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一千年前的敌人
马车慢慢在路上行进,徐初平打量四周。紧紧握着拳头,眼神惊疑不定。
已经是烈剑山庄的势力范围了,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没有离开青衣楼的时候,徐初平向郭残阳打听过烈剑山庄。
得到的答案是破败,就连普通百姓都逃走了。所以没有探子在那边,近些年的情况都不清楚。当时便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会这严重。
疮痍满目,赤地千里。
有熟悉的大山与河道,可是具体却截然相反。
大山是秃的,河道是干的。
这几天别说活人,就连一根草都没有看到。到处都是荒芜的土地,就好像到了什么偏僻的大荒。
“是仙君的手笔吗……”徐初平心中暗暗猜测,可又感觉不像。
根据青衣楼的情报显示,三十六前那场浩劫仅限于烈剑山庄,并没有波及到更大的区域。在烈剑山庄被覆灭后,因为出现权力真空,甚至还有不少势力抢夺过。
如果当年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白送都不会有人要,更别说来抢了。
“烈剑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带着这个疑问,终于赶到了烈剑山庄。
残垣断壁,废墟乱瓦。
像是被一场风暴摧毁,可处处都能看到剑痕。稍微闭眼想象一下,便可在脑海中复制出一个恐怖场景。
剑光如大雨一般倾泻下来,毁掉了这里所有的一切。
“老祖宗啊,您可真是做了好大事……”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遗址,作为烈剑山庄曾经的主人,徐初平心情百感交集。
徐初平想往前走,可是有些不敢。
因为剑意。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六年,但徐初平还是能感知到那恐怖的剑意。哪怕只迈过去半步,都有身体要被割裂的感觉。
“烈剑山庄,作古了……”徐初平很不好受。
外围是荒芜的大地,这里却已成绝地。可以在其他地方再立基业,但永远不会是从前的烈剑山庄了。
另外,这里的环境也有些奇怪。
外围是荒芜一片,就好像被火烧过似的。可是往烈剑山庄里面,就是灰突突的颜色。两种环境紧密相连,中间有一个明显的分界线。
徐初平能够站在外面,可只要往里迈步就感觉很危险。
“或许这就是我的机缘。”徐初平咬了咬牙,就想硬着头皮往里走。“无论怎样,都得试试。”
“汪汪……”大黑狗突然叫了两声,从车上下来扯住徐初平的衣服。
“一边去。”徐初平没好气。
这一路上看这大黑狗就横竖不顺眼,一如之前的侯震和黄松子。再加上现在心情正差,打狗出气的心思都有。
“你应该对他好些。”苏青也下了车。“你或许会很需要它。”
如果这话换个人来说,徐初平一准把粗口骂出来。
需要什么不好,需要一条狗?别的需要没有过,狗肉倒是吃过几次。
不过是蓬莱之主说出来,徐初平就不得不好好琢磨了。
“仙君,还请明示。”
徐初平猜不透。
“等在这里就知道了。”苏青道,“一会发生的事情,觉得能看就看,不能看就不要看。”
苏青迈步走进灰色的区域,神情前所未有的慎重。
这里的确残留着当年些许剑意,凡人基本不可能承受的住。不过这并不是最危险的东西,让苏青在意的另有其物。
在邀月宫只是顺手掸去灰尘,这里则要面对真正的对手。
穿过大片的废墟,到了山脚下的一处空地。
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瓦砾,但是受损也最为严重。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就好像被犁过多少遍。
不过若是透过疮痍仔细观瞧,还是能看出一些曾经的痕迹。
苏青眯眼望了一会,吐出了一个名字。
“周天星斗大阵。”
有万仙阵那样的经历,已经很难有什么再让苏青被吓到。不过看到这个阵法,心头却是一跳。
周天星斗大阵,是妖族独有的杀阵,在洪荒中凶名赫赫。这里当然不可能是原版,但是也有几丝神韵在。
既然已经见过金乌羽毛,见到妖族大阵不算稀奇。只是苏青敏锐的意识到一个问题,一时半会儿很难想的通,甚至生出些不安。
“为什么要布这样一座阵?”苏青不太理解。
“此乃洪荒杀阵,只可能用于杀戮。与蓬莱的防护法阵不同,只能是对付什么敌人。哪怕只是残缺的伪阵,初成时也绝对非同小可。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配上这样一座阵?”
初临此方世界时,苏青曾误以为有强大存在。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完全是万仙阵战后创伤综合征作祟。
这是与洪荒皆然不同的世界,没有能够威胁他的力量。哪怕是那根羽毛的主人,也只是和他一样的逃亡者。
可是从这座法阵来看,那个逃亡者是遇到了什么。可苏青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存着能够配上这个。
“是遭遇了什么东西?还是被原来的敌人追杀?”
苏青迟疑了一会,掐算推衍起来。
这么做无疑有些冒险,但必须尝试一下。此前对种种都不往心里去,是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苏青。可见到这样一座洪荒杀阵,情况必然比想象的恶劣。
苏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要察觉丝毫不对便立刻隔断天机。可是手指掐了没几下,面色就古怪起来。
算到了,很容易。
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目标指向非常明白。
“竟然是我?”苏青愕然。
这座模仿周天星斗大阵的古阵有上千年的历史,可千年之前苏青还不是现在的苏青。无论怎么去想,都不可能对上这种东西。
“莫非和九缘真人的前身有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不会再穿越一次,到一千多年前去吧……”
思索了许久,苏青最终放弃。
“既无警兆危险,便无需自扰。缘法到了,自会清楚。”
苏青暂时不再思考大阵,视线转向中心阵眼位置,那里有一座被刺烂了的祭坛。
祭坛早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变成了一个大乱石堆。乱石覆盖的中央,隐隐约约冒着红光。
“还是先把眼前事终了。”
苏青走到烂掉的石台前,轻轻呼唤了一声。
“我已经来了,你还不打算现身?”
乱石下大红光闪了闪,一个嘶哑阴森的声音远远传来。
“桀桀桀……既然来了,就下来吧。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下不下去,有什么区别。”苏青站着没有动。“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你我之间,就不要故弄玄虚了。”
嘶哑的笑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来自地下,而是四面八方。
于此同时,四周的景物,也变了。
天上流云疾走,大地沧海桑田。整个世界都在改变,一股蛮荒古韵的气息铺面。
苏青所站立的地方,不再是烈剑山庄遗迹,而是一处陌生却又熟悉的所在。
苍茫浩瀚如的大地,远处冲破天际的高山。迷雾中隐约有千丈的巨兽走过,天际云内似有万丈的黄龙飞腾。
苏青没有来过,却又无比熟悉。
因为是洪荒。
……
西南曾逢大灾,赤地千里,渺无人烟。于废墟见石阵,杀气凌然,相传千载前有大战。阵有古名,不可人言。
第091章 我是仙,你不是金乌(1000票加更)
苏青打量张望四周,眼中生出怀念。
他本该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因为在洪荒一天都没有待满。真正的记忆只有万仙阵,满屏都是大罗在飞。
产生怀念的来源,是九缘真人的记忆。
融合之后一度分不清彼此,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认知。
“这个地方很不错,正可以和过去做个了结。”
苏青看向前方。
空气一阵阵扭曲,出现了一棵干枯的大树。大树的树干上,站着一只乌鸦。
漆黑的羽毛泛着金光,三只脚牢牢把着树枝。深暗的鸟喙没有一点光泽,血红的眼睛里尽是死亡的气息。
看上去体型并不大,甚至比普通乌鸦还要小点。可是站在树枝上,却有着异样的压迫感。小小的身体,似乎能遮蔽整片大地似的。
三足金乌。
一人一鸦互相对视,半天都没有说话。最后苏青叹了一口气,首先打破了沉默。
“可惜……”
“桀桀桀……”乌鸦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笑声里带着得意和嘲弄。
“哪怕是在我们来的那个地方,你也没多少机会面对我这样的存在。沉不住气便沉不住气,何必在那里装腔作势。”
“有些感触罢了。”苏青叹息道,“曾经普照洪荒大地的三足神鸟,即便陨落也值得一份敬意。只是用这样的方式维持尊严,你真的会是旧日神鸟么?”
这里当然不会是洪荒,而是营造出来的幻境。这个幻境非常真实,真实到会有旧时的气息。这只乌鸦便利用那些气息,创造了一个近乎真实的身体。
真实到看不到本相,但也由此暴露出更多信息。
“你真实的样子,一定不太好看。”苏青是真的惋惜,“三足金乌,不能目睹真容,可惜……”
乌鸦眼中生出些许羞恼,但并没有发作出来。
“你确和其他的修士不同。”乌鸦抖了抖下翅膀。“你我是此间世界唯二的存在,又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哪怕只是虚伪客套,也当有最基本的礼仪。”
“若你真是金乌,自当心存敬畏。哪怕只是分神,也当唤一声道友。但现在的你,却不好那样叫。”苏青看着乌鸦。“一缕亡魂残念,受不住真仙之礼。”
“真仙又如何,在我眼中你只是蝼蚁!
”乌鸦的羽毛溢出热浪,情绪似是有些忍耐不住了。“此界无仙,你才是仙。若是放在以前的世界,你根本没有与我对话的资格!”
苏青不为所动,只道:“此界无仙,我亦是仙。但无论在哪一界,你都不是金乌。”
乌鸦眼中凶光闪过,似是按耐不住要发作,可突然间又笑了起来。“我不是金乌,但也可以是仙。你的身体,交给我吧。”
“我的身体?你想夺舍?”苏青一阵古怪。“且不说你只是一缕残念,即便是完整的金乌元神,也不可能成功。身为太阳真火之灵,即便仙体也无法承载。”
“夺舍?”乌鸦似是不屑,“没有谁有资格让我去夺舍,没有哪一个有资格承载我的意志!低劣的人族,怎配与我相比。我需要的,只是你的身体。”
苏青思索片刻,顿时恍然。“你需要的是薪柴,以此延续火种。你是想让我取代地圣乾洲,来让你能够继续苟延。”
“我原本想要的,只是你的蓬莱。”乌鸦明显很不喜欢苏青的说法,但也没有否认。
“洞天福地自有缘法,能有这个名字足以说明其不凡。如果得到蓬莱,远胜地圣乾洲千百倍。但直到你在邀月宫引太阴之气镇压阳火,我才发现更合适的其实是你!”
乌鸦的嘶哑生激动起来,眼神也越发的兴奋难耐。
“我不知道你的身体有何秘密,但融合太阴太阳绝非寻常真仙所能。更不要说你身有暗伤,现在的境界甚至都不是真仙!”
“不必再出言试探,现在我们的情况差不多。”苏青道,“你是一缕残念,我有旧伤未愈。想以我为薪柴,请来自取。”
乌鸦没再说话,身上的羽毛似是抖了一下。淡淡金色光辉,覆盖在了身体上。除此之外,隐隐约约的有些火焰,在空气中一闪一灭。
九缘造化仙台同时有了反应。
一层中宫仙杏灵根下,悬挂的四道剑影抖动。感受到外界力量的刺激,凶剑又想外出饮血。
“这次不行。”
苏青皱了下眉,杏树飘出几缕幽光,将躁动的剑影安抚了下去。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而遁去一。你我皆遁在此界,注定只能留其一。”苏青目视乌鸦,手掐道决,调动法力。“我今日便只以前身术法,与你做过一场。”
“桀桀桀……似是哪个小教派的教义……”乌鸦怪笑起来。“你们这些人族修士就是啰嗦,那些蛮子都比你们顺眼。废话少说,我说要你的身体,便将你的身体拿来便是!”
轰!
火焰剧烈燃烧起来,乌鸦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火球。
本就干枯的大树瞬间变成灰烬,火球就那样悬浮在空中。其中隐有三足鸦影,浑然就是一个缩小的太阳。
小太阳没有移动,也没有放出火焰。只像真正的太阳那样放出光芒,照亮四周所有的一切。
只是那些光,着实太亮了一些。
照的人完全无法睁眼,照的大地滋滋作响。
苏青站在阳光之下,越发显得渺小。身上的仙灵之力,似乎也开始黯淡。
“哈哈哈哈,就凭你也想和我斗法?”乌鸦笑声不止。“你以为我为何纵容你在乾洲留痕,那是为了让你背上更多的负担。只看你一个跌落境界的小小真仙,如何能抵挡太阳的光明。”
远处的深山传来阵阵惨吼,浑身着火的巨兽横冲直撞。云端传来阵阵悲鸣,巨龙拖着露出焦肉的身体拼命飞向虚空。
烈日当空,万物消融。
幻境当然是假的,可那恐怖的热量却也真实。那些影像不是拿来唬人,而是金乌全盛状态下的真实再现。
没有招式和法术,仅凭自身的热量,便足以灭杀绝大多数生灵。
洪荒幻境内万物消融,外面的地圣乾洲亦起热浪天。
“怎么突然这么热?”
等在外面的徐初平突然感觉很热,这让他非常差异。
元神二转的武者,基本可以做到寒暑不侵。这种炎热的感觉,只有封禁修为被流放青洲时才有过。
本能的运转了下真气,发现自身并没有问题。可是那种炙热的感觉,却是越发强烈。
四周原本就是赤地千里,表面暂时看不出什么。可一滴汗水落在地上,竟然吱吱冒起热气。
大黑狗早就热的不成样子,吐着石头呼哧呼哧的喘气。拉车的老马也是躁动不安,不住的用蹄子刨着地面。
甚至在遥远的地方。
“邀月宫一年四季清凉,何曾有过这种炎热?难道是月潭中的那畜生,在暗地里作祟了么?”邀月宫内,宋月瑶抬头望向天空,眼中闪过一抹煞气。
“需要快些安顿好一切,让众弟子去月潭历练一番。哪怕暂时悟不到什么,也不能让那畜生待的舒服。还有,麟儿……”
“你们这帮兔崽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没用,老天爷都被你气发烧。”另外一个地方,侯震中气十足的站在兽音石穴边上大骂,面前站着一群年轻的汉子。
“咱们十四坞是破后而立,未来靠你们不是靠我们。刘坚,你给他们演示一下,跳进石穴!”
