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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终宋txt下载     终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4章 退兵

    可渡关。

    也先没料到李瑕敢在可渡关守着。在他看来,这简直可笑。

    但他只带了一个千人队,强攻城寨还是要驱赶仆从军。

    等到四月初八,他身后那慢吞吞的三千大理兵终于赶到了。也先才打算强攻可渡关,却见南面又是尘土飞扬。

    却是杨渊终于领了三千人、阿古达木领了一千余人也赶到了。

    也先当即就鞭笞了杨渊一顿。

    当初段实让杨渊负责歼灭这一点宋军,结果杨渊从大尖山一路追到云南城,又绕道回统矢城,兜了一个大圈子。

    如今宋军都快要逃出大理国境了才赶来,还有何用?

    合兵一处,用来平定舍利僧叛乱的八千兵力都已在此。

    也先反而颇为头疼,因辎重已丢了大半,带八千大军攻打一个小小的可渡关过于多了。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疏漏,自然是因为段实太过无能。

    好在这点小问题很好解决,歼灭了宋军之后,到乌撒部劫掠一番也就是了。

    也先当即点兵攻打关城……

    若是俯瞰可渡关,会看到有条东西向的山脉横亘于此。

    有条南北向的小路从山脉中穿出,便是五尺道,在这一段叫可渡关驿道。

    因此地势,可渡关才被称为“滇黔锁钥”。

    但这条山脉并不算很高,不到八百丈。

    一部分大理兵沿着驿道强攻关城,更多的则开始翻山越岭,试图包围宋军。

    而关城占据地势,不需太多兵力,宋军也只有两百人守关。其余六百人与一百寨兵则守着两侧山头,不断以砲石攻打大理兵。

    这种仰攻,对大理兵而言显得十分惨烈,不断有人被山上砸下的木石砸中。

    攻山战便是如此,除非能偷袭得手,头两天无非就是拿人命去换守军的木石和箭矢,等到守军的物资消耗殆尽,再一举拿下山头。

    到时,才是对宋军展开屠戮之际。

    ~~

    四月初九傍晚时分,大理军终于停止了攻山。山顶上的守军也是一个个累得直喘气。

    被砸死的大理兵死了就死了,他们却已连续两天不停地搬动木石,体力已然用尽。

    杨奔仰躺在山顶,忽听有人嘀咕起来。

    “你说,县尉不会逃了吧?”

    杨奔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年初才入伍的一个新兵。

    “不会的。”有人应道。

    “县尉到大理来,已救走了他夫人和大舅子,不会留下我们断后,他自己逃了吗?”

    “闭嘴吧你,县尉不会逃的。”

    “……”

    没聊几句,那边洪阿六走了过来,说话的几人连忙噤声。

    杨奔心中微觉好笑,暗道庆符军不是正规官兵,全凭李瑕个人威望,因此才让新兵有这种顾虑。

    但为何要留在这样一支私兵当中,杨奔却也想不清楚,只觉观李瑕行事,该不至于真逃了。

    总之这次到大理也打了两仗,击杀不少附庸蒙人的大理兵,无愧于领的兵饷,等回到庆符县,也该把李墉的消息报给吕太尉了。

    正想着些,有传令兵跑来,喊道:“熊佰将在吗?!”

    接着便见熊山与对方谈了几句,便往可渡关而去。

    杨奔不由心想李瑕不在,庆符军这些佰将都是些乡野匹夫,还能议出什么事来。

    ……

    熊山一路到了可渡关城,只见其他佰将都到了,个个身上都带着血污,正聚在一起对着地图指指点点。

    鲍三抬起头,眯了眯独眼,向熊山问道:“你那边如何?”

    “没让人攻上山,但箭矢用了大半,再守一天就没了。兄弟们也累得不轻。”

    俞田道:“敌兵也太多了,这样下去,再没援兵的话很快就守不住了。”

    几个汉子对视了一会。

    李瑕不在,鲍三是最能服众的一个,道:“伍昂,你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佰将里,伍昂最有头脑。

    伍昂道:“要继续守下去,夜里也不能让兄弟歇了,把关城再修修,继续准备木石,陷阱也该重新布置。”

    “还有呢?”

    伍昂道:“该派人去三家寨找找县尉,把战况通报一下。”

    于柄道:“我派人去。”

    “行。”鲍三道:“让兄弟们都再卖点力,等县尉带着援兵来,我们在这狠狠打他娘的场大胜仗!”

    “好!打他娘一场大胜仗!”

    这八个佰将里,唯有俞田跟李瑕的时日最短,嘴上虽然大声应着,心里却还是没底,暗忖县尉真能带来援兵吗?那些个深山老蛮哪能说来就来的?

    这远离省治之地的荒野废弃关隘,没援军是真不可能守住。

    搂虎也是问道:“县尉能请来那些蛮夷吗?”

    “注意点,县尉都说了以后不许‘蛮夷蛮夷’的叫,要叫‘山民’,往后都是合力抗蒙的同袍兄弟。”

    “叫什么不一样,他们也听不懂。”

    鲍三啧了啧嘴,骂道:“我说搂虎,你自个也是彝人,比谁都来劲是吧?”

    “嘿,我是熟彝,能一样吗?熊哥哥,你说是吧?”

    熊山颇能理解,他是熟苗,与生苗接触得多,平时小冲突也多,时有被生苗数落,偶也有脾气上来骂那些生苗食古不化。

    搂虎从小被汉人养大,多有被深山老彝欺负,性子又直,故而如此。

    “好了,老实听县尉吩咐。”

    下一刻,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县尉回来了!”

    各佰将精神一振,纷纷大喜,向关城迎去。

    然而,月光下那些身影从北面蜿蜒的驿道上来,却只有一百余人,正是李瑕带走的一百寨兵。

    “我就说,那些个蛮夷……山民不肯轻易来。”搂虎道。

    “不来就不来吧。”鲍三道,“县尉总有法子的。”

    “是啊,县尉总有法子的。”茅乙儿资历最浅,到现在才开口说上一句,也是废话。

    说话间,关城北面大门打开,几个佰将迎上李瑕。

    “县尉。”

    李瑕扫视了一眼几个佰将,道:“准备一下,我们连夜撤,趁夜渡过可渡河。”

    鲍三一愣,心想县尉不是说了这里是宋境、不让蒙军寸进的吗?

    ~~

    天蒙蒙亮,也先被手下的百夫长阿古达木吵醒过来。

    “将军,宋人逃了!”

    “逃了?”也先挠了挠胡子,烦躁起来。

    他真的挺烦大理这地方,山多水多,之前跟着兀良合台打些土老蛮还算顺利,来了一个稍微有点会打仗的宋将,对方就开始利用山地一路逃窜。

    也先都能想到,李瑕肯定是守着可渡关,在关卡后的可渡河造浮桥,然后作出坚守关城的样子,趁夜渡过河,再拆毁浮桥。

    “传命下去,给我追!”

    也先迅速点齐兵马,追过可渡关,关城空空如也。

    再追到可渡河,果然,河上的桥已经被毁了。

    也先让大理兵迅速搭建起浮桥,继续向前追去。

    过了可渡关、可渡河,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

    ~~

    李瑕称为“威宁”的地方,古称“南朱提郡”,唐时为羁縻州,称“宝州”,五代起为乌撒部领地。

    威宁四周峰壑交错,山脉纵横,包围着中间开阔平缓的地带。

    李瑕带着庆符军和两百寨兵才从山地中出来,行六七十里,忽听身后远远有马蹄声起。

    鲍三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大喊道:“县尉,蒙军追上来了。”

    “往山里撤……”

    ~~

    “将军,看到宋人了!就在前面!”

    也先只领了两千骑兵追上来,其中一半探马赤军、一半大理马军。

    追赶了大半天,下午时终于看到前面的宋军身影,两百骑兵、八百步卒正在向北面的山林里逃遁。

    也先当即下令,命骑兵们追赶上去。

    “快!别让他们再逃到山里……”

    蒙古骑兵行进如风,终于在宋军进入山谷之前追上了他们。

    箭雨袭射而去,跑在最后的宋军士卒们惨叫着栽倒在地。

    跑在前面的宋军士卒惊慌之下,逃得更快,纷纷逃进山谷。

    也先望到这情形,稍作犹豫,想到这地界宋人不可能有援军,遂喊道:“追!杀光他们……”

第295章 大理之行

    这山谷叫大沟头,东面的山岭叫“山花梁子”,西面的山岭叫“三窝树梁子”,这样的地形是十分容易设伏的地方。

    也先当然明白这点,但这里是大理,离宋境还远隔着重山,显然不会有宋军设伏。

    但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让百夫长阿古达木负责带着一千大理军开道,并嘱咐他小心为上,

    阿古达木沿着大沟头追向宋军,十余里之后,再次追上宋军。

    “放箭!”

    箭雨袭去,又是十余名宋兵惨叫而倒。

    阿古达木哈哈大笑。

    他也是百战的老将了,心知佯败设伏这种事不是一般兵士能做到的,心里不由认为也先过于谨慎了。

    “追上去!继续放箭……”

    忽然。

    “轰隆隆!”

    巨响声中,有巨石沿着山坡滚下来。

    阿古达木抬头看去,张了张嘴,又惊又怒。

    他想不明白,这几日宋军分明就是在可渡关与其作战,之后一直逃窜,显然不可能有时间在此布置。

    而且,所有的宋军都在这里,谁在山顶上推石头?

    “额秀特!”

    “轰!”

    血肉飞溅。

    阿古达木只觉脸上一热,眼睛里一片血红。

    他抹了一把脸,只觉脸上糊着的血肉让人作呕。

    “轰……轰……轰……”

    又是几块巨石砸下,前方开道的一千大理军已然慌然。

    “咴律律!”

    马匹受惊,疯了般地撞上前方的士卒,阿古达木好不容易勒住马,转头看去,一块巨石正横在前方,石头下还有个大理兵的半截身子正在挣扎。

    “杀啊!”

    前方的宋军已回过身来,扬起长矛,向这边杀来。

    “杀啊!”彝语的大吼声响起,是从山顶传来的。

    阿古达木再次抬头看去,只见乌泱泱一片的蛮兵已杀了下来……

    “嘭”地一声响,他被撞落于马下,大理兵的马匹已然失控了。

    “拦住他们!别被冲溃……”

    “轰!”

    又是一块巨石砸落,阿古达木一句话还没喊完,眼前已是一黑。

    落石之下,只剩下一滩烂泥……

    ~~

    “撤!快撤……”

    “咴律律……”

    “轰!”

    也先转过头,看到身后的山谷里也是接连有大石砸下。

    他与阿古达木一样,不明白宋军怎么可能有时间和人力在此设伏,但一看到那些蛮兵他就明白了……乌撒部与宋军联合了。

    乌撒人亦民亦兵,平时种地纳粮,战时出征打仗,能聚集出上万可战之人。

    当然,没有盔甲兵器和战马、且没有扩张领土的野心,乌撒部的战力蒙人并不太放在眼里。

    但他们在这山谷设伏,袭击也先这两千人,也是绰绰有余。

    杀喊声起,又是一大群人包围过来,堵住了也先的退路。

    也先绝望地发现,自己完蛋了。

    他追了李瑕很久,却没想到终于追上之后,面对的是这样的处境……

    ~~

    “杀啊!”

    杨奔挺起长矛,刺倒一名蒙军,只觉热血沸腾。

    他忽然发现为何自己这次会留在庆符军。

    他并不像军中其它人那样敬畏李瑕,相反有些讨厌李瑕,曾经很多次在心里暗骂对方有眼无珠又狂妄无礼。

    但李瑕能歼蒙军。

    “歼”蒙军和“胜”蒙军不同,大宋有非常多的将领都能胜蒙军,吕家军将领就常年击退蒙军。

    可惜的是,不能大量杀伤蒙军,击退一次,下次还会来。杨奔就多次看到蒙军纵马而去时那得意扬扬的样子。

    庆符军不同,虽还很弱小,但常能歼灭蒙军……当然,川、滇的地势与荆襄不同,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这次,李瑕有一点能让杨奔心服,居然真的能说服那些蛮夷协力抗蒙。

    自从蒙古破大理以来,联合西南夷一直是朝廷的边防之策,但这不是易事,官府始终于西南夷之间冲突不破,笼络则使其傲慢,威慑则使其反抗,吕文德与罗氏鬼国、播州杨氏打交道以来也是极费工夫。

    杨奔不明白,李瑕官小位卑,且是那般倨傲疏离的性子,怎就能说服蛮夷?

    “县尉有令,活捉敌将也先!”

    一声大喊响起,杨奔转头一看,只见山谷两侧,不少大理兵已跪在地上投降,自己这个佰队已杀穿了大理兵。

    前面,是混乱的蒙军。谷

    “杀啊!”杨奔大吼一声。

    熊山终于做对了一次,给他创造了机会。

    杨奔决定,这次一定要立下功劳,让那些泥脚子们看看,谁才是庆符军最智勇双全,骁勇善战之人……

    “杀!”

    彝苗部民们也从山上杀了下来……

    ~~

    “报!县尉,活捉也先了!”

    李瑕点点头,并无太大的反应,目光始终望着山谷。

    他正站在山花梁子上,望着战场看了一会,见战局已定,下令道:“再强调一遍,立功者自有封赏、伤亡者自有抚恤。但缴获统归山民所有,不得争抢。”

    “是。”

    嘱附完这些,李瑕转头向高长寿道:“我要与勒余再说几句,你为我翻译吧。”

    “好……等等,勒余好像亲自带头杀下山了。”

    李瑕转头向山下看去,微有些诧异。

    高长寿道:“你看,我们的人能击溃蒙军阵列,杀伤更多。勒余急了,想在我们面前立个威。”

    “他急于建立威望,可以理解。”

    高长寿皱了皱眉,又道:“乌撒部没听我们的计划放开山谷,怎么办?”

