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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妙笔大花生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txt下载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七章 恶意(二)

    从顾渊家里出来后就闷着头举着伞一股脑地往前走,连告别也懒得做的女生沿着街道向北走了一会儿,坐上公交忽然发现有个男生站在身后,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散漫的模样。样子有点眼熟,哦,她想起来了,就是那次让顾渊差点吃处分的杨浩。

    应该只是顺路而已,齐羽没有太在意对方,也没有跟对方打招呼的欲望,低头刷起了手机,但过了一会儿,下车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没了男生的踪迹,意料之中的事并无太多感觉,只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做什么都是一个人,逐渐变成“一个人绝对没问题”的局面,每个人都是这样,忙于自己的事,总是微笑着对别人说“没关系,我能搞定”,即使辛苦好像也失去了抱怨的立场。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即使这样告诉自己,可夜深人静时,内心的小人还是会孤单到垂头丧气。

    与其说这几年唯一明确的愿望就是组建一支自己的乐队,不如说……除了这看起来有点异想天开的愿望,齐羽找不到别的东西来坚定内心了。这个世界在日渐成长的过程中缓慢倾斜,如果不抓住什么,好像就会掉下去,掉到那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去。因为总有这样的不安,所以不得不紧紧抓住那唯一的稻草。

    但现在,这份愿望似乎正在迫使自己和朋友们越走越远……

    沁在心间的凉意,像染在扉页间的水滴,慢慢浸开。

    脸和手也是凉凉的一片。

    “啊,不好意思。”漫不经心的声调在耳边响起。

    齐羽抬头,灰白色的天空泛着浅红,微风中无数半透明的雨滴从眼前快速滑落。暖黄色的灯光将城市的夜晚柔化,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迎面而过的人群,在这飘落的雨里静寂无声,瞳孔中被这样美好的世界盛满。

    下一秒,一把黑色的伞进入了视野。

    “我有转伞的习惯,刚刚没看到旁边有人,对不起啊。”杨浩握着伞柄的手向自己身体那侧收回了一些,视线微微降低,侧过头微笑看着齐羽,“诶,你是齐羽吧?刚刚在车上还看到你了,你也在这站下车?真巧啊。”

    “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是很好,要吃点东西吗?这么冷的天,吃点甜的会让心情好一点。”说着,杨浩举起了另一只手,手里握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食品袋,齐羽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市中心那家人气很高的甜品店,不仅味道很好而且做出来的点心样子特别好看非常适合拍照。

    “……我不饿。”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肚子却很不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

    因为那个家伙的事从昨天晚上担心到现在,现在都快八点了,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都还没有吃,说不饿那是假的。

    “吃吧,就当是我向你赔礼道歉的礼物了。”杨浩收回的手很快又怕冷似的插回裤兜里,视线抬起一些,转身望向人行道的另一侧,只用余光看着她,“你是要去那里吗?”

    “哇……嗯?”

    齐羽打开时感觉到升腾而来的香气,口水一下子多了起来,刚吸了一口就听见了男生的提问,抬起头顺着对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艺鸣琴行”。

    “嗯,是。你怎么知道?”

    齐羽心下警觉,虽然拿了对方的东西但内心深处她还是对眼前的这个男生有所提防。

    “你要组乐队的事可是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知道不奇怪,不知道才奇怪。”

    脖颈的线条像是铅笔勾画出来的一样,穿着黑白条纹毛衣和咖啡色长裤的杨浩,目光慵懒,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轻飘飘的模样。

    一眼看起来就像是坏人……齐羽这么想着,嘴对着热乎乎的流心蛋黄包一口咬了下去。

    随着甘甜滑腻的甜蛋黄在嘴里蔓延开来,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孤单寂寞里的女生,此刻在糖衣炮弹的作用下感觉到温暖入怀。

    站在公交车站旁的路灯下,齐羽拿着男生买来的点心低着头沉闷地吃。

    彼此一言不发。

    明明没有过多久,却感觉无比漫长。

    “你在生气?”过了一会儿,杨浩这样问。

    或许是他的语气里并无多少关心的成分,使得这样的询问在齐羽看来带着“施舍”“八卦”的意味,而且有一点心里的想法被人看出来的羞怯,加上本身确实被顾渊气得够呛。但那些事跟眼前这个家伙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随意猜测自己的心理,我跟你很熟吗?

    “不要自以为是地乱下论断。”女生气鼓鼓地辩解道,“我才没有因为谁而生气。”

    “因为对方不领情,所以恼羞成怒的心理?”

    杨浩这个家伙……

    之前的暖意消失,齐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啊,那又怎么样,我明明是关心他,结果却说着什么‘根本不用担心,无所谓的,反正周一还会回去上课,那么紧张干嘛’之类的话。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个混蛋……下次谁再担心他一点点就是犯贱好吧?我反正是再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了。”

    竞赛失利,虽然最后的成绩还算过得去但也没有达到理想的结果,两年多的辛苦算不上白费却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回报。

    退社申请,纠结了好久才向最好的朋友柳卿思坦白,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完全的谅解和支持,还未来得及高兴就陷入了自我谴责的道德困境里无法自拔。

    乐队训练,只有自己一个高三生,每天拼尽全力保质保量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挤出时间来练习,老师不支持,家人不理解,没什么人了解自己的辛苦,因为是自己主动选择了这条路,所以就算是哭着也要坚持下去。

    还有冯子秋,那个猪头,因为家里发生的事而感到自卑不愿意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越来越封闭自己的内心,看得着急却又不能直接戳破,为了保护他那可怜的“自尊”,只能任由他不停折磨着他和自己。

    失落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想要哭泣的时候。

    连撒娇喊一声妈妈再扑进温暖的怀抱里寻求安慰的机会也没有,做了错事不敢说,多苦多累都是自己扛,别人都觉得我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天资聪颖,但实际上我也会脆弱也会疲惫也会受伤,只是没有表露的机会和时机。

    一直在隐藏,一直在伪装,一直都想要胡闹啊。

    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明白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有时候会想自己为什么是齐羽,即使是一株无名的小草,或是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好像也比现在的自己轻松自由。

    任性又敏感,悲观又易受伤。

    即使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却也没办法拯救自己。

    一路走到现在,到底得到了什么?错过了什么?已经完全搞不清了。

    唇间被咬得酸涩,流心奶黄包也失去了香甜的气味,齐羽闷着头不再搭理杨浩,自顾自地加快脚步向前冲,却又被人抓住肩膀一把拉住。

    “你干嘛?!”齐羽恼怒地瞪着他,整个人变得像是只竖起毛防备的小猫,“我跟你又不熟,凭什么跟你掏心掏肺?你想听八卦想要听笑话是吧?你找错人了!”

    话说出口的瞬间,齐羽有些后悔,但视线里男生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闪过,被人这么无理地责骂却毫不生气反而还挂着微笑,齐羽觉得自己看错了,不过音量还是不由自主地降低了下来。

    “你误会了,你去哪里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是要阻拦你,但是你刚刚说要去琴行来着,好像是在……这边吧?”

    齐羽愣了一下,回过神环顾四周,才惊觉自己走反了方向,顿时又羞又愧。

    “我故意的不行吗?”

    “可是这条路是单行道,如果要绕一圈的话,至少要多走二十分钟。”

    “那也不关你的事。”

    “谁说不关我的事。”杨浩看着齐羽的眼睛,忽然咧嘴一笑,“如果我说我想要加入你的乐队,你觉得怎么样?”

    “……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恶意(三)

    “你你你你你……你要加入乐队?”

    齐羽整个人定在那里,眨巴了几下大眼睛,她抬起手把鬓角的头发撩起来顺到耳后,确认般地再重复问了一遍。

    “你,要加入乐队?”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吗?”杨浩偏过头笑着问道,“是因为之前我和顾渊的矛盾所以对我有成见?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在意吗?他不是那种很大气的人吗?”

    “啊,那倒不是……”齐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应该拒绝,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其实如果换到平时,她直接一句“我们的乐队不需要你”就可以直接甩在杨浩的脸上,但刚刚才吃了人家的东西,就算是她,也很难硬着头皮说出那样有些不礼貌的话,只好委婉地问了句,“那你会什么乐器吗?”

    “嗯?你们还缺什么位置吗?”

    “这个……我想想,其实也不缺什么乐器了,该有的都找到了,只差一个主唱。”

    问出口之前齐羽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回答了——“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会相应乐器的队员了不好意思真是抱歉谢谢再见慢走不送”,事实上乐队确实组建得差不多了,只是还缺一个男声主唱,但这种事强求不来,更何况就算没有男主唱也无所谓,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行。

    “哈哈哈,我也不会什么乐器,但是我唱歌还可以,”杨浩看了看另一侧琴行的方向,“这大概是学起来最容易成本也最低的技能了吧,给我个机会?至少给我个面试的机会吧?让你乐队里的其他成员也听听看。”

    分岔路口,夜灯昏黄,细雨飘落。

    双手十指交叉握在胸前的手心,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烫,血液被挤到指尖,女生的手指变得有些发红。齐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吸了吸鼻子,转身跟在男生身后。

    推开房门进来,江顾影看到卿思面朝下趴在床上,听到开门声,穿着一身粉色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睡衣的女生也只是稍微动了动。以为她身体有了什么变化,妈妈走上前去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确认正常后才松了口气,不过担心并未减少:“哪里不舒服吗?”

    卿思摇了摇头。

    “那是?”

    女生伸出手指了指被扔在床角的手机,妈妈去拿过来看了看,只能看到星空壁纸的锁屏,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坏了?”

    “不是。”卿思爬到妈妈旁边,把下巴搁在妈妈的肩上,解开手机锁屏,又关上,“算了。”

    “怎么了?”

    “我一个朋友,前天考试的时候被人诬陷作弊,结果直接被取消了考试成绩,回家后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消息,今天文学社的其他几个人去看他了,但是齐羽也还没有给我回复,我有点担心……”卿思沮丧地解释,“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能有什么意外,一次考试而已。”江顾影敲了敲女儿的脑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在为朋友担心,不过你说他是被人诬陷,学校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因为据说是人赃并获,现场抓到的……”卿思嘟囔,“那天他还刚好在考试的时候出去了一趟,监考老师例行检查的时候在他的试卷底下发现了试卷的参考答案,教室里本来应该开着的监控又不知道为什么没开,学校就一口咬定他作弊了。”

    “这看起来像是作弊了呀?那你为什么认定他是被人诬陷的呢?”

    “因为……”

    卿思实际上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无条件地相信那个人不会这么做。

    看到女儿支支吾吾的样子,江顾影的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她轻轻握住女儿伸过来的手,指关节传来略显坚硬的触感,那双苍白的手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瘦骨嶙峋,看到这幅景象她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半个月之后。

    艺术节又快到了,校园里早早地就有了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操场上和走廊间飘荡着商量怎么安排的欢笑,争夺彩排场地和材料的斗争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南华高中向来提倡发扬学生的自主性,即使是高三部也下达了学生可以在当天自由选择参加活动或是在自习室自习的通知。不过,虽然不比隔壁东阳中学那么严肃,但毕竟是高三,欢闹的气息始终被压抑着。

    周五要开社团大会,按过去的标准每个社团至少要出两个人参加,因为卿思临时有事,于是又变成了齐羽顶上,但还得再找一个。她原本打算在周四的例行班委会结束后找顾渊说,但那家伙却在会议结束后直接沉默在了各种习题里,合上笔记本的同时就已经抽出了抽屉里的习题集。

    这家伙自从竞赛成绩出来以后就认真了许多,在上次考试成绩被取消之后更甚。齐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扰他,转头看了看桌上还没做完的物理卷子,意识到可以用这个来当借口,于是伸手戳了戳他。

    “喂,喂,问你道题。”

    没有反应。

    “听得到吗?听不到能感觉到吗?”

    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他。

    还是没有反应。

    齐羽没有办法,只好从已经批改过的卷子上撕了一片,写了一张字条,团成团,丢过去。

    “明天一起去社团大会吗?”

    视线里的男生把纸团打开看了一眼,然后用笔在下面写了几个字,又团成团丢了回来。

    齐羽打开一看,发现下面多了个问句:

    “文学社还是乐队?”

    “当然是文学社了啊!!!!”齐羽重新写了张扔过去。

    “那你的乐队怎么办,主唱不去,不合适吧?还是说,你已经找到第二个主唱了?”

    看到顾渊扔回来的纸条,齐羽心里忽然一颤,手里握着的笔也放了下来,头微微低着,眼睛埋在头发的阴影里。

    ——他怎么知道杨浩成了乐队的第二主唱,这件事自己明明没有跟其他人说过,除了乐队成员应该没人知道才对,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

    齐羽尴尬得不行,下课铃响的时候多余地解释:“我不是……他……不是……”

    “你愿意找他就找他。”顾渊蹙着眉头,“我好像管不太着。”

    【那你就别生气啊!】这样有骨气的话,此刻的齐羽说不出口。这件事本来就是她自己理亏,明知道两人之间有过节还同意让杨浩加入乐队,但那天他的试唱实在太过惊艳,让他加入实际上是乐队成员一致同意的结果——也包括她。想气短三分。

    “不过,”顾渊冷冰冰地补充,“那个家伙心术不正,加入乐队肯定没安好心,你要时刻提防他。”

    齐羽不太明白顾渊的意思。因为上次运动会事件的始末顾渊并没有解释,她也不知道这次的作弊事件也可能跟杨浩有关,所以她不太懂顾渊说的“没安好心”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可能会在艺术节乐队第一次正式表演的时候捣乱吗?