“岳父大人,想我死就直说……”
白鹤门,青衣楼,回燕一刀流,北海剑派……
乾洲各个地方,都不同程度的感到炎热。只是人们尚未意识到有何古怪,都还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难道是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只有在烈剑山庄遗址外的徐初平知道不对,越发的有些按耐不住,拔出佩剑就想往里面闯。固然还有那种畏惧感,也得硬着头皮上。
这里是烈剑山庄,他是山庄的庄主。在邀月宫便被仙君救过一次,岂能到了自家地头还是毫无作为。
“汪汪汪……嗷呜……”
大黑狗叫了两声,一口扯住徐初平裤脚。
“你这畜生,快把我放开。”
徐初平很是恼火,甩着大黑狗就往里面闯。
双方拉扯着,徐初平没迈进去,不过手中握着的剑却是伸过界一半。
哧……
就像将薄铁皮放入炉火中,青钢剑瞬间变得通红。甚至很快就发生弯曲,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落铁水。
“这是……”
徐初平刚一愣神的功夫,便眼睁睁的瞅着剑身融化掉了一大截。
铁水滴答滴答的落到地面上,继续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徐初平把剑抽回,看着半截剑身一阵发愣。
再转头看看咬着自己裤腿的大黑狗,蹲下身子慢慢的搂住狗脖子。
“以后我再也不吃狗肉了。”
……
有江湖客好食犬,畜大犬随,待肥而羹。一日远行,犬咬衣不遣行。客怒而击之,剑坠没土,乃知前路泥泽吞人。感大犬之义,抱犬颈誓,永不食犬彘也。
第092章 斗法(5000订加更)
洪荒幻境之内,对决还在继续。
小太阳似的大火球继续大放光明,苏青被光晃照的已经没了影子。
衣服冒出了热气,一些鹤羽飘出燃烧。
“这样的力量,不太像真火……”苏青叹息,“算了,就这样吧。”
不是托大等着不出手,而是感觉这乌鸦的火焰奇怪。和当年飞来蓬莱那一剑有些类似,空有真意却少实质。
当然眼前这些要更强大,可是本质上并无区别。哪怕实际上的威力会更大,但在苏青看起来都是一个样。
真火和凡火,天差地别。
“那两老货难得送件礼物,不能让你在这里融掉。”
见衣服已经有了燃烧的兆头,苏青便手结印记释放法力。身前翠绿色的柔光闪动,演化出一个小小的光罩。
里面有天空和土地,就像一个小天地。
小天地的土壤拱了拱,一棵小绿苗从中生长出来。随即长高长长,迅速成长为一棵大树。
枝干粗壮,树冠茂密。就像一个精致的盆栽,细节方方面面俱到。
苏青松开手,小天地飘落地面。
外围的光罩散开,小天地融入大的世界。
盆栽变成了镇子的大树,成比例的迅速长高,转眼就超过百丈。
根部深深的扎入大地,顶部几乎刺破苍穹。树冠展开后遮天蔽日,将阳光和热浪尽数挡住。
树影之下尽是舒适的清凉,似乎天上的烈日不存在一样。
洪荒幻境之外,更是瞬间变了模样。
突如其来的热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凉凉惬意。
“这才是八九月份该有的天气嘛。”
“好奇怪啊,刚才那么热,现在却又凉了。”
“刚刚看到一棵大树,在天上……”
“热糊涂了吧,哪来的树……”
乾洲的人们若无其事的聊着天,乌鸦则在洪荒幻境中狂笑。
“哈哈哈……你是傻子吗?还是你的师父是傻子……”
乌鸦不惊反笑,笑声中尽是嘲弄。
“五行道术倒是有模有样,可你难道忘了我的本体是什么!我是火,你以木挡。莫要忘了,火克木!”
小太阳的亮度又高了许多倍,滚滚热浪已然形成实质。
高大的树木在热浪中摇摇晃晃,好像下一刻就会燃烧起来了似的。
确实已经燃烧了起来。
树干上冒起了烟雾,树叶边缘燃起了火苗。
苏青站在树阴下,依然淡定平和。
“强木得火,方化其顽。你该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木。”
乌鸦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大树。
“这是……梧桐木?!”乌鸦眼神有变了。
苏青道:“梧桐属火,可助凤凰涅槃。你为金乌残念,却不知会如何。”
轰……
梧桐树燃烧了起来。
火焰比乌鸦的小太阳还要剧烈,但没有一片叶子有被烧掉的迹象。
那些火焰似是在木中生出,又似将外来的火焰吸入。
五行道术化梧桐,梧桐引火涅槃生。但乌鸦不是凤凰,便只能被引走火焰。
“不,还给我!
!”乌鸦惊怒起来。
梧桐树的火焰越来越旺,乌鸦化作的火球则开始变的黯淡。
“我的,这是我的……”
乌鸦不再向外释放热量,转而开始吞噬。将火焰和热量取回,与梧桐木展开博弈。
“果然没有错。”苏青叹息。“这不是你的火。”
从一开始,苏青便察觉不对。
金乌残念释放出的光明,并非来自于太阳真火。只是融合了真火之意的普通火焰,并不具备真火的威能。
“以地圣乾洲为薪柴,炼化出了这些火焰。”苏青手印变幻,梧桐树伸展枝蔓。“如果你只有这些本事,我便不再陪你在这里玩耍了。”
“不对,这不对!即便不是真正的太阳真火,也不是寻常道术便能破除的。”乌鸦扇着翅膀飞出很远,望着站在树下的苏青,凶厉的眼神中带着后怕。
“你是哪里学的五行道术?竟然可以触及法则天道!
难不成,你是圣人门徒?”
五行之术相生相克,但要建立的绝对实力的基础之上。不同的师门传承,所能学的程度也不一样。
虽然现在它只是一缕残念,但曾经的本体是三足金乌。以地仙之体就能伤到它,一般的修士教派绝无可能。
“此处并非洪荒,你我所争只为其一。”苏青道,“哪一位的门徒,又有什么重要。”
“当然重要。”乌鸦眼睛闪了闪,怪笑了起来。
“你的师承来历越是不凡,就越有不能碰触的禁忌。不管我族和那些蛮子的战争谁胜谁负,不管我族是否还是天地共主。只凭我的出身和来历,便不是你能轻易碰触的存在。”
“我确实怕过……”苏青站在大树的影子下,似是在回忆,似是在感慨。
“来到此界之时,便觉有强大的存在。以至于那些凡人当面,都一度令我有些棘手。虽然最终选择出剑,却也留了情面和余地。”
“蝼蚁就是蝼蚁,你注定是卑微。既然你怕我,为何不臣服?”乌鸦冷笑,“我只要你的肉身,可以护下你的元神,为你寻找新的躯体。”
“刚来时,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是苏青?还是九缘?敬你们,畏你们,是因没有找到自己的道。但是现在,我已找到。”苏青眼神平静。
“斩了你,便是斩去我的恐惧,斩去我的犹疑。就用你这一缕残念,彻底与过去了结。”
“那你就来了结试试看!”乌鸦扇动翅膀飞起,释放出狂暴的热量和杀意。
如果可能的话,它不想用出底牌。但是从苏青的眼神中看出,这个神秘的仙人确有杀它之心。
有杀心,不显杀意。
这是个太过危险的家伙。
不能留。
“你想见识真正的太阳真火,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乌鸦扇动着翅膀,九根羽毛脱离飞出。
“这是最后的金乌之羽,用在你的身上不算浪费。因为再过一会,你的身体就会变成焦肉,就会成为我的薪柴养料……”
飞出的羽毛徐徐飘起,绽放出耀眼金光,燃烧起炙热火焰。
九个小火球,出现了。
方才乌鸦化作的火球如同太阳,炙烤四方五地热浪滔天。
这九个小火球虽然小了许多,但给人的感觉比方才那个大火球更像太阳。
乍扫一眼似乎没有多强的火焰,光线也令人舒适并不十分刺眼。
可若是定睛看去,便会有如针刺一样。透过光线大概可以看清些许细节,可又永远没办法看的清楚。
方才的大太阳是假的,这九个小太阳却是真的。
太阳的本源是真火,真火化的太阳又怎会假。
苏青察觉到自己被锁定了。
九个太阳围绕自己高悬,阳光和热浪无处不在。而在那无法分辨的光和热中间,隐藏着真正的杀机。
那是焚烧一切的力量,是真正的太阳之力。
不光在洪荒幻境内,也在洪荒幻境之外。
地圣乾洲。
“那是什么东西?我看花眼了吗?”
“你没看错,那是真的。”
“太阳的数量变多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太阳……虽然小了一点……”
人们望着天空目瞪口呆。
在大太阳的周围,又多出九个小太阳。
天地之劫,十日当空。
……
地圣元年九月,天生异象,多九日。十日当空,百姓皆惧。
第093章 遮云蔽日,射乌鸦(2合1)
九个太阳不太真实,有些若隐若现。看着也小上许多,远不如真正的太阳大。但是太阳独有的光和热,却又实实在在的并非幻觉。
只有地圣乾洲的人能够看到,北域青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在地圣乾洲临近的海上,都看不到另外九个太阳存在。
因为那并不是真正的太阳,而是三足金乌之羽演化出的法则。
立足大地之上,便有阳光照耀。离开这片土地,便脱离法则的范围。
但对于处在同一片大陆上的人而言,和真正的太阳没有多大的区别。对于生活在乾洲的人们而言,已经足够震撼以及折磨。
“太热了,受不了……”
“找树荫躲起来……见鬼,一个有影子都地方都看不到。”
“有影子也没有用啊,实在太热了,喘气都是热的……”
“快进屋里去……不行啊,屋里也好热……好像进了蒸笼一样……”
“你们看,庄稼麦苗都干了……”
“别说庄稼,我都要干了……水,快给我点水……”
开始人们只是觉得热,可后来发现这个热不是能不能忍受的问题,而是真有可能要人的性命。
就像在炎热的夏天守在九个火炉边上,不会马上就热出什么事情。可待的时间如果长了,没有人能够承受的住。
树木花草,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本该清凉的溪水,竟然冒出了热气。一条条鱼泛了白,活着的也是有气无力。
动物们四处寻找阴影躲避,野狼和兔子甚至挤在一起。
野狼没有捕猎的食欲,兔子更没有逃跑的力气。在如此恐怖的灾难面前,本能天性不复存在。
万物之灵的人们,同样没什么差别。
躲进阳光照不到的房间里,就像钻进了热气腾腾的蒸笼。跳进河里想要靠水解暑,却好像在洗热水澡。只有钻进深深的山洞,才能勉强挡住那可怕的炎热。
逃避,哀求,绝望,无所适从。
几大派的掌门也意识到什么,不由得望向烈剑山庄的方向。
“烈剑山庄以前就以地火闻名,难道是仙君在那里做了什么?”
“九个太阳是蓬莱之主弄出来的?应该没别人了吧……”
“这该不是就是烈剑山庄的仙缘恩赐……如果是的话,恳求您还是收回吧。”
“浩劫啊!仙君,求您收了神通吧……”
“该死的徐初平,和宋妹子在邀月宫过日子不好么,非要回去搞出这么一出算什么。”
“初平,到底发生了什么……”
掌门们各自猜测,心生畏惧和惊疑。不是心怀恶意的猜疑,而是这等天象太过难以理解。除了蓬莱之主那等存在之外,实在想不出第二人有这种手段。
但不管是不是蓬莱之主所为,都毫无疑问是又一次的乾洲浩劫。而且不同于上次仅限于武道高手,这次可是地圣乾洲众生遭难。
“哪怕是死了,也是死性不改。”苏青抬头望着九个太阳。“金乌的力量可惠济众生,结果却与众生为敌。我与你战乃是私怨因果,却不好如你一般让他人承受苦难。”
随着苏青的这番话,地圣乾洲再次生出异变。
从不同的地方,生出六条光柱。
半峰天路飞起一道剑光,在苍穹中划出一片银芒。宛如一柄剑光构筑的大伞,遮住了洲土的尾勺。
“剑可斩山亦可遮天……这才叫剑,这才叫剑啊……”
严真望着苍穹上的剑,眼里冒出异样神采。
断湖水壁斩出一道刀影,如水蓝湛清又似乌云漆墨。立马横刀的守住天空,让阳光不能洒下分毫。
“刀意之寒可让烈日退避三舍,我此前参悟的那点是沧海一粟……”
胡非眼中尽是狂热之色,望着漫天刀影呼吸急促。
风瀑飞楼飘起一只纸鸢,掀起狂风卷走热浪。就好像带着流云在嬉闹,不让那炙热穿透半点。
“这……此前留下的恩赐,竟然能够护法天地……仙君慈悲……”
楚业看的是心潮澎湃,自觉才算明白仙君的苦心。
鹤舞云灯传出阵阵鹤鸣,巨大的翅膀盖住了群山。巨大的仙鹤翩翩起舞,护住被恶乌窥视的弱小。
“此前仙君留下云灯,原来是为了保护众生。可我竟然那样猜测……大罪,大罪……求仙君宽恕老道的愚蠢……”
黄松子带着一众弟子跪倒,心中惶恐又羞愧。
兽音石穴咆哮嘶吼不绝,十余道兽影狂奔而出。站在山巅身躯猛涨,用巨大的身体挡住恐怖热浪。
“即便是天地浩劫,亦有石兽护佑……哈哈哈哈,仙君,我明白了!
明白了……刘坚,赶紧给老夫滚进石穴里探秘去,这是我十四坞崛起的希望啊……”
侯震兴奋的手舞足蹈,带着一群族人叩首跪谢仙恩。
魔影月潭池水翻腾滚烫,似有什么要被驱赶出来。最终飘出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极不情愿的挡住九个太阳。
“原来魔影还有这种奇效,仙人所留果然不凡。初平和那位在一起,一定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宋月瑶带着邀月宫弟子虔诚祈祷,为仙君的恩赐,也为夫君的平安。
掌门们都知道方才想错了。
十日当空不是蓬莱之主的手笔,对抗这恐怖大灾才是那一位在做的事情。
于各派留下奇景仙迹,哪里是单纯赐予门派的恩泽,更是对乾洲苍生的庇护。
不对,有一处还没有护到。
烈剑山庄周围千里赤地,依然是令人炙热的难以忍受。
老马早就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大黑狗更似连吐舌头都没了力气。徐初平在在运转真气,帮自己和两个动物阻挡那热浪。
“仙君,不管您在做什么,快一点啊,我快撑不住了……”
徐初平知道自己死不了,可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再撑上几刻钟,只怕他都想吐舌头。
“哈哈哈哈哈哈……怕了吗……”乌鸦未察觉外面的景象,还在那里哑着嗓子怪笑。“你之前阻止了一次,那次是我的失误。现在是九根金乌之羽,看你如何能逃出生天。”
“这一次确实不能让你逃,哪怕是一丝丝的残念也不能再留下。”
苏青再次施法结印,一片金芒在身前出现。
金芒缠绕幻化,似乎在形成什么东西。
“又是五行道术?是金?”乌鸦声音阴森。“金弱遇火,必见销熔。方才我只是未曾察觉,你现在还玩这种把戏,不可能成功两次!”
“我只是想斩你。”苏青继续施法,金光越发凝练。隐隐约约的,似是要变成一根纤细的兵器。
片刻之后,苏青凝练演化的兵器,终于在金光中出现。
乌鸦见到之后,眼神顿时凌厉无比。嘶哑的鸣叫响彻天地,带着无尽的愤怒和隐藏的恐惧。
“竟敢在我面前亮出这种东西,你好大胆!
“看来你这部分的记忆没有缺失。”苏青伸出右手将金光凝化之物捏住,左手前伸虚握。右手缓慢的向后拉拽。
吱嘎嘎的拉拽声摄人心神,每拉拽一分都似在移动山岳。
“记得吧,当初射杀你的东西,也是金。”
苏青手中握着的是一支箭,弓拉满月指向惊怒的乌鸦。
幻境之外的乾洲上空,隐约出现一个巨人身影。
头顶苍穹,脚踏大地。头顶玉冠天人降临,身穿白衫仙祇真身。
“那是什么?”
人们震撼的无以复加,一个劲的在揉自己的眼睛。
多出九个小太阳可以说是天象异常,可这突如其来的巨人身影又该如何解释?
“蓬莱之主!”
“是仙君……”
掌门们全都明白了,不约而同的再次拜倒。越发为大不敬的念头而惶恐,为心中的猜疑而羞愧难当。
哪里是蓬莱之主搞出十日天象,分明是为了他们在直面强大的未知邪恶。
绝大多数人不知道那是谁,只有见过之人有些模糊印象。但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也多多少少猜到些真相。
天降浩劫,有仙来救。
“求仙人慈悲!”
