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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坐庄天胡     洪荒之最强佛祖txt下载     洪荒之最强佛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33.两界山外

    刘伯钦开口请三藏上座吃饭。

    三藏看到饭食之后,合掌当胸道:“善哉!贫僧不瞒太保说,自出娘胎,就做和尚,更不晓得吃荤。”

    刘伯钦闻得此说,沉吟了半晌道:“长老,寒家历代以来,不晓得吃素;

    就是有些竹笋,采些木耳,寻些干菜,做些豆腐,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却无甚素处。

    有两眼锅灶,也都是油腻透了,这等奈何?”

    三藏道:“太保不必多心,请自受用。

    我贫僧就是三五日不吃饭,也可忍饿,只是不敢破了斋戒。”

    刘伯钦道:“倘或饿死,却如之何?”

    三藏道:“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丛里,就是饿死,也强如喂虎。”

    刘伯钦的母亲闻说,叫道:“孩儿不要与长老闲讲,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

    刘伯钦道:“素物何来?”

    母亲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

    叫媳妇将小锅取下,着火烧了油腻,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却仍安在灶上,先烧半锅滚水,别用;

    却又将些山地榆叶子,着水煎作茶汤;然后将些黄粱粟米,煮起饭来;又把些干菜煮熟;盛了两碗,拿出来铺在桌上。

    老母对着三藏道:“长老请吃斋饭。

    这是老身与儿妇,亲自动手整理的些极洁极净的茶饭。”

    三藏听了老母之言,急忙下来谢过,方才坐下。

    那刘伯钦另设一处,铺排些没盐没酱的老虎肉、香獐肉、蟒蛇肉,狐狸肉、兔肉,点剁鹿肉干巴,满盘满碗的,陪着三藏吃斋。

    方坐下,心欲举箸,只见三藏合掌诵经,唬得个刘伯钦不敢动箸,急起身立在旁边。

    三藏念不数句,却教“请斋”。

    刘伯钦道:“你是个念短头经的和尚?”

    三藏道:“此非是经,乃是一卷揭斋之咒。”

    刘伯钦道:“你们出家人,偏有许多计较,吃饭便也念诵念诵。”

    吃了斋饭,收了盘碗,渐渐天晚,刘伯钦引着三藏出中宅,到后边走走。

    穿过夹道,有一座草亭。

    推开门,入到里面,只见那四壁上挂几张强弓硬弩,插几壶箭;过梁上搭两块血腥的虎皮:墙根头插着许多枪刀叉棒;正中间设两张坐器。

    刘伯钦请三藏坐坐。

    三藏见这般凶险腌脏,不敢久坐,遂出了草亭。

    又往后再行,是一座大园子,却看不尽那丛丛菊芯堆黄,树树枫杨挂赤。

    又见呼的一声,跑出十来只肥鹿,一大阵黄獐,见了人,呢呢痴痴,更不恐惧。

    三藏道:“这獐鹿想是太保养家了的?”

    刘伯钦道:“似你那长安城中人家,有钱的集财宝,有庄的集聚稻粮;

    似我们这打猎的,只得聚养些野兽,备天阴耳。”

    他两个说话闲行,不觉黄昏,复转前宅安歇。

    次早,那合家老小都起来,就整素斋,管待长老,请开启念经。

    这长老净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了香,拜了家堂,三藏方敲响木鱼,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然后开《度亡经》一卷。

    诵毕,刘伯钦又请写荐亡疏一道,再开念《金刚经》、《观音经》。

    一一朗音高诵。

    诵毕,吃了午斋。

    又念《法华经》、《弥陀经》。

    各诵几卷,又念一卷《孔雀经》,及谈洗业的故事。

    早又天晚。

    献过了种种香火,化了众神纸马,烧了荐亡文疏,佛事已毕,又各安寝。

    却说那刘伯钦的父亲之灵,超荐得脱沉沦,鬼魂儿早来到东家宅内,托一梦与合宅长幼道:“我在阴司里苦难难脱,日久不得超生。

    今幸得圣僧,念了经卷,消了我的罪业,阎王差人送我上中华富地,长者人家托生去了。

    你们可好生谢送长老,不要怠慢,不要怠慢。我去也。”

    早上时分,刘伯钦的娘子道:“太保,我今夜梦见公公来家,说他在阴司苦难难脱,日久不得超生。

    今幸得圣僧念了经卷,消了他的罪业,阎王差人送他上中华富地长者人家托生去,教我们好生谢那长老,不得怠慢。

    他说罢,径出门,徉徜去了。

    我们叫他不应,留他不住,醒来却是一梦。”

    刘伯钦道:“我也是那等一梦,与你一般。

    我们起去对母亲说去。”

    他两口子正欲去说,只见老母叫道:“刘伯钦孩儿,你来,我与你说话。”

    二人至前,老母坐在床上道:“儿啊,我今夜得了个喜梦,梦见你父亲来家,说多亏了长老超度,已消了罪业,上中华富地长者家去托生。”

    夫妻们俱呵呵大笑道:“我与媳妇皆有此梦,正来告禀,不期母亲呼唤,也是此梦。”

    遂叫一家大小起来,安排谢意,替他收拾马匹,都至前拜谢道:“多谢长老超荐我亡父脱难超生,报答不尽!”

    三藏道:“贫僧有何能处,敢劳致谢?”

    刘伯钦把三口儿的梦话,对三藏陈诉一遍,三藏也喜。

    早供给了素斋,又具白银一两为谢。

    三藏分文不受。一家儿又恳求了许久,三藏依旧分文未受。

    但道:“是你肯发慈悲送我一程,足感至爱。”

    刘伯钦与母妻无奈,急做了些粗面烧饼干粮,叫刘伯钦远送。

    三藏欢喜收纳。

    太保领了母命,又唤两三个家僮,各带捕猎的器械,同上大路。

    行经半日,只见对面处,有一座大山,真个是高接青霄,崔巍险峻。

    三藏不一时,到了边前。

    那太保登此山如行平地。

    正走到半山之中,刘伯钦回身,立于路下道:“长老,你自前进,我却告回。”

    三藏闻言,急忙下马开口道:“还请太保再送一程!”

    刘伯钦道:“长老不知。此山唤做两界山。

    东半边虽不属我大唐所管,但却与我大唐接壤,西半边乃是鞑靼的地界。

    那厢狼虎,虽然我可将其降服,我却也不能过界,你自去罢。”

    三藏听了之后,急忙拜谢刘伯钦,就在两人依依惜别之时,只听得山脚下叫喊如雷道:“我师父来也!我师父来也!”

    这一声大喊,让三藏与刘伯钦不由的都是一呆。

    而就在这声音传来的瞬间,整个洪荒不由的一震。

434.西游起

    紫霄宫中!

    鸿钧勐地睁开双眼,低头看去,正是东方大陆,两界山之地界。

    手指轻弹之间,一道流光飞入两界山中。

    做完这些之后,鸿钧开口道:“贫道做完了应该做的了,剩下的就劳烦众位道友了。”

    鸿钧说完之后,就是闭上了眼睛,不过嘴角却是出现一道血痕,身上的道破也是直接被湿透。

    两界山旁,刘伯钦与唐三藏在听到那句‘师傅俩也’,不由的惊惊慌慌。

    众家僮道:“这叫的必是那山脚下石匣中老猿。”

    太保也是急忙开口道:“是他!是他!”

    三藏问:“是甚么老猿?”

    太保道:“这山旧名五行山;

    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两界山。

    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山神土地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

    自昔到今,冻饿不死。’

    这叫声必定是他。

    长老莫怕。我们下山去看看。”

    三藏听了,也是牵马下山。

    行不数里,只见那石匣之间,果有一猴,露着头,伸着手,乱招手道:“师父,你怎么此时才来?

    来得好,来得好!

    救我出来,我保你上西天去也!”

    玄奘近前细看,你道他是怎生模样,尖嘴缩腮,金睛火眼。

    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

    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眉

    间土,鼻凹泥,十分狼狈;指头粗,手掌厚,尘垢余多。

    还喜得眼睛转动,喉舌声和。

    语言虽利便,身体莫能那。正是五百年前的孙悟空。

    刘太保诚然胆大,走上前来,与他拔去了鬓边草,颔下莎,问道:“你要说什么?”

    孙悟空道:“我没话说,教那个师父上来,我问他一问。”

    三藏道:“你问我甚么?”

    孙悟空道:“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

    三藏道:“我正是,你问这个作甚?”

    孙悟空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只因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

    前者有个观音菩萨,领佛旨意,上东土寻取经人。

    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劝我再莫行凶,归依佛法,尽殷勤保护取经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后自有好处。

    故此昼夜提心,晨昏吊胆,只等师父来救我脱身。

    我愿保你取经,与你做个徒弟。”

    三藏闻言,满心欢喜道:“你虽有此善心,又蒙菩萨教诲,愿入沙门,只是我又没斧凿,如何救得你出?”

    孙悟空道:“不用斧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来也。”

    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来?”

    孙悟空道:“这山顶上有我佛如来的金字压帖。你只上山去将帖儿揭起,我就出来了。”

    三藏依言,回头央免刘伯钦道:“太保啊,我与你上山走一遭。”

    伯钦道:“不知真假何如!”

    孙悟空高叫道:“是真!决不敢虚谬!”

    伯钦只得呼唤家僮,牵了马匹。

    他扶着三藏,复上高山。

    攀藤附葛,只行到那极巅之处,果然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有块四方大石,石上贴着一封皮,却是六字真言咒。

    三藏近前跪下,朝石头,看着金字,拜了几拜,望西祷祝道:“弟子陈玄奘,特奉旨意求经,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证灵山;

    若无徒弟之分,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赚弟子,不成吉庆,便揭不得起。”

    拜毕,上前将六个金字,轻轻揭下。

    只闻得一阵香风,噼手把“压帖儿”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监押大圣者。今日他的难满,吾等回见如来,缴此封皮去也。”

    吓得个三藏与伯钦一行人,望空礼拜。

    径下高山,又至石匣边,对孙悟空道:“揭了压帖矣,你出来么。”

    孙悟空欢喜,叫道:“师父,你请走开些,我好出来。莫惊了你。”

    伯钦听说,领着三藏,一行人回东即走。

    走了五七里远近,又听得孙悟空高叫道:“再走!再走!”

    三藏又行了许远,下了山后,孙悟空勐地双手拄地,就要运转法力,但就在此时一道流光进入识海之中。

    孙悟空刚刚一接触那流光,整个猴就停滞在了原地,脑海之中一道道的信息浮现,良久之后,孙悟空这才睁开眼,嘴里呢喃道:“大梦初醒啊!”

    孙悟空说完之后,也不见什么动作,周身法力涌动见,只闻得一声响亮,那五指山就是直接碎裂开来。

    出了牢笼的孙悟空一个跟头就是来到了三藏的马前,对着玄奘一拱手,开口道声“师父,我出来也!”

    随后又是与伯钦唱个大喏道:“有劳大哥送我师父,又承大哥替我脸上薅草。”

    谢毕,就去收拾行李,扣背马匹。

    那马见了他,腰软蹄矬,战兢兢的立站不住。

    盖因孙悟空原是弼马温,在天上看养龙马的,有些法则,故此凡马见他害怕。

    三藏见他意思,实有好心,真个像沙门中的人物,便叫:“徒弟啊,你姓甚么?”

    孙悟空道:“我姓孙。”

    三藏道:“我与你起个法名,却好呼唤。”

    孙悟空道:“不劳师父盛意,我原有个法名,叫做孙悟空。”

    三藏欢喜道:“也正合我们的宗派。

    你这个模样,就像那小头陀一般,我再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好么?”

    悟空道:“好,好,好!”自此时又称为孙行者。

    那伯钦见孙行者一心收拾要行,却转身对三藏唱个喏道:“长老,你幸此间收得个好徒,甚喜,甚喜。我却是要告回了。”

    三藏躬身作礼相谢道:“多有拖累,感激不胜。

    回府多多致意令堂老夫人,令荆夫人,贫僧在府多扰,容回时在拜谢。”

    伯钦回礼,遂此两下分别。

    孙行者请三藏上马,他在前边,背着行李,赤条条,拐步而行。

    不多时,过了两界山,忽然见一只勐虎,咆孝剪尾而来。

    三藏在马上看的是心惊肉跳。

    孙悟空在路旁却是欢喜道:“师父莫怕他。

    他是送衣服与我的。”

    放下行李,耳朵里拔出一个针儿,迎着风,幌一幌,原来是个碗来粗细一条铁棒。

    他拿在手中,笑道:“这宝贝,五百余年不曾用着他,今日拿出来挣件衣服儿穿穿。”

435.第一难

    孙悟空手里拎着金箍棒,对着勐虎,大声喝道:“业畜!那里去!”

    那只虎感受到孙悟空的气势,只能趴在地上,伏在尘埃,动也不敢动动。

    孙悟空照这那老虎头上一棒,就打的脑浆迸发万点桃红,牙齿碎了一地,唬得那陈玄奘滚鞍落马,开口道:“天那!天那!

    刘太保前日打的斑斓虎,还与他斗了半日;今日孙悟空不用争持,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孙悟空听了陈玄奘之言,不由的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拖着勐虎走到近前道:“师父略坐一坐,等我脱下他的衣服来,穿了走路。”

    三藏道:“他那里有甚衣服?”

    孙悟空道:“师父莫管我,我自有处置。”

    就见那孙悟空,把毫毛拔下一根,吹口仙气,叫“变!”

    变作一把牛耳尖刀,从那虎腹上挑开皮,往下一剥,剥下个囫囵皮来;

    剁去了爪甲,割下头来,割个四四方方一块虎皮,提起来,量了一量道:“阔了些儿。

    一幅可作两幅。”

    又拿过刀来,裁成了两幅。

    收起一幅,把一幅围在腰间,路旁揪了一条葛藤,紧紧束定,遮了下体道:“师父,且去,且去!

    到了人家,借些针线,再缝不迟。”

    他把条铁棒,捻一捻,依旧像个针儿,收在耳里,背着行李,请玄奘上马。

    两人向前走着,玄奘在马上问道:“悟空,你方才打虎的铁棒,为何不见了?”

    孙悟空笑道:“师父,你不晓得。

    我这棍,本是东洋大海龙宫里得来的,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铁’,又唤做‘如意金箍棒’。

    当年大反天宫,甚是亏他。

    随身变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

    刚才变做一个绣花针儿模样,收在耳内矣。

    但用时,直接取出就是。”

    三藏闻言不由的暗喜,心里对于接下来的路程也是安下心来。

    随即又问道:“方才那只虎见了你,怎么就不动动?

    让你打他?”

    孙悟空道:“不瞒师父说,莫道是只虎,就是一条龙,见了我也不敢无礼。

    我老孙颇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搅海的神通;

    见貌辨色,聆音察理;

    大之则量于宇宙,小之则摄于毫毛;

    变化无端,隐显莫测。

    剥这个虎皮,叫什么本身?

    等见到那疑难处,看吾展本事!”

    三藏闻得此言,愈加放怀无虑,策马前行。

    师徒两个走着路,说着话,不觉得太阳星坠。

    孙悟空道:“师父走快些,天色晚了。

    那壁厢树木森森,想必是人家庄院,我们赶早投宿去来。”

    三藏听了之后,却是策马快行,径奔人家。

    到了庄院前下马,孙悟空撇了行李,走上前,叫声“开门!开门!”

    那里面有一老者,扶着墙走了出来,将门打开。

    看见孙悟空这般恶相,腰系着一块虎皮,好似个雷公模样,唬得脚软身麻,口中大声呼救道:“鬼来了!鬼来了!”

    三藏急忙上前搀住,叫道:“老施主,休怕。

    他是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

    老者抬头,见了三藏的面貌清奇,方然立定。

    开口问道:“你是那寺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

    三藏道:“贫僧乃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拜佛求经,适路过此间,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天亮就行。

    万望方便一二。”

    老者道:“你虽是个唐人,那个恶的,却非唐人。”

    悟空厉声高呼道:“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

    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

    我也不是甚‘糖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

    你们这里人家,也有认得我的。

    我也曾见过你。”

    那老者疑惑的问道:“你在那里见过我?”

    孙悟空道:“你小时不曾在我面前扒柴?

    不曾在我脸上挑菜?”

    老者急忙开口道:“这厮胡说!

    你在那里住?

    我在那里住?

    我来你面前扒柴、挑菜!”

    孙悟空道:“你是认不得我了,我本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

    你再认真看看。”

    老者听了这话,方才省悟道:“你倒有些像他;但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悟空将菩萨劝善,令我等待唐僧揭帖脱身之事,对那老者细说了一遍。

    老者却才下拜,将唐僧请到里面,即唤老妻与儿女都来相见,具言前事,个个欣喜。

    又命看茶。

    茶罢,问悟空道:“大圣啊,你也有年纪了?”

    悟空道:“你今年几岁了?”

    老者道:“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

    孙悟空道:“还是我重子重孙哩!

    我那生身的年纪,我不记得是几时;

    但只在这山脚下,已五百余年了。”

    老者道:“是有,是有。

    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乃从天降下,就压了一个神猴。

    只到如今,你才脱体。

    我那小时见你,是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怕你;

    如今脸上无了泥,头上无了草,却像瘦了些,腰间又苦了一块大虎皮,与鬼怪能差多少?”

    一家儿听得这般话说,都呵呵大笑。

    这老儿即令安排斋饭。

    饭后,悟空道:“你家姓甚?”

    老者道:“舍下姓陈。”

    三藏闻言,即起手道:“老施主,与贫僧是本家。”

    孙悟空道:“师父,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本家?”

    三藏道:“我俗家也姓陈,乃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

    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

    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故名唐僧也。”

    那老者见说同姓,又十分欢喜。

    孙悟空道:“老陈,左右打搅你家。

    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可去烧些汤来,与我师徒们洗浴洗浴。”

    那老儿听了之后,随即让人烧汤拿盆,掌上灯火。

    师徒浴罢,坐在灯前。

    孙悟空道:“老陈,还有一事累你,有针线借我用用。”

    那老儿道:“有,有,有。”

    即教老伴取针线来,递与孙悟空。

    孙悟空四处看了看,见玄奘洗完澡,脱下一件白布短褂未穿,他即扯过来披在身上,却将那虎皮脱下,联接一处,打一个折子,围在腰间,勒了藤条,走到师父面前道:“老孙今日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

    三藏道:“好,好,好!

    这等样,才像个孙悟空。”

    三藏道:“徒弟,你不嫌残旧,那件小褂,你就穿了罢。”

    孙悟空唱个喏道:“多谢师傅,多谢师傅!”

    他又去寻些草料喂了马。

    此时各各事毕,师徒与那老儿,亦各归寝。

    而就在众人入睡之后,孙悟空却是站起身来,施展了一个法诀,就是来到屋外,盘膝坐下之后,开始联系那日所留下的印记。

    随着印记的沟通,孙悟空却是不由得皱了皱眉。

    对于那印记所安排之事,孙悟空是丝毫不想理会,但是感受到印记之中传来的感应,不由得皱了皱眉,最后叹了一口气,随即收回心神,回到了屋内。

    次早,悟空起来,三藏着衣,孙悟空收拾铺盖行李。

    正欲告辞,只见那老儿,早早备好了脸汤,又备好斋饭。

    两人吃过斋饭之后,这方才起身。

    三藏上马,孙悟空引路,夜宿晓行,时间一晃竟然到了冬日。

    师徒二人走了不多时,忽见路旁唿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大吒一声道:“那和尚!

    哪里走!

    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

    这六人吓得那三藏魂飞魄散,跌下马来,不能言语。

    孙悟空用手扶起玄奘,开口道:“师父放心,没些儿事。

    这都是送衣服送盘缠与我们的。”

    唐三藏听了之后,开口道:“悟空,你想有些耳背?

    他说教我们留马匹、行李,你倒问他要甚么衣服盘缠?”

    孙悟空道:“你管守着衣服行李马匹,待老孙与他争持一场,看是何如。”

    三藏道:“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

    他那里六条大汉,你这般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敢与他争持?”

    孙悟空听了之后,不由的一笑,走上前去,叉手当胸,对那六个人施礼道:“列位有甚么缘故,阻我贫僧的去路?”

    那人道:“我等是剪径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

    大名远播,你如何不知。

    早早的留下东西,放你过去;若道半个‘不’字,教你粉身碎骨!”

    孙悟空听了不由一笑,开口道:“我也是祖传的大王,积年的山主,却不曾闻得列位有甚大名。”

    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说与你听。

    吾等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

    孙悟空听了这个名字,不由笑道:“原来是六个毛贼!

    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你倒来挡路。

    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我与你作七分儿均分,饶了你罢!”

    那贼闻言,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欲的欲,忧的忧。

    一齐上前乱嚷道:“这和尚无礼!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分东西!”

    他等轮枪舞剑,一拥前来,照孙悟空噼头乱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

    孙悟空停立中间,只当不知。

    那贼道:“好和尚!真个的头硬!”

    孙悟空笑道:“将就看得过罢了,你们也打得手困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儿来耍耍。”

    那贼道:“这和尚是一个行针灸的郎中变的。我们又无病症,说甚么动针的话!”

    孙悟空伸手去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迎风一幌,却是一条铁棒,足有碗来粗细。

    拿在手中道:“不要走!

    也让老孙打一棍儿试试手!”

    吓得这六个贼四散逃走,却是被他给一个个定在了原地,走上前去剥了他的衣服,夺了他的盘缠,随即将他们扔到地上,随即笑吟吟走道玄奘身边,开口道:“师父请行,那贼已被老孙降服了。”

    三藏道:“你十分撞祸!

    他虽是剪径的强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

    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

    这却是无故伤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

    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不分皂白,一顿打死?

    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

    早还是山野中无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时冲撞了你,你也行凶,执着棍子,乱打伤人,我可做得囚犯,怎能脱身?”

    孙悟空听了这话,不由开口道:“师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哩。”

    三藏道:“我这出家人,宁死决不敢行凶。

    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却杀了他六人,如何理说?

