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觉醒的“正义”(上)
乌飞兔走,倏然数月,南大陆寒冬即将再临。
上一个冬季,格莱林特主动参战对抗弗萨克殖民军,一年后却是局势迥异,和乔治三世已经僵持到双方都快没耐性了。
可巧又可笑的是:持有“秘法之链”的“格莱林特”,虽然疑似罗塞尔棋子,可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这位炙手可热的新晋伯爵,居然成了乔治三世进犯索比亚的先锋官之一,此外还有格莱林特的好友伊斯拉……当然,他仍在乔治三世的注视之下,就连格莱林特想从这里获取情报,都要先视察一番,还要让他去盥洗室。
所以他也没法有太大作为。
这些时日以来,相比起“塔罗会”各位同伴,走得既快且远的“皇帝”,和“愚者”商量之后,已经不每次参加这一“神前会议”了,只是偶尔参与,重点关注小“太阳”那边的情况,并适度提供帮助。
至于“愚者”这么好说话,那还得是克莱恩在直接和他打交道的过程中,了解了拜朗人民共和国乃至整个南大陆的局势,对于“秩序之主”对格莱林特的倚重有了全新的认知……此外,为了确保克莱恩在自己阵营,格莱林特还主动透露了“黑皇帝”途径的一些隐秘,控诉乔治三世的罪恶。
…………
这一日,格莱林特秘密回到了贝克兰德。
蕾妮特现在和格莱林特合作越发密切,双方算是休戚相关,又有梅迪奇正面顶住斯厄阿的压力,双方勉强持平,莎伦和马里奇都回了南大陆,以合作的方式听从梅迪奇的调遣,配合阿里斯特等人抵御放纵派的清剿……也因此,格莱林特在贝克兰德只剩下了克莱恩和奥黛丽两个朋友,希伯特算半个,还有霍尔伯爵和乔弗里两个长辈,其他则基本是交情一般、或者是“前身格莱林特”的朋友。。
除了霍尔伯爵父子作为完全的普通人,其他三位都在格莱林特此次回贝克兰德的拜访约见之列。
他最先去见了“富豪版”克莱恩,除了给他转活动经费之外,还指点了他关于“美人鱼”的线索。没错,时隔半年多,不只是格莱林特这边寒冬将至,风雨欲来,克莱恩也到了再次晋升的关头——比起开挂一样、在南大陆改天换地的格莱林特,克莱恩在中序列的晋升速度是一点也不慢。
格莱林特对此颇为忧心。
出于礼貌,他并未过分关注和干涉克莱恩的成长,可仅从和他交谈的细枝末节里,他作为旁观者,很容易就发现了一个细节:
克莱恩最近接触的神秘事件,大部分都和“黑夜教会”沾点边,甚至以新身份直接和邓恩·史密斯打过照面。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而格莱林特忧心的点是,“黑夜”的态度并不明朗,且曾经和格莱林特“合作”划定“阿勒苏霍德之笔”归属的时候,他被祂直接卖给了亚当,这让他对这位女神实在没多少好感。
但也没法,神灵的意志,格莱林特暂且还没有置喙的资格,更别说妄图改变了。
更何况,“克莱恩快速晋升”不仅是“黑夜”的想法,同样也是格莱林特本身的期待,他没道理因噎废食。
这时候,他唯一庆幸的是:
“还好我很早就加入塔罗会,提前给克莱恩铺垫了‘黑夜’心思莫测、计划深远,且对‘愚者’途径严重干涉的事实……希望克莱恩先入为主,能真正意识到祂是有所图谋的吧!”
其次是拜访乔弗里。
这位引领格莱林特入门的神秘学老师,和他的交际其实并不太多,甚至不如那些揣着社交辞令、在各种宴会上和他套近乎的商人和小贵族,但他的关切却是最纯粹的,不抱有目的性,彼此的来往也每每都淡雅如水,这也是格林莱特始终对他心存敬意,愿意主动帮助他实现探索神秘世界心愿的理由。
这次拜访乔佛里,格林莱特同样不谈正事,也无心编有关“格林莱特”在南大陆的瞎话来糊弄他,只是简单说些神秘世界的见闻,并趁机把“星象师”配方以最合理的价格“卖”给了他——对有的人来说,谈钱就是庸俗,但对于另一些人,等价的交易而非不合理的单方面馈赠,恰恰是对彼此的尊重,乔佛里无疑是后者。
以“机密行动”的借口叮嘱过乔佛里保密自己的行踪后,格林莱特辞别了这位年过半百的“教授”,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他当然不是心血来潮的无端伤感,只是南大陆毕竟是寒冬将近了啊!
而他所选择的这条路,虽然不至于淡漠或者割裂人性,将关于老师的记忆埋进尘埃,但总也是有得有失的,此行无论成败,以后再想这么随意相谈,恐怕已是不易……乔佛里大概很难想象、也永远不会知道,在这过往的一年半里,他的学生究竟在神秘世界走到了何等地步,但无论如何,格林莱特永远把他当做自己神秘学的老师。
此行最后约见的,是“正义”小姐。
是的,没错,是“正义”小姐,而非奥黛丽·霍尔,虽然在冬季来临之前,格林莱特原本就计划见见奥黛丽,不过这次的见面,却是“正义”小姐主动在塔罗会上提出并和“皇帝”约定的。
格林莱特不知道这位少女有什么想法,但这的确很有意思,不是吗?
约会地点是奥黛丽的私人化学实验室,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和解释,格林莱特是秘密到来的——所以他既没有咖啡或者茶饮,也没口服享用霍尔家松软的点心……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奥黛丽提前就以神秘学实验的借口摒退了仆人,就连苏茜也不得入内。
“下午好,‘正义’小姐……唔,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见面。”
奥黛丽嘴角一抿,掩口笑道:
“好久不见,格林莱特,别这么严肃,你现在一点也不像以前那样让人感觉亲近。”
“呵,抱歉。”
格林莱特摇头失笑,他也是在索比亚搞一言堂,处高位日久,积威日重,已经快忘了平易近人的交往姿态是怎么样的。
闲聊几句,奥黛丽这才主动试着进入正题,笑着打趣道:
“我看阿尔弗雷德的来信说,你现在可是成了清剿‘拜朗叛党’的先锋……怎么样,自己攻打自己好玩吗?”
