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郭宗训的请求
李肆仿佛听到了笑话一样,花蕊夫人,简直是神仙中人,陛下看了一眼,就急吼吼纳入宫中,也有些日子了。而且据说天子时常去花妃宫中,甚至为此辍朝,两个人居然素丝无染,没有关系!
打死李肆也不信啊!
“师弟,咱们兄弟之间,你就别开玩笑了。”李肆拉长老脸,啧啧道:“我跟你说实话,假如花蕊夫人在我面前,宁可让你嫂子把我打死,我都要……那啥的!”李肆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惶恐道:“师弟,不会是圣人……”李肆不敢说下去,可脸上的神色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鬼知道他想什么龌龊的东西!
叶华狠狠瞪了他一眼,“身为臣子,你就不能想点好事?”
李肆两手一摊,“我实在是没法往好处想啊,这事情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叶华道:“陛下巴望着赶快向西域用兵,据我所知,虽然圣人时常去花妃宫中,却是询问巴蜀的民情,打听蜀主的治国方略,日常作为,还询问了不少有关大理和吐蕃的事情!”
“啊!”
李肆惊得大呼,“陛下就跟花妃谈这个,而且还是彻夜长谈?师弟,你没开玩笑吧?”
叶华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陛下给我送了几次手本,提到他从花妃那里得到的消息,然后问我的意见,这还有假!”
“我的老天呀!”
李肆觉得有种被雷了千百遍的感觉。
原来天子这么勤劳啊!
可为何外面传言,把陛下讲得那么不堪?
娶了花蕊夫人,就是商纣王,就是唐玄宗……还说天子好色无度,夜夜笙歌,怕是要走李存勖的老路。
尤其是孟昶惨死,更让这种声音甚嚣尘上,现在朝野上下都说,是陛下沉迷花蕊夫人美色,担心她还念着孟昶,就用最可怕的毒药,毒死了孟昶,让他肠穿肚烂,凄惨无比。
各种流言蜚语,已经到处都是了,甚至有些言官,想要冒死进谏,请陛下诛杀祸水,改邪归正。
要不是害怕重蹈张洎的覆辙,这帮人就要上书了。
“师弟,照这么说,一切都是误会了?”
“不是误会!”
“不是?那是什么?”
“是无耻!”叶华用力拍桌子,眉头立起,怒火中烧,孟昶的确是惨死了,杀他的人,绝不是柴荣,而是有人想要趁机泼脏水,打击天子威望。
这段时间,柴荣改革了官制,又着手修蜀道,已经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这些大臣表面上不敢跟陛下抗衡,就暗中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嫁祸天子,扰乱朝局。
这要不是无耻,世上就再也没有无耻二字了!
李肆稍微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自古以来,天家之事,最容易在坊间流传,也最容易胡编乱造,弄得威信扫地,这种小人着实可恶。
只不过究竟是谁干的,或者说是一群人在推波助澜,这就不清楚了。
“师弟,你有什么猜测没有?会不会藏着什么阴谋?”
叶华道:“很不好说,不过我猜测,应该跟废除政事堂有关,很有可能,黑手就藏在现在的内阁之中!”
“什么?”
李肆勃然变色,“师弟,你是怀疑那几位大学士?是王溥,还是魏仁浦,或者说,是范质?陈乔?”
叶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了一下,“师兄,你帮我一个忙,去查查看,自从废了政事堂之后,哪些衙门损失最大,背后又可能牵扯到什么事情,尽快告诉我!”
“没问题。”
李肆平时吊儿郎当,可办起事情,还真是有效率,去了三天,就重新来到了叶府,把情况向叶华说明了。
而就在这三天之间,有关孟昶之死,掀起的波澜,越来越大。
甚至被人演绎成了故事,绘声绘色,到处去讲。
他们说花蕊夫人进宫之后,茶饭不思,想念夫君,还将一幅孟昶的画像悬挂宫中,每日对着画像流泪,也不愿意多看柴荣一眼!
陛下就怒冲冲道:“你眼里只知画中人,却不知此人生死在朕的一念之间!”
花蕊夫人愤然回答,“陛下可以决定生死,却不能管得住我的一颗心,此心早已在夫君身上,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好一个永不分离!朕就让孟昶亲手把他的心肝肠肚都挖出来,看看心里面究竟有没有你!”
皇帝陛下说到做到,果然让太监给孟昶送去了毒药,肠穿肚烂惨死,一对苦命的鸳鸯,就此阴阳两隔,小小的故事,天子好色残暴的形象,呼之欲出。
民间如此也就罢了,朝廷上也刮起了一阵邪风。
由于连续一个月不下雨,旱情严重,京畿许多州县粮食减产,甚至绝收,柴荣把钦天监的官员叫去,询问天气。
这位钦天监的官员居然当着天子面,厉声说道:“是天子不施仁政,沉迷女色,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柴荣听完,脸都气得青了。
一个区区钦天监的小官,也敢谈论朝政!
“朕问你,是谁唆使你说这些话的!是谁?”
此人轻笑道:“陛下问是谁,那微臣就实话实话,是老天爷,上天一个月不下雨,这就是天意,微臣昨夜梦到先帝,他告诉微臣,今天要直言进谏,大官不敢言,自有小吏言之!陛下,请诛妖妇,不然大周亡国之日不远!”
“左右,给朕拿下!”
柴荣厉声喝道,太监涌上来,把此人按住,把用一块布,把他的嘴塞住了。
柴荣气得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狗胆包天的畜物,你敢扯上先帝,就算先帝在日,也断然不会容你们,拖出去,打,狠狠打!”
就在宣德门外,一顿棍子,把屁股打烂,骨盆打碎,鲜血流干而死。
柴荣还不解气,下令将此人暴尸三日,以示惩戒。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又有传言,据说许多百姓,半天不敢动作,只有在夜里,遥望着宣德门方向,替忠良烧纸祭奠,一片哭声,几条街道,皆是如此,人人感叹,公道自在人心。
“呸!像钦天监这种衙门,早就该裁撤了,别以为他们的衙门有个天字,就能代表老天爷发号施令,简直可杀不可留!”
李肆探身道:“师弟,你可有把握,猜出是谁干的了?”
叶华再三看了看师兄提供的资料,心里渐渐有了判断。
“师兄觉得是枢密院不甘心回归兵部,才想办法抹黑天子,可是现在又出了第二招,钦天监充当了马前卒,这像是枢密院的手段吗?”
李肆吸了口气,“师弟,你以为这些事情都是连在一起的?”李肆若有所思,“假如是这样的话,接二连三的挑衅,就不怕将陛下惹恼了?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叶华沉吟了一下,“你了解那个被打死的小官不?”
“了解,听说是个清官,当然钦天监也没什么好贪污的……而且听说,对待母亲最是孝顺,虽然人到中年,还每天给母亲烧热水洗脚,嘘寒问暖,堪称孝子的表率……照理说,此人不该如此狂妄犯上,他把一条命都拼了,难道就不在乎母亲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叶华微微皱眉,“如果换一个思路,是母亲让他这么做的呢?”
“这个……没有道理啊!”李肆摇头道:“难道老太太不想要养老送终的人了?委实是怪事!”
李肆道:“这样,师弟,我再去探探情况。”
李肆匆匆离开,叶华独自坐在书房,抱着肩膀,脑筋快速转动……不管是孟昶之死,还是钦天监的小官,除了能掀起一些舆论之外,并不能改变大局。
当然了,以此泄愤,也是可能的,但问题是连续出手,就不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吗?
按照目前的情况,恐怕只有一种解释,是要转移注意力,那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如此迫切,需要不顾一切呢?
叶华的心里,充满了问号。
“叶卿,些许小事,你不该大伤脑筋的!”柴荣又一次微服来到了叶府,这一次他们没有喝酒,而是摆上了棋盘,车马炮摆开,厮杀起来。
同为领兵出身,他们都不喜欢围棋,而是更钟爱直来直去的象棋,这样才杀得过瘾痛快!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现在只想全力以赴,把巴蜀经营好,然后直取西域……至于朝野的议论,就当是乌鸦聒噪,朕才不会在乎!”
叶华微微一笑,“圣人心胸,臣当然清楚,可臣还想请教,陛下怎么会跑来跟臣下棋?”
“你!”
柴荣气得一拍棋盘,震得兵卒乱动,老帅不安!
“有些话你非要点破,真是扫兴!”柴荣气得把手里的棋子一扔,破口大骂!
“奶奶的,朕宫中无人,纳个妃子怎么了?还天怒人怨,还把先帝搬出来!大旱一个月,他们不想着挖掘水井,救济灾民!却怪朕失德,简直不知所谓!还有那个孟昶,居然也把他的死扣在了朕的头上!他们眼里,朕就是寇仇,恨不得把什么脏水都泼到朕的头上才肯罢休!”
柴荣眉头乱动,嘴角轻笑,“朕倒要看看,这些人能有多大的本事?朕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会少!朕之对错,也不是他们能评价的!”