“救救我们,快把那讨厌的太阳赶走……”
“仙人救命啊……”
人们呐喊哀求,仙影似是听到。
苍穹巨人举起了一把弓,搭上了一支金箭。
没人知道那支箭是什么材料制成,但所有人都莫名感觉一阵发抖。
如果被那支箭指向,哪怕没有射出来,似乎都会马上死去。
幸好,没有指向他们。
指向了天空,指向了太阳。
洪荒幻境之内,自然是指向乌鸦。
乌鸦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在天上地下飞快的移动。苏青拉着弓跟着来回移动,一直无法有效锁定。
“当年是被天道之力禁锢,我才无法躲避那蛮子的箭。现在你想射到我,简直是做梦!”
乌鸦狂笑。
“谢谢你的提醒,我险些忘记了。”苏青哦了一声。
烈剑山庄升起一条光柱。
是梧桐树。
此前演化出的大树并未消失,真实的出现在了焦黑的土地上。
枝干粗大树冠茂密犹如一座小山,树皮缝隙中或多或少的燃烧着火焰。
这是一棵真实存在的树,一颗以火为养分的梧桐树。
地火梧桐。
光柱射向高空,树冠遮蔽天空。连同其他六处,整个地圣乾洲都被护住。
多出的那九个太阳无法照进来一丝光线,外围的天地结界如一寸寸的彻底消融。大河山川,一花一草,整片地圣乾洲尽在精神识海。
北斗七元,阵已成。
镇压了地圣乾洲,也锁死了金乌残念。
“不,你住手……我们可以商量……”金乌残念感受到了危险。
苏青松开弓弦,金箭射了出去。
没有射日,射向乌鸦。
乌鸦想继续躲,但没有躲开。
就像全盛时期的它,被另外一个箭手锁定的时候。
不是箭的速度有多快,而是它根本就没法躲。射出的那支箭,也没有速度的概念。
北斗七元锁死了它所在空间,忽略掉了时间和距离。
前一刻金箭离弦,下一刻它便被贯穿。
九个小太阳,也被贯穿了。
没有对它们射箭,但它们同时被箭射中。
九日只是九根羽毛,乌鸦才是羽毛的本体。
射乌鸦,便是射日。
洪荒环境之外,九颗太阳也被射中了。
在乾洲无数人的眼中,云霄巨人射出一支箭。
那支箭飞行的速度特别慢,慢到即便连孩童都能看清。可所有人都不能判断飞行的方向,说不清哪箭射向那里。
飞着飞着,箭的数量变多了,从一支分成了九支。
可所有人都没注意,似乎一开始就是九支。
九支箭飞在空中,化作万丈长虹流光。犹如神将披坚执锐,流星一般滑过苍穹。在乾洲众生的注视之下,命中了多出来的九个太阳。
九个太阳同时爆开。
耀眼夺目的光斑四散,迸射的火焰似要将穹顶击穿。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可所有人似乎都听见呜吟。
光辉渐渐的散去,热浪缓缓消融。弯弓的天人仙影消失,所有一切归于平静。
但对于地圣乾洲的众生,却实难平静的下来。
人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脏噗通噗通的跳,身体哆哆嗦嗦的抖。
天空前所未有的干净,就连云彩都看不见半点。如果不是大地的余热还没有完全消退,甚至让人怀疑刚才那一幕是否真的发生。
这是梦。
一个真实到不能在真实的梦。
洪荒幻境之内,也在演绎着一个梦。
乌鸦的噩梦。
被贯穿了的身体,没有流出一滴一丝的鲜血。
但是羽毛和皮肤开始脱裂,就好像黏在身上的东西掉落。
三只爪子,身体和翅膀,渐渐显得有些缥缈。包括头部,似乎也开始凹陷。只有左眼的部分,还保持着原来的颜色。
“嘎啊……嘎啊……”
粗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犹如地震雷鸣一般巨大。
似是悲鸣,似是咆哮。
天上的九个太阳,全部熄灭消失了。
地上的乌鸦,也消失大半。
只剩下,一只眼睛。
看着那只挂着血管和皮肉的眼睛,苏青长长的叹了口气。
“没有猜错,果然不好看。”
…………
地圣元年九月,十日当空,草枯土融,众生危。仙人影显,奇景遮日,以弓射之。终箭落九日,还天下安。
第094章 体面的死法(6000订加更)
瞅着那只丑陋的眼睛,苏青心情颇有些复杂。
看似胜利并不算太费劲,可实际上已倾尽全力。
方才这一番交手,等同此界气运之争。两个注定只能存活一个,不可使用本身之外的手段。
苏青方才使用五行道术,全部都是前身的本事。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大动干戈,等于是在刀尖上跳舞。只要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仔细看苏青的脸色便知道,白皙的面庞下面泛着暗红。法力在身体里翻江倒海,几乎难以控制的住。
现在别说继续斗法,施展个小法术都费劲。
而把苏青逼到这份上的,却只是金乌的一缕残念。如果是完全体的金乌,何等强大不难想象。
“不对,连残念都算不上。”苏青打量着那只眼睛。“与其说是金乌的残念,倒不如说是残尸衍生出的意志。”
三足金乌早就死了。
它继承了三足金乌的一部分记忆,甚至包括生前的习惯和脾气。但是并不能算是三足金乌,甚至可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苏青问了一个问题。
不确定它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体是不是保持着完整。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烈剑山庄的洪荒杀阵,这个样子可是布置不出来。
苏青很想知道,杀阵指向的敌人是谁。
比现在这个状态更强,还借助了洪荒杀阵。可是即便如此,还是被对方给予重创。
会是怎样的敌人,才能够做的到?
推衍出来的那个结果,不可能是正确的答案。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给遗漏掉了。
“你竟然真的敢……那是我最后的九根金乌羽……不……你不可能做到的……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血红的眼睛一鼓一鼓,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愤怒之中更带着癫狂,似乎意识不是十分清醒。
它与苏青交手了两个回合。
第一个回合,用燃烧乾洲祭炼出的火焰,被五行道术演化的梧桐木破掉。
第二个回合,祭出九根金乌之羽,同样被五行道术演化的金箭击破。
看似只是破掉了法术,实则等同给予重创。
前者毁掉了助燃的薪火,后者等于斩去了根基。
现在这只看似吓人的眼睛,连徒有其表都算不上。原有的残念和记忆,受到了相当的冲击。全靠最后的执念在支撑,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哪怕是一个寻常的武者,都能把它一脚踩烂。
“你刚才说过,此界无仙我才是仙。也就是说,当年你面对的敌人,并非是仙。可若不是仙,又有什么能让你陷入苦战?”
苏青看着血眼颇有些遗憾。“记忆一直都不完整,现在又受到了损伤,看来暂时是得不到答案了。”
“答案?你想要什么答案?你以我完了吗?以为全都结束了吗?不,你错了!
时而癫狂时而清醒,血红眼睛里闪着疯狂。
“我或许马上就会陨落,但你不会活下去!他并没有死,只是和我一样在修养。等他恢复过来会来找我,找不到我就会去找你……”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我会等着他的,一如之前等你。”苏青抬手聚拢法光。“念在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桀桀桀……你可真的大度,但还是太过天真。”血红眼睛狂笑起来。“战斗还没有结束,我要你给我陪葬!”
在癫狂的笑声当中,四周的景物发生了变化。
大地长出小草又很快枯萎,远山崩坍又重新耸立。似乎大地在经历时间,要演化出什么新的东西。
“这是……”苏青打量四周,表情异样起来。“你是要以绝境记忆入梦?”
“天真的蝼蚁啊……你以为那几根金乌羽毛是我最后的底牌吗?”血红眼睛癫狂大笑。
“让我活到现在的是意志,支撑我生存下来的是执念……道法,真火,皆是外物。我身上最为恐怖的东西,是生命最后一刻体会到的大恐惧。”
苏青沉默。
“哈哈哈哈,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对吗?”血红眼睛继续大笑。
“但你们只知道,我们兄弟十个被那蛮子射死九个。可你们不会真的明白,那一刻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不过现在,你有机会体会了。”
“幻心如镜,你让我入梦,你也会入我之梦。”苏青表情越发的异样,“你真的想体会一下,我的绝境是何种样子么?”
“你?”血红眼睛里全是鄙视。“小小的真仙,你又能经历什么。当年的剑气我记得,那是一位大罗留给你的吧。在你眼里或是天,在我这里又算什么。”
此时景物还在变化,一方世界分成两方。
血红眼睛背后是它经历的,无尽大地浩瀚蛮荒。苏青背后则是另一个记忆,旌旗招展似的沙场。
“念在你曾经的辉煌,我确实想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苏青道,“你还有最后的机会,收了这个神通。”
双方都处在彼此曾经的立场上,很快就会经历对方所曾经历的绝境。
“收了神通,就凭这种沙场记忆么?还以为你经历了什么。”血红眼睛越发的不屑。
“当年那蛮子的九箭,并非纯粹是自身威力,而是借了天道之力。近乎圣人的力量,割裂摧毁你的所有,你可知道是何种滋味?你这只是人间沙场,怎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血红眼睛背后出现了一道高大身影。
一位穿着兽皮的高大汉子,器宇轩昂威猛霸道。手里拿着一柄大弓,箭囊里插着十支利箭。
只见他拿起一支箭,指向天空某处,嗖的一下射了出去。
单纯的影像,没有丝毫法力。
苏青方才曾射箭,但和这汉子没有可比性。看似普普通通的一箭,却好像满弓拉山岳。一箭射出之后,天地顿时一暗,似乎整个世界都被带走。
方才苏青只是斗法,这兽皮汉子才是真正在射日。
之后汉子又射了二箭,指向离苏青近了许多。等到第三箭,就更近了。
一箭跟着一箭,苏青能体会到的恐怖也就越多。光是第二箭的时候,神魂便有了震动。若是换成其他人,支撑不了三四箭,只怕就会崩溃。
不过,这些对苏青……
“不愧是名传万古的神射手。”苏青望着那道身影,默默的感悟道理。难得能够看到,如此机缘不能错过。
至于那血红眼睛,那丝金乌残念,已经许久没有发出笑声了。苏青也没有去看,因为看不看都是一样。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血红的眼珠此刻涨大了许多,似乎随时都要爆掉似的。
这是在人间的战场,但是交战的没有一个是人。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眼眶里长手的怪人拿扇子狂扇,搞的火光漫天烟尘滚滚。
怪人不是很强大,但那扇子着实是厉害。掀起的火光烟尘,甚至能让金仙都迷了眼。
当然,这些对于血红眼珠不算什么,可是接下来就不一样了。
稍微眨了一眨眼,一个道人就拎着一把大宝剑来到近前。
二话没说,劈头盖脸就是一剑。
没错,这是那个大罗金仙。记忆影像中传递来的剑意,和当年击破武圣剑的一模一样。
但这一剑明显更强。
因为当年袭来的剑气被温养过,远没有道人砍出来的剑气可怕。那柄剑也很不对劲,怎么看怎么像是圣人之宝。
身体被一剑劈飞,心神震动欲裂。还没等缓过一口气,又遭遇到了另外一个道人。
拿着一把造型很相近的大宝剑,顺手就捅了一个透心凉。
电光火石之间,身体又飞到另外一处,再次遭遇拿着大宝剑的道人。同样拿着疑似圣人之宝的长剑,凌空劈斩过来。
然后,还有第四个……
“这四个人……这四把剑……这是……你,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血红眼睛流出血泪,隐隐有出现裂纹的趋势。
当初它被射那一箭大道无边,可这四把剑哪一把都不比那一箭弱。
本来一剑就应该会死,但战况实在是太过惨烈。没等生命湮灭终结,就被其他人随手刺中。
四种力量绞杀在一切,反而达成了一个微妙平衡。
“还是不对……这种平衡不会持久,他的身体依然会湮灭……一定还有什么力量,否则他没可能活着来到这里……”
血红眼睛刚刚想到这点,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一连被四个不同的道人四把不同的大剑捅杀过后,摔在了三个老道和两个和尚混战中心。
有人骑青牛拄拐,有人骑奎牛仗剑。有人持七宝妙树,有人……
“啊!
血红眼睛坚持不下去了。
无数裂纹出现,眼睛一点点的崩裂。带着此前难以想象的大恐怖,意识一点点的流失。
不过在失去意识到最后时刻,还是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
村人养大犬,性好斗,犬皆畏之。一日,携犬出门,群犬避,唯一犬无惧,卧路小酣。村人不悦,驱犬衅之。瞬丧其口,犹未见鸣。村人大惧,惊问何犬悍勇如是。路人曰,毛秃,实为狮也。
第095章 传说的起源
“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吗……”
看到四周的景物消失,苏青知道金乌残念不行了。
原想给一个体面的死法,可自寻恶果实难挽救。所以也就顺其自然,想把这个机会给利用起来。
观摩射日神箭只在其次,主要是金乌残念的另一份记忆。
除了被那兽皮汉子射落之外,本来可以看到金乌的另一个敌人。
它跌落到此方世界,所面对的那个存在。
令苏青非常惊讶,对方竟然是武者。
一开始非常弱,区区元神境水准。虽然看不到金乌残念当时是何模样,但轻而易举便将那武者击杀。
但诡异的是,那武者很快复活重生,实力也提升到元神一转。
当然结果还是没有区别,依然轻而易举的再次击杀。
然后,又一次起来,实力再次提升。
金乌意识到敌人的异常,早在第四次的时候就用了真本事。但是结果还是一样,哪怕被烧成灰烬厌恶,那武者还会复活再战,一次比一次强大。
前前后后周而复始,一共被击倒了九次。第九次起来的时候,那武者已经有了等同地仙的力量。
所用的力量依然是武道,与仙道没有丝毫关联。
武者摄取一块矿石,铸成了一把剑。然后斩破虚空,身体遁入了进去。
但是后面的事情,就没有看到了。
没有看到金乌如何布置微缩版的周天星斗大阵,也没有看到那武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那武者不是飞升。后来与那金乌,定然也有过一场大战。
双方两败俱伤,武者生死不明。
因为记忆已经残缺不全,能看到的这些也看不到细节。武者具体是何样貌,基本无法辨别。
不过就算能看清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可以肯定对方不是人。也非妖鬼魔怪,无法判断是什么存在。
乾洲的武者飞升传说,多半就是来源于此。
苏青又尝试掐算推衍了一下。
想着已经得到更多信息,推衍或许能够贴近真相。可结果还是不行,和之前并没有区别。
目标指向依旧是苏青本人。
“罢了,算不到便算不到吧。”
经历了万仙阵那种场面,没有什么事情能再让苏青动摇道心。即便真有什么可怕的敌人,到时候应对也就是了。
不过当苏青转过身,还是不由得顿了一下。
大黑狗跑了进来,正在吃东西。
金乌残念创造的幻境消失,本体也彻底被消灭。近乎禁地一样的领域,自然也随之消失。
在苏青推衍思索的空隙,大黑狗察觉到没了危险,便跑进来觅食。之前在外面被折腾的够呛,补充能量是生物本能。
只不过,黑狗找到的食物有些特别。
“算到你在此处有缘,却没有算到会是这个。”
看着黑狗吃的东西,苏青颇有些无语。
金乌为洪荒神物,自会蒙蔽天机。哪怕掉落一根羽毛,也无法轻易算到所在。剩下的那点零碎,自然也难算到最后结局。
“嗷呜……”
大黑狗突然哀嚎起来,疼的在地上不停翻滚。身体里冒出一股股黑烟,隐隐有火苗溢出。
“天狗食日,黑犬吞鸦。”苏青叹息。“罢了,帮你一次。”
苏青伸指点向旁边大山,轰隆一声出现一个山洞。随后一道仙光包裹住要烧起来的大黑狗,飘起来径直飞入到山洞之中。随后苏青又摄来一块巨石,将洞口牢牢封住。
“是灾劫也是缘法,且看你能不能受住。不过即便能够受住,你也不会再是你了。”
苏青转过身,老马颠颠跑来。
方才交手时天地色变,被徐初平从车上解了下来。
“拉着我行走乾洲,着实是辛苦了。”苏青捋了捋马的鬃毛。“陪着走了这一路,接下来你要走自己的路了。”
老马打了个响鼻,似乎不是很想离开。眼神灵动神光,早已不再是普通的马。看着苏青的目光,似是悟到什么。对着苏青点了点头,希律律的叫了一声,转身踏踏跑远。
“仙君。”
徐初平走了过来,恭敬的施礼。
刚才黑狗和老马往里跑的时候,徐初平差点没给吓死。
那柄被融掉的一半的剑还在手里拎着,真怕这一狗一马顷刻间变成烤肉。后来看这俩没事,这才壮着胆子踏足过来。
“劳仙君出手平乱,我……”徐初平羞愧的忏悔,但被苏青抬手打断。
“我之缘法已结,你之缘法未绝。”苏青对徐初平道,“烈剑山庄为金乌残念利用千年,是劫数也是机缘。你可再次重建烈剑山庄,镇压余火再育锦绣山川。”
“是。”徐初平心情有些激动。
因金乌残念的缘故,苏青多提示了两句。这两句对徐初平而言,意义实在太过非凡。
之前那几位掌门回去,蓬莱之主都是不问人间事。唯独点了烈剑山庄的名字,让那几人知道只怕要妒忌死。
不过徐初平想到另外一件事,又不由得纠结了起来。
“仙君,我想去青洲寻回麟儿……”徐初平有些吞吞吐吐。
“我能否将重建山庄的担子,分出一些给我那两个徒弟?他们之前被任书奎利用,也是身不由己。回头我定严加管教,让他们痛改前非。”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无需问我。”苏青道。
“多谢仙君。”徐初平松了一口气,又不确定的试探道。“那我这便先前往邀月宫,将好消息告知月遥。然后,在邀月宫暂住些日子?”