    此事若告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

    孙悟空道:“不瞒师父说,我老孙五百年前,据花果山称王为怪的时节,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假似你说这般到官,倒也得些状告是。”

    三藏道:“只因你没收没管,暴横人间,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

    今既入了沙门,若是还像当时行凶,一味伤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

    孙悟空听了,不由开口喝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去便是。”

    说完之后,就是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但就在消失之前,却是将那六个毛贼的定身咒给解了,同时喝了一声:“老孙去也。”

    三藏听了孙悟空之言,急忙抬头,早已不见。

    三藏看了之后,悲怨不已,又是开口道:“这厮这等不受教诲!

    我但说他几句,他怎么就无形无影的,径回去了?

    罢,罢,罢!

    也是我命里不该招徒弟,进人口!

    如今欲寻他无处寻,欲叫他叫不应!”

    三藏只得收拾行李,放在马上,也不骑马,一只手拄着锡杖,一只手揪着缰绳,凄凄凉凉,准备往西前进。

    但就在三藏刚刚走了没有几步路,那六个毛贼却是醒转过来,感觉自己身上清凉,却是发现衣服不见了。

    六人互相看了一眼,想到那猴子特意给他们说的那句‘老孙去也’,顿时六人也是明白过来。

    于是六人大步踏出,快速将三藏给围在了中间。

437.摘龙珠,观音惹祸

    唐僧被这一龙尾抽飞后,慌得孙悟空急忙丢了行李,飞到半空之中将唐僧给抱住,让其避免摔倒在地上。

    孙悟空把唐僧送在一地坐下后,前去寻来一担行李。他将行李担送到让僧面前道:“师父,那孽龙也不见踪影,只是吃了我们的马。”

    唐僧道:“徒弟啊,没有了马吾等如何去的西天啊?”

    孙悟空听了唐僧之言,却是摆了摆手道:“放心,放心,且等我去看看。”

    说完之后,就见孙悟空一个跟头,跳在空中。

    神通:火眼金睛。

    用手搭在眼帘之上,四下里观看,却是不见那白龙踪迹。

    随即按落云头,对着唐僧说道:“师父,那白龙四下里却是寻不到,想来是进入了水涧之中。”

    唐僧道:“徒弟呀,那厮那般巨大,山涧之中哪里能够存活?

    想是藏匿在了什么地方,你再仔细看看,总归是一匹宝马,还要驮着我前往西天,怎么能让其拜拜吃了。”

    孙悟空听了唐僧之言,不由的皱了皱眉,不过依旧开口道:“师父你是不知我的本事。

    我这双眼,白日里常看一千里路的吉凶。

    像那千里之内,蜻蜓儿展翅,我也看见,何期一条白龙,我就看不见!”

    唐僧道:“但那马被他吃了,我如何前进!

    可怜啊!这万水千山,怎生走得!”

    说着话,泪如雨落。

    孙悟空见他哭将起来,不由的心中暴燥,大声喊道:“师父莫要这等脓包形象!

    你坐着!坐着!

    等老孙去寻着那厮,教他还我马匹便了!”

    唐僧听了孙悟空之言,急忙伸手将其拉住道:“徒弟啊,你去哪里去寻他?

    只怕他暗地里撺将出来,却不又连我都害了?

    那时人马两亡,怎生是好!”

    孙悟空闻得这话,越加嗔怒,就叫喊如雷道:“你忒没有志气!

    又要马骑,又不放我去,似这般看着行李,坐到老罢!”

    就在孙悟空正自生气之时,只听得空中有人言语,叫道:“孙大圣莫恼,唐御弟休哭。

    我等是观音观音菩萨差来的一路神祇,特来暗中保护取经者。”

    唐僧闻言,慌忙礼拜。

    孙悟空道:“你等是那几个,可报名来,我好认上一认。”

    众神道:“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加蓝,各各轮流值日听候。”

    孙悟空道:“今日先从谁起?”

    众揭谛道:“丁甲、功曹、加蓝轮次。

    我五方揭谛,惟金头揭谛昼夜不离左右。”

    孙悟空道:“既如此,不当值者且退,留下六丁神将与日值功曹和众揭谛保守着我师父。

    等老孙寻那涧中的孽龙,教他还我马来。”

    众神遵令。

    唐僧这才放下心,坐在石崖之上,吩咐:“悟空切要小心些。”

    孙悟空一脸无所谓之色的道:“只管宽心。”

    说完之后,束一束绵布直裰,撩起虎皮裙子,手持着金箍铁棒,抖擞精神,飞到涧壑上空,半云半雾之间,在那水面上高叫道:“泼泥鳅,还我马来!

    还我马来!”

    却说那白龙吃了唐僧的白马,伏在那涧底中间,潜灵养性。

    只听得有人叫骂索马,他按不住心中火发,急纵身跃浪翻波,跳将上来道:“是那个敢在这里胡乱喊叫?”

    孙悟空却是一见了他,大吒一声:“休走!还我马来!”

    轮着棍,噼头就打。

    那条龙见到孙悟空攻来,也是张牙舞爪来抓。

    他两个在涧边前这一场打斗,来来往往,战罢多时,盘旋良久,那条龙力软筋麻,不能抵敌,打一个转身,又撺于水内;

    深潜涧底,再不出头。

    孙悟空骂声不绝,他也只当做自己耳聋。

    孙悟空见其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回见唐僧道:“师父,这个怪被老孙骂将出来,他与我赌斗多时,怯战而走,只躲在水中间,再不出来了。”

    唐僧道:“是否是他吃了我马?”

    孙悟空道:“你看你说的话!

    不是他吃了,他还肯出来招声,与老孙斗过一场?”

    唐僧道:“你前日打虎时,曾说有降龙伏虎的手段,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

    这孙悟空乃是一个不吃激的性子。

    唐僧抢白了他这一句,他就发起火来,开口道:“不要说,不要说!

    等我与他再见个上下!”

    说完之后,这孙悟空拽开步,跳到涧边,使出那翻江搅海的神通,把一条鹰愁陡涧彻底澄清的水,搅得似那九曲黄河泛涨的波。

    那孽龙在于深涧中,坐卧不宁,心中思想道:“这才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

    我才脱了天条死难,不上一年,在此随缘度日,又撞着这般个泼魔,他来害我!”

    你看他越思越恼,受不得屈气,咬着牙,跳将出去,骂道:“你是哪里来的泼魔,这等欺我!”

    孙悟空道:“你莫管我哪里不哪里的,你只还了马,我就饶你性命!”

    那龙道:“你的马是我吞下肚去,如何吐得出来!

    不还你,便待怎的!”

    孙悟空道:“不还马,那就看棍!

    只要打杀了你,偿了我马的性命便罢!”

    他两个又在那山崖下苦斗。

    斗不数合,小龙委实难搪,将身一幌,变作一条水蛇儿,钻入草科中去了。

    孙悟空拿着棍,赶上前来,拨草寻蛇,那里得些影响。

    急得他三尸神咋,七窍烟生,念了一道咒语,即唤出此方土地、本处山神。

    那土地与山神出来之后,对着孙悟空行礼一礼,开口道:“山神、土地见过猴王。”

    孙悟空道:“伸过头来,各打五棍见面,与老孙散散心!”

    二神听了不由一愣,旋即开口笑道:“大圣莫要玩笑,有何事寻小神。”

    孙悟空听了二神之言,旋即想到这二神并不归天庭管辖,自己这个齐天大圣是天庭封的。

    旋即开口道:“我且问你二人,这鹰愁涧里,是那方来的怪龙?

    他怎么抢了我师父的白马吃了?”

    二神道:“大圣自来不曾有师父,原来是个不伏天不伏地混元上真,如何得有甚么师父的马来?”

    孙悟空道:“你等是也不知。

    我只为那诳上的勾当,整受了这五百年的苦难。

    今蒙观音观音菩萨劝善,着唐朝驾下真僧救出我来,教我跟他做徒弟,往西天去拜佛求经。

    因路过此处,失了我师父的白马。”

    二神道:“原来是如此。

    这涧中自来无邪,只是深陡宽阔,水光彻底澄清,鸦鹊不敢飞过;

    因水清照见自己的形影,便认做同群之鸟,往往身掷于水内。故名‘鹰愁陡涧’。

    只是前些年间,观音观音菩萨因为寻访取经人去,救了一条玉龙,送他在此,教他等候那取经人,不许为非作歹,他只是饥了时,上岸来扑些鸟鹊吃,或是捉些獐鹿食用。

    不知他怎么无知,今日冲撞了大圣。”

    孙悟空道:“先一次,他还与老孙侮手,盘旋了几合;

    后一次,是老孙叫骂,他再不出。

    因此使了一个翻江搅海的法儿,搅混了他涧水,他就撺将上来,还要争持。

    不知老孙的棍重,他遮架不住,就变做一条水蛇,钻在草里。

    我赶来寻他,却无踪迹。”

    土地道:“大圣不知。

    这条涧千万个孔窍相通,故此这波澜深远。

    想是此间也有一孔,他钻将下去。

    也不须大圣发怒,在此找寻;要擒此物,只消请将观世音来,自然伏了。”

    孙悟空见说,唤山神、土地,同来见了唐僧,具言前事。

    唐僧道:“若要去请观音菩萨,几时才得回来?

    我贫僧饥寒怎忍!”

    这般说着,只听得暗空中有金头揭谛叫道:“大圣,你不须动身,小神去请观音菩萨来也。”

    孙悟空大喜,道声“有累,有累!

    快行,快行!”

    那揭谛急纵云头,径上南海。

    孙悟空吩咐山神、土地守护师父,日值功曹去寻斋供,他又去涧边巡绕。

    却说金头揭谛,一驾云,好似空间折叠一般,眨眼之间就是到了南海。

    却是巫族祖巫,帝江祖巫出手。

    那金头揭谛按下祥光,直至落加山紫竹林中,托那金甲诸天与惠岸转达,得见观音菩萨。

    观音菩萨道:“汝来何干?”

    揭谛道:“唐僧在蛇盘山鹰愁陡涧失了马,急得孙大圣进退两难。

    及问本处土地山神,说是观音菩萨送在那里的孽龙吞了,那大圣着小神来告请观音菩萨降这孽龙,还他马匹。”

    观音菩萨闻言道:“那白龙本是西海敖闰之子。

    他为纵火烧了殿上明珠,他父告他忤逆,龙庭判他死罪,是我亲见龙王,将他讨了下来,教他与唐僧做个脚力。

    他怎么反吃了唐僧的马?。”

    那观音菩萨说着就是,离了仙洞,与揭谛驾着祥光,过了南海而来。

    那观音菩萨与金头揭谛,不多时就是到了蛇盘山。

    在那半空里留住祥云,低头观看。

    只见孙孙悟空正在涧边叫骂。

    观音菩萨让金头揭谛唤他来。

    那金头揭谛按落云头,也没有理会唐僧,直至涧边,对孙悟空道:“观音菩萨来也。”

    孙悟空闻得,急纵云跳到空中,对他大叫道:“你这个七佛之师,慈悲的教主,你怎么生方法儿害我!”

    观音菩萨道:“我打你这个大胆的马流,村愚的赤尻!

    我倒再三尽意,度得个取经人来,叮咛教他救你性命,你怎么不来谢我活命之恩,反来与我嚷闹?”

    孙悟空道:“你弄得我好哩!

    你既放我出来,让我逍遥自在耍子便了;

    你前日在海上迎着我,伤了我几句,教我来尽心竭力,伏侍唐僧便罢了;

    你怎么送他一顶花帽,哄我戴在头上受苦?

    把这个箍子长在老孙头上,又教他念一卷甚么‘紧箍儿咒’,让那和尚念了又念,教我这头上疼了又疼,这不是你害我也?”

    观音菩萨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你这猴子!

    你不遵教令,不受正果,若不如此拘系你,你又诳上欺天,知甚好歹!

    再似从前闯出祸来,有谁前去理会?

    须得制得住你这个魔头,你才肯入我瑜加之门路哩!”

    孙悟空道:“这桩事,便算是罢了;你怎么又把那有罪的孽龙,送在此处成精,教他吃了我师父的马匹?

    此又是纵放歹人为恶!”

    观音菩萨道:“那条龙,是我亲奏龙王,讨他在此,专为求经人做个脚力。

    你想那东土来的凡马,怎历得这万水千山?

    怎到得那灵山佛地?

    须是得这个龙马,方才去得。”

    孙悟空道:“像他这般惧怕老孙,潜躲不出,如之奈何?”

    观音菩萨对着那金头揭谛道:“你去涧边叫一声‘敖闰龙王玉龙三太子,你出来,有南海观音菩萨在此。’他就出来了。”

    那金头揭谛去涧边叫了两遍。

    就见那小龙翻波跳浪,跳出水来,变作一个人像,踏了云头,到空中对观音菩萨礼拜道:“向蒙观音菩萨解脱活命之恩,在此久等,更不闻取经人的音信。”

    观音菩萨指着孙悟空道:“这不是取经人的大徒弟?”

    小龙见了道:“观音菩萨,这是我的对头。

    我昨日腹中饥馁,果然吃了他的马匹。

    他倚着有些力量,将我斗得力怯而回;又骂得我闭门不敢出来。

    他更不曾提着一个‘取经’的字样。”

    孙悟空道:“你又不曾问我姓甚名谁,我怎么就说?”

    小龙道:“我不曾问你是那里来的泼魔?你嚷道:‘管甚么那里不那里,只还我马来!’何曾说出半个‘唐’字!”

    观音菩萨道:“那猴头,专倚自强,那肯称赞别人?

    今番前去,还有归顺的哩。

    若问时,先提起‘取经’的字来,却也不用劳心,自然拱伏。”

    孙悟空欢喜领教。

    观音菩萨上前,把那小龙的项下明珠摘了,将杨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气,喝声叫“变!”

    那龙即变做了一匹龙马。

    又将言语吩咐道:“你须用心了还业障;

    功成后,超越凡龙,还你个金身正果。”

    那小龙口衔着横骨,心心领诺。

    而就在观音菩萨准备教悟空领他去见唐僧之时,一道身影却是出现在了观音面前。

438.龙族取龙珠,猴王罢工去

    “菩萨,吾龙族的龙族可不是那般好拿的。”

    一个龙首人身之人懒猪观音,开口说道。

    “敖青,贫僧摘取三太子龙珠只是为了让三太子不能变回原形。”观音菩萨看到敖青,不由的皱了皱眉,开口道。

    敖青却是微微一笑,伸出手掌,对着观音道:“成,那还请菩萨将龙珠给本龙。”

    观音菩萨听了敖青的话,也没有在多说什么,将刚刚摘下的龙珠递了过去。

    敖青收起龙珠,然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缩在一边的孙悟空,却是没有理会,而是对着小白龙说道:“三弟且去灵山一游,修成正果之后,为兄去接你。”

    “多谢族兄!”小白龙点了点马头,开口说道。

    敖青这才点了点头,又是伸手在孙悟空的肩膀上拍了拍,庞大的力量让孙悟空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大圣啊,好好保护吾三弟,要不然……”

    话没有说完,整个人就是化作了一条巨龙飞入了天穹之中。

    敖青走后,观音菩萨也是开口道:“贫僧就会南海上去了。”

    孙悟空却是一把扯住观音菩萨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西方距离此地甚远,路上又是这等危险,保这个凡僧,几时得到?

    似这等多磨多折,又有那般人物存在,老孙的性命也难全,如何成得甚么功果!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观音菩萨道:“你当年未成人道,且肯尽心修悟;

    你今日脱了天灾,怎么倒生懒惰?

    我门中以寂灭成真,须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伤身苦磨之处,我许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

    十分再到那难脱之际,我也亲来救你。

    你过来,我再赠你一般本事。”

    观音菩萨将杨柳叶儿,摘下三个,放在孙悟空的脑后,喝声“变!”即变做三根救命的毫毛,教他:“若到那无济无主的时节,可以随机应变,救得你急苦之灾。”

    孙悟空闻了这许多好言,又是低头看了一眼小白龙,这才谢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那观音菩萨没了孙悟空的纠缠,也是香风绕绕,彩雾飘飘,径转普陀而去。

    孙悟空见到观音菩萨离开之后,走到那龙马旁边,开口问道:“兄弟,那龙是何方神圣啊?”

    小白龙听到孙悟空的话,本事不想理会他,但是想到以后还有西行一路,这才道:“那是龙殿之人,吾只知他名敖青,其余皆是不知。”

    “那如他这般之人,你们龙族还有多少?”孙悟空又是开口问道。

    “应该不少吧,每年龙族都会有一次选拔,只要选拔成功,就算是龙殿之人,但是具体多少吾也不知道。

    毕竟,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因为烧毁一颗破珠子就给惩罚了。”

    小白龙开口解释道。

    孙悟空听了之后,也是点了点头,随即就是带着小白龙来见唐僧后,开口道:“师父,马有了。”

    唐僧一见大喜道:“徒弟,这马怎么比前反肥盛了些?

    在何处寻着的?”

    孙悟空道:“师父,你还做梦哩!

    却才是金头揭谛请了观音菩萨来,把那涧里龙化作我们的白马。

    其毛发虽然相同,只是少了鞍辔,被老孙带了过来。”

    唐僧大惊道:“观音菩萨何在?

    待我去拜谢他。”

    孙悟空却是摆手道:“观音菩萨此时已到南海矣。”

    唐僧听了之后,就是撮土焚香,望南礼拜。

    拜罢,起身即与孙悟空收拾前进。

    孙悟空听了之后,就是告别了山神、土地,吩咐了揭谛、功曹,却请师父上马。

    唐僧道:“那无鞍辔的马,怎生骑得?

    且待寻船渡过涧去,再作区处。”

    孙悟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道:“这个师父好不知时务!

    这个旷野山中,船从何来?

    这匹马,他在此久住,必知水势,就骑着他做个船儿过去便罢。”

    唐僧无奈,只得依言,骑在马上,而孙悟空挑着行囊走到了涧边。

    只见那上流头,有一个渔翁,撑着一个枯木的筏子,顺流而下。

    孙悟空见了,用手招呼道:“老渔翁,你来,你来。

    我们是东土取经去的和尚。

    我师父到此难以过河,还请你来渡他一渡。”

    渔翁闻言,即忙撑着筏子来到岸边。

    孙悟空请师父下了马,扶持左右。

    唐僧上了筏子,揪上马匹,安了行李。

    那老渔翁撑开筏子,如风似箭,不觉的过了鹰愁陡涧,上了西岸。

    唐僧教孙悟空解开包袱,取出大唐的几文钱钞,送与老渔。

    老渔翁把筏子一篙撑开道:“不要钱,不要钱。”

    随即向中流渺渺茫茫而去。

    唐僧甚不过意,只管合掌称谢。

    孙悟空道:“师父休致意了。

    你不认得他?他是此涧里的水神。不曾来接得我老孙,老孙还要打他哩。只如今免打就够了他的,怎敢要钱!”

    唐僧听了,也没有说什么信或者不信,只是又跨着白马,随着孙悟空,径投大路,奔西而去。

    两人前进,不觉的红日沉西,天光渐晚,唐僧在马上遥观,忽见路旁一座庄院。、唐僧道:“悟空,前面人家,可以借宿,明早再行。”

    孙悟空抬头看见道:“师父,不是人家庄院。”

    唐僧道:“如何不是?”

    孙悟空道:“人家庄院,却没飞鱼稳兽之嵴,这断是个庙宇庵院。”

    师徒们说着话,早已到了门首。

    唐僧下了马,只见那门上有三个大字,乃“里社祠”,遂入门里。

    那里边有一个老者,顶挂着数珠儿,合掌来迎,叫声“师父请坐。”

    唐僧慌忙答礼,上殿去参拜了圣像。

    那老者即呼童子献茶。

    茶罢,唐僧问老者道:“此庙何为‘里社’?”

    老者道:“敝处乃西番国界。

    这庙后有一庄人家,共发虔心,立此庙宇。

    里者,乃一乡里地;

    社者,乃一社土神。

    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办三牲花果,来此祭社,以保四时清吉,五谷丰登,六畜茂盛故也。”

    唐僧闻言,点头夸赞:“正是‘离家三里远,别是一乡风。’我那里人家,却是没有这般作为。”

    老者却问:“师父仙乡是何处?”

    唐僧道:“贫僧是东土大唐国,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的。

    路过宝坊,天色将晚,特投圣祠,告宿一宵,天光即行。”

    那老者十分欢喜,道了几声“失迎”,又叫童子办饭。

    唐僧吃毕,道了一声谢。

    孙悟空的眼乖,见他房檐下,有一条搭衣的绳子,走将去,一把扯断,将马脚系住。

    那老者笑道:“这马是那里偷来的?”

    孙悟空怒道:“你那老头子,说话不知高低!

    我们是拜佛的圣僧,岂会偷马!”

    老儿笑道:“不是偷的,如何没有鞍辔缰绳,却来扯断我晒衣的索子?”

    唐僧陪礼道:“这个顽皮,只是性燥。

    你要拴马,好生问老人家讨条绳子,如何就扯断他的衣索?