因为格林莱特在塔罗会上介绍(推销)过“秩序之主”的信仰,所以联系拜朗人民共和国的信仰,现在塔罗会成员基本都猜得到他是其中的一员,但知道“皇帝”即格林莱特的,就只有奥黛丽和克莱恩。
“……”
格林莱特一时无言。
第二十章 觉醒的“正义”(下)
“嘘~”
格林莱特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探手使这间实验室加上了“守密”的特性——这仅有序列4位格的非凡能力,显然瞒不过格林莱特的真正敌人,可他所防备的目标,本也并非乔治三世,祂没有任何理由会关注到这里,他只是不想曝露在灵界里而已。
“倒不如说是无奈。”格林莱特苦笑着回应道。
“所以你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什么?”
奥黛丽碧绿的眸子凝视着格林莱特,问得他有些疑惑。
“我指的是你的爵位,马里亚诺家族的财富、荣誉,还有……忠诚,你真的要无视它们,一无所有的投身鲁恩敌国吗?。”
格林莱特哑然,摇头失笑道:
“在我看来,这些东西毫无意义。”
“因为你的人生追求是高位非凡者?”奥黛丽的脑海里,还保留着几个朋友对神秘世界的憧憬,不过那时候格林莱特并不是其中最向往神秘世界的那一个。
格林莱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一小部分原因的确是这样,更充分的理由是:
“我明确知道更优秀的政治制度是什么,怎样才能让普通人更幸福……而且这恰好与我的个人追求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叠,我没有拒绝的理由。相比之下,奥黛丽,你说的那些东西,无论是和我的个人追求相比、还是和更正确的事、真正的道义相比,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奥黛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更正确的事’,指的是解放南大陆殖民区?……我阅读过你们的那几篇核心论述。”
“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资产拥有者对普通民众的剥削。”
格林莱特含笑点头,补充了一句,他原本想说的是“彻底消除”,但又觉得这太理想化了,暂时还达不到,于是只描述了阶段目标。
“难以想象。”
奥黛丽精致的五官上萦绕着明显的疑惑,表现的很是坦然,并不因无知而羞愧,她虚心请教道:
“这正是我不能理解的……说实话,对于被殖民地区原住民们遭遇的苦难,我看过相应的资料后,其实是很认同你们反抗的。但是,‘阶级压迫’这个词……按照你们的描述,爸爸,还有你自己,似乎都是应该加以打击的对象?”
格林莱特点了点头,不作反驳。奥黛丽继续问道:“同样的,那些工厂主、所有的贵族也是一样?”格林莱特依旧只是点头。“可他们有什么错?他们的资产、工厂、封地往往都来自父亲的馈赠,而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来自对普通人的‘剥削’。”
格林莱特笑了,奥黛丽对财富的流通认知让他想起一段很有趣的对话,于是顺势问道:“那请问他们父亲的地产又来自哪里?”
“当然是更早的祖先。”奥黛丽不假思索。格林莱特不置可否,继续追问:“再往前追溯呢?”奥黛丽皱起了眉,过不久,她迟疑着回答道:“大部分是在鲁恩建国的时候,通过战功从奥古斯都家族换来的。”
“很好!”格林莱特赞许的点了点头:“那么你应该知道,奥古斯都手里的土地,其实是覆灭了特伦索斯特帝国,从而抢过来的……我们现在做的也是同样的事,不同的是,我们抢到之后,会将它收归国有,而不会赏赐给个人,个人只会有‘使用权’,而不会有‘所有权’。”
“我并不认为挑起战争和抢夺土地是‘更正义更正确’的事……而且你好像偏离了‘剥削’这个词。”奥黛丽越发困惑。
格林莱特含笑按了按手,示意奥黛丽稍安勿躁,随即进一步阐述道:
“这两者是紧密关联的,如果只是一部分个人拥有了地产、工厂、资产,那他们就是我所说的掌握了‘生产资料’的人,而其他则是‘无产者’。”
奥黛丽点了点头,这倒是没有超过她对那几篇论述的理解,只听得格林莱特继续道:
“那么,此后,掌握了‘生产资料’的这部分人,是不是就可以通过雇佣的方式,聘任‘无产者’为他们工作?就像现在的鲁恩。
“而且‘生产资料’在他们手里,无产者受制于此,不向他们屈服就难以生存,那么‘无产者’劳动生产所得的物品,该怎么分配也都由他们说了算——也就是说,资产阶级明明不用劳动,却还能反过来支配劳动的产物……而人的贪婪是没有底线的,这就会导致资产的持有者们、总是会以最少的代价、仅仅使无产者勉强生存的代价对他们进行雇佣,甚至,如果有两个甚至多个难以生存、即将饿死的无产者,他们还能进一步压低这个代价……现在,你还觉得这很公平合理吗?”
奥黛丽听的瞠目结舌,却又无可反驳,只得讷讷辩解道:
“大多数资产的所有者都没你说的那么邪恶吧?”
“的确,资本生而罪恶,但资本家不一定,资本家是人,人都是千姿百态的。但这和社会环境、个人道德有关,并不可控、也无从抱以期待……总有一些不那么良善的资本家,而且一旦社会发生动荡,大部分资本家为了保证自己优先活命,其道德水准下滑是可想而知的必然……而我们奉行的‘公有制’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能以国家为主体进行调控,有利保障底层民众的生存。”
顿了顿,格林莱特看了一眼仍然天真烂漫的奥黛丽,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新晋序列6的“催眠师”奥黛丽很容易读出了他的心里想法,于是追问道。
“呵呵,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奥黛丽,只是从文字上,你大概并不能真正体会底层民众的苦难、也把很多资本家想得太善良了……我想你应该能简单利用那份‘梦境行者’特性了吧?不如试着去东区看看呢?”