苏青不置可否。
人间大事他都不管,又怎么管两口子怎么过日子。
徐初平看了一眼旁边的地火梧桐,想着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过来。再次对苏青拜谢之后,运起真气急匆匆的离去。
望着徐初平远去,苏青多少有点可惜。
徐初平近距离体会到他与金乌残念的战斗,这是一笔旁人难以触及的宝贵财富。若是即刻到地火梧桐旁边去参悟,不光可以很快突破元神三转,甚至还能触摸到修士的门径。
燕赤霞为青洲头一个修士,徐初平本有希望成为第二个。
不过徐初平也不算选错。
“修仙之路无岁月,真要留下只怕就失了亲情。站在另外一个角度,这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苏青轻叹了一声,将视线转向另外一边。
“那么,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地火梧桐树下,深处的洞穴当中。一个干尸似的老人,还坐在那里。
徐万生,前烈剑山庄庄主。
“求仙君让我解脱。”听到苏青的声音,当即叩拜祈求。
“如何解脱?”苏青问。
“死亡。”徐万生道。
“你若死,便是湮灭。”苏青道,“金乌残念以乾洲为薪柴,你常伴炉火如受祭炼。现在已是不死躯,不可能再入轮回。”
“我愿意。”徐万生将头紧贴着地面,“干渴不能饮水,饥饿不能果腹,现在的我,和活尸无异。当年曾向仙君出剑,有此下场也是应该。”
“当年一剑已还,你我并无恩怨。”苏青道,“另一个选择给你,且考虑一下再决断。”
徐万生忙道:“仙君敬请吩咐。”
苏青道:“此处周遭赤地千里,受火毒影响颇深。虽有地火梧桐镇压,但百年内难见良效。我想你长留此处,助梧桐炼化火毒。待草木逢春万物复苏,便可真正解脱。”
随着地火梧桐种下,北斗七元已成,乾洲大地尽在识海。
但因为金乌残念的关系,这片大地确是千疮百孔。虽然苏青布阵稳固洲土,但想真正复苏还需要许久。尤其是烈剑山庄所在的区域,更是被祸害的不成样子。
表明上只是看着千里焦土,真实情况实际上更糟。如果没有地火梧桐在,用不了几年就得变成荒漠。想要让这里恢复生机,还需要多一些安排。
徐万生有些沉默。
单纯从感官上来讲,这个选择和替乌鸦炼丹并无区别,依然要受地火的煎熬。
“我愿救赎。”徐万生做出选择。“受魔头蛊惑向仙君出剑,祸及地圣乾洲苍生。哪怕继续日夜受苦,我愿为大地复苏尽一份力。”
“善。”苏青点头。
徐万生和任书奎都为金乌残念所用,但两人有着本质的不同。徐万生是单纯的被蛊惑欺骗,任书奎则是为私怨甘心被驱使。
另外,徐万生意志非比寻常,受地火之苦不失神智。如任书奎那样的,早就化身成魔了。
更为重要的是,苏青算不到他的未来。
普通人一眼便可看透前世今生,气运之人则不会看的那么真切。
“这是个有大气运的人。”苏青给出评价。
等徐万生又提出一个想法后,这个评价就更显得客观了。
“仙君,我有一请。”徐万生道:“徐万生罪孽深重,祸及乾洲大地。仙君给我救赎的机会,当只留福缘于后世。所以,我想换个名字。”
“随意。”苏青道:“叫什么?”
“徐福。”
……
古时有域外天魔,壮士与敌,为其斩。壮士猛志,神固常在,以残身续战,九死而不倒,终斩天魔。后人缅怀英概,千载之圣也。
第096章 祭炼金羽,仙台坤宫
就像当初觉得燕赤霞的名字好,苏青觉得徐福这个名字也不错。但到底是福还是祸,要等若干年后回首再看了。
苏青回了蓬莱。
仙杏枝叶摇曳,小溪流水潺潺。读书人在树下看书,小蛇躲进了草丛。青鸟安静的守在巢穴,仙鹤时不时仰颈长鸣。
“还是家里好。”
站在云顶俯视整座岛屿,苏青少有的生出眷恋之感。
此前外出的时候,基本没什么感觉。不过这一次不同,颇有些归家的惬意。
不是交手牵动伤势,而是单纯的感觉。
青洲之时虽然接触人间,但都是腾云驾雾置身事外。乾洲则是以仙躯入世,乘车步行真正涉身其中。为了打破结界镇压洲土,还留下了七处痕迹。
从旁观者变成建设者,感官上完全不是一回事。
再加上乾洲江湖气息极重,走哪都是刀光剑影戾气冲天,使得喜欢清静的苏青多少有些不喜。
更为重要的是,遇到了金乌残念。
那东西本身不代表什么,哪怕气运之争也非主要。关键是金乌残念的存在,唤起了那些不愿回忆的过往。
表面一直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终有些东西没放下。
成仙只在刹那之间,此前原本只是凡。固然拥有了洪荒记忆和仙人心态,可心中总是存在一丝道不明的牵绊。
在乾洲入世行走,留仙人痕迹七处。镇压洲土大陆的同时,也让苏青真正认清自我。
斩去了那丝金乌残念,便是斩去以前过往。
金乌残念在一千年前遭遇了什么,现在依然是一个迷。但不管是怎样的谜底,苏青都不会再有犹疑。
仙来斗法,魔来镇压。无论对手是谁,我都是此界仙。
苏青降下云头,落在山顶庭院。
两颗仙杏树冠已经交织一起,树叶沙沙响着似是在问候。读书人捧着书本,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苏青拿出金乌羽毛,又取出山寨乾坤鼎。
怀里的鸟蛋轻轻抖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些蠢蠢欲动。
这种鸟蛋在洪荒没有什么特殊,现在同样没有什么神秘可言。但羽毛里蕴含着太阳真火,刺激到了那丝深藏的圣兽血脉。
鸟蛋抖动越发厉害,隐隐有自行飞出的意思。
“看来是个比较性急的家伙,但现在可还不到时候。”
苏青施了一个安神小法术,鸟蛋渐渐的安静下去。
金乌羽毛蕴含太阳真火,怎奈其主人早已经死亡。再加上那丝残念利用乾洲续命,使其沾染了许多死气与杂质。
现在固然可以用来引出真火,但孵化出什么东西很是难说。苏青可不愿只为一时偷懒,弄出一个近乎金乌残念的怪物。
能够唤醒朱雀血脉的,必须是纯粹的太阳真火。
“祛除死气杂质不算太难,关键是祛除出来的东西不能浪费。”
先前还在乾洲的时候,羽毛小鼎造化仙台,三者之间就产生了某种联系,使得西南坤宫闪亮。提炼真火是一方面,更关键是点亮这一宫。
苏青捏起金乌羽毛,小心的放置到小鼎里。
洪荒修士没有不会炼丹的,但是水平肯定是有高有低。苏青的前身九缘真人,算是偏高那一波的。
苏青屈指结印,释放发光罩住羽毛,施展五行之火法。
金乌羽毛自含太阳真火,但需要先炼化其杂质,再小心的将真火分离。尤其是真火自燃取代火法后,更是得小心再小心。
羽毛缓缓燃烧起来,纯粹的太阳真火溢出。同时分离出许多滴液,化作金水融入小鼎之中。小鼎发出淡淡红光,生出些许燥热之意。
“真火自是真火,杂质未必是杂质。千年燃烧衍生之物,又岂会真的毫无用处。”
苏青松了口气,将小鼎托举浮空。感知蓬莱灵气,气机彼此交连。
在空中缓缓旋转两圈之后,径直飘落至小岛西南一处空地。随后鼎中燃出熊熊火焰,一缕缕灰黑雾气飘荡出来。
雾气眼神灰暗又显厚重,飘出后便重重的落在地面上,甚至还激起些许尘土。
鼎中火焰继续燃烧,地上烟气逐渐堆积,渐渐的变了模样。
地砖,墙壁,檐顶……
虽然外形轮廓相对粗糙,但隐隐成了一个丹房的模样。
小鼎坐落在房内最中,样子在烟雾中似有变化。鼎内火焰越烧越旺,外焰舔舐着丹房的内壁。
于此同时,苏青盘膝坐下,九缘造化仙台同时生出异变。
仙台一层九宫,西南坤宫生异变,出现一口炉鼎。
炉鼎若隐若现无有实质,和蓬莱西南的丹房遥相呼应。
丹房的外貌清晰一分,坤宫炉鼎就显现一毫。火焰燃烧的越来越旺,燥热的气息四溢,周围生出了一层红雾。
小蛇爬了过来,似乎对丹房很是好奇。在红雾外围望了会,试探性的钻了进去。
结果刚刚探过一个头,便好像被烫到一样,闪电的般的缩了回来,直接一头扎入溪水当中,嘶嘶扭动个不停。
不过那些燥热和红雾,似乎只在丹房周遭飘荡,不会超十丈的范围。哪怕只多出一寸,也没有半点热量。
蓬莱亦如往日一般清凉,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除了小蛇。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去。十五日之后,一间古朴厚重的丹房,完整的出现在岛上。
灰石基座朱红墙,琉璃火瓦紫金匾。矗立在那里就像经过多少年的火烤,却又看不出半点污垢和肮脏。丹房内部一口三足大鼎,金乌玄纹烟气缭绕。
九缘造化仙台,坤宫位业已点亮。一口大鼎矗立西南,虽有实质却黯淡少光。
苏青缓缓睁开眼睛,轻吐了一口浊气。
“金乌残念千年炼化衍生之物,重现祭炼三足丹鼎,以后便唤作金乌鼎吧。”
只见苏青周遭法力沸腾,头顶隐隐显现洞天仙光。
祭炼出金乌鼎令九缘造化仙台再亮一宫,被打落的境界也终于有了真正回复的迹象。
一层九宫,原本已经点亮五个方位。
中宫仙杏灵根,东方震宫青龙,西方兑宫白虎,北方坎宫玄武,东南巽宫灵泉。现在又多出西南坤宫炉鼎,一共已有六宫被点亮。
而第七宫,也不会太远。
苏青取出那枚鸟蛋,仙光托举飘入丹房大鼎。
鼎内已是最纯粹的太阳真火,已经满足唤醒朱雀血脉的条件。不过时间上不太好说,越是稀薄越是时间久。
“待朱雀后裔孵化,点亮南方离宫,应可恢复到天仙境。”
苏青突然心头一动,转头看向山侧树林。
“啾啾……咻咻……”
林中传来一阵阵鸟鸣,两对青鸟仙鹤飞起。
“朱雀尚无动静,倒被你们抢先了。”苏青露出几分笑意。
蓬莱,添丁。
……
蓬莱有鼎,仙人烹炼金石,夭天地之自然。既成神丹,服之可得长生。
第097章 蓬莱十五日
仙鹤比较活跃,时常飞来飞去。青鸟一直比较安静,基本只在窝里孵蛋。这次却显得比仙鹤还要欢快,鸣叫着不断的盘旋飞舞。
让它们如此兴奋的原因只有一个,两对仙禽的雏鸟全都孵化了出来。
每一窝都是十几只,叽叽喳喳的十分吵闹。羽毛灰突突的不怎么好看,就好像一群没洗干净的土鸡土鸭子。
望着飞在天上的父母,焦急着仰着脖子鸣叫。更有的奋力向外攀爬,一蹦一蹦的扇动翅膀。
它们不是讨要吃食,而是想要飞起来。
这些都是天生的灵禽,对天空有着自然的向往。相对于食物的诉求,更渴望在云端翱翔。寻常的禽鸟绝不可能成功,但它们不飞就等于失败。
两对青鸟和仙鹤也明白这一点,在空中飞来飞去给予鼓励。时不时俯冲下来吹干儿女的羽毛,再展翅飞起进行着示范。
有雏鸟爬到窝的边缘,努力的扇动翅膀想要飞起。结果又滚落下去,撞倒一群兄弟姐妹。
刚刚才被火烫到的小蛇钻出溪水,望着窝里的雏鸟们满眼好奇。看到这些家伙笨手笨脚的样子,貌似很觉得好笑。
“啾啾……”
一只小青鸟似找到感觉,扇着翅膀扑扑啦啦,终于嗖的一下飞了起来。
开始显得有些笨拙,上上下下似乎随时会坠落。但是很快就掌握好了要领,开心的跟在大青鸟背后。
有了第一只,就有第二只。
陆陆续续的有小青鸟和小仙鹤飞起,兴奋的在天空飞舞鸣叫。让本来很安静的蓬来,多出些许喧嚣和意趣。
小青蛇瞪着眼睛看了一会,突然转身钻入小溪当中,哧熘哧熘的水上路上来回窜,时不时探出身体歪头摇晃。
似乎想证明飞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像我这样水陆两栖才是真的厉害。
“休,休……”
小蛇听到草丛中有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只小仙鹤。
所有的雏鸟都已经展翅高飞,只有这小仙鹤掉到草里。似是被草叶缠住,在那奋力挣扎。两只大仙鹤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少了个孩子,只管带着其他的雏鸟翱翔。
小蛇爬过去拱了拱,挺起脖子做威胁状。
仙鹤雏鸟显然有被吓到,当即不敢再出声鸣叫。惊恐的瞪着眼睛,似有泪水打转。
“嘶嘶……”
小蛇过去将缠着雏鸟的草打断,得意洋洋的仰着脖子卖弄。随后向天空努了努嘴,让这笨蛋快点去找家人。
“休。”
仙鹤雏鸟迟疑了下,努力扇动翅膀。可是飞起来没有一尺,便又栽落下来。
“嘶嘶,嘶嘶……”
小蛇拿尾巴挠了挠头,似是很有些苦恼。认真的思索了下,把身子蜷缩起来,用头示意小仙鹤再飞一次。
“休……”
仙鹤雏鸟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尝试着再次飞起。和刚才一样,扑棱了一尺就往下掉。
“嘶——”
小蛇身体像弹黄一样弹出,从下面把仙鹤雏鸟顶了起来。
“休……”
仙鹤雏鸟吓了一大跳,本能的扇动翅膀。
不停的上上下下,小蛇就在下面用身体去顶。来回十几次后,终于笨拙的飞了起来。
对小蛇高兴的叫了两声,跟上了自己的父母同胞。
苏青在山上看的真切,对这条顽皮的小蛇另眼相看。抬头望了望翱翔的群鸟,挥手撒出一片光雾。
“蓬来添丁,当有礼。”
两队鸟群当即钻了进去,再出来时童孔更多出几分灵动。小家伙们的羽毛有了色泽,体型也明显长大了不少,和它们的父母有了七八分相像。
灵物成长不可操之过急,拔苗助长只会影响。苏青是借赠礼之名,在可控范围内帮了一点。
一只小仙鹤突然脱离队伍,从草丛上方滑翔而过。
等其再飞起时,爪子上缠了一条小蛇。
小蛇一开始被吓了一跳,差点回头张嘴去咬。可很快就意识什么,开心的嘶嘶了起来。