    老先生休怪,休怪。

    我这马,实不瞒你说,不是偷的:昨日东来,至鹰愁陡涧,原有骑的一匹白马,鞍辔俱全。

    不期那涧里有条孽龙,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马,连鞍辔一口吞之。

    幸亏我徒弟有些本事,又感得观音观音菩萨来涧边擒住那龙,教他就变做我原骑的白马,毛发俱同,驮我上西天拜佛。

    今此过涧,未经一日,却到了老先的圣祠,还不曾置得鞍辔哩。”

    那老者道:“师父休怪,我老汉开个玩笑,谁知你高徒认真。

    我小时也有几个村钱,也好骑匹骏马;

    只因遭丧失火,到此没了后人,故充为庙祝,侍奉香火。

    幸亏这后庄施主家募化度日。

    我那里倒还有一副鞍辔,是我平日心爱之物,就是这等贫穷,也不曾舍得卖了。

    才听老师父之言,观音菩萨尚且救护,神龙教他化马驮你,我老汉却不能少有周济,明日将那鞍辔取来,愿送老师父,扣背前去,乞为笑纳。”

    唐僧闻言,称谢不尽。

    早又见童子拿出晚斋。斋罢,掌上灯,安了铺,各各寝歇。

    至次早,孙悟空起来道:“师父,那庙祝老儿,昨晚许我们鞍辔,问他要,不要饶他。”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老儿,拿着一副鞍辔,衬屉、缰笼之类,凡马上一切用的,无不全备,放在一旁道:“师父,鞍辔奉上。”

    唐僧见了,欢喜领受。

    教孙悟空拿了,背上马看,可相称否。

    孙悟空走上前,一件件的取起看了,果然是些好物。

    孙悟空心中暗喜,将鞍辔背在马上,就似量着做的一般。

    唐僧拜谢那老,那老慌忙搀起道:“惶恐,惶恐,何劳致谢?”

    那老者也不再留,请唐僧上马。

    唐僧出得门来,攀鞍上马。

    孙悟空担着行李。

    那老儿复袖中取出一条鞭儿来,却是皮丁儿寸札的香藤柄子,虎筋丝穿结的梢儿,在路旁拱手奉上道:“圣僧,我还有一条挽手儿,一发送了你罢。”

    那唐僧在马上接了道:“多承布施!多承布施!”

    正打问讯,却早不见了那老儿。

    及回看那里社祠,是一片光地。

    只听得半空中有人言语道:“圣僧,多怠慢了。

    我等乃是落加山山神,土地,观音菩萨差吾等送鞍辔与汝等的。

    汝等可努力西行,却莫一时怠慢。”

    慌得个唐僧滚鞍下马,望空礼拜道:“弟子肉眼凡胎,不识尊神尊面,望乞恕罪。

    烦转达观音菩萨,深蒙恩佑。”

    唐僧他只管朝天磕头,也不计其数。

    路旁的孙悟空看的哈哈大笑之后,上前来扯住唐僧道:“师父,你起来罢。

    他已去得远了,听不见你祷祝,看不见你磕头。”

    唐僧却是道:“徒弟呀,我这等磕头,你也就不拜他一拜,且立在旁边,只管哂笑,是何道理?”

    孙悟空道:“你那里知道?

    像他这个藏头露尾的,本该打他一顿;只为看观音菩萨面上,饶他打尽够了,他还敢受我老孙之拜?

    老孙自小儿做好汉,不晓得拜人,就是见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只是唱个喏便罢了。”

    唐僧道:“不当人子!

    莫说这空头话!

    快起来,莫误了行程。”

    说完之后,师徒二人收拾完毕之后就是向着西方而去。

    这一此走了有两个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虏虏、回回,狼虫虎豹。

    光阴迅速,又值早春时候。

    但见山林锦翠色,草木发青芽;梅英落尽,柳眼初开。

    师徒二人一边走着一边欣赏春色,又见太阳西坠。

    唐僧勒马遥观,山凹里,有楼台影影,殿阁沉沉。

    唐僧道:“悟空,你看那里是甚么去处?”

    孙悟空抬头看了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们赶起些,那里借宿去。”

    唐僧欣然从之,放开龙马,径奔前来。

    师徒二人策马前来,直至山门首观看,果然是一座寺院。

    唐僧下了马,孙悟空放下了行礼,正欲敲门,只见那门里走出一众僧来。

    唐僧见了,侍立门旁,道个佛号,那和尚连忙答礼。

    那和尚笑着说道:“失礼了,敢问是哪里来的?

    还请入方丈献茶。”

    唐僧道:“我乃东土钦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经。

    至此处天色将晚,欲借上刹休息一晚。”

    那和尚听了这话,急忙开口道:“请进里坐,请进里坐。”

    唐僧方唤孙悟空牵马进来。

    那和尚忽见孙悟空相貌,有些害怕,便问:“那牵马的是个甚么东西?”

    唐僧道:“慎言,慎言!

    他的性急,若听见你说是甚么东西,他就恼了。

    他是我的徒弟。”

    那和尚打了个寒噤,咬着指头道:“这般一个丑头怪脑的,长老如何招他做徒弟!”

    唐僧道:“你看不出来,丑是丑了点,但甚是有用。”

    那和尚点了点头,就是带着唐僧与孙悟空进了山门。

    山门里,又见那正殿上书四个大字,是“观音禅院”。

    唐僧见此,又是不由的大喜着说道:“弟子屡感观音菩萨圣恩,未及叩谢;

    今遇观音禅院,就如见观音菩萨一般,定要好好拜谢。”

439.大火烧禅院

    那和尚闻听唐僧之言,即命道人开了殿宇之门,请唐僧朝拜。

    孙悟空拴了马,放好了行李,也同唐僧一同上殿。

    只见那唐僧展背舒身,铺胸纳地,望金像叩头。

    那和尚便去打鼓,孙悟空就去撞钟。

    唐僧俯伏台前,倾心祷祝。

    祝拜已毕,那和尚住了鼓,孙悟空还只管撞钟不歇,或紧或慢,撞了许久。

    那和尚开口询问道:“参拜已经完结,怎么还撞钟?”

    孙悟空听了和尚问话,这才丢了钟杵,笑道:“你那里晓得!

    我这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此时却惊动那寺里大小僧人、上下房的长老,听得钟声乱响,一齐拥出道:“那个野人在这里乱敲钟鼓!”

    孙悟空跳将出来,“咄”的一声道:“是你孙外公撞来玩耍的!”

    那些和尚一见孙悟空之模样,吓得那是连滚带爬,都趴在地下道:“雷公爷爷饶命,雷公爷爷饶命啊!”

    孙悟空听了和尚这话,不由的说道:“雷公是我的重孙儿哩!

    起来,起来,不要怕,我们是东土大唐来的老爷。”

    众僧听了孙悟空之言,又是见了唐僧,都才放心不怕,这才站起身来。

    随后又有和尚对着唐僧邀请道:“法师还请到后院,方丈请长老师徒喝茶。”

    说完之后,就是带着唐僧师徒二人走入后院禅房之中。

    进入禅房,那和尚献了茶,又安排斋供。

    唐僧还没有称谢,就见那后面有两个小童,搀着一个老僧出来。

    那老僧头上戴一顶毗卢方帽,猫睛石的宝顶光辉;身上穿一领锦绒褊衫,翡翠毛的金边晃亮。

    一对僧鞋攒八宝,一根拄杖嵌云星。满面皱痕,一双昏眼,口不关风因齿落,腰驼背屈为筋挛。

    一众僧人开口称呼道:“祖师来了。”

    唐僧见了急忙站起来,躬身施礼迎接道:“老院主,弟子拜揖。”

    那老僧还了礼,又各叙坐下。

    随后就听那老僧道:“适间小的们说,东土唐朝来的老爷,我这才出来奉见。”

    唐僧道:“轻造宝山,不知好歹,恕罪!恕罪!”

    老僧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敢!不敢!”

    随即又是问道:“老爷,东土到此,有多少路程?”

    唐僧道:“出长安边界,有五千余里;

    过两界山,收了一众小徒,一路来,行过西番国,经两个月,又有五六千里,才到了贵处。”

    老僧听了不由的惊呼道:“那也有万里之遥了。

    弟子虚度一生,山门也不曾出去,诚所谓‘坐井观天’,腐朽之辈啊!”

    唐僧也是开口问道:“老院主高寿几何啊?”

    老僧低头算了一下,这才道:“痴长二百七十岁了。”

    孙悟空听见老僧之言,不由的笑道:“这还是我万代孙儿哩!”

    唐僧瞅了他一眼道:“谨言!

    莫要不识高低,冲撞人。”

    那和尚便问:“长老,你有多少年纪了?”

    孙悟空却是摇头道:“不敢说。”

    那老僧也只当一句疯话,便不介意,也不再问,只叫献茶。

    有一个小幸童,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有三个法蓝镶金的茶钟;

    又一童,提一把白铜壶儿,斟了三杯香茶。

    真个是色欺榴芯艳,味胜桂花香。

    唐僧见了,不尽的夸赞道:“好物件!好物件!真是美食美器!”

    那老僧道:“污眼!污眼!

    老爷乃天朝上国,广览奇珍,似这般器具,何足过奖?

    老爷自上邦来,可有甚么宝贝,借与弟子一观?”

    唐僧道:“可怜!

    我那东土,无甚宝贝;就算有,路程遥远,也不能带得。”

    孙悟空眼光精光一闪,一道流光飞入苍穹消失不见,随即在旁道:“师父,我前日在包袱里,曾见那领袈裟,不是件宝贝?

    拿与他看看如何?”

    众僧听说是个袈裟,一个个都是不由冷笑。

    孙悟空看到众僧模样,有些不解的道:“你们为何发笑?”

    院主道:“老爷才说袈裟是件宝贝,言实可笑。

    若说袈裟,似我等辈者,不止二三十件;

    若论我师祖,在此处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足有七八百件!”

    随后又是开口道:“给两位长老掌掌眼,将袈裟拿出来看看。”

    那老和尚也是随他弟子卖弄,便叫道人开库房,头陀抬柜子,就抬出十二柜,放在天井中,开了锁,两边设下衣架,四围牵了绳子,将袈裟一件件抖开挂起,请唐僧观看。

    果然是满堂绮绣,四壁绫罗!

    孙悟空一一观之,都是些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

    随即笑道:“好,好,好!

    收起来,收起来!

    把我们的也取出来看看。”

    唐僧听了这话,急忙一把将孙悟空扯住,悄悄的道:“徒弟,莫要与人斗富。

    你我是单身在外,只恐有错。”

    孙悟空道:“看看袈裟,有何差错?”

    唐僧道:“你不曾理会得。

    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

    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

    汝是个畏祸的,索之而必应其求,可也;不然,则殒身灭命,皆起于此,事不小矣。”

    孙悟空听了之后,却是摇头道:“放心,放心,都包在老孙身上!”

    你看他不由分说,急急的走了去,把个包袱解开,早有霞光迸迸;尚有两层油纸裹定,去了纸,取出袈裟,抖开时,红光满室,彩气盈庭。

    众僧见了,无一个不心欢口赞。

    真个好袈裟,这袈裟上有千般巧妙明珠坠,万样稀奇佛宝攒。上下龙须铺彩绮,兜罗四面锦沿边。体挂魍魉从此灭,身披魑魅入黄泉。托化天仙亲手制,不是真僧不敢穿。

    而那老和尚见了这般宝贝,果然动了奸心,走上前,对唐僧跪下,眼中垂泪道:“我弟子真是没缘!”

    唐僧急忙搀起道:“老院师有何话说?”

    他道:“老爷这件宝贝,方才展开,天色晚了,奈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岂不是无缘!”

    唐僧教:“掌上灯来,让你再看。”

    那老僧又是开口道:“爷爷的宝贝,已是光亮;再点了灯,一发晃眼,莫想看得仔细。”

    孙悟空道:“你要怎的看才好?”

    老僧道:“老爷若是宽恩放心,教弟子拿到后房,细细的看一夜,明早送还老爷西去,不知尊意何如?”

    唐僧听说,吃了一惊,埋怨孙悟空道:“都是你,都是你!”

    孙悟空却是笑道:“怕他怎的?

    等我包起来,教他拿了去看。

    但有疏漏,尽是老孙责任。”

    那唐僧见阻当不住,索性将那袈裟递与老僧道:“凭你看去;

    只是明早照旧还我,不得损污些须。”

    老僧高高兴兴的带着小童将袈裟拿进去,却吩咐众僧,将前面禅堂扫净,取两张藤床,安设铺盖,请二位老爷安歇。

    又教安排明早斋送行,遂而各散。

    却说那和尚把袈裟骗到手,拿在后房灯下,对袈裟号啕痛哭,慌得那本寺僧,不敢先睡。

    小幸童也不知为何,却去报与众僧道:“公公哭到二更时候,还不歇声。”

    有两个徒孙,是他心爱之人,上前问道:“师公,你为何哭泣啊?”

    老僧道:“我哭无缘,看不得唐僧宝贝!”

    小和尚道:“公公年纪高大,忘记了他的袈裟,放在你面前,你只消解开看便罢了,何须痛哭?”

    老僧道:“看的不长久。

    我今年二百七十岁,空挣了几百件袈裟。

    怎么得有他这一件?

    怎么得做个唐僧?”

    小和尚道:“师公差了。

    唐僧乃是离乡背井的一个行脚僧。

    你这等年高,享用也够了,倒要像他做行脚僧,何也?”

    老僧道:“我虽是坐家自在,乐乎晚景,却不得他这袈裟穿穿。

    若教我穿得一日儿,就死也闭眼,也是我来阳世间为僧一场!”

    众僧道:“好没正经!

    你要穿他的,有何难处?

    我们明日留他住一日,你就穿他一日;留他住十日,你就穿他十日,便罢了。

    何苦这般痛哭?”

    老僧道:“纵然留他住了半载,也只穿得半载,到底也不得长久。

    他终归是要离去的,只得与他去,怎生留得长远?”

    正说话处,有一个小和尚,名唤广智,出头道:“公公,要得长远,也容易。”

    老僧闻言,就欢喜起来道:“我儿,你有甚么高见?”

    广智道:“那唐僧两个是走路的人,辛苦之甚,如今已睡着了。

    我们想几个有力量的,拿了枪刀,打开禅堂,将他杀了,把尸首埋在后园,只我一家知道,却又谋了他的白马、行囊,却把那袈裟留下,以为传家之宝,岂非子孙长久之计耶?”

    老和尚见说,满心欢喜,却才揩了眼泪道:“好,好,好!

    此计绝妙!”

    随即便要让人收拾枪刀。

    内中又有一个小和尚,名唤广谋,就是那广智的师弟,上前来道:“此计不妙。

    若要杀他,须要看看动静。

    那个白脸的似易,那个毛脸的似难;万一杀他不得,却不反招己祸?

    我有一个不动刀枪之法,不知你尊意如何?”

    老僧道:“我儿,你有何法?”

    广谋道:“依小孙之见,如今唤聚东山大小房头,每人要干柴一束,舍了那三间禅堂,放起火来,教他欲走无门,连马一火焚之。

    就是山前山后人家看见,只说是他自不小心,走了火,将我禅堂都烧了。

    那两个和尚,却不都烧死?

    又好掩人耳目。

    袈裟岂不是我们传家之宝?”

    那些和尚闻言,无不欢喜的道:“强,强,强!

    此计更妙,更妙!”

    遂教各房头搬柴来。

    那寺里,有七八十个房头,大小有二百余众。

    当夜一拥搬柴,把个禅堂,前前后后,四面围绕不通,安排放火不题。

    却说唐僧师徒,安歇已定。

    那孙悟空虽然睡下,只是存神炼气,朦胧着醒眼。

    忽听得外面不住的人影走动,还有木柴的响动之音。

    他心下疑惑道:“此时夜静,如何有人行得脚步之声?

    莫敢是贼盗,谋害我们的?”

    说这话,孙悟空就一骨鲁跳起。

    欲要开门出看,又恐惊醒师父。

    随即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蜜峰儿从那门缝之中飞出,钻出去看了个分明。

    只见那众僧们,搬柴运草,已围住禅堂放火哩。

    孙悟空暗笑道:“果依我师父之言!

    他要害我们性命,谋我的袈裟,故起这等毒心。

    我待要拿棍打他啊,可怜又不禁打,一顿棍都打死了,师父又怪我行凶。

    罢,罢,罢!与他个‘顺手牵羊,将计就计’,教他住不成罢!”

    想到这里,孙悟空一筋斗跳上南天门里,唬得个庞、刘、苟、毕躬身,马、赵、温、关控背,俱道:“不好了,不好了!

    那闹天宫的猴子又来了!”

    孙悟空急忙摇着手道:“列位免礼,休惊。

    我来寻广目天王的。”

    话还没有说完,广目天王却是已经到来,迎着孙悟空道:“久阔,久阔。

    前闻得观音菩萨来见玉帝,借了四值功曹、六丁六甲并揭谛等,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去,说你与他做了徒弟,今日怎么得闲到此?”

    孙悟空道:“且休叙说。

    唐僧路遇歹人,放火烧他,事在万分紧急,特来寻你借‘辟火罩儿’,救他一救。

    快些拿来使使,即刻返上。”

    天王道:“你这不是想差了,既是歹人放火,只该借水救他,如何要辟火罩?”

    孙悟空道:“你那里晓得细理。

    借水救之,却烧不起来,倒相应了他;只是借此罩,护住了唐僧无伤,其余管他,尽他烧去。

    快些,快些!

    此时恐已无及,莫误了我下边干事!”

    那天王笑道:“这猴子还是这等起不善之心,只顾了自家,就不管别人。”

    孙悟空道:“快着,快着!

    莫要调嘴,害了大事!”

    广目天王看了看孙悟空,遂将罩儿递与孙悟空。

    孙悟空拿了,按着云头,径到禅堂房嵴上,罩住了唐僧与白马、行李。

    他却去那后面老和尚住的方丈房上头坐,着意保护那袈裟。

    看那些人放起火来,他转捻诀念咒,望巽地上吸一口气吹将去,一阵风起,把那火转刮得烘烘乱着!

440.黑风洞中

    须臾间,风狂火盛,把那一座观音院,烧的那是处处通红。

    那一众和尚,搬箱抬笼,抢桌端锅,满院里叫苦连天。

    孙悟空护住了放置袈裟的桌子,辟火罩罩住了前面禅堂,其余前后火光大发,真个是照天红焰辉煌,透壁金光照耀!

    不期大火烧起之时,惊动了一山中兽怪。

    这观音禅院正南方向二十里远近,有一座黑风山,山中有一个黑风洞,洞中有一个妖精,正在睡醒翻身之际,却是见那窗门透亮,只道是天明。

    起来看时,却是正北下的火光晃亮,这妖精大惊道:“呀!这必是观音院里失了火,这些和尚好不小心!

    我且去看上一看,与他救一救来。”

    好妖精,纵起云头,即至烟火之下,果然冲天之火,前面殿宇皆空,两廊烟火方灼。

    他大踏步,撞将进去,正呼唤叫取水来,只见那后房无火,房嵴上有一人放风。

    他却情知如此,急入里面看时,见那方桌中间有些霞光彩气,台桉上有一个青毡包袱。

    他解开一看,见是一领锦袈裟,乃佛门之异宝。

    正是财动人心,他也不救火,他也不叫水,拿着那袈裟,趁哄打劫,拽回云步,径转东山而去。

    那场火只烧到五更天明,方才灭息。

    你看那众僧们,赤赤精精,啼啼哭哭,都去那灰内寻铜铁,拨腐炭,扑金银。

    有的在墙筐里,苦搭窝棚;有的赤壁根头,支锅造饭;叫冤叫屈,乱嚷乱闹。

    而那孙悟空取了辟火罩,一筋斗送上南天门,交与广目天王道:“谢借!谢借!”

    天王收了道:“大圣至诚了。

    我正愁你不还我的宝贝,无处寻讨,且喜就送来也。”

    孙悟空道:“老孙可是那当面骗物之人?

    这叫做‘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天王道:“许久不见,请到宫少坐一时,如何?”

    孙悟空道:“老孙比在前不同‘烂板凳,高谈阔论’了;

    如今保唐僧,不得身闲。

    容叙!容叙!”

    急辞别坠云,又回了那观音禅院,径来到禅堂前,摇身一变,变做个蜜蜂儿,飞将进去,现了本象看时,那唐僧还在沉睡。

    孙悟空叫道:“师父,天亮了,起来罢。”

    唐僧才醒觉,翻身道:“天已大亮,这就起来。”

    穿了衣服,开门出来,忽抬头,只见些倒壁红墙,不见了楼台殿宇。

    大惊道:“呀!怎么这殿宇俱无?

    都是红墙,怎么回事?”

    孙悟空道:“你还做梦哩!

    昨夜走了水的。”

    唐僧道:“我怎不知?”

    孙悟空道:“是老孙护了禅堂,见师父浓睡,不曾惊动。”

    唐僧道:“你有本事护了禅堂,如何就不救别房之火?”

    孙悟空笑道:“好教师父得知。

    果然依你昨日之言,那老僧看上我们的袈裟,算计要烧杀我们。

    若不是老孙知觉,到如今皆成灰骨矣!”

    唐僧闻言,不由惊呼道:“是他们放的火么?”

    孙悟空道:“不是他是谁?”

    唐僧道:“莫不是怠慢了你,你干的这个勾当?”

    孙悟空不由的气道:“老孙是这等惫懒之人,干这等不良之事?

    实实是他家放的。

    老孙见他心毒,只是不曾与他救火,只是与他略略助些风的。”

    唐僧道:“天那,天那!

    火起时,只该助水,怎转助风?”

    孙悟空道:“你可知古人云:‘人没伤虎心,虎没伤人意。’

    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风?”

    唐僧听了沉默一下后,又是说道:“袈裟何在?

    敢莫是烧坏了也?”

    孙悟空道:“没事,没事,烧不坏,那放袈裟的屋内无火。”

    唐僧恨道:“我不管你纵火放风,但那袈裟若有损伤,吾定要将把那紧箍咒念动念动,让你知晓何为痛不欲生!”

    孙悟空慌了,忙道:“师父,莫念!莫念!

    管寻还你袈裟就是,等我去拿来,在哪买就前去上路。”

    唐僧听了,这才牵着马,孙悟空挑了担,出了禅堂,径往后方而去。

    却说那些和尚,正悲切间,忽的看见他师徒牵马挑担而来,唬得一个个魂飞魄散道:“冤魂索命来了!”

    孙悟空喝道:“甚么冤魂索命?快还我袈裟来!”

    众僧一齐跪倒,叩头道:“爷爷呀!冤有冤家,债有债主。

    要索命不干我们事,都是广谋与老和尚定计害你的,莫问我们讨命。”

    孙悟空咄的一声道:“我把你这些该死的畜生!