    “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吗?社团大会?”齐羽顿了顿,问他,“这可是最后一次社团大会了。”

    “我会去的,不用担心。”

    齐羽总觉得男生的笑容有些勉强。刚刚传纸条之前,怎么问他都不回答,其实还是有点生气的吧,因为组建乐队的事,也因为杨浩担任主唱的事。

    “我没有因为你想的那些生气,所以不要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光看着我。”顾渊这样说。

    事实上顾渊确实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虽然齐羽招杨浩当乐队主唱这件事让他有点不满,但不满的点在于齐羽一直瞒着不告诉他,最后他还是从池妤那边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现在真正在意的是杨浩的目的,正如他刚刚告诫齐羽的那样,他始终觉得这个家伙并不是因为真正“热爱唱歌”而加入乐队的。

    如果他想要搞事的话,那艺术节上乐队的首场演出将会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他究竟想要怎么做呢?唱跑调?灾难性演出?可那样的话首当其冲,第一个被人嘲笑的肯定是他自己。以杨浩的个性,顾渊不认为他会做出这种引火烧身的事。

    “总之,你别和那家伙走太近,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是你我才这么说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的面试结果是其他成员一起做出的,不是我一个人的选择。”齐羽偏了偏头,想起之前运动会上顾渊和杨浩的纠纷,自那之后确实是很烦他,觉得他就是一个阴阳怪气的讨厌鬼……和之前晚上在公交站台偶遇,在又冷又饿时递给自己流心奶黄包眼睛都在笑的温柔截然不同。

    完全搞不懂那个男生。

    于是认同地点点头:“一看就不是好人,我知道啦……”

    可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如果是之前,齐羽会毫不犹豫地用“人渣”来形容他,眼下却有些犹豫了。

    “你明白就好,我还要去找池妤,先走啦。”顾渊走了两步,转身回来,看着她,继续说,“不要让他在你的乐队里扮演过分重要的角色,记住了吗?”

    齐羽停下收拾书包的动作,不解地望着顾渊。

    “就是,不要让他能够一个人决定演出的结果,你不是第一主唱,多抢点戏份吧。”

    “知道啦——”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了……”顾渊瞥了她一眼,“不过我还会再提醒你的,所以也没有关系啦,拜拜,明天见。”

休一天,周二更新

    如题

第二百二十九章 恶意(四)

    “池妤家里有事,已经先回去了。”

    从那个留着双马尾,嘴角总是挂着坏笑的女生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的顾渊,瞳孔里的光明显地黯淡了一瞬。原本他打算和池妤讨论一下这个艺术节的打算,虽然心里本就不抱什么期望,但也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交谈一番,结果却……

    “什么事?”

    “不知道,她没跟我说。”女生耸了耸肩,“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顾渊皱了皱眉,“她真的没跟你说过?”

    “没有啊,反正我没印象。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你不知道就自己去问她啊,我先走啦。”

    女生背上书包,甩给顾渊一个潇洒的背影。

    此时教室里已经只剩下几个人,班长林晓琪站在讲台上整理着一整天多余下来的卷子和资料,顾渊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冰凉的晚风里,走出教室的瞬间,湿冷的气流卷来,被温暖包裹了太久的双眼忽然受到刺激,让他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由于注意力分散,几乎没有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顾渊被吓了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却是一张熟悉的笑脸,很阳光,但是也很欠揍。

    “哦,是你,怎么了?”

    顾渊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对方的“好意”。

    “怎么这么大敌意啊,只是碰巧遇到,跟你打个招呼而已啊,友好一点嘛,打了这么多回交道,怎么也算是熟人了。”

    杨浩一脸笑意,仿佛两人是多年的好兄弟一样轻轻拍打着顾渊的肩膀。顾渊皱了皱眉,身体向后侧开半步,杨浩的手猛然落空,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温和。

    “怎么说我现在都算是你最好朋友的乐队里的重要成员,我和你友好地打个招呼都避之不及啊?看来你对我意见很大,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说,放心大胆地说,不用藏着掖着,以后大家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那我就一定会尽力地去改。”

    鬼才信你。顾渊甚至都不想对他翻白眼,觉得那样都是浪费力气,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直接走开,但这家伙挡在离开的必经之路上,要想走只能掉头从另一个方向绕一大圈离开。

    “你有没有做错什么你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吧,不需要我提醒你。”

    顾渊的眼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他不喜欢杨浩,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但硬要把被诬陷作弊的事赖在他头上也是不合理的——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猜测,而且在哪个考场坐在哪个位置考试是教务系统随机生成的,直到考前一天才公布。就算杨浩天赋异禀,也很难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想出行动计划,并且完美实施。

    更重要的事,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齐羽乐队的成员,马上要在即将到来的艺术节上表演,这场演出对齐羽来说意义重大。在他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之前,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和杨浩撕破脸。

    于是,只能抛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像是警告,也像是妥协。

    “我真的不知道啊,说实话,我还挺想和你交朋友的。”杨浩笑着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从好几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我一直觉得我们能成为最好的朋友,因为我们很像,非常像,你觉得呢?”

    “交朋友?还最好的朋友?”顾渊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两人离得这么近,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想听错都难。

    发现没有听错以后,他马上笑了出来,因为这真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可以入选年度十大笑话集锦的笑话。

    “很好笑吗?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不是什么配不配的问题,哈哈哈哈哈,你和我,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哈哈哈哈,我们两个,朋友?哈哈哈哈哈……”顾渊笑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没有注意到杨浩的脸上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浑身发寒的漠然。

    “这样么……那真是遗憾啊。”

    “这有什么好遗憾的,有些人就是看不对眼,我们就属于那种不适合做朋友的,但也没必要做敌人,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遗憾啊,因为我真的非常期待和你交朋友。”杨浩重新笑了出来,“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就算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做敌人。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顾渊站在十四班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林荫道上路灯的阴影里,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顾渊总觉得他加入乐队这件事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还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试着摸清他的计划吧。

    到家的时候,钥匙刚刚插进锁孔里还没开始转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上次手机摔坏了屏幕,这还是修好后第一次有人打电话过来。

    “到家了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让顾渊略感意外的声音,竟然是陆思瑶,“吃过晚饭了吗?”

    和之前几年里的冷淡完全不同,这次陆思瑶的声音里带着一缕藏起来的温柔,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却让这段时间心力交瘁的顾渊心间涌起一股暖意,好像被放逐在外多时,终于有了被人重新“看见”的意识。

    “刚到。”顾渊吸了吸鼻子,推开门,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车鸣声,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都快十点了,你还在外面?没回家?”

    “嗯,刚刚处理了点事,反正家里也就我一个人,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怎么就没什么区别……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顾渊一边换鞋一边歪脑袋夹着手机问,马里奥喜气洋洋地凑上来斯哈斯哈地舔他的手。

    “没什么,就是听说你之前的模考作弊被取消了成绩,然后在家自闭了几天,谁的消息也不回谁的电话都不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来探望你一下,所以就打了这个电话。虽然觉得你会没事,但毕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而且,接二连三的。”

    电话那头陆思瑶的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不过这件事都过去快半个月了,她怎么会现在想到打电话过来,是反射弧有延迟吗?

    “听说?你听谁说的,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这重要吗?”

    “我还好。”顾渊略微犹豫了一下,回答到。

    “竟然不是【我没事】吗?看来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之前的竞赛失利对你影响也很大吧,我不是很了解这方面……是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吗?”

    “没有了,都结束了。”

    “那可真是遗憾……”

    “倒也不需要别人可怜我,本就是努力不够加天赋不足的结果,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说的也是,你一定是平时偷懒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了解你。”电话那头的女生顿了顿,“而且你绝不是天赋不足,所以一定是努力不够。”

    “……能这么高看我,我可真谢谢你。”顾渊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对了,你刚刚说处理了点事,这么晚还要你出门才能处理的,是什么事?”

    “没什么。”陆思瑶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她穿着一件领子毛绒绒的夹克,下面是深色牛仔裤配短靴,头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皮筋束着耷拉在颈后。身后是到了晚上依旧喧闹的商业街,前方是整栋楼都笼罩在绿白色光晕里的医院,两旁都是经营白事的商铺,这个点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就不和你说了,免得影响你心情。”

    “不是什么好事?”

    “嗯。”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说了不会告诉你的,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没必要让你知道。”

    【但是它牵扯到你了】这句话到了嘴边还是被顾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陆思瑶的事情现在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多管闲事只会惹人厌恶,更何况他自己这边还有一堆烂事要处理,根本腾不出手来去帮忙。

    “就这样吧。”陆思瑶说完这句就挂掉了电话,房间里霎时间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手机甩在一边,顾渊躺在床上看着被手机屏幕发出的蓝光照得蒙蒙亮的天花板,想起池妤自从作弊事件之后都没有再给自己打过电话,在学校的见面后完全闭口不谈这件事,又时不时的突然消失,心里只感觉到疲惫。

    会好起来吗?

    脑海里冒出这句话的同时冷风袭进来,顾渊缩了缩脖子坐起来,忽然发现窗户没关。只好起身关窗,走到一半看到桌上有本书被风吹开了一半,伸手去合的时候看到翻开的那页上的两个字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会。”

    他想起来了,这是陈颖的那本答案书,好像是某次聚会之后落在这里的,一直没拿回去,昨天晚上他收拾房间的时候找了出来,随手翻了翻就放在桌角了。

    这本书还是齐羽买的,是给陈颖的生日礼物,后来她还煞有介事的用这本书占卜了几次,结果完全对应不上。这两年类似的东西她搞过好几次,什么恋爱塔罗牌,星座配对,水晶球占卜,还有这本答案书,作为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信仰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也就只有脑回路清奇的齐羽会信这种东西了。

    “根本不靠谱啊……”

    顾渊轻声嘟囔了一句,把窗关上了。

第二百三十章 恶意(五)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不到五点。

    天还没亮,这个时间就算到了学校也进不去,躺下想再睡着也不可能,不如去江边转转,去鞋柜换好鞋出来,迎面而来一阵湿漉漉的寒风,顾渊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阴冷的天气,没有手套只好搓搓手放进口袋里。

    暮色未散,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大概是还沉浸在梦乡中没有醒来。去年这个时候顾渊每天也能睡得很好,也就是和齐羽他们忙着排练课本剧,虽然忙忙碌碌但却没什么烦恼,今年就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忙碌,但十分烦恼。

    等高三过了就好了,顾渊想着朝前走。

    昨夜下了雨,浸透了的土路很滑,不能横穿减少路程,怕滑倒跌进看不见的沟里,顾渊绕着附近的小路走,在穿过了一片枝叶稀疏的树林之后,走到了那块熟悉的大石头附近。光秃秃的巨石镶嵌在山壁边缘。这块石头从第一次被他发现的时候起就没有改变过,不论他们的生活如何变化,都始终保持着最初遇见时的模样。

    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天边渐渐地亮了起来,好像谁在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色,在粉红色下面隐藏着无数道金光。忽然间仿佛起了一阵响声似的,粉红色的云片被冲开了,天空顿时开展起来。一轮朱红色的太阳接着从天际慢慢地爬上来,霎时间霞光满天,就在这个时候上方枝叶间积攒了一夜的露水失去了平衡,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

    顾渊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然后嘴角那抹笑意慢慢消散,眼神失去了光泽。他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清晨,也是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品尝着未曾体验过的孤独。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对那个人不会再有别的情感波澜,可是……

    回想起那一天的某些片段,还是会觉得很伤感。

    每次想起和陆思瑶决裂的那天都觉得记忆一片混乱,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因此每次只要试图靠近那些碎片就会头疼得很厉害,所以他一直避免去会想有关那天的东西,时下触景生情,一些平时抓握不到的碎片竟然自己慢慢地涌现了出来。

    初三模拟考试的成绩不算很理想,被班主任也是年级主任教育过后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顾渊有点沮丧。由于已经放学有一会儿了,东阳中学的校园里看不到几个人,回教室的路上他看到了正在篮球场上收拾东西的叶钧,背着书包出来的时候发现他没像是往常一样走前门,而是往后门去了。

    心里觉得奇怪,加上没看到陆思瑶的身影,顾渊便快步下楼跟了上去,结果出了校门左右转了两圈没找到叶钧,反而听到路边的小巷子里有人在说话,靠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是两个混混把一个穿着东阳校服的女生堵在死胡同里,女生缩在巷子的最里面不安地蹲在地上,当时也没有想太多,脑子一热,横下心迈开腿就冲了上去。

    “没事了,你先走吧。”

    “……嗯……”

    虽然距离很近,但是女生一直低着头加上巷子里很暗,暮色里顾渊并没有看清她的脸。

    “他们朝东边跑了,你往西走,他们就算想追也追不上。”顾渊的右手抓着一段美工刀的刀片,手心里的伤口浸着血,“我在这里等会儿,如果他们回来,还能帮你拦一下。”

    结果话音刚落叶钧就从另一个方向跑来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男生,看到他站在那个女生跟前二话没说对着他的脸上来就是一拳,吓得那个女生拔腿就跑。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加上与叶钧积怨已久,心情本就不好的顾渊瞬间就被点燃了火药桶,他冷哼了一声,猛地抡起胳膊,“啪”地一声同样是一拳打在了叶钧的鼻子上,与此同时手里的刀片滑了出来,在手心里拉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手心里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在叶钧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殷红的印记。

    恰到好处出现在两人中间的陆思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叶钧那边,没有问清前因后果,而是直接把所有的过错归咎到了他的身上。

    眼前又浮现出叶钧轻蔑嘲讽的笑,冰冷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涌起,彻骨的寒冷,深入了生命最内里之处。无论何时忆起,都好像坠入无尽的深海,几近窒息。

    再次坐在江边一个人看日出的顾渊,沉入回忆,手脚失去了力气。

    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拉回现实。

    “你怎么在这里。”耳边传来熟悉柔软的声音。

    是不用回答的疑问句口气。

    顾渊缓慢地回头,看到一个裹在羽绒服里出现在身边的陆思瑶。

    男生整个了无生气的模样,让女生迟疑了几秒。

    “那种脸色还以为你被告知得了不治之症。”沿着小径出来,往公园门口走的路上,女生如是说。“结果只是因为没睡好所以苍白,”

    “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到这里来看日出,最近被折腾得实在难受,痛苦的又不是你,你怎么会明白。”顾渊抿了抿嘴,“所以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联想到昨天晚上的电话,大半夜还独自一人在外面的女生今天清晨又出现在公园,显然也没能睡个好觉,所以陆思瑶的回答完全在预料之中。

    “睡不着,去学校又太早,就出来转转,想着雨过天晴看看日出,结果就碰到了你。”

    女生撇了一眼情绪还有点低落的男生,“痛苦的事已经经历过了,为什么还要去寻求对疼痛感的共识。痛不痛,有多痛,这种事其他人明不明白一点也不重要。”

    一字一句全落定在心间。

    顾渊惊讶地转过头,望着女生的侧脸。

    而陆思瑶继续看着前方天空中退散殆尽的夜色,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想说的话,但话出口时却变成了:“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去了趟医院。”

    头撇过一些,视线落在女生的身上,脸色红润,气息绵长。

    “医院?”