用身体中端部分缠住鹤爪,其他的部分尽可能的挺直。就像一条丝带似的迎风摇摆,头颅骄傲的昂起,好像自己也在飞行似的。
大仙鹤注意到了这个偷渡客,但并没有去阻止。一群鸟加上一条蛇,就这样在岛上飞来飞去。
“这小家伙……”
苏青不禁笑了笑,笑过后又有些忧虑。
哪怕是一条普通的洪荒青蛇,在蓬来经这些时日也可成长飞腾了。但是小蛇尽管已经蜕过了几次皮,却一直都没有长大的迹象。
“看来这小东西的机缘不在蓬来,需入世历练修行才可成长。”苏青若有所思。
“入世是肯定要入世,不过这个样子只怕不行。就算没有被做成蛇羹的危险,也少不得会惹出什么乱子。除非找到一个合适的保姆,否则是绝对不能随便放出去的。”
苏青看了一眼丹房的金匾。
金匾上面空空如也,并无字迹显现。
“小青蛇需要一个保姆,丹房需要个炼丹的方士,蓬来需要更多的天下行走。”
虽然九宫已经点亮六宫,岛上看着也不缺物件。但苏青坐拥蓬来与众生结缘,已经知道自己的道路在何方。
九缘造化先天第一层并非全部,而是更类似一个基座。九宫不能只是点亮,需成长壮大方可支撑。
已点亮的六宫当中,中宫仙杏自不必说,进度一直非常良好。
兑宫白虎原本潜力很足,人屠杀戮稳健增长。不过随着赵己入轮回杀劫,挂坠落入深渊由勇士镇守,现在基本处于停滞状态。
震宫青龙不用说,熊孩子蛇只捣蛋不长个,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巽宫灵泉为先天壬水点化,初成之时不比中宫开始的时候差。可是之后就再无进展,和震宫青龙一样。
现在进展最快的反而是坎宫玄武,后来居上势头非同小可。而导致这种变化的,自然是四处镇压鬼怪的燕赤霞。再结合寸步不离仙杏的读书人,增强的方式自然是显而易见。
有天下行走供养,进度就会更快。若是只靠自身,便会进度缓慢。
苏青心中有几个人选,但并不急着现在去见。是否合适要看缘法,缘法不到也是奈何。
突然心生所感,苏青掐指推衍,看向蓬来之外。
“天下行走未定,却有其他事务待决。”
炼化金乌之羽,不知不觉已有十五日。而在蓬来之外的人间,已然过去了十五年。
“蓬来暂时无事,当往青洲一行。”
北域青洲,将有阴神归位。
……
蓬来产异蛇,有非常之癖。见鸟雏不食,驱其飞,不飞则以头抵。久之,鸟雏长成,飞腾云霄。蛇便缠其足,与天争高,意得。
第098章 阴神待归位
北域青洲,清晨。
一座巍峨险峻的大山,山影内矗立着一大片建筑。
建筑布局非常奇怪,有名贵石材修建的墓碑坟茔,也有紫木凋花的奢华房屋,说不上是墓群还是镇寨。
能看得出设计者花了许多心思,尽可能的让整体风格统一。只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少不了阴森邪气的味道。
庆国,惠州宿县,西山王陵,别名活人墓。
主墓前面是一座宅院,是整个区域里最大的房子。
伴随着清晨的太阳,偏房里走出一名老者。虽然头发花白上了年纪,但下盘稳健脚步有力,一看就是有功夫的人。
老者走到主卧旁,轻轻敲了两下。“王爷,您醒了吗?”
敲了几声没有回音,老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只见榻上堆着一人。
之所以说是堆着,是因榻上之人太胖,肥肉全都散了下来,就好像一大堆肥肉似的。
胖子自然是活人墓的主人,活出丧美名遍传青洲的惠王爷。老者则是孙四海,寸步不离的忠仆。
“王爷,王爷?”孙四海走到近前,越发的激动难耐。“是不是咽气了?应该是咽气了吧……前半夜还有呼噜声,后半夜就安静了……仙君在上,终于等到了,十八年啊……”
孙四海还没激动两下,榻上突然一声闷雷。
“呼噜——”
榻上的惠王爷打了个呼噜,只是声音实在大的厉害。
孙四海吓了一大跳,之后便反应过来。气呼呼的跺了跺脚,脸上难掩失望和恼怒。
“王爷,您没死就没死,装哪门子咽气,让人空欢喜一场!”
惠王爷晃晃悠悠起身,坐那就跟一个肉山似的。不过长相是越来越喜庆,五官都挤在一起,很符合老百姓心目中的贤王形象。
“本王失眠了,故此睡的沉些。”惠王长长叹了口气。
“昨日听得袁老先生病危的消息,本王是真真切切替他高兴。可转念想到自己,又感觉是这样的不中用。悲喜交加心烦意乱,以至于失眠。往日戌时便能入睡,昨晚却生生熬到亥时。”
“王爷啊,您真该和袁老先生学学。”孙四海跟着叹了口气。“人家是晚上打鬼,白天抓人,日夜都不休息。如此操劳,当然死的早。可是您呢,除了吃就是睡,这样如何能短命。”
“别光埋怨本王,你就没有责任吗?”惠王也来了脾气。
“你这么个大高手,天天守在我身边,弄的都没人敢来刺杀。可你看看人家袁老先生,身边虽然有齐公,可刺杀的事就没少过。但凡来一两个杀手,本王一准早就死了。”
“王爷,天地良心,这可怪不到我。”孙四海大叫冤枉。
“袁老先生被刺杀,那是齐国重臣因其辞官,使得朝堂动荡,终让齐帝动了杀心……可您呢,虽然也有朝臣过来,可您登记做了许诺后,就又都赶回去做事,弄的一个个尽心尽力办差。百姓爱戴陛下依仗,哪有人会来刺杀。”
“陛下都亲自登门恳求,本王总不好拿江山社稷胡闹。再说朝堂动荡,百姓也会受苦。”惠王声音弱弱。“本王的格局,可不是袁老头能比。他是不畏权贵,但也不顾大局。齐帝登门,都被他训斥……”
“对,要不然您是王爷,老袁头只是个腐儒呢。”孙四海道,“只不过啊,现在那个老腐儒,可是死的比您早。”
“来日方长。”惠王爷舔了舔肚子,“以本王的气量,哪怕晚成阴神,成就也定然比他强。”
“嗯,这个我信。但如果能早点,您还是尽量早点。”孙四海道,“您别忘了,袁老先生现在是病危,遇刺杀是以前的事。自从新帝登基,可是把他当祖宗拱着。”
“那是因为新帝登基强化皇权,利用他清退政敌旧臣。”惠王很是不服气。“说一千道一万,本王都比那个老匹夫强!”
“死的比您早。”孙四海道。
“本王厚积薄发,非那老腐儒能比。”
“死的比您早。”
“本王……”
“死的比您早。”
“滚出去。”
……
齐国,京城。
“袁老先生啊,您可不能有事啊,无论如何要坚持坚持……奴才的这条命,可全在您身上了……”
在一处巨大的宅院当中,一个中年太监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的转来转去,等着大夫诊断的消息。
“哎,你别跟这拉磨了,转的我眼晕。”
中年太监身旁有一把太师椅,一个没有胡须的老人躺靠在上面。拿着把扇子摇啊摇的,一副看澹人生的模样。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袁老先生活这么大岁数,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即便陛下真让你陪葬,也不外乎舍去臭皮囊罢了。”
“齐公公,您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中年太监没好气。“您以前也在宫里干过,该知道到现在这个位置多不容易。您是享福享够了,可我这好日子还没开始呢。”
“俗,太俗了。”无须老人摇头。“我跟你说,现在才是好时候。你听我的,好好在这院子侍奉着。如果袁老先生真不行了,陛下让你跟着陪葬,那可是大福气。”
“就是,太监有什么好日子……”
“你得看开点,活着才几十年啊,死了才是长久……”
无须老人后面还有一群老头,或站或坐明显都在等消息。
中年太监脸红脖子粗,觉得和这群人根本没法沟通。只是骂人的胆子更没有,因为有一号算一号,全是齐国的大人物,没哪个惹得起。最后一跺脚,干脆先出了院子透气。
“公公,这院子里到底什么情况啊。我这站了三天岗了,是越来越看不懂。”
外面有皇家禁军在站岗,领头的校尉是边军刚提拔来的,是中年太监的同乡亲信。见到中年太监出来,连忙上前询问。
“袁老先生的大名我听过,算是咱们齐国的名士。可多少年前就下野了,也没听说有和朝廷有什么瓜葛,怎么这几天这么热闹?”
“和朝廷没瓜葛?瓜葛大了!”太监在院里憋屈,忍不住想吐槽。
“院里那些老头子,你知道都什么身份吗?没胡子那个,是齐公殿的前任殿首。后面那个打呼噜的,是前户部尚书。还有那个斗蛐蛐的,老军侯……这些人,都是袁相如的干儿子。”
“啊?”禁军校尉听的直缩脖子。“真的假的?不会吧。我怎么没听说过。”
“又不是什么露脸的事,当然不会大肆外传。不过京城有点岁数的老人,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中年太监叹了口气,陷入一段回忆。
“说起来,差不多是十七八年前。那个时候,咱们齐国还是挺正常的。袁老先生就是个普通的下野之人,在京城甚至都没人敢和他来往……”
中年太监叙述当年往事,校尉听的是晕晕乎乎。
“公公,末将可能是读书少,很多地方没听明白。按照您的说法,这么多人认袁老先生做干爹,每天都出去惩恶扬善,去处置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可他们原本就是朝廷重臣,即便做这些事也无需辞官吧?”
“你说的没错,这就涉及一个传言了。”中年太监神秘道,“他们都相信袁老先生被仙人看重,死后能够成为神灵。活着的时候认干爹,是为了给死后做打算。”
校尉咧了咧嘴。“这也信?”
“不是所有人都信,但总有人信的。”中年太监道,“你没见么,全都是上了岁数的。这人一上了岁数,自然想的就多。”
校尉点了点头,这个他能明白。不过转念一想,又想到一个问题。
“陛下这么担心袁老先生的安危,跟您说的这些有关系吗?”
“那是另外一回事。”中年太监压低声音道,“先帝在的时候,陛下还是太子,和肃王争储。当时那些老臣,好多偏向肃王……这样说吧,袁老先生的那些传言,有许多都是陛下当时散布的。”
“啥意思?”校尉一脸茫然。
“你能长命百岁的意思。”中年太监没好气。“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只希望袁老先生能逢凶化吉,至少再多活几年,要不然我这日子就难过了。”
院里的齐公公望了一眼外面,很是不满的瞪了一眼。
“真是个乌鸦嘴,真要多活几年我老怕是就撑不住了。况且老袁都那样了,怎么可能活的过来。要我看啊,最多明天了。”
齐公公的美好期许并非妄想,因为苏青也持同样的看法。
当然,仅限于寿命的部分。
不过在那之前,苏青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考虑。
“为册封阴神而来,却能遇到此二人。”
距离袁宅几条街外,一间普通的酒肆。一老一少两个人,在角落里饮酒。
老的是窦千里,年轻的是徐金鳞。
……
惠王尊儒尚德,闻邻国有名士袁公,仰慕不得见,路远隔思。忽闻其病危,不久人世。王泣曰,神交未识,死别生离,悲哉。
第099章 江湖风云,物是人非
“关正那老小子不肯再出手,老子就想着也跨海挑战,做到他当年没完成的事。结果没想到,乾洲的混蛋那般没武德。群殴老子就算了,竟然还用妖法放石老虎出来咬人……”
窦千里比十四年前又老了很多,但斗鸡的气质一点都没变。一边喝着酒一边骂骂咧咧发牢骚,絮叨一会儿把视线转向对面。
“哎,别假装听不懂啊。我这不光是自己发牢骚,也是说给你听的。这都到京城了,还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窦千里对面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貌英武却气虚面白。正是长大成人的徐金鳞,烈剑山庄庄主徐初平与邀月宫宫主宋月瑶之子。
模样和父亲有七八分相似,又有母亲的一部分特点。长相颇有些江湖豪侠的味道,但气血薄弱并无武功在身。神情也颇有些颓废,眼神死气沉沉的几无生气。
“不是我跟着你。”徐金鳞慢悠悠道,“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喂喂喂,说话讲良心啊。”窦千里瞪着眼睛。“是你自己说在齐国京城出生,在青洲生活了十年多,后来被带去的乾洲。如果不是念你是同乡,我才懒得带你回来。”
“我在青洲出生,但爹娘都是乾洲的,我应该算是乾洲人。”徐金鳞看向窗外,“当年爹娘和几个叔伯在青洲跑江湖,只是刚好在这里生下我。”
窦千里刚进嘴的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徐金鳞道:“您没问。”
“我……”窦千里气急败坏。“既然你不是青洲人,那为什么还跟我回来。这一路上还说了那么多怀念青洲的话,故意耍我是不是!”
“不是,我是真的想念这里。”徐金鳞眼睛里有了些光,“在青洲的那些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爹娘和几个叔伯一起,虽然日子辛苦,但大家真的很开心。可是去了乾洲后,就不一样了……”
“早知道你小子是有故事的人。”窦千里有些好奇。“不过一开始问你的身世,你可是从来都没说过,怎么现在突然想说了?”
“因我不能确定您的真正身份。”徐金鳞看向窦千里。“我的身份有些特殊,不想被人利用。但现在能确认您确实是青洲武者,自然不会再隐瞒。我……”
“爱瞒不瞒,老子不听!”