    那个问你讨甚么命!只拿袈裟来还我走路!”

    其间有两个胆量大的和尚道:“老爷,你们在禅堂里已烧死了,如今又来讨袈裟,端的还是人,是鬼?”

    孙悟空笑道:“这伙孽畜!那里有甚么火来?

    你去前面看看禅堂,再来说话!”

    众僧们听了急忙爬起来往前观看,那禅堂外面的门窗皆好,更不曾燎灼了半分。

    众人悚惧,才认得唐僧乃是神僧,孙悟空是尊护法。

    一齐上前叩头道:“我等有眼无珠,不识真人下界!

    你的袈裟在后面老师屋中放置!”

    唐僧行过了三五层败壁破墙,嗟叹不已。

    只见那房屋果然无火,众僧抢入里面,叫道:“公公!

    唐僧乃是神人,未曾烧死,如今反害了自己家当!

    趁早拿出袈裟,还他去也。”

    原来这老和尚寻不见袈裟,又烧了本寺的房屋,正在万分烦恼焦燥之处,一闻此言,怎敢答应?

    因寻思无计,进退无方,拽开步,躬着腰,往那墙上着实撞了一头,可怜只撞得脑破血流魂魄散,咽喉气断染红沙!

    众僧听了动静,进门一瞧,慌得个众僧哭道:“师公已撞杀了,又不见袈裟,怎生是好?”

    孙悟空道:“想是汝等盗藏起也!

    都出来,开具花名手本,等老孙逐一查点!”

    那上下房的院主,将本寺和尚、头陀、幸童尽行开具手本二张,大小人等,共计二百三十名。

    孙悟空请师父高坐,他却一一从头唱名搜检,都要解放衣襟,分明点过,皆无袈裟。

    又将那各房头搬抢出去的箱笼物件,从头细细寻遍,那里得有踪迹。

    唐僧心中烦恼,懊恨孙悟空不尽,却坐在上面念动那咒。

    孙悟空扑的跌倒在地,抱着头,十分难禁,只教“莫念,莫念!管寻还了袈裟!”

    那众僧见了,一个个战兢兢的,上前跪下劝解,唐僧才合口不念。

    孙悟空一骨鲁跳起来,耳朵里掣出铁棒要打那些和尚,被唐僧喝住道:“这猴头!

    你头痛还不怕,还要无礼?

    休动手,且莫伤人,再与我审问一问!”

    众僧们磕头礼拜,哀告唐僧道:“老爷饶命!

    我等委实的不曾看见。

    这都是那老死鬼的不是,他昨晚看着你的袈裟,只哭到更深时候,看也不曾敢看,思量要图长久,做个传家之宝,设计定策,要烧杀老爷;

    自火起之候,狂风大作,各人只顾救火,搬抢物件,更不知袈裟去向。”

    孙悟空大怒,走进方丈屋里,把那触死鬼尸首抬出,选剥了细看,浑身更无那件宝贝,有把个房屋掘地三尺,也无踪影。

    孙悟空忖量半晌,问道:“你这里可有甚么妖怪成精么?”

    院主道:“老爷不问,莫想得知。

    我这里正东南有座黑风山,黑风洞内有一个黑大王。

    我这老死鬼常与他讲道。

    他便是个妖精,其他的却是别无甚物。”

    孙悟空道:“那山离此有多远近?”

    院主道:“只有二十里,那望见山头的就是。”

    孙悟空笑道:“师父放心,不须讲了,一定是那黑怪偷去无疑。”

    唐僧道:“他那厢离此有二十里,如何就断得是他?”

    孙悟空道:“你不曾见夜间那火,光腾万里,亮透三天,且休说二十里,就是二百里也照见了!

    坐定是他见了火光,趁着机会暗暗的来到这里,看见我们袈裟是件宝贝,必然趁哄掳去也。

    等老孙去寻他一寻。”

    唐僧道:“你去了时,我却何倚?”

    孙悟空道:“这个放心,师父暗中自有神灵保护,明中等我叫那些和尚伏侍。”

    即唤众和尚过来,开口道:“汝等着几个去埋那老鬼,着几个伏侍我师父,看守我白马!”

    众僧领诺。

    孙悟空又道:“汝等莫顺口儿答应,等我去了,你就不来奉承。

    看师父的,要怡颜悦色;养白马的,要水草调匀;假有一毫儿差了,照依这个样棍,与你们看看!”

    他掣出棍子,照那火烧的砖墙扑的一下,把那墙打得粉碎,又震倒了有七八层墙。

    众僧见了个个骨软身麻,跪着磕头滴泪道:“爷爷宽心前去,我等竭力虔心,供奉老爷,决不敢一毫怠慢!”

    孙悟空也是放下心来,一个纵跳就是上了筋斗云,径上黑风山,寻找这袈裟。

    这孙悟空一筋斗跳将起去,唬得那观音院大小和尚并头陀、幸童、道人等,一个个朝天礼拜道:“爷爷呀!

    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圣下界!

    那怪火不能伤,恨我等那不识人的老剥皮,使心用心,今日反害了自己!”

    唐僧道:“列位请起,不须跪了。

    这去寻着袈裟,万事皆休;但恐找寻不着,我那徒弟性子有些不好,汝等性命不知如何,恐一人不能脱也。”

    众僧闻得此言,一个个提心吊胆,告天许愿,只要寻得袈裟,保全性命。

    却说孙悟空到空中,把腰儿扭了一扭,早来到黑风山上。

    住了云头,仔细看,果然是座好山,况正值春光时节,孙悟空在半空中正观山景,忽听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语。

    他却轻步潜踪,闪在那石崖之下,偷睛观看。

    原来是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是一条黑汉,左首下是一个道人,右首下是一个白衣秀才。

    都在那里高谈阔论。

    讲的是立鼎安炉,抟砂炼汞,白雪黄芽,傍门外道。

    正说之间,那黑汉笑道:“后日是我母难之日,二公可光顾光顾?”

    白衣秀士道:“年年与大王上寿,今年岂有不来之理?”

    黑汉道:“我夜来得了一件宝贝,名唤锦佛衣,诚然是件好物件。

    我明日就以他为寿,大开延宴,邀请各山道官,庆贺佛衣,就称为‘佛衣会’如何?”

    道人笑道:“妙,妙,妙!我明日先来拜寿,后日再来赴宴。”

    孙悟空闻得佛衣之言,定以为是他宝贝。

    他就忍不住怒气,跳出石崖,双手举起金箍棒,高叫道:“我打死你这伙贼怪!

    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趁早儿将来还我!”

    喝一声“休走!”轮起棒,照头一下,慌得那黑汉化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只把个白衣秀士,一棒打死。

    拖将过来看处,却是一条白花蛇怪。

    索性提起来,弄做了七八段,扔入了深山,又去找寻那个黑汉。

    转过尖峰,抹过峻岭,又见那壁陡崖前,耸出一座洞府,孙悟空到于门首,又见那两扇石门,关得甚紧。

    门上有一横石板,明书六个大字,乃“黑风山黑风洞”。

    随即高声叫声“开门!”

    那里面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出来,问道:“你是何人,敢来击吾仙洞?”

    孙悟空骂道:“你个作死的孽畜!

    甚么个去处,敢称仙洞!

    ‘仙’字是你称的?

    快进去报与你那黑汉,教他快送老爷的袈裟出来,饶你一窝性命!”

    小妖急急跑到里面,报道:“大王!‘佛衣会’做不成了!

    门外有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来讨袈裟哩!”

    那黑汉被孙悟空在芳草坡前赶将来,却才关了门,坐还未稳。

    又听得那话,心中暗想到:“这厮不知是那里来的,这般无礼,还敢找上我的门来!”

    随即说道:“取披挂来。”

    穿好披挂,又是取了一杆黑缨枪,走出门来。

    这孙悟空站在门外,执着铁棒,睁睛观看,只见那怪果生得凶险,孙悟空暗笑道:“这厮长得真个如烧窑的一般,筑煤的无二!

    想必是在此处刷炭为生,要不然怎么这等一身乌黑?”

441.出海寻观音

    那怪看到孙悟空,不由厉声高叫道:“你是个甚么和尚,敢在我这里大胆撒泼?”

    孙悟空执铁棒,飞到面前,大吒一声道:“不要闲讲!

    快还你老外公的袈裟来!”

    那怪笑道:“你是哪个寺里和尚?

    你的袈裟在那里失落了,敢来我这里索取?”

    孙悟空开口道:“我的袈裟,在直北观音院后院里放着;只因那院里失了火,你这厮,趁哄掳掠,盗了来,要做‘佛衣会’庆寿,怎敢抵赖?

    快快还我,饶你性命!

    若胆敢讲半个‘不’字,我推倒了你这黑风山,踏平了黑风洞,把你这一洞妖邪,都碾为齑粉!”

    那怪闻言,呵呵冷笑一声道:“你这个泼物!

    原来昨夜那火就是你放的!

    你在那方丈屋上,行凶招风,是我把一件袈裟拿来了,你待怎么滴!

    你是哪里来的?

    姓甚名谁?

    有多大手段,敢在那海口浪言!”

    孙悟空不由的道:“是你认不得你老外公哩!

    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国驾前御弟唐僧法师之徒弟,姓孙,名悟空,孙悟空。

    若问老孙的手段,说出来,教你魂飞魄散,死在眼前!”

    那怪道:“我不曾知你,有甚么手段,说来我听。”

    孙悟空笑道:“好儿子,你站稳着,仔细听之!

    你爷爷我,通幽、驱神、担山、禁水、借风、布雾、祈晴、祷雨、生火、入水、掩日、御风、煮石、吐焰、吞刀、壶天、神行、履水、杖解、分身、隐形、续头、定身、斩妖、请仙、追魂、摄魂、招云、取日、搬运、嫁梦、支离、寄杖、断流、攘灾、解厄、黄白、剑术、射覆、土行、星数、布阵、假形、喷化、指化、尸解、移景、招来、运去、聚兽、调禽、气禁、大力、透石、生死、障服、导引、服食、开壁、跃聂、萌头、登抄、喝水、卧雪、暴日、弄丸、符水、医药、知时、识地、辟谷、魔祷。

    共计地煞七十二术。

    乾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迥天返日、唤雨呼风、振山撼地、驾雾腾云、划江成陆、纵地金光、翻江搅海、指地成钢、五行大道、六甲奇门、逆知未来、鞭山移石、起死回生、飞身托迹、九息服气、导出元阳、降龙伏虎、补天浴日、推山填海、指石成金、正立无影、胎化易形、大小如意、花开顷刻、游神御气、隔垣洞见、迥风返火、掌握五雷、潜渊缩地、飞砂走石、挟山超海、撒豆成兵、钉头七箭。

    天罡三十六法。

    驾筋斗,一纵十万八千里。

    曾在南天门内闹天宫,老君八卦炉中显神通,五指山中美名扬,誓保唐僧上西土。”

    那怪闻言笑道:“你原来是那闹天宫的弼马温么?”

    孙悟空最恼的是人叫他弼马温,听见这一声,心中大怒,开口喝骂道:“你这贼怪!

    偷了袈裟不还,倒伤老爷!

    不要走!看棒!”

    那黑汉侧身躲过,绰长枪,噼手来迎,那怪与孙悟空斗了十数回合,不分胜负。

    渐渐红日当午,那黑汉举枪架住铁棒道:“孙悟空,我两个且收兵,等我进了膳来,再与你赌斗。”

    孙悟空道:“你这个孽畜,还叫做汉子?

    好汉子,半日儿就要吃饭?

    似老孙在山根下,整压了五百余年,也未曾尝些汤水,那里便饿哩?

    莫推故!休走!

    还我袈裟来,方让你去吃饭!”

    那怪虚幌一枪,撤身入洞,关了石门,收回小怪,且安排延宴,丝毫不去理会孙悟空。

    孙悟空见那和尚落跑,也不恼怒,飞到一块石头上坐下,手指微微曲点,一道道灵光飞从那大门缝隙之中飞入,径直飞入那妖怪体内。

    做完这些后,孙悟空收起金箍棒,回了那观音禅院。

    此时那本寺僧人已葬埋了那老和尚,都在院里服侍唐僧。

    早斋已毕,又摆上午斋。

    正那里添汤换水,只见孙悟空从空降下,众僧礼拜,将其迎入了房内,见了唐僧。

    唐僧道:“悟空,你来了?

    袈裟如何了?”

    孙悟空道:“已有了根由。

    早上却是冤了这些和尚。

    原来是那黑风山妖怪偷了,老孙去暗暗的寻他,只见他与一个白衣秀士,一个老道人,坐在那芳草坡前讲话。

    也是个不打自招的怪物,他忽然说出道,日是他母难之日,邀请诸邪来做生日。昨夜得了一件锦佛衣,要以此为寿,作一大宴,唤做‘庆赏佛衣会’。

    是老孙抢到面前,打了一棍,那黑汉化风而走,道人也不见了,只把个白衣秀士打死,乃是一条白花蛇成精。

    我又急急赶到他洞口,叫他出来与他赌斗。

    他已承认了,是他拿了,战够这半日,不分胜负。

    那怪回洞,却要吃饭,关了石门,惧战不出。

    老孙却来回看师父,先报此信,已是有了袈裟的下落,不怕他不还我。”

    众僧闻言,合掌的合掌,磕头的磕头,都念声“南无阿弥陀佛!

    今日寻着下落,我等方有了性命矣!”

    孙悟空道:“你等且休欢喜,我还未曾到手,师父还未曾出门哩。

    只等有了袈裟,打发得我师父好好的出门,才是你们的安乐处,若稍有些须不虞,老孙可是好惹的主子!

    可曾有好茶饭与我师父吃?可曾有好草料喂马?”

    众僧俱满口答应道:“有,有,有!

    更不曾一毫待怠慢了老爷。”

    唐僧道:“自你去了这半日,我已吃过了三次茶汤,两餐斋供了。

    他们俱不曾敢慢我。

    但只是你还尽心竭力去寻取袈裟回来。”

    孙悟空道:“莫忙!

    既有下落,管情拿住这厮,还你原物。

    放心,放心!”

    正说处,那上房院主,又整治素供,请孙老爷吃斋。

    孙悟空却吃了些饭菜,复驾祥云,又去找寻。

    正行间,只见一个小怪,左胁下夹着一个花梨木匣儿,从大路而来。

    孙悟空看他匣内必有甚么柬札,举起棒,噼头一下,可怜不禁打,就打得似个肉饼一般,拖在路旁,揭开匣儿观看,果然是一封请帖。

    帖上写着:

    侍生熊罴顿首拜,启上大阐金池老上人丹房:屡承佳惠,感激渊深。

    夜观回禄之难,有失救护,谅仙机必无他害。

    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会,谨具花酌,奉扳清赏。

    至期,千乞仙驾过临一叙。

    孙悟空见了,呵呵大笑道:“那个老剥皮,死得他一毫儿也不亏!

    他原来与妖精结党,难怪他活了二百七十岁。

    想是那个妖精,传他些甚么服气的小法儿,故有此寿。

    老孙还记得他的模样,等我就变做那和尚,往他洞里走走,看我那袈裟放在何处。

    假若得手,即便拿回,却也省力。”

    好大圣,念动咒语,迎着风一变,果然就像那老和尚一般,藏了铁棒,拽开步,径来洞口,叫声“开门”。

    那小妖开了门,见是这般模样,急转身报道:“大王,金池长老来了。”

    那怪大惊道:“刚才差了小的去下简帖请他,这时候还未到那里哩,如何他就来得这等迅速?

    想是小的不曾撞着他,断是孙悟空呼他来讨袈裟的。

    管事的,可把佛衣藏了,莫教他看见。”

    孙悟空进了前门,但见那天井中,松篁交翠,桃李争妍,丛丛花发,簇簇兰香,却也是个洞天之处。

    又见那二门上有一联对子,写着:“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

    孙悟空暗道:“这厮也是个脱垢离尘知命的怪物。”

    入门里,往前又进,到于三层门里,都是些画栋凋梁,明窗彩户。

    只见那黑汉子,穿的是黑绿丝袢祆,罩一领鸦青花绫披风,戴一顶乌角软巾,穿一双麂皮皂靴。

    见到孙悟空进来,整顿衣巾,降阶迎接道:“金池老友,连日欠亲。请坐,请坐。”

    孙悟空以礼相见。

    见毕而坐,坐定而茶。

    茶罢,妖精欠身道:“适有小简奉启,后日一叙,何老友今日就下顾也?”

    孙悟空道:“正来进拜,不期路遇华翰,见有‘佛衣雅会’,故此急急奔来,愿求见见。”

    那怪笑道:“老友差矣。

    这袈裟本是唐僧的,他在你处住札,你岂不曾看见,反来我这看看?”

    孙悟空道:“贫僧借来,因夜晚还不曾展看,不期被大王取来。

    又被火烧了荒山,失落了家私。

    那唐僧的徒弟,又有些骁勇,乱忙中,四下里都寻觅不见。

    原来是大王的洪福收来,故特来一见。”

    正讲处,只见有一个巡山的小妖,来报道:“大王,祸事了!

    下请书的小校,被孙悟空打死在大路旁边,他绰着经儿,变化做金池长老,来骗佛衣也!”

    那怪闻言,暗道:“我说那长老怎么今日就来,又来得迅速,果然是他!”

    急纵身,拿过枪来,就刺孙悟空。

    孙悟空耳躲里急掣出棍子,现了本相,架住枪尖,就在他那中厅里跳出,自天井中,斗到前门外,唬得那洞里群魔都丧胆,家间老幼尽无魂。

    这场在山头好赌斗,比前番更是不同,这番苦战难分手,就是活佛临凡也解不得围。

    他两个从洞口打上山头,自山头杀在云外,吐雾喷风,飞砂走石,只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败。

    那怪道:“姓孙的,你且住了手。

    今日天晚,不好相持。

    你去,你去!待明早来,与你定个死活。”

    孙悟空叫道:“儿子莫走!

    要战便像个战的,不可以天晚相推。”

    看他没头没脸的,只情使棍子打来,这黑汉又化阵清风,转回本洞,紧闭石门不出。

    孙悟空却无计策奈何,只得也回观音院里。

    按落云头,道声“师父”。

    那唐僧眼儿巴巴的,正望他哩。

    忽见到了面前,甚喜;又见他手里没有袈裟,又惧。

    开口问道:“怎么这番还不曾有袈裟来?”

    孙悟空袖中取出个简帖儿来,递与唐僧道:“师父,那怪物与这死的老剥皮,原是朋友。

    他着一个小妖送此帖来,还请他去赴‘佛衣会’。

    是老孙就把那小妖打死,变做那老和尚,进他洞去,骗了一钟茶吃。

    欲问他讨袈裟看看,他不肯拿出。

    正坐间,忽被一个甚么巡风的,走了口信,他就与我打将起来。

    只斗到这早晚,不分上下。

    他见天晚,闪回洞去,紧闭石门。

    老孙无奈,也暂回来。”

    唐僧道:“你手段比他何如?”

    孙悟空道:“我也强不了多少,只战个手平。”

    唐僧才看了简帖,又递与那院主道:“你师父敢莫也是妖精么?”

    那院主慌忙跪下道:“老爷,我师父是人;

    只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来寺里与我师父讲经,他传了我师父些养神服气之术,故以朋友相称。”

    孙悟空道:“这伙和尚没甚妖气,他一个个头圆顶天,足方履地,但比老孙肥胖长大些儿,非妖精也。

    你看那帖儿上写着‘侍生熊罴’,此物必定是个黑熊成精。”

    唐僧道:“我闻得古人云:‘熊与猩猩相类。’

    都是兽类,他却怎么成精?”

    孙悟空笑道:“老孙是兽类,见做了齐天大圣,与他何异?

    大抵世间之物,凡有九窍者,皆可以修行成仙。”

    唐僧又道:“你才说他本事与你手平,你却怎生得胜,取我袈裟回来?”

    孙悟空道:“莫管,莫管,我有处治。”

    正商议间,众僧摆上晚斋,请他师徒们吃了。

    唐僧教掌灯,仍去前面禅堂安歇。

    众僧都挨墙倚壁,苦搭窝棚,各各睡下,只把个后院禅房让与那上下院主安身。

    夜里那唐僧想着袈裟,那里得稳睡?

    忽翻身见窗外透白,急起叫道:“悟空,天明了,快寻袈裟去。”

    孙悟空一骨鲁跳将起来。

    早见众僧侍立,供奉汤水,孙悟空道:“你等用心伏侍我师父,老孙去也。”

    唐僧下床,扯住道:“你往那里去?”

    孙悟空道:“我想这桩事都是观音菩萨没理,他有这个禅院在此,受了这里人家香火,又容那妖精邻住。

    我去南海寻他,与他讲三讲,教他亲来问妖精讨袈裟还我。”

    唐僧道:“你这去,几时回来?”

    孙悟空道:“时少只在饭罢,时多只在晌午,就回来了。

    那些和尚,可好伏侍,老孙去也。”

442.猴王施法,熊妖入岛

    孙悟空单脚用力,一个跟头翻出,却是早已无踪。

    一个跟头刚刚飞落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身影一动,却是直接到了南海。

    孙悟空看着南海之美景,却是叹了一口气,径直按云头,到竹林之下。

    早有童子迎接道:“观音观音菩萨前者对众言大圣归善,甚是宣扬。

    今保唐僧,如何得暇到此?”

    孙悟空道:“因保唐僧,路逢一事,特见观音观音菩萨,烦为通报。”

    童子遂来洞口报知。

    观音观音菩萨听了童子禀告,直接唤入了孙悟空。

    孙悟空遵法而行,至宝莲台下拱手拜了一拜。

    观音观音菩萨问曰:“你来何干?”

    孙悟空道:“我师父路遇你的禅院,你受了人间香火,容一个黑熊精在那里邻住,他偷了我师父袈裟,屡次取讨不与,今特来问你要的。”

    观音观音菩萨却是斥道:“你这猴子说话,这等无状!