柴荣说完,起身向外面走,到了门口,柴荣又扭头冷笑道:“叶华,告诉你,朕不会被浮言动摇半分!你也不要随着他们起舞,自乱阵脚。自古以来,哪位有作为的天子不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朕不怕!”
是啊,秦始皇一统六合,开创前所未有的基业,被骂了两千人。
汉武帝反击匈奴,塑造了大汉脊梁,也被指手画脚,甚至因为一个人胡言乱语被切了一刀,就成了武帝的罪过。
还有开凿大运河的隋炀帝,那就更不堪了……
叶华送走了柴荣,再度回到书房,却发现郭宗训躬着身体,等在这里,见叶华进来,他连忙抬起头,迟疑了半晌,眼圈泛红,抬起头轻声道:“先生,父皇受委屈了,先生可以帮父皇吗?”
第645章 暖心暖胃的小太子
“都听到了?”
“嗯!”郭宗训默默点头,然后深深一躬,拜谢叶华的安排。他在一旁的暗室听到了父皇的话,郭宗训第一次看到了父皇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是天子,是大周的主宰,他挥手之间,就能灭亡一个国家,几十万大军,情愿意替他上刀山,下火海,富有四海,口含天宪,无所不能,没有软弱,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多少感情……
在郭宗训的眼里,父皇就像是一枚时刻绽放光彩的钻石,每一面都光华夺目,没有半点破绽。
可刚刚父皇的话,彻底打破了郭宗训的印象。
原来父皇也会生气,也会脆弱,他嘴上说不在乎,但他为什么要找叶华倾诉?为什么暴跳如雷?
父皇谋划的是大周的长远,是恢复汉唐盛世。
偏偏就有人喜欢恶意中伤父皇,拖父皇的后腿,这些人简直该杀!
“师父,我想帮父皇,可我不知道怎么办,先生会有办法吗?”
叶华颔首,“殿下能如此想,圣人就会高兴的。”叶华让太子坐在自己的对面,然后道:“殿下,世人看到陛下,是无上的权柄,绝对的权力,殊不知陛下身上也扛着无与伦比的压力,比泰山还要重。为臣为子,该多体谅天子的难处,他比我们都难!”
郭宗训认真想了想,然后深以为然,无奈道:“母后就是没有体会到父皇的难,才会一意孤行,也是我不争气,害了母后……”
郭宗训在叶华的面前,袒露心扉,眼泪不停在眼圈打转……叶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有些事情还要太子自己体悟才是。
“殿下,既然天子有那么大的难处,我们更应该替天子分忧。如果我没有料错,这一次的事情,不单纯是给天子泼脏水,恶心陛下。应该有更深的谋划,更阴毒的目的!”叶华的声音越来越冷,表情越来越凝重。
郭宗训来了兴趣,探身道:“先生,他们有什么目的,你知道吗?”
“暂时还不知道!”叶华道:“不过他们出手那么着急,应该很快就能看出端倪。殿下,这些日子我会请李学士过来,一起清查各种公文,寻找蛛丝马迹。”
郭宗训立刻拍手道:“有先生和李学士,一定能找出黑手,替父皇洗刷冤屈的,只可惜弟子太笨了,帮不上什么忙,要是小叔在就好了。”
叶华大笑,“你小叔是个榆木脑袋一根筋儿,他适合去算火炮重心,火药填充量……这种草蛇灰线的事情,他做不来的。殿下要是有兴趣,不妨也过来瞧瞧,或许会有点收获。”
“是吗?”
郭宗训立刻兴奋道:“弟子拜谢先生!”
作为一个皇子,尤其是太子,快到十岁才接受皇家正统教育,已经很晚了……不过有叶华和李肆两个人提点,郭宗训进步也是非常快。
其实这小家伙并不算太笨,符皇后有一点是看对了,郭宗训未必能考出高分,但是他却能很容易明白那些奏折公文背后的含义。
比如每年的治河预算,这是朝中少数没有争议的款子,毕竟河水泛滥的后果,谁都不敢面对,洪水滔天,才不管你是大学士,还是普通老百姓。
因此,治河预算会比正常情况多拨一些。
在考评的时候,如果得到了优等,就表明差不多七成左右的款子用在了治水上,如果没有得到优等,就表明差不多一半的钱被层层扒皮,给贪墨掉了。
李肆随便找出了两份公文,其中有一份提到洪水滔天,为历年罕见,大堤决口,淹死一千多人,损失财物无算,请求朝廷拨下钱粮,救济灾民。
“殿下,这篇奏疏写的是言辞恳切,处处替百姓说话,但是我要是没记错,在三年前,还有一笔治河经费拨了下去,说是能做到二十年安枕无忧,才两年多,就再度决口,这里面贪了多少钱,只有天知道了!”
郭宗训咬牙切齿,恨意滔天。
好大狗胆,朝廷的钱,不就是我们郭家的钱吗?
“李学士,似这帮的贪官污吏,为什么不给抓起来,问罪,杀头?”小家伙义愤填膺道。
李肆轻笑道:“哪那么容易?一场大水冲来,把历年的账册都给冲毁了,相关的人证也死的死,走的走,根本找不到证据。而这位地方官咬死了是洪水太大,出乎预料。等到淹水之后,他又不辞劳苦,去探查灾情,然后上书为民请命,堪称勤政爱民。如果所料不错,他的考评应该是优等的,没准还会高升知府!”
李肆一边说着,一边从故纸堆里翻出了早些时候,公布的吏部考核名单,送到了郭宗训的面前,还真让李肆说中了,是个优上的考评,要提拔重用!”
郭宗训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真正的大周吗?
为什么不查,为什么能纵容害民之官?吏部那帮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殿下,还是那句话,办案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贸然推翻吏部的考核,这份名单就会作废……这样一来,名单上的官员,还有负责考评的官员,都要受到牵连,拔出萝卜带出泥,没有十足的证据,哪怕天子也没法断然下决断,正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非要什么事情都较真,下面人人自危,天下都会不安的!”
不愧是冯道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李肆算是把官僚的这一套,看得清清楚楚。
叶华虽然也理解李肆所讲,但是却有不同的看法。
“纵然风气如此,身为上位者,也该心明眼亮,不被表象迷惑。假如天子都和光同尘,纵容不法,下面的人就会十倍百倍,为非作歹。”叶华道:“所以天子要用一些孤臣,要提拔正直之士,要容忍一些乌鸦聒噪。有他们在,总能抓出一些贪官污吏,给百官一个教训,给百姓一个希望……”
叶华和李肆站在两个角度,不断灌输思想给郭宗训,最初小家伙是痛苦的,不知道该依循谁的话……可渐渐地,郭宗训似有所悟,不管听谁的,都是盲人摸象,只抓到了一块,就以为了解了全部,身为天子,可以不懂,但是不能以为自己懂了!
接下来的日子,郭宗训乐此不疲,他白天要去学堂上课,晚上就来叶府听课。
小家伙见先生辛苦,从学堂搬回来一口袋自己种的豆子。
等到叶家的时候,小心翼翼洗干净,然后加入红枣,莲子,银耳等物,在跑去后面的花房,按照小叔教的办法,淋出洁白的霜糖。
把所有材料,一股脑放进砂锅里,然后就放在砂锅里熬煮。
煮粥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要火候足够了,用料十足,就不会差得太多。
每天忙到半夜,郭宗训就给两位先生,每人一碗莲子羹。
暖心暖胃,叶华很满足,李肆更是兴奋,“殿下手艺真是不错,我们家那位,除了会舞刀弄枪,什么都不会,简直就是废物!”
李肆抱怨媳妇,他每天晚上的夜宵,跟吃药差不多,再抬头看了看叶华,发现他一副同病相怜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师弟,我想起来了,弟妹也不会做菜!为兄总算没有输得太惨……哈哈哈!”
叶华气哼哼抱着粥碗,去书桌前一边吃粥,一边看公文,懒得搭理李肆。
就在这时候,郭幸哥突然笑呵呵走了进来。
“哥,成了!”
小少年充满了得意,冠军坊第一批火药成功了,一共批量生产了三十门,全都合格。
郭幸哥如释重负,“从今往后,大周的雄兵,当横行天下,再无敌手了!”
郭宗训眼睛冒着小星星,崇拜道:“小叔真厉害,尝一碗莲子羹!”
郭幸哥接过了粥碗,笑呵呵道:“殿下,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咱们在汉中设的作坊传回来消息,一辆马车大约能赚一贯钱……我们没赔,还能小赚一笔!”
郭宗训不解道:“小叔,原来不是说成本在八贯钱以上,我们卖五贯多,怎么可能不赔?难道是先生多补给我们了?”
郭宗训歪头,看向叶华。
叶华微微一笑,“我没有出钱,不过我却知道赚钱的原因。”
这下子轮到郭幸哥吃惊了,“哥,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是汉中的成本低,准确说,是他们那里通缩,没错吧?”