别怪我残忍,这就是最真实的世界。
这是作为“观众”的奥黛丽必然需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天真是一种可贵的东西,可贵就可贵在它必将会消退,而善良不是。
奥黛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想我还需要印证一下你说的那些话……实际上,我这次以‘正义’之名找你,就是想加入你们,一同为‘反殖民压迫’贡献一份力量。”
“哈?”
格林莱特一时懵住,奥黛丽却很认真的解释道:
“以前我不懂,还真以为征服南大陆的土著是一种荣誉,根本没把他们看成是和我一样的、活生生的人……直到我读了你们的论述,又看其他资料印证之后,我才意识到‘殖民’的本质其实就是‘掠夺’,才了解到他们遭受的苦难,才惊觉到虽然人种不一样,但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类。”
原来如此……
格林莱特暗自点头,奥黛丽本来就很善良,只要她了解到了,那么同情殖民地区原住民的遭遇就是必然的事,可惜……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同意。”
“为什么?你是觉得我没什么用吗?”她话中带刺,不无激将。
格林莱特却不为所动:
“第一,战争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事,我不能带你走上这条路,那对不起霍尔叔叔对我的照。第二,我还是那句话,奥黛丽,你从没看到过这个世界的暗面,离真正认识它还差很远。”也就是说,虽然奥黛丽的确很聪明,但她的思维和想法都还很不成熟。
奥黛丽紧紧盯着格林莱特,很不礼貌的撅起了嘴,像个和父母赌气的孩子。
“但我真的认为,这是我所知道最有意义、最想做的事。”
对此,格林莱特颔首表示认可,但仍然不为所动,僵持了几分钟,见格林莱特铁了心不帮自己,奥黛丽没辙,只好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转而聊起别的事来。
格林莱特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自己刚刚的建议,已经让奥黛丽有了快速成长的方法,虽然这个过程注定不会很好受就是了。
正确的道路就摆在那里,走上它大抵是奥黛丽无法拒绝的命运。
由于内心善良,这位“正义”小姐对于普通人,有着格林莱特远不能比得上的悲悯和同情。
第二十一章 凛冬已至,新春未远(1)
亲往贝克兰德一行后,估算着时间,格莱林特召集了贝尔纳黛:
“现在,是让你去见祂的时候了。”
贝尔纳黛先是错愕了一秒,随即身躯微微一颤,稍一迟疑,还是开口道:
“可我们现在和鲁恩……”
她只说了半句,随即声音渐低,格莱林特却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是担心自己走后无人应付德林克……不同于之前,那时候的贝尔纳黛泰半是讨好“秩序之主”,令祂免于降罪罗塞尔的心机,这些时日下来,贝尔纳黛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认可了秩序之主的教义,真正将这里视为了值得守护的一隅净土。
当然,和父亲比起来,孰轻孰重又是不言自明的事了。
“艾伦·比伯”现在是公开的秩序之主代言人,而他同时也等于“格莱林特”这回事,不仅是梅迪奇、蕾妮特和贝尔纳黛三大天使,阿里斯特兄妹也都是知道的,所以他直接“假传”了秩序之主的吩咐:
“这是我主的安排……你把它带上,祂将代我和罗塞尔对话。”
他拿出了“许愿神灯”——灯神归降的事实,想必应该是说服(或者说震慑)罗塞尔的最有力手段。
贝尔纳黛不明就里,先是觉得秩序之主也许是利用灯神监视和钳制自己,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就算不谈自己这数月以来的功劳,她也早已用神秘学语言诵过祂的尊名,对方随时都能定位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是。”她只能简略答道。
送走贝尔纳黛,格莱林特又召集了蕾妮特·缇尼科尔,这位小姐还是那副拎着四个脑袋的形象,但状态看起来比格莱林特最早见祂的时候要好得多,大抵是收回了部分躯体的缘故。
“阁下。”
祂行了高地王国的一个古礼,第一个脑袋开口打招呼道,明明恐怖又怪异的造型,此刻行止间却是那么地优雅从容。
格莱林特颔首致意了一下,直奔主题道:
“仪式的时间能够确定了吗?”
“有……误差,但……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格莱林特不太满意地皱起了眉:
“不能更精确吗?或者到时候派人从旁窥测呢?反正斯厄阿需要主持仪式,只有一个巴兰卡一个天使战力。”
蕾妮特第一个脑袋左右摆了摆,其他三个脑袋紧接着开口道:
“母树……注视着……仪式。”
格莱林特暗叹一声,无奈的点了点头你,转而询问道:
“这几个月来,‘被缚之神’给你们的启示有多少条?祂还能有清醒过来纠正那些启示的时候吗?”