    “嗯。”

    “你生病了?”

    女生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耸耸肩。

    从她的神色里,顾渊想大概就是没有了。

    “没有生病,那么晚一个人跑到医院去干嘛?”顾渊的语气里完全没有同情的意思,“没事不要跑到医院去,就算不会感染病菌,沾染上那些幽怨哀伤的气息,也会变得不幸。”

    “胡思乱想。”没想到女生竟然点了点头,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过以后会少去的。”

    公交上人虽不如高峰期,但座位也被坐得满满,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巴士驶入隧道,空气摩擦着玻璃发出嘶嘶的声音,电视屏里播放着广告的声音,车厢内乘客接电话的声音闲聊的声音,一起灌入耳膜里的还有对方平稳呼吸的声音,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昨天去医院干什么?”感觉这样面对面站着一句话不说实在太尴尬,顾渊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去看了一个人。”

    “看人?”这个回答是顾渊完全没有想到的,“谁?”

    “昨天说了不会告诉你的。”

    “不会是叶钧吧?”顾渊随口说了个看起来不太可能的名字,脑子里还在纠结刚才的事,话语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妥,而且以自己的身份立场更是不该在此时此刻提起这个名字……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陆思瑶挡在自己和叶钧中间时的冷酷表情。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女生,没有起伏的神色,想必没有在意,顾渊松了口气。

    没想到过了大概十秒,女生的回答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是的,就是叶钧。”

    “嗯……诶?怎……怎么会?”

    “已经有段时间了。我知道以后觉得应该去看他一次,不过也就只有一次了。”

    顾渊还有些懵。

    “等等,这……”

    “别问了,和你早就没有关系了,和我现在也没有关系了。”

    公交在站台旁停了下来,广播里播报着到达XX站的声音。

    车上客流变动,只有这一小块陷入静止的氛围。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陷入了沉默。顾渊奇怪地看着陆思瑶,视线相遇时女生下意识地避开,眸子里流露着片刻迷茫,似乎也惊讶于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轻轻地咬着唇。

    “我先走了。”

    就像是为了逃开什么似的,陆思瑶忽然转身,在车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跑下了车。

    顾渊瞪大眼睛望着车窗外的她,弥漫着雾气的瞳孔深不见底,很浅也很深。

    巴士重新启动,有阴影覆盖过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视线缓慢地在车厢内看了一眼,然后颤颤巍巍地伸手抓住了旁边的扶手,顾渊向后退了一步,给婆婆让出行走的空间,等他重新找到位置站定,窗外已经看不到陆思瑶了。

    右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抠得有点疼,似乎是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以为自己已经变得不同了,实际上完全没有。

    三年的时光,自己并没有成长为坚强勇敢的模样,小气,非常非常小气,记着仇紧紧咬着过去不放的自己,口是心非的自己……

    在这一刻,全部清晰地裸露在自己眼前。

    差劲透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在南华高中门口下车。

    没有下雨的清晨,天气阴阴冷冷,寒风往复穿梭。

    顾渊心里窸窸窣窣地逃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会儿在唇边,一会儿在心间,一会儿又在伸进口袋里看不见的手心里紧紧攥着。

    顾渊走了神,从马路那头开过来的黑色轿车按了一下喇叭,也只能在他身后被迫缓慢行驶,这时候有人伸手拉了他一下,把他拽到边上。

    “你在找死啊?”顾渊回过神来时眼前的人冒出了一句。

    “文堇?”顾渊看清她的样子时不免有些惊讶,比起一个月前在楼下偶遇时,文堇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嘴唇干裂,齐耳短发也不复往昔柔顺而是毛毛躁躁飘在空气里。穿着一身黑色,长袖长裤的女生背着一块画板站在人行道上,嘴角右边还有一块硬币大小的淤青,“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被顾渊的视线锁定,文堇立刻把脸朝左边侧了侧,语气还是很凶,“你站在马路中间,后面来车了都不知道,想找死啊?”

    “哈……”如果是以前,顾渊大概会还嘴两句,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能笑笑。

    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回应,文堇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了顾渊一眼,男生感觉到后也把视线移过来,但女生又已挪开了目光。

    走在秋风萧瑟校园里的两人彼此不言。

    路过公告栏,看到里面那用大红色的纸张做成的模考表彰名单,顾渊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种表彰名单被学校和老师们当做是用来激励后进者奋发图强的工具,但通常意义上,却只能让那些可怜的普通人有个机会同绝对的强者对比而已。

    而对比过后,也只能感受到那自叹不如的绝对性差距,让本就零星的战斗意志也被抽丝剥茧般蒸发干净而已。

    “你是不是成绩被取消了?”

    “是。”

    “但是你其实没有作弊吧。”

    “嗯。”

    “其实我也没有成绩诶。”

    “嗯……啊?”

    顾渊停下来,看向旁边背着画板,用足尖在地面上写写画画的文堇。

    “因为我没有参加考试啊,所以自然没有成绩。”

    “没有参加考试?为什么?”

    “因为还是去参加集训了,今天也只是回来拿点东西,很快就走。”

    “你之前都不在学校吗?”

    “是啊,就是从那天在楼下碰到你的时候,那时我正好要走……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前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那你不在学校的话,接下来艺术节美术社的活动该怎么办?”

    “不知道,交给新生吧,不过好像也没有几个新人呢……”文堇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苦涩,“你们呢?文学社还在正常运转吗?我记得社长是柳卿思吧,她最近怎么样?”

    顾渊想了想,然后开口。

    “我不知道。今天有社团大会,参加完也许就知道了吧。”

    “社团大会啊……”文堇目光闪动了一下,“我们就是上次社团大会的时候认识的吧,袁潇让我们合作。”

    说到这里,文堇轻轻笑了一下。

    “一晃半年了诶。”

    “已经半年……了么。”顾渊只是看着她,在半年之前,她连一个单音节都懒得对自己说,“那时候你话还没那么多,不过倒是一直挺凶的。”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诶,我到了,先走啦。”

    看着文堇一路小跑进班级,顾渊转身朝不远处的楼梯走去。

    遇到文堇只是一个小插,今天……和昨天,乃至那件事刚刚发生时的几天,没什么两样。

    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池妤,心里记挂着乐队但又放不下文学社的齐羽,没事就闷头学习的冯子秋和陈颖,总是被数学老师抓着补习的江璐,越来越少出现在学校的柳卿思。

    不管是班级里,还是文学社,都充斥着一股并不浓烈,却又如影随形一般的微妙氛围。

    既不太平,但也没有爆发冲突,就仿佛一层薄薄的黑纱,遮住了他的双眼。

    ……穿过这层纱,所能看到的,就只有……

    就只有眼前这灰色的画面而已。

    而更讽刺的是,让他到现在都苦恼着的事情,远不止一件。

    “如果我不在了,你能带大家一起走下去吗?”

    先是卿思那不明所以的发言,不知所云的探问。

    “哈哈,是我不配做你朋友吗?还是……”

    接着,是那充满恶意的挑衅,和始终摸不透的对手。

    然后……

    那一直没有调查清楚的十年前的真相,还有自己忽然不断下滑却找不到原因的成绩。

    接二连三的事情纠结成一团……而偏偏,却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思考。

    所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

    好不容易开始努力,练习着写作,不停地刷题,坚持着不对自己说谎……但是为什么总觉得……想要的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呢……?为什么总觉得,总想着不留遗憾的自己,身后却是一团又一团的遗憾呢……

    “……顾渊?”

    “——啊。”

    “走啦,一会儿大会该开始了,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今天碰到文堇了。”

    “诶?文堇?好久没看到她了啊,她最近怎么样?”

    和齐羽一起往学生会办公室走的路上,顾渊提到了早上和文堇的相遇。

    “她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参加特训准备十二月的考试,所以一直不在学校,连上次的模拟考试都没有参加。”

    “听起来好辛苦啊。”

    “她知道我们好像没发现她不在学校的时候,好像有点小失落。”

    “这也是很正常的嘛,毕竟谁都希望朋友能多关心一下自己啊~”

    “你也希望吗?”

    “当然啦,谁不希望啊,你不希望吗?”

    顾渊扭过头去,看向齐羽的脸,带着一点憧憬似的望着前方天空的她,似乎……有点怅然若失。他吸了吸鼻子,然后说。

    “希望啊,我也希望。但是一个人顾好自己就已经够累的了,不是总有心思和精力去顾及其他人的。”

    “你是不是今天智商没有充值啊,这么扯淡的话也说得出来?”

    “呃……啊?”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数落,顾渊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因为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就已经很累了,所以才需要朋友的关心和帮助啊,互帮互助懂不懂啊,算啦,也不该指望你那个榆木脑袋理解这么高深的逻辑~”

    智商被鄙视了,但好像也没法反驳。

    两人在文学社活动室门口说着话,过了一会儿,有人站到了他们旁边的位置。

    有一种人带着与生俱来的某种气场,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站在那里就能够将一小块范围变成其所属的存在,像是在空气里增加了自身的磁场光波之类的东西,其他人能够明显地感应到。柳卿思就是那种人,还有此刻,身边的这个人也是。

    顾渊稍微侧了侧头,隔着两步的距离,凌潇潇站在那里。

    虽然不是很熟,但因为先前几件事的关系,和这个被称之为新生代翘楚的女生也有过一些交集,而齐羽跟她则要熟络得多,一见面就扑上去来了个熊抱。

    “潇潇!”

    “齐羽学姐……”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凌潇潇显得既开心又无奈。

    “快上楼啦,社团大会快开始了,就在学生会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我还要主持呢。”

    “潇潇你现在已经是学生会长了吗?”顾渊问。

    “是啊,袁潇哥和雨萱姐毕业后,学生会的工作就是我在负责啦。”

    凌潇潇笑着回答,笑容里满是自信和阳光。

    “一个人……不会觉得很累吗?”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而且,也有新人来帮忙嘛。”潇潇歪了歪头,问,“对了学长学姐,你们文学社没有招到新人吗?好像没有上报呢,我一直想问你们来着。”

    新人?

    “为什么我们没有新人?”顾渊看向挂在凌潇潇身后的齐羽。

    “对哦,社团招新的时间都已经过了,之前思思还说要招人,结果后来就没有消息了。”齐羽眨了眨眼,看向被自己搂着的凌潇潇,“她没有上报新人名单吗?”

    “没有哦,可能是我没看见?我一会儿回去了再找找看。”

    “诶,进去找找啊,说不定是思思落在活动室里了。等着哈……诶,我没带钥匙,顾渊,你带了吗?”齐羽本想开门,摸了摸口袋却没找到钥匙,于是把求助的视线投向顾渊。

    “我也没带,回了教室再说吧,先去开会。”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同的期待

    紫枫姐说,如果要用一种颜色来描述高三生活的话,那应该是“五彩斑斓的黑”。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在我这样一个不通绘画不分色彩的人眼里,黑就是黑,五彩斑斓就是五彩斑斓,哪里会有什么“五彩斑斓的黑”?所以我当时觉得,紫枫姐的高三一定是段非常精彩的回忆,即使有压力有阴郁,也是充满了色彩缤纷的片段,那些快乐的碎片飘散在心灵的每个角落,才能够让黑色也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最后一次艺术节开始前夕,在文堇即将离校去参加最后一次集训时,我问了她一个问题。我说,如果要你用一种颜色来描述我们这三年的高中生活,你会怎么选?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用颜色来描述生活?这肯定不是你的想法。

    语气十分笃定,就好像是能够清晰地看到我的内心。

    我哑然,只好向她坦白说这个问题并非是我原创,而是姜紫枫的灵感。当时她就笑了,她说,就知道你没这么蓝色。蓝色?我很快就想到了英文里的“blue”这个单词,这个词除了蓝色以外还有“忧郁”的意思,但是忧郁?难道紫枫姐很忧郁吗?我在她的身上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那种悲观的气质,也许在很久以前的那个雪夜短暂的看到过,但我很肯定,忧郁绝对不是姜紫枫的主旋律。

    文堇接着说,如果让她来描述的话,大概会说是“橙红色的灰”。我同样不理解这个答案的意思,于是想要一个更详细的解析,然而她只说: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故作高深的样子。

    然后她问我,姜紫枫自己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我便告诉了她紫枫姐那个看似矛盾的答案。没想到文堇听到后愣了一下,随后感叹道:

    “原来那么厉害的人也会这么煎熬啊。”

    煎熬?我愈发困惑了。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说生活虽苦但也很甜吗?”