    他们的计划本是放开山谷,让溃兵南逃,借以冲乱可渡河边的数千大理军。

    此时见勒余没有依这个计划,李瑕也有些不悦,道:“我想与他谈的就是这个。想来,他是看大胜了,打算亲自攻打可渡河,再次立威吧……”

    两人又看了良久,只见乌泱泱的乌撒大军分出数千人,也不列阵形,径直向南杀去。

    山谷中则留下千余人,开始剥蒙军衣甲、捉俘虏为奴隶。

    高长寿与李瑕对视了一眼。

    “招呼都不打一声啊。”高长寿道,“勒余这人只怕有些桀骜,还有些急功近利。”

    李瑕沉吟道,“往后你留在威宁、昭通一带,免不了与乌撒人打交道,‘桀骜’这种话不要再说,说得多了,他能感受出来。”

    “我只怕他难以控制。”

    “控制不了的。”李瑕道:“这次他只是和我们一起合力抗蒙,而不是效忠我们。这点你一定要铭记在心。”

    高长寿道:“他无非是欺我们人少,想反过来压我们一头。”

    “无妨,能达成初步的合作就行。我会再留一段时间,帮你把局面打开,眼下先收复可渡关再谈吧……”

    ~~

    也先被擒之后,战事便顺利起来。

    可渡河畔,杨渊很快被勒余击溃,领着残兵逃往可渡关。

    勒余对关城不感兴趣,缴获了物资便带兵退回耐恩山脉。

    临走前,他只是对李瑕咧嘴一笑,说是若还有事可再到耐恩找他谈。李瑕不以为意。

    次日,李瑕领兵攻打可渡关,杨渊没想到宋军还会回来,加之没有了粮草,连忙领兵退走。

    李瑕又派兵追击,斩获不少。

    至此,救高长寿、联络高琼打开商道,同时累积歼大理兵近千余、灭了一支蒙军千人队,李瑕的大理之行基本已完成了目的。

    夜里,庆符军与两百寨兵不由庆贺了一番。

    ……

    高长寿走进城楼,见李瑕与高明月依旧坐在那写写画画,不由笑道:“非瑜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如此时节竟还不肯松懈。”

    “你们也没酒,怎能这般闹腾?”

    “哈哈,高兴啊,我让几个俘虏的蒙鞑在城门上唱歌,你不去听听?”

    李瑕道:“唱歌归唱歌,别弄死了,往后还有用。”

    高长寿大笑,问道:“又在做何计划?”

    “规划如何让你在威宁立足。”李瑕语气淡淡的,道:“首先要在威宁建城屯田,如此,你才能招收大理流民,扩张计划……”

    “先不谈这个,好不容易破了敌,今夜先歇口气。”

    高长寿转头看了眼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阿莎姽,绕过她,笑着在李瑕、高明月对面坐下来,又道:“若是顺利,等到明后年,我在威宁、昭通建城,你们也该成亲了。”

    高明月低下头。

    李瑕放下笔,仿佛难得遇到感兴趣之事,反问道:“明后年?”

    “哈,你是何打算?”

    李瑕道:“我打算回庆符以后就成亲,慕儒觉得呢?”

    高明月忽然站起身,拉着阿莎姽,轻声道:“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屋里,李瑕与高长寿都笑了笑。

    李瑕道:“接着说吧。”

    “依你安排,那我就不在场了。”高长寿沉吟道,“嫁妆和婚礼未免也有些寒碜……一般宋人也是男二十二,女十八左右成亲。你们还小,倒不必急于一时。”

    “那先订亲吧。”李瑕道,“我会在威宁再呆些日子,临走前先把婚事正式订下来。”

    “好。”高长寿又笑。

    “另外,这次我要带明月走。”

    高长寿愣了愣,有些犹豫。

    李瑕重拾起笔,表示此事他主意已定。

    他虽没说过,但这次一定要亲自来大理,有几成是为了高明月,也只有他心里明白……

第296章 规划

    高长寿很早就想把妹妹嫁给李瑕,冲得当然不是李瑕的小小县尉官职,而是品貌才能。

    在他当时的设想里,是想让李瑕辅佐他的。

    如果事情是这样,从北面归来之初,李瑕或已追随他到了大理出谋划策,提议在昭通、威宁一带建城、扩张实力,练就一支强兵,再趁兀良合台从宋境败退时斩杀之,为一方豪强……

    但李瑕早就告诉过他,这些全都是瞎想,不可能实现。

    不依靠宋廷的实力,成为一方豪强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北地豪强何其多,史家、张家哪一个不比大理国势大?金国一亡,也只能投效蒙古。

    李璮之父李全,不甘投蒙,也只能投宋,一朝起异心,便为宋廷所灭。

    李瑕今日有此局面,原因在于以庆符一县之力得以养兵,借叙州军、长宁军为援,如他所言“倚仗大宋国力”。

    个人之力再强,永远比不上一个大国之力。

    李瑕一开始就比高长寿理智、看得更长远,所以他能让高长寿来辅佐他。

    这些道理,在看到了舍利僧起义的败亡之后,高长寿也想明白了,这才同意了李瑕的提议。

    但“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的高氏也有尊严,高长寿很希望妹妹出嫁时能体面。

    联姻要门当户对的道理他最明白。

    比如以李瑕的品貌能力,往后难免会有妾室,只怕还不少,高明月出嫁时若是嫁妆少了,这主母必要被人小瞧,多少会有些长远的影响。

    因此,高长寿提议等一两年,他打开局面,至少在外人看来风光些。

    只要能在昭通、威宁一带立足,凭高氏在大理的声望,必然能引吸到许多大理遗民投效。再加上李瑕在川蜀,高琼在统矢城的商贸往来和粮草支援,打开局面不难……

    对此高长寿还是颇有信心。

    但李瑕现在就要把高明月带走……

    “非瑜,你也知道,我高家的体面……”

    “她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李瑕道:“威宁紧邻大理,一旦等阿术从交趾归来,绝不容允你在此屯兵,此为外患;乌撒部不是一朝一夕能完全驯服,此为内忧。内忧外患之地,太凶险了。”

    “但让女子未出嫁就跟在夫家身边,我高家……”

    “所以我说回庆符就成亲。不过你的考虑也有道理,加上这两年战事紧得让人喘口气的时间也无,确实可以听你的、缓上一两年。”李瑕道:“当然,最重要是看明月的意思,她该是愿意随我走的。”

    高长寿沉吟了一会,想来也只好如此,既能让妹妹与李瑕同甘共苦、相濡于微末之时,也能等往后再风光出嫁。

    “那好吧。”他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李瑕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

    高长寿微微叹了口气。

    破敌的喜悦在这一刻消散了不少,他意识到,当此乱世,要尊严、体面,终究是要靠实力。

    他都一个多月没洗澡换衣服了,带着妻儿奔波于乱战之中,连个遮头的瓦片都没,还何谈高家的体面?

    “谈谈怎么在威宁立足吧。”

    李瑕道:“不说今夜要歇口气了?”

    “这口气是歇不下来了。”高长寿道,“想到勒余那嚣张样子,俘虏也先这个蒙鞑的欢喜都去了大半。”谷

    “叫你莫说勒余‘桀骜’,你就说他‘嚣张’,更直白了。”

    “你我私下商议,这不能说、那不能说,还如何谈?”

    “好吧。”李瑕道:“你需注意一点,之后与乌撒部打交道,万不能说我们打算自立,如今我们势力太弱,直说了他们不信服。”

    “那如何说?”

    “我是宋官。”李瑕语气认真,“我们背后是大宋朝廷。”

    “呵呵,大宋。”

    “你信我要奋剑而取天下;将士们信要我要当蜀帅;山民们信我是冥王转世……但勒余不同,他表面上信鬼神,实际上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成为乌撒首领。

    乌撒部百年间先归附大宋,后归附大理,有一个特点就是欺软怕硬。大理的势我们已借不了了,得要靠大宋的势压一压他们。”

    高长寿道:“我发现,你平时称‘宋廷’,要借势了就称‘大宋’,也是势利之人一个。”

    “别与我说笑。”

    李瑕道:“好在如今乌撒首领还是阿勒,他是个理智之人,考虑的是部民的利益。只要能与他谈拢,可保你在威宁立足。”

    “阿勒老了,怕时日无多了。”

    “他能多活一两年就好。”李瑕在地图上点了点,“首先,我们一定要牢牢把住可渡关,既能驱退外敌,也是为乌撒部守住门户。这点阿勒能看明白,这是他会是同意你留在威宁的理由之一。”

    话到这里,高明月与阿莎姽又推门进来。

    高明月温温柔柔的,又点了一支烛火放在桌上。

    她可能是在外面偷听了,可能没有,总之是知道李瑕接下来有许多地形上的问题要问到她,正好进来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有些笑意,李瑕才接着说起来。

    “其次,不要小气,要用利益拉拢山民。这些山民都会种植,要多开恳田地分给山民。一开始,乌撒部想要税收就给他们。”

    “真给?”

    “给。有舍才有得。”李瑕道:“除了田地,其后便是生活用品,我会运来物资,你与山民交易,不必要他们的钱,可以让他们用劳力来换取。信我,宋境来的东西能让他们愿意为你作劳力。

    最后,是恩威并施,施行法规分寸一定要拿捏好。我个人有两个词,‘尊重’和‘刚正’,不要将他们视作蛮夷,我们所作所为对他们是好是坏他们都明白。他们也不傻,你太严,他们会反抗;你太宽,他们也会钻你的空子。”

    高长寿点点头,道:“这点你放心,我高氏治大理国百五十余年,便是与诸部山民打交道。”

    “是啊。”李瑕道:“要治理这些山民,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高长寿笑了笑,莞尔道:“故而,你要我世镇云南?”

    “我认真的。”

    “行行行,知道你认真。”

    李瑕道:“第一步要做的是建城,位置……”

    他语气才踌躇,高明月已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轻声道:“我们刚才说的是这里。”

    李瑕点点头,道:“对,就是在草海东北方向这片地方。”

    高长寿看着地图,微微一愣,道:“选了最平缓的地方?连宋人都知道要把城建在山上。”

第297章 威宁城

    李瑕道:“五尺道沿途,全是山高谷深的悬崖峭壁,我们要在昭通、威宁建城,不就是看中这是唯二的地势平缓之处、可以屯田养兵吗?”

    “话是这般说,但如何守卫?”

    “威宁四周山沟密布,地形险峻,又有可渡关扼住驿道,勉强可以守卫了。”

    高长寿显然不太安心,道:“万一蒙军翻山过来,便可长驱直抵威宁城下了。”

    李瑕沉吟了一会,道:“这是难以两全之事。昭通、威宁既有五尺道联通西南,又是高山深谷之中的平缓地势,还是大宋、蒙古的边陲之地。这是它们的好处。

    当然,此地远比天府之国贫瘠,五尺道也太窄太长,不利通利。远不如合州钓鱼城,险峻高山之上一马平种,既能屯田又占地势,且还占据水要道。

    但这已经是我们在天下之间唯一能落子的地方了。若能站稳脚跟,往后可期待北据川蜀、南通大理。这也是我一定要谋求宋朝官位的原因,或能稍弥补它的地势缺陷吧。”

    高长寿点点头,明白李瑕的无奈。

    既要兼顾地利、又要屯田练兵,世上更好的地方有很多,但以他们眼下的实力占不到。

    “我了解,只担心建城于此,拒敌的难处很大。”

    “是,好在阿术也仅有数千蒙古兵了,他在西南也不仅我们一个敌人,还有交趾、自杞、罗氏鬼国,蒙古在大理的兵力消耗得也很厉害,只要我们前期能守住,他未必会与我们死磕。”

    李瑕说到这里,揉了揉额头,又道:“还记得杨西庵先生给我们的情报吧?”

    “自是记得。”

    “去岁,蒙军入蜀,已牵制了川蜀的兵力,逼的宋朝必须在川南建立防御,消耗了川蜀之人力物力。短期而言,蒙古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

    李瑕换了一张更大的宋朝疆域图摊开,指了指广西一带,继续侃侃而谈。

    “接下来,大理蒙军的主攻方向必然不是川蜀,而是从罗氏鬼国、自杞国,从广西主攻荆湖防线,如此,才能给宋朝带来更大的防御压力。”

    高长寿随着李瑕的指尖看去,喃喃道:“所以,阿术才会先去降伏交趾?”

    “不错,这是蒙哥定下的斡腹之谋,阿术必须这么做,他其实并无太多精力继续伐蜀。”

    “但我们也要守住他一部分的攻势?”

    “嗯。”

    高长寿也揉了揉头,道:“也没别的办法了,依你所言,我们就在威宁筑城吧,你管这片海子叫‘草海’?”

    “应该是这个名字吧,这里可以用来屯田?”

    “大手笔,筑城、屯田、修水利……哪来的钱粮与人力?”

    “我明日去与乌撒部谈一谈。我会承诺他们,回了庆符县之后会送来大量的钱粮。”

    “阿勒、勒余父子能答应吗?”

    “说句难听的,他们或许会觉得……”

    李瑕话到这里,停下话头,沉吟了一会。

    “觉得我们守着可渡关,筑城、屯田,往后有了城池良田,他们能占下来?”高长寿道,“想让我们为他们做嫁衣。”

    “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如何保证不会被鸠占鹊巢?”

    李瑕道:“那就看到时我能从川蜀带来多少兵力了。”

    “好吧,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是这个意思。”

    ……

    李瑕这个小小的势力之中,高长寿是最文武双全且能独挡一面之人,他家学渊博、意志坚定。

    这些年,他或许因为太年轻有过许多挫折,但有了李瑕谋划的长远方略,找准了路子之后,他已有了成为一方豪雄的潜力。

    这个夜里,他们在烛火下商谈了许久,终于定下了威宁城的雏形。

    不同于庆符县是宋朝治下之地,受宋廷监管,威宁城从建立之初,就将是一个新生势力的据点……

    ~~

    次日。李瑕与高长寿再次到了耐思山脉见了阿勒父子,说了自己的意图。谷

    垂垂老矣的阿勒听了很久,又与他们一直谈到入夜,终于答应下来。

    李瑕等人走后,勒余不由问道:“父亲就这样容忍这些宋人、大理人在我们的地盘上建城?”

    阿勒显得很疲倦,闭着眼,缓缓道:“不让他们建城?你打算被蒙古人打降以后,再建‘军民总管府’吗?到时,钱粮也是我们出,人力也是我们出,还要每年给蒙人纳贡。你可想清楚了?”

    这么长一句话,勒余听了都要睡着了。

    他想了想,道:“但汉人有句话,叫‘一座山里没有两只老虎’,怎能让他们钉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以为他们击退蒙人就走。”

    阿勒老脸上似乎浮起一丝笑意,喃喃道:“那位冥王……不简单。”

    “宋人嘛,都想当大官。”勒余道:“其实儿子也懂。让他们屯田,再守着可渡关,田归我们的部民种,粮食也归我们,这没什么不好,但为什么要为他们建城?”

    “你会筑城吗?”

    “不会。”

    “会修水渠吗?”

    “不会。”

    阿勒道:“那你让部民帮他筑城换钱粮,他再帮我们修渠开田,城归他、田归你,你亏吗?”