“17……条,完全……没有。”
蕾妮特四个脑袋依次答话完成,更给格莱林特添了一层紧迫,若非迫于无奈,依他那一向求稳的性格,再怎么机会难得,他也实在不愿意这样仓促行事。当然,促使格莱林特有所作为的,还因为托尔兹纳情况急剧恶化的锅在他这里,要不是他许愿短暂打穿了原初屏障,托尔兹纳大概还能再坚持几年。
母树下场,绝对是末日提前的一个天大隐患,到时候说不定连新“诡秘”的诞生都会出岔子,这是格莱林特绝对不允许的。
…………
十数日后,“黎明号”靠近了一座面积不小的岛屿,那是罗塞尔的最后一座陵寝,这里投影在明黄世界里是一片被污染的混沌,所有的秩序都被重新定义了,有着极其鲜明的个人色彩。
比起有真实非凡特性依托的乔治三世,无自我意识的罗塞尔对格莱林特而言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因为祂的力量来源是那些刻有自己烙印的秩序,而它们虽然有很大一部分被污染了,无法调用,但在缺乏主控意识的情况下,格莱林特借助秩序世界压制它们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然,来自“月亮”的污染,是他也必须小心再小心的事物。
在格莱林特的护送下,贝尔纳黛相对轻松的见到了那道漆黑阴影,并确认了格莱林特早就告诉过她的那些关于罗塞尔的信息。而因为预先早有准备,她也未被“月亮”意志的欺骗干扰,试图靠近和营救罗塞尔。
是的,早知道父亲真实情况,并有了序列2的她,真正认识到了外神的恐怖,那是连神灵都能污染的存在,因此她虽然十分痛苦,却并没有不自量力的想法,此行只是来确认格莱林特所言的确不虚,并带来秩序之主的意志而已……同时也是切实感知祂还活着、还存在,以此聊作心灵的慰藉。
那阴影身上,一条条血红的细小口子纷纷裂开,投射出试图洒满整个大地的绯红月光。
贝尔纳黛经验丰富,有格莱林特压下罗塞尔的一切非凡能力,她不至于意志混乱、行动被扭曲,手指及时划过那张苍白的面具……带有金属光泽的面具骤然柔软,蠕动着形成了一张五官柔和的南大陆面孔,它的轮廓并不足够清晰,仿佛来自久远的过去、亡者沉眠的永暗之地。
伴随着这张脸的凸显,陵寝的墙砖和地砖开始风化,仿若瞬间经历了几千上万年时光的冲刷、迅速变得斑驳,不时有碎片掉落,有粉尘扬起。
撇去物质的“凋零”,那投下来的一缕缕绯红月光也长出了细密的绒毛,它们飞快成长、变成一片片白色羽毛,表面似乎浸润着淡黄的油污。
下一秒钟,白色的羽毛一根接一根飘落,于半空长出了畸形的、细细的、毛茸茸的四肢,而羽毛层叠产生的缝隙相继张开,似乎变成了数不清的眼睛、似一眨一眨的闪烁着。
“咯咯咯”
畸变的羽毛们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陵寝内部,它们都活了过来,变成了微缩的“羽人”。
这是“生”与“死”的纠缠。
明黄世界,格莱林特凝聚身形,眸中闪过一轮漆黑的闪电,深邃而又幽暗的目光所及,所有“羽人”纷纷解离消散,还原成最细小的物质分子,无序运动、弥散到了整个宇宙空间。
阴影罗塞尔的身边,则端浮现出一捧黑雾,它们拉扯凝聚,变成一只漆黑的手掌,径直没入了阴影的“头部”,有序梳理了起来。
贝尔纳黛没有说话,一手持着那金色的缩小水壶,一手持着那张典型南大陆面孔的苍白面具,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不多时,阴影身上血缝裂开的频率降至最低,祂“嘴部”裂开一条偏大的缝隙,透露出血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舒缓似痛苦……其上则不对称的裂开了两条较小的缝隙,权作眼睛,同样透露着红月的色泽。
“爸爸……”
贝尔纳黛再不能矜持,带着难以描述的悲哀,她那蔚蓝的眼眸飞快湿润,染上淡淡的雾气。
罗塞尔那只有五官轮廓的脸庞瞬间变得柔和,然后又板了起来,责问道:
“谁让你来这里的?”
“是我。”
黑雾凝成人脸,格莱林特不合时宜的插嘴道,同时伸手一招,取过来贝尔纳黛手里的金色缩小水壶。
罗塞尔眼眶猛然收缩,只剩下些许赤红,祂惊疑地看了看黑雾人脸,又看了看“许愿神灯”,似乎是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对着贝尔纳黛厉声道:
“离开!”
“不要回来!”
这一瞬间,罗塞尔意志复苏,格莱林特失去了对那些带有祂个人烙印秩序的压制,略一迟疑,他并未强行干涉祂调用力量。
贝尔纳黛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眼前一暗,仿佛看见了秩序的阴影……下一秒钟,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始岛屿的边缘。
怔怔地望着原始岛屿中部的山峰,几秒种后,她慢慢转过身体,走向了大海。
………
第二十二章 凛冬已至,新春未远(2)
“现在该谈你的目的了,阁下……”
斥走贝尔纳黛,罗塞尔阴影“眼部”的裂缝旋即闭合,不再透露红光,面庞的轮廓也模糊了许多,这似乎能降低祂抵御堕落母神侵蚀的难度。
“我的目的?呵,你大概还没搞清楚我是谁?”
悬空凝聚的黑雾人脸不答反问了一句,语中笑意似有似无。
除模糊了生死界限的“死神”,“复活”这种操作,一般是基于某种烙印来实现的,“奇迹师”基于“过去”、“历史”,而“黑皇帝”则基于独属于祂的秩序……当然,死过一次的祂,和死而复生的克莱恩一样,仍然会在那条亡者沉眠的长河留下印记,所以祂需要钻“死亡”的漏洞,这样才能在复活的时候免于受那位亡者之神的阻断。
而未复活的“黑皇帝”,是不太能感应和影响本途径的——道理很简单,如果死去的“黑皇帝”能随时感应本途径的变局,那么每当有人试图晋升新“黑皇帝”的时候,祂都可以施加干扰、或者直接在星界复活,强行召走本途径唯一性,以此打断新“黑皇帝”晋升,确保自己能有机会复活归来。
当然,这也跟“黑皇帝”留下秩序的烙印强度有关,如果它在现实世界被磨灭到一定程度,那么祂也是不具备强行复活的能力的,这就是“黑皇帝”复活的限制,必须让那些独属于自己的秩序活跃到一定程度,而不是死了之后马上、随时都能复活。
罗塞尔阴影思绪翻滚、沉默良久。
由祂思考,格莱林特也不急。
堕落母神的污染主要在于位格压制,而不在于强度,否则曾经作为真神的罗塞尔,早就把那些作用于自身的污染清除了……而只讨论位格的话,他自己同样作为旧日,别说隔着原初屏障,就算是直面堕落母神,也殊无惧意——当然,本体就无法幸免了。
所以该急的是罗塞尔,祂身上的污染是由内而外的“孕育”,格莱林特可没能耐帮他抗住。
普通旧日和正常支柱的差距,大抵类同于大天使和一般的天使之王,后者能把前者压着打,但前者也绝对有自保能力。
至于曾经诡秘剥离“旧混沌之子”意识、并封印祂,是因为那时候的祂已经容纳了多份源质,在位格上更进一步、接近于“原初”,类比过来的话,大抵就是“天使之王中的天使之王”,就像“门”先生绝对可以吊打查拉图。
——但即便如此,那时候的诡秘也没有彻底击杀灯神的能力,否则灯神的下场绝对不会只是被封印,而且具有“门”权柄且更强大的祂,甚至都未能完全隔绝灯神与“失序之国”的联系。
可别说那时候的祂接近原初,却还用得着灯神的权柄,所以是故意保留这层联系的,那就有些可笑了。
真正的旧日,除了克莱恩顶替诡秘、格莱林特顶替灯神,然后慢慢磨灭、或者更恰当的描述是“占据并同化”其精神和意志,大抵只有造就更高位格的“原初”可以令其混为一体、然后必然分裂,除了这两种办法,就只有本身的源质反噬,还有可能彻底令其陨落。
旧日这个层次,从概念上就已经没有了“杀死”这种说法。
沉吟良久,看了看黑雾人脸手中的许愿神灯,结合之前对方为了助力贝尔纳黛闯进来、暗中压制自己挥霍权柄的能力,罗塞尔有了想法,只见祂“嘴巴”开合,迟疑着开口道:
“灯神?是因为末日渐近,所以你恢复了一部分对源质的掌控?”