作为叶华调教出来的人,郭幸哥当然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兴奋道:“哥,你可真是神了,我算了一下,开封一文钱拿到益州,能买到两文钱的东西!足足多了一倍!”
啪!
叶华猛地一拍桌子,怒哼了一声。
“师兄,现在的情况终于明朗了。”
李肆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附和道:“没错,巴蜀缺铜,加之道路艰险难行,又物产丰饶,一直以来,巴蜀的商品物美价廉。在唐代的时候,巴蜀就最先弄出了飞钱,解决货币不足的问题。这么大的一个套利空间,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
叶华点头,“总算找到了孟昶必死的原因了,真是好算计,掩饰了罪行,又把黑锅甩给了天子,厉害啊!”
郭宗训虽然听不大懂先生们的话,但是却能猜出,应该是父皇的冤屈有眉目了,小家伙兴奋地涨红了脸!
叶华凛然道:“殿下,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全面出击,把真相给揪出来!”
第646章 你是魔鬼吗
终于能替父皇洗刷污蔑,维护圣明了!
郭宗训兴奋地一夜没有睡觉,不停在床上滚来滚去。自从跟着戚同文以来,郭宗训就发现,原来看似古板的老师,是父皇的铁杆粉丝。
他之所以改名叫“同文”就是窥见了天下一统,取“书同文”之意。他愿意耐心教导自己,也是看在了父皇的面子上,要让大周江山延续下去。
再有冠军侯叶华,那是何等人物啊!
文武全才,功劳泼天,又年纪轻轻,不管是喜欢他的,还是恨他的,提起来都要竖大拇指。这样的人物,也对父皇忠心耿耿,全力维护……父皇真的很了不起!
不经意间,郭宗训已经把父皇当成了崇拜的偶像,这一次可是替偶像证明清白,意义非同小可!
郭宗训就这样滚来滚去,辗转反侧,等他再度爬起来的时候,眼圈通红,眼睛里都是血丝,好像是病了似的。
“殿下,要不你去休息吧,等问出了结果,再告诉你!”
“那怎么行!”
郭宗训不敢了,他四处看了看,突然冲到了水井边,转动辘轳,提上一桶冰凉的井水,然后一头扎进木桶里。
等他抬起头,冰凉的井水,唤起了精气神,小太子昂首挺胸,跟着叶华他们,直扑户部。
虽然废掉了三司,将职权转给了户部,但是一国财政户口何其负责,弄了很长时间,还没有整理完毕,
足有七成的档案资料还留在了原来的三司衙门。
三司使卢多逊继续充任户部尚书,当然了,为了避免降职,给他加了同平章事的衔,又挂着大学士,与其他内阁诸公,不但平起平坐,还能直接统御一部,权柄非常重。
只不过权力再大,面对着冠军侯,商王,太子,翰林学士的阵容,心里也嘭嘭敲鼓,不寒而栗。
“那个侯爷,太子殿下,怎么有空到三司……户部?莫非有什么事情?”
叶华淡然一笑,“的确有些事情,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负责教导殿下,如今殿下读了不少书,也明白了很多道理,该看看朝政运作,了解一些实际的状况。我觉得一国最重要的事务就是理财,故此先来卢相公这里……没事的,我们就是随便聊聊,当是太子的实践课,你不要紧张。”
“哦!”
卢多逊赞道:“侯爷的教学方法还真是别致,既然如此,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叶华笑道:“我想请教卢相公,你从巴蜀弄了多少钱?”
真够直接的!
卢多逊一下子就怒了,“侯爷,咱们可不能开玩笑啊!我是朝廷的臣子,陛下任命的官员,一心一意,都是替朝廷理财,可没有半点中饱私囊的行为,绝对没有!”
叶华摆手,“不必急赤白脸的,我又没说你为了自己敛财,我是想问你,以前打仗都需要发行债券,这次向巴蜀用兵,似乎国库就可以支持了,对吧?”
卢多逊打起了精神,难掩得意,“的确如此,我大周国力昌隆,财政相对宽裕,支持一两场战争,还是没问题的!”
“原来如此,有钱打仗,却没钱修路,对吧?”
卢多逊情急之下,差点咬了舌头,“冠军侯,你可不能当着太子的面,随便给我安罪名啊!修路的确需要财力物力和人力,我最初是反对的,可陛下坚持,身为臣子,只能尽心竭力。我绝没有推诿扯皮的行为,这一点天日可鉴!”
“别急啊!”叶华含笑,“咱们就是随便聊聊,无关紧要的,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讲的。”叶华低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香气四溢,唇齿留香,好茶!
“是小龙团?”
卢多逊也端起茶杯,微微喝了一口,笑道:“是天子垂爱,赐下的小龙团,平时我不舍得喝,今天是特意拿出来招待贵客的。”
“哦!”叶华笑了笑,转头对郭宗训道:“殿下,卢相公为官节俭,平时都是喝白水,官场上,有口皆碑。”
总算说我一句好话了,卢多逊连忙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卢某万万不敢有负皇恩!”
郭宗训歪着头,突然道:“卢相公,你这么节俭,国库一定是有结余了?”
卢多逊笑道:“这个自然,去年开始,国库就已经减少了三百万贯的债务,今年有望首次出现结余……这可是几年来,从未有过的。”
卢多逊颇为得意,只等年底报功的清单送上去,陛下没准再给他加个头衔,到时候跟内阁几个老货相比,他也不差什么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李肆突然幽幽道:“卢相公,你可真是理财有方啊?只是不知道你从巴蜀弄到了多少钱,来填补烂账?”
“荒唐!”
卢多逊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手指着李肆,气得都哆嗦了。
“李学士,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敢污蔑本官?”
李肆给了他一个白眼,扭头不语。
这时候叶华笑道:“卢相公,我说了,这是实践课,你可以不回答的,我们也都是闲聊而已。”
叶华嘴上这么说,可他的神色明显越发阴沉冰冷,而卢多逊的额头也渐渐多了汗液。
“实不相瞒,巴蜀缺少铜矿,交通不便,因此蜀国钱贱物贵,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套利空间……如果我所料不错,以卢相公之才,应该能看得出中间能有多少利润吧?”
“这个……”卢多逊沉吟了一会儿,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咧嘴苦笑,“冠军侯,这件事情,我可以不回答吗?”
“当然可以!”叶华笑道:“向南唐输送货币,破坏南唐的金融,这事情本爵也做过,只要告知天子,圣人也会支持的!”
“是,是,那是!”
卢多逊嘴上答应,可明显有了一丝慌乱,叶华的话再清楚不过了,要是没有告诉陛下,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他只能低头装作喝茶,掩饰尴尬。
只不过接下来的话,就算掩饰也不成了!
“平时套利也就罢了,假如趁着朝廷攻破益州,大捞其利,洗劫巴蜀财富,然后再把钱拿回来,填补历年的亏空,造成财政盈余的假象,这就比较可怕了!”
“你!”卢多逊瞪大眼睛,鼓起勇气,质问道:“冠军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我就再说的明白一点,因为巴蜀百姓已经被洗劫一遍了,所以这时候修路,很容易激起民变……一旦民变发生,就要追究责任,某人担心将整个黑盖子掀开,就抢先杀人灭口。蜀主孟昶,一定清楚其中的关键,就把他给毒死了,对吧?”
“不!不对!”
卢多逊声音都变了,他站起身,怒冲冲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我也什么都没干过。太子殿下,臣还有要紧的公务要处理,就不能陪殿下聊天了,告辞!”
他要往外走,却不提防,郭幸哥已经站在了门口,伸出双臂,把他给拦住了。小太子郭宗训也站起身,怒冲冲质问,“卢相公,是不是你杀了孟昶,嫁祸给父皇?贪墨欺君,杀人灭口,让君父背负骂名,这是你的为臣之道吗?是吗?”
雷鸣阵阵,卢多逊浑身哆嗦,仿佛触电一般,他艰难转身,拱手道:“殿下,臣绝没有做这些事情,假如是臣干的,臣情愿意立刻伏诛,请殿下明鉴啊!”
说着,卢多逊一躬到地。
这回轮到郭宗训无可奈何了,他当然憎恶小人,可他不过是个太子而已,拿当朝的宰相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茫然看向叶华,寻求帮助。
叶华淡淡一笑,“卢相公,还是那句话,今天不过是给太子上课,随便谈谈,你何必这么在意!”
卢多逊都要哭了,姓叶的,你句句诛心,条条罪状,都要置我于死地,偏偏又拿什么实践课当借口,这事是可以开玩笑的嘛?
“冠军侯,总而言之,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侯爷若是还继续恶意中伤,少不得卢某要请天子给我个公道了!”
卢多逊说话的时候,杀气腾腾,义正词严。
叶华微微低着头,突然笑了,“卢相公既然这么说了,那本爵就不好跟你开玩笑了。这样,我陪着殿下,再去刑部瞧瞧,那里还有孟昶的尸体,我们顺道查一查,孟昶到底是怎么死的,等看过孟昶之死,我们再去钦天监,观观天象,对了,我还安排了人手,去寻找张洎,让他根据巴蜀的情况,做一个评估。毕竟修路涉及到方方面面,假如百姓山穷水尽,不堪驱使,也不能因为一条路,就逼反了整个巴蜀!到时候,就算天子怪罪,本爵也要拼着乌纱帽,劝谏天子!”