    “亏当然是不亏。”

    “种了粮食,他再拿更多的好物件来换粮食,养兵挡着蒙古人,你亏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占到我们的地盘来了。”

    阿勒道:“你说的,‘宋人嘛,都想当大官’,他立了功劳,早晚是要调走的。到时候,城和田归谁?”

    “嘿嘿。”勒余笑了笑,接着却还是有些不解,又问道:“父亲为何要敬重他们?和他们说话也太客气了。”

    阿勒道:“很久以前,这里是夜郎国以西的莫国,后来被灭了。汉人有个词叫‘夜郎自大’,说的是我们山里人看不到外面有多大。儿子,你记住,乌撒部臣服于大宋、大理,甚至也可以臣服于蒙古。唯独不能夜郎自大,给部民招祸。”

    “我不明白。”

    “别以为我们这数万人盘据在深山里就能称王,蒙古、大宋、大理,那才是大国。我们与这些大国一比,就是鸡蛋与石头。”

    “大理不都灭了吗?”

    阿勒道:“连一个舍利僧都能召集十万人举事,高氏更能做到,这就是名义。你要敬重高氏的名义,也要敬重宋官的名义。”

    “儿子还是不明白。”

    “名义就是,你得敬重他,表面上奉他为主。但乌撒部的地盘还是你说的算。”

    勒余又笑了笑,道:“儿子明白了,用宋官和高氏的名义建了城,再收服他们像‘四大白彝’一样,或者干脆杀了他们。”

    阿勒似乎叹息了一声,道:“杀人是最笨的办法。时长日久了,宋官会被调走,蒙古人也也会来讨要高氏,不需要你杀人,明白吗?”

    “儿子明白了。”

    “你若是明白了,就得学会敬重他们。”

    “好。”勒余道:“那儿子就让部民去给他们建城了?”

    “做吧……”

    威宁地处乌蒙高原的中心,自南北朝起便为土著豪族所据,五代之后为乌撒部领地。

    原本的历史上,清初吴三桂平灭乌撒部,取“取威镇安宁”之意,改乌撒土司府为威宁州,才有“威宁”之名。

    此地密林、山沟、洞穴众多,到处都是难以通行的陡崖绝壁。

    交通不便,族群复杂,加之又是处于川、滇、黔三省交界之地。因此即使是到了后世,威宁也曾有段时间以悍匪而闻名。

    除了悍匪,提到威宁,不得不提的便是“草海”。

    草海在上古时期便已形成,之后湖水外泄、淤积,便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海子。

    至明代,凿中、北边、南边三河以灌溉海田数千亩,广袤数十里,可耕可牧,卫兵屯田其中。

    而眼下这个大宋兴昌五年,李瑕便在要在这个蛮荒之地建威宁城,屯田于草海之畔。

    他做这个决定并非是因为了解威宁的这些变迁,他知道的也只有“威宁”“草海”这两个名字,但他还是找到了五尺道上这个适合建城屯田之地……

第298章 传信

    四月十四日。

    一根木桩被钉在土地里,表示这里将会起一座新城。

    李瑕给了高长寿一份图纸。

    这图纸是在庆符县时找匠人画的。川蜀这些年建了许许多多的山城,多的是这样擅长建城的匠人。

    而李瑕也并非是临时起意要在威宁建城,他从出发之前就做好了打算和准备。

    依着图纸,高长寿指挥寨兵押着千余俘虏为劳力,开始挖沟打基。

    除了这千余俘虏,也开始招蓦附近的山民,这部分的劳力则需要以大理缴获来的物资为粮钱雇佣。

    另外,勒余也领了乌撒部的数千青壮伐木采石,贩卖给他们。李瑕承诺会再从庆符运来物资交易。

    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

    而这景象之中,勒余显得最为意气纷发。

    勒余时年四十二岁,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作为乌撒部的少君,他足够健壮,也足够睿智。

    当然,他这份睿智是相对大多数部民们而言……

    勒余其实也能看得出来,庆符军战力颇高,甲胄也精良,八百人对上乌撒部两千人也不输。

    因此,他对李瑕有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但他知道李瑕不可能长期待在这里,态度中始终隐隐有种“地头蛇”的傲慢。

    对高长寿,他则是奉其为主,但骨子里颇为轻视。

    这种态度没人感觉不出来,高长寿与勒余聊了几句之后,终是忍不住向李瑕道:“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嘴脸。”

    “看得出来,他有在表示敬重你。”李瑕淡淡道:“该是阿勒教他的,他做的比阿勒差远了。”

    “呵。”

    “接下来我们有两件事,一是你须派人联络高琼,让他尽快让高氏旧部,以及心向大理的遗民来投奔你。否则你势力不足,我带走庆符军之后,你应付不了。”

    “好,我马上派人去。”

    “二是西南方向还有些归附蒙人的部落,我带兵去剿了,抢些物资、俘虏回来,应付当务之急。”

    高长寿道:“等我练一千兵马,此事我便可以做。”

    “嗯,尽快吧,我在此呆不了太久,一两个月吧。”

    李瑕虽还年轻,做事每每有种“时不待我”的紧迫感。

    他回过头,望向草海边方圆数十里用来建城之地,想了想又道:“我与明月的订亲礼,流程我不熟悉,你记得帮忙操办。”

    高长寿闻言笑了笑,道:“这点小事还需你提一句。”

    之后十几天,李瑕便领着庆符军往西南面扫荡几个小部落,既是稍缓了物资和人力的需求,也是对乌撒部的威慑。

    ……

    四月二十六日。

    李瑕领兵从牛栏江畔小竹箐归到威宁,他又扫荡了一圈,缴获了不少物资、俘虏了不少劳力,引的乌撒部民纷纷又怕又侥幸。

    高长寿已先在威宁建起了一片营寨。

    李瑕才到营寨,只见一百庆符军正风尘仆仆列队其中,一个佰将正在与高长寿交谈。

    “见过县尉。”

    “许魁?你怎来了?”

    “小人……”

    “帐篷里谈吧。”

    许魁嘴笨,进了帐篷也不知怎么说来龙去脉,忙从怀中掏出好几封书信递给李瑕。

    “李瑕请看。”

    李瑕不急着看信,先是打量了许魁一眼。

    只见这瘦汉子满身都是尘土,显然一路而来累得不轻,但看神色该是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这才看了看手里几封信,先打开韩承绪写的,信上说了庆符县的诸多情况,让李尉不必担心。

    李瑕又看了看韩巧儿的信,只说了几桩鸡毛蒜皮的琐事,倒也有趣,他微微笑了一下。

    之后打开李墉的信,只见信封里还夹着一封公文同,说是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的朱禩孙要求庆符县乡勇克期抵达泸州。

    李瑕再一看朱禩孙要求的时间,五月底。

    而李墉信上的内容就很丰富了。

    三月初,成都蒙军都元帅“阿答胡”命令“纽璘”率万人,自利州下白水江,目的应该是攻打重庆。

    朱禩孙命潼川府路各州县准备防事。谷

    到了三月末,朱禩孙却又改调庆符军到泸州,据李墉分析,很可能是川帅蒲择之料定纽璘攻不下重庆,不守返攻,打算奇袭剑门关,以求收复成都。

    如此,泸州兵力被调往北面,故而朱禩孙才会更改对庆符军调令,由“准备防事”变为“前往泸州”。

    李墉直言不讳,说他曾在吴渊帐下为幕,因而有此推测,又告诉李瑕成都之战迫在眉睫,当尽快率部返回。

    ……

    看完信,李瑕转头看向许魁,问道:“你是何时出发的?”

    “三月二十七日,两日前到的威宁,高郎君让我在此等候县尉。”

    “县中防务,刘金锁顾得过来?”

    许魁道:“县尉放心。是韩老先生、李先生、刘佰将一起商议过,才让小人来找县尉的。”

    “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待许魁离开,李瑕转头看向高长寿与高明月,沉吟道:“我不能在威宁继续呆了,后日便要动身。”

    高长寿点点头,道:“也好,想必很快堂兄便会派旧部联络我,放心,我镇得住乌撒部。”

    他话到这里,摇了摇头,又道:“这一年一年的,才走了兀良合台,又来了纽璘,也不让人安生片刻。”

    “是啊。”

    李瑕取出地图,摊在案上,沉思起来。

    良久,他才道:“慕儒让我与明月单独说会话可好?”

    “好。”

    高长寿转身出了营帐,下意识回过头,只见阿莎姽无声无息跟在身后,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走远……

    ~~

    帐中,高明月手里还拿在李瑕回营后要换洗的衣物,搁在一边,低眉顺目的样子。

    “本已做好了连年打仗的准备,没想到局势比我想得还要紧张。”李瑕道。

    高明月转头看向他,眼神很温柔,却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两人牵起手。

    李瑕又道:“本想着这次带你回庆符县,能安稳些。但川蜀战局又起,你随我过去未必比留在威宁更安全……”

    “我随你走。”高明月低声道。

    “会很危险,也很辛苦。”

    “我不怕。”高明月依旧是恬静模样,却是又道:“若有危险,我愿与你一起赴死。”

    李瑕不是扭捏之人,听了她的心意,道:“那好,我们明日订亲,之后一起走,可好?”

    说到生死大事,高明月也是波澜不惊,提到订亲,她反而是羞涩地低下头。

    好一会,她似乎担心李瑕以为她不愿意,又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低眸之间,李瑕觉得她还蛮动人的。

    ……

    说起来,之前李瑕觉得张文静的性子更活泼,相处时能叽叽喳喳说话,他在宋代就本来觉得无聊,其实更愿意与张文静这样的在一起。

    但张文静的家世显然是不适合的,李瑕也不愿耽误她……不论在外人看来如何,在意识到她的某些情愫之后,他确实是很尽力克制着不去撩拨她了。

    如此一来,高明月便是他此生所遇少数三两个喜欢的女子里、最适合成亲的对象。

    这件事,他考虑时确实也带着理智,显得不那么投入。

    以他的阅历,很难轰轰烈烈喜欢上哪个小女子。

    而这个世间风气不像他前世对单身者有那么高的容忍度,李瑕要做的事注定他必须成婚。

    反正这时代太多人都是先成亲、后相识。

    当然,他是有对她动心的,且越来越动心……

    两人便是在个这个情况下订了亲。

    在李瑕想来,无非是办个订亲酒,而高长寿则是很认真的为他们办了“三书六礼”中关于订亲的几个步骤。

    纳征之后,李瑕与高明月的婚事便正式定了下来,不再只是两人口头的约定。

    李瑕往后若是再遇到有哪家门户想要嫁女,便可拿出婚书自称已经订亲了。

    订亲时他并未见到高明月,觉得这件事远不像想像中有趣,倒显得在处理公文。

    过程中,高长寿倒是想起来,问了一句“这桩亲事,还未问过令尊吧?”

    李瑕于是答道:“不必问了。”

    高长寿于是颇为遗憾,觉得妹妹的亲事远远不够隆重。

第299章 重归

    “二哥总觉得他没给我们操办好,你不必在意。”

    “你觉得有缺憾吗?”

    “很开心。”高明月低声道:“缺憾也有一点点……我不是和你说吗?想在洱海边听你向我提亲。我给你做糍粑。可惜今日我还是什么都没有……你会不会嫌我嫁妆太少啊?”

    最后一句话,她难得有些莞尔的语气,向李瑕笑问道。

    “成亲前还有机会多赚嫁妆的。”李瑕道,“回头你也管些生意,赚了钱当嫁妆也不错。”

    他们俩今夜本是不该见面的。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然习惯了每天呆在一起谈论山川地形,倒也不太理会习俗规矩。

    这大概是战乱带来的少数好处之一。

    “其实……与你订了亲事,我到现在还觉得像作梦一样。”

    高明月渐渐对李瑕也能说更多的话,闲聊道:“在北面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人……嗯……”

    “我这人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那副样子,就仿佛全天下的女子你都看不上。”

    “听起来很讨厌啊。”

    “不讨厌啊,就是觉得孤高,觉得你不会看上我……不过后来,你和我说你要纳很多妾,才知道你不是看不上,你是看上了好多。”

    “我没有说要‘很多’吧?”

    高明月笑了笑,道:“我也能像这样偶尔逗你一下吗?”

    “嗯,虽然很冷。”

    “冷?”

    “就是一个笑话不好笑的意思,怎么解释呢,我给你说一个吧……刘备的马像脱了缰一般奔向悬崖,张飞大喊‘大哥,你快勒马!’于是,刘备回答‘我快乐个屁’……”

    高明月忍不住笑出来,眼睛弯弯的很是漂亮。

    这大概是她原本的样子,国破家亡以前无忧无虑时的样子。

    ……

    这个夜里,两人闲聊的时间仿佛过得很快,李瑕送高明月回到她的帐篷之后,重新返回来,盯着地图再次沉思起来。

    他心里有个想法,但还没做决定。

    有两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权衡着,本是一时难以决择,但今夜高明月说到“在洱海边向我提亲”时,让他更倾向于其中一个计划。

    李瑕揉了揉脑袋,告诉自己不必管这样理由,要更理智的判断。

    然而,各种理智的理由已在他脑中罗列好,只等一个决定而已,他不由又问自己,内心的冲突想要如何做?

    ~~

    天微微亮,李瑕起身走出营帐,看到包括许魁在内的九个佰将已在校将在准备起营。

    他们打算今日回庆符县。

    李瑕招过宋禾,拿出一封信递过去,吩咐道:“你派一什人尽快赶回庆符,将这封信交给韩老。”

    宋禾竟还是问都不问,拱手应下,自派人去安排。

    李瑕回过头,望向晨曦中站立的庆符军,心头有个念想愈发炙热。

    打穿大理、走灵关道直趋成都。

    这是他战场上的第一个对手与老师阿术教给他的打法,潜出间道,迂回包抄,奇师突袭……

    ~~

    善阐城,杨渊已领兵至此驻扎下来。

    他才想好如何向段实解释也先兵败之事,却又得到消息说段实叛了大蒙古国、畏罪自尽了。

    杨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大理城面对段兴智。

    也许是向这位大理总管禀报“妖僧叛妖已平、入寇襟军已驱逐出境,战事已定?”

    在他心里,战事确实已平定了,大理又恢复了安宁……

    ~~

    四月三十,磨弥千户府。

    麾弥千户府所在之地也就是李瑕称作“曲靖”的地方,与威宁交界。

    城头上的守将闭眼看着从北面来的那近九百兵马,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镇守将军也先北征归来,速开城门!”

    城头守将眯着眼看去,见旗号确实是也先旗号,又见一骑冲到城下,手持一枚金符,喝令道:“还不快开城门?!”