窦千里很生气,勐的站起身来,恼怒的打断了徐金鳞。“老子和你素不相识,千里迢迢把你从乾洲救回。结果你小子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各种怀疑和试探……”
就在窦千里发脾气的时候,苏青降下云头来到酒肆外。
“相遇便是缘。”看着里面的两人,苏青沉默片刻。“一念之差,血雨腥风。给你们个机会,且看如何选择吧。”
苏青走进酒肆。
进去前无人能够看见,进门后已是一位道士。
“先生,算命吗?”道士来到两人面前。
“一边去,没空!”窦千里正在生气,轰苍蝇似的摆了摆手,继续对徐金鳞发脾气。“趁着没挨揍,赶紧给我滚蛋。”
“前辈,您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徐金鳞道,“实不相瞒,我有事相求……”
“别,啥事都别求,求了也白求。”窦千里更是来火,“先是利用然后试探,现在又想求老子办事?你多大的脸?老子凭什么帮你!”
“凭您的义薄云天。”徐金鳞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施礼,
“与我素不相识,只因为青洲出身,就不远千里相送。可谓义薄云天,气冲霄河。小子从未见过前辈这等人物,才一孔之见生出猜疑。还请前辈莫怪,听完所言。”
“狗屁!你以为几句话就行了,老子是耳根软的人吗?”窦千里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回椅子,“不过我倒是真的好奇,乾洲武道之风盛行,你又似出身武林世家,为何会这样羸弱。”
“因为我不愿意学武。”徐金鳞给窦千里满了一杯酒,坐回椅子叹了口气。
“我父亲是烈剑山庄庄主徐初平,我母亲是邀月宫宫主宋月瑶。您在乾洲多少待过些日子,应该听过这两个名字吧。”
“听过,不信。”窦千里端起酒一饮而尽。
“还有严真,胡非,黄松子,楚业,侯震。”徐金鳞又说出五个名字,“他们五个都是我的叔伯,当年在青洲的时候,就是他们七人抚养我。”
窦千里倒酒,一言不发。
他对地圣乾洲不熟,有些交过手的武者都不记得。但要说没听过这七位的名字,那是决然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这七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乾洲武道界的传奇。在得知他们的名号后,也一度是窦千里的挑战目标。
“你说的这几个人,我都知道。一年前到地圣乾洲,第一个想要挑战的人就是严真。”窦千里端起酒杯沉默了片刻,再度缓缓开口。
“登陆乾洲之后,打听到双驼山有一个北海剑派,曾经是七大门派之一。门主严真更是江湖传奇,剑术登峰造极。”
“你肯定没见到严伯伯。”徐金鳞道,“我回到乾洲的第一年,严伯伯便遣散门人,独自一人到半峰闭关。想去半峰,必经天路。但是据我所知,只有严伯伯一人过得。”
窦千里点了点头。
他见到了那个神奇的半峰天路,但走不过那条天堑似的石阶。
“之后我又奔赴回燕镇,想要挑战回燕一刀流的胡非。”窦千里看着徐金鳞,“但我没有见到他,只见到了他的一个女徒弟。我与那女子交手,十五招取胜。”
“胡伯伯在我回乾洲的第四年,强行参悟水壁刀意以致身亡。一刀流封锁消息,不为外人所知。”徐金鳞不回避窦千里的目光。
“与您交手的那一位是胡伯伯的关门弟子,现在应该只是元神境。现在您仍需十五招胜她,再过十年只怕不是敌手。”
“你知道个屁!”窦千里怒道,“那是她身上有一块奇石,可以随时恢复伤势体力。再就是老夫怜香惜玉,否则一掌就能毙了她!”
徐金鳞不置可否。
“青衣楼的楚业我也知道,和严真一样都闭了关。”窦千里道,“我与他一个旁徒弟交手,百招才分出胜负。那胖子是个天才,五年之内我依然有把握赢他,可再往后就难说了。”
“楚叔叔虽然闭关,但郭叔叔也不弱。”徐金鳞道,“如果不是身有旧疾不便动手,您未必能赢他。”
“你说郭残阳?拉倒吧。”窦千里一脸鄙视。“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软蛋的元神境,他就算身体没毛病也不可能接受我的挑战。”
“嗯,说的也是。”徐金鳞点了点头。
“还有白鹤门的那帮家伙,也都是软蛋!”窦千里道,“虽然黄松子也闭了关,但我知道他有两个弟子实力不俗。可偏偏都避而不战,连面都没见到。”
徐金鳞道:“白鹤门与世隔绝,只专注豢养灵禽。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他们是不参与的。尤其是十四坞与邀月宫开战后,白鹤门更是封闭了山门。”
“十四坞……”窦千里磨了磨牙。“明明没几个高手,可人是真多啊。我说找人比武,结果一群人出来群殴,真是没有武德。还有那只石虎,实在难缠。”
徐金鳞道:“您太执着于和那只石虎较量,若是去攻击石虎主人,您那一战不会输。”
“呸,老子比武都是堂堂正正,哪像你们……哎?”窦千里突然感觉不对劲,“你这道士怎么还没走?”
……
地圣十四年,异域武人渡海,与天下群雄争锋。武人甚勇,众不敌,或隐或藏以避。唯一石匠不退,死战终胜。人曰,骨气无双,守乾荣焉,竟出流辈。
第100章 事不过三,破后而立
窦千里正要继续说,发现道士还站在旁边。感觉奇怪的同时,更是一阵恼火。
徐金鳞也看了道士一眼,心中生出一阵警惕。
先前这道士来的时候,他自然也有注意到。但被窦千里驱赶之后,便以为这人走了。没想到说了半天话,竟然还在身边站着。而说话两人,好似谁都没注意。
如果是在地圣乾洲,灭口的心思都有。不过想到这里是青洲,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道长,请您离开。”徐金鳞瞄着道士的眼睛,“我们酒后闲谈胡言,道长不必往心里去。”
道士说:“小友身怀大气运,非是池中物。这位先生印堂发亮,亦是鸿运当头。不过大运必有大劫,贫道有意为两位化解。若是愿意,可随贫道去一个地方。”
徐金鳞瞅着这个道士,忽然觉得心里砰砰跳。本能就想答应,可又觉得太奇怪,便忍着没有开口。
窦千里则是一脸不耐烦,直接扔出一锭银子。“钱给你,化解用不着,别妨碍我们喝酒。”
道士接过银子,看了一眼窦千里,道:“事不过三,没有下一次了。”
窦千里翻了个白眼。“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快点走。”
道士笑了笑,将银子放回桌上,转身离去。
两人看着道士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街道人群之中。
“这些江湖术士,真是越来越没熘。”窦千里视线转回徐金鳞。“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十四坞。”徐金鳞道。
“哦,对了,十四坞,和你就是在那碰见的……按照你刚才说的这些,你在乾洲简直就是太子。那为什么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会是个被抓起来的囚犯?”
“侯伯伯在我回乾洲的第十年就去世了,后来的当家人是刘坚。”徐金鳞攥紧了拳头。
“刘坚有和郭叔叔一样的暗疾,妄动真气会减少寿命。但他和郭叔叔不是一类人,他不想苟且的活着。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多做一些事。侯伯伯在的时候,还能压制着他。可侯伯伯去世……”
“这个人我听过。”窦千里皱眉,“他应该是死了吧?”
“是死了,算是死在我父母手上。”徐金鳞道,“侯伯伯去世当年,他就带人攻进回燕镇,想要占据断湖水壁,江湖由此大乱。其他掌门人闭关,我父母出面调停……”
徐金鳞咬了咬嘴唇,倒了杯酒仰头喝下。“刘坚假意接受调停,以祭奠侯伯伯为名,骗我父母前去。却在暗中设下埋伏,将他们诱入兽音石穴。刘坚力竭而亡,我父母也再无音讯。”
“孩子,这就是江湖。”窦千里叹了口气,帮他满了杯酒。“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想请您收我为徒。”徐金鳞道。
“滚!”窦千里没好气。“你那个仇,我可没本事帮你报。”
“刘坚死了,我现在没有仇人。”徐金鳞道。“包括十四坞,我虽然被他们一直关着,但心中并无恨意。”
“那你父母呢?”窦千里问。
“兽音石穴据说是仙人所留,爹娘在里面未必会死。”徐金鳞答,“有朝一日重回乾洲,我定会把他们救出来。”
“随便你干什么,都别指望我。”窦千里给出建议。“可以去找你那些闭关的叔伯,他们哪一个比我差?”
“他们不行。”徐金鳞表情平静。“如果我回去的时候,他们都会是我的敌人。我不能用乾洲的武道,去改变乾洲的江湖。”
窦千里眨了眨眼,拿起酒壶闻了闻。“这酒没多烈啊,这就喝多了?”
“乾洲从来就没有安定过,无论是几十年前传说的浩劫,还是几年前的刘坚,他们都不是动乱的原因。真正的根源,是江湖。”徐金鳞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我父母和几位叔伯,曾经以为凭借他们的力量,能够维护天下的安定。可他们忘了,他们代表不了所有人。而且他们之间,也并非没有竞争。胡伯伯急于求成参悟断湖,就是不想居于人后。”
窦千里道:“青洲也有江湖。”
“不一样。”徐金鳞道:“乾洲是武者的天下,刀剑决定一切。明明和青洲的底子差不多,却连个像样的城市都没有。青洲江湖争名夺利,但不会像乾洲一样影响天下。”
窦千里古怪的看向徐金麟:“你小子,该不是想在乾洲立国吧?”
“想过,但是太难。”徐金麟道,“在乾洲的历史上,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只是都失败了。因为乾洲是江湖人的天下,没有任何一个门派能容忍王朝出现。”
“那你想怎么做?”窦千里问。
“具体的还没有想好。”徐金麟道,“但无论怎么做,力量都是最基础的东西。所以,我一定要变强,比所有人都要强。”
“年轻就是好,有理想。”窦千里叹了口气,端起酒壶想倒酒,发现空了,端起酒壶起身。
“先坐着,我去添壶酒。”
他很同情徐金鳞,但对这个理想不以为然。
到他这个年纪,大风大浪不知经过多少,再惨的事情都见过很多。作为错过两次仙缘的男人,真没有什么能被他看上眼。
窦千里假借添酒暂时离开,想让徐金鳞一个人先静静。
年轻人嘛,冲动起来容易上头,冷静下来之后就知道自己蠢了。
起来的时候顺势拿起桌上的银子,刚才那道士不要就不要,正好拿来去买酒结账。
可等银子拿到手,突然觉得手感不对。摊开手掌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呆住。
不是银子,是叶子。
青青的,翠翠的,泛着光辉。
让他非常非常的眼熟,刻骨铭心的一片叶子。
“窦大侠,您怎么了?”徐金鳞见窦千里站在那直哆嗦,顺口问了一句。看到手上拿的叶子,更是有些好奇,“这个叶子是什么?”
“嗯……没什么。”窦千里缓过神,勐的看向外面。人潮涌动,哪里还有道士身影。把叶子揣回怀里,颤颤巍巍的坐回椅子。
因为站不住,感觉有点虚脱。
徐金鳞没有在意这些异常,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爹娘把我接回乾洲的这些年,我过的很不开心。熟悉的那些人,都很难见到面。包括我爹娘在内,都为武道痴狂。”徐金鳞语气幽幽。
“我这个不学武的人,完全就是异类。我怀念儿时在青洲的时光,我想改变乾洲的一切。被关在十四坞的时候,我一度很绝望。可是您把我救出,我觉得是老天给我机会……”
“看到机会,就必须抓住!
”窦千里咬着牙。“错过了,就再没有了。”
“是啊,虽然看上去渺茫……”
“渺茫又怎样,关键是不能错过。”窦千里喘着粗气。
“什么错过?”徐金麟没太听懂,“我是说乾洲的江湖太复杂,人人对武道痴狂。想要从根本上改变旧时观念,没有太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脑子不好什么办法也没用……”窦千里眼神迷离,语无伦次。“我这个脑子啊,真不如打烂算了。搅成浆湖,说不定还能长个新的。”
“您的意思,是说破后而立?”徐金鳞眼神闪了闪。
“对啊,既然改变很难,为什么不直接打破?用江湖的手段打烂这个江湖,然后一切推倒重新再来。可是即便能天下一统,又如何不让后人重蹈覆辙?”
“后人……后人或许会有这个机缘吧。”窦千里现在脑子都是懵的,摸了摸怀里的青叶,尽是懊悔和颓废。
“我这把老骨头是没用了,就当给后人铺路吧。让他们接受我的教训,不可再重蹈覆辙。”
“对,铺路……我要做的事并非当世,而是为后世。既然如此,便用我的骸骨去铺路。为魔也好,为祸也罢,破后而立!”徐金鳞眼神越发明亮。
“日后纵然不会缺少鲜血和厮杀,也会有一个相对平静的江湖天下。乾洲需要的不是徐金麟,更不需要救世主。而是一个颠覆天下,让世人醒悟,明白江湖之恶的魔头。”
“你在说什么?”窦千里这会回过了神,看了一眼不太正常的徐金麟。“还是……我说了什么?”
……
有武者,仗义豪情,侠行天下。贵人知其名,赠金银宝物,武者拒。贵人三赠,武者三辞。贵人赞曰,不受禄,无贪心,豪杰壮士也。
第101章 封神必有灾劫
苏青离开小酒馆,便没再去理会那二人。
遇到徐金鳞和窦千里是机缘,但只是顺带的尝试点化。不过册封阴神之事,却不可太过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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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缘多一个少一个不算事,缘法因果全在看个人。但神道一途关乎天下苍生,不是抓几个野鬼精怪那么简单。
神位不可轻封,封神必有灾劫。
苏青既有完善神道之愿,自不能随随便便了事。
夜,袁宅。
袁相如躺在榻上气若游丝,齐公公站在一旁面色复杂。院子里一群老人啧啧物议,院外大队禁军戒备森严。
大夫刚刚离开,给袁相如做了诊治。诊治结果让院里的老人们很不安,三五成群的聚在那议论。
“若是熬过今夜,便可化险为夷……这算什么诊断?庸医吧!
“一定是庸医,化险为夷也能说出来,真是晦气!”
“大家稍安勿躁,事情要往好了想。说的是‘若是熬过今夜’,也就是说有很大可能熬不过去……”
“这个不用你解释,大家都能明白。可怕的就是万一,万一熬过去怎么办?袁老先生熬过去了,我这把老骨头只怕就熬不住了。”
“是啊,希望运气好点,袁老先生今夜能归西……”
屋里的袁相如睁开眼,没好气的瞥了瞥外面。
“这帮混账。”袁相如喘了两口气,“平时一口一个干爹的叫着,实际上都盼着老夫早死。”
“幼,您还真醒了啊。”齐公公连忙过去帮忙扶着坐起,“您得多理解,这不是没办法嘛。大家都年纪大了,怕死在您前头。”
“你这算安慰我?”袁相如更是没好气,“老夫如果真的死了,也是被你们这帮混账气死。”
“您骂他们就得了,别带上我啊。”齐公公叫屈,“这些年鞍前马后的,我可是没惹您生过气。”
“你?你不用惹我,看见你就生气。这些烂摊子,还不是你这老阉货惹出来的。”袁相如本来有些虚弱,可一骂齐公公顿时就显得中气十足起来。
“老夫入梦为阴神的事情,你一个人知道也倒罢了,可你干嘛告诉别人?这些年就没过几天消停日子,临死都不安生。”
“这事真不能怪我,是当今陛下……”齐公公瞅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道,“当年做太子的时候和肃王争储,朝中老臣大多支持肃王。又刚好知道了阴神的事,他为了能……”
“休拿陛下搪塞老夫,你这是大不敬。”袁相如很不善的打断。“先帝在时你就僭越犯上,现在新帝登基你越发变本加厉!”