    “什么啊!这明明是说生活虽甜但却很苦好吗?”文堇说,“黑色是基调,五彩斑斓是调色,无论加多少美丽的修饰,黑色都是底色。”

    我当时就愣住了。

    原来我一直理解错了这句话。

    紫枫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一段时间呢?

    我从来没想过,那样光辉绚烂的人,也会有煎熬难捱的时候。

    我一直在想,究竟该用一个什么样的颜色来形容我的那一年。

    “五彩斑斓的黑”?“橙红色的灰”?

    都不是。

    我的黑色里,没有五彩斑斓。

    我的灰色里,也没有鲜艳的橙红。

    除了黑就是灰,除了灰就是黑。

    别无二物。

    “喂,思思,今天我和顾渊去参加了社团大会,是凌潇潇主持的,可惜你没来,不然你就能看到当初那个稚嫩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新学生会主席啦!”

    “嗯,可以想象到她的样子。”

    “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

    “马上就是艺术节了,那天你会来学校吧?我的乐队要演出哦~你会来看吗?”

    “哈哈,当然会啦~”

    “真的吗!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那我继续写作业啦,你忙吧,不打扰你啦~”

    “嗯嗯,拜拜~”

    “那天你要去学校吗?”

    挂断电话后,母亲的声音拐过一个弯远远地从浴室飘过来,接着,她赤着脚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卿思蜷着腿坐在病床上,玩着手里的手机,看到母亲进来朝她眨眨眼:

    “是呀,我想去。”

    妈妈走过去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真的吗?医生说你最好不要受凉。”

    “没关系啦,就一天,而且可以穿得厚一点嘛。”她指了指床尾那件厚厚的粉白色羽绒服,“穿这件,里面再加一件毛衣,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我瘦啦。”

    妈妈只是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嗯,听你的,多穿点,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就是说嘛,总是有办法的。”卿思继续翻着手机,“齐羽说,那天她要在全校同学面前演出呢,就是她组建的那个乐队,喊我去看。”

    “这么厉害呀。”

    “对啊,超级厉害,我觉得她一直都很厉害。”

    “嗯。”妈妈轻轻抱了抱她。

    卿思说想要洗澡,妈妈想了想,让她去洗,自己便站在浴室外面的护士铃旁,以便出现什么意外可以马上叫人过来。

    卿思拿着换洗的衣物钻进浴室里,拧开水,温暖的水流喷洒出来,但果然没多久水就开始变冷,她再次打开开关,水很快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就这样,她坐在雾气缭绕的浴室中,一次又一次地感受着水的温度一点一点流逝,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缓慢而细微的变化,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就如同躺在静谧的河流中,生命力跟随河水潺潺流逝,流入孤独无垠的黑暗之地。

    对于“死亡”这件事,在健康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确切的概念。心里想着生老病死无非是自然规律,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轮回,不必终日惶惶难安,担忧恐惧。但真正要面对时才能够彻底理解生命所暗藏的无情与恶意,身体机能濒临崩溃时反馈给感官的疼痛让人愈发清醒。越是想要逃,越是逃不开,被死死缠住。

    留恋着许多人和许多事,遗憾着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温暖、明亮的地方不曾涉足,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清楚地感受到,“大病一场,然后痊愈”和“大病一场,然后死去”,完完全全,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通过偷听父母和医生的谈话,卿思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陪伴大家到更远未来的诺言她注定只能在梦里完成。那种陷在泥沼里无法挣脱的绝望的感受,让人难以接受,但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在即将到来的艺术节,去看一场朋友乐队的演出,和朋友一起度过一天。

    光是想想就觉得会很美好。

    卿思在烟雾缭绕的浴室里想到前两年的艺术节,想起前年自己和齐羽两个人在文学社摆摊被一大群男生围住的样子,想起去年和顾渊一起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亭子里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弯下腰去,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那些回忆越快乐,越是美好,她就越是舍不得离开。可舍不得又有什么用呢?

    厄运从不理会祈祷和哀求,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离别这件事,就像是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样,没有办法拒绝或挽回,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喜欢极端疼痛或是痴迷死亡美感的人,但大部分的普通人想要的只是平稳地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可以关掉的灯光总比没法关掉的日光来得亲切,但光的种类却是人们无法选择的固定规则。就像离别这件事一样,人们充满希冀地询问,“不要离开我好吗”,但往往得来的只是绝望的沉默。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融入温暖的水流后迅速湮灭不见。

    又在下雨。

    大街上是一派萧瑟的秋末气氛和流光溢彩的繁华的违和景象,一路去往车站,天空中飘落着非常绵密的雨,它们小心翼翼的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公交巴士的门在身后合上后,清晰地感受到强烈的温度差,狭窄的空间内,暖气和呼出的二氧化碳让气温升高,那份暖意里带着陌生的味道涌入池妤的身体。

    车厢内白炽灯的光线刺眼,女生揉了揉眼睛,垂下头。

    即使是周末,从运势而言绝对是诸事不宜的一日,心情跌落到谷底。

    坏事远远不是到被补课老师骂为止。

    上次模拟考试的试卷陆陆续续地发下来以后,便被要求带着卷子去找老师一题一题的求教,原本因为犯了和上次相同的错误而被训斥就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结果刚才半路上摔了一跤,抱在怀里的试卷掉进水坑里,糊了大半。

    不仅如此,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沾了不少泥。

    一想到要在这样的天气里手洗衣物,池妤的手指关节就隐隐作痛。

    这一年转眼进入尾声,看着十字路口红灯的倒计时,池妤咬了一口刚买的糯米团子,想起上课时老师一再念叨的“离高考还有七个月”。

    七个月,二百一十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

    说起来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大家的神经却从更早的几个月以前就开始绷紧。

    巴士准备启动的时候,红灯变黄再变绿的过程里,看到顾渊站在马路对面。池妤条件反射地想对他招手,同时又觉得这样做不符合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策略,就忍下来。但男生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回头,视线看过来,池妤随之低下了头。

    貌似没有被发现,巴士开过这个路口到了下一站,池妤才把头抬起来。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即将到来的艺术节,也许会是吧。

    她这么想着,和巴士一同在雨中远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纯黑的艺术节(一)

    和过去两年不同的是,尽管早在大半个月前校园里的节日气氛已经被烘托得相当热烈,但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顾渊却没有什么实感。

    从学校正门一路向北,经过两排到了冬天依旧青翠欲滴的香樟树,穿过教学楼,走过锦鲤池和碑廊,踏上林荫大道,最后来到祈愿树下,站在那棵参天大树和古钟楼连成的直线上,他仰起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朝阳映得天边微微泛红,要下雪的征兆。

    前年下雪,去年下雨,今年看着又要下雪了,这个日子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寒冷。

    树上挂满了一张张祈愿符,顾渊看着满树的红绳不禁有些感慨,到了数量太多,可能会影响大树健康的时候,这些祈愿符是会被清理掉的,不知道两三年后这里的祈愿符会不会全都不在了,也许他们的愿望都还没有实现,但这并不会影响清理的进行。美好的愿望永远也仅仅是愿望而已,无法抵挡现实的滚滚洪流。

    一阵寒风吹过,哗啦啦地掉下来一堆叶子,也有一些祈愿符跟着飘下来,其中有一张落在顾渊脚边,他弯腰捡起来看了看,首选就被末尾的署名吸引了——“冯子秋”。

    “现在有很多贪婪的人,有些人为了很多事情一直谎话连篇。”

    “所有的事情都让人感觉很假。”

    “我个人而言,只是想能够和大家亲近,做一个正直善良的好朋友,不奢求更多。”

    “和大家保持真诚的以及忠实的关系。”

    “这里到处都是没有缘由的闹剧,陈歌老师说,如果没有闹剧发生,那人生就可以毫无缘由地从任意时刻开始,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我很高兴我们没有这种闹剧,因为我很乐于和每个人都拥有一段平和快乐的关系。尤其是在这样的年纪,想要维持一个友善的群体氛围真的很难。”

    “我不知道能保持这样多久,但我希望和大家的这样的关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树大人,这是我卑微的愿望,拜托了。”

    这是子秋的祈愿符?他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他说的大家,应该就是文学社的大家吧,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事情都让人感觉很假。”

    到底是什么事情……

    为什么他的文字里透着一股哀伤的卑微感?

    闭着眼在树下陷入沉思,顾渊身后的世界渐渐热闹起来。

    有什么湿冷的东西落在了头发上。

    下雪了吗?

    “下雪了啊。”

    “好像每年的这一天天上都会掉点什么东西,要是哪年突然不下雨下雪的,反而会觉得不太习惯。”

    陈歌和司君墨并肩站在叶秋玲的墓前,这是两人一个月来第一次再见,不是陈歌没有去找过他,而是superlucky也停业了将近半个月。司君墨这些天都去做什么了,陈歌很想知道。

    “听诗雨说,你去了矢北。”

    “嗯。”司君墨扒了扒有些遮住了嘴角的深蓝色围巾,穿着橘黄色毛衣的他在这漫天的灰色里看起来十分显眼,至少比他身边那穿着咖啡色风衣的陈歌要鲜艳许多。陈歌口中所说的矢北,是叶秋玲的故乡,也是她中考之后来到这里前一直生活的地方,十年前在文学社的时候他们常常听秋玲提起那里,说她小时候的事。

    “去了这么多天?”

    “也没有,其实就待了五天,上周四的晚上就回来了,哦不对,应该说是周五凌晨。”

    “诶?可是到今天为止superlucky都没有开门营业,我去找过你,还以为是……”

    “有点感冒,昨天才好。”司君墨说,“顶着风骑车骑了十多个小时才回来。”

    “骑车回来?为什么不开车?”

    “那是仪式。”

    “仪式?你搞什么鬼,跟我还故弄玄虚。”陈歌蹭蹭他的肩膀,“那么我问你,那里美吗?”

    “美啊,可以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镇了,一路上我遇到了很多人,也认识了几个朋友,不过嘛,现在也没联系了。我们都清楚,旅行中认识的朋友,期限只到那张返程的车票之前。”司君墨笑笑,陈歌看不出他这样说是好是坏的意思。

    “但你也没坐车啊,你这家伙。”陈歌纠正他,“那么,都整理好了吗?”

    “虽然发生了很多小插曲,不过我也算是迈出了新的一步。”司君墨扭头看着自己的这位老朋友,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陈歌伸手想要去拿,但他却把提着包裹的手微微向后收了一下。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好像是我非要这么做似的,”陈歌白了他一眼,“那个硬币是我们一起抛的,结果是反面就是反面,那是老天替我们做出的决断。”

    “那你是怎么对待这个【判断】的?”

    “……”陈歌看着他,闭口不言。

    司君墨接着说:“前几天卧病在床的时候,我看了一本科幻小说,里面的设定很有意思,是说,在我们这个宇宙之外,还有着无数个同样的宇宙,包含着我们所有可能性的集合,我们没有完成的事,都会在某个宇宙里被完成,错误的选择也会被更正,而主角则可以穿插往来于这些平行宇宙,帮助他人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很美好对吧?但结果却是,几乎所有人都不满意过去改变后的未来。”

    “因为他们发现,未来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因为过去某个节点的改变而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反而和之前一样,充满了失望和遗憾。”

    陈歌转身看着秋玲的墓碑,等他继续说下去。

    “很多人都会纠结,纠结曾经的选择,‘好后悔,如果当初怎么怎么做了,现在就会怎么怎么样’,这样的句式几乎随处可见。但人不是程序不是机器,人不可能总是做出所谓‘正确’的选择,因为对我们来说,很多事情是分不清对错的。人生中无数的抉择决定了我们将去向何方,没有必要在事后去衡量自己是否选错了,假设和后悔都没有意义,因为正是那些刹那间的决断,才真正决定了我们是谁。”

    司君墨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陈歌的肩。

    “不管事情怎么样了,都无法改变了。再者,就算回到过去改变什么,未来会不会变得更好,也是谁都说不准的事。也许能够弥补现在的遗憾,也许能够修正现在看来是‘错误’的抉择,但是,谁又能保证在未来,不会更后悔呢?”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啊。”陈歌扬起眉毛瞪过来,“说得我好像是个魔法师,有能够穿越时空改变过去逆转未来的能力一样,我只是想看看她最后说了些什么,仅此而已。”

    “我听说你们学校多了个转校生。”

    “你什么意思?”陈歌立刻有所警觉。

    “名字,年龄,生日都一样,就连长相都几乎一样,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么巧的事?”