    “是,马上就开城……”

    城楼上,磨弥的首领、如今的蒙古千夫长阿蒙堤探出头来,喝道:“怎么回事?!”

    “也先将军回来了!”

    “太好了!”

    阿蒙堤大喊一声,收回脑袋,心中自语道:“娘的,蒙鞑又来了作威作福了……不对!”

    他回想起来,依杨渊所言,也先将军该是已经兵败了才是,怎么又回领兵回来。

    “都给我……”

    阿蒙堤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惨叫从城门响起。

    九百兵士已迅速冲起城门,手中长矛齐捅,登时刺倒一片守军。

    ……

    “刺!”

    杨奔奋力刺出长矛,有血溅到他嘴里,他用力啐了一口啐出去……

    前几天,洪阿六说,论功的话他杨奔肯定是能升什长了。要是能再建些功劳,升佰将也不一定。

    “而且啊,县尉肯定还要扩军,扩到千五百人也有可能。我听许佰将说了,刘佰将在庆符可还在征兵练兵咧……”

    当时杨奔听了,心中不屑。

    搞得好像他很想在庆符军升迁一样,可笑。

    其实他想的是,等到时李瑕提升他为佰将,他径直挂印而去。相当于给李瑕一巴掌,再告诉他“你不会用人,现在才提升老子,老子不伺候了。”

    没想到,李瑕竟不径直回庆符县,反而要带兵走灵关道。

    这个计划并没有直说,李瑕也只召了九个佰将商议,之后就再次出了可渡关南下。但杨奔一看路线就知道了。

    “奇袭成都?必是奇袭成都!今岁果然要收复成都了,吕太尉早就说过,川蜀这般死守没有出路,只有反攻成都、进而反攻汉中才能扳回局势……”

    他不由为李瑕的疯狂大胆感到心神颤栗。

    “这个李非瑜,已有了刘武仲八成风采!大宋竟是在刘武仲之后,又出一个名将之才?”

    杨奔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激动。

    他告诉自己,计还未成,不必对李瑕太过赞誉,一个连自己的将才都看不出来的小小县尉,也许只是眼高手低……

    一方而维持着高傲,另一方而,杨奔也很烦。

    他真的看到李瑕每次找那九个乡野匹夫议事就气不过。

    这种奇袭成都的计划竟出这些人之手,该让他来参谋军机才对。

    心里想着这些,杨压奔手中长矛还是不停突刺。

    “噗!”

    又是一个磨弥守军倒下,血雾中,只见城内的守军已然溃了,正在向南门疯狂奔去。

    熊山大喊道:“停止追击!占据城门,立刻搜治伤员……”

    杨奔很想追,在他看来,要穿过大理走灵关道,必然要隐匿行迹,怎么能放过这些逃兵?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想升迁,想当佰将……

    ~~

    李瑕已站上城头,俯视着这个小小的千户所。

    他也看到了杨奔,近来这几场战斗,这个由贾似道、吕文德派来的眼线表现的十分抢眼。

    算是朝中高官送来了个人才。

    眼下对付外敌之际,倒不必太过理会……

    心里这念头一转而过,李瑕又看向逃跑的磨弥守军。

    他知道这些逃军会把庆符军卷土重来的消息传出去,但拦着也没意义,战场上不可能永远全歼敌人,与其增加伤亡、粮费体力去围堵,不如想其他办法。

    此次重归大理,他比上一次更有信心……

第300章 理由与计划

    李瑕出兵时完全是雷厉风行的作风,没与高长寿仔细讨论过,只是说完一个大概的计划,当即就领兵南下。

    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尽快组织人手,到曲靖运东西吧。”

    偷袭了磨弥千户所的次日,高长寿领了两千余劳力也到了,开始拆卸房屋、搬运物资到威宁建城……

    “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高长寿道:“你真想带着这么一点人奇袭成都?”

    “打成都当然不是靠我这一点人。”李瑕道,“以这一小支奇兵襄助蒲择之而已。”

    “我不认为这个蒲择之能收复成都。”

    “你都不了解他,不要妄下定论。”

    高长寿道:“你就了解吗?”

    “我有个幕僚,算是慕僚吧,叫作……李西陵。”

    李瑕说到这个名字,语气有些斟酌,缓缓道:“李先生曾在荆湖制置使吴渊帐下为幕,战略眼光是有的。

    经他分析,蒲择之的意图就很清晰了。奇袭剑门之后,便可阻挡汉中一带的蒙军南下。封锁成都,对成都的蒙军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高长寿问道:“你相信这位李西陵的分析?”

    “嗯。”

    “但你不能确定成都之战是何时开始。”

    “朱禩孙在三月末时向我发出调令补防泸州,说明他领兵北上剑阁了。一旦宋军封锁剑阁,马上便要对成都发动攻势。我从灵关道北上,时间应该是刚刚好。”

    李瑕指了指地图,又道:“蒲择之打下剑门之后,蒙军必然也能猜到他的意图。那么,蒙军必然对宋军有所防范,会加强成都的防事。到时我出灵关道,或可出其不意击蒙军腹背,改变这一战的局势。”

    “太危险了。”

    “阿术不在,大理国内空虚,我走大理,面对的只是伪军;相比起来,反而是到川西去更危险,那里是上万有防备的蒙军。而且,宋朝的指挥体制森严,我到了泸州,一定会丧失自主权。”

    话到这里,李瑕苦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喜受人使派。到时我若是看到战机,再想从泸州出兵,或许还得对泸州守军动手。”

    高长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更希望李瑕能留在威宁,但知道这话说了也没用,反倒显得他像个小媳妇一样。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件事我考虑的比你多,不是头脑一热做的决定,你不必劝我。”

    “哪怕不劝你,我也很担心你要如何穿过大理到灵关道。首先,粮草辎重你怎么解决?”

    “抢。”

    “大理国遭蒙军掳掠至此,何处还有粮草……”

    高长寿话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反问道:“你不会是想抢寺庙吧?”

    “我没抢,是也先抢的。”

    “也先抢的?”高长寿喃喃了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做何感想。

    ……

    大理国崇佛,有“妙香国”之称,开国以来就大量兴修寺庙。

    历代大理段氏皇帝二十二人当中,有十一人出家为僧。是真的崇尚佛法、还是为高氏权臣所逼,也只有他们心中最清楚。

    至于崇佛的缘由大概也有许多,比如离天竺、吐蕃近,比如用佛法来缓解境内的各族之争、权力之争,避免南诏国灭之后各大家族之间的血腥杀戮。

    忽必烈似乎也信佛,他灭大理之前,须取道吐蕃,驻扎在六盘山时请藏传佛教萨迦派首领八思巴会面,接受了八思巴的喜金刚灌顶。当时他的王妃察必随行军中,同样接受了灌顶;

    灭大理时,他裂帛为旗,上书“止杀”二字,说是被姚枢所劝,其中未必没有考虑到佛教的影响力;

    灭大理之后,他曾驻扎在无为寺,禁止战火烧到寺中,时人云“边城劫火,此间翠华”。

    忽必烈这人不仅信佛,他还信道,也接受了儒学大宗师的尊称。

    在李瑕眼里,如果一个人什么宗教都信,那等于什么都不信,不是宗教徒,而是政治家。

    当然,换成是李瑕,如果有朝一日能征服大理了,也不敢公然藐视佛法。这是为政者应有的素养。谷

    重要的是,如今这个蒙古统治下的大理国,各寺庙香火并不减当年。大理国别处没有粮草物资,寺庙里却是有的。

    而且寺庙也很多,所谓“伽蓝殿阁三千堂,般若宫室八百处”,皆可成为沿途补给。

    ……

    这日,高明月听完李瑕与高长寿的谈话,她虽没多说什么,眼神里不由有了忧色。

    李瑕看出来了,他知道她是担心佛祖怪罪。

    而以李瑕的情商,倒不至于说出“是你堂兄高琼告诉我寺庙里有粮”这样的话。等到两人单独相处了,他才问道:“明月是在担心吗?”

    “嗯,我很担心你。”高明月低声应了,伸手探到李瑕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护身符。

    这是两人除牵手之外,她少有的主动肢体接触。

    “你总是经历凶险,也许真是佛祖保佑才能平安无事,如今却要这般不敬,万一不再被庇佑……”

    李瑕的手覆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道:“你不必担心,我敬佛是在心里的。”

    “我不是想反对你,只是……希望你平安。”

    “我知道。”李瑕道:“我们是扮成蒙军去寺庙抢粮,反正也先在我们手上。以免大理的百姓们对我们产生怨恨。”

    “那……佛祖还是会知道的。”

    “我们只取粮草,不动佛祖的塑像,就算是借的。”

    高明月有些无奈,道:“其实我以前也没那么信佛……是担心你,才求的这个护身符。”

    “嗯。”

    高明月转头瞄了李瑕一眼,有些担心他不高兴,低声问道:“是不是我不要问太多比较好?你会不会烦我啊?”

    “不会烦你。其实,几个佰将都在质疑我这个决定。只是我懒得哄他们罢了。”

    “嗯?”

    “要打穿大理、北上灵关道,此事确实过于疯狂,有不安都是难免的。”李瑕道:“另外,这次出来得急,是我该先与你说清楚我这么做的理由、计划。”

    高明月不由笑了笑,因为他说的只哄她而有些满足。

    接着她又想到自己实在是太不虔诚了,心想应该多诵佛念经,求佛祖原谅李瑕迫于无奈借点粮食……

    ~~

    李瑕说得轻描淡写,但事实上,他麾下几个佰将确实十分反对他这次的决意。

    本来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庆符了,却要绕一个大圈走敌境,心里不愿意当然是难免的。

    但因李瑕平素就颇有威严,又接连都是小胜,几个佰将们虽有不同意见,却还是老实听话。

    而远隔千里,蒲择之做的决定才叫真正的“力排众议”,被部下视为“独断专行”。

    今年的形势是,纽璘率上万蒙军攻打重庆府。

    而蒲择之在这紧要关头却决意不守重庆,集兵去打剑门关。

    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认为蒲择之这是在弄险,置川蜀防御于不顾,一心只有功业。

    这一战还未开始,蒲择之就知道,若一心孤行,万一战败,所有的后果都需要他的承担,他的仕途也将毁于一旦。

    但他还是做了决意。

    就让纽璘去打重庆府,他要奇袭剑门关、收复成都。就看看他与纽璘谁更快谁更坚决。

    死守川蜀固然稳妥,但按部就班的防御救不了大宋。

    必须打破兵法常理寻找奇迹,那就必须有向死而生的勇气,敢为常人不敢为之事,才有破局的可能……

    ~~

    一南一北,李瑕与蒲择之作出了类似的选择,也许是巧合,也许他们都有些疯……

第301章 绕道

    五月初三。

    善阐城。

    杨渊本打算回师大理城了,却收到一些奇怪的信报。

    磨弥千户所有士卒来报,说是宋军把磨弥千户所打下来了。

    另外,有许多寺庙被劫掳的消息传来,善阐城与磨弥千户所之间的法界寺、海会寺、古灵寺、龟龙寺……

    有时候一天之内,竟接连有四五座寺庙被打劫。

    这日,又有十余个僧人由当地守军带着到善阐城来,杨渊不由眉头皱得更深。

    “你是说,是也先将军带人来劫掳了寺庙?”

    “是,也先将军还让贫僧到善阐来告诉杨将军,他要收集粮草,准备反攻乌撒部。”

    “胡说八道!”杨渊喝道:“也先将军怎可能做这种事?!”

    那些僧人面面相觑。

    蒙古人洗劫寺庙,这有何稀奇的?

    杨渊道:“你们说说,见到的也先将军相貌如何?”

    “长得又高又壮,头发中间剃光,两边留着辩子,满脸络腮胡子,脸上有三道旧疤,眉毛很长,眼睛很细,看人的时候很凶,喜欢骂‘额秀特’……贫僧会画画,不如画一张吧?”

    “你画。”

    不一会儿,那僧人画好了肖像。杨渊眯着眼一看,暗想这人不是也先又是谁?

    “这……”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当时,他与也先追宋军到了可渡河,他负责造浮桥,造好之后也先就领着骑兵追远了。他则带着步兵在后方。

    之后,乌撒部人数千人杀过来,杨渊就领兵撤退。混乱中似乎听人说也先被俘了,却不知真假。

    这些日子,他留在善阐就是在等后续的消息。

    但这种事……很麻烦。

    阿术东征交趾,留也先镇守大理。有了这种变故,杨渊是解释不清楚的。

    等阿术归来,可不会管别的,只会问杨渊为何不救也先?

    总不能说“也先自己冲得太快,我有什么办法”,段实若在,还能由段实来承担,偏偏段实也没了。

    近日发生之事,杨渊推测,认为也先很有可能是被俘了,还被宋军用来攻破磨弥千户所,宋且打着也先的名义到处抢劫寺庙。

    他当然知道,这些寺庙不是也先主动抢的。

    若是蒙人要抢,肯定把僧众都一起杀光了,怎么可能这般只拿粮,不杀人、不烧庙。太过彬彬有礼了。

    但“也先将军被俘了,是宋人押着他抢你们的粮”这句话都到了喉咙里,杨渊却不知该不该说。

    话一说出口,不论事情是真是假,都有可能乱了军心,还引得大理境内叛逆又起。且这罪名怎么都得他当。

    何况,跟一群僧人有何好说的。

    杨渊挥了挥手,让人将这些僧众带下去,闭目沉思起来。

    宋军为何要这般做呢?

    好不容易逃出大理了,还回头来做什么?

    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宋人要帮助高氏在乌撒部立足,于是到大理境内抢掳。

    磨弥千户所发生的事也佐证了这一点,探马打探到,磨弥千户所被拆的一干二净,城中物资、木石都被运走了。

    ……

    想明白了为什么,杨渊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做了。

    思来想去,他认为最好的办法还是击败宋军,把也先救出来。

    虽然已不太想要继续奔波,但杨渊还是点齐兵马,向磨弥千户所进发。

    如今他麾有还有近六千兵力……

    ~~

    善阐城与曲靖之间,有个叫野猪箐的山谷。

    李瑕如今就驻扎在这里。

    他已经与高长寿正式道了别,只领着庆符军出来。

    一开始,他带了八个百人队南下,再加上许魁又带了一个百人队过来,一共有九个百人队。

    一路上当然有伤亡,于是从高氏寨兵里抽调了些好手过来。

    这种小伤亡,每两到三什人才替换掉一个新兵,相当于二三十人带一个新兵,并不太影响李瑕的指挥,倒也不需特地多说。

    夜里,于柄打着探马打探了消息回来……

    李瑕听了情报,想了一会儿,觉得比起段实和也先,反而是杨渊这种平平无奇的将军不好打。

    说实话,段实虽有“名将”之名,不过是个浪荡的王孙公子,水平一般;也先打仗是很厉害,但利用一次其傲气,骗入山谷中让乌撒部围了就围了。

    杨渊不同,也不求功劳,每次都稳扎稳打,也不分兵、也不贸进。

    “鲍三,你怎么看?”