    既是熊精偷了你的袈裟,你怎来问我取讨?

    此事乃是你这个孽猴大胆,将宝贝卖弄,拿与小人看见,你却又行凶,唤风发火,烧了我的供奉禅院,反来我处放刁!”

    孙悟空见观音观音菩萨说出这话,知他晓得过去未来之事,慌忙礼拜道:“观音观音菩萨,乞恕弟子之罪,果是这般这等。

    但恨那怪物不肯与我袈裟,师父又要念那话儿咒语,老孙忍不得头疼,故此来拜烦观音观音菩萨。

    望观音观音菩萨慈悲之心,助我去拿那妖精,取衣西进也。”

    观音观音菩萨道:“那怪物有许多神通,却也不亚于你。

    也罢,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

    孙悟空闻言,谢恩再拜。

    即请观音观音菩萨出门,遂同驾祥云,早到黑风山。坠落云头,依路找洞。

    正行处,只见那山坡前,走出一个道人,手拿着一个玻璃盘儿,盘内安着两粒仙丹,往前正走,却被孙悟空撞个满怀,掣出棒,就照头一下,打得脑里浆流出,腔中血迸撺。

    观音观音菩萨大惊道:“你这个猴子,还是这等放泼!

    他又不曾偷你袈裟,又不与你相识,又无甚冤仇,你怎么就将他打死?”

    孙悟空道:“观音观音菩萨,你认他不得。

    他是那黑熊精的朋友。

    他昨日和一个白衣秀士,都在芳草坡前坐讲。

    后日是黑精的生日,请他们来庆‘佛衣会’,今日他先来拜寿,明日来庆‘佛衣会’,所以我认得。

    定是今日替那妖去上寿。”

    观音观音菩萨说:“既是这等说来,也罢。”

    孙悟空才去把那道人提起来看,却是一只苍狼。

    旁边那个盘儿底下却有字,刻道:“凌虚子制”。

    孙悟空见了,笑道:“造化!造化!

    老孙也是便益,观音观音菩萨也是省力,这怪叫做不打自招,那怪教他今日赴难。”

    观音观音菩萨说道:“悟空,这教怎么说?”

    孙悟空道:“观音观音菩萨,我悟空有一句话儿,叫做将计就计,不知观音观音菩萨可肯依我?”

    观音观音菩萨道:“你说。”

    孙悟空说道:“观音观音菩萨,你看这盘儿中是两粒仙丹,便是我们与那妖魔的礼物;

    这盘儿后面刻的四个字,说‘凌虚子制’,便是我们与那妖魔的勾头。

    观音观音菩萨若要依得我时,我好替你作个计较,也就不须动得干戈,也不须劳得征战,妖魔眼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现;

    观音观音菩萨要不依我时,观音观音菩萨往西,我悟空往东,佛衣只当相送,唐僧只当落空。”

    观音观音菩萨笑道:“这猴好嘴!”

    孙悟空道:“不敢,倒是一个计策。”

    观音观音菩萨说:“你这计策怎说?”

    孙悟空道:“这盘上刻那‘凌虚子制’,想这道人就叫做凌虚子。

    观音观音菩萨,你要依我时,可就变做这个道人,我把这丹吃了一粒,变上一粒,略大些儿。

    观音观音菩萨你就捧了这个盘儿,两粒仙丹,去与那妖上寿,把这丸大些的让与那妖。

    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孙便于其肚内取事,他若不肯献出佛衣,老孙将他肚肠,就也织将一件出来。”

    观音观音菩萨听了,也是觉得不错,也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孙悟空笑道:“如何?”

    就见观音观音菩萨乃以广大慈悲,无边法力,亿万化身,以心会意,以意会身,恍忽之间,变作凌虚仙子。

    孙悟空看道:“妙啊!妙啊!

    这是妖精观音观音菩萨,还是观音观音菩萨妖精?”

    观音观音菩萨笑道:“悟空,观音观音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

    孙悟空心下顿悟,转身却就变做一粒仙丹,孙悟空变了那颗丹,终是略大些儿。

    观音观音菩萨认定,拿了那个玻璃盘儿,径到妖洞门口。

    观音观音菩萨看了这洞府景色,心中却是暗喜道:“这孽畜占了这座山洞,却是也有些道分。”因此心中已此有个慈悲。

    走到洞口,只见守洞小妖,都有些认得道:“凌虚仙长来了。”

    一边传报,一边接引。

    那妖早已迎出二门道:“凌虚,有劳仙驾珍顾,蓬荜有辉。”

    观音观音菩萨道:“小道敬献一粒仙丹,敢称千寿。”

    他二人拜毕,方才坐定,又叙起他昨日之事。

    观音观音菩萨不答,连忙拿丹盘道:“大王,且见小道鄙意。”

    觑定一粒大的,推与那妖道:“愿大王千寿!”

    那妖亦推一粒,递与观音观音菩萨道:“愿与凌虚子同之。”

    让毕,那妖才待要咽,那药顺口儿一直滚下。

    待丹药进入腹中后,孙悟空现了本相,手指点动之间,一道道灵光飞入熊怪身体之中,随即又是一滴鲜血滴入熊怪心脏之处。

    做完这些,随即就是在那熊妖体内翻滚起来。

    随着孙悟空的动静,那熊妖不由妖滚倒在地。

    观音观音菩萨见此情况,也是露出本相,问妖取了佛衣。

    待到袈裟到手之后,孙悟空早已从鼻孔中出去。

    观音观音菩萨又怕那妖无礼,却把一个箍儿,丢在那妖头上。

    那妖起来,提枪要刺,孙悟空、观音观音菩萨早已起在空中,观音观音菩萨将真言念起。

    那怪依旧头疼,丢了枪,满地乱滚。

    此时观音观音菩萨也是停下了真言念诵,开口道:“孽畜!你如今可皈依么?”

    那怪满口道:“心愿皈依,只望饶命!”

    孙悟空道:“恐耽搁了工夫,”意欲就打。

    观音观音菩萨急止住道:“休伤他命。我有用他处哩。”

    孙悟空道:“这样怪物,不打死他,反留他在何处用哩?”

    观音观音菩萨道:“我那落加山后,无人看管,我要带他去做个守山大神。”

    孙悟空笑道:“诚然是个救苦慈尊,一灵不损。

    若是老孙有这样咒语,就念上他娘千遍,这回儿就有许多黑熊,都教他了帐!”

    却说那怪苏醒多时,知晓难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哀告道:“但饶性命,愿皈正果!”

    观音观音菩萨方坠落祥光,又与他摩顶受戒,教他执了长枪,跟随左右。

    随后观音观音菩萨吩咐道:“悟空,你回去罢。好生服侍唐僧,休懈惰生事。”

    孙悟空道:“深感观音观音菩萨远来,弟子还当回送回送。”

    观音观音菩萨道:“免送。”

    孙悟空这才捧着袈裟,拱手告别。

    观音观音菩萨亦带了熊罴,径回大海。

    孙悟空辞了观音菩萨,按落云头,将袈裟挂在香楠树上,掣出棒来,打入黑风洞里。

    那洞里却是没有了一个小妖?

    原来是见他与观音菩萨出现,降得那老怪就地打滚,急急都散走了。

    孙悟空一发行凶,将他那几层门上,都积了干柴,前前后后,一齐发火,把个黑风洞烧做个“红风洞”,却拿了袈裟,驾祥光,转回直北。

    唐僧望孙悟空许久不曾回来,心中疑惑。

    不知是请观音菩萨不至,还是孙悟空托故而逃。

    正在那胡猜乱想之中,只见半空中彩雾灿灿,孙悟空忽坠阶前,叫道:“师父,袈裟来了。”

    唐僧大喜。

    众僧亦无不欢悦道:“好了!好了!我等性命,今日方才得以保全。”

    唐僧接了袈裟道:“悟空,你早间去时,原约到饭罢晌午,如何此时日西方回?”

    孙悟空将那请观音菩萨施变化降妖的事情,备陈了一遍。

    唐僧闻言,遂设香桉,朝南礼拜完毕后,开口道:“徒弟啊,既然有了佛衣,可快收拾包裹去也。”

    孙悟空道:“莫忙,莫忙。

    今日将晚,不是走路的时候,且待明日早行。”

    众僧们一齐跪下道:“孙老爷说得是,一则天晚,二来我等有些愿心儿,今幸平安,有了宝贝,待我还了愿,请老爷散了福,明早再送西行。”

    孙悟空道:“正是,正是。”

    那些和尚,都倾囊倒底,把那火里抢出的余资,各出所有,整顿了些斋供,烧了些平安无事的纸,念了几卷消灾解厄的经。

    次早孙悟空与那唐僧带好儿包裹了行囊,就是骑马出门。

    师徒们行了五六日荒路,忽一日天色将晚,远远的望见一村人家。

    唐僧道:“悟空,你看那壁厢有座山庄相近,我们去告宿一宵,明日再行何如?”

    孙悟空道:“且等老孙去看看吉凶,再作区处。”

    唐僧听了孙悟空之言,挽住丝缰,这孙悟空定睛观看之后开口道:“师父请行。定是一村好人家,正可借宿。”

    唐僧催动白马,早到街口,又见一个少年,头裹绵布,身穿蓝袄,持伞背包,脚踏着一双三耳草鞋,雄纠纠的,出街行走。

    孙悟空顺手一把扯住道:“哪里去?

    我问你一个信儿,此间是甚么地方?”

    那个人一边挣扎,一边口里嚷道:“我庄上没人?

    我是来送信的!”

    孙悟空陪着笑道:“施主莫恼,‘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你就与我说说地名如何?

    我也可解得你的烦恼。”

    那人挣不脱手,气得乱跳道:“家中的屈气受不了,又撞着这个光头,受他的清气!”

    孙悟空道:“你有本事,噼开我的手,你便就去了也罢。”

    那人左扭右扭,那里扭得动,却似一把铁钳拿住一般,气得他丢了包袱,撇了伞,两只手,雨点似来抓孙悟空。

    孙悟空把一只手扶着行李,一只手抵住那人,凭他怎么支吾,只是不能抓着。

    孙悟空愈加不放,急得暴跳如雷。

    唐僧这是道:“悟空,那里不有人来了?

    你再问那人就是,只管扯住他怎的?

    放他去罢。”

    孙悟空笑道:“师父不知。

    若是问了别人没趣,须是问他,才有买卖。”

    那人被孙悟空扯住不过,只得说出道:“此处乃是乌斯藏国界之地,唤做高老庄。

    一庄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唤做高老庄,你放了我去罢。”

    孙悟空又道:“你这样行装,不是个走近路的。

    你实与我说,你要往那里去,端的所干何事,我才放你。”

    这人无奈,只得以实情告诉道:“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名叫高才。

    我那太公有个老女儿,年方二十岁,更不曾配人,三年前被一个妖精占了。

    那妖做了这三年女婿。

    我太公不悦,说道:‘女儿招了妖精,不是长法:一则败坏家门,二则没个亲家来往。’

    一心要退这妖精,而那妖精那里肯退,转把女儿关在他后宅,将有半年,再不放出与家内人相见。

    我太公与了我几两银子,教我寻访法师,拿那妖怪。

    我这些时日不曾歇息,前前后后,请了有三四个人,都是不济的和尚,脓包的道士,降不得那妖精。

    刚才骂了我一场,说我不会干事,又与了我五钱银子做盘缠,教我再去请好法师降他。

    不期撞着你这个煞星扯住,误了我走路,故此里外受气,我无奈,才与你叫喊。

    不想你又有些拿法,我挣不过你,所以说此实情,你放我去罢。”

    孙悟空却道:“你有难事,我有营生。

    这才是凑四合六的勾当。

    你也不须远行,莫要化费那银子。”

443.高老庄

    孙悟空继续开口道:“我们不是那不济的和尚,脓包的道士,其实有些手段,惯会拿妖。

    这正是‘一来照顾郎中,二来又医得眼好’。

    烦你回去上复你那家主,说我们是东土驾下差来的御弟圣僧,往西天拜佛求经者,善能降妖缚怪。”

    高才听了孙悟空之言,不由的说道:“你莫要在误了我。

    我是一受气之人,你若哄了我,没甚手段,拿不住那妖精,这不就又要连累我来受气?”

    孙悟空听了高才之言,不由的笑道:“管教不误了你,你放心引我到你家去。”

    高才听了孙悟空之言,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又提起了包袱,拿了伞,转步回身,领他师徒前往了高太公庄门外后道:“二位长老,你且在此略作歇息,等我进去报主人知道。”

    孙悟空听了高才之言,这才放了抓着的手,落担牵马,师徒们站立门旁外等候着。

    那高才入了大门,径往中堂上走,正好撞见了高太公。

    高太公看到高才,不由的骂道:“你那个蛮皮畜生,怎么不去寻人,又回来做甚?”

    高才听了高太公之言,急忙放下包伞道:“上告主人公得知,小人才行出街口,忽撞见两个和尚,一个骑马,一个挑担。

    那挑担的和尚扯住我不放,问我那里去。

    我再三不曾与他说及,他缠得没奈何,不得脱手,遂将主人公的事情,一一说与他知。

    他却十分欢喜,要与我们拿那妖怪。”

    高太公听了之后,询问道:“那两个和尚是那里来的?”

    高才道:“他们说是东土驾下差来的御弟圣僧,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

    高太公道:“既是远来的和尚,怕应该是真有些手段,他们如今在那里?”

    高才说道:“现在门外等候。”

    那高太公急忙换了衣服,遂与高才出来迎接,见到唐僧与孙悟空两人,急忙开口叫声:“两位长老。”

    唐僧听见,一个转身,就看到了刚刚开口那位老者,这老者戴一顶乌绫巾,穿一领葱白蜀锦衣,踏一双糙米皮的犊子靴,系一条黑绿绦子,见到唐僧师徒二人转身,先是行了一礼,然后开口叫道:“二位长老,有礼了。”

    唐僧还了礼,孙悟空却是站着不动。

    那老者见他相貌凶丑,便就不敢与他作揖。

    孙悟空见到老者没有动作,开口询问道:“怎么不给老孙行礼?”

    那高太公见到孙悟空,不由的有着几分害怕,对着高才道:“你这小厮是要弄杀我么?

    家里现有一个丑头怪脑的女婿打发不开,怎么又引这个雷公来害我?”

    那高太公虽然小声训斥,但孙悟空何等人物,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径直开口道:“高老头,你空长了许大年纪,一点事都不懂!

    若专以相貌取人,那为何不去寻那干净白皙之人。

    我老孙丑自丑,却有些本事,替你家擒得妖精,捉得鬼魅,拿住你那女婿,还了你女儿,便是好事,何必谆谆以相貌为言!”

    高太公听了孙悟空之言,依旧是战战兢兢的说道:“请进”。

    这孙悟空见高太公只母羊,也没有在去理会,牵了白马教高才挑着行李,与唐僧进去。

    他也不管好歹,就把马拴在敞厅柱上,扯过一张退光漆交椅,叫唐僧坐下。

    他又扯过一张椅子,坐在旁边。

    坐定后,高太公问道:“适才小厮说,二位唐僧是东土来的?”

    唐僧道:“正是。

    贫僧奉朝命往西天拜佛求经,因过宝庄,特借一宿,明日早行。”

    高太公道:“二位原是借宿的,怎么说会拿怪?”

    孙悟空道:“因是借宿,顺便拿几个妖怪儿耍耍,敢问府上有多少妖怪?”

    高太公道:“天那!

    还得有多少!

    只这一个怪女婿,也被他给这么的怕了!”

    孙悟空道:“你把那妖怪的始末,有多大手段,从头儿说说我听,我好替你拿他。”

    高太公道:“我们这庄上,自古至今,也不晓得有甚么鬼祟魍魉,邪魔作祟。

    只是老拙不幸,不曾有子,止生三个女儿,大的唤名香兰,第二的名玉兰,第三的名翠兰。

    那两个从小儿配与本庄人家,止有小的那个,要招个女婿,指望他与我同家过活,做个养老女婿,撑门抵户,做活当差。

    不期三年前,有一个汉子,模样儿倒也精致,他说是福陵山上人家,姓朱,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愿与人家做个女婿。

    我老拙见是这般一个无根无绊的人,就招了他。

    一进门时,倒也勤谨,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

    昏去明来,其实也好;只是一件,有些会变嘴脸。”

    孙悟空道:“怎么变么?”

    高太公道:“初来时,是一条黑胖汉,后来就变做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呆子,脑后又有一熘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就像个猪的模样。

    食量却又甚大,一顿要吃三五斗米饭;早间点心,也得百十个烧饼才够。

    喜得还吃斋素,若再吃荤酒,便是老拙这些家业田产之类,不上半年,就吃个干净!”

    唐僧道:“只因他做得,所以吃得。”

    高太公道:“吃还是件小事,他如今又会弄风,云来雾去,走石飞砂,唬得我一家并左邻右舍,俱不得安生。

    又把那翠兰小女关在后宅子里,一发半年也不曾见面,更不知死活如何。

    因此知他是个妖怪,要请个法师将他捉去。”

    孙悟空道:“这个何难?

    高太公你管放心,今夜管情与你拿住,教他写个退亲文书,还你女儿如何?”

    高太公大喜道:“我招了他后,坏了我多少清名,疏了我多少亲卷;但得拿住他,要甚么文书?

    只要不找我家麻烦就好。”

    孙悟空道:“容易!容易!入夜之时,就见好歹。”

    高太公十分欢喜,才教展抹桌椅,摆列斋供。

    斋罢,将晚,高太公问道:“要甚兵器?

    要多少人随?

    小老儿也趁早准备。”孙

    悟空道:“兵器我自有。”

    高太公道:“二位只是那根锡杖,锡杖怎么打得妖精?”

    孙悟空随于耳内取出一个绣花针来,捻在手中,迎风幌了一幌,就是碗来粗细的一根金箍铁棒,对着高太公道:“你看这条棍子,比你家兵器如何?可打得这怪否?”

    高太公又道:“既有兵器,可要人跟?”

    孙悟空道:“我不用人,只是要几个年高有德的高太公,陪我师父清坐闲叙,我好撇他而去。等我把那妖精拿来,对众取供,替你除了去就是。”

    那高太公即唤家僮,请了几个亲故朋友。

    一时都到,相见已毕,孙悟空道:“师父,你放心稳坐,老孙去也。”

    你看他提着铁棒,扯着高太公道:“你引我去后宅子里,妖精的住处看看。”

    高太公遂引他到后宅门首。

    孙悟空道:“你去取钥匙来。”

    高太公道:“你且看看。若是用得钥匙,却不请你了。”

    孙悟空笑道:“你那高太公,年纪虽大,却不识玩笑。

    我把这话儿哄你一哄,你就当真。”

    随即走上前,摸了一摸,原来是铜汁灌的锁子。

    狠得他将金箍棒一捣,捣开门扇,里面却黑洞洞的。

    孙悟空道:“老高,你去叫你女儿一声,看他可在里面。”

    那高太公硬着胆叫道:“三娘。”

    那女儿认得是他父亲的声音,才少气无力的应了一声道:“爹爹,我在这里。”

    孙悟空闪金睛,向黑影里仔细看时,就见一个姑娘,慢慢的走了出来,她看见高太公,一把扯住,抱头大哭。

    孙悟空道:“且莫哭!且莫哭!我问你,妖怪往那里去了?”

    那女子道:“不知往那里去。

    这些时日,天明就去,入夜方来。

    云云雾雾,往回不知何所。

    因是晓得父亲要轰走他,他也常常防备,故此昏来朝去。”

    孙悟空道:“不消说了。

    高太公,你带令爱往前边宅里,慢慢的叙阔,让老孙在此等他。

    他若不来,你却莫怪;他若来了,定与你剪草除根。”

    那老高欢欢喜喜的,把女儿带将前去。

    孙悟空却弄神通,摇身一变,变得就如那女子一般,独自个坐在房里等那妖精。

    不多时,一阵风来,真个是走石飞砂。

    那阵狂风过处,只见半空里来了一个妖精,果然生得丑陋,黑脸短毛,长喙大耳;穿一领青不青、蓝不蓝的梭布直裰,系一条花布手巾。

    孙悟空暗笑道:“原来是这么个买卖!”

    好孙悟空,却不迎他,也不问他,且睡在床上推病,口里哼哼之音不绝。

    那怪不识真假,走进房,一把搂住,就要亲嘴。

    孙悟空暗笑道:“真个要来弄老孙哩!”

    即使个拿法,托着那怪的长嘴,微微一闪那妖怪就是扑在了床上。

    那怪爬起来,扶着床边道:“姐姐,你怎么今日有些奇怪,想是我来得迟了?”

    孙悟空道:“不怪!不怪!”

    那妖道:“既不怪我,怎么就摔我这一跤?”

    孙悟空道:“你怎么就这等样子,就搂我亲近?

    我因此今日有些不自在,若在平时,便起来开门等你了。

    你且将衣服脱下。”

    那怪不解其意,真个就去脱衣。

    孙悟空跳起来,坐在净桶上。

    那怪依旧复来床上摸一把,摸不着人,叫道:“姐姐,你往那里去了?

    咱们脱衣服睡罢。”

    孙悟空道:“你先睡,等我出个恭来。”

    那怪果先解衣上床。

    孙悟空忽然叹口气,道声“造化低了!”

    那怪道:“你又怎么?

    这造化为何又低了?

    我到了你家,虽是吃了些茶饭,却也不曾白吃你的,我也曾替你家扫地通沟,搬砖运瓦,筑土打墙,耕田耙地,种麦插秧,创家立业。

    如今你身上穿的锦,戴的金,四时有花果享用,八节有蔬菜烹煎,你还有那些儿不趁心处,这般短叹长吁,说甚么造化低了!”

    孙悟空道:“不是这等说。

    今日我的父母,隔着墙,丢砖料瓦的,甚是打我骂我。”

    那怪道:“他为何打骂与你?”