    陈歌伸手想去抓那个袋子,司君墨一把抓住陈歌伸来的右手。

    “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需要你来解释说明,我只希望你能够想清楚,能够明白,有些东西,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再来一次,也不会有改变。”

    “我没有……不是那样……”陈歌蹙起眉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司君墨盯着陈歌的眼睛,表面气势强悍,但陈歌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隐约颤抖的哭腔,心脏莫名地收紧,向来都是笑脸迎人泰然自若的他,此刻也有点不知所措。

    “你,我,诗雨,还有管老师,如果再眼睁睁地看着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司君墨的力气大得吓人,被他钳制住的陈歌,挣脱不开。

    “陈歌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这次,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看着自己的男生说了这样一句,戚戚然的悲哀语气,那不是一贯行事悠然的司君墨。陈歌表情僵硬,即使曾经是辩论赛场的最佳辩手,此刻也思维空白地失去了言语。

    一直以来都在为止努力的事,日思夜想,从未停止从未放弃过的事……从来没有怀疑过它是否正确,从来没有想过是否会有什么其他后果。陈歌呆呆地怔在原地,回过神来时司君墨已经离开不见踪影,只有那个小小的包裹放在秋玲的墓前,紧紧地贴着她的照片。

    从陵园一口气跑出去很远,在没有人的转角处,司君墨慢慢停了下来,他一把扯掉脖子上的围巾,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热腾腾的白雾在他身边升腾起来,一点一点地向天上飞去。

    寒冷的风里像是揉进了什么东西,吹过他的头发和耳朵时竟然没有觉得冰凉,反而是春风般让人觉得很舒心很放松,就像是有双手温柔地拂过了他的脸颊一样。

    “谢谢。”

    隐约间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他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了几下,不见人影,怅然若失。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纯黑的艺术节(二)

    顾渊到大礼堂的时候,离演出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大家正处于散漫状态,然而刚走到后台,他就感受到了那股紧张的气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十一月的冷风也没法阻挡齐羽头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热汗,少女抱着吉他坐在化妆室的椅子上,两条眉毛耷拉下来,活像八点二十的挂钟。

    很少打扮的齐羽今天特地化了一个看起来很不像她的妆,有点艾薇儿的风格但又不完全是,有很深的眼线,穿着黑色的窄口裙,据说是很保暖的长丝袜,还有一双看起来就很沉的长筒靴。顾渊在旁边看她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不过不是不好看,只是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一个人抱着吉他孤零零地坐在化妆室是正中央,眼神紧张,不停地四处张望,嘴里一直在碎碎念,时不时有人过来会跟她说点什么,她就笑,很社交性的笑容,别人说什么,她就捧场性地点点头,非常有礼貌,就是看着有点心不在焉,有点假。

    顾渊喊了她一声,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眼睛往这边飘了飘,也礼貌性的笑了一下,又很快转过头去看着别的方向。

    没有节目的人不能进化妆室,所以他只能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

    站了几分钟,也没其他人搭理自己,离演出开始还有很久,待下去也没有意思,顾渊不想回班,就靠在礼堂后面的小门上,目光空茫地望着广阔的草皮,视线里唯一的事物就是几十米外的天文台,门用铁链锁着,看起来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天文社也不进行活动了吗?

    虽然前几天的社团大会上闹闹哄哄地还是来了很多人,但感觉学校里的社团正在死去。

    顾渊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一个人待着没事儿总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顾渊旁若无人地站在那儿仰望天空,文艺情绪泛滥,心潮澎湃,忽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他回头,是柳卿思。说实话,她看起来和以前也有点不太一样了,脸色有点苍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虽然十一月的风有点凉,但顾渊只穿了一件衬衫,即使这样也没觉得有多冷,对比之下女生穿得似乎有些太多了。

    “没地方可以去,又不想待在礼堂里呆坐着,就跑出来透透气。”

    她点了点头:“今天小羽要演出对吧?”

    “是啊,乐队的第一次演出。”

    “她真厉害啊,竟然真的能够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我就不行。”

    “她是挺厉害的,毕竟高中生组建乐队——很多人想都不敢想吧,不过,你也不差啊。”

    她的眼睛看着远方,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还是不一样的。”

    顾渊笑了,但是嘴角有点酸。

    柳卿思那样的女生,印象里一贯被贴上聪明、高傲、毒舌的标签,有些人得知她家里的BJ,毫不犹豫地再给她贴上一枚“土豪”。与生俱来的优越将一般人远远甩在身后,不用对谁虚与委蛇,不用看谁的脸色,总是仰着脸说话,眼里盛着的全是阳光。

    虽然那些标签和自己所熟知的那个文学社长有相当一部分并不贴切,不过,即使排除一切外因,单是那张脸和出众的身型,也足够闪亮耀眼。

    和正对未来以及现在全都迷茫一片不知所措的顾渊,绝对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如同早就设定好的角色,行走在两条相隔遥远的平行线上,女生高高在上的身影永远只能被仰望。疏离和分别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顾渊想到她越来越少的来到学校,心里的这种感觉不免越来越强烈。

    因为无比清晰这一点,所以当其他人捧着跳动的桃心向她放电时,顾渊却非常明白,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同境,不相容。陆晨是这样,王延轶是这样。

    对他自己而言,也是相同的道理。

    卿思靠在玻璃门的另一侧,和他一起看着天文台后面的草坪发呆,四周很安静冷清,热闹的是身后的大礼堂,各种同学、各种志愿者都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至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没听清。

    上午的风舒爽温柔,撩起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顾渊偏过头:“卿思,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

    “没忙些什么啊,就是家里的一些事。”

    “听齐羽说,是你家里有人身体不好?”

    “嗯……有人生病了,经常住院,因为是关系很亲近的人,所以需要经常去看望。”

    “住院?是很严重的病吗?”

    “嗯,是绝症。”她微微皱着眉头,“没有多少时间了。”

    “节哀顺变。”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继续说下去,“关系很亲近的人生了重病,应该会很难过吧……”

    她眯起眼睛,表情很微妙:“顾渊,你经历过至亲之人的离世吗?”

    “没有。”顾渊摇了摇头。

    “你觉得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你会害怕吗?”

    “害怕?”顾渊有些诧异,“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想过?”

    她做了个鬼脸:“想过啊,最近一直在想,但是没想出什么结果来,所以想听听你的答案”

    “我觉得,应该会很难过吧。”顾渊把视线移开,落在天空上,“既然是关系很好的人,或者说,亲人,离开这个世界的话,心里就会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虽然两年前我在这里说过,‘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人死以后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但毕竟是永远不能再见面了啊,一定会很难过吧。”

    她的笑容忽然停顿,悄然隐没。

    顾渊一时有些慌乱,只能呆望着她。

    她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晨曦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顾渊不知道怎么突然不敢讲话,身后礼堂里的演出准备似乎也已经告一段落,衬得周围很安静。

    所以就这样恢复到了一开始那副并肩发呆的状态,顾渊仰起头望着天空中云卷云舒,被风吹得很舒服,微微地眯起了眼。

    直到听见她笑着说:“要是真的能够在死后变成星星就好了。”

    好像我们刚才的对话从来没有莫名中断过一样。

    “会的。”

    “嗯?”脑子里还在想着人死后变成星星这一美好童话的卿思被顾渊肯定的回答拉回神:“人怎么可能变成星星啊,满嘴跑火车。”

    “我们DNA里的氮元素,我们牙齿和骨头里的钙元素,我们血液里的铁元素,还有我们肌肉里的碳元素,都是曾经宇宙大爆炸时千万星辰散落后组成的,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星辰。”顾渊看着她说,“人死后化为尘埃回归天际,说是重新变成星星,一点问题都没有吧?”

    “这样吗……”卿思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然后她轻轻用足尖踢了他小腿一下,笑着说,“不过,变成星星也不都是好事吧。”

    “怎么了?”

    “因为会离得很远啊,”她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从那里,到这里,有好几十万公里啊。”

    “其实会更远。”顾渊看了看她,说,“月亮到地球的平均距离是三十八万公里,金星离地球最近的时候距离大概是四千一百万公里,而我们能看到的那些星星,离我们的距离都以光年计,即使是宇宙中最快的光,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跨越那遥远的星海,才能够到达这里。”

    “这么远啊……”

    “所以,我们看到的星星,其实都是它们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前的样子了。”

    “果然还是不要变成星星比较好。因为那样的话,实在是太远了。”

    “诶?”

    顾渊正想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一把拉过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回礼堂大厅的路上走。

    “表演快开始了,赶紧回去吧,别错过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纯黑的艺术节(三)

    让顾渊感到非常意外的是,齐羽乐队的首场演出竟然以一种近乎圆满的方式结尾了。

    表演进行得很顺畅,杨浩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有做,而是以精神饱满的状态演唱完了整首歌,其中和齐羽合唱以及对唱的部分,不仅没有使坏,甚至一点出差错的迹象都没有。全程稳定而出色,相比于天赋异禀的齐羽,他的嗓音并不能说特别出色,但可以看出深厚的功底,为了这首歌他一定努力训练了很久,想到这一层的顾渊不禁有点羞愧——他之前还以为杨浩心怀不轨。

    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事,要他相信杨浩这次没有包藏祸心也不容易。

    在这样的年代,高三学生组建的学生乐队绝对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尤其是乐队领队还是成绩优异的竞赛生,据说是学校提前做了卖力的宣传,文艺界和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顾渊他们坐在前排,那些“大人物”就坐在他们前面。

    只不过,他们讨论的内容大多都与台上的表演无关。

    远远地回过头,陈颖、江璐在奋力地鼓掌呐喊,柳卿思没有坐在座位上,而是站在舞台前方,靠着半掩着的侧门,眯缝着眼睛浅笑着望着台上,手里握着一台相机——是前几次交给他拍的那台,冯子秋在她旁边不远处的角落,一个人坐在台上灯光刚好照不到的阴影里,单手拖着下巴,怔怔地看着舞台上,顾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应该也是在笑吧。

    最让顾渊他们感到紧张的反而是在演出结束时。

    谢幕的时候,齐羽一个人抱着吉他站在舞台正中央,被几束聚光灯照着,额头上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看起来紧张又不知所措,其他人都已经走到台前站成了一排,只有她还愣兮兮地一个人站在一堆乐器中间,台下的所有人一下子全把目光投向了她,顾渊不禁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好在这个时候有人后退了一步,伸手把她从乐器堆里牵了出来,领到了台前,和其他成员一起向观众鞠躬。

    顾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平稳落地了。

    那场表演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了,除了几乎没有断过的音乐声,就剩下演出完回到座位上兴奋不已的齐羽在耳边巴拉巴巴拉的说话声。整个汇演大概进行了两个半小时,解除了压力枷锁的齐羽全程都在和尹天高练他们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最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习惯性地视线扫了一圈,瞥向之前舞台边侧门的方向时,刚好看到对过来的相机镜头,想到身后笑得花枝招展的齐羽,于是下意识地侧开身子让出光路,过了两秒,镜头移开,露出卿思足以温暖十二月的风雨的微笑。

    那是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记录下来的笑,可他手边没有相机,也不会速写,“要是文堇在这里就好了。”他不禁这么想,可那个家伙现在远在天边,而且就算她在这里顾渊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他想不到这么做的理由,或许仅仅是因为很好看,但又似乎不只是这样,那个笑容似乎带有某种不知名的美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于是只能把这个场景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这个时候,突然后脑勺被弹了一下。、

    他回头,看到池妤,她手里拿着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领子边缘是那种白色的、摸上去很软的绒毛,穿着一件奶白色的高领毛衣,好像是刚跑过来的,额头上有汗,手里还捏着节目单。

    “演出结束了吗?”

    “结束了啊。”

    “啊——”池妤的脸上浮现出了很标准的失落表情,但顾渊有些不理解,因为节目单上有很明确的演出时间,而现在距离齐羽他们的演出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了——怎么想都知道已经错过了吧。

    “你怎么了?”

    “我吗?”

    “你肯定不对劲儿。”

    “我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池妤眯着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错过了演出啊,明明答应要和你一起看的。”

    “没关系啦,反正也不是很精彩。”

    “你不在意吗?我失约了诶,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失约吗?”