叶华说完,转身就走,李肆俯视着卢多逊,笑呵呵道:“卢相公放心,我们会查得清清楚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李肆大笑着走出去,郭幸哥和郭宗训紧紧跟随……卢多逊看着四个人的背影,简直不寒而栗,浑身起鸡皮疙瘩儿!
好一个厉害的叶华!
好一个冠军侯!
你是魔鬼吗!
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居然被他都给串联起来,而且还得出了接近真相的结论,端得厉害!
“不过幸好此事跟我关系不大,最多掉一层皮,还不至于丢了性命,倒是某人要倒霉了……”卢多逊后背全是冷汗,又笑了起来。
第647章 刑部不行啊
老百姓常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这句话绝对是有道理的,叶华的那些经营之道啊,敛财之术啊,除了他的几个弟子之外,其他人也在钻研,只不过用在哪个方向,就不得而知了。
卢多逊闷坐了一阵,他仔细想着叶华的话,把前后的关系推演了一番,不得不承认,叶华指出的可能,或许正是当前朝局的最好解释,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一些人的疯狂举动。
瞧着吧,叶华开始动手了,但愿老天爷能保佑你们,逃过一劫吧!
卢多逊想了又想,把手下一个人叫来,让他去一趟内阁,把叶华带着太子来上实践课的事情告诉他们,顺便提醒这些人,太子随时会去他们的衙门上实践课,请他们好生应付!
“实践课,还真是有意思啊!”
卢多逊翘着二郎腿,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了……
李肆跟在叶华的身后,“我说师弟,卢多逊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牵连其中啊?你把什么话都说了,万一他有所防备,那该怎么办?”
叶华轻笑道:“我就是让他知道,他要是不知道,什么动作都没有,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敲山震虎,引蛇出洞!”李肆笑嘻嘻道:“这个计谋是不是太简单了?”
“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
叶华抓起茶碗,一口喝干,抹了下嘴角,又掏出几个铜钱,放在桌上。
“走吧,去刑部看看!”
……
叶华带着太子满京城逛游,绣衣使者已经把消息传回了宫里,甚至他们在户部谈了什么,柴荣都一清二楚。
皇帝陛下轻轻敲着桌面,突然一跃而起,“去花妃的宫里。”
手下的太监陪着皇帝陛下,一溜烟儿到了花妃的寝宫。
柴荣许诺的金院子还在筹备阶段,这个宫殿只是临时的住处,但也是金碧辉煌,十分宽大明亮。
宫中为了防备刺客,鲜有树木,到处都是红砖绿瓦,高大的建筑,置身期间,是很容易抑郁的。
花妃宫中却是与众不同,这里有许多翠竹,一丛一丛,生机盎然,还有牡丹,菊花,山茶,月季……各式花卉装点,不愧是花妃,就是与众不同。
“爱妃,这么多的花木,加起来都不及爱妃的明媚,老天爷真是钟爱于你!”
面对柴荣的夸奖,花蕊夫人已经不似先前那么惶恐了,她甚至摸到了一丝柴荣的脾气,这位皇帝虽然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纳入了宫中,但是却没有立刻吃掉……他应该是很自信吧!觉得能把人和心一起拿走,他才会不紧不忙,等着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聪明的花蕊夫人觉得自己要给柴荣一些希望,才不至于惹恼皇帝。
她轻轻一笑,“臣妾是陛下的人,天生臣妾,是上天厚待自己的儿子才是!”
“哈哈哈!”
柴荣朗声大笑,“花妃,真是一张利嘴,你不是在夸朕,是在夸你自己呢!既然你是天物,那朕就更要好好待你了。”
柴荣说着,坐在了花蕊夫人的身边,手掌按向了肩头。花蕊夫人微微一颤,却还是坦然受之。她的脖颈浮现一丝粉红,然后又恢复了自然。
“圣人,枯坐无聊,让臣妾给圣人弹奏一曲吧!”
“好啊!朕要领教一下,爱妃的手段!”柴荣换了个舒服的姿态,靠在床边,花蕊夫人气定神闲,坐在了条案边,稍微沉吟,就食指轻捻,一声琴音,穿云裂石,直入心头,柴荣眼前闪过一丝惊讶,只是一个音,就胜过了符贵妃万倍啊!
真不愧是才女!
只是可惜了……柴荣心中闪念,然后就微微闭上眼睛,沉浸在琴曲之中。
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一曲终了,花蕊夫人缓缓起身,要向柴荣施礼,突然有一个老太监小跑着进来。
在柴荣耳边低语了两句,柴荣眼前一亮,忍不住道:“叶卿真是好快的手脚!”
柴荣坐直,目光抬起,扫了一眼花蕊夫人。
只是一眼,就让花蕊夫人浑身震颤,恐惧之感大盛!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柴荣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花蕊夫人不解其意,愣在当场。
柴荣轻笑了一声,“爱妃,你不用紧张,朕只想问你,费缜是什么人?”
“他,他是臣妾的父亲。”
柴荣颔首,“那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个……圣人当真要问?”花蕊夫人紧咬着嘴唇。
柴荣哂笑道:“你敢欺君?”
“臣妾不敢!”
花蕊夫人慌忙万福,急忙道:“臣妾实话实话,家父是,是穷苦农人出身,臣妾十一岁的时候,被卖到了青楼,五年之后,臣妾学艺有成,名扬益州,被,被蜀主孟昶选入宫中……后来臣妾得知父亲尚在人间,家中兄弟姐妹清贫穷苦,就暗中接济他们,后来被孟昶得知,他封了臣妾的父亲为清乡侯,赐给了许多财物,臣妾一家过得好了不少。”
柴荣点头,“是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看起来朕也该好好封赏令尊才是!”
花蕊夫人如何听不出来,柴荣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没有半点赏赐的意思,反而带着难以掩饰的怒火!
她慌忙道:“陛下,臣妾之父,不过是田野布衣,不敢奢求大富大贵,能有三十亩田,一头健牛即可,若是封赏,只会折了他的寿,还请陛下明鉴。”
柴荣哈哈大笑,“花妃果然深明大义,奈何这话怎么不在几年前说给孟昶……假如你说了,他或许就不会身死国灭了!”
“啊!”
花蕊夫人惊慌之下,竟然坐在了地上,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只能惶恐地看着陛下,楚楚可怜,眼中又含着饱满的泪,梨花带雨,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会被她给打动,甚至把魂儿都勾走了,心甘情愿,供她驱使。
“爱妃,你起来吧!”
柴荣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花蕊夫人勉强站立起来,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她眼前一黑,直接昏倒了。
“令尊在孟昶死的前一天,去了馆驿看他!”
花蕊夫人晕过去了,被生生吓得昏死过去。
孟昶之死,她是知道的,但是柴荣不讲,她也不敢问。甚至她觉得,凶手就是柴荣,是柴荣为了得到她的人,而杀了孟昶。
偏偏柴荣又没有把她怎么样,让花蕊夫人怀疑起自己的魅力,进而怀疑到了孟昶之死……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老爹竟然跟孟昶之死有牵连。
我的爹啊!
天子因为这事,挨了多少臭骂,若是查出来是你干的,只怕连我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面对昏死的花蕊夫人,柴荣只是淡淡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甚至没有扶着她去床上休息,也没有叫人叫太医,只是让她卧在地上,大有自生自灭之意。
柴荣为数不多的情,被符家姐妹耗光了,他现在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大猪蹄子,对待女人,已经很难动真感情了,即便是花蕊夫人,也不过是他手上的一个工具而已!
柴荣真正关心的是费缜为什么要杀孟昶,这背后又牵连了多少事情,蜀国的朝堂,大周的朝廷,一团乱麻似的交织在一起,只等着叶华来揭开了……
“冤枉,老夫冤枉啊!我太冤枉了!”费缜大声争辩,“老夫的确是看过孟昶,只不过老夫是为了君臣一场的情分,绝没有下杀手!”
“那孟昶是怎么死的?”
“他?”费缜顿了一下,“他抗拒天命,割据一方,本就是罪该万死,是老天爷收了他!”
“哈哈哈!”叶华大笑,“孟昶该不该死,貌似不是你能说的,倒是你的荣华富贵,都是他给的,你这么不讲良心,就不怕孟昶的魂魄来找你?”
费缜下意识哆嗦了一下,随即用力摇头,“大周天子,上承天命,扫平六合,四方归心。老夫一人,如何能抗衡天命!更何况老夫之女,得到了圣人垂青,老夫是大周之臣,岂敢住在开封,又想着益州!”