祂的另一个猜测是有人不按规则许愿,以至于灯神突破了一部分封印,但看贝尔纳黛之前的表现,又觉得应该没发生这种事。
“呵呵”,黑雾凝成的人脸一声轻笑。
无需祂吩咐或者做什么动作,那缩小水壶般的金色灯盏自主闪烁了一下灯芯,绽放出的金色光明烟雾般雕塑出一个淡金的人影,正是灯神。
“嘿嘿,罗塞尔,你的脑子没被母神占完吧?还记得我吗?”
“这……”
罗塞尔阴影看了看灯神、又看了看黑雾人脸,一时又惊又疑。
灯神看着格莱林特,得他颔首示意后,正声道:
“好了……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现今的‘秩序之主’,即我所侍奉的秩序之君主。”
祂特意强调了自己现在的地位,可惜从逻辑上来讲,罗塞尔并不信:
“特伦索斯特黄铜书”被失序之国污染,“审判者”无从成神;而自己仍然存在,说明“黑皇帝”也无人成神,更何况失序之国应该还封印在西大陆……
但从直觉上,祂又觉得这似乎不是假的。
“所以呢?现在的我,好像没有能为阁下效劳的地方?”
“做个交易怎么样?黄涛。”
最后两个字,格林莱特是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喊出来的。
这似乎唤起了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令罗塞尔直接愣了一下,险些没反应过来:
“你到底是谁?”
“这个比较复杂,而且也无关于我要谈的合作。”格林莱特对此直接避而不谈。
没奈何,罗塞尔只得点了点头:
“那就谈谈你的合作吧……你能清除母神留在我身上的污染吗?”
祂话锋一转,直指这一最核心、最棘手的问题
格林莱特暗自皱了皱眉,迟疑片刻,还是抱着比较诚恳的合作态度,认真摇头道:
“不行。”
不等罗塞尔开口,他抢先补充道:
“不过,不避讳的说,我现在并没有完全回归……而如果末日到来之前,我能完全回归,庇护你不被加重侵蚀是做得到的。”
他坦然的底气在于,罗塞尔几乎没可能阻他的路,就算祂意志消退,被母神彻底侵蚀,选择盲目复活,也召不走自己手里的那份“弑序亲王”——它被容纳在秩序世界之内。
罗塞尔听得出格林莱特合作的诚意,而贝尔纳黛的存在,也让祂能在一定程度上相信对方,但祂仍有一个疑虑:
“但我们之间似乎还存在一个必然的冲突?我可不想一直这样半死不活的!”
祂指的是“黑皇帝”唯一性,那是祂复活的必须,而祂虽然还不知道格林莱特准备走“黑皇帝”成神归来,但想也知道那是对方一定要收回的事物。
格林莱特“呵呵”一笑:
“你说的是‘黑皇帝’唯一性吧……唔,那东西直接给你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借给你用用倒是可以,我不会担心你不还。”
这番话的底气,倒是呼应了他的身份。
至此,罗塞尔再无疑虑,双方顺利达成了合作,而至于罗塞尔需要为此付出的筹码……
切了……
过段时间会整理个完结剧情出来。
第二十三章 凛冬已至,新春未远(3)
贝尔纳黛这些时日以来对“拜朗人民共和国”的帮衬,格莱林特当然可以算作祂预付的一部分报酬,但这显然是不够的。
……
“堕落伯爵”的内核就是:
凭借着权势,罔顾现实、强行对象征公平和公正的法律,施以个人意志。
这其实涉及格莱林特很早就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混沌孕育秩序很好理解,但为什么秩序会自带阴影?
现在他已经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人类社会的秩序和规则,都由人来设定,也必然会因人的意志而转变,因为是“人”就一定会有感情倾向,只有让绝对纯粹的神来践行规则,才能保证绝对的公平公正,不会有一毫一厘的偏移。
法不容情。
也即是说,如果格莱林特主动投射意识,主宰秩序世界,那么秩序就必然偏移、必然走向失序,秩序的世界也会演变为失序的国度。
因为他是人,有自己的情感和利益。
这也包括格莱林特现在的方式,即只是不时投射意识,平时不去控制,这同样也会使秩序偏离。
为什么呢?因为他哪怕是作为祂,虽然没了情感倾向,却还是会服务于自己的利益,祂并不是绝对存粹的神。
所以秩序最终还是染上了个人的意志——这倒是为他扮演消化“堕落伯爵”魔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每一次主动干涉执法、修订和优化法律,都有主观意志的影响。
那么,由绝对理智、完全没有感情、没有利益倾向的纯粹神灵来执法,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也并非如此。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现实世界在不停变化,那么法律和规则也就需要改变、优化,那才能更好的满足现实的需要。
执法从严、决不留情当然是没错的,但一旦出现了违背广大人民道德情感的法律,那就应该及时修正,或者打补丁进行针对性释法。
这也正是格林莱特现下所践行的方案。
事实上,格莱林特猜测,纯粹的、未经偏移,决不滑向阴影的“秩序之主”其位格应该不只是简单的旧日,因为就连“凡分离必聚合、凡聚合必分离”这样连“原初”也逃不开的宿命,其本身也刻印在秩序世界里……整个宇宙的一切,其实都在一定的“规则”之内,规则这个东西,其实类似于格莱林特“前世”哲学里的“道”。
当然,这必然是个无法证实的猜测,因为到那时候,秩序世界将复归于宇宙本身,约略等于没有了自身的存在。
…………
又几日,索比亚迎来了一位“公主”。
东郊,由阿里斯特督建,安西镇守的“封印物暨非凡罪犯收容所”外围,卡洛儿一改平日的修身装束,换上了一件半正式的礼仪长裙,浅绿色、缀着零星的金色星辰,精致的锁骨中间系着一个洁白的领结,娇而不媚……那是格莱林特曾在梦里见过的。
“惊喜吗?”少女嘴角噙笑,张臂扑进了他怀里。
“小艾米?”格莱林特柔声呼唤,奇怪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还有,为什么不直接进城?”