    “我是很讨厌别人失约,不过是你的话,就没关系了。”

    “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你啊,和别人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池妤歪着头看他,“我还是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我可以无限地原谅你,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顾渊笑了一下,“走吧,还得去把活动室打扫一下,下午还有我们文学社的摊位呢。”

    结果等他们到活动室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乱了套。

    昨天就已经提前整理过的活动室变得一团糟,四周的书架歪的歪倒的倒,架子上的书有好大一部分全都滑落在了地上,满地都是之前拜托子秋去印的艺术节特刊,门旁边的白板也倒在了地上,而且上面更是沾满了难洗的油彩。顾渊打开门的时候,陈颖和江璐面对着一地狼藉正在发呆,齐羽则是在废墟中高速跑动,然后一把抓住了想要往书堆中钻的猫咪Joey——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竟然弄得满身油彩,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黑色,而是变成了一只红色绿色蓝色橙色混杂的大猫。显然是它在白板上扑腾了一阵才留下了那些痕迹,在被它碰到的书架也能看见彩色的油痕,不过好在那些书上并没有沾到太多,只有一些大部头的封面上留下了彩色的爪印。

    当然,它并不是唯一的罪魁祸首,真正的原因是那只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的黄狗,被冯子秋发现的时候它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被一大堆书盖着,看起来很是惊恐。江璐说这是器材室大爷养的小狗,平时从来不离开操场后边的那个小院子,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把Joey吓得不轻——以至于它就算被齐羽抱着也在对小狗喵呜怪叫。

    顾渊记得活动室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只有窗户开了一半——就是留给Joey的,外面太冷,室内有暖空调,可是那只黄狗是不可能跑进来的——也不会主动跳上一米高的窗台。

    那它是怎么进来的呢?要么是有人放进来的,要么是门没有关好。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下午就要出摊了,可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之前印出来的特刊还能抢救出来多少,而且活动室这么乱,光是打扫整理就不知得花多少时间。

    如果是前两年,艺术节还有两天的时候,就算赶不上今天下午,也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但今年学校给出的安排就只有一天,上午已经过去,剩下的半天,看起来只能全花在打扫上了。

    一想到最后一次艺术节竟然是这么度过的,所有人都不禁变得伤感起来。

    齐羽抱着Joey和小狗去找地方给他们洗澡,池妤拿着抹布在擦刚被立起来的白板——或许现在该叫彩板了,其他人一起蹲在地上捡书,顾渊用手收拾着一地狼藉,忽然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柳卿思竟然不在。虽然她之前常常不在学校,但这次的活动也是她报给学生会的,也是她把准备工作交给了子秋小颖江璐。

    一切都显示出她很在意,而她今天明明来了学校,刚刚还出现在了大礼堂,还和自己一起在天文台后边的草坪上吹了会儿风。身为文学社的现任社长的她,没道理会不出现在这里。

    他在心里替她想了一会儿理由,可十七年人生积累的智慧没有帮他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了齐羽的惊叫声,心跳在一瞬间漏掉了一拍,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当所有人都跑出去的时候,时间停住了。

    大家的心跳也停住了。

    齐肩发的少女坐在走廊冰凉的地上,正午的阳光像是温柔的手,从厚厚云层中的缝隙里钻出来,从落地窗外伸进来,轻轻抚摸着少女瘦弱的背,涂抹上凄美有毫无温度的色泽,一层又一层。

    齐羽蹲在她身前,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Joey和小狗一左一右,不知所措地摇晃着沾满油彩的尾巴。

    明明是很安静的环境,但耳朵里却很吵,一直有一阵很刺耳很尖锐的声音,甩都甩不掉。

    即使接下来说话声、车声蜂拥而至,也淹没不了那种尖锐的嗡鸣。

    那一个下午的忙乱,好像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站在图书馆外的空地上看着救护车开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凉凉的,顾渊轻轻地摸了摸,有点冰、有点湿,他这才想起来还下着雪。正午时分的阳光像是一种错觉,只在她的身上短暂地存在过一样。

    他伸手接住一团雪花,轻轻捻了捻食指拇指,指间传来一股直达心底的冰寒。

    那阳光,应该就是错觉吧,他抬起头。

    这天空,都变成黑色的了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纯黑的艺术节(四)

    “低血糖?”齐羽有些不相信卿思的话。

    “是啊,总体来说各项指标都还不错,但是血糖真的很低,回家以后要按时吃饭。”卿思垂下眼睑,“唉,一会儿肯定要被爸妈批评了。”

    穿着白大褂,年纪四十上下的医生就站在她旁边,伸手推了推薄薄的眼镜片,没有说话。

    “这样啊。”听到他这样说。

    发现男生的声音比以往低沉,卿思抬眼。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病床的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身上被光打出明与暗的落差,垂着眼睑,所以无法确定他往下凝视着床上某点的眼神带着怎样的温度。、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之前医生对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一定要外出的话,是会有风险的。”昨天晚上,也是在这个病房里,旁边这位沉默寡言的医生用一种很担忧的语气说到,“一般来说我不建议病人做这么有害无益的尝试,不过……根据现在的状况判断,其实也不会有太多的影响。”

    “我……”卿思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自从半年前意外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断衰弱起,也曾迷茫过沮丧过,讨厌着手脚越来越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放任身体里的力量一点一点流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隐隐期待着有人来找自己。可是终于等到朋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天,她却又没有勇气说出那所谓的真相。

    她只是撩了撩头发,浅笑着对他们说:“只是低血糖而已啦,不要紧的。”

    只让自己的心沉下去。

    这个谎言有用吗?就算有用又能维持多久?卿思知道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两个月,也许一个月。她没有问过医生,爸妈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从确诊的那天起,就注定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可以期待的未来。

    没有人说过什么,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医生也没有,他们总是笑着,好像一切都还有希望似的,可真的是这样吗?

    好像置身于荒芜沙丘。

    也曾幻想过自己真的能够很快好起来,能够回到学校和大家在一起,读书、写作、嬉闹,可以伸手抚摸小猫Joey毛茸茸的脑袋,也能够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这次的习作周日必须交上来。”或严厉或温柔,然而现实里却只能坐在病床上,轻轻地说“不要紧的。”独独说不出那句“我好了就回来”,于是只能微笑。

    而对于怀抱着这样期待的自己,更加无法忍受。

    荒芜蔓延,遮天蔽日。

    她想起之前看过的书,没有什么感情会永垂不朽,就算是曾经在彼此人生里留下深刻印记的人,也会在分开之后慢慢地被淡忘,在彼此生活里逐渐被褪去重要戏份,变成遥远的行人,无法依靠,无法分享,以微弱的痕迹残存,最后变成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

    即使如此,也依旧始终无法说再见。

    迷茫的神色转瞬即逝,沉静了一会儿,男生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卿思却不由得心上一凛。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她也已经知道没有骗过他。

    心上翻涌不息,思虑许久,竟然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

    “我们先走啦,你好好休息。”

    跟朋友们告别之后,眼看着病房门合上,卿思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软软地躺下去,陷在枕头和被子里,医生站在旁边,看到这幅场景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

    睡不着。

    顾渊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打算做点别的事,但是头疼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去医院的路上吹了太多的冷风。身上也没什么力气。看了一眼表,才八点半,这时候听到门口传来“噔噔噔”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脚踢门,趴在床底下的马里奥“汪汪汪”地叫了起来,于是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快帮帮我,累死了。”

    穿着睡衣的男生站在门旁边傻了眼,门外的齐羽眉头紧蹙,两只手里端着电磁炉,臂弯里挎着一大堆东西,似乎快要不堪重负,袋子随时会破掉一样。

    看着她斜着腰一副马上要摔倒的样子,顾渊觉得,虽然有着诸多疑问,但目前还是帮她把东西端进屋比较好。

    接下来就看到齐羽在屋子里忙得团团转。

    顾渊看她把电磁炉放到桌前,然后去取出锅接水,将塑料袋粗暴地撕开,然后用牙齿把里面某个红色的包装袋扯破,把一堆东西一股脑儿地倒了进去。按亮开关后,等待睡煮沸的时间,又从那个大袋子里拿出番茄啊土豆片啊什么的,一样样地摊开摆在桌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女生用手指对着桌上的塑料盒点数着,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然后夸张地说了一句:“竟然还有酒!”接着就拿着两罐啤酒走了出来。回到厨房看到男生还站在门口发呆,于是冲他着了招手,说:“喂喂喂,底料都快煮开了,快过来切菜。”

    “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干嘛?”

    “才八点多,还是周末,怎么就大半夜了。我爸妈出差了,感觉你这儿估计也没人在家,想到平时吃了你不少东西,所以就顺路买了点吃的跑过来和你一起吃。”

    “不是……你这是要做什么?”

    “啊?你说这个,火锅啊。”齐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电磁炉,“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顾渊看着她把一些本就切好的食材倒进刚刚开始沸腾的锅里,热气蒸腾而上,一股子辣椒和花椒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散开来,还穿着睡衣而且有点感冒症状的男生不禁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然后皱起鼻子吸了吸鼻涕:“为很么要到我家来吃火锅?”

    “庆祝我今天的演出圆满成功怎么样?”齐羽想了想,冲男生咧嘴一笑。

    还怎么样……

    顾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就这么自作主张地带着一堆东西闯进别人家里,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被拒绝的情况——就像是笃定他不会不在家,也不会不开门一样。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这种被人完美预测的感觉,顾渊不是很喜欢。

    “你家里怎么还有酒啊?”

    “是我爸的,虽然他很少在家喝、”

    顾渊想说她还没满十八岁,不能喝酒,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呲,呲”啤酒罐被女生打开了。

    “总之,先干杯吧。”

    啤酒罐举到男生跟前。

    “你还没吃饭吧?”

    女生用筷子轻轻地在锅里搅动了一下,眼睛盯着锅里的翻滚的牛肉片闪闪发光。

    “没有。”

    顾渊回答。

    因为白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回家后到现在还没吃饭,平时一个人在家也很少吃热菜,更是几乎不会吃火锅,总觉得这是需要大家一起才能产生兴致的事。

    “那你还不感谢我给你带来了这么一顿丰盛的大餐?我这可是专门去火锅店里买的底料,这么冷的下雪天,在家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火锅,你可别感动哭了。”吃着牛肉片发出无限满足的叫声的女生感叹道。

    “专门去店里买的底料?你刚不说是顺路买的吗?”

    “因为在我一开始就想好的路线上啊,所以说是顺路。”齐羽用筷子将切好的土豆片滑进锅里煮,“你觉得今天乐队的演出怎么样?”

    没想到迅速就被转变了话题,顾渊轻轻点了点头。

    “不怎么精彩呢。有几个音跑调了。”

    “……嗯……被你注意到了啊……我还以为没人能发现呢……”

    “还好,一般人应该听不出来。”

    火锅很香,顾渊拿起筷子,想到自己可能有点感冒就又放下了。

    “我们之前排练了很多次,正常发挥是不会出问题的,但真正表演的时候我还是紧张了。昨天晚上根本睡不着,后半夜干脆坐起来开灯看谱,早上还担心自己的嗓子会因为熬夜而哑掉。我真的很害怕失败,因为感觉会很丢脸,就很在意别人的目光。”

    “自寻烦恼,我早就和你说过别人的目光没那么重要了。”顾渊轻轻咳嗽了两声,“不过,演出还是成功的,至少给我们的印象都很不错。”

    “嘿嘿嘿,谢谢啦……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想和你聊这个的。”

    女生放下筷子,郑重地看过来。

    “上次你问我,我和冯子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有机会就告诉你。”

    齐羽在这里停下,顾渊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只有电磁炉上的火锅咕噜噜地持续翻滚,白色的水汽袅袅地往上飘。

第二百三十七章 纯黑的艺术节(五)

    “我只是随口一问。”顾渊右手握着筷子,在半空中微微晃荡,斟酌着词汇,“当然不是不关心你的意思,而是如果你觉得不想说或者是说出来会难过的话,我完全可以不问。毕竟是你们之间的私事。”

    “……嗯。”

    “那……你想说吗?”

    “当然……就像是我上次和你说的一样,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关于我的部分。”齐羽眼睑微微垂下,望着翻腾的汤锅,“你知道我和他小时候是邻居对吧?”

    顾渊点点头。

    “其实因为我爸妈的事,我特别胆小,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也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好事,甚至连在路上捡到钱这种事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毛都没有。”

    “……”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没有,你继续。”

    “经常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有很多很多想法,但总担心自己做不好,又很在意别人的目光,虽然被你说是自寻烦恼的那一类,但自己对此完全没有办法。”齐羽歪着头,眼睛看向一边的水晶吊灯,“大概是因为性格比较虎的吧,遇到的男生没有一个是真正喜欢我的。从小到大,能一直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子秋那个笨蛋,所以,他大概是我唯一的朋友吧。”

    “只有他吗……”顾渊低着头小声呢喃了一句。

    “你知道嘛,从小没有妈妈的女孩的生活无趣又阴沉。虽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遭遇生离死别的重大悲伤,但小的烦恼却从来没有停过。有段时间我被同学孤立,回家又没人安慰,就非常的……非常的绝望。我拼命地想找生活中的闪光点,但却很难找到,想到以后的人生也将如此惨淡的继续下去,我就……”

    “不过,当爸爸每次往我口袋里塞钱让我出去玩的时候,当天气晴朗能够和那个家伙一起上学的时候,还有后来,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当然,还有你,每次和我扯皮抬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还是有机会幸福的。”

    “天气晴朗的时候……就是和他吗?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和他初中的时候是同桌,那本该是我们关系最近的一段时间,但是初三开学后不久,他却忽然搬家了,而且完全没有提前告诉过我。那天早上我找不到他人,眼看着快迟到了,就跑去他家找他,结果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子。我疯了一样地跑到学校,座位上也没见他人,之后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来学校。”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又没有什么别的朋友,每天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生活一团糟。就这样过了一周后,他又突然回来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搬家了,其他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我从其他人那里知道,原来是他家里出了变故。”

    “变故?”

    “嗯,自那以后,我们就不是邻居了,也没法再……一起上学了。”

    需要搬家的变故,顾渊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齐羽家所在的小区是城内的高档住宅区,不是普通人家能够住得起,如果是因为什么不得不搬离那里的话,大概是经济上的原因吧。

    “短短一夜的时间里,仿佛我们之间……一下子就相隔了许多距离一般。他变得沉默,话少了,有时候在校外碰见他,喊他,他也会装作没看见扭头走掉。我很想靠近他,很想和他说话,想和之前一样去关心他——但是,却常常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而且,他也不再主动找我,即使我们还是同桌,即使我们就坐在彼此的身边,却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明明相隔没有多久——只是一周的时间而已,却感觉和我并肩坐在教室里的那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完完全全的陌生,而那份属于我和他之间的特别,也似乎……再也找不回来了。他的生活里似乎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只剩下了学习,我看他一罐又一罐地喝咖啡,然后是能量饮料,最后是抗疲劳药,他常常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我很生气也很担心,于是就偷偷把他买的提神饮料藏起来,被他发现了以后,他对我大发脾气,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那是快放寒假的时候吧,我记得吵架完的那天过了没多久就期末考试了,等过完年新学期开学,我再回到学校,发现他已经把位置调到了最后一排,而我旁边的座位,也就此空了出来。之后,我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到中考都没有。”

    顾渊想起刚认识齐羽时,她和冯子秋只要共处一室就会有的那种奇怪氛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可是后来不是……大家一起,相处得很好吗……而且你们还……”

    “到了高中,还是同一个班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而且加入文学社以后,可能是因为大家吧,也可能是因为……紫枫姐……总之,慢慢地又能说话了,也能一起参加活动,虽然他不再是我的同桌,而是换成了你这个讨厌的家伙,但新的生活让我觉得,一切都在变得不一样,所以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变得像以前一样。”

    齐羽停了下来,顾渊看着锅里的水都快煮干了,默默地伸手关掉了电磁炉的开关。

    “后来呢?”