这家伙真有点滚刀肉的架势,无论怎么询问,都是这一套说辞。
叶华瞧了瞧陪在一旁的刑部尚书窦仪,他是窦禹钧的长子,窦家五虎,都在官场上绽放头角。
窦禹钧又经营军工作坊,论规模,仅次于冠军坊。窦家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已经是庞然大物,甚至胜过许多将门。
“窦尚书,此老就拿这番话搪塞,你听得过去吗?”叶华幽幽道。
窦仪尴尬苦笑,“侯爷,我查过了,费缜的确去了孟昶的住处,但前后只有一刻钟,说了几句问候的话,他更没有带进去任何东西,转过天孟昶暴毙,似乎没法和他牵连在一起,应该是意外。”
“意外?”
叶华哈哈大笑,“窦尚书,如此断案,你这个刑部,怕是不行啊!”
窦仪老脸紫青,一个男人被人说不行,他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侯爷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下官开开眼界!”
叶华笑道:“办法当然有,取一些蜡烛,把屋子照得亮堂一些……然后呢,咱们就分头陪费老头聊天,日夜不停地聊,要不了几天,他就会开口的!”
疲劳审讯!
窦仪大惊,拧眉瞪眼,咆哮道:“侯爷,你不能这么做!别忘了,费缜的女儿可是花妃!”他威胁道:“你要是这么对待费缜,我只有向天子陈奏了!”
叶华耸了耸肩,“窦尚书,请自便吧!”一扭头,叶华给郭宗训一个眼色,小太子立刻就去往屋子里搬蜡烛了……
第648章 打皇帝的嘴巴
“窦尚书,圣人有,有公务,不方便的!”小太监面带为难之色,按理说一部尚书,递牌子求见,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可陛下竟然不见,又看到小太监神色怪异,窦仪不仅想到了一种可能。
都说天子沉溺美色当中,旦夕离不开花妃,莫非真是如此?
想到这里,窦仪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飞钱,以极快的速度送到了小太监袖子里,手法之快,简直和变戏法的有一拼。
“小公公,冠军侯和太子在刑部,他们把花妃娘娘的父亲抓起来了,要严刑拷问,请你务必把消息传进去。”
小太监偷偷看了看那张飞钱,咬了咬牙,都说窦家有钱,真是不假,这张飞钱,就是他忙活五年,也挣不来!
“窦大人,小的泼了命,进去试试!”
窦仪在外面等着,小太监足足去了半个时辰,才气喘吁吁回来,在他的脸上,还有一个清楚的巴掌印。
“那个,窦大人,不是小的不卖力气,你瞧瞧!”他把脸转给窦仪,无奈道:“陛下今天先是去了花妃那里,然后又去了周娘娘宫中,刚刚带着周娘娘去了玉津园坐船游湖去了。”
窦仪听到了这话,也实在是无奈,他又掏出了一张飞钱。
“公公拿去买贴膏药吧!”
小太监乐颠颠跑了,到了宫门里面,就把同伴叫过来了,喜滋滋道:“这个苦肉计值啊,又来了一张,回头我请你喝酒!”
……
窦仪进不去皇宫,拿叶华和太子也没有办法,只剩下着急了。
倒是叶华,他很轻松,几个人轮班,就是跟费缜天南海北地胡扯,聊聊天气,聊聊美食,实在是无聊,就拿一本书,让费缜朗读。
吃喝什么都有,也不打,也不骂,就是聊!
起初费缜没觉得怎么样,他还琢磨呢,女儿还是有影响力的,瞧见没有,他们都不敢打自己。
可是渐渐过了半夜,费缜就觉得不对劲了,李肆提着牛皮鞭子来了,他一改之前轻松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不说,还不断询问他为什么要害孟昶,到底是怎么下的手?
费缜咬死了不承认,他上了年纪,精力不济,越发困倦,哈气连天。
每当他打哈欠的时候,李肆就用鞭子抽他,提醒他清醒一点,还要审讯呢!
好容易熬到了拂晓,李肆要去休息了,这时候郭幸哥又来了,他提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只要费缜打哈欠,就给来一点。
一桶水用光了,郭幸哥下去,郭宗训来了,这熊孩子也够坏的,他弄了一捆香,不停烫费缜的脸和手臂,弄得老头鬼哭狼嚎……
一天,两天,三天……他们占据了刑部大牢,每天折磨费缜,就是不让他睡觉,再看费缜,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跟兔子一样红,瞳仁里全都是血。嘴唇上都是干裂的皮,张嘴呼出的空气都带着浓浓的臭味……长时间不睡觉,肝火旺盛,脾气暴躁,费缜大喊大叫,连死的心都有了。
刑部的人是目瞪口呆,心说不打不骂,光是不让睡觉,就有这么大的威力,又跟侯爷学了一招,真是好办法,以后对付有身份的要犯,就用这一招!
他们学本事,窦仪可是急得火上房,陛下在玉津园畅游,都三天了,还没有回宫。听说陛下还要带着周娘娘去骑马射猎。
这位周娘娘是江南的女子,她虽然不及花蕊夫人那般妩媚动人,但她刚刚二八年华,含苞待放,娇羞可人,加上一身本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一群秀女当中,渐渐脱颖而出,成为了天子的新宠。
陛下还真是博爱!
难道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就放任叶华折腾,这不是要出事吗!
窦仪唉声叹气,叶华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摞供状,直接摔在了窦仪的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叶华轻笑,“费缜真是个怂货,才三天多就撑不住了,他供认了,孟昶是他杀的!”
窦仪听到这话,下意识道:“冠军侯,不是屈打成招吧?”
叶华不爱听了,“我几时打过他,费缜能吃能睡,一根汗毛都没丢,不信你去看看!”
窦仪哼了一声,你是没动一根汗毛,可你这招比严刑拷打还要狠辣。
“侯爷,供状我就不看了,你问出了什么?”
叶华用手指敲敲桌面,轻笑道:“窦尚书,你是不是觉得本爵查出来的东西,无关紧要,上不得台面?”
叶华不屑道:“要不这样,你我现在就去宫中,面见圣人,看看圣人如何定夺!”
“圣人还在玉津园!”窦仪下意识道:“若是圣人在宫里,又如何会准许侯爷,没有旨意,就私设刑堂,拷问皇亲国戚?”窦仪怒气冲冲指责。
叶华哑然一笑,“皇亲国戚,不存在的!”
叶华直接去了皇宫,窦仪不服气,在后面跟着。他们的马车一前一后,在宫门停好,叶华把象牙牌子递进去。
小太监笑嘻嘻道:“侯爷哪里用得着递牌子,圣人等着侯爷呢!”
说完,就有人在前面领路,把叶华送进了宫里。
窦仪看到目瞪口呆,奶奶的,见了鬼了,给叶华带路的那个小太监,不正是收了自己钱的吗?
是他说的,圣人在玉津园,为什么叶华就能见到?
奶奶的,腌臜的奴婢,你收了老子三十万钱啊!
窦仪气炸了肺,却也无可奈何,他在两个月之前,还是河东的提点刑狱事,因为政绩突出,被调回京城,接了刑部尚书,一上来就忙,废除政事堂之后,原则上六部直接隶属天子,六部尚书各顾一摊,直接对天子负责。
工作量倍增,窦仪还没等摸清楚京城的状况,就被莫名其妙,卷入了这桩案子里面。
真是倒霉啊!
窦仪进不去宫门,又不能离开,只能焦急等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个小太监才跑过来,请他进去。许是也觉得不好意思,小太监从头到尾,都装着不认识窦仪,把他送进了宫里,掉头溜了。
窦仪硬着头皮,面见柴荣行礼之后,垂手侍立。
此刻的柴荣,精神抖擞,目光如电,丝毫没有沉溺女色的倦怠,相反,他斗志昂扬,气势汹汹。
“窦尚书,你们刑部为何放任费缜,不去追查?”
窦仪顿了一下,立刻道:“启奏陛下,费缜似乎没有动机去杀孟昶,而且孟昶一案,疑点众多,臣,臣委实不知从何查起!”
“荒唐!”柴荣怒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在你们的心中,认定了孟昶是朕杀的,你怕查到朕的头上,就是你们这些无能的废物,让朕蒙羞,圣誉受损,你对得起朕的提拔重用吗?”
柴荣压了一肚子火,全都释放出来,把窦仪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时候叶华笑道:“陛下,窦大人是刑名的高手,却不太清楚经济的案子,也不能全怪他。”叶华笑道:“窦尚书,费缜供认,他曾经负责,将蜀锦走私到大周贩卖,每年至少三十万匹!”
“什么?”
窦仪大惊,三十万匹蜀锦,至少价值三百万贯!
这么多东西,不可能无声无息,就送到了大周,更不可能轻轻松松卖了钱,再送回巴蜀,一定有人充当内应……大周出了内鬼!
窦仪被吓了一身白毛汗,脸色都变成了灰白色。
假如大周和巴蜀之间,有这么大的走私,那么孟昶投降,意味着黑幕即将被掀开,怪不得要让孟昶去死呢!