少女眉眼弯弯,双瞳剪水、有若涟漪,似喜似嗔:
“让你出来陪我走走嘛!”
格莱林特有些惭愧:
“抱歉,这段时间……”
“不,不用解释。”
女孩儿的纤指竖在了他唇前,不像往常那样洒脱利落,而是颇有几分小女人的偎在他胸膛上,细语呢喃:
“我都能理解的。”
此情似水,百炼钢也作绕指柔。
稍怔之后,格莱林特未再言语,只是紧了紧揽在她香肩上的手臂。
……
一番温存,详谈之后,格莱林特才知道,原来卡洛儿知道他的计划后,前段时间也是卯足了劲用心扮演、消化魔药,以图俟机晋升,关键时候能帮他出一份力。
“所以你已经消化完‘寄生者’了?”
卡洛儿臻首轻点,复又略带骄傲地微微昂起:
“虽然有提前扮演的原因,不过我不到十个月就完全消化了这份魔药,就算在整个雅各家族的历史上,这个速度也能排进前三呢。”接着,她略有促狭地道:“就算你身份非同寻常,也应该还没消化完‘堕落伯爵’吧?”
格莱林特摇头失笑,想起了某个熊孩子的经典台词,于是抚着她的发丝,不太诚恳地恭维道:
“厉害厉害……我这里的话,确实还差一些。”
大抵是某种因果律作用,卡洛儿莫名惊悚,不安的扭了扭身子,然后颇为忧心的看着情郎:
“那你的计划……”
话未落,音已殁。
格莱林特也是没辙,“黑皇帝”和“审判者”途径和现实世界的规则紧密联系,本身就有别于“诡三家”,高序列的扮演和消化必然会慢一些,所以他这半年来虽然也算是开挂式扮演,又有身份上的利好,但仍然只是勉强将“堕落伯爵”消化了接近八成。
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虽说如此,格莱林特倒也是有基本成竹在胸的:
“不用担心,‘狂乱法师’么,姿态本就应有几分癫狂的……虽然这不太符合我的风格,呵呵。”
他有秩序世界兜底,就算一点都不去消化魔药,也不配合仪式、辅助材料,直接吞噬高位非凡特性,也是能压下疯狂的。这就像阿蒙和克莱恩,不用借助仪式,也能直接吞并相邻途径的9-1全部非凡特性、甚至是唯一性,都是利用自身的位格先行镇压,回头再一点点分化蚕食。
而格莱林特之所以还要借助仪式,则是有两方面考虑,一则有仪式帮助,他能直接消化一部分魔药,节省扮演时间,二则是另有目的了。
卡洛儿俏皮地翻了个白眼:
“‘狂乱’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谁知道呢?”
格莱林特无辜的耸了耸肩。
…………
又数日,冬雪下,格莱林特迎着寒风,独自漫步在城里,看着一年之间翻天覆地的索比亚,听着来往行人的喧哗,内心越发笃定、踏实。
星辰运转,明天就是“放纵派”接迎欲望母树力量的仪式。
是夜,梅迪奇、贝尔纳黛、蕾妮特,甚至是卡洛儿都在枕戈待旦。夜色笼罩下,格莱林特先向“黑夜”祈祷,并与祂密谈了数十分钟。随后,他让“唐纳德”分身借职务之便,从军情九处地下室取来了一件“1”级封印物。
那是一枚荔枝大小的圆球,它的前后两面都好似瞳孔,一面血红,一面深青。
这是之前格莱林特在低序列的时候,无意间撞破放纵派为了设计明天这次接迎仪式、从而举行尝试仪式时,被高位魔女留在符咒里的暗手干扰,机缘巧合下造就的一件封印物,它带着那位“神孽”的一丝气息,最终被巴塞尔评定为了“1”级封印物。
第二十四章 凛冬已至,新春未远(4)
次日,夜幕初罩时分,到了了蕾妮特计算的时间,格莱林特意识跃居高位,真·捏造事实,让那枚双瞳球在概念上等价了斯厄阿。
索比亚以北,西拜朗土著区,这几日,灵教团和玫瑰学派放纵派两路反抗军都默契地放缓了攻势,令鲁恩和因蒂斯都略有茫然……当然,不管什么原因,乔治三世是决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土著战区松口气的同时,德林克已经在调兵准备攻打索比亚了。
“格莱林特”和伊斯拉仍然是先锋。
乔治三世自信的原因之一是,“拜朗人民共和国”背后是“混沌之子”,是外神。所以在祂看来,这个所谓的“拜朗人民共和国”,其实和玫瑰学派支持的反抗军完全是一路货色,都是各大教会一定要铲除的毒瘤。
格莱林特知道,但没空管祂。
“黑夜”对他都是从来知之最深的那个,甚至超过亚当,他昨天晚上对祂的拜访和密谈,正是借莉莉丝的身份之秘,和“黑夜”商定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当然,他既没有、也没必要去试探对方的底线,双方本来就不存在核心利益冲突。
厄加杜古,巴特西街,斯登古堡,这里是曾经玫瑰学派的一个传教点,现在则成了放纵派的一个活动据点。
这一日,“诅咒之王”、玫瑰学派的放纵系地上天使巴拉卡在古堡外督阵,“沉默门徒”麦哈姆斯与杰克斯随行。
而他们所拱卫的是古堡顶层大厅。
在这里,空旷的地面上,鲜红带腥的血色横纵交错,勾勒出一条条古老神秘的繁复纹路,它们明灭闪烁,似乎蒸腾着人心的躁动……而在某些未知力量的加持下,它们似乎具备了强度不一的腐蚀性,在地表侵蚀出有浅有深凹痕。
殿厅的穹顶破了一个大洞,俯瞰而下,血色的纹路有内外三层,每层都挟裹着许多不着寸缕的女人,她们年龄、姿容各有殊异,也并非绝色,甚至有的称得上丑陋。但无一例外的是,她们都是本身欲望蓬勃的人,又兼被喂下了刺激性药物,这时候正是满脸潮红,欲求不满得痛苦到竟至于面容扭曲。
殿堂的四壁纯白,与远山的皑皑白雪相映成趣。
…………
星象变换,时间到了!