    “诶?”

    “后来,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面解释了他初中时变化的原因,和我说了对不起,他说他也不想那样,但是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去赌路的尽头是一片光明。”

    “就是那封……所以,你给他的回信里,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就是一些发牢骚的话而已。”

    用歌声加密的信件里只有一些发牢骚的话,顾渊不相信这个回答,但是女生不想说实话,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他现在,又开始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所以,我想,一定是他家里又……今天演出结束后我看到他一个人离场,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齐羽抬起头看着他,“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就和三年前一样,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很闷,又不知道能去哪里,想了想,就到你这里来了。”

    齐羽看着他,这个叫做顾渊的男生,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那些关于他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变成习惯。虽然嘴上总是说着嫌弃人的话,但实际上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她的事。和他相处的时候似乎不用考虑哪些和别人在一起时需要考虑的东西,只需要纯粹和真诚。

    于是渐渐习惯他。

    变成《最好的朋友》。

    可以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带着食材跑到他家里煮火锅,说着一些不着边际不得要领又没有重心的话,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把想说的东西表达清楚,但至少是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于是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

    对面的男生在自己碎碎叨叨的话语里默不作声。

    只看到他提起手边的开水壶,往锅里加满了水,然后伸手在塑料袋里摸了摸,找到了剩下的一包底料,倒了进去,打开电磁炉的开关。于是热气重新开始升腾,锅里也咕噜咕噜冒气泡来。

    能想到的话已经全部说了出来,面对沉默,齐羽忍不住感叹:

    “不管怎么样,在这样的夜晚,两人坐在一起煮火锅好像不那么寂寞了。”

    听到她这样沧桑的感叹,顾渊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终于把心里憋着的东西都说出来了,替你开心。”

    “这样吗……”

    眼前的视野被热乎乎的水汽所遮蔽,男生的声音闷闷地穿透过来。

    “其实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信。”

    “诶?谁给你的。”

    “还能是谁。”

    “是思思吗?”

    “是池妤啊,你怎么会……为什么会想到她?”

    齐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男生似乎也因为这个回答而陷入了思索,于是空气再次沉默了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在齐羽盘算着该想个什么样的理由搪塞过去的时候,听到了男生的声音。

    “你想看吗?池妤的信。”

第二百三十八章 纯黑的艺术节(六)

    “不看。”

    用比咕噜噜的冒泡声稍微大一点的嗓音,齐羽面向眼前的朦胧说到。

    “嗯?”

    “她给你写了什么是你和她之间的事,和我们无关……我们也不想知道……”

    也不知道顾渊的视线投射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低声的喃喃自语。

    他,什么也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觉得的?”

    心脏悬起,然后又坠下。

    这样重复了好几次。

    ——越来越能感觉到面前电磁炉散发出来的温暖。

    “……顾渊。”

    “……嗯……”

    “你说的对,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齐羽轻轻吹了口气,眼前的水雾猛地一摇,散开,顾渊的视线怔怔地望着别处。

    “我只是突然想到,她从来没有主动参与我和你们之间的事,甚至多次刻意避开……难道是早就……算了,是我想多了吧……”

    “我,我该走了。”

    齐羽站起来,然后轻轻地朝门口走去。

    顾渊一路送她到玄关。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穿上鞋打开门的瞬间,她回头说到。

    “你觉得,柳卿思她……真的是低血糖吗?”

    “……”

    顾渊看着她,齐羽的眼睛里闪动着某种光芒。

    他想起白天在医院的时候,和卿思的对视,那一瞬间的心电感应。

    说,还是不说?

    “嗯,医生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没问题吧。”

    既然那个女孩选择了隐瞒,那作为朋友,他就有义务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虽然,不知道还能保守多久。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雨,顾渊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把黑色的伞,递给她。

    身边的女孩将手中的黑色大伞撑起,然后轻轻走出一步——

    那把伞看起来好大,好像要把她的上半身整个包起来一样。

    “……”

    齐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

    “怎么了……”

    “你平时只会说,‘应该没问题吧。’”雨水沿着雨伞的八个角边滴下来,齐羽迈开了步子,声音透过雨帘轻轻地传过来,“只有在说谎的时候才会说‘肯定’。”

    “呼……”

    顾渊靠着门框,闭着眼抒了一口气。

    耳蜗的深处充满了他喘息的声音。

    齐羽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又空下来,他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想起今天傍晚时和池妤的通话。

    “——之后,就有空了吧。”

    “……什么意思?”

    “之前的你……似乎都没空。”

    “不管是放假还是平时周末,都见不到你,刻意地会避开我。”

    “会提前收拾好书包,我一出现打完招呼马上就快步回宿舍,早上也越来越难看到你上学的样子,哪怕我早早地等在林荫大道上,也只能茫然地看着纷至沓来的人群。”

    “……”

    “我想要邀请你的时候……甚至只是想要联系你的时候,都变得越来越难……好不容易能够有和你好好说话的机会,却都是说些不明不白的话,而这些事情……都是在那次……运动会之后,才发生的……对吧……”

    “……那是你多想了而已。”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呢?我们两个人,变得好像是在相互试探,原本靠在一起的两颗心,不知不觉间变得需要主动去挖掘,去猜测。

    一旦和自己的判断,哪怕有一点不符合的情况,就会马上开始心烦意乱。

    不再信任。

    所以,每当有一方想说出谎言的时候……

    自然而然地,其他一方……就一定会受伤。

    “也许是我多心了,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猜测,但是……我自己的感觉,我自己也很清楚。”

    “我一直觉得,等手边的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只要重新交流重新联系,我们两个就一定能回到之前的样子,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我都是这样觉得的。”

    “……”

    “所以,我想……既然终于【有空】了,我想……再和你约会一次……时间就定在,明天吧,明天是假期。”

    “明天……吗……”

    “如果明天不行的话,下周也可以。”

    死一样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很迟疑的声音。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会变成……你的遗憾吗?”

    “会的吧……”

    “应该会是我这三年里,最大的遗憾。”

    “……”

    “这三年么……”

    “我……知道了。”

    “那……明天见。”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顾渊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右手的小拇指,竟兀自颤抖了起来。

    和他的心脏一起。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谁啊?!”

    顾渊下意识地吼了句。

    “我!快开门!”

    “……?!”

    又是熟悉的声音,又是那熟悉的身影。

    “啊!”

    一个浑身泥泞,衣服和头发都被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脚上的鞋子踩在地面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的女生在门打开的瞬间粗暴地冲了进来,嘴里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游完泳,才从水里面爬出来一样。

    “这……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给你的伞呢?”

    “被风吹到不知道哪里去啦,外面雨实在太大了,根本走不出去,公交地铁什么的全停了,出租车也没有,什么都没有,路灯的光都看不见了要。”齐羽把外套脱下来丢在一边,正好盖住了过来凑热闹的马里奥,马里奥立刻疯狂地扭动了起来,橘子看见了,偷偷地用脚爪踩住了衣服的边沿,让他怎么甩都甩不开。

    “你们两个……”顾渊拿着一块浴巾回来,递给她,然后捡起齐羽扔在地上的外套,“外面的雨这么大吗?”

    “——是的啊,完全走不出去,太奇怪了,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雨呢,不是说下了雪就不会下雨了吗?怎么突然那么大的雨啊!比夏天都大。”

    趁着齐羽用毛巾擦脸擦头发的工夫,顾渊走到阳台,还没打开窗就听到了沉闷的雨声,他伸手推开窗户,哗啦啦的声音便立刻扑面而来,雨水像是帘子一样从窗户上沿直接垂到下面,片刻的工夫,溅进来的水就打湿了地面和他的胸口。

    “这雨……估计今晚一整晚都很难停啊……就算停了,估计也得好几个小时才能把积水排出去。所以,”顾渊关上窗,回头看向门口的齐羽,“要不我给你一套泳衣,你游出去?不过只有泳裤。”

    “你脑子进水了吗?这样的天在路上游泳,真的不会被水冲走吗?”

    “我只是说说而已啊,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当真吧?”

    “……哼。”

    顾渊走回玄关,打量了一下浑身湿透的女生:

    “看来你今晚只能待在这里了。”

    “干嘛,本姑娘住在你这里,你有这么不情愿吗?再说了,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里啊,如果一会儿雨小一点,我马上就走。”

    “就外面现在这个样子,走……还不如漂来得靠谱。”

    “……”

    “你还是赶快去洗个澡吧,别着凉了,这么冷的天。”

    “哦。”齐羽换上不久前才脱下来的拖鞋,拿着湿衣服就往屋里面走。

    “喂,等等。”

    “干嘛,我知道浴室在哪里。”

    “我是想说,你今天来,好像没带衣服吧?”

    “当然啊,我又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准备吃完火锅就回去的。”

    “那你现在……”

    顾渊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

    “你在这等下,我去给你拿我的。”

    “啊?这样……不好吧……”

    “那怎么办,你洗完澡接着穿这个吗?那不是和没洗一样。”

    “那……好吧……”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双臂环绕着膝盖,右手拿着电视遥控器,慢悠悠地转着频道。

    “紧急通知,本市遭遇特大暴雨,部分地区出现通讯、电力线路故障的情况,有关部门正在全力抢修中,请市民朋友们不要惊慌,待在家中,暂时不要出门……”

    顾渊在旁边看着她。

    “……你傻站着在那儿干嘛啊。”

    “我在自己家站着都不行吗……”顾渊白了她一眼,“你倒是挺自然,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来这儿……坐着啊。”

    朝自己旁边的沙发空位努了努嘴的齐羽,又把视线锁在了电视上。

    顾渊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在和她相邻但不接触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样大的雨,明天的计划……恐怕也……

    “你怎么了?”

    “没事……”

    “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是因为……那封信吗?”

    “不是。”

    “哦。”

    齐羽好像也不是真的很在意的样子,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屏幕,顾渊看过去,正在播的是一部重播了好多次的琼瑶剧。

    “你还喜欢看这个?”

    “倒也不是喜欢啦——就是随便看看。这个还挺有名的,好多人都看过呢……你看过吗?”

    “没有,我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那一起看吧。”

    “不看。”

    “想当作家的话,就要多看看这些文化艺术作品嘛。”

    “……我又当不成作家。”

    “谁说的,你不是挺有天赋的嘛,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好的结果的。”

    “那你觉得,你的乐队……坚持走下去的话,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吗?”

    齐羽的视线撇开了一会儿。

    “应该……也许……可能……不知道。”

    “什么嘛……自己都没有信心,还让我坚持下去。”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我看电视了。”

    “……”

    看着把下巴埋进膝盖里,手里还抱着橘子的齐羽,顾渊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回房间了,你一会儿记得关灯,晚安。”

    “晚安。”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纯黑的艺术节(七)

    一个人在房间里躺着,电视机的声音从门缝里一点一点挤过来,轻柔又缓慢地往耳朵里钻。顾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十一点半,起身打开灯,白色的灯管亮得刺眼,视线被照得有些恍惚,世界在那一瞬间显得有点儿不真实。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一点要停的迹象都没有,气温越来越低,即使屋里开着地暖,也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从窗户缝里源源不断地爬进来。顾渊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齐羽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一个多小时之前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双手环抱着腿,下巴埋进膝盖里,橘子趴在她身边,身上还多了一条毛茸茸的毯子。

    顾渊走到她身边,发现女生的眼睛早已闭上,于是便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准备把电视机关掉,但食指刚抵在按键上,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别关。”

    “你都没在看。”

    “我在听。”

    “哪有人坐在电视机前只听不看的。”

    “当然,我啊。”

    “为什么不看。”

    “累了。”

    “那怎么还不睡,既然累,就早点休息吧。”

    “……不要。……我就坐着。”

    “……干嘛啊……”

    看到顾渊把电视机关了,齐羽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非得在这儿坐着呢?”

    “我在家……也是这样的……必须要听着人的说话声才能睡得着。反正……他们也不管我,我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开着电视,坐着听,就这样慢慢睡着,早就习惯了……”齐羽小声说着。

    女生带着一脸笑容,说着让人觉得透不过气的话。

    “那……我还是给你打开吧。”

    伸手握住遥控器,再次打开电视。

    “唉……感觉……只会给你们添麻烦似的,我……”

    “没有吧。”

    “……是不是很好笑啊,感觉……就像一个,坐在马路边上的叫花子一样,不听着城市的背景音就睡不着的感觉。”

    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顾渊,现在更是哑口无言。

    只能坐在她的身旁,靠在沙发椅背上,呆滞地看着电视里忽隐忽现的三色显像管组成的画面。

    “……你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啊,你在瞎说什么。”

    “我是说,在某些时候,你有没有讨厌过我?”

    “没有。”

    “从来……都没有过?”

    “没有。”

    “我不信,你肯定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

    “……既然你不信,那为什么还要问我?”