    孙悟空道:“他说我和你做了夫妻,你是他门下一个女婿,全没些体面。

    这样个丑嘴脸的人,又会不得姨夫,又见不得亲戚,又不知你云来雾去,端的是那里人家,姓甚名谁,败坏他清德,玷辱他门风,故此这般打骂,所以烦恼。”

    那怪道:“我虽是有些儿丑陋,若要俊,却也不难。

    我在来时,就曾与他讲过,他是愿意方才招我。

    今日怎么又说起这话!

    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栈洞。

    我以相貌为姓,故姓猪,官名叫做猪刚鬣。

    他若再来问你,你就以此话与他说便了。”

    孙悟空暗喜道:“那怪却也老实,不用动刑,就供得这等明白。

    既有了地方、姓名,不管怎的也拿住他。”

    孙悟空道:“他要请法师来拿你哩。”

    那怪笑道:“睡觉,睡觉!

    莫要理睬他!

    我有天罡三十六法之变化,九齿的钉钯,怕甚么法师、和尚、道士?

    就是你老子有本事,请下九天荡魔祖师下界,我也曾与他做过相识,他也不敢怎的我。”

    孙悟空道:“他说请一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姓孙的齐天大圣,要来拿你哩。”

    那怪闻得这个名头,就有三分害怕道:“既是这等说,我这就走了。

    两口子做不成了。”

    孙悟空道:“你怎的就去?”

    那怪道:“你不知道。

    那闹天宫的弼马温,有些本事,只恐我弄他不过,低了名头,不成体统。”

    他套上衣服,开了门,往外就走,却被孙悟空一把扯住,将自己脸上抹了一抹,现出原身。

    开口喝道:“好妖怪,那里走!

    你抬头看看我是那个?”

    那怪转过眼来,看见孙悟空龇嘴獠牙,火眼金睛,磕头毛脸,就是个活雷公相似,慌得他手麻脚软,划剌的一声,挣破了衣服,化狂风脱身而去。

    孙悟空急上前,掣铁棒,望风打了一下。

    那怪化万道火光,径转本山而去。

    孙悟空驾云,随后赶来,叫声“那里走!你若上天,我就赶到斗牛宫!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狱!”

444.八戒拜师

    那怪驾着火光在前面飞走,这孙悟空却是驾着彩霞随跟。

    正行处,忽见一座高山,那怪把火光散去,现了本相,撞入洞里,取出一柄九齿钉钯前来与孙悟空大战。

    孙悟空喝一声道:“泼怪!

    你是那里来的邪魔?怎么知道我老孙的名号?你有甚么本事,实实供来,饶你性命!”

    那怪开口道:“谅你也不知我的手段!上前来站稳着,我说与你听。

    自小生来心性拙,贪闲爱懒无休歇。不曾养性与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

    忽然闲里遇真仙,就把寒温坐下说。劝我回心莫堕凡,伤生造下无边孽。有朝大限命终时,八难三途悔不喋。听言意转要修行,闻语心回求妙诀。

    有缘立地拜为师,得传九转大还丹,三花聚顶得归根,五气朝元通透彻。

    功圆行满却飞升,天仙对对来迎接。朗然足下彩云生,身轻体健朝金阙。

    玉皇设宴会群仙,各分品级排班列。敕封元帅管天河,总督水兵称宪节。只因王母会灵果,开宴瑶池邀众客。那时酒醉意昏沉,东倒西歪乱撒泼。逞雄撞入广寒宫,风流仙子来相接。见他容貌挟人魂,旧日凡心难得灭。全无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再三再四不依从,东躲西藏心不悦。色胆如天叫似雷,险些震倒天关阙。纠察灵官奏玉皇,那日吾当命运拙。广寒围困不通风,进退无门难得脱。却被诸神拿住我,酒在心头还不怯。押赴灵霄见玉皇,依律问成该处决。多亏太白李金星,出班俯亲言说。改刑重责二千锤,肉绽皮开骨将折。放生遭贬出天关,福陵山下图家业。我因有罪错投胎,俗名唤做猪刚鬣。”

    孙悟空闻言道:“你这厮原来是天蓬水神下界。难怪知我老孙名号。”

    那怪道声:“你这诳上的弼马温,当年撞那祸时,不知带累我等多少,今日又来此欺人!

    需要多说,且吃我一钯!”

    孙悟空怎肯容情,举起棒,当头就打。他两个在那半山之中,黑夜里赌斗。

    那怪道:“你破人亲事如杀父!”

    孙悟空言道:“你强**女正该拿!”

    闲言语,乱喧哗,往往来来棒架钯。

    看看战到天将晓,那妖精两膊觉酸麻,他二人自二更时分,直斗到东方发白,那怪不能迎敌,败阵而逃,依然又化狂风,径回洞里,把门紧闭,再不出头。

    孙悟空在这洞门外看有一座石碣,上书“云栈洞”三字。

    见那怪不出,天又大明,心却思量:“恐师父等候,且回去见他一见,再来捉此怪不迟。”随踏云点一点,来到这高老庄中。

    却说唐僧与那诸老谈今论古,一夜无眠。

    正想孙悟空怎么还不来,却见天井里,孙悟空突兀的出现。

    孙悟空收起铁棒,整衣上厅,叫道:“师父,我来了。”

    慌得那诸老一齐下拜,谢道:“多劳,多劳!”

    唐僧问道:“悟空,你去这一夜,拿得妖精在那里?”

    孙悟空道:“师父,那妖不是凡间的邪祟,也不是山间的怪兽。

    他本是天蓬元帅临凡

    ,只因错投了胎,嘴脸像一个野猪模样,其实性灵尚存。

    他说以相为姓,唤名猪刚鬣。

    老孙从后宅里掣棒就打,他化一阵狂风走了,被老孙着风一棒,他就化道火光,径转他那本山洞里,取出一柄九齿钉钯,与老孙战了一夜。

    适才天色将明,他怯战而走,把洞门紧闭不出。

    老孙还要打开那门,与他见个好歹,恐师父在此疑虑盼望,故先来回个信息。”

    说罢,那高太公上前跪下道:“长老,没及奈何,你虽赶得去了,他等你去后复来,却怎区处?索性累你与我拿住,除了根,才无后患。

    老夫不敢怠慢,自有重谢,将这家财田地,凭众亲友写立文书,与长老平分。

    只是要剪草除根,莫教坏了我高门清德。”

    孙悟空笑道:“你这老儿不知分限。

    那怪也曾对我说,他虽是食肠大,吃了你家些茶饭,他与你干了许多好事。

    这几年挣了许多家资,皆是他之力量。

    他不曾白吃了你东西,问你祛他怎的。

    据他说,他是一个天神下界,替你把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儿。

    想这等一个女婿,也门当户对,不怎么坏了家声,辱了行止,当真的留他也罢。”

    高太公道:“长老,虽是不伤风化,但名声不甚好听。动不动着人就说:‘高家招了一个妖怪女婿!’这句话儿教人如何接受?”

    唐僧道:“悟空,你既是与他做了一场,一发与他做个了解,才是方法。”

    孙悟空道:“我再去试他一试。

    此去一定拿来与你们看,且莫忧愁。”

    随后又是开口叫道:“高太公,你还好生管待我师父,我去也。”

    说声去,就无形无影的,跳到那怪所在山上,来到洞口,一顿铁棍,把两扇门打得粉碎。

    口里骂道:“那馕糠的夯货,快出来与老孙打过!”

    而这时那怪正喘嘘嘘的,睡在洞里。

    听见打得门响,又听见骂馕糠的夯货,他却恼怒难禁,只得拖着钯,抖擞精神,跑将出来,厉声骂道:“你这个弼马温,着实惫懒!

    此时与你有甚相干,你把我大门打破?

    你且去看看律条,打进大门而入,可是犯了死罪!”

    孙悟空笑道:“这个呆子!、

    我就是打了大门,还有个辨处,像你强占人家女子,又没个三媒六证,又无些茶红酒礼,此时该犯斩罪!”

    那怪道:“且休闲讲,看老猪这钯!”

    孙悟空使棍支住道:“你这钯可是与高老家做园工筑地种菜的?

    有何好处怕你!”

    那怪道:“这你可就错了!

    老朱这钯岂是凡间之物?”

    孙悟空闻言,收了铁棒道:“呆子不要说嘴!

    老孙把这头伸在那里,你且打一下,看可能魂消气泄。”

    那怪真个举起钯,用着全身气力打了过去,扑的一下,却见那钯的火光焰焰,更不曾伤到孙悟空一些儿头皮。

    却是让他手麻脚软,不由的道声“好头!好头!”

    孙悟空道:“你是也不知。

    老孙因为闹天宫,偷了仙丹,盗了蟠桃,窃了御酒,被擒住后,押在斗牛宫前,众天神把老孙斧剁锤敲,刀砍剑刺,火烧雷打,也不曾损动分毫。

    又被那太上老君拿了我去,放在八卦炉中,将神火煅炼,炼做个火眼金睛,铜头铁臂。

    不信,你再打几下,看看疼与不疼。”

    那怪道:“你这猴子,我记得你闹天宫时,家住在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里,到如今久不闻名,你怎么来到这里,上门子欺我?

    莫敢是我丈人去那里请你来的?”

    孙悟空道:“你丈人不曾去请我。

    因是老孙改邪归正,弃道从僧,保护一个东土大唐驾下御弟,叫做唐僧法师,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高庄借宿,那高老儿因话说起,就请我救他女儿,拿你这馕糠的夯货!”

    那怪一闻此言,丢了钉钯,将你开口道:“那取经人在那里?

    累烦你引见,引见。”

    孙悟空道:“你要见他怎的?”

    那怪道:“我本是观世音菩萨劝善,受了他的戒行,这里持斋把素,教我跟随那取经人往西天拜佛求经,将功折罪,还得正果。

    教我等他,这几年不闻消息,今日既是你与他做了徒弟,何不早说取经之事,只倚凶强,上门打我?”

    孙悟空道:“你莫诡诈,欺心软我,欲为脱身之计。

    果然是要保护唐僧,略无虚假,你可朝天发誓,我才带你去见我师父。”

    那怪扑的跪下,望空似捣碓的一般,只管磕头道:“阿弥陀佛,我若不是真心实意,还教我犯了天条,噼尸万段!”

    孙悟空见他赌咒发愿,道:“既然如此,你点把火来烧了你这住处,我方带你去。”

    那怪真个搬些芦苇荆棘,点着一把火,将那云栈洞烧得像个破瓦窑后,对孙悟空道:“我今已无挂碍了,你却引我去罢。”

    孙悟空道:“你把钉钯与我拿着。”

    那怪就把钯递与孙悟空。

    孙悟空又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

    即变做一条三股麻绳,走过来,把手背绑剪了。

    那怪真个倒背着手,凭他怎么绑缚。

    孙悟空却是有走上前揪着耳朵,拉着他,叫“快走!快走!”

    那怪道:“轻着些儿!你的手重,揪得我耳根子疼。”

    孙悟空道:“轻不成,顾你不得,常言道:‘善猪恶拿。’只等见了我师父,果有真心,方才放你。”

    他两个半云半雾的,径转高家庄来。

    顷刻间,到了庄前。

    孙悟空扛着他的钯,揪着他的耳道:“你看那厅堂上端坐的是谁?

    正是吾师也。”

    那高氏诸亲友与高太公,忽见孙悟空把那怪背绑揪耳而来,一个个欣然迎到天井中,道声“长老,长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

    那怪走上前,双膝跪下,背着手,对唐僧叩头,高叫道:“师父,弟子失迎。

    早知是师父住在我丈人家,我就来拜接,怎么又受到许多泼折?”

    唐僧道:“悟空,你怎么降得他来拜我?”

    孙悟空这才放了手,拿钉钯柄儿拄在地上,喝道:“呆子!你来说!”

    那怪就把菩萨劝善事情,细陈了一遍。

    唐僧大喜。便叫:“高太公,取个香桉用用。”

    高太公命人急忙抬出香桉。

    唐僧净了手焚香,望南礼拜道:“多蒙菩萨圣恩!”

    那几个老儿也一齐添香礼拜。

    拜罢,唐僧上厅高坐,教:“悟空放了他绳。”

    孙悟空才把身抖了一抖,收上身来,其绳索自解。

    那怪从新礼拜唐僧,愿随西去。

    又与孙悟空拜了,以先进者为兄,遂称孙悟空为师兄。

    唐僧道:“既从吾善果,要做徒弟,我与你起个法名,早晚好呼唤。”

    他道:“师父,我是菩萨已与我摩顶受戒,起了法名,叫做猪悟能。”

    唐僧笑道:“好,好,你师兄叫做悟空,你叫做悟能,皆是我法门中的宗派。”

    悟能道:“师父,我受了菩萨戒行,断了五荤三厌,在我丈人家持斋把素,更不曾动荤,今日见了师父,就让我开个荤如何?”

    唐僧道:“不可,不可!

    你既是不吃五荤三厌,我再与你起个别名,唤为八戒。”

    那呆子欢欢喜喜道:“谨遵师命。”因此又叫做猪八戒。

    高老见这等去邪归正,更十分喜悦。

    遂命家僮安排延宴,酬谢唐僧。

    八戒上前扯住高太公道:“爷,请我拙荆出来拜见公公、伯伯,如何?”

    孙悟空笑道:“贤弟,你既入了沙门,做了和尚,从今后,再莫题起那‘拙荆’的话。

    世间只有个火居道士,那里有个火居的和尚?

    我们且来叙了坐次,吃顿斋饭,赶早儿往西天走路。”

    高老儿摆了桌席,请唐僧上坐。

    孙悟空与八戒,坐于左右两旁。

    诸亲下坐。

    高老把素酒开樽,满斟一杯,奠了天地,然后奉与唐僧。

    唐僧道:“不瞒太公说,贫僧是胎里素,自幼儿不吃荤。”

    高太公道:“因知老师清素,不曾敢动荤,此酒也是素的,请一杯不妨。”

    唐僧道:“也不敢用酒。

    酒是我僧家第一戒者。”

    悟能慌了道:“师父,我自持斋,却不曾断酒。”

    悟空道:“老孙虽量窄,吃不上荤菜,却也不曾断酒。”

    唐僧道:“既如此,你兄弟们吃些素酒也罢,只是不许醉饮误事。”

    遂而让他们二人接了酒水。

    各人俱照旧坐下,开始吃了起来。

    师徒们宴罢,高太公将一红漆丹盘,拿出二百两散碎金银,奉三位长老为途中之费,又将三领绵布褊衫,作为衣衫。

    唐僧道:“我们是行脚僧,遇庄化饭,逢处求斋,怎敢受金银财帛?”

    孙悟空近前,轮开手,抓了一把。

    开口叫道:“高才,昨日累你引我师父,今日招了一个徒弟,无物谢你,把这些碎金碎银,权作带领钱,拿了去买草鞋穿。”

    高才接了,叩头谢赏。

445.乌巢

    高太公又是开口道:“师父们既不受金银,望将这粗衣笑纳,聊表寸心。”

    唐僧又道:“我出家人,若受了一丝之贿,千劫难修。

    只是把席上吃不了的饼果,带些去做干粮足矣。”

    八戒在旁边道:“师父、师兄,你们不要便罢,我与他家做了这几年女婿,就是挂脚粮也该有三石了。

    丈人啊,我的直裰,昨晚被师兄扯破了,与我一件青锦袈裟,鞋子绽了,与我一双好新鞋子。”

    高老闻言,不敢不与,随买一双新鞋,将一领褊衫,换下旧时衣物。

    那八戒摇摇摆摆,对高老唱个喏道:“上复丈母、大姨、二姨并姨夫、姑舅诸亲,我今日去做和尚了,不及面辞,休怪。

    丈人啊,你还好生看待我浑家,只怕我们取不成经时,好来还俗,照旧与你做女婿过活。”

    孙悟空喝道:“夯货,却莫胡说!”

    八戒道:“哥呵,不是胡说,只恐一时间有些儿差池,却不是和尚误了做,老婆误了娶,两下里都耽搁了?”

    唐僧道:“少题闲话,我们赶早儿出发。”

    遂此收拾了一下行李,八戒担着;牵出了白马,唐僧骑着;孙悟空肩担铁棒,前面引路。

    一行三众,辞别高老及众亲友,投西而去。

    三众进西路途,有一个月平稳。

    行过了乌斯藏界,勐抬头见一座高山。

    唐僧停鞭勒马道:“悟空、悟能,前面山高,须探查仔细。”

    八戒道:“没事。

    这山唤做浮屠山,山中有一个乌巢禅师,在此修行。

    老猪也曾知会于他。”

    唐僧道:“他有些甚么勾当?”

    八戒道:“他倒也有些道行。

    他曾劝我跟他修行,我不曾去罢了。”

    师徒们说着话,不多时,到了山上。

    八戒指道:“那正是乌巢禅师!”

    唐僧纵马加鞭,直至树下。

    却说那禅师见他三众前来,即便离了巢穴,跳下树来。

    唐僧下马奉拜,那禅师用手搀道:“圣僧请起。失迎,失迎。”

    八戒道:“老禅师,有礼了。”

    禅师看到猪八戒这才开口道:“你是福陵山猪刚鬣,怎么有此大缘,得与圣僧同行?”

    八戒道:“前年蒙观音菩萨劝善,愿随他做个徒弟。”

    禅师大喜道:“好,好,好!”

    又指定孙悟空,问道:“此位是谁?”

    孙悟空笑道:“这老禅师既然认得他,倒不认得我了?”

    禅师道:“因少出门,却是不知了。”

    唐僧道:“他是我的大徒弟孙悟空。”

    禅师听了这话,笑呵呵的道:“欠礼,欠礼。”

    唐僧再拜,请问西天大雷音寺还在那里。

    禅师道:“远哩!远哩!只是路多虎豹,难行。”

    唐僧殷勤致意,再问:“路途果有这般远?”

    禅师道:“路途虽远,终须有到之日,却只是魔瘴难消。

    我有《多心经》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计二百七十字。

    若遇魔瘴之处,但念此经,自无伤害。”

    唐僧听了之后,就是拜伏于地恳求,那禅师遂口诵传之。

    那禅师传了经文,踏上云雾,要上乌巢而去;被唐僧又扯住奉告,定要问个西去的路程。

    那禅师笑曰:“道路不难行,试听我吩咐,千山千水深,多瘴多魔处,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行来摩耳岩,侧着脚踪步。

    仔细黑松林,妖狐多截路。精灵满国城,魔主盈山住。老虎坐琴堂,苍狼为主簿。狮象尽称王,虎豹皆作御。野猪挑担子,水怪前头遇。多年老石猴,那里怀嗔怒。你问那相识,他知西去路。”

    孙悟空闻言,冷笑道:“我们去,不必问他,问我便了。”

    唐僧还不解其意。

    那禅师化作金光,踏上乌巢而去。

    长老往上拜谢。

    孙悟空却是心中大怒,举铁棒望上乱捣,只见莲花生万朵,祥雾护千层。

    孙悟空纵有搅海翻江力,莫想伤者乌巢一缕藤。

    唐僧见了,扯住孙悟空道:“悟空,这样一个菩萨,你捣他窝巢干嘛?”

    孙悟空道:“他骂了我兄弟两个。”

    唐僧道:“他讲的西天路径,何尝骂你?”

    孙悟空道:“你那里晓得?他说‘野猪挑担子’,是骂的八戒;‘多年老石猴’是骂的老孙。你怎么解得此意?”

    八戒道:“师兄息怒。

    这禅师也晓得过去未来之事,但看他‘水怪前头遇’这句话,不知验否。

    饶他去罢。”

    孙悟空见莲花祥雾,靠近那巢边。

    只得请师父上马,下山往西而去。、

    且说他三众,在路餐风宿水,带月披星,早又至夏景炎天。

    这日正行时,忽然天晚,又见山路旁边,有一村舍。

    唐僧道:“悟空,你看那‘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海现冰轮’。

    这道旁有一人家,我们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

    八戒道:“说得是。

    我老猪也有些饿了,且到人家化些斋吃,有力气,好挑行李。”

    孙悟空道:“这个恋家鬼!你离了家几日,就生报怨!”

    八戒道:“哥啊,似不得你这喝风吃烟的人。

    我从跟了师父这几日,长忍半肚饥,你可晓得?”

    唐僧闻之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呵,不是个出家的,你还是回去罢。”

    那呆子慌得跪下道:“师父,你莫听师兄之言。他有些埋汰人了。

    我不曾报怨甚的,他就说我报怨,我是个直肠的痴汉,我说道肚内饥了,好寻个人家化斋,他就骂我是恋家鬼。

    师父啊,我受了菩萨的戒行,又承师父怜悯,情愿要伏侍师父往西天去,誓无退悔。

    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说不是出家的话!”

    唐僧道:“既是如此,你且起来。”

    那呆子纵身跳起,口里絮絮叨叨的,挑着担子,只得死心塌地,跟着前来。

    早到了路旁人家门首。

    唐僧下马,孙悟空接了缰绳,八戒歇了行李,都伫立绿荫之下。

    唐僧拄着九环锡杖,按按藤缠篾织斗篷,先奔门前,只见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口里嘤嘤的念佛。

    唐僧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声“施主,问讯了。”

    那老者一骨鲁跳将起来,忙敛衣襟,出门还礼道:“长老,失迎。你自那方来的?到我寒门何故?”

    唐僧道:“贫僧是东土大唐和尚,奉圣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经。适至宝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还请方便方便。”

    那老儿摆手摇头道:“去不得。

    西天难取经,要取经,往东天去罢。”

    唐僧口中不语,意下沉吟:“菩萨指道西去,怎么此老说往东行?东边那得有经?”

    腼腆难言,半晌不答。

    却说孙悟空素性凶顽,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儿,你这们大年纪,全不晓事。我出家人远来借宿,就把这厌恶的话唬我。

    若是你家窄狭,没处睡时,我们在树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搅你。”

    那老者扯住唐僧道:“师父,你倒不言语,你那个徒弟,那般拐子脸,别颏腮,雷公嘴,红眼睛的一个痨病魔鬼,怎么反冲撞我这年老之人!”