“窦尚书,我已经向陛下请旨。”叶华道:“你现在立刻派人,把益州织造局的卷宗全都调来,另外还有巴蜀宫中的档案,确定走私额度,然后去查,是谁在配合蜀国,进行走私!”
窦仪立刻道:“遵命,下官这就去!”
还没等他离开,就有急报送来,张洎征调民夫不力,造成民变,益州城里,乱成一团,多处燃起大火,就连原来的宫殿都被烧了……
第649章 吾皇圣明
一个人是永远无法兑付一群人的,哪怕是千古一帝,雄才伟略,面对一大群聪明人联手,也只能徒呼奈何。
你想查蜀国的案卷,想确定走私额度,想顺藤摸瓜,把那群贪墨的官吏揪出来,人家早就下手,把益州的皇宫给烧了,来一个销毁罪证。
柴荣微微冷哼了一声,“叶卿,你瞧着吧,一会儿就会有人上书,弹劾支持修路的官吏,甚至会上书骂朕,说朕一意孤行,用人不当,激起民变,一盆污水,都会扣到朕的头上!”
叶华阴沉着脸,他比柴荣还要愤怒。
算起来他跟文官们周旋了十年,不得不说,这十年光景,他们也在快速进步当中,瞧一瞧吧!
这次的手段连环出击,无懈可击。
杀死孟昶,罪名栽给了柴荣,好不容易找出了费缜,撬开了他的嘴巴,那边就把益州皇宫给烧了,还是死无对证。
哪怕强如柴荣,也没有办法了。
只不过你们虽然赢得了一时,却耽误了蜀道修筑,耽误了平定巴蜀,进军西域的大战略,顺带着还保护了朝中的蛀虫祸害。
国事到了这个地步,让这些人一误再误,真当我是摆设吗!
叶华目光闪烁,怒气中烧。
“陛下,臣以为当请内阁六部诸公,来金殿议事!”
柴荣斜了一眼叶华,见他战意冲天,气势汹汹。柴荣忍不住一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莫非叶华还有办法翻过来?
诚如是,他也太厉害了吧?
柴荣顿了顿,朗声道:“好,就让他们立刻觐见,反正他们也会来的!”
果不其然,当太监传旨之后,内阁诸公,六部尚书,包括御史台的人,悉数感到,足有十几位大臣,施礼之后。
柴荣主动开口,“众位爱卿,多日不见,卿等真是越发出息了!我大周在尔等的治理之下,也是繁花似锦,好事不断啊!”
柴荣的语气,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是冰冷彻骨,整个金殿都降了好几度,几位老臣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后脊背冒凉气。
奶奶的,这一关不好过啊!
王溥首先站出来,“启奏陛下,刚刚内阁接到呈报,益州乱民猖獗,肆无忌惮,破坏修路大局,老臣恳请要调动人马,立刻去益州,消灭乱匪!”
“哦?”柴荣惊讶道:“王阁老,你不是反对修路吗?因为修路激起民变,不是应该顺势停下修路的工程,朕再降一道罪己诏,好平息民怨吗!”
王溥咧了咧嘴,这个话可不好回啊!
“启奏陛下,前些时候,老臣回去苦思冥想,发现修路于长远来看,大有裨益,如今工程推开,断无停下来的道理,不管多大的困难,都要推下去,这也是内阁六部的意思。”
柴荣哼了一声,“现在知道修路重要,还不算晚!可京城的案子呢?孟昶之死呢?到底大周和巴蜀有多少走私?朕不在京城的三年,有多少人发了横财?钱都哪去了?孟昶死了,案卷没有了,再来一场平定内乱的战斗,把什么真相都掩盖住了,再也无从查起……你们,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让朕去背黑锅!”
柴荣出离了愤怒,“朕可以背这个黑锅,谁让天下都是朕的,可是朕!朕要看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钱呢?哪去了?让朕挨骂,总要拿出点好处,分点汤汤水水给朕吧?”
哗啦!
所有大臣,除了叶华之外,悉数跪倒。
皇帝的话就像是刀子似的,戳在心头,好些人额头鬓角都是冷汗,浑身不停颤抖。他们面对的就是一只虎,一条龙!
扑面而来的怒火,铺天盖地,他们就好像被扔到了烤炉里面的鸭子,炙烤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王溥老泪横流,他摘下头顶的乌纱。
“启奏陛下,老臣在圣驾南征期间,担任京城留守,一切罪责,都是老臣无能,如今老臣有负皇恩,致使圣誉受损,老臣情愿意辞去一切官职,去天牢戴罪,只求圣人息怒,老臣死不足惜!”
堂堂首席阁老,辞官请罪,拿他的一顶乌纱帽,去平息天下纷争,似乎也能说得过去。柴荣沉着脸,扫视其他人,所有大臣全都低下了头,哪里敢和天子对视。
最后柴荣把目光落在了叶华身上。
这时候叶华愤然站起,他讥诮道:“王相公大公无私,人所共知。今天若是拿王相公当替罪羔羊,非但不能平息众怒,还会让天下人心寒,以为圣人不识忠奸,不分好歹,更会损害圣明……王相公,这就是你的用意吗?”
王溥连连摆手,“冠军侯,老夫绝无此意,只是我老迈愚鲁,渎职无能,坐视宵小之徒,贪赃枉法,玷辱圣明,却毫无作为,还有何颜面留在朝堂的!”
“不相干的!”叶华笑道:“若是连王相公都辞了官,岂不是把好位置都留给了无耻之徒!”
轰隆隆!
天雷滚滚啊!
叶华的话,简直比柴荣还要狠毒三分。
王溥是无辜的,其他人就是有牵连的,侯爷啊,说话要负责任,可不能信口雌黄!就像资格比较老的,包括魏仁浦,范质,全都抬起头,怒目而视!
叶华毫不在乎,他转身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是非曲直,不能含混过去。虽然益州的皇宫烧了,孟昶也死了,但这个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而且臣相信,很快就能拿到关键的证据。”
柴荣当然不想被黑锅,可他也清楚,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再想继续查下去,已经是困难重重。
“叶卿,你当真有把握?”
“臣,信心十足!”
“那好!朕就让刑部尚书窦仪,御史中丞韩熙载,还有大理寺卿沈义伦随着你办案,如何?”
叶华道:“为了彰显重视程度,臣想请大学士魏仁浦魏相公作为臣的副手,协办!”
“好!”
柴荣立刻降旨,叶华领办,魏仁浦协办,其他三人同办。
五位重臣,组成了超级豪华阵容。
只不过人选有了,可是大家伙面面相觑,坐在刑部大堂之上,却不知道怎么下手好。
查谁,怎么查?
窦仪开口道:“当下只剩一个费缜了,他已经供认负责过走私蜀锦,并且毒杀了孟昶,是不是可以审讯费缜,找出是什么人跟他有勾结?只不过花妃那里……”
魏仁浦眯缝着老眼,“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就算有罪责,老夫担着!把费缜提上来!”
很快有人将费缜带了上来,经过叶华的折磨之后,费缜还没有恢复,软得和面条一样。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
他的确负责过走私,只要将蜀锦运到凤州,自然有商人接货,运去开封,至于所得利润,会转成各种物资,输入进巴蜀。
有时候干脆就是钱,因为巴蜀缺少铜钱,在开封换成铜钱,拿去巴蜀,能购买更多的货物,蜀主孟昶的宫殿奢华无比,一大半的花费就是这么来的。
自从投降了大周之后,花蕊夫人得到柴荣的喜爱,纳入宫中,费缜就担心旧事被掀出来,影响了女儿在宫中的地位,所以他就下手杀了孟昶。
“杀人的事情,是你做的决定,还是有人建议你的?”
“是有人建议的,我府上有个账房先生,他这个人是落第的书生,很有才气,他给我建议,让我把毒药送进孟昶的府中……对了,走私获利的事情,也是他教给我的,此人好本事……”
“等等,你说的账房先生,跑哪去了?”
“不知道啊!”
费缜把两手一摊,自从被抓,他身边的人全都消失无影无踪了……
魏仁浦气得大拍桌子,“愚蠢,愚不可及!”
老魏扭头,“冠军侯,看样子那个账房先生应该是有人故意派去的,从头到尾,费缜都被人给耍了。只是现在此人没了踪影,想要调查,恐怕不容易了。”
叶华淡然一笑,“是啊,那你们的意思,是现在结案,或者把罪责都让他背了?”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不这么办,怎么收场啊?
叶华哈哈大笑,“是啊,案子办不下去了!那就只有再请一个人犯过来了!”
“来人,将花妃费氏带来!”
“什么?”
在场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抓花妃,她一个弱女子,能知道什么?更何况抓她,陛下能答应吗?
圣人多宠她啊,还说要给建造金院子,现在连一块砖都没铺呢!不怕圣人的雷霆之怒吗?
“冠军侯,此事是不是……”窦仪劝解道。
叶华却毫不在乎,“窦尚书,我给你一道公文,你现在就去宫中,请求把费氏,还有她身边的人,全都带来,一个不能少!”