三环血迹的中央,是略高一些的祭台。祭台上,殷红的荆棘、带刺的藤蔓下,束缚着一个浴血的男人,祂穿着简朴的麻衣,身形挺拔,五官极有立体感。独独脸上的表情,在绝对平静和肆意疯狂间变换不停。
仪式时间到来的那一刻,男人身前凭空伸出了一条手臂,它的表面流淌着漆黑黏稠的液体,凸起一个个奇怪的事物:腐朽的骷髅、带刺的舌头、竖起的眼瞳……若非仪式力量的加持,那邪恶的气息瞬间就能让周围的女人们或直接暴毙,或出现异变。
它属于“神孽”斯厄阿。
它的掌心“长”出了一个棕黄色的细长木偶,嘴巴和眼睛都如同弯月,体表种植着晒干的花朵和枯草,随着祭台外的血纹明灭闪烁,它汲取着此地蒸腾的欲望,开始微微震颤,就好像活了过来,有了相同频率的呼吸和心跳。
霍然,这木偶刷地变得赤红,仿佛浸透了鲜血。
旋即,它明显软化,连带着斯厄阿的手臂,化作了一滩流动的腐朽烂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径直流向了祭台中央、迫开男人体表的荆棘,在祂的腹腔腐蚀出一个大洞,整团地流向了祂的脏腑。
这场景一如斯厄阿出世之时,不过是倒放。
回归“母体”之后,因“欲望母树”胶着托尔兹纳的意识,斯厄阿暂时取得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祂呼应着仪式的牵引,当即立身而起,循着途径间的联系,仰望着层云之外的星空……只消“欲望母树”能再投下来些微力量,祂们就能彻底侵蚀托尔兹纳的意识!
此时正是褐星临近大地之时。
…………
明黄世界,高位的格莱林特与“秩序世界”相合,本来没有实体,不过为了方便,他一般都会用黄雾拟造一个身体。
“嘿!”
感应到手中双瞳球的躁动,他将它凌空一丢,全力拨动“神孽、被缚之神”投向“欲望母树”的联系,强行将其“扭曲”到了自己这里……而与之相对的,他用这枚融入了“嘶吼者”特性,含有“神孽”一丝气息的双瞳球,就着原先的路径迎向了“欲望母树”投下来的力量。
你渴望力量么?斯厄阿!我也可以满足你!
于是身化“秩序世界”本体光球,索定那指向“自己”的仪式,光芒乍放乍收,径直将一个源质的烙印凝成实质,顺着脉络飞快投下……与此同时,层云之上,“星星”眨了眨眼,趁着夜幕的笼罩,不声不响地遮蔽了它外显的气息。
这是双方配合,斯厄阿借仪式才“求”下来的好处。
它来得极快,看起来似乎没有丝毫异常,全心侍奉和信仰欲望母树的斯厄阿,又完全没料到会有神灵之上的算计,于是祂连查看的念头都没有,自然而然地就把它纳入了体内。
这时候格林莱特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选择是:直接用旧日烙印直接摧毁斯厄阿的理智、令祂归于纯粹的疯狂,然后再来处理欲望母树对托尔兹纳的侵蚀。
这不符合他的利益和计划,他选择了第二种。
同途径间的联系,是刻印在秩序世界里的、整个宇宙的底层规则,据此,那明黄的旧日烙印闪烁之间,遁入了托尔兹纳的意识空间,暂时替祂架住了欲望母树的侵蚀过来的意识。接着,明黄烙印些微闪烁,已然于一瞬间和托尔兹纳完成了意识交流……祂们一致认同,这时候并不是绞杀摧毁“欲望母树”意识的最佳机会——旧日意志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欲望母树在人间的代理者,斯厄阿,成为了祂们的狩猎目标。
斯厄阿对此全然不知,虽然奇怪为什么全无熟悉亲切的气息,但祂并不怀疑,仍旧以为那是欲望母树投下来的事物。
紧随其后,格林莱特粗略调用自身容纳的“狂乱法师”特性,凭借着秩序无处不在的空间特性,精准锁定自己烙印的位置,在殿厅祭台前、虚空里骤然凝聚出一只似虚似幻的黝黑拳头,这拳头虽然没有实质,看起来异常虚幻,却带着绝对的力量感,霸道蛮横,生生凌驾于规则之上。
这拳头的气息邪异又高贵,扭曲又混乱,可再瞒不过斯厄阿、巴兰卡等人,祂们略惊之余,迅速反应过来,各施手段,或攻、或守、或拦,都要阻止它干扰仪式。
可祂们都没料到的是,这拳头并不是实质,也不针对物质世界,单单影响目标的精神意志,于是俱都拦它不住,眼睁睁看它没入了“托尔兹纳”的头部,等反应过来,猜到其大概底细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
仪式并没有被打断,目睹此情此景,巴兰卡惊疑不定、俩序列3心中惶惶,眼见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攻也不可、守也无益,真是莫可奈何愁煞人,只能自欺欺人,彼此略做安慰:
“既然斯厄阿大人没什么表示,那就说明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的是:堂堂序列1,总没有可能无声无息的被秒杀了?