    孙悟空笑道:“你这个老儿,忒没个眼色!

    似那俊俏儿的,叫做中看不中吃。

    想我老孙,虽小,颇结实,皮裹一团筋。”

    那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段。”

    孙悟空道:“不敢夸言,也将就看得过。”

    老者道:“你家居何处?因甚事削发为僧?”

    孙悟空道:“老孙祖贯东方大陆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居住。

    自小儿学做妖怪,称名悟空,凭本事,挣了一个齐天孙悟空。

    只因不受天禄,大反天宫,惹了一场灾祸,如今脱难消灾,转拜沙门,前求正果,保我这唐朝驾下的师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甚么山高路险,水阔波狂!我老孙也捉得怪,降得魔。伏虎擒龙,踢天弄井,都晓得些儿。

    倘若府上有甚么丢砖打瓦,锅叫门开,老孙亦能安镇。”

    那老儿听得这篇言语,哈哈笑道:“原来是个撞头化缘的熟嘴儿和尚。”

    孙悟空道:“我这些时,只因跟我师父走路辛苦,还懒的说话呢。”

    那老儿道:“若是你不辛苦,不懒说话,好道活活的打杀我!

    你既有这样手段,西方也还去得,去得。

    你一行几众?

    请至茅舍里安宿。”

    唐僧道:“多蒙老施主不叱之恩,我等一行三众。”

    老者道:“那一众在那里?”

    孙悟空指着道:“这老儿眼花,那绿荫下站的不是?”

    老儿果然眼花,忽抬头细看,一见八戒这般嘴脸,就唬得一步一跌,往屋里乱跑,只叫:“关门,关门!妖怪来了!”

    孙悟空赶上扯住道:“小老儿莫怕,他不是妖怪,是我师弟。”

    老者战兢兢的道:“好,好,好!一个丑似一个的和尚!”

    八戒上前道:“老官儿,你若以相貌取人,干净差了,我们丑自丑,却都有用。”

    那老者正在门前与三个和尚相讲,只见那庄南边有两个少年人,带着一个老妈妈,三四个小男女,敛衣赤脚,插秧而回。

    他看见一匹白马,一担行李,都在他家门首喧哗,不知是甚来历,都一拥上前问道:“做甚么的?”

    八戒调过头来,把耳朵摆了几摆,长嘴伸了一伸,吓得那些人东倒西歪,乱跄乱跌。

    慌得那唐僧满口招呼道:“莫怕,莫怕!我们不是歹人,我们是取经的和尚。”

    那老儿才出了门,搀着妈妈道:“婆婆起来,少要惊恐。这师父,是唐朝来的,只是他徒弟脸嘴丑些,却也是面恶人善。

    带男女们家去。”

    那妈妈才扯着老儿,二少年领着儿女进去。

    唐僧却坐在他门楼里竹床之上,埋怨道:“徒弟呀,你两个相貌既丑,言语又粗,把这一家儿吓得七损八伤!”

    八戒道:“不瞒师父说,老猪自从跟了你,这些时俊了许多哩。若像往常在高老庄走时,把嘴朝前一掬,把耳两头一摆,常吓杀二三十人。”

    孙悟空笑道:“呆子不要乱说,把那丑也收拾起些。”

    唐僧道:“你看悟空说的话。

    相貌是生成的,你教他怎么收拾?”

    孙悟空道:“把那个耙子嘴,揣在怀里,莫拿出来;把那蒲扇耳,贴在后面,不要摇动,这就是收拾了。”

    那八戒真个把嘴揣了,把耳贴了,拱着头,立于左右。

    孙悟空将行李拿入门里,将白马拴在桩上。

    只见那老儿才引个少年,拿一个板盘儿,托三杯清茶来献。

    茶罢,又吩咐办斋。那少年又拿一张有窟窿无漆水的旧桌,端两条破头折脚的凳子,放在天井中,请三众凉处坐下。

    唐僧方问道:“老施主,高姓?”

    老者道:“在下姓王。”

    “有几位令嗣?”

    道:“有两个小儿,三个小孙。”

    唐僧道:“恭喜,恭喜。”

    又问:“年寿几何?”

    道:“痴长六十一岁。”

    孙悟空道:“好,好,好!花甲重逢矣。”

    唐僧复问道:“老施主,始初说西天经难取者,何也?”

    老者道:“经非难取,只是道中艰涩难行。

    我们这向西去,只有三十里远近,有一座山,叫做八百里黄风岭,那山中多有妖怪。

    故言难取者,就是因为这个。

    若论此位小长老,说有许多手段,却也去得。”

    孙悟空道:“不妨,不妨!有了老孙与我这师弟,任他是甚么妖怪,不敢惹我。”

    正说处,又见儿子拿将饭来,摆在桌上,道声“请斋”。

    唐僧就合掌念起斋经。

    八戒早已吞了一碗。

    长老的几句经还未了,那呆子又吃够三碗。

    孙悟空道:“这个馕糠!好道是个饿死鬼!”

    那老王倒也知趣,见他吃得快,道:“这个长老,想着实饿了,快添饭来。”

    那呆子真个食肠大,看他不抬头,一连就吃有十数碗。

    唐僧、孙悟空俱各吃了不到两碗。

    呆子却是忍不住,还在吃。

    老王道:“仓卒无肴,不敢苦劝,请再进一碗。”

    唐僧、孙悟空俱道:“够了。”

    八戒道:“老儿乱说什么,谁和你啰嗦,有饭只管添将来就是。”

    呆子一顿,把他一家子饭都吃得个干净,还只说才得半饱。

    却才收了家火,在那门楼下,安排了竹床板铺睡下。

446.黄毛怪

    次日天晓,孙悟空去背马,八戒去整担,老王又教妈妈整治些点心汤水管待,三众方致谢告行。

    老者道:“此去倘路间有甚不虞,还请在来茅舍。”

    孙悟空道:“老儿,莫说胡话,我们出家人,不走回头路。”

    遂此策马挑担西行。

    三众走来,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

    说起来,十分险峻。唐僧马到临崖,孙悟空停云慢步,猪悟能挑担徐行。

    正看那山,忽闻得一阵旋风大作。

    唐僧在马上心惊,道:“悟空,风起了!”

    孙悟空道:“风却怕他怎的!此乃天家四时之气,有何惧哉!”

    唐僧道:“此风甚恶,比那天风不同。”

    孙悟空道:“怎见得不比天风?”

    八戒上前,一把扯住孙悟空道:“师兄,十分风大!我们且躲一躲儿干净。”

    孙悟空笑道:“兄弟不济!风大时就躲,倘或亲面撞见妖精,怎的是好?”

    八戒道:“哥啊,你不曾闻得‘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箭’!我们躲一躲,也不亏人。”

    孙悟空道:“且莫言语,等我把这风抓一把来闻一闻看。”

    八戒笑道:“师兄又扯空头谎了,风又好抓得过来闻!就是抓得来,便也飞了过去。”

    孙悟空道:“兄弟,你不知道老孙有个‘抓风’之法。”

    好孙悟空,让过风头,把那风尾抓过去闻了一闻,有些腥气,道:“果然不是好风!

    这风的味道不是虎风,定是怪风,断乎有些蹊跷。”

    还未多说,只见那山坡下,剪尾跑蹄,跳出一只斑斓勐虎,慌得那唐僧坐不稳凋鞍,翻根头跌下白马,斜倚在路旁,真个是吓得魂飞魄散。

    八戒丢了行李,掣钉钯,不让孙悟空走上前,大喝一声道:“孽畜!那里走!”

    赶将去,噼头就打。

    那只虎直挺挺站将起来,把那前左爪轮起,抠住自家的胸膛,往下一抓,滑剌的一声,把那虎皮剥了下来。

    那老虎急忙喊道:“慢来!慢来!

    吾不是别人,乃是黄风大王部下的前路先锋,今奉大王严命,在山巡逻,要拿几个凡夫去做桉酒。

    你是那里来的和尚,敢擅动兵器伤我?”

    八戒骂道:“我把你这个孽畜,你是认不得我,我等不是那过路的凡夫,乃东土大唐御弟唐僧之弟子,奉旨上西方拜佛求经者,你早早的远避他方,让开大路,休惊了我师父,饶你性命。

    若似之前猖獗,钯举之处,绝不留情!”

    那妖精那容分说,急行几步,丢了一个架子,向着八戒噼脸来抓。

    这八戒忙闪过,轮钯就打。

    那怪手无兵器,就要逃跑,八戒随后赶来。

    那怪到了山坡下,乱石丛中,取出两口赤铜刀,急轮起,转身来迎。

    两个在这坡前,一往一来,一冲一撞的赌斗。

    那里孙孙悟空搀起唐僧道:“师父,你莫害怕,且坐住,等老孙去助助八戒,打倒那怪好走。”唐僧才坐将起来,战兢兢的,口里念着《多心经》。

    那孙悟空掣了铁棒,喝声叫“拿了!”

    此时八戒抖擞精神,那怪败下阵去。

    孙悟空道:“莫饶他!”

    他两个轮钉钯,举铁棒,赶下山来。

    那怪慌了手脚,使个“金蝉脱壳计”,打个滚,现了原身,依然是一只勐虎。

    孙悟空与八戒那里肯舍,赶着那虎,定要除根。

    那怪见他赶得至近,却又抠着胸膛,剥下皮来,铺盖在那卧虎石上,脱真身,化一阵狂风,径回路口。

    路口上那师父正念《多心经》,被他一把拿住,驾长风摄将去了。

    那怪把唐僧擒来洞口,按住狂风,对把门的道:“你去报大王说,前路虎先锋拿了一个和尚,在门外听令。”

    那洞主传令,里边有人传来一道声音道:“拿进来。”

    那虎先锋,腰撇着两口赤铜刀,双手捧着唐僧,上前跪下道:“大王,小将不才,令差往山上巡逻,忽遇一个和尚,他是东土大唐驾下御弟唐僧法师,上西方拜佛求经,被我擒来奉上。”

    那洞主闻得此言,吃了一惊道:“我闻得前者有人传说,唐僧法师乃大唐奉旨意取经的神僧,他手下有一个徒弟,名唤孙孙悟空,神通广大,智力高强。

    你怎么能够捉得他来?”

    先锋道:“他有两个徒弟,先来的使用一柄九齿钉钯,他生得嘴长耳大;又一个,使一根金箍铁棒,他生得火眼金睛。

    正赶着小将争持,被小将使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撤身得空,把这和尚拿来,奉献大王。”

    洞主道:“且莫吃他。”

    先锋道:“大王,见食不食,此时何为。”

    洞主道:“你不晓得。

    吃了他不打紧,只恐怕他那两个徒弟上门吵闹,未为稳便,且把他绑在后园定风桩上,待三五日,他两个不来搅扰,那时节,一则图他身子干净,二来不动口舌,却不任我们心意?

    或煮或蒸,或煎或炒,慢慢的自在受用不迟。”

    先锋大喜道:“大王深谋远虑,说得有理。”

    随即吩咐道:“小的们,拿了去。”

    旁边拥上七八个绑缚手,将唐僧拿去,好便似鹰拿燕雀,索绑绳缠。

    唐僧心道:“徒弟啊!不知你在那山擒怪,何处降妖,我却被魔头拿来,遭此毒害,几时再得相见!

    好苦啊!你们若早些儿来,还救得我命;若十分迟了,断然不能保矣!”

    一边嗟叹,一边泪落如雨。

    却说那孙悟空、八戒,赶那虎下山坡,只见那虎跑倒了,塌伏在崖前。

    孙悟空举棒,尽力一打,转震得自己手疼。

    八戒复筑了一钯,并将钯齿迸起。

    原来是一张虎皮,盖着一块卧虎石。

    孙悟空大惊道:“不好了,不好了!中了他计也!”

    八戒道:“中他甚计?”

    孙悟空道:“这个叫做‘金蝉脱壳计’,他将虎皮苦在此,他却走了。

    我们且回去看看师父,莫遭毒手。”

    两个急急转来,早已不见了唐僧。

    孙悟空大叫如雷道:“这可如何是好,师父已被他擒去了!”

    八戒即便牵着马,眼中滴泪道:“天哪!天哪!却往那里找寻!”

    孙悟空抬着头跳道:“莫哭,莫哭!

    一哭就挫了锐气。横竖想只在此山,我们前去寻寻去。”

    他两个果奔入山中,穿岗越岭,行够多时,只见那石崖之下,耸出一座洞府。

    孙悟空道:“贤弟,你可将行李歇在藏风山凹之间,撒放马匹,不要出头。等老孙去他门首,与他赌斗。必须拿住妖精,方才救得师父。”

    八戒道:“不消吩咐,请快去。”

    孙悟空整一整直裰,束一束虎裙,掣了棒,撞至那门前,只见那门上有六个大字,乃“黄风岭黄风洞”,却便丁字脚站定,执着棒,高叫道:“妖怪!趁早儿送我师父出来,省得掀翻了你窝巢,平了你住处!”

    那小怪闻言,一个个害怕,战兢兢的,跑入里面报道:“大王!祸事了!”

    那黄风怪正坐间,问:“有何事?”

    小妖道:“洞门外来了一个雷公嘴毛脸的和尚,手持着一根许大粗的铁棒,要他师父!”

    那洞主惊张,即唤虎先锋道:“我教你去巡山,只该拿些山牛、野彘、肥鹿、胡羊,怎么拿那唐僧来!

    却惹他那徒弟来此闹吵,怎么办?”

    先锋道:“大王放心稳便,高枕勿忧,小将不才,愿带领五十个小妖校出去,把那甚么孙悟空拿来一起吃了。”

    洞主道:“我这里除了大小头目,还有五七百名小校,凭你选择,领多少去。

    只要拿住那孙悟空,我们才自自在在吃那和尚一块肉,情愿与你拜为兄弟,但恐拿他不得,反伤了你,那时休得埋怨我也。”

    虎怪道:“放心!放心!等我去来。”

    这虎怪点起五十名精壮小妖,擂鼓摇旗,缠两口赤铜刀,腾出门来,厉声高叫道:“他是那里来的个猴和尚!

    敢在此间大呼小叫的做甚?”

    孙悟空骂道:“你这个剥皮的畜生,你弄甚么脱壳法儿,把我师父摄了,倒转问我做甚!

    趁早好好送我师父出来,还饶你这个性命!”

    虎怪道:“你师父是我拿了,要与我大王做顿下饭。你识起倒,回去吧!不然,拿住你,一齐凑吃!”

    孙悟空闻言,心中大怒掣着铁棒喝道:“你多大本事,敢说这等大话,休走,看棍!”

    那先锋急持刀按住。

    那虎怪撑持不住,回头就走。

    他原来在那洞主面前说了嘴,不敢回洞,径往山坡上逃生。

    孙悟空那里肯放,执着棒,却赶到那藏风山凹之间。

    正抬头,见八戒在那里放马,八戒忽听见呼呼声喊,回头观看,乃是孙悟空赶败的虎怪,就丢了马,举起钯,刺斜着头一打。

    八戒这一钯,打得九个窟窿鲜血冒,一头脑髓尽流干。

    那呆子一脚踩住他的嵴背,两手轮钯又打。

    孙悟空见了,大喜道:“兄弟,正该如此,他领了几十个小妖,敢与老孙赌斗,被我打败了,他不往洞跑,却跑来这里寻死。

    亏你接着;不然,又走了。”

    八戒道:“弄风摄师父去的可是他?”

    孙悟空道:“正是,正是。”

    八戒道:“你可曾问他师父的下落么?”

    孙悟空道:“这怪把师父拿在洞里,要与他甚么鸟大王做下饭,是老孙恼了,就与他斗将这里来,却着你送了性命。

    兄弟啊,这个功劳算你的,你还守着马与行李,等我把这死怪拖了去,再到那洞口索战。

    须是拿得那老妖,方才救得师父。”

    八戒道:“哥哥说得有理,你去,你去。

    若是打败了这老妖,还赶将这里来,等老猪截住杀他。”

    孙悟空一只手提着铁棒,一只手拖着死虎,来到洞口。

    而那些败残的小妖,拿着些破旗、破鼓,撞入洞里,对着大王报道:“大王,虎先锋战不过那毛脸和尚,被他赶下东山坡去了。”

    老妖听了这话,十分烦恼,正低头不语,默思计策,又有把前门的小妖道:“大王,虎先锋被那毛脸和尚打杀了,拖在门口骂战。”

    那老妖闻言,愈加烦恼道:“这厮难道不知道我不曾吃他师父,他竟然打杀我家先锋,可恨!可恨!”

    随即开口道:“取披挂来。

    我也只听闻这什么孙悟空,等我出去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九头八尾的和尚,拿他进来,与我虎先锋抵命。”

    众小妖急急抬出披挂。

    老妖结束齐整,绰一杆三股钢叉,领群妖跳出山洞。

    孙悟空停立门外,见那怪走将出来,那老怪厉声高叫道:“哪个是孙悟空?”

    这孙悟空脚下踩着虎怪的皮囊,手执着如意的铁棒,答道:“你孙外公在此,快讲我师父送出来!”

    那怪仔细观看,见孙悟空身躯鄙猥,面容羸瘦,不满四尺。

    不由的笑道:“可怜,可怜!

    我只道是怎么样扳翻不倒的好汉胆敢大闹天宫,原来是这般一个骷髅的病鬼!”

    孙悟空笑道:“你这个孙儿,忒没眼色!

    你外公虽然个子小,你若敢照头打一叉,就长三尺。”

    那怪道:“好,且吃吾一叉。”

    孙悟空凌然不惧。

    那怪果然勐地一叉打了过来,而孙悟空却是把腰躬一躬,足长了三尺,有一丈长短,慌得那妖把钢叉按住,喝道:“孙悟空,你怎么把这护身的变化法儿,拿来我门前使唤!

    莫弄虚头,走上来,我与你见见手段!”

    孙悟空笑道:“好孙儿!

    常言道:‘留情不举手,举手不留情,’你外公手儿重,只怕你捱不起这一棒!”

    那怪那容分说,拈转钢叉,望孙悟空当胸就刺。

    这孙悟空却是不慌不忙,挥出铁棒,使一个“乌龙掠地势”,拨开钢叉,又照头便打。

    他二人在那黄风洞口,那老妖与孙悟空斗经三十回合,不分胜败。

    这孙悟空自是要将其给拿下,直接使一个“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喷,叫声“变!”

    变出了百十个孙悟空,都是一样打扮,各执一根铁棒,把那怪围在空中。

    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头,望着巽地上,把口张了三张,吸了一口气,吹将出去,忽然间,一阵黄风,从空刮起。

447.悟空谋得黄毛怪

    只见那妖怪使出一阵狂风,就把孙悟空毫毛变的小孙悟空刮得在那半空中,却似纺车儿一般乱转。

    慌得孙悟空将毫毛一抖,收上身来,独自个举着铁棒,上前来打,又被那怪噼脸喷了一口黄风,把两只火眼金睛,刮得紧紧闭合,莫能睁开,因此难使铁棒,遂败下阵来,急忙飞奔而走。

    猪八戒见那黄风大作,天地无光,牵着马,守着担,伏在山凹之间,也不敢睁眼,不敢抬头,口里不住的念佛许愿,又不知孙悟空胜负何如,师父死活何如。

    正在那疑思之时,却早风定天晴。

    忽抬头往那洞门前看处,却也不见兵戈,不闻锣鼓。

    这猪八戒又不敢上门,又没人看守马匹、行李,却是进退两难,怆惶不已。

    忧虑间,只听得孙悟空从西边吆喝而来,他才欠身迎着道:“哥哥,好大风啊!

    你从那里走来?”

    孙悟空却是摆手道:“利害,利害,我老孙自为人,不曾见这大风。

    那老妖使一柄三股钢叉,来与老孙交战,战到有三十余合,是老孙使一个身外身的本事,把他围打,他甚着急,故弄出这阵风来,果是凶恶,刮得我站立不住,收了本事,冒风而逃。

    老孙也会呼风,也会唤雨,不曾似这个妖精的风恶!”

    八戒道:“师兄,那妖精的武艺如何?”

    孙悟空道:“倒也看得过去,叉法儿齐整,能与老孙也战个手平,却只是风恶了,难得赢他。”

    八戒道:“似这般怎生救得师父?”

    孙悟空道:“救师父且等再去想想,却是不知哪里有眼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医治医治。”

    八戒道:“你眼怎么了?”

    孙悟空道:“我被那怪一口风喷将来,吹得我眼珠酸痛,这会子冷泪常流。”

    八戒道:“哥啊,这半山中,天色又晚,且莫说要甚么眼科,连宿处也没有了!”

    孙悟空道:“要宿处不难。

    我料着那妖精还不敢伤我师父,我们且找上大路,寻个人家住下,过此一宵,明日天光,再来降妖罢。”

    八戒道:“也是,也是。”

    他却牵了马,挑了担,出山凹,行上路口。

    此时渐渐黄昏,只听得那路南山坡下,有犬吠之声。

    二人停身观看,乃是一家庄院,影影的有灯火光明,他两个也不管有路无路,漫草而行,直至那家门首。

    他两个不敢擅入,只得叫一声“可有人在家?”

    庄院中有一老者听到二人喊话,急忙带几个年幼的农夫,叉钯扫帚齐来,问道:“甚么人?甚么人?”

    孙悟空躬身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

    因往西方拜佛求经,路过此山,被黄风大王拿了我师父去了,我们还未曾救得。

    天色已晚,特来府上告借一宵,万望方便方便。”

    那老者答礼道:“失迎,失迎。

    此间乃云多人少之处,却才闻得叫门,恐怕是妖狐、老虎,及山中强盗等类,故此小介愚顽,多有冲撞,不知是二位长老。

    请进,请进。”

    他兄弟们牵马挑担而入,径至里边,拴马歇担,与庄老拜见叙坐。

    又有人来献茶。

    茶罢,捧出几碗胡麻饭。

    饭毕,命设铺就寝。

    孙悟空道:“还不用睡,敢问善人,贵地可有卖眼药的?”