窦仪简直想骂娘了,叶华纯粹是报复自己,他没安好心!
费缜的案子和花妃能有多少干系?陛下会舍得把如花似玉的美人送到大堂之上吗?他去了,还不被打得头破血流?
“窦尚书,你就听侯爷的吩咐吧!”魏仁浦也这么说了,没有法子,窦仪只能硬着头皮,直奔宫门而去。
哪知道刚到宫门,就有一顶小轿等在这里,两个太监抬着,里面坐的正是花妃费氏!
“窦尚书,圣人说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一个妃子!小的们这就抬着她,去刑部受审!”
第650章 安贫乐道的李谷
一片低矮逼仄的陋巷里,有一处两进的宅子,勉强算是规整,正房五间,两面的配房四间,后面还有一层院子,是下人居住的。
这样的宅子,一般的富贵人家都会嫌弃的,不过李谷却住着甘之如饴。
在几年前,他因为亏空的事情,被柴荣逼着,签下了欠款一千万贯的欠条,后来靠着铸造假币,种种的套利手段,将亏空填补上了。
他也从三司使的位置上下来,转任武英殿大学士,专职教导太子,这几年就连太子也不用他管了。
李相公年纪也大了,他准备告老还乡了。
“长安宦游,能全始全终,已经算是万幸了,老朽也该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
管家李宝呵呵笑道:“老爷说的什么话,韩中丞和老爷同年,他还在御史台呢,哪里轮得到老爷告老还乡!”
李谷微微摇头,“这你就错了,韩熙载是当今天下用的人,老夫是先帝用的人,再加上老夫之前出了些纰漏,当今天子是断然不会重用老夫的。等过了京察,老夫从一品九年三次考满,按理该升为正一品,位极人臣,该走了,再不走,就该惹人烦了!”
李谷说着,拿起了粥碗,慢条斯理喝着。
寻常白粥一碗,一碟炒白菜心,这就是李谷的午饭。
老相公一边喝着,一边叹道:“福不可多享,老夫这些年见了多少人,一步踏空,身首异处,到老了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喝完了粥,李谷在园中走动,速度很慢,若有所思。这时候有家人进来,踏着一个竹筐,由于走的太快,在台阶处绊了一下,从框里掉出一物,长有三寸,满是须根,竟然是一支人参!
李谷看见,顿时老脸拉长。
管家气得跑过来,抡起巴掌,就是两下子。
“怎么不笨死你!笨死你!”
他用力抽打,把家人打得嘴角流血,慌忙跪在地上求饶。
李谷扫了一眼,不耐烦道:“算了,不要打了,送去花房吧!”
“啊!”
家丁吓得脸色狂变,不顾一切磕头,脑门一片血迹,他苦苦哀求,“老爷,小的知错了,小的会注意的,请老爷饶了小的吧!”
李谷把眼睛一瞪,冲着管家道:“还愣着干什么,带走!”
“是!”
管家没有法子,只能叫人,把家丁拖下去,送到了后面花房。
所谓花房,却不是真正种花的地方,而是李府的密室,凡是犯了错的家丁,都会被塞进密室当中,不给吃,不给喝,用绳索拴住,再用大铁门封住,等十天之后,铁门开放,里面的人就会饿死。
他们无不皮包着骨头,有人还会抓土塞进嘴里,肚子涨得和球似的,还有人身体腐烂,爬满蛆虫……总而言之,千奇百怪,恐怖无比。
活着的家丁都要一一前来观赏,让他们看看,做错了事的下场。
受到了教训的家丁都会更加小心勤勉,战战兢兢,再也不敢犯错……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总是有人马虎大意。
弄得李谷的心情很不好,老夫手下尽是一帮饭桶,如何让人放心啊!
管家去而复返,给李谷送来了消息。
“相爷,陛下把花蕊夫人交给了叶华审讯!”
“什么?”
李谷脸色骤变,他拧着眉头,不敢置信,“你没有说谎?陛下真舍得把花妃交给叶华?”
“没错!”管家道:“一顶二人抬的小轿,花妃此刻已经在刑部大堂上了!”
“坏了!”
李谷老眼转了两圈,猛地一拍大腿。
什么宠爱有加,什么金院子……根本是陛下和叶华联手演得一出戏!
人人都以为陛下变了一个人,扼腕叹息,还跑去死谏,殊不知,人家根本没有变,而是挖了一个坑给别人跳……这对君臣,简直绝了!
李谷想到这里,越发紧张,费氏并没有得到圣眷,根本是一颗废子,不,她比废子还可怕!
这个蠢女人什么都没有,她没有理由硬抗。
若是她把一切都都出来,这事情就要糟糕了。
想到这里,李谷再也不敢迟疑,他立刻换上了还带着补丁的官服,乘坐一顶破旧的轿子,向刑部赶来。
等他到了刑部,叶华正好审讯了一堂,在签押房休息。
“是李相公,好长时间不见了,你老……”叶华看了看他的打扮,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李相公,你这是装穷给谁看啊?”
李谷嘿嘿一笑,“侯爷,不是装穷,是吓怕了,老夫这几年把俸禄全都送回老家,省吃俭用,我就怕欠人钱还不上!”
叶华大笑,“行了,你老头理财多年,还不知道一点小门道?要不要我给你指点一条明路?”
“别!”李谷摆手,“老夫跟着侯爷折腾南唐,着实见识了一番。这钱要是玩不好,就会亡国,亡家,老夫上了年纪,不愿意冒险了,老老实实过日子,挺好的。”
“高!”
叶华伸出大拇指,“李相公现在的境界,我是望尘莫及。”叶华一回头,对窦仪道:“窦尚书,给李相公准备小龙团来,他在家里可舍不得喝啊!”
窦仪连忙答应下去,李谷笑道:“侯爷不要客气了,老夫这个肚子是装不下小龙团了。”李谷只是喝了一口桌上的凉茶,就探身道:“侯爷,你怎么把花妃给弄到了堂上?是圣人要治罪,还是?”
叶华笑道:“治什么罪!圣人宠爱花妃,人尽皆知。只不过宠爱归宠爱,她在蜀国的事情,圣人可以不计较,但是不能不知道……这不,蜀国向大周走私了许多货物,孟昶死了,很多事情费缜也不知道,唯有问问花妃,等她说完,还要送回宫里,陛下还要听她弹琴呢!”
“哦!”
李谷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圣人还是喜欢花妃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叶华笑呵呵道:“我告诉你啊,那个戚同文老学究,愣是画了一幅画像,挂在了自己的书房,那个老家伙都沦陷了,别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谷低垂着眉头,略微沉吟,“侯爷,照这么说,还要对花妃客气一些,万万不要和她结仇才是,还有费缜,侯爷觉得该怎么办?”
李谷连着发问,他见叶华眉头微皱,似有不满。李谷忙解释道:“侯爷,你我,还有韩中丞,都是太子的师父,花妃娘娘又是天子宠爱的人,我是担心对太子不利,毕竟宫里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人伤心,也让人害怕啊!”
李谷语重心长道:“咱们做臣子的,卷入天家的事情,可不是好玩的,我怕连侯爷也承受不起啊!”
叶华很感动,“李相公,你来提醒我,足见咱们的交情。不过请你放心,我有把握!”叶华说着探身道:“李相公,我手里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李谷不由得把耳朵竖了起来。
叶华从容一笑,“有些人啊,自作聪明,以为烧了益州的皇宫,这些东西就会消失不见,错了!他们是大错特错了!”
叶华笑呵呵说着,李谷的神情越发凝重,“侯爷,莫非你有先见之明,已经有所准备?”
“不错!”
叶华大笑道:“李相公,韩通领兵攻入了益州,他发现了火药,还发现了火炮,这事你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这不是侯益那个老匹夫泄露的吗?”
叶华摇头道:“侯益可没有承认,他,还有他的子侄,都只说是想蜀国泄露了一些军情,但武器方面,是绝没有走露半点消息,因为他们也不清楚。”
“是哦!”
李谷略带尴尬地笑了笑,“那,那会是谁走露的?”
叶华道:“这可是一件大事,还好,韩通留了心眼,他在进入巴蜀皇宫之后,立刻将一批账册给封存了……不多,足有二十几个箱子,他早就提前派人,把东西送到了我手里。这些时候,我一直在清查这批账目,当下已经有了眉目。”
叶华说着,感叹道:“李相公,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孟昶这个蠢材,身边藏了无数的蛀虫,他的枕边人就是最大的内鬼,而且还通着大周……”叶华说着,突然眼前一亮,“李相公,咱们对南唐的用的招数,可全都用在了蜀国,而且还更加细腻大胆,说起来,幕后运筹的功力,还在你我之上啊!”
叶华摇头道:“假如此人能把心思用在谋国之上,必定是朝廷栋梁之才,可惜啊,却用在了为己谋财之上,那就该千刀万剐了!”
“李相公,你说是不是!”