    如今李瑕似乎在培养鲍三的战略眼光,常问他的意见。

    鲍三沉吟道:“这六千人只怕是吃不掉了,人数太多。且杨渊还在我们手上吃过一次亏,不好埋伏。我们绕过他?”

    “你觉得从哪里绕比较好?”

    “可以从南面。”鲍三抬手指了指地图,道:“经过罗雄部、弥勒部、思陀部、思摩部的地盘,这几个部落似乎对蒙古不那么忠心,前次并未出兵围堵我们。”

    “你觉得走北面,穿过罗婆部的地盘,如何?”

    “蒙人刚在这里设了罗婆万户府,只怕会坚决围堵我们。”

    李瑕道:“但我们手里有也先。”

    “可是,也先被俘的消息已经被大理人知道了……”

    “罗婆部地处深山,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反而是若等我们绕到南面,经过那么多部落,他们才是真的知道了消息。”

    鲍三一愣,点了点头。

    李瑕已在地图上指点起来,道:“你看,善阐城的守军已被被我们支走,一旦我们穿过罗婆部的地盘,作出攻大善阐的姿态,便可吸引大理国中部的守军支援善阐,造成中部兵力的空虚,这是从南面绕道达不到的。”

    “是,小人明白了……”

    李瑕与高明月对视一眼。

    他认为鲍三还不太明白,因为他还有一个筹码没有说……高琼。

    高琼就在统矢府,只要穿过罗婆部就能会合。

    这才是李瑕决意向北绕道的理由。

    到时大理国中部空虚,高琼还可配合调开大理国西北方向的守军。

    当然,要想让高琼不被蒙人怀疑,李瑕也有办法。

    佯败一场,由高琼救回也先,又可让他再立一个功劳,一举两得……

第302章 升迁

    庆符县。

    “他自己没有靠山,还要我安慰他不成?”江春嗤笑一声,闲适地倚在躺椅上,看着牟珠收拾行李。

    牟珠忙前忙后,却半句话不曾使唤丈夫帮忙收拾。

    哪怕她是名门之女,也觉得后院这些小事,岂是男人家需操心的?

    “哪有叫官人安慰房主簿。不过是说,房主簿心中失望,忘了向官人贺喜,不必怪他。”

    江春轻呵一声,摆手道:“我岂会怪他?殊无必要,殊无必要。”

    他拍了拍膝盖,兀自摇头,微叹道:“官升三转,通判叙州……唉,怎就不能回临安任京官,失之交臂呐,未免可惜了。”

    如今朝廷的调令已经到了,叙州知州史俊官升三转,调任中枢。

    江春则升迁叙州通判,大概是因为如今川蜀战事不停,朝廷才任免一个熟悉叙州的官员。

    同时到的,还有任命李瑕“知庆符县事”的公文。

    这里有个小小的不同,江春原是庆符“县令”,李瑕则是庆符“知县”。

    宋是县令、知县并行。

    简单来说,唐代以前,县令可以由地方豪强担任的;到了宋代,知县则是朝廷官员,是中枢下派来主持一县事务的。

    当然,江春之前虽说是县令,其实也是中枢派来“知庆符县事”的,如今只是这个名头也换了一下。

    具体行事上没有太多区别,但本质上代表着大宋中枢对西南边锤的掌控……

    另外,这次唯有房言楷没有任何升迁,只得了一个褒奖。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收到文书的当场,房言楷还是愣住了,甚至忘了恭喜江春高升。

    好在,江春也不计较这一点失礼……

    “非瑜这般人物还真是少见,任命都到了,他却不知跑到何处。只怕是不能为我送行了。”

    “叙州毕竟不远,总还有打交道之时。”

    江春颇为感慨,叹道:“年不过十七,官已在房正书之上,不可限量呐。但交好归交好,终是个会惹事的人,不可走得太近了。这般不远不近也好。”

    眼看着牟珠收拾好最后的行李,他拍了拍躺椅,起身环顾了居室一眼,推开门出去,站在台阶上,看到江荻与韩巧儿正在依依惜别。

    “巧儿,你过来。”

    “义父。”

    “哭什么,不哭了。”江春抚须笑道:“往后这里就是你李哥哥的屋子了,你该开心些。”

    韩巧儿眼珠子一转,心想这也是哦。

    伤感登时去了大半,她打量了这东厢的正屋一眼,表情很是灵慧。

    江春不由指了指她,哈哈大笑道:“看吧,你个没心肝的小妮子,比起义父,果然更在意你李哥哥。”

    “女儿也很舍不得义父,真的。”

    “不必舍不得,义父是升官了。”

    江春说罢,转头看向韩承绪、韩祈安父子,摆了摆手,道:“你们就不必送了,知道你们忙,往后这县里,还得由你们操持。”

    韩承绪道:“当送通判一程。另外,县中百姓还制了万民伞,正在衙外相候。”

    江春不由眉毛一挑,颇为开怀……

    ~~

    昏暗的公房里,房言楷坐在那,似乎很久没有动过了。

    “东翁,该送江通判起行了。”蒋焴推门进来道。

    “通判……”房言楷喃喃了一声,“这两年,他做了多少,我又做了多少?”

    “东翁早便料到之事。”

    “是啊,早有预料……但心里总还是抱着侥幸,不是吗?”

    蒋焴一时无言。

    他觉得房言楷一辈子也就是个主簿了,明年自己也该另谋出路才是。

    好一会儿,他才又劝道:“还是去送一送为宜,江县令如今毕竟是一州通判,是上官,也是东翁的人脉。”

    “走吧,去送一送。”房言楷拿手擦了擦脸,稍振奋了些。

    他不像江春携妻儿上任,他的妻儿都留在家乡,因此显得有些孤独。

    但此时他却庆幸这份孤独,至少不会让家人看到自己这般颓唐的一面。

    心里有多少不甘也仅有他一个人知道了,出了公房的门,房言楷整理好衣襟,又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

    咧了咧嘴,挤出一份笑意,他问道:“如何?”

    “东翁还得再显得喜庆些。”

    “这样呢?”

    蒋焴道:“稍好些了,东翁请。百姓们已在衙外等候多时了……”

    ~~

    沁香茶楼。

    严云云捧着杯茶站在窗边,看着那万民伞被人潮拥着走过长街。

    过了一会,韩祈安上了楼,推门进来。

    “兄长来了,我给你煎了药,让婢子小火看着,这就让人端过来……今日该很忙吧?”

    “嗯,提醒你一句。江春离任,阿郎却还没回来。暂时而言,县内之事由房言楷做主。你这段时间做生意小心些。”

    “哪有做甚违禁的生意?”严云云笑道,“捐了那许多钱粮,造桥修路,人家都唤我‘严大善人’呢。”

    韩祈安皱了皱眉,道:“至少从筠连运私盐过来时不可太明目张胆。”

    “有刘大傻子在,怕甚?”

    “李先生的意思是,让刘金锁带兵到泸州去。”

    严云云道:“这种事,小妹也没个主张。听兄长的便是。”

    此时药也端上来了,韩祈安在茶楼坐下,端着药碗喝着,兀自皱眉沉思不已。

    严云云捧了账本过来,放在他面前给他审查着,笑道:“兄长也不再续个弦,身边都是些粗心的大男人,哪能顾得了每日为你按时煎药。”

    “别絮叨。”韩祈安道:“支笔钱给李先生使派,要在归化乡建煤场。”

    “这煤场不归我管?”

    “不需你管。”

    “兄长很信任李先生?”

    话到这里,韩祈安皱了皱眉,问道:“我听说,你向姜饭打听李先生?”

    “姜钩子竟是向兄长说了?我看他浑身上下,唯有舌头是长的。”

    “我问你为何这么做?”

    “不忿呗。”严云云道,“兄长至今对我挑鼻子竖眼的,却对他那般信任。要我说,他这相貌气度,却又神神秘秘的,绝不简单……”

    “别絮叨。”

    ~~

    李墉有条不紊地把几份公文依次归好,问道:“韩老辛苦,送走江通判了?”

    “是啊,百姓出城三里,依依不舍。他为官一任,也算善始善终了。”

    “李知县还未回来交接县务,不论如何,暂时该由房主簿代管吧?”

    韩承绪道:“正是如此。”

    他神色中有些忧虑,担心的是房言楷不好说话,万一坏了哪些事。

    李墉略略沉吟,道:“这样吧,我与房主簿谈一次。”

    “李先生谈?”

    “韩老放心,官场上的门道我略知一二,能让房主簿全心全意支持李知县。”

    韩承绪微微一愣,倒没想到自己父子俩忧心了几天的事,李西陵就这般随口一句话。

    李墉笑了笑,又道:“相比房主簿。反而是泸州来的调令更难办些,韩老可考虑好了?让刘金锁到泸州去。”

    “李先生可以断定阿郎不能赶回来?”

    “算时间就很可能来不及。我们若不早做准备,难保上官不会治李知县一个‘不遵调令’的罪名。”

    “也只能如此了。”韩承绪道:“只要房主簿愿意配合,庆符有姜饭坐镇也足够了。”

    李墉点点头,暗想李瑕行事也太我行我素了,视朝廷纲纪于无物……

    但,他这些日子以来,常找刘金锁问李瑕在北边的经历,隐隐觉得,是否是当时被朝廷视为弃子,对李瑕有些影响?

第303章 流年不利

    哈拉和林。

    哈拉和林位于燕然山脉南麓、额尔浑河上游,位于后世外蒙古的杭爱山。

    燕然山是古称,是东汉大将窦宪大败北匈奴后,勒石铭刻纪功的地方,所谓“燕然勒功”,至于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狼居胥山则在燕然山的东面。

    当时,燕然山以南汉人称做“漠北”,燕然山以北,则称为“极北”,皆是蛮荒之地。

    但对于如今的蒙古人而言,这里是疆域的中心。

    这个时代,它也是全世界的中心。

    几乎整个欧亚大陆,都笼罩在它的权力和威势之下。

    欧洲、罗马、波斯、高丽……传教士、商人、使节在这里汇集;各地的纳贡、抢掠来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堆积至此。

    这一年是蒙哥汗七年。

    自从忽必烈受任经略中原起,印纸钞、通贸易、整吏治、修仓廪、建桥路、兴学堂、提拔贤良、降暴黜贫、薄税劝农、低息兴商……以汉法治汉地,被中原士大夫、世侯们称为“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这引起了蒙哥的猜忌,汗廷就开始不停有人状告忽必烈,罪一是“收拢人心,越主以代”;罪二是“擅权谋私,贪墨财赋”。

    蒙哥对忽必烈的不满终于累积起来,且有了具体的行动。

    他派遣亲信阿蓝答儿,南下钩考京兆和河南财赋。

    所谓“钩考”,意为“理算”、“大计”,审查钱粮税赋,依据结果,可以当即问责处罚官员。

    蒙古人的钩考,结合了从波斯学来的办法,可以另置监狱,逮捕官员,昼夜鞭挞。因此十分残酷,令人闻之而色变。

    阿蓝答儿在今日启程,南下京兆府。

    他跨坐在马背上,开口与身边的副手闲聊起来。

    “大汗今年很不高兴。”

    策马在他身边的壮汉名叫“浑都海”,闻言问道:“怎么了?”

    阿蓝答儿道:“去年,诸路大军伐宋失败的消息,前阵子传回来了详细的消息。”

    浑都海道:“听说了,兀良合台战死了?”

    “是啊,回归长生天了。”阿蓝答儿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放在宽阔的胸膛,微微叹息一声。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都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浑都海道。

    阿蓝答儿道:“速不台之子,兀良合台,大汗的宿卫长。他的死讯是和赛因汗的死讯一起传来的。”

    浑都海叹息一声,道:“赛因汗才四十八岁啊,竟是这么年轻就被长生天召回去了。”

    他们说的“赛因汗”意为“好汗”,名字叫“拔都”。

    拔都是成吉思汗之孙,是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的嫡次子。

    说到术赤,术赤的身世有一段逸闻……成吉思汗铁木真才成亲时,妻子就被人抢了,等再抢回来,已有了身孕。

    而“术赤”名字的意思是“不速之客”,因此,一直有人怀疑他不是成吉思汗的儿子。

    但成吉思汗每次都是用“宽广的心胸”给“这种环境下敢歧视妇女和子嗣者”一个狠狠的耳光,甚至有让术赤继承汗位的想法。

    最后,术赤还是把汗位让给窝阔台来继承。

    而蒙古第二次西征时,就是术赤之子拔都担任统帅。

    当时,各支宗室均以长子从征,窝阔台汗的长子由贵、拖雷的长子蒙哥都从征了,故而称为“长子西征”。

    换言之,拔都曾统率过由贵、蒙哥这两任大汗,甚至蒙哥就是他拥立为大汗的。

    兀良合台之父速不台,西征时正是拔都麾下的前军主将。

    拔都西征之后,建立了金帐汗国,乃是大蒙古国中领土最大的宗藩国。

    他为人坦诚、宽厚,因父亲的身世常被人羞辱,却往往一笑而过。对部下从不吝赏赐,也不滥杀无辜,被尊为“赛因汗”。

    因此,兀良合台与拔都的死讯同时传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赛因汗被长生天召回去,大汗很悲伤。”阿蓝答儿道,“别儿哥继承了金帐汗国,但……别儿哥不像赛因汗那样敬重大汗。”

    这种事,浑都海也不知道如何说,只是回望了一眼哈拉和林。

    他也感到有些悲伤,因为大蒙古国失去一个宗藩的“好”汗。

    他们都只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点点,却又完全不敢去想……成吉思汗与子孙们建立的这个大蒙古国,似乎随着拔都一死,已隐隐约约,掀开了一点点分裂的序幕。

    ……

    “所以,今年一开春,大汗心情就不好。”阿蓝答儿又道,“赛因汗之死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忽必烈。”

    “是啊,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灭掉宋朝。”

    阿蓝答儿道:“他这个大汗的亲兄弟,远远不如赛因汗对大汗忠诚。”

    浑都海问道:“这次,我们南下就是为了对付忽必烈?”