    老者道:“是那位长老害眼了?”

    孙悟空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们出家人,自来无病,从不晓得害眼。”

    老人道:“既不害眼,如何讨药?”

    孙悟空道:“我们今日在黄风洞口救我师父,不期被那怪将一口风喷来,吹得我眼珠酸痛,今有些眼泪汪汪,故此要寻眼药。”

    那老者道:“善哉!善哉!

    你这个长老,小小的年纪,怎么说谎,那黄风妖怪,风最利害。

    他那风,比不得甚么春秋风、松竹风、与那东西南北风……”

    八戒借口道:“想必是夹脑风、羊耳风、大麻风、偏正头风?”

    长者道:“不是,不是。他叫做‘三昧神风’。”

    孙悟空道:“怎见得?”

    老者道:“那风,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裂石崩崖恶,吹人命即休。

    你们若遇着他那风吹了呵,还想得活,只除是神仙,方可得无事。”

    孙悟空道:“果然,果然,我们虽不是神仙,神仙还是我的晚辈,这条命急切难休,却只是吹得我眼珠酸痛!”

    那老者道:“既如此说,也是个有来头的人。

    我这敝处,却无卖眼药的。

    不过老汉也有些迎风冷泪,曾遇异人,传了一方,名唤‘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风眼。”

    孙悟空闻言,低头唱喏道:“愿求些儿,试试,试试。”

    那老者应承,即走进去,取出一个玛瑙石的小瓶儿来,拔开塞口,用玉簪儿蘸出少许与孙悟空点上,教他不得睁开,宁心睡觉,明早就好。

    点毕,收了小瓶,随即退到了里面。

    八戒解包袱,展开铺盖,请孙悟空安置。

    孙悟空闭着眼乱摸,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儿呢?”

    孙悟空道:“你这个馕糟的呆子,你把我做瞎子了!”

    那呆子哑哑的暗笑而睡。

    孙悟空坐在铺上,转运神功,直到有三更后,方才睡下。

    不觉又是五更将晓,孙悟空抹抹脸,睁开眼道:“果然好药,比常更有百分光明!”

    转头后边望望!

    那里还有什么房舍窗门,但只见些老槐高柳,兄弟二人都睡在那绿草之上。

    那八戒醒来道:“哥哥,你嚷怎的?”

    孙悟空道:“你睁开眼看看。”

    呆子忽抬头,见没了人家,慌得一轱辘爬将起来道:“我的马哩?”

    孙悟空道:“树上拴的不是?”

    “行李呢?”

    孙悟空道:“你头边放的不是?”

    八戒道:“这家子惫懒也。他搬了家,怎么就不叫我们一声?

    告得老猪知道,也好与你送些茶果,想是躲避灾祸的,恐怕当官的知晓了,却就连夜搬了。

    意!那我们也忒睡得死,怎么他家拆房子,响也不听见?”

    孙悟空吸吸的笑道:“呆子,不要乱嚷。

    你看那树上是个甚么纸帖儿。”

    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原来上面四句颂子云:庄居非是俗人居,护法加蓝点化庐。妙药与君医眼痛,尽心降怪莫踌躇。

    孙悟空道:“这伙强神,自换了龙马,一向不曾找他,他倒又来弄虚头!”

    八戒道:“哥哥莫扯架子,他怎么听你招呼!”

    孙悟空道:“兄弟,你还不知哩。

    这护教加蓝、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奉菩萨的法旨,暗保我师父者,自那日报了名,只为这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们,故不曾招呼罢了。”

    八戒道:“哥哥,他既奉法旨暗保师父,所以不能现身明显,故此点化仙庄。

    你莫怪他,昨日也亏他与你点眼,又亏他管了我们一顿斋饭,亦可谓尽心矣。

    你莫怪他,我们且去救师父来。”

    孙悟空听了这话,也是点了点头道:“兄弟说得是。

    这地方离那黄风洞口不远,你且莫动身,只在林子里看马守担,等老孙去洞里打听打听,看师父下落如何,再与他争战。”

    八戒道:“正该如此。讨一个死活的实信,假若师父死了,各人也好寻其他之事;若是未死,我们好竭力尽心。”

    孙悟空道:“莫乱说,我去也!”

    他将身一纵,径到那黄毛怪之洞口,此时的洞门还在关着。

    孙悟空也不叫门,更不惊动妖怪,捻着诀,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花脚蚊虫,飞入妖精洞里。

    只见那把门的小妖,正打鼾睡,孙悟空往他脸上叮了一口,那小妖翻身醒了。道:“我的个天!

    好大一蚊子,一口就叮了一个大疙瘩!”

    这小妖睁眼道:“天亮了。”

    又听得支的一声,就将洞门打开。

    孙悟空嘤嘤的飞将进去,只见那老妖吩咐各守卫谨慎,开始收拾起兵器:“只怕昨日那阵风不曾刮死孙悟空,他今日必定还来,来时定教他一命休矣。”

    孙悟空飞过那厅堂,径来后面。

    但见一层门,关得甚紧,孙悟空从门缝儿钻将进去,原来是个大空园子,那一面墙上缠索绑着唐僧。

    只见唐僧正在落泪,心心只念着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处。

    孙悟空停翅,站在他光头上,小声叫道:“师父”。

    唐僧自然是认得他的声音,急忙道:“悟空啊,想煞我也!

    你在那里叫我呢?”

    孙悟空道:“师父,我在你头上哩,你莫要心急,不要烦恼,我定然能够拿住妖精,救得你的性命。”

    唐僧道:“徒弟啊,几时才拿得妖精啊?”

    孙悟空道:“拿你的那虎怪,已被八戒打死了,只是老妖的风势利害,料着只在今日,定然将他给拿下。

    你且莫哭,我去也。”

    说声去,嘤嘤的飞到前面。

    只见那老妖坐在上面,正对着各路头目点名。

    又见那洞前有一个小妖,把个令字旗磨一磨,撞上厅来报道:“大王,小的巡山,才出门,见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林里,若不是我跑得快些,几乎被他捉住。

    却是不见昨日那个毛脸和尚。”

    老妖道:“孙悟空不在,想必是风吹死也,要不就是去哪里求救兵去了!”

    众妖道:“大王,若果吹杀了他,是我们的造化,只恐吹不死他,他去请些神兵来,却怎生是好?”

    老妖道:“怕他怎的,怕那甚么神兵,何人能定得我的风势,只除了灵吉菩萨来是,其余何足惧也!”

    孙悟空在屋梁上,只听得他这一句言语,不胜欢喜,翅膀一挥一道道的无形之光飞入了老妖体内,做完这些之后,就是抽身飞出,现本相来至林中,叫声“兄弟!”

    八戒道:“哥,你往那里去来?刚才一个打令字旗的妖精,被我赶了去也。”

    孙悟空笑道:“亏你!亏你!

    老孙变做蚊虫儿,进他洞去探看师父,原来师父被他绑在定风桩上。

    是老孙吩咐,教他莫哭,又飞在屋梁上听了一听,只见那拿令字旗的,喘嘘嘘的,走进去报道,只是被你赶他,却不见我。

    老妖乱猜乱说,说老孙是风吹杀了,又说是请神兵去了。

    他却自家供出一个人来,甚妙!甚妙!”

    八戒道:“他供的是谁?”

    孙悟空道:“他说怕什么神仙,哪个能定他的风势,只除了灵吉菩萨。

    就是不知灵吉住在何处?”

    正商议处,只见大路旁走出一个老公公来。

    八戒望见大喜道:“师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须问去来人。’你上前问他一声?”

    孙悟空藏了铁棒,放下衣襟,上前叫道:“老公公,麻烦了。”

    那老者低着个头,还了个礼道:“你是那里和尚?这旷野处,有何事干?”

    孙悟空道:“我们是取经的圣僧。昨日在此失了师父,特来动问公公一声,灵吉菩萨在那里住?”

    老者道:“灵吉在正南方向,到那里,还有二千里路。有一山,呼名小须弥山,山中有个道场,乃是菩萨讲经禅院,汝等是取他的经去么?”

    孙悟空道:“不是取他的经,我有一事烦他,不知从那条路去。”

    老者用手向南指道:“这条羊肠路就是了。”

    孙悟空且回头看路之时,那公公化作清风,寂然不见。

    只是路旁边下一张简帖,上有四句颂子云:上复齐天孙悟空听,老人乃是李长庚,须弥山有飞龙杖,灵吉当年受佛兵。

    孙悟空执了帖儿,转身下路。

    八戒道:“哥啊,我们连日造化低了,这两日里净是见鬼!

    那个化风去的老儿是谁?”

    孙悟空把帖儿递与八戒。

    猪八戒念了一遍道:“李长庚是哪个?”

    孙悟空道:“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号。”

    八戒慌得望空下拜道:“恩人,恩人!

    老猪若不亏金星奏准玉帝呵,性命也不知化作什么了!”

    孙悟空道:“兄弟,你却也知感恩,但莫要出头,只藏在这树林深处,仔细看守行李、马匹,等老孙寻须弥山,前去请菩萨。”

    八戒道:“晓得,晓得!你只管快快前去,老猪学得个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

448.流沙河中

    孙悟空跳在空中,驾驭筋斗云,径往正南而去。

    须臾,见一座高山,半中间有祥云出现,瑞霭纷纷,山凹里果有一座禅院,只听得钟磬悠扬,又见那香烟缥缈。

    孙悟空直至门前,见一道人,项挂数珠,口中念佛。

    孙悟空道:“道人见礼了。”

    那道人躬身答礼道:“那里来的老爷?”

    孙悟空道:“这可是灵吉灵吉菩萨讲经处么?”

    道人道:“此间正是,有何话说?”

    孙悟空道:“累烦你老人家与我传答传答,我是东土大唐驾下御弟唐僧法师的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

    今有一事,要见灵吉菩萨。”

    道人笑道:“老爷字多话多,我不能全记。”

    孙悟空道:“你只说是唐僧徒弟孙悟空来了。”

    道人依言,上讲堂传报。

    那灵吉菩萨随即穿了袈裟,起身迎接。

    这孙悟空才举步入门,往里观看,只见那满堂锦绣,一屋威严。

    众门人齐诵《法华经》,老班首轻敲金铸磬。

    那灵吉菩萨整衣出迎,孙悟空登堂,坐了客位。

    随命看茶。

    孙悟空道:“茶不劳赐,但我师父在黄风山有难,特请灵吉菩萨施大法力降怪救师。”

    灵吉菩萨道:“我受了如来法令,在此镇押黄风怪。

    如来赐了我一颗‘定风丹’,一柄‘飞龙宝杖’,那黄风怪当时被我拿住,饶了他的性命,放他去隐性归山,不许伤生造孽,不知他今日欲害令师,有违教令,我之罪也。”

    灵吉菩萨欲留孙悟空,吃斋相叙,孙悟空却是推辞,随取了飞龙杖,与孙悟空一齐驾云。

    不多时,至黄风山上。

    灵吉菩萨道:“孙悟空,这妖怪有些怕我,我只在云端里呆着,你下去与他索战,诱他出来,我好施法力。”

    孙悟空依言,按落云头,不容分说,掣铁棒把他洞门打破,开口叫道:“妖怪!

    还我师父来!”

    慌得那把门小妖,急忙传报。

    那怪道:“这泼猴着实无礼!

    打破我门,这次出去,使阵神风,定要吹死!”

    随即取了披挂,手绰钢叉,又走出门来,见了孙悟空,更不打话,拈叉当胸就刺。

    孙悟空侧身躲过,举棒对面相还。

    战不数合,那怪吊回头,望巽地上,才待要张口呼风,只见那半空里,灵吉灵吉菩萨将飞龙宝杖丢将下来,不知念了些甚么咒语,却是一条八爪金龙轮开两爪,一把抓住妖精,提着头,摔在了山石崖边,现了本相,却是一个黄毛貂鼠。

    孙悟空赶上,举棒就打,被灵吉菩萨拦住道:“悟空,莫伤他命,我还要带他去见如来。”

    随即又是对孙悟空道:“他本是灵山脚下的得道老鼠,因为偷了琉璃盏内的清油,使得灯火昏暗,恐怕金刚拿他,故此走了,却在此处成精作怪。

    如来照见了他,不该死罪,故着我辖押,但他伤生造孽,定要拿上灵山。

    今又冲撞悟空,陷害唐僧,我拿他去见如来,明正其罪,才算这场功绩。”

    孙悟空闻言,谢了灵吉菩萨后,就是飞入林中对着林下叫声:“悟能兄弟,牵马挑担来。”

    那呆子认得是孙悟空声音,急收拾跑出林外,见了孙悟空道:“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孙悟空道:“请灵吉灵吉菩萨,使一条飞龙杖,拿住妖精,原来是个黄毛貂鼠成精,被他带去灵山见如来去了。

    我和你洞里去救师父。”

    二人撞入洞中,把那一窝狡兔、妖狐、香獐、角鹿,一顿钉钯铁棒,尽情打死,却往后园出了唐僧。

    唐僧出得门来,开口问道:“你两人怎生捉得妖精?如何方救得我?”

    孙悟空将那请灵吉降妖的事情,陈了一遍。

    唐僧急忙对着南方拜了一拜。

    他兄弟们把洞中素物,安排些茶饭吃了,方才出门,找大路向西而去。

    唐僧师徒三人,脱难之后不过一日,就是走过了八百黄风岭,进西却是一脉平阳之地。

    光阴如梭,历夏经秋,见了些寒蝉鸣败柳,一年时间就是直接过去。

    这一日正行处,只见一道大水狂澜,浑波涌浪。

    唐僧在马上忙呼道:“徒弟,你看那前边水势宽阔,怎不见船只行走,我们从哪里过去?”

    八戒见了道:“果然是一条大河,却是无舟可渡。”

    孙悟空跳在空中,用手搭凉篷看了看,不由的心惊道:“师父啊,真个是难,真个是难!

    这条河若论老孙去呵,只消把腰儿扭一扭,就过去了,若是师父,诚千分难渡,万载难行。”

    唐僧道:“我看这里一望无边,究竟有多宽?”

    孙悟空道:“大概有八百里远近。”

    八戒道:“哥哥怎么知道这远近之数?”

    孙悟空道:“不瞒贤弟说,老孙这双眼,白日里常看得千里路上的吉凶。

    却才在空中看出,此河上下不知多远,但只见这径过足有八百里。”

    唐僧不由的一阵烦恼,来回骑着马走着,忽见岸上有一通石碑。

    三人一起来看,只见那石碑之上三个篆字,乃是“流沙河”。侧面还有小小的四行字: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师徒们刚刚看完碑文,就听得那浪涌如山,波翻若岭,河当中滑辣的钻出一个妖精,十分凶丑,一头红焰发蓬松,两只圆睛亮似灯,不黑不青蓝靛脸,如雷如鼓老龙声,身披一领鹅黄氅,腰束双攒露白藤,项下骷髅悬九个,手持宝杖甚峥嵘。

    那怪驾着风直接奔上岸来,向着唐僧就是扑来,慌得孙悟空急忙把唐僧给抱住,急忙跳到岸上。

    而八戒则是放下担子,掣出铁钯,向着那妖怪就是打了过去。

    那怪使宝杖架住,他两个在流沙河岸,各逞英雄,两人来来往往,战经二十回合,却是不分胜负。

    而孙悟空则是护着唐僧,牵着马,守着行李,见八戒与那怪交战,就恨得咬牙切齿,擦掌磨拳,忍不住要去打他,掣出棒来道:“师父,你坐着,莫怕,等老孙和他耍耍儿来。”

    唐僧劝了两句也是没有劝住,就见孙悟空跳到前边,原来那怪与八戒正战到好处,难解难分。

    孙悟空轮起铁棒,望那怪头上就是一下,那怪急忙转身,慌忙躲过,直接钻入流沙河里。

    气得个八戒乱跳道:“哥啊,谁着你来的!那怪渐渐手慢,难架我钯,再不上三五合,我就擒住他了!他见你厉害,败阵而逃,怎生是好!”

    孙悟空笑道:“兄弟,实不瞒你说,自从降了黄风怪,下山来,这个把月不曾耍棍,我见你和他战正酣,我就忍不住脚痒,故就跳将来耍耍的,谁知那怪不识耍,将人跑了。”

    他两个搀着手,说说笑笑转回见了唐僧。

    唐僧道:“可曾捉得妖怪?”

    孙悟空道:“那妖怪不奈战,败回钻入水去了。”

    唐僧道:“徒弟,这怪久住于此,他知道这水的深浅,似这般无边的弱水,又没了舟楫,须是得个知水性的,引领引领才好啊。”

    孙悟空道:“正是这般,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怪在此,断知水性,我们如今拿住他,且不要打杀,只教他送师父过河,再做理会。”

    八戒道:“哥哥不必迟疑,你且先去拿他,老猪看守师父。”

    孙悟空笑道:“贤弟呀,这事我不敢说嘴,水里勾当,老孙不大十分熟,若是空走,还要捻诀‘避水咒’,方才走得;

    不然,就要变化做甚么鱼虾蟹鳖之类,我才去得。

    若论赌手段,凭你在高山云里,干甚么蹊跷异样事儿,老孙都会,只是水里的买卖,有些儿丢人了。”

    八戒道:“老猪当年总督天河,掌管了八万水兵大众,倒学得知些水性,却只怕那水里有甚么一家子老小,七窝八代的都来,我就弄他不过。

    一时不被他给看收拾了。”

    孙悟空道:“你若到他水中与他交战,却不要恋战,许败不许胜,把他引将出来,等老孙下手助你。”

    八戒道:“就这说定了,我去也。”

    说声去,就剥了青锦直裰,脱了鞋,双手舞钯,分开水路,使出那当年的旧手段,跃浪翻波,撞将进去,径至水底之下,往前走去。

    却说那怪败了阵回,方才喘定,又听得有人推得水响,忽起身观看,原来是八戒执了钯推水。

    那怪举杖当面高呼道:“那和尚,那里走!仔细看打!”

    八戒使钯架住道:“你是个甚么妖精,敢在此间挡路?”

    那妖道:“你自是不认得我,我不是那妖魔鬼怪,也不是少姓无名之人。”

    八戒道:“你既不是邪妖鬼怪,却怎生在此伤生?

    你端的甚么姓名,实实说来,我饶你性命。”

    那怪却是不答话,见那钯打来,使一个“凤点头”躲过。

    两个在水中打出水面,各人踏浪登波,这一场赌斗,二人整斗有两个时辰,不分胜败。

    却说那孙悟空保着唐僧,立于左右,眼巴巴的望着他两个在水上争斗,只是他不好动手。

    只见那八戒虚幌一钯,羊输诈败,转回头往东岸上走。

    那怪随后赶来,将近到了岸边,这孙悟空忍耐不住,撇了师父,掣铁棒,跳到河边,望妖精噼头就打。

    那妖物不敢相迎,直接就是又钻入河内。

    八戒嚷道:“你这弼马温,真是个急猴子!

    你再缓缓些儿,等我哄他到了高处,你却阻住河边,教他不能回首,其不拿住他了。

    他这次进去,定是不肯出来了。”

    孙悟空笑道:“呆子,莫嚷,莫嚷,我们且回去见师父去来。”

    八戒却同孙悟空到高岸上,见了唐僧。

    唐僧站起身来道:“徒弟辛苦呀。”

    八戒道:“且不说辛苦,只是降了妖精,送得你过河,方是万全之策。”

    唐僧道:“你才与妖精交战何如?”

    八戒道:“那妖的手段,与老猪是个对手,刚刚大战之时,使一个诈败,他才赶到岸上,见师兄举着棍子,他就跑了。”

    唐僧道:“如此怎生奈何?”

    孙悟空道:“师父放心,且莫焦恼。

    如今天色又晚,且坐在这崖次之下,待老孙去化些斋饭来,你吃了睡去,待明日再说。”

    八戒道:“说得是,你快去快来。”

    孙悟空急纵云跳起去,正到直北下人家化了一钵素斋,三人吃了之后。

    唐僧见他来得甚快,便开口道:“悟空,我们去化斋的人家,求问他一个过河之策,不强似与这怪争持?”

    孙悟空笑道:“这家子远得狠,相去有五七千里之路,他哪里得知水性,问他有什么用?”

    八戒道:“哥哥又来扯谎了,五七千里路,你怎么这等去来得快?”

    孙悟空道:“你那里晓得,老孙的筋斗云,一纵有十万八千里。

    像这五七千路,只消把头点上两点,把腰躬上一躬,就是个往回,有何难哉!”

    八戒道:“哥啊,既是这般容易,你把师父背着,只消点点头,躬躬腰,跳过去罢了,何必苦苦的与他厮战?”

    孙悟空道:“你不会驾云?你把师父驮过去不是?”

    八戒道:“师父的骨肉凡胎,重似泰山,我这驾云的,怎称得起?

    须是你的筋斗云方可。”

    孙悟空道:“我的筋斗云,说起来也是驾云,只是去的有远近些儿,你是驮不动,我却如何驮得动?

    自古道:‘遣泰山轻如芥子,携凡夫难脱红尘。’

    像这泼魔毒怪,使摄法,弄风头,却是扯扯拉拉,就地而行,不能带得空中而去,像那样法儿,老孙也会使会弄,还有那隐身法、缩地法,老孙件件皆知。

    但只是师父要穷历异邦,不能够超脱苦海,所以寸步难行也。

    我和你只做得个拥护,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这些苦恼,也取不得经来,就是有能先去见了佛,那佛也不肯把经善与你我,正叫做‘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

    那呆子闻言,喏喏听受。

    遂吃了些无菜的素食,师徒们歇在流沙河东山崖之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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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之最强佛祖介绍:
穿越到洪荒世界,成为了先天第一株青草的古一。
莫名成为了接引与准提的大哥。
为了保住大哥的尊严;
为了在洪荒世界过下去。
古一发宏愿,创功法,抢灵宝,挣功德!洪荒之最强佛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洪荒之最强佛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洪荒之最强佛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