    顾渊撇了撇嘴,本想向平时一样还嘴再说点什么,但看女生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移开了视线。

    “我想你说实话。”

    “那……也许有过吧?”

    “果然……”齐羽把脸埋进膝盖里,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也许,大家……早就开始讨厌我了吧……只是一直没有人说出来。我知道,我又敏感又极端,容易钻牛角尖,做起事情来不能充分考虑到别人的感受,过分注重结果……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大家……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我不想大家讨厌我……”

    “齐羽……”

    “我本来是感觉到你心情不好,想过来和你聊聊天帮帮你的……结果却弄成这样……就连这么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所以,也怪不得别人讨厌我吧……谁会喜欢一个性格不好又事多的人呢……而且……还有柳卿思那样的人在……大家都会喜欢她吧……”

    “……”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连朋友都不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连你也讨厌过我……冯子秋要离开我……妈妈也不要我……我真的……真的……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我哪里说过我讨厌你了……”

    “你说了,你刚刚就说了!”

    “我那不是被你逼的吗……”顾渊转过身看着齐羽,“大家……不会讨厌你的,我觉得,至少文学社的我们,不会。”

    “你怎么知道?你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吗?”

    “……你就当我会心电感应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正,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唔……”

    “而且,就算大家都讨厌你,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讨厌你的。”

    顾渊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脑袋,手举到一半觉得有点不妥,晃了晃,最终落在了女生的肩膀上。

    “我保证。”

    “……你,什么时候学会安慰人了?”齐羽抬起头,眼角闪着泪光,但嘴角却是微微向上翘起,“这是……池妤教你的吧?”

    “关她什么事啊……”

    “因为……感觉,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另一个人一样。”齐羽说,“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会贫嘴和偷懒,完全就是两人嘛。”

    “你以前根本就不会说这些话,所以这些,也都是她教你的吧……”

    “什么啊……这些只是人的不同面而已啊,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吧,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现出不一样的面貌,我是这样,其他人也是这样的。”

    “不过嘛,也是好事,有所改变。”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所改变,剧情才会有变化,才会跌宕起伏。”

    顾渊的视线跟着齐羽的话一起落在电视屏幕上,周末的晚上……电视台似乎总在播放这些,把那些现实生活中人人都有的烦恼堆在一起,翻来覆去地搅和,颠来倒去地念叨,用三段式的节奏起伏演绎着人物之间一波又一波的矛盾冲突。

    “比起这些被生活裹挟的成年人,我们这个年龄能考虑的事情、要考虑的事情,相比之下,可能已经算很少的了吧。”

    “可是……为什么我们……依然这么苦恼呢……”

    耳边传来齐羽轻声的呢喃。

    “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

    “这就是现实世界吧,糟糕透了,但,每个人都不得不这么活着,你觉得呢?嗯——?”

    没有得到回应,顾渊转头过去看她,却发现女生已经低着头睡着了,就这么面对着电视机,抱着腿坐在沙发上,头磕在膝盖里,说着话,睡着了。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话说,已经很晚了啊。

    拎着一个锅加上那么多食材在外面转悠了老大一圈,还顶着暴雨在外面走了那么久。

    这家伙,果然还是累了。

    眼圈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他说的那些话而流泪了的缘故,还是在他在房间里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哭过。

    就让她睡在这儿好像也不行,虽然家里的温度不低,但就穿这一件衬衫非着凉不可。

    把她搬到客房去吧。

    “别……别动我。我……我自己能走,而且,还不想睡。”

    手刚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女生醒了。

    “原来你没睡着啊。”

    “没有啊……只是……在想另一件事而已。”

    “另一件事?”

    “就是……卿思的病。”

    在最该立即做出回应的时候,顾渊沉默了。

    橘子在旁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猫咪的嗓子里传出软糯的叫声。

    “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顾渊叹了口气,撇过头看着电视屏幕,“我也没有直接问她,她也没有告诉我,只是今天白天在医院的时候,我感觉到,她在说谎,我不知道医生为什么没有点破,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但是……会支撑不住晕倒的病,应该……”

    顾渊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眼角的余光发现女生的脸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原来……是真的啊……”

    “什么……?”

    “今天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关着门的房间,听到了卿思爸妈的说话声。因为是熟悉的人,所以我就靠过去听了一下,就听到他们说,什么需要立即手术,而且就算手术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我不确定他们在说的是不是卿思,虽然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很可怕的结果,但是也不愿相信……”

    “手术……”顾渊皱了皱眉。

    “她会不会……”

    “别多想了,等,以后吧。”

    “嗯……”

    “顾渊。”

    “嗯?”

    “池妤……和你说了什么。”

    “你不是不想听吗?”

    “我觉得……至少……应该……还是要关心一下你,作为朋友。”

    “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很简短的话,大概就是说,想分开了吧。”

    在女生诧异的目光里,顾渊只是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卧室。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当然,只是建议而已。”

第二百四十章 纯黑的艺术节(八)

    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顾渊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看着藏在通讯录角落里的池妤的号码——那串之前明明烂熟于心的数字,陪伴他度过很多孤独夜晚的数字,现在看起来却变得非常陌生——鼻子莫名觉得酸。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试着,将自己的生活从你的生活中剥离出去,这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你了,我想了很久很久,究竟该在一个什么样的日子里告诉你我的决定……”

    “顾渊……我们,分手吧。”

    想起池妤写在信里面的话,顾渊侧身抱住枕头,望着手机,自己的确很久很久没有联系池妤了,或者说不是没有,只是很久没有构成过“联系”了——这几个月来有什么话都是在学校当面说,他发出去的消息大多只能收到十分简短的“啊”“哦”“好”“嗯”这样的单字回复。

    “这么久没有一起约会,应该……不会有很难过的感觉了吧……毕竟,你应该已经习惯身边没有我的生活了吧……”

    习惯了吗……好像也是……但是,为什么会伤心呢?为什么眼泪几乎要控制不住掉下来了呢?为什么一想到这段感情就要至此无疾而终的时候,心里就疼到想要立刻回到她的身边才好呢?

    “——我其实,依旧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吧……”

    没有拨通那个号码,而是打开了手机录音,顾渊对着话筒轻轻说道。

    “你说很久没有联系,好像确实是这样……但你说,我应该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你的生活……绝对不是。”

    “关于你的细枝末节,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进了我的生活里,变成……习惯。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一离开你我就觉得……生活都变了。可是我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吗,‘意义’,我对你的意义。”

    “你说我习惯没有你……难道你已经习惯没有我的生活了吗?没有我你依然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更好?我需要你,但是你不需要我,是这个意思吗?我甚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吧,不然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两年呢……”

    “我们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了,你说反正在学校能见面所以没有必要。但在见不到面的那些日子里,就最近的这段时间,你有那么一秒钟会偶尔想起我一下吗——哪怕一秒钟也好。”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没有关系,什么样的答案都可以。”

    “我……应该没关系……”

    说完这句话顾渊点了保存。然后没有犹豫地,点了分享,池妤的名字被选进收件人里,伴随着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叮”的一声闪现不见。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吧,顾渊闭上眼。

    池妤始终没有回复。

    第二天早上,顾渊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赫然发现齐羽已经还在沙发上,只不过不像昨晚那样抱着腿坐着,而是侧着在沙发上躺下了,看着就是一副要着凉的模样。

    他走过去,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趴在齐羽肚子上的橘子抬起头准备伸个懒腰走过来迎接,顾渊摇了摇头,轻轻用手招了招,示意她继续趴着别动,反手抱起了已经扑上来的马里奥,橘子很听话地只是挪动了一下脖子和尾巴,然后继续老老实实地趴在女生的肚子上。

    大概是因为猫咪的动作,女生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穿着的白衬衫因而被微微地向上拉起,露出一小段粉嫩的肚子,顾渊下意识地向旁边转了转脑袋,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飘了回去。

    齐羽双腿蜷曲着缩在棕色的沙发垫,两只手自然地放在两边耳侧,手心朝上摊开,嘴巴微微张着,桃红色的唇小幅度地翕动了几下,脸色还微微有些泛红。这时候顾渊突然想起来那次在家里的聚会,这家伙吃了一盒酒心巧克力以后就迷迷糊糊地开始耍酒疯,昨天却喝完了一整罐啤酒,不禁感到有点意外。

    “真是的……”顾渊嘴里嘟囔了一句,转身走到客房里拿了一条橙红色的毛毯出来,轻轻地盖在女生的身上。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有人存在,这时候齐羽的嘴里发出了轻微的梦呓:

    “不要……不要讨厌……不要离开……”

    即使在梦里也露出了十分落寞的神色,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同桌竟然有一颗如此惶恐的心,站在旁边捏着毯子的一角,顾渊看着她有一种心痛的感觉……真希望身边的朋友都能幸福快乐地活着。

    即使自己也面临着无数困境,却希望他们此后能没有困扰地好好生活下去。

    只是这样希望而已。

    顾渊想起昨天晚上齐羽对自己说那些话时脸上的表情,

    “不会的,昨天就说过了,不会讨厌你的。”

    “……子秋……”

    “……”

    这个家伙。

    算了。

    齐羽醒过来的时候,顾渊在厨房里忙碌着。听到厨具碰撞玻璃的声音,女生从沙发上坐起来,睡得正香的橘子喵呜一声从她上跳下,结身果踩到了趴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缝隙里的马里奥,一时间猫飞狗跳,好不热闹。

    听到客厅里的动静,顾渊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我做了沙拉,要吃一点吗?”

    齐羽点点头,披着毛毯坐在沙发上,看到橘子和马里奥在下面,就又捏着毯子的角坐在了客厅的地毯上,一边盘腿一边问:

    “对了,昨天晚上你,你和池妤,怎么样了?”

    顾渊端着蔬菜水果沙拉走出来:“我们?挺好的。”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的,从醒过来就能感受到顾渊身上忧郁的气息,是玻璃碗里的沙拉酱和脸上的笑容都掩盖不住的程度。齐羽也笑了笑,但是多少有些勉强的意味。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拿出该有的愉快态度来和他一起进行这场心照不宣的演出。

    “哦,那就好。”齐羽垂下眼睛,扯了扯身上的毛毯,“这是?”

    “我早上给你盖的,睡在这里,还就穿一件衬衫,没有橘子趴在你身上,你早就冻死啦。”

    顾渊把装满沙拉的玻璃碗放在茶几上,靠在齐羽手边。自己正准备也在地摊上坐下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池妤的语音信息。

    顾渊的手紧张地握成拳,再松开,看了一眼齐羽,和女生的视线正好在半空中对上,立刻往相反的反向挪开。

    “我……我去趟洗手间。”

    女生跌跌撞撞地离开,随后他伸手点了播放。

    “顾渊……”

    还没来得及深呼吸,池妤已经叫了他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一声温柔的无奈的叹息。

    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因为……很多疑问、很多东西我自己都还远远没有想明白……所以……对不起,我暂时……还没法给你答案。”

    “但是,有些事,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应该能够感受到吧……至少,是感受到过。你对于我的意义,在两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夕阳里,我就已经传达给你了。”

    “和你分开……绝不是因为我不再喜欢你……”

    “绝对……不是……”

    池妤的声音与窗外聒噪的雨声交织缠绕,在这个让人犹豫的冷冰冰的冬天,被呼呼不断的北风拉得悠长缓慢又缱绻——

    “就这样吧。”

    池妤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个呼吸间短暂的停顿,都像是一把钳子狠狠地攥住顾渊的泪腺硬生生地要逼出他的眼泪来。“咳咳……”他控制不住情绪,嗓子变得有些沙哑。

    “你……还好吗?”

    齐羽的声音此刻忽然响起来。

    “没……没事的。”

    女生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走到他左边想坐下来,发现空间不够又转回到右边。

    顾渊轻轻地笑起来,齐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只觉得有点心痛。完全不会安慰人的女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愣愣地坐在一边,看着咧嘴轻笑的男生眼角泛光。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啊……昨天,还好意思说我?”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生的脑袋,然后趁她不注意,朝她嘴里塞了一勺沙拉。

    “唔!……嗯!好吃诶!”

    女生条件反射地想反抗,但在口腔里炸开的酸甜一下子攻陷了大脑。

    “开玩笑,我做的,能难吃吗?”

    “自恋死了你,切,只能说还算不错啦~~勉强,有我一半水平吧。”

    “……大言不惭,这样说话真的不会鼻子变长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

    “笑你。”

    “我怎么了?”

    “笑你说的话啊,哈哈哈哈……鼻子变长……你是小学生吗?”

    “喂,我可是比你大诶,我是小学生的话,那你是什么,婴儿吗?”

    两个人用彼此最熟悉的方式进行着对话,一点一点帮助对方消化着彼此心里的忧郁。

    如果能就这样继续下去,那生活也还算不错。

    至少,这个艺术节还算不上纯黑,也还是有些色彩在里面。

    但生活中无数巨大的变数,都是从微小的细节开始构建。

    一点一滴。

    即使已经发生过,但你却察觉不到。

    直到积攒起来。

    在你怀抱着一切往好的方向转变的美好希冀时,却剧情斗转。

    而沉浸在这一刻希望光芒中的你,还未曾察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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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介绍:
在循环单调的日子里寻找的是能继续向前走的心愿,对着相遇的幻景挥手作别。
憧憬着这片天空,手心里流逝的岁月,像一朵孤独的花瓣一样。
重复着疼痛,知道了相遇,重复着相遇,知道了愿望。
致青春的你,致青春的你们。
时光永恒,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从未走远,从未老去。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