    “先找证据吧。”阿蓝答儿喃喃了一句,道:“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对了,去年,诸路大军攻宋,都失败了。

    除了打蜀地,大汗还命令塔察儿、帖里垓领兵进攻南宋的两淮,才到了山东李璮的地盘,塔察儿就到处抢劫,被李璮动了手脚,失去了补给,结果一点动静也没有。”

    浑都海道:“忽必烈太纵容这些汉人世侯了。”

    “大汗今年真的很生气。”阿蓝答儿又道:“赛因汗死了、忽必烈不听话、攻宋也不顺利。”

    他显得很絮叨,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

    但旁人都看得出,他真的很在乎蒙哥的感受。

    “那我们这次南下钩考,狠狠地收拾忽必烈,为大汗出气。”

    阿蓝答儿眯了眯眼,道:“再收拾忽必烈,他也不可能马上灭宋。我看大汗的意思……是想亲征灭宋了。”

    “亲征?”

    “是啊,大汗已起了亲征的念头。”

    阿蓝答儿说不出更多理由,但知道,蒙哥汗需要尽快灭了宋,威慑别儿哥的金帐汗国、威慑忽必烈的漠南。

    还有一个更伟大的志向,统治世上所有的土地……

    ~~

    从包括拔都在内的诸王拥立蒙哥,汗位从窝阔台一系转到了拖雷一系,到蒙哥无情地镇压所有反者,再到如今拔都身死……

    大蒙古国的分裂,似乎已早早埋下伏笔。

    像是在地底深处,无人能听到的一声“咯”的一声响。

    而在遥远的西南一隅发生的一切,看来似乎与这些毫不相关。

    小人物们还在孜孜不倦地经营。他们的小小举动,与蒙哥可汗那无比远大的志向一比,仿佛皓月下的萤火之光……

    ~~

    大理国。

    善阐与曲靖交界处的法界寺。

    杨渊走出大殿,抬起头看向天空。天地茫茫,完全不见那支宋军的踪迹。

    有时候他都觉得……永远都追不上对方。

    ~~

    罗婆部。

    也先双手被绳索捆缚着,由一个宋军士卒拉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深山里,表情十分愁苦。

    他也想要反抗,但身上的力气却使不出来。

    阿莎姽每个半个时辰都会来给他用些药粉,使得他神识昏昏沉沉。

    “你这个臭婆娘……等老子逃出来,老子要骑在你身上……狠狠地捅翻你……”也先用蒙语低声地咀咒道。

    阿落姽听不懂,但能感受到他的凶恶与淫邪。

    她没说什么,却是打开一个小木盒,“啪”地一下按在也先脖子上。

    也先便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肉上蜇了一下,接着似乎……钻了进去。

    ……

    “这人我还有用,你别弄死了。”

    李瑕看到了阿莎姽的动作,也只是这般交代了一句。

    “不会很快死,能活一两年……冥王,这是他的命数吗?”

    “是。”李瑕道,也不再对此事多说。

    本来,是打算把也先交给高琼的,放了就放了,但他非要多嘴惹上阿莎姽。就当真的是……他命里如此吧。

    庆符军就这样踏进了罗婆部的地盘。

    ~~

    蒲择之也在悄然潜行,一点点逼进剑门关。

    “剑门关险峻非凡,但周遭山陵可绕,蒙军想不到我们敢来,故而,此战第一要紧为‘秘’字,行军须秘,以迅雷之势一举拿下城关。

    我亲自领军,不带辎重,沿嘉陵江峡谷迂回,绕到剑门关北面。五月十七日,与你等南北夹攻关城。”

    “不可!蒲帅,你这是从汪德臣眼皮子底下行军,太危险了!”

    “怕险?那还打甚仗?我意已决,打……”

第304章 段延庆

    “啊!”

    洪阿六一脚踩空,只见地上有个小陷阱,几根竹刺已深深扎进他的小腿,他不由惨叫了一声。

    “噤声。”熊山低声喝道,拿了伤药给洪阿六包扎。

    熊山擅长走山路、又来过大理国,因此带了几个彝兵走在最前面探路。

    这个小陷阱,他刚才没注意到。

    “佰将,我这脚,耽误了行军怎么办?”

    “屁大点伤,啰嗦什么。”熊山道,因为没看到这个陷阱也感到颇为懊恼,脸色却是不显。

    “佰将,前面还发现几个陷阱,是打猎用的。”

    “看来是到罗婆部的地盘了。”

    熊山一把拽着洪阿六,将其丢到马背上,又道:“杨奔,你牵着马。”

    下一刻,只听得前方有尖锐的哨声响起,一个个山民执着弓箭与长矛包围了上来……

    ~~

    罗婆部兴起于隋唐年间,段氏建大理国时,向滇东三十七部借兵,彼时罗婆部势力最大,有“雄冠三十七部”之称,算是大理国的世袭诸侯。

    如今的罗婆部首领名叫“矣格”,放眼大理国内,倒也称得上是英雄人物。

    高泰祥死、段兴智降,矣格却一直到去年才归降蒙古,受封为“罗婆万户侯”,亦是世侯。

    在矣格看来,他对段氏、高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帮他们建国,为他们守土,到如今大势已去,部民还要活下去,归降蒙古是唯一的选择。

    既然归降了,矣格也不是两面三刀的人,舍利僧多次派人来劝他起义都被他严辞拒绝。

    这日,矣格听部民说在狮子山见到了近千的兵马,连忙点齐寨兵围了过去。

    山林里密密麻麻都是人,双方甫一接触,便听有人用彝语喊道:“蒙古将军也先在此!你们罗婆部是反了不成?!”

    一听是蒙古人来,矣格就有些烦。

    对他而言,在蒙古治下与以前没有太大的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蒙古人常征兵、纳贡。

    虽然相比其它地方,罗婆部还算好的,毕竟是有实力又地处深山,蒙人没有对他们太过份,但矣格每见到蒙人也觉得头疼。

    他往前走了一段,目光望去,只见那大几百近千人中一员大将被拥了出来,果然是之前见过两次的镇守将军也先。

    “也先将军。”矣格用生涩的蒙语唤了一声。

    也先没应,目光空洞看向前方,像是个傻子。

    反倒是也先身旁一个年轻人用蒙语喝道:“为何拦住去路?!”

    矣格看向这年轻人,见其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看长相肯定不是蒙古人,不由问道:“你是谁?”

    “段延庆,大蒙古国行军断事官,我祖父乃旧大理国神宗皇帝第四子……”

    这段延庆的一长段话用蒙语说出来,说得十分顺畅,矣格学蒙语不过数月,听得不大懂,只好又问身边的通译,好久才明白过来。

    “是,是,也先将军、段将军,这次来,是要?”

    段延庆脸色冷冽,道:“也先将军追击宋军归来,要南归善阐城,路过此地,怎么?不能从罗婆部过吗?”

    “不是。”矣格蒙语不太好,口拙,一个雄壮的大汉在段延庆的喝问下显得像个孩子。

    “那还不放开道路?!”

    “这就放开……”

    矣格话到一半,忽有个部民凑上前,用彝语低声道:“首领,他们好像是汉人。”

    说话间,这部民指了指熊山、洪阿六几人,又道:“我刚才听到他们说话了,像是汉人。”

    矣格眯了眯眼,又看向也先那呆滞无神的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再仔细观察这支队伍,确实绝大部分都像汉人,小部分像是彝人。蒙古人似乎只有也先这一两个。

    当然,汉人也未必就是宋人。

    大理国除了诸部山民,大部人的形貌与宋人其实相差无多。

    如高氏、董氏先祖都是汉人,段氏则是中原大姓、凉州望族,是汉武威太守段贞的后裔。来源于春秋时期郑国郑武公幼子共叔段,正经的周室支系。

    但也先行军,全带段氏的兵卒,也太奇怪了。

    矣格心中起疑,又向也先问道:“镇守将军,要不要到前面寨子歇一歇?”

    也先没说话。

    一瞬间,矣格已警觉起来,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

    搂虎握住了弓。

    他有很敏锐的感觉,意识到罗婆部这些山民已经有了防备。

    四野能听到“嘎嘎”的声响,那是弓弦被拉开的声音。

    忽然,有人“哎哟”惨叫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喊,搂虎身子一颤,几乎就想要杀过去。

    但他转头一看,只见杨奔正拿着长矛对着洪阿六猛抽了几下,嘴里用蒙古语大骂了几句。

    ~~

    “他在骂什么?”矣格向通译问道。

    “他说……你还想上马,你还想上马,打死你。”

    矣格点点头,以他会的那点蒙古语听来确实是这样。

    就是这个作派,这才像是蒙古人领的军队嘛,想必那个会说蒙语的是个段氏兵,正在抽打俘虏来的宋军。

    这般想着,矣格再次看向也先,却见开口的还是那段延庆。

    “将军急着赶路,不歇了。马上拿一百石粮食出来!”

    听了这句话,矣格先前那总觉哪里不对的感觉终于消散了不少。

    这才对嘛,蒙古将军来了,哪有不征粮的?

    但矣格心中依旧有些疑惑,于是抬了抬手,道:“请段将军随我去拿粮食吧。”

    这是一个试探。

    但段延庆毫不在意,只带了两个人便走到矣格面前,道:“走吧。”

    ……

    也先领着大队人马先行,段延庆与矣格走在后面。

    一路上矣格都有在试探,却见段延庆对大理、蒙古的风土人情信手拈来,举止磊落,一派世家风范。

    “段将军,我多嘴问一句,也先将军看起来有些……”

    “他受伤了。”段延庆道,“此事我只与首领一人说,其实,这次也先将军大败于宋军之手,是孤身逃回来的。故而只有我这一个千人队护送他回善阐。”

    “败了?”矣格十分惊讶,问道:“怎会败了?”

    “那宋将叫‘李瑕’,此人十分可恶,不敢与将军正面对敌,设计引将军进山谷,又让乌撒部伏兵尽出。将军奋力厮杀,才得已脱身。因宋军从磨弥部一带追杀而来。将军只好逃入牛栏江山谷。”

    “怪不得会出现在这里。”矣格又问道:“那段将军?”

    “当时,我是与杨渊将军在可渡河附近,说实话……我也被冲散了,不敢跟着杨将军逃,于是逃进北面山林,正好救下也先将军。可惜,也先将军伤到了头,得了失魂症。”

    “怪不得。”

    矣格得知了情由,终于下令让这支人马过境。

    段延庆又接收了一百石粮食,命令部下携粮而行,他留在队伍最后与矣格告别。

    “段将军,再会了。”

    段延庆笑了笑,忽道:“当年我太祖皇帝在滇东时,减税粮半,宽徭役三载,民间称‘凡牧牛、牧马,鸡鸣犬吠之处,皆段氏为王’,故得罗婆部拥戴支持。今大蒙古国对你罗婆部的征瑶,可重了?”

    矣格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段延庆淡淡道:“今大蒙古国无人可挡,你顺势归降,可谓是深明大义,于百姓安定、家国一统,是有大功的。”

    矣格不应,只是盯着段延庆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

    段延庆坦然处之,道:“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深明大义。”

    ……

    矣格听得明白段延庆话里的意思,隐隐是说如果有一天,段氏重新复国,有了大势,会再给罗婆部一个“顺势归降”的机会。

    “吹牛。”矣格心想。

    但这样的段氏子弟在他眼里也显得真实起来……孤假虎威地跟在蒙古人背后叫嚣,但私心里却还没忘了段氏祖先立国的荣光。

    直到两天后,矣格得到了杨渊派人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一支宋军俘虏了也先,诈取磨弥千户所、劫掳寺庙,请罗婆部遇到了一定要堵截。

    “宋人?”矣格愣住,“怎么会是宋人?”

    “就是宋人。”

    “他们要去打善阐了!”矣格惊道……

第305章 痒

    “杨奔,县尉找你。”熊山道,“跟我来吧。”

    “是。”杨奔行了个军礼,跟着熊山走着,同时有一个自信地昂了昂头的小动作。

    熊山按着刀,边走边问道:“你会蒙语?”

    “会一点点。”杨奔道:“跟胡勒根学的。”

    熊山也知道这件事,去年年末李瑕俘了一个叫“胡勒根”的蒙古人,让他养马,偶尔也教他们一点蒙古语。

    但庆符军二月中旬就出发南下大理了,一共也没学多长时间。

    一群人平日里只会说“额秀特”“额杜”“巴累”“额煞”这样的粗话,没几个敢拿蒙语糊弄敌人。

    熊山瞥了杨奔一眼,道:“你倒是上进。”

    “在我看来,是同袍们都太懒太笨了。”杨奔淡淡道,神色颇为傲气。

    他的姿态与李瑕稍有几分相似,但却又大不相同。

    李瑕有傲骨,却无傲气,从没有鄙视他人而彰显自己的时候。因此说他傲的往往都是希望他顺服而不得的上位者,或是想与他亲近却感到疏离之人。

    杨奔的傲则是一种……瞧不起所有人的自命不凡感。

    不过,他是真心的,他向来把这种感觉诚实表露出来。

    熊山就能感觉到,哪怕打杨奔一顿,杨奔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他也懒得多说,领着杨奔到了县尉面前。

    “县尉,人带来了。”

    杨奔抱了抱拳,见李瑕正在与洪阿六说话,不由暗想,看来这是要谈自己临机应变、化解矣格怀疑一事了。

    可惜李瑕到现在才看到自己的才华。

    “你为何敢殴打什将?”李瑕开口问道。

    杨奔道:“洪什将中了陷阱以后大喊大叫,引得敌人怀疑。”

    “你违反军例,一是以下犯上,二是擅自行动。我要罚你,你可服气?”

    “服气。”

    “那就由熊山依例罚你,再当众向洪阿六道个歉。”

    杨奔微微一愣,有些不情愿,他认为该是洪阿六向他道谢才是。

    “县尉,洪什将也违反了军例。”

    “对,我已经罚过他了。”

    杨奔只好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向洪阿六,道:“什将,我打了你,向你道歉。”

    洪阿六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当时多亏了你。”

    如此之后,杨奔抬起头,看向李瑕。

    该罚就罚,该道的歉也道了,接下来该是重用他的时候了,这才叫名将风范。

    李瑕却是道:“熊山,带着两人一起去受罚。”

    杨奔不由愣住。

    “县尉?”

    “嗯?”

    杨奔:“……”

    他缓了一口气,问道:“县尉接下来是打算佯攻善阐?”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杨奔问道:“为何?县尉治军,不该唯才是举吗?”

    “确实该唯才是举。”李瑕道,“你认为什么是‘才’?”