“哎,这真不是我胡说。”齐公公辩解道,“朝堂上那点事,您只是不喜欢,又不是真的不明白。”
“说一千道一万,根源都是你这老阉货。”袁相如继续怒骂,“好好的殿首不当,非跑来给老夫当儿子,否则又怎会被人查到。当官的时候你祸国,不当官了你殃民。”
“您这骂了我十多年,真是一点都不累啊。”齐公公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有些佩服。“看您这精气神,今夜多半是真能化险为夷。”
“化险为夷个屁,老夫这是回光返照。”袁相如呸了一口。
“今天晚上多半是过不去的,但你们也别高兴。老夫还没想好要不要当这个阴神,当了阴神你们这些混账也未必有份。”
“其他人没份便没份,您别忘了我就行了。”齐公公转移话题轻车熟路。“对了,您要不要喝点水?过了今晚怕是喝不着了。”
“废话,骂你半天,嘴都干了。”袁相如道,“但别想拿白水湖弄,去给老夫去泡杯茶。记着……”
“知道知道,半盏茶坊的清茶,水七分热……”齐公公道,“这么多年了,您这点习惯忘不掉。不过新茶还没送来,怕是只能喝陈的了。”
屋里的老头在骂人,院里的老头在议论。
禁军们明显刚刚接到命令,守备比之前又严了许多。不光袁宅四周,连附近的街道都封锁了。
苏青从云端落下,来到袁宅之外。视线从院中那些老者身上扫过,眼神中带着审视的意味。
“庙堂沉浮,忠贞气节。虽然有投机之嫌,但为阴司小吏倒也不无不可。不过能否借到此次册封之势,却不是叫几声干爹就行的。”
苏青闲庭信步,从禁军之中走过,无一人看见。不过等走进院子里后,所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众人看到的并不是苏青,而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将军。
“大统领?”
“您怎么过来了?”
“见过大统领……”
齐公公正从屋里出来要求泡茶,看到禁军大统领后更是一愣。
这些年又崛起了几位元神境高手,这位禁军大统领便是其中之一。在齐公公已经半隐退的情况下,是名义上的齐国第一高手。
从官职地位上来讲,大统领在院子里排不上号。可若是说皇帝的亲信,这位绝对当仁不让。
当年齐公公在先皇身边怎么受重视,这位在当今皇帝身边就是什么地位。当前这种情况下,他完全就可以代表皇帝。
“陛下刚刚才登基没多久,肃王余党尚未完全肃清。现在把这位大统领派过来,多半还是党争那点破事没完。”
齐公公心中生起一阵不安,觉得袁相如只怕走的真不会安生。
“陛下有旨!”大统领开口。
“臣等接旨。”众人下跪接旨。
“口谕。”大统领沉声道,“先皇帝师袁相如学富五车,人品尊贵,陛下征召其入宫,担任小皇子座师。”
院中一片哗然。
小皇子刚刚才一岁多,要哪门子座师?况且袁相如现在那个德行,又如何能入宫?
“大统领。”一位老人道,“袁老先生现在的身体……”
“袁老先生身体康健,请诸位牢记这句话。”大统领打断。
“啊?”众人又是一愣。
“诸位所求乃是身后事,过了今夜便可心愿达成。陛下所忧则是身前朝局,许多人不会如各位一般为陛下分忧。”
大统领目光灼灼。“袁老先生的事情,请各位守口如瓶。陛下知道你们不怕死,但别忘了自己还有家人。”
这番话说的看似含蓄,普通百姓未必能听懂。但这些老臣都混迹朝堂多年,又岂能不明白个中深意。
包括此前关于阴神的种种传闻,当今皇帝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也并非一点都不清楚。
只是因为年纪确实大了,对死亡过于畏惧,也就顺着圣意退休,来袁相如这里来求一份机缘。
可还有一些老人守着朝堂,让皇帝并不那么踏实。所有有可能的话,还是希望袁相如活着。
只要袁相如这个人还活着,就能让其他人留一份念想。可如果死了,阴间的事情没人知道,万一阴神的说法有假,很多事情就没那么好办了。
“诸位可明白?”大统领扫视众人。
“臣等领旨。”老臣们拱手。
“多谢诸位大人,那就请各自归家吧。”大统领道。
老臣们心照不宣,各自准备离开。
“齐公公您呢?”大统领又看向齐公公。
“明早就走。”齐公公迟疑了下。“不过今天晚上,咱家想送袁老先生最后一程。”
“公公若是想送不是不行,但这里只怕是不太方便。”大统领声音低了许多。
“陛下说了,袁老先生若是故去,断不能留在老宅过夜。已经安排好了风水宝地,需要马上下葬。但是三五年内,暂不好立碑。”
齐公公点头表示理解。“人可以死,但不可发丧。在这里出殡,事情肯定瞒不住。”
“多谢齐公公。”大统领挥了挥手,一队禁军抬着个轿子走进院子里,后面还跟着此前来过的中年太监。
“嘿嘿,就知道您是识时务的人。”中年太监嘿嘿笑着,招呼人进屋把袁相如抬出来。
被抬出来的袁相如没有说话,一直望着齐公公,眼神很是奇怪。
似是有些失望,似又是在求救。
齐公公看着袁相如被扶进轿子里,然后禁军们抬着轿子离开。
在这个过程当中,齐公公只觉得心中越发不安,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当轿子要出远门的时候,不安感达到了顶点。
“停下!”齐公公忍不住喊了一声。
好像没有一个人听到他的声音,禁军们抬着轿子继续往外走。
“我让你们停下!”
齐公公急了,想追上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动不了,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去。大统领和禁军们的样子也模湖起来,好像要消失似的。
“停下,停下……停……”
齐公公越发焦急,终于大声吼了出来。
然后眼前一花,院里景象瞬间变了。
哪里有什么大统领和禁军,只有三三两两的老臣干儿子。刚才那一嗓子喊的很大,不少人都转过头瞅他。
看的人都是本能反应,没有几个真正在意。因为院里的这些老臣,表情都有些异样。
茫然的四下张望,眼神里带着疑惑。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
名士袁老无后,唯假子,奉养无怠。父长病,子目不交睫,衣不解带。父因疾暴躁,动辄斥子。子无怨,反温茶进父,以安其身。人皆赞之,仁孝闻天下。
第102章 生为齐国人,死为阴司神
院子里的人有些搞不清状况。
怀疑是不是守在这里太久太疲惫,以至于产生了某种幻觉。要不然就是打了个瞌睡,做了个短梦。
众人还在茫然的时候,苏青已经走进了屋里。
袁相如靠在床榻上,望着窗外似有些出神。听到有人进屋,本能的张嘴就要骂人。可等看清之后,脸色顿时变了。
“陛下?”
院里众人看到的是禁军大统领,袁相如见到的则是当今皇帝。
齐国老皇帝于去年驾崩,太子继位根基尚不太稳。年龄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
“草民见过陛下……”袁相如挣扎着想要下地参拜。
袁相如虽然远离朝堂多年,但他对齐国一直非常忠心,皇权思想更是根深蒂固。早年和齐公公翻脸当喷子骂大街,就是源自齐公殿种种行为有僭越之嫌。
老皇帝驾崩的时候,袁相如晚上还曾去送行。现在见到新帝来探病,自然不愿失了礼数。
“爱卿不必多礼。”皇帝连忙过来扶住袁相如。
“陛下……”袁相如惶恐道,“草民乃是一介布衣,当不起爱卿的称呼。”
“如何当不起,朕对不住爱卿啊。”皇帝面露愧色,“当初肃王和朕争储,朝中老臣多站在他那边。朕不得已,利用爱卿之名谋划,瓦解肃王班底。为此一直有愧于心,不敢来见……”
“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袁相如更是不安,“草民虽然不在朝堂,但永远都是齐国的臣民。陛下当年是储君,用草民也是无可厚非。”
“爱卿能这么想,朕心甚慰。”皇帝道,“其实朕这次过来,不光是探病,也是有求于爱卿。”
“不敢不敢,陛下有事尽管吩咐。”袁相如诚惶诚恐。
“朕舍不得爱卿离开,但现在看来是人力难为。”皇帝道,“所以朕希望,爱卿故去后,能继续为朕分忧。”
袁相如怔了下,沉默不语。
皇帝继续道:“爱卿死后为阴神,专责死人的大小事务。阳间不知道的事情,爱卿可以知道。阳间做不了的事情,爱卿可以做……”
“陛下,恕草民无礼。”袁相如打断皇帝,“阴阳两隔,不可同日而语。陛下为阳间帝王,何必在意阴间之事。”
“帝王亦有死去一天,阴间事亦可影响到阳间。”皇帝微笑。
“朕百年之后的事情不急,但当前确有要事拜托爱卿。朕曾经险些抓到肃王的大把柄,但被他把知情人灭了口。爱卿只需去寻到那人魂魄,帮朕问出口供即可。”
“陛下恕罪。”袁相如道,“草民不能答应。”
皇帝表情不好看了,冷冷的看着袁相如。“又不是什么大事,如何不能答应?你刚刚不还说过,自己是朕的臣民吗?”
“袁相如活是齐国人,死是齐国鬼。但若是真能为阴神,便要公正严明,不可为世俗王权牵绊。”袁相如依然保持着尊敬,但态度也非常强硬。
“草民会守护京城防恶鬼妖邪作乱,陛下百年后亦会如先帝一般前往相迎。但利用阴司职权做阳间事,恕草民不能答应。”
“袁相如,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沉下脸,“朕管不到你死后,但可以管你活着的时候。你就不怕朕做什么,让你当不了阴神吗?”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怎么做,草民都不会有怨言。”袁相如表情平静,强撑着起身以额触榻。
“若能转世投胎,再为齐国臣民,定当为陛下效死。只是方才陛下所言,草民恕难从命。”
袁相如等着皇帝的裁决,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回应。把头抬起来一看,屋里空空哪里还有人。
“幻觉吗?不过若是陛下真如所请,我又当如何嗯……”袁相如目光出神,不由得陷入沉思。
……
与此同时,两条街以外的禁军哨卡,来了两个女人。
三十岁左右的秀雅少妇,五六十的粗壮妇人。两人各抱着一个茶罐,正在和封锁的禁军争执。
“军爷,我们是半盏茶坊的,给袁老先生送茶。他就爱喝我们那的清茶,都送好些年了。今年的新茶下来比较晚,这才送的晚了。您通融一下,让我们过去吧。”
“不行,我等是奉皇命在此。现在已经夜深,严禁任何人去打扰袁老先生。”
“那……那我把茶给您,您转交一下?”
“不行,所有进袁家院子的东西,都必须先去京兆尹府备桉。”
少妇软言相求,禁军态度坚决。旁边的老妇人忍不住了,发起了脾气。
“这不行那不行,你们倒是说个行的法子啊。”粗壮妇人一看就是比较泼辣,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你们这几个当兵的,怎么就那么死心眼?我们是送茶,又不是投毒。如果不是老先生要不行了,你当我家娘子愿意大半夜来啊。”
禁军很是不满,一人喝斥道:“你这妇人,小心言辞。”
“我小心?该小心的是你!你们知道我们半盏茶坊是什么地方吗?知道我们娘子是什么人吗?”妇人嗓门又大了许多,唾沫喷的禁军直往后躲。
“茶坊曾有仙人光顾,曾饮清茶半盏,名字就是按这个起的。我家娘子亲自伺候仙人,得到过仙人的赐福!你们这样冒犯,小心手口生毒疮!你们别不信,我当年就长过呢。”
“这位就是半茶娘子?”禁军吓一跳,本能的又躲开几步。“那你就是那个……”
半盏茶坊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京城里首屈一指的茶馆。主人号称半茶娘子,喝她的茶都只喝一半。据说当年仙人就喝了半盏,喝半茶意喻仙人剩的半盏,求一个吉祥。
对于这位半茶娘子,禁军们自然是仰慕。但是另外一个,就是纯怕了。
曾经手口生疮腥臭半里,谁见了都退避三舍。哪怕后来好了,也留下了许多传言。白天从不在茶铺照面,据说是半茶娘子的护卫。
“婶子,可别这么说,几位军爷也是尽忠职守。”少妇劝阻妇人,继续求那些禁军。“要不然这样,您通报一声,齐公公也知道我们。老先生只怕难过今夜,我们只是想……”
“谁在胡说八道!”后面来了一大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将军。旁边还跟着一个中年太监,正是此前在去过袁宅的那位。出言呵斥的,便是那个太监。
“拜见大统领!”
“见过马公公。”
守卫士兵们连忙见礼。
“把这两个妖言惑众的妇人抓起来。”太监黑着脸下令。
“算了。”大统领劝道,“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太监眼中凶光闪过,“陛下可是有过交代,此事绝不可声张。若是传出去……”
“我们是半盏茶坊的。”妇人大叫起来。“我家娘子是半茶娘子,宫里好几位娘娘都和她很熟的。”
大统领和太监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回家去吧,以后说话小心些。”大统领对两个妇人道,“记住,袁老先生身体康健,已经痊愈了。”
少妇忍不住道:“袁老先生病好了?可我听说……”
“再胡言乱语,小心你们的脑袋!”太监怒喝了一声。“咱家知道半盏茶坊,也是因此才放你们一马。否则就凭方才那些话,现在就能杀了你们。”
“你……”少妇还想争辩什么,但被妇人拦住拉走。
见两个妇人走了,大统领也没说什么,只对值守禁军道:“陛下严旨,任何人不得接近袁宅。无论什么身份,胆敢擅闯一律缉拿。”
“是!”众禁军领命。
还没有走远的妇人听见禁军们的喊声,拉着少妇又走快了许多。
“婶子,你拽我干嘛呀,我就是问问老先生的病情。”
“问啥啊,你可别问了,这里面一定有事。”妇人偷偷回头张望。“那个禁军大统领我听人过,皇帝跟前的红人呢。今夜突然过来,一定有事。”
“当然有事。”少妇道,“袁老先生病危,皇帝陛下派人去看看很正常啊。”
“才不正常咧。”妇人神秘道,“你没见吗,那个大统领带的禁军,可都带着弓弩呢。那玩意都是打仗才用,你见谁去探病带凶器的?他们好像还抬了个娇子,太奇怪了……”
“再怎么奇怪,也和咱们没关系。”少妇还是不理解,“就算有歹人,禁军也是对付歹人啊。”
“哎幼喂,你让我说什么好。如果不是仙人赐福,你怕是都活不到过年……”妇人叹气,“算了算了,你别问也别想了。反正回去后别出门就对了,今天晚上肯定出大事。”
“你怎么这么肯定?”少妇表示怀疑。
“别忘了,我可是遭过报应,长过毒疮的。”妇人表现的很有资历的样子。“自那之后别的不敢说,但凡有危险的事情,我这感觉可准呢。”
……
青洲齐地有怪妇人,手口生疮,腥臭半里。愈后言得仙赐,可趋福避祸,断休咎吉凶。百姓皆服,求卦卜筮。号,毒疮娘子。
第103章 阴神归位(上)被预知的未来
袁相如死了。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此前的醒来只是回光返照。齐公公出去泡完茶回来,便已经气息全无。
“终于啊!”
“袁公千古,一路走好……”
“走什么走啊,要走也得带咱们一起走才是。”
“对对,差点忘了最要紧的事……现在袁老先生就是阴神了吗?怎么才能确定?”