这倒也是实情,斯厄阿的确没那么弱,格林莱特粗略运用超阶特性、也的确没那么强……可他们又怎么想得到,精神意识之间的较量,最是凶险残酷,虽然斯厄阿的精神意志现在还没有被击杀磨灭,可也是有苦难言,根本分心不出来请求救护。
且说格林莱特这枚拳头,依据“狂乱法师”的权柄凝聚,专一攻击精神、摧毁意志,没入托尔兹纳头颅的一瞬间就锁定并击碎了斯厄阿的精神主体。
不过,意识这东西随心而动,除了纯粹的恶灵,常人的意识都会依附于一份份非凡特性、依附于身体物质,聚则化成本体形貌、散则归于零星点点。于是呼吸之间,斯厄阿已然重新凝聚了自身的意志精神,除了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没多少变化。
不过其实,祂的状态也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不仅脸色苍白,居然还会像疲累的普通人那样大口喘息不停。
这一是因为意识受伤,二则是因为旧日烙印架住了欲望母树侵蚀过来的意识,托尔兹纳得以抽身出来,趁火打劫地吞噬了一部分祂刚刚散落成零星的意识碎片。
这边虚幻黑拳稍一闪烁,便即复原,那里托尔兹纳神色平静、无悲无喜的逼近了过来,两者单独拿一个出来,似乎都是祂对抗不了的存在,叵奈同时夹攻?
败亡已经注定。
逃无可逃之时,斯厄阿想要拼死一博,又明知毫无胜算,只得枉死,全无意义;想要献降求存,想了想也是痴心妄想,徒增笑料……祂也是果断,这时候竟然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舍身撞向格林莱特投进来的明黄烙印,旋即轰然炸开,不求活命,只求成功救出被拦住的欲望母树意识、令仪式顺利、计划功成。
要说祂衷心侍奉欲望母树,也有不妥,祂本来就是欲望母树的意识借托尔兹纳的身体孕育而出,本来就是欲望母树的一部分,如今只不过是舍小保大、弃车保帅的心思罢了。
也是妄想。
格林莱特这烙印出于源质,未必强大,但其坚韧顽固的程度也是旧日级数,又依托于无处不在的秩序,可以随时得到力量补充,并不是无源之水,哪里是祂一个序列1的天使能瞬间抹消的?虽然炸裂大半,折损不少,但呼吸闪烁之间,已然得到补益,恢复了完全。斯厄阿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唯一的价值,大概只能是免于了被托尔兹纳吞噬,因此总算是没有资敌。
所谓天使,本来就是纯粹的神话生物。
这里斯厄阿自杀式袭击完成,精神意志炸裂成再难以凝聚完整形体的碎片,已然算是死亡,于是其非凡特性和残余灵体碎片没了约束,眼看就要各自奔腾,归于最纯粹的疯狂和混乱,好在那些非凡特性原本就属于托尔兹纳,祂很容易就镇压收服了它们,重新回归了自家天使之王的位格。
格林莱特好人做到底,在高位大手一抓,一面划定区域,封锁了这古堡的方圆数百米、誓要一举肃清整个“放纵派”的有生力量;一面则再朝着托尔兹纳,凝聚并投入了一只虚幻手掌,帮助其抵御疯狂、梳理精神意志理智。
他向来是无利不起早,这次纵横捭阖、颇费周章,虽然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并无惊险危机,却也绝不只是为了救援托尔兹纳那么简单。
摧毁斯厄阿精神意志、令其彻底归于疯狂,他便算是完成了“狂乱法师”的晋升仪式!
超额的。
于是当即不再管这边的情况,任由托尔兹纳先处理自身情况,然后再随心施为。自己则是镇压了未完全消化的“堕落伯爵”、免于疯狂,随后清点着一件件辅助材料,果断选定一份先前容纳的“狂乱法师”特性,开始强行融合它,意欲趁此机会晋升序列3!
甚至,他还想将托尔兹纳(或者是其关于斯厄阿的那一部分)转化为自己的“狂乱之仆”。
他向来不做赔本买卖,这一条件当然是知会过蕾妮特的,他若不出手,托尔兹纳是必被欲望母树完全侵蚀无疑……因此虽然还不是完全清楚秩序之主的脾性,蕾妮特权衡之后还是同意了祂,她想的是至少秩序之主不属于相邻途径,没可能吞噬或者击杀托尔兹纳,最多也只会把祂招募为手下。
而如果想吩咐祂做事的话,对方还极大可能会想办法让祂恢复清醒正常的精神意识。
以托尔兹纳的自由换得其活命和恢复清醒,换得覆灭“放纵派”、使“节制排”重归于玫瑰学派主流,不管托尔兹纳是不是愿意,蕾妮特是一百个赞同的。
当然,这位事先就呆在欲望母树眼皮底下、又兼时常陷入疯狂的“被缚之神”,显然是不知道这个计划、不知道祂必须履行的代价的。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码。
格林莱特不同,他明码标价、他强买强卖。明码标价是旧日的底气,强买强卖是皇帝的霸道。
…………
那边,乔治三世不是傻子,祂时刻监视着明黄世界的异动,在格林莱特融合“狂乱法师”特性、意图晋升的第一时间,祂就有了动作……
格林莱特还不知道,乔治三世虽然劝说黑夜和风暴教会出手无果,却也不同于上次的孤立无援,而是阐述了之前的种种情况,半是利诱半是恐吓地借此说服并领来了最后一位“秩序之手”——有着“公正之神”称号的夏尔蒂·卡斯迪亚一世。
当然,乔治三世也不知道,格林莱特为了防止晋升时被祂袭击,自然也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黑夜笼罩之时,黎明自然待动;凛冬冻彻之际,新春亦然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