    “我通兵法、懂操练,擅武艺、箭术、马术,临机善断,且矢志抗蒙,为何却始终屈居于这些乡野匹夫之下?”

    “但在我看来,士兵的‘才’最重要的一点是,服从命令。”

    杨奔又是一愣,昂起头道:“我不服。”

    “不服就打到你服。”

    杨奔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洪阿六拉了他一下,他挣扎开来,道:“我操练最刻苦,打仗最拼命,你却总是针对我?”

    “熊山,去把你这一队的功劳簿拿出来,给杨奔核对清楚,立了多少劳,犯了多少过。若有错漏再来找我说吧……”

    熊山于是带着杨奔下去,却是没再来找李瑕多说,想必是那功劳薄上还真就没什么错漏。

    ~~

    杨奔说不上是讨厌还是喜欢庆符军。

    世上每支军队往往都会有些主将的性格。

    比如,吕文德的吕家军,被时人称为“黑炭团”,早年多是樵夫、炭农组成,勇猛有余也是大大咧咧,后来吕家发迹,吕氏子弟珠玉锦绣之气,黑炭团的大大咧咧就更加“豪爽”起来。

    庆符军就有点像李瑕,在杨奔眼里就是“无聊”“乏闷”。

    旁人是感觉不到的,洪阿六、刘秃瓢每天凑在一起就嘻嘻哈哈,杨奔感受到的“乏闷”是指它打仗时的作风,以及升迁的体系。

    庆符军就像李瑕手里那柄铁剑,冰冷、坚硬、沉默。永远都是一板一眼。

    李瑕那个人也是那样……

    李瑕甚至还显不够,领兵时话越来越少。

    杨奔有时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些,他不是那种迟钝的乡野人,有军饷领就把嘴咧到脖子。他有打仗天赋,可惜,不被需要。

    但,为什么留下呢?

    因为时局至此地步了,蒙人南下,灭国之祸已经可以预见。

    越是像铁的军队越有用……

    ~~

    庆符军转道向南,摆出佯攻善阐之势,又迅速调头,在大理守军向善阐汇聚之际,插向统矢城……

    ~~

    又两天后,也先终于清醒过来。

    之前是阿莎姽又给他用了麻药,害他像傻子一样被李瑕摆布。

    清醒过来时,他被五八大绑着丢在山岭间,能看到山下的官道上有大理兵士行路而过。

    另外,他总觉得身上有些痒,像是有虫子在爬。但暂时也管不了这些了。

    也先也一点点学聪明了。

    他会故意摆出呆滞的表情,骗过宋人不再经常他对用药。

    因此,他有时能听到宋人议论军务。

    大多数汉语他虽听不懂,却能听懂几个要紧的词。

    “统矢城……抢粮……大理城……”

    把这几个词汇总在一起,也先已能推测出许多东西。

    他感到很愤怒。

    整件事回过头来看,宋人趁舍利僧叛乱之际进入大理,然后吸引他的兵力东进到乌撒部设伏,再回过头来绕开大军,直趋大理城。

    若宋人的计划是这样,简止就是将他当成猴耍。

    但他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他被带着进入了统矢府境内,劫掳了东南方向的好几座寺庙。

    五月十二日,宋军进入化佛寺劫掳。

    也先又被用了麻药带到大殿上,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但因这几天他演的呆滞表情,药用的不大,他还有些神志。

    耳边正听着那可恶的宋人用蒙古语喊叫,用蒙古人的名义冒犯佛教……

    忽然,一声惨叫从殿外转来,紧接着就是杀喊声起。

    “怎么回事?!”李瑕大喝道,这时还不忘用蒙语。

    他向殿外冲去,很快,已没有了这种谨慎,用汉语大喊道:“有埋伏!快撤……”

    “杀啊!”

    “杀……”

    也先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片火光。

    有宋军士卒猛地拿刀鞘砸在他后脑,将他砸晕过去。

    ……

    黑暗。

    等也先再从黑暗中醒来,听到的就是四周喧闹的呼喊。

    “杀光这些宋人,一个都不许留!”

    “报!找到也先将军了!”

    “快,快救出也先将军……”

    也先感到有人在拖着自己,睁开眼,见到的是一片火海,化佛寺已完全葬在火海之中了。

    他被人扛着,放在外面的一片空地上。

    大理兵正在从宋军的尸体上剥下衣甲,把光溜溜的尸体丢进火海之中。

    就在也先身边不远,有一堆盔甲、武器,确实是宋军的,一眼看去,该有五六百副。

    “谁……谁领兵来的?”

    “见过镇守将军,小人高年丰,奉统矢高城主之命围剿宋军。”

    高年丰恭恭敬敬跪在也先面前,满脸都是血渍与炭灰。

    “好!”也先喃喃道:“你很好……你立大功了。”

    “不敢,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我……我好痒。”也先道,“越来越痒了。”

    “将军哪里痒?要不……小人给你挠挠。”

    “挠。”也先痛苦地哼了一声,又道:“找大夫来……快找大夫来!”

    高年丰上前,一边给也先挠着,一边大喊道:“快请大夫来!你们几个制担架送将军到最近的寨子里!”

    “是。”

    也先被抬上担架。

    只听那边高年丰又向人喝令道:“把这些盔甲运回统矢城。”

    也先回过头,心想这些盔甲还是要收缴上来。

    但身子太难受,一时也不好再管这些小事。接着又想到高琼这次毕竟救了自己,再抢这区区数百副盔甲也说不过去。

    算了,等阿术回来再说吧……

    想着这些,也先身上又是一阵痒……

第306章 小毒虫

    化佛寺山下有个大寨子,名叫“黄蓬箐”,即后世的牟定县,如今还未形成城池。

    也先被救回来之后,暂时被安置于此。

    没有再被那个苗巫女子施药,他反而愈发难受,身上痒得厉害,也开始不停咯血。

    这一个强壮的蒙古大汉,开始迅速地消瘦下去。

    “杀了他!杀了他!再给我换一个大夫来!”也先愤怒地吼叫着,声音却很是沙哑。

    “将军息怒,息怒……小老儿真的是无计可施呐……”

    “他还敢说,高年丰,给我杀了他!”

    高年丰一把提起那老大夫,道:“能不能为也先将军治?”

    “将军息怒,川滇之俗,蛊毒中人,死者十之八九,无能以药治之。”

    “什么意思?”

    “中蛊毒者,惟与巫祝从事,或死而后已……非我等医师可治。”

    高年丰一把将手里的老大夫丢出去。

    也先大吼道:“杀了他!”

    “拖出去杀了!”高年丰转头喝了一声,又道,“小人为将军寻苗巫解蛊?”

    也先痛苦地闭上眼,嘶声道:“去找,快去找!”

    “将军喝碗药吧,喝了之后能好睡些……”

    也先一碗药喝罢,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只见屋里高琼正坐在轮椅上。

    “将军醒了,怎就成了这样?”高琼叹息道。

    也先眼神空洞,依旧觉得身上难受得厉害。

    他喃喃道:“我梦到草原了……它那么辽阔,那么漂亮……可好远,太远了。”

    “是,太远了。”高琼道:“此地离草原辗转万里之遥。”

    “草原上,不像这里又湿又热……没有这么多可恶的毒虫子。额秀特,毒虫真的太多了……太多了,额秀特,该死的瘴气!”

    也先说到这里,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一行泪水从他眼角流下来,落在枕头里。

    “草原上只有雄鹰、狼群,最小的虫子也是指甲大的虱子,不像你们南边,毒得厉害……你们南边人,像虫子一样毒!额秀特。”

    高琼叹息一声,道:“将军放心,我已派人去寻找苗巫,一定治好将军的蛊毒。”

    也先恍若未闻,真的是极其想念他的家乡。

    这种思乡之情不是今天才有的,追随忽必烈南征,跋山涉水进入这茫茫南疆,一路上无数同袍葬身于瘴气与毒虫,而他也忍受了四年的炎热、潮湿、孤独……

    当然,这四年来他是人上人,享受着大理国的供奉、予取予夺。但身体一垮,这些再也享受不了,只剩下无尽的乡思。

    “草原上的雄鹰,被南方的小毒虫咬了,我好恨。”

    高琼低下头,看着自己无力垂下的双手与双腿,嘴边扬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又迅速收敛,换成痛心的语气,道:“我一定为将军报仇。”

    良久,也先忍受着身上的痛痒,问道:“你捉到他们没有?那个宋人李瑕,还有那个苗女,捉到了没有?”

    “此战,我歼灭宋军五百余人,但那苗女该是已死在火海里了。”高琼道:“李瑕带着三百多人逃到西边了,我正在派人去追。”

    “额秀特。”

    高琼道:“我想带将军回统矢城救治,不知可否?”

    “找苗巫为我驱蛊。”

    “是,一定找苗巫驱蛊……”

    ~~

    五月十七日,统矢城。

    也先躺在病榻上,掀开衣袍,看到身上的皮肤已经溃烂。皮肉里依旧痒得厉害,他却不敢去挠。

    苗巫说这是有蛊虫在他体内下卵,但肉眼看不到,也驱不掉。

    也先一怒之下,又斩了这个苗巫。

    高琼却在这一天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将军,我得到消息,已经击败宋军了。”

    也先趴过身子,看向床边的地图。

    “那三百宋军再次逃到云南城附近,在九鼎寺劫掠时被我们击溃。”

    “哈……好!好!李瑕呢?”

    “活捉了。此战,歼敌百余人,俘虏两百余人。”谷

    “好!”也先嘶声道:“我要把他剥皮拆骨……人呢?带过来!”

    高琼沉默了片刻,道:“被段总管派人押走了。”

    “什么?”也先咬着牙,皱眉道:“段兴智在做什么?为什么将人给他?”

    “毕竟是在大理府治之地,这次能歼灭宋军,也是各方守军配合封堵的结果。另外,段总管的人说……这是偷袭杀害老都元帅的恶贼,需等少帅回师之后亲自处置。”

    也先愣了愣,此时才想起来,李瑕是阵斩兀良合台之人,确实该交给阿术。

    他虽不悦,却还是强忍着痛楚,道:“我知道……段兴智是想抢你的功劳。”

    战事虽过去了,也先还要处理后续。

    首先就是定功过。

    ……

    杨渊在这一次的应对当中,表现得极为平庸。

    以四千人、六千人追剿小小一支宋军,本该分兵围堵、扼守各个要道,防止宋军流窜。杨渊却始终不肯分兵,傻呼呼地带着全部兵力跟在后面追,徒费粮草。

    当然,段实做得更差。推卸主将之职、将追剿之事全然丢给杨渊;借机排除异己、陷害高琼;弃统矢城而逃、帮宋军迷惑也先。

    但段实已经畏罪自杀了,考虑到段氏在大理国的影响力,这次罪责还是该全部推到杨渊头上。

    唯有高琼,对大蒙古国最是忠心,表现得最是亮眼。

    受冤枉之后不起怨怼,收复统矢、救回也先、歼灭宋军……

    这些结果摆在这里,一眼便知。

    也先道:“放心……等元帅回来,我会……为你表功。”

    “谢将军。”高琼道。

    他四肢俱废,不能行礼,却还是在也先的榻边深深弯下腰,低下头,显得非常恭敬……

    ~~

    大理城。

    “禀总管,入寇的宋军已被剿平了。”

    “好,闹得也是够烦人了。”段兴智道,舒了口气的样子。

    段兴智躺坐在太师椅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坐的虽只是一张太师椅,却是他特地叫巧匠打制的,最上等的檀木、铺着狐皮,比他当大理皇帝时坐的龙椅舒服了不知多少。

    成为蒙古国的大理总管,比当大理皇帝还好的事,可不仅这一桩。

    相比高泰祥这个把持朝政、欺压段氏的大奸臣;蒙古人虽然在征兵、纳贡方面要求多,但其实不太管事,把大理的国政完全交给段兴智打理。

    段兴智要做的,就是帮蒙人镇压叛乱,再征税钱粮、提供兵源,这也就够了。其余诸事,蒙人对他放任自流。

    因此,对大理国灭,段兴智的感受非常复杂。

    既有祖宗江山亡在自己身上的无地自容;也有对蒙人极尽恐惧的胆颤心惊;但,还有因为得到权力的心花怒放。

    他想要的很简单,大家都别闹,都老老实实地供奉好蒙人,让他这个大理总管当得再自在些。

    高长寿就很烦人,总是跑回来谋划叛乱。

    这次让段实去处置这件事,结果段实却是打了败仗自尽了。

    段兴智因此少了个能干的弟弟……也好,反正也把高长寿赶出去了,蒙古人不追究就行。

    “既已了结,就这样吧。”

    站在段兴智面前的千夫长叫“董邝”,道:“高琼的家臣高年丰把李瑕押到大理城了。”

    “押过来了?”段兴智挑了挑眉,问道:“这支宋军的主将李瑕……就是截杀都元帅兀良合台之人?”

    董邝道:“正是此人。”

    段兴智直起身来,有些惊讶。

    “高琼将这样一桩大功劳送我,有何要求?”

    “并未提过要求。”董邝道:“高年丰只说既是在京畿附近擒获,当押来大理城,等阿术都元帅处置。”

    段兴智道:“那就押着吧。”

    “总管可要见一见高年丰?褒奖他一番。”

    “他也来了?”

    “他带了千余兵马押送俘虏,要与总管交接。”

    段兴智皱了皱眉,道:“高氏之人没甚好见的,你去交接便是。看好了这些俘虏,等阿术都元帅回来处置。”

    “是。”董邝应道……

第307章 俘虏

    大理城颇为有名的四景被称为“风花雪月”。

    所谓“上关花,下关风,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

    “风花雪月”除了是风景,如今更是大理城的防御体系。

    苍山是云岭山脉的主峰,由十九座山峰由北而南组成,巍峨雄壮。

    洱海则是一片大湖,据说因形状像耳朵而得名,湖呈长条形。

    苍山在西、洱海在东,中间夹着的狭长平地,便是大理筑城的位置。

    山与海隔绝了从东西方向进攻大理的通道,南北方向有“上关”、“下关”,这两个关城也叫“龙首关”、“龙尾关”。

    当年蒙军攻大理时,兀良合台久攻龙首关不下,忽必烈派奇兵翻越苍山。

    这支奇兵于苍山上冻死、摔死者十之七八,但幸存者从苍山直冲而下,与兀良合台夹攻龙首关,继而一举拿下了大理城。

    总之,苍山、洱海、龙首关、龙尾关就这样四面拱守着大理城,非精锐雄兵,绝难攻克。

    ……

    五月十七日,高年丰领着一千二百余人,押着两百余俘虏,穿进了龙尾关,趋向大理城。

    董邝在大理城外迎了高年丰……

    “高将军真猛将也,以往当家臣可惜了。啧啧,连诸位将军都未能击败的宋贼,竟被你俘虏了。”

    “董将军过誉了,侥幸而已。”高年丰道。

    董邝眯了眯眼,向俘虏中看去,见一个手脚都是镣铐,问道:“那便是李瑕吗?太年轻了吧?”