“这个不知道啊,或许等咱们死了才知道吧。”
“你做什么?把刀放下,自杀不作数……”
庭院里闹闹哄哄,就跟过了年似的。不知情的禁军士兵只感觉后背发毛,还以为这些老大人全都疯了。
只有屋里的齐公公,神情颇有些复杂。
“你这一闭眼,还真有些不习惯。”
看着床上那个身体已冰冷的老人,齐公公发现自己没有想的那么开心。
不管死后为神还是为鬼,都难免是阴阳两隔。这种特殊的距离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想要放下茶具上前替其整理衣冠,可迈出半步便又生生止住。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突然觉得不能碰触袁相如。
这种感觉的来源不清楚,也没有任何人嘱咐,但是齐公公就是觉得不能碰,至少今天晚上不能碰。
迟疑了下,齐公公端着茶具退出房间,回手将房门关严。
“老友,好好睡吧。反正已经是后半夜了,明早再装殓出殡也是一样。”
齐公公并没有注意到,他刚刚才门关上,袁相如就发生了变化。
一丝丝幽蓝的光线,从袁相如身体里飘了出来。
而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院落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禁军大统领迈步走进。
“大统领?”
“您怎么又过来了?”
“再次见过……诶?您是不是来过?”
院子里的人都是一阵迷湖。
觉得这一幕很眼熟,似乎刚刚才经历过。
“这是……”齐公公更是脸色一变,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
大统领同样是一脸古怪,感觉这些老头是不是有毛病,说话和表情都那么奇怪。
不过他身上带着重要旨意,没空探究这些细节。咳嗦了下,张口便要说话。
“陛下有旨?”有人问。
“嗯,对……有旨……”大统领被噎了一下。
“臣等接旨。”众人下跪接旨。
大统领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又有人问。
“是不是口谕?”
大统领一怔,道:“对,陛下口谕……”
又一人抬头问道:“陛下是不是让袁老先生入宫?”
“是……”大统领这个憋屈,挺足的气势都被打消没了。见还有人想说话,终于再也按耐不住。
“都给本将闭嘴,听我把话说完!
众人噤声。
“口谕!”大统领闷着气,大声道:“先皇帝师袁相如学富五车,人品尊贵,陛下征召其入宫,担任小皇子座师!”
说完之后,眼睛冷冷的扫视众人。心说就算你们猜到,或者有什么探子,也肯定没想到陛下是这个理由宣召。
“臣等明白了。”众人叩头接旨,然后纷纷起身。
“干什么去?”大统领皱眉。
“回家啊。”一位老人呵呵道:“袁老先生身体康健,我们都会记住的。”
“啊?”大统领一怔。
“我们所求乃是身后事,过了今夜便可心愿达成。陛下所忧则是身前朝局,许多人不会如我等一般为陛下分忧。”
“袁老先生的事情,我等守口如瓶。陛下知道我们不怕死,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有家人……”
众老臣纷纷抱拳表示理解,整的大统领越发的懵逼。
以袁相如的身份地位,他很清楚今天这差不好办。但最关键的偏偏就是要快,防止夜长梦多生出变故。来之前陛下专门面授机宜,在路上也多次做腹稿预演,力求不出纰漏。
各自情况都有想到,唯独没想过这么痛快。而且这些老家伙说的,和他准备的话几乎没有出入。
“到底是在朝堂混迹多年,一个个真是年老成精。”大统领也只能归结为这个原因,最后把视线转向齐公公。
“齐公公您呢?”大统领问。
“明早就走。”齐公公表情异样,说话也有些刻意。“不过今天晚上,咱家想送袁老先生最后一程。”
“公公若是想送不是不行,但这里只怕是不太方便。”大统领声音低了许多。
“陛下说了,袁老先生若是故去,断不能留在老宅过夜。已经安排好了风水宝地,需要马上下葬。但是三五年内,暂不好立碑。”
齐公公的手抖了抖,喃喃道:“人可以死,但不可发丧。在这里出殡,事情肯定瞒不住……”
“多谢齐公公。”大统领一挥手,一队禁军走进院子,后面还跟着一顶轿子,以及那个中年太监。
“嘿嘿,就知道您是识时务的人。”中年太监笑着,招呼人进屋。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齐公公脸色惨白。
从大统领走进院子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渐渐想起了之前的幻觉。
那根本不是什么幻觉,而是对未来之事的预演。
老臣们都经历了许多风浪,又都存着对阴神的向往。这种诡异并未让他们害怕,反而觉得这是某种成神预兆。
推衍未来趋吉避凶,本来就是神仙的本事。
所以确定之后,都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齐公公自然更不会怕,但他怕这个预兆是反的。
“万一现在的这种情况,是对袁老头不利的怎么办?要不要阻止他们?可万一我的判断错误,现在这样发展才是对,那又该怎么办?”
齐公公两相为难越发的焦躁,眼见那些禁军马上要进屋,终于是忍不住了。
“等一等!”齐公公挡住屋门。
大统领怔了下,疑惑道:“公公,有什么事吗?”
“容我多句嘴。”齐公公道,“陛下所担心的,是不是怕袁相如死后,阴神之说不攻自破,从而影响整肃朝堂。”
“嗯……”大统领没有隐瞒。“阴神之说流传已久,但是从未有过证据。都说和蓬来有关,可六国寻仙都无法证实,又如何能证实这个。”
齐公公皱眉。“六国寻仙参与者众多,怎能说无法证实?”
“呵呵,怎么能证实呢?”中年太监笑了起来。
“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不少参与者都已经去世。当时号称上岛之人境界大涨,但不能排除吞服异果。说句不客气的,还有人质疑您呢。还有蓬来青叶,同样……”
“好,这些暂且不提,只说阴神之事。”齐公公不是不想辩,而是觉得争论这个对蓬来大不敬。“袁相如的事情暂难证实,但总该听过庆国的活人墓。”
“您是说那个惠王爷?”中年太监更是不屑。“陛下登基之前,曾出使庆国,拜访过那位名声响亮的惠王。陛下回来后的评价只有八个字,徒有其名,酒囊饭袋!”
“哎,陛下太过自负。朝中那么多反对的声音,不全是来自于党争呐……”齐公公暗自叹了口气。“那就多等两个时辰,今夜便可见分晓。即便陛下有安排,也不急于这一夜吧。”
“不行。”大统领制止要说话的中年太监。“公公莫要让末将为难,还请你把门让开。”
“我这更不行。”齐公公做出决断。“天亮之前,谁都不能进这个屋。”
大统领脸色阴沉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齐公公,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您主持齐公殿的时候,和肃王殿下走的很近。”
“又是党争……”齐公公苦笑。“只能说,陛下想太多了。”
“那就请让开。”大统领脸色越发不善。“夜长梦多,袁老先生必须跟我走,不能再拖延。除非,您要抗旨!”
“希望我不会为这个决定后悔。”齐公公从茶盘上拿起茶饮了一口,皱着眉头吐掉叶子,“还是不行啊,这茶喝不惯,太清澹。”
只为一种莫名的感觉,便抗旨对抗禁军。放以前想想都觉得可笑,但现在却要把这种可笑付诸于行动。
大统领没再说话,只是目光越发凌厉。
齐公公则是皱着眉继续品茶,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中年太监敏锐的察觉气氛不太对,慢慢的往院子外面退。
轰。
战斗在瞬间爆发。
刚刚退到门口的中年太监,被气浪直接掀的飞了出去。
……
国曾有阉宦之祸,权居庙堂之上。大奸齐公,诬陷忠良,害名士袁。僭越抗旨,大恶以乱政。少帝登大位,即行谋诛。
第104章 阴神归位(中)化劫之人
禁军大统领飞了出去,齐公公还留在原地。不过手中的茶具已然碎裂,变成一堆碎片散落脚下。
一个禁军统领一个前特务头子,两个都不是讲规矩的江湖人。无论之前双方谈的多和谐,只要目的不一致那就是敌人。
对于敌人,无需留情。
大统领低一个境界,选择抢手突袭。齐公公实力高出一筹,后发先至一招制敌。
“有备而来啊。”齐公公举起手掌看了眼,上面扎出许多小血洞。麻酥酥的没有痛感,流出的血液渐渐变黑,显然已经中了剧毒。
“知道公公在这里,又怎敢不准备万全。”倒在地上的大统领扯开前胸甲胃,露出一件倒刺软甲。
“但本将确实没想过会真的动手,一直以为您对陛下是忠诚的。”
“抗旨和忠诚是两回事。”齐公公运转真气,手掌气雾升腾,流出黑血直接蒸发掉。“阻止你们触怒仙人,应该是最大的忠诚……”
话音未落,齐公公突然感觉一阵头晕,身形不自主的晃了一下。
“都说元神境百毒不侵,却也不是那么绝对。”大统领笑了下,艰难的站起身。“不过您放心,这毒是有解药的。不过最好不要妄动真气,否则只怕是神仙难救。”
院门轰的一下被撞开,大队禁军冲了进来。
“把袁老先生请出来。”
大统领一声令下,禁军们离开往屋里冲。然后便以比冲锋时更快的速度,成片的飞出了院子。
齐公公身体又晃了一下,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蔓延。
元神境号称百毒不侵,是因真气可以驱除绝大多数毒素。可是现在他中的这种毒,却好像因为真气的缘故越发强烈。
“不知道如果这样死了,还有没有机会混个阴神当当。”齐公公做出决定后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虽然直到现在也不能确定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又一群禁军冲进院子里,再次被齐公公打了出去。
“我为陛下尽忠,可您这是图什么?”大统领皱了皱眉头,突然觉得可能判断有误。为了一个夺嫡失败的王爷,或许会设计什么阴谋。但为此搭上性命,似乎不太正常。
“就算是图一个念想吧。”齐公公幽幽叹息,“做了一辈子奴才,都是按照别人的意图行事。这次不管是对是错,至少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大统领沉默了片刻,退到了门口的位置。
墙头屋嵴上同时出现许多拿着弓弩的禁军,箭头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幽幽寒光。
他只管奉命行事,再多古怪也以圣旨为先。
“放箭!”
大统领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射向院内。
齐公公将外衣脱下,灌注真气拨打凋翎。好似一片乌云远转,没有一支箭可以穿过。
大统领本来也不是用弓箭伤敌,而是以此让齐公公持续运转真气。只待毒性越来越深入,自然可以不战而胜。
宅院之内,齐公一夫当关。云端之上,苏青目光幽静。
“化劫人以身应劫,袁相如是真的不孤了。”
天资实力只是阴神基础,能否成就主要还是看缘法。
断人间缘,渡阴世劫。
院落里呐喊厮杀声不断,躺在榻上的袁相如持续发生变化。
丝丝幽蓝的光丝从体内溢出,不断的在床前具象成形。
开始只是一个乱线团似的光球,之后便从光球衍生出骨骼和经络。再然后便是发光的脏器和肌肉,直至覆盖上半透明的皮肤……
袁相如是天生的阴神,死后会自行凝聚阴体。阴体和魂魄不同,相当于新的身体。只不过会被极阳之物克制,不能停留在人世间,注定只能存在于黑暗之中。
在阴体完全凝聚之前,不可以轻易移动,不可被活人碰触。否则非但神道难成,坠入轮回都有风险。
这是袁相如的阴世劫。
阻拦禁军的齐公公,是袁相如的化劫之人。
让袁宅众人看到未来影像,不是预判图方便,而是人间牵绊难断,留的一线机缘。
袁相如在皇权之下恪守两界规矩,等于已经过了第一关。
宅院里那些老臣干儿子,有成为阴司小吏的条件。只可惜没有领会悟透,等同自绝于神道。
齐公公的情况,则又有一些不同。
他做出了斩缘的选择,也成为了袁相如的化劫之人。
若是过了这关,袁相如成就阴神,他亦可受恩泽成道。可要是过不去,便会和袁相如一起坠入轮回。
“小崽子们,继续来啊。”齐公公挥舞衣袍大笑,“希望你们的箭带够了,别耗尽了还让公公站着。”
在禁军的箭雨之中,齐公公显得煞是轻松。挥动衣袍拨挡凋翎,犹如狂风扫落叶一般。
“公公,你这是何苦。”
大统领按耐不住,期间偷袭出手两次,全部都被击退。此刻受伤更重,手下扶着在墙角吐血,已经没了再战之力。可是看着齐公公,大统领也是叹息。
齐公公看着是很轻松,但是脸色却是难看的很。惨白的面孔上带上青色,口鼻都溢出了黑血。
而与此同时,房间内则是另一幅景象。
袁相如的阴体已经成型,和肉身模样一般无二。衣衫穿着没有官袍锁链,和死时穿着一样。
“呼……”
阴体长长呼出一口寒气,两只眼睛缓缓睁开。
“时辰到了吗?”看到躺在榻上的肉身,袁相如有心理准备。但四下看了看,总觉得少点什么。认真的想了片刻,脱口骂了出来,
“老阉货呢?”
很多人睡醒的时候,都会有些不同的习惯。有的打个哈欠,有的发会呆,有的假装没睡醒,闭上眼再睡一会儿。袁相如的习惯,自然是骂人。被骂的对象不在,浑身都不舒服。
“这该死的老阉货,往日里那么积极,偏偏最关键的时候不在,活该当一辈子太监。”
袁相如身体飘出房间,然后就是一怔。
漫天的飞箭如雨,齐公公浴血对敌。禁军大统领靠在墙角吐血,身旁护卫的兵士颤颤巍巍。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袁相如很吃惊。
除了没明白为何禁军围攻之外,更多是看不懂齐公公的状态。
齐公公现在年纪很大了,精气神远不比早些年。但大小是元神一转的高手,对付普通士卒理应不费什么事。这里是小院,又不是战场军阵,只是抵挡一些弓箭,何至于这般苦战的模样。
禁军进攻也有些奇怪,只在那疯狂的放箭。对付元神境用这种手段,明摆着是打消耗战。
“你们这是做什么?”齐公公盯上那个禁军大统领,开口喝骂。“混账东西,这是老夫的地方,怎敢在此胡来!”
禁军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哪个能看见他。
“老阉货,到底怎么回事?”袁相如转头问齐公公。“该不是你干了什么缺德事,皇帝派禁军来抓你?”
齐公公毫无反应,同样看不见他。
“可恶啊!
袁相如心急如焚。
现在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完全顾不上想死后如何,只本能的不想看到这个人出事。
袁相如转身飘进房间,想要钻回自己的躯壳。
钻是钻的进去,但是很快又会弹出。
肉身是他以前的肉身,现在已经彻底分割开来,不可能再回去。
“住手!都给老夫住手!”袁相如只得又冲出屋外大骂。
“不管老阉货犯了什么罪,老夫都是他的干爹。有什么事情,先与老夫说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拿人,信不信老夫拘了你们的魂!”
袁相如跳脚大骂,只是无一人能见。
“公公,您放弃吧。”禁军大统领虽然虚弱,但勉强还能说话。
“您所中之毒,专门用来对付元神境。虽然本身并不致命,但越动真气毒性越深。我只是带袁相如尸体离开而已,您何故这般拼命。”
“说了你也不信,又何必再问。”齐公公勉强笑了笑。“就当我欠那个老东西的吧。”
袁相如愣愣的站在旁边,想骂人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好。
现在他已经成就阴体,自然知道此前不能被碰触。只是万没有想到,齐公公会知道这件事,而且还为了他与禁军拼命。
“老阉货是如何知道的?禁军又为何要害我?”
“袁相如。”
正在那发愣的时候,半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袁相如抬头望去,只见云端屹立一人。
“蓬来之主?!”
……
齐公专权,无复畏忌,生死予夺,欲危社稷。帝念其功,遣兵招抚,以安天年。然公不感圣恩,竟仗勇行一人逆。阉竖之猖癫,固如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