    “此贼今年不过十七岁。”

    “少年将才啊,可惜,不如霍去病远矣,霍去病十八岁为剽姚校尉,率八百骑深入大漠,一战封侯……”

    高年丰连忙道:“董将军慎言。此为大蒙古国治下,万不敢推崇汉人。”

    “无妨,无妨。”董邝笑了笑,拍了拍高年丰的肩,道:“大蒙古国不因言兴罪。何况蒙古也推崇汉唐功绩。不过是看不上赵宋,未免赵宋看成汉人正统,哈哈哈。”

    高年丰知他在试探,不敢应话,道:“现把宋贼李瑕交由董将军。请董将军看好了,莫要出了差池。”

    “放心,出不了岔子。”

    董邝收回手,随意地摆了摆,吩咐麾下人马将俘虏押下去。

    办完这件事,他抬头看了看,只见夕阳在苍山山顶上缓缓沉落,已是傍晚时分。

    “天色也不早了,我安排你驻扎在营里吧?”

    “劳董将军费心了。”

    “同为大蒙古国效力,何必客气?对了,那些是什么?”

    董邝指着高年丰军中驮着不少东西的马匹,问道:“辎重?”

    “是辎重。”高年丰道:“带的干粮、缴获的盔甲兵器。”

    “高将军剿几百人带这么多辎重?”

    “小心无大错嘛。”

    “哈哈,有心了,有心了……”

    ~~

    入夜。

    统矢城。

    高岁和进了书房,只见高琼正坐在轮椅上闭目假寐。

    “少主,名单整理出来了。”

    “说。”

    “这次高年丰带出城的兵力对外称是两千人,实则一千人。在化佛寺清洗了三百一十八人、在云南城清洗一百五十七人,余五二十五人。”

    高琼问道:“这五百余人可靠?”

    “皆忠心耿耿,愿为少主效事。”高岁和道,“这是名单,还有他们的家小名册。”

    “库里的钱都拿出来,等他们回来,赏。”

    “是。但小人担心的是,大理城那边?”

    “这不用你操心。”高琼道:“李县尉做事,自会帮我们处理妥当。”

    高岁和想了想,又低声问道:“是否要……联络舍利僧?”

    “不必了……天下如棋,棋眼也不在此地。”

    高岁和听不懂。

    但高琼也不做解释,闭着眼如睡着一般。

    他自从断了手脚之后,性子变得越来越闷……

    ~~

    “听说,你挑断了高琼的手筋脚筋?”

    “是。”

    董邝咧开嘴笑了笑,凑在李瑕面前,道:“你可真够狠的。”

    “还可以吧。”李瑕道。

    “怕不怕我也挑断你的手筋脚筋?”

    李瑕道:“你不会的,你应该好好留着我,等阿术回来。”

    “是吗?”

    “这大理国内,恨我的人有几个。但想要找我出气,都得排着队,等在阿术后面。”

    “哈。”董邝道:“这一点你看得还蛮清楚。”

    他在李瑕面前踱了几步,道:“其实我很欣赏你……你可能不知道,我仰慕汉学,我祖父曾经到宋朝入贡,与我过临安的繁华,我很向往。若是早几年,你这样的汉人到大理来作客,我们能成为朋友。”

    “现在也不晚。”

    “晚了。”董邝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叹息,“一切都晚了啊。”

    这里是在大理城外的守军驻地,两百俘虏被安置在牲口棚里,唯有李瑕有一个简陋的帐篷。

    外面篝火的光亮透进来,只能照见李瑕的半边脸。

    哪怕是被囚,他依旧很镇定,气宇轩昂。

    “将军,高年丰又来求见了。”

    “何事?”

    “说是带了两壶洒,与将军小酌两杯。”

    “哈。”董邝道:“就在这里喝吧。”

    他吩咐完,再次转向李瑕。

    “你看你,只能被绑在这里,看着我们饮酒作乐……这就是礼仪之邦的宋朝,终有一日,宋人也都将屈从与蒙古的铁蹄之下。但不包括,你敢杀兀良合台,只会被阿术挫骨扬灰……”

    董邝话很多,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年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审讯李瑕的。

    “说吧,从去岁你偷袭兀良合台开始,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可以。”李瑕道:“当时,叙州知州史俊击败了兀良合台,让我有了追击他的机会……”

    好一会,等李瑕说完,董邝又问道:“你这次南下是奉了史俊的命令?”

    “不是,是我打算做些走私生意,并且救高长寿。”

    “你带了多少兵力?”

    “九百。”

    “叙州、长宁军没派兵支援你?”

    “没有,他们兵力也不多了。”

    “说说蜀地的布防。”董邝又道。

    “好,他们打算在凌霄山建城……”

    董邝看着书吏运笔如飞,不由笑了笑,眼神渐渐鄙夷起来。

    “没看出来,你竟还是个软骨头,这么快就招了。”

    李瑕道:“不想你对我用刑。”

    “呵。说说吧,为何还敢再回大理境内?”

    “想走灵关道,支援蒲择之攻打成都。”

    董邝一愣,道:“仔细说。”

    “但只怕时间不够了。”李瑕道:“我们不如先谈一谈,刚才说的交朋友之事。”

    “交朋友?”董邝又笑,这次是讥笑。

    他回过头看去,只见帐外高年丰正向这边走来,手里提着两壶酒。

    “交朋友?”董邝又讥笑了一声,随手拿起一根鞭子,道:“我都告诉你,晚了。”

    “不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好笑。”董邝掂了掂手里的鞭子,笑道:“是……我会留着你的命,等都元帅回来泄恨,但这不代表我不会对你用刑。”

    李瑕道:“我认真的,最后再告诉你一句,不晚。”

    “唰”的一声,董邝抖了个鞭花,正要扬起手要抽下。

    “董将军。”高年丰走进帐篷。

    他将手里的酒壶提到董邝面前,又道:“闻闻,我特地带的好酒……怎么?连夜审讯?”

    “嗯,能从这个宋将嘴里问出……”

    高年丰已松开了手,酒壶向地上落去,露出他手上的一柄匕首,瞬间划向董邝的喉咙。

    “嘭。”

    酒壶落在地上。

    董邝瞪着眼,喉咙处鲜血狂喷……

    “噗噗噗噗……”

    帐里、帐外,刀子捅进身体的响声络绎不绝,终于有人开始凄厉地惨叫。

    ……

    铁链声响,李瑕身上的镣铐已被解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董邝的尸体,低声道:“现在,才是真的晚了……”

第308章 营变

    “噗。”

    一名董邝的亲兵也没着甲,被一刀从后面捅穿心口,栽倒在地。

    执刀的是伍昂,这几天一直扮作高年丰的副将。

    四下扫了一眼,伍昂见已控制住这顶帐篷,迅速到外面的马背上拿了一副盔甲进来。

    “县尉,你要的甲。”

    李瑕接过盔甲,道:“手别抖,不必急。深呼吸几口气,静下心来……你们先清理尸体,把地上的血迹拿沙土盖一盖。””

    高年丰身后,两个亲兵打扮、身材矮小的人走出来。

    是高明月、阿莎姽。

    高明月眼里满是关切,却不多话,动作迅速地为李瑕穿戴着盔甲;阿莎姽则是无声无息站在一边。

    李瑕拍了拍高明月的手,又向几个还在补刀的佰将道:“都别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们这样,会让营里的大理兵更慌。”

    忽然,远远的有喊叫声传来。

    “将军?出了何事?!”

    伍昂一惊,正要提刀杀出去。

    李瑕却是不慌不忙,大喊道:“喊什么?!将军审俘虏要你们管吗?滚回帐里睡觉!”

    “是……将军在对俘虏用刑呢,没你们的事,滚开。”

    远远的,有人也跟着喊道:“将军夜审俘虏,滚回去睡觉!”

    帐中所有人迅速镇定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

    “这营里有多少人?”

    高年丰道:“这是大理城南营,有一个千户所的兵力,扣掉空饷,实额四百余人。”

    李瑕又问道:“大理城内呢?”

    “有一千守军,城北还有一个千户所,两处加起来实额有近千人。”

    “大理城兵力空虚啊。”

    “兵力主要在龙首关、龙尾关,两关共有实额两千余人。”

    李瑕点点头,他早与高明月分析过大理城的兵力,判断在三千四之间,差不太多。

    一个国都只有这点兵力,听起来很少,却并非没有原由。

    这些年先是抵御蒙军;投降后讨伐诸蛮、自杞国;接着又远征宋朝与交趾;再加上这次平定叛乱又调走了剩下的兵力。

    当然,有龙首关、龙尾关,大理这些兵力也足够驻守了。若关城不失,李瑕就算有上万兵马,也未必攻得下来。

    问题是,李瑕已进了龙尾关,而大理城还全无防备……

    相比打仗,他最擅长的还是这种伪装潜入。

    因为他心态好。

    上辈子常常在万众睹目之下参加赛事,李瑕最拿手的一件事就是保持不紧张。

    迄今为止,他还没指挥过双方都超过千人的正面战斗。

    因此他一直尽量用游击战达成战略目标。看似凶险,其实是他在扬长避短,避免强攻险要的龙首关、龙尾关。

    他们现在共有一千四百人,九百庆符军、五百高氏兵。

    有七百庆符军在之前的战斗中悄悄扮成了高氏兵,其余两百人则是成了“俘虏”。

    在高年丰想来,这个兵力偷袭大理城是足够的。

    “李县尉,是否连夜诈开城门,控制大理城?”

    “不。”李瑕道:“你要做的是让蒙人不怀疑高琼。他这个蒙古世侯的身份,才是我们在大理境内通行无阻的金牌,不要轻易暴露。”

    “这如何能做到?”高年丰道:“少主已对蒙人说歼灭了庆符军,可现在……”

    “现在你还没有暴露。”李瑕道:“我用两百俘虏拿下大理,你在暗中配合我就可以。”

    “可这……太危险了。”

    李瑕道:“在你看来,以一千四百人拿下大理城才叫稳妥。但这是暂时的稳妥,它可能会让我们所有人都葬送在大理;

    我以两百人偷城,看似凶险。却可保高琼不被起疑、也可让你帮我里应外合。从长远来看,这才是更安全的办法。”

    高年丰愣了一下,似懂非懂。

    从他的立场而言,眼看着李瑕纵横大理国,取得了一场场的小胜。眼下已是时机占下大理城,重新复国了。

    “李县尉,国都近在眼前,一战可定。何必还要高少主再向蒙人屈膝、虚与委蛇?不如亮旗号、雄据滇南,从此高氏与李氏共享大理国。”

    不仅是高年丰有这种想法。

    在击败了几次小股大理兵之后,李瑕、高琼麾下不少人都认为大理军不堪一击。

    这就好比游击战打赢了几次之后,难免有人就开始吵着要打阵地战,要正面与敌军会战。

    但李瑕始终很冷静。

    他是以打比赛的心态来面对世上之事,讲究“胜不骄、败不馁”,最忌讳被一点小胜冲昏头脑。

    事实上,他们就没跟大股的蒙军交过手。

    面对最多蒙军的一次,是也先的千人队。靠地势、靠乌撒部数千人才全歼对方。

    李瑕道:“我们亮明旗号、拿下大理城又如何?龙首关、龙尾关不在我们手上,敌人将关隘一堵,各地守军蜂拥而至,如何逃脱?

    固守吗?守上几个月,等阿术回师、或更多蒙军增援,到时还能守住吗?这大理国千疮百孔,有何国力可恃?若说天下如棋,棋眼不在大理,而在宋。”

    “是……”

    之所以对高年丰说这么多,李瑕要让他明白最重要的还是掩饰身份,以免他头脑一热,像舍利僧、高长寿一样,暴露了高琼。

    “这次到大理城,我只拿我要的东西。你带着一千二百人到龙尾关,等着帮我打开关城。”

    “小人明白了。”

    高年丰应下,他想了想,却还是又劝了一句。

    “小人只是觉得,李县尉只带两百人偷城,太凶险了。”

    “不能怕暂时的凶险。”李瑕低声自语道:“今天懒惰或害怕了,困难只会堆到明天,越堆越多。”

    这句话不是李瑕说的。

    而是他以前常听的,也许他上辈子的荣耀与成就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此……

    ~~

    李瑕既有了决意,旁人都习惯于听从于他。

    唯有高明月在帮他披戴完盔甲之后小声问道:“这次我能和你一起吗?”

    “好。”李瑕道,“带你回大理城看看……”

    ~~

    夜更深。

    “董将军不必送了!你继续审俘虏吧……”

    高年丰打着酒嗝,领着亲兵们穿过营寨,一路上喊叫不停,似乎醉得厉害。

    大理守兵们都还在营房歇息,路上巡夜的队伍见了高年丰也径直放行。

    营寨就此静谧下来……

    三更时分,突然再次响起凄厉的惨叫。

    “俘虏逃啦!俘虏逃啦!”

    等大理兵们冲出营帐一看,只见到处都是火光,那些宋军俘虏竟已披上甲胄、执起刀枪到处杀人。

    亳无防备的大理兵们瞬间乱成一锅粥。

    “快!快请高将军带人来歼敌!”

    “高将军已经溃啦!溃啦……”

    混乱中,有大理兵转头看去,只见高年丰已领着兵马向南奔去。

    这大理兵不由愣在那儿。

    在他想来,这支宋军连蒙古人都没能打败,却被高氏兵打败了,高氏兵应该很精锐才对。没想到变乱一起,竟是第一个逃的?

    ……

    董邝麾下的将领们看着这变乱,不少人已愣在那儿。

    “完了,高氏兵逃这么快,必要把这个罪责推到我们头上。”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如何逃出来的?”

    “嗖!”

    利箭射来,将说话的大理将领钉倒在地。

    “董邝已死!降者不杀!”

    吼叫声中,宋军已踏着满地的血,杀了过来。

    长矛刺出,刺死一个又一个敢反抗的大理兵,他们时不时就将火把抛在营帐中,让火势越燃越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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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宋一朝都未收复燕云,终宋一朝皆被外敌欺侮……南宋将亡之际,那些终宋一朝都没能达成的伟业,他要做到。终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终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终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