“是,是啊!”李谷仓皇回答,鬓角却已经见汗了。
“怎么,李相公身体不舒服?”叶华关切道。
李谷连忙点头,“老夫体虚,来得匆忙,所以就冒了汗,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哈哈哈,李相公客气了,朝中还离不开你这样的老人。”叶华给师兄李肆一个眼神,“你替我送李相公回去休息,让他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好的!”
李肆心领神会,立刻道:“李相公,我正好有点事情,要请教你呢,前些时候啊,我得到了一批龙骨,上面刻着奇奇怪怪的标记,我才疏学浅,参详不透,唯有请你老人家帮忙了!”李肆几乎以押解犯人的方式,把李谷带了下去……
第651章 朕要杀了老匹夫
李肆寸步不离,随着李谷,回到了巷弄深处的相府,这一路上,李谷如芒刺在背,浑身上下那么不舒服,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往外冒,后背都湿透了。
他现在最想的就是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没事干什么犯贱,非要去探探口风,结果弄来了一个瘟神!
李谷心里也有盘算,这几年他基本淡出具体的政务,加上太子师的身份,他跟叶华走得很近,外人都把他划到冠军侯一伙。
李谷觉得叶华纵然聪明绝顶,也查不到他的头上,而且光凭着怀疑,叶华不会把他怎么样。
所以李谷装着关心叶华,大摇大摆来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韩通那个莽夫,居然私藏了要命的账册,还给送到了叶华手里!
更让李谷想不到的是叶华居然如此深沉,明明手里有账册,他迟迟不发动,只是在一旁看猴戏。
看来看去,孟昶死了,益州出现民变,柴荣背了一身骂名,原本只是个贪墨的案子,现在成了欺君罔上,陷君父于不义的天大逆案!
这要是坐实了,就算像猫一样,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李谷越想越怕,到了府门口,从车上下来,一步踏空,李谷险些摔倒。
在一旁,李肆连忙伸手,搀扶着李谷,关切道:“李相公,你身体这么虚弱?怎么都是冷汗?”
李谷慌忙道:“上了年纪,不顶用了。养养就好了,李学士还要帮着冠军侯做事呢!就不用管老夫了。”
“可别!”李肆立刻拒绝,而后认真道:“李相公,我师弟最钦佩你,他说诸公当中,唯有你与时俱进,精通理财,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假如你要是把这份才能,用在赚钱上,这大周朝,没谁能比得上!”
李肆一顿吹捧,可是听在李谷的耳朵里,简直跟打他的嘴巴似的,李相公越想越怕,奶奶的,叶华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里,李谷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继续装病。
“李学士,老朽不成了,我想休息一下。”
“好啊,我搀扶着你!”
李肆把李谷送进了书房。
还真别说,李谷的书房格外简陋,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就连椅子都是廉价的竹椅,墙上的字画也是他自己写的。
等李谷躺在了床上,李肆才发现,李谷的被子都破了口,露出棉絮……当真是清廉的老相公啊!
李肆都垂泪了,动容道:“李相公,你这个房间,该让所有臣子看看!”
李谷连忙摆手,“李学士,谬赞了,老夫在三司任上,落下了巨大的亏空,幸赖冠军侯帮忙,才保住了老命,我现在年近七旬,又经历大起大落,什么都看开了,要饱家常饭,要暖粗布衣。我别无所求啊!”
说这话的时候,李谷声音都带着颤抖,仿佛要哭了似的。苍老的手抓住了李肆的手,用力攥着。
李肆猛地一拽,把手撤了回来。
“李相公,你客气了,这么多年,你做了什么,朝廷不会忘记你,我们也不会忘记,公道自在人心,这笔账大家都有数!”
李肆说完,就冲外面嚷嚷,不一会儿,有太医跑进来,给李谷诊脉,开药。李肆一把将药方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又看,轻笑道:“李相公,你的身体关系重大,这副药我替你熬,保证不会有差错的!”
说完,根本不给李谷拒绝的机会。
相府的人见李肆到处乱闯,他们纷纷阻拦。李肆呵呵一笑,他从腰上取下一块玉佩,挂在了脖子上。
“瞧见没有,这是御赐之物,你们只管拦着,谁碰坏了,灭你们的九族!都给我滚开!”
堂堂翰林学士,对付几个下人还是不费力气的,李肆顺利到了厨房,他找了一个炉子,把药放进去,然后倒满了水,想要去找柴火点燃。
李肆看了一圈,突然发现墙角有几个竹筐,他伸手扯下上面覆盖的麻片,露出了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看了一眼,李肆就傻了,他拿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然后又放在鼻子下面闻,最后李肆确定了,这是人参啊!
这几个竹筐,全都是人参!
加起来,至少有一百斤以上!
不是萝卜,都是人参!
疯了!
彻底疯了!
李肆做梦都不敢相信,他能在李谷家的厨房,见到这么多人参,哪怕是皇宫也未必有这么多啊!
而且还是随意堆放,李谷的胃口可真好,他不停冒汗,莫不是吃的人参太多了,虚不受补?
只是不管怎么吃,也没法按筐吃啊!
李肆想了半天,百思不解。
他叫来了几个厨房的下人,指着人参,反复询问。
最后有一个年轻的厨师终于开口了,这些人参不是吃的,而是用来烧火的!
烧火?
李肆听着都懵了,拿人参当烧柴,这就不是烧钱吗?古往今来,最奢侈的故事,也不过就是酒池肉林,纣王也没有用人参烧火!
李肆又问了好几遍,总算弄清楚了。
原来李谷年纪大了,喜欢吃白粥,但是李相公的白粥能和普通人一样吗?
往粥里加东西,不管什么山珍海味,都不能满足李谷的需要,干脆,用人参做烧柴,参火的精华进入粥里,煮出的白粥,滋味大不相同!
李肆听到这里,简直无言以对。
他在江南的时候听说,扬州的盐商,吃一碗寻常的炒饭,要用羊毛充当燃料,隔着厚厚的石磨加热,一碗饭炒出来,需要耗费二十贯的羊毛。
当时李肆就觉得,奢侈无过盐商,即便天子,也多有不如。
可是和李相公相比,那些盐商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土老帽!
贫穷不但限制了想象力,还限制了承受力!
李肆从厨房出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跳起,立刻怪叫起来,喊来骠骑卫。
先把厨房封起来,李肆把皇上赐的玉佩给了这帮人。
“你们看好了,谁也不许进来!”
然后他又派几个人,看住李谷的病房,不要让李谷跑了。
都交代完了,李肆从府邸冲出来,他都没来得及去告诉叶华,直接骑马冲去了宫门。
赶在黄昏之前,李肆递牌子进去。
“圣人,请容臣卖个关子,跟臣去李相府,保证能让陛下大开眼界!”
柴荣哑然笑道:“李学士,朕的确是大开眼界,李谷为官清廉,衣服上都是补丁,家里也都是便宜的竹器,这一点,堪为群臣的表率,实在是难得。李学士,你的府邸,可要比李相公奢华多了!”
李肆无奈苦笑,我那个府邸,都是折家的。再说了,就算几代将门,折家也不敢像李谷那么干啊!
“陛下,冠军侯在审案子,朝中有人清正,有人贪得无厌,臣请陛下去李府,就是为了惩恶扬善。”
柴荣想了想,“这事朕早就想过,择日不如撞日,叫上内阁诸公,还有六部尚书,统统去开开眼界,看看什么叫做清官!”
李肆使劲憋着,他也不说破,柴荣当真带着群臣,进入幽深的胡同,两边都是低矮的民房,地上还有泥水。
几位相公,包括六部尚书,互相看了看,心说不管真假,李谷是够苦的。
终于到了李府大门,柴荣亲自下马,进去之后,低矮的院落,虽然收拾干净,但也难掩古旧。
“唉,京城这样的房子都不多了,李相公住在这样的地方,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李肆点头,“陛下,还有更刮目相看的,请这边来!”
他在前面带路,看了课堂,看了两边的厢房,最后绕到了厨房……这一路上,听到的都是感叹之声,虽然有人心里不以为然,但是表面上还要称赞李谷的清廉。
等到厨房之后,柴荣第一个进去,“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衣食住行,正好体现一个人的清廉与否,朕要看看李相公到底吃的是什么!”
柴荣一样一样看着,几块腊肉,一袋粳米,萝卜,白菜,蘑菇,豆子……全都是家常之物,这些加起来,还不到一贯钱。
“诸公,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王溥和魏仁浦带头,躬身道:“臣等愧不能及,日后定当以李相公为表率,尽忠职守,勤政清廉!”
柴荣道:“诚如是,我大周盛世可期!走吧,去看看李相公!”
还没等柴荣转身,李肆走到了墙角,一把掀开盖在竹筐上面的麻片。
“陛下,这是李相公用的烧柴!在场诸公,你们都来看看,谁用过?或者说……谁见过?”
厨房沉默了足足三分钟……突然传出柴荣的怒吼:“李谷,朕要杀了老匹夫!”
第652章 叶华,你害老夫不浅
柴荣面对着李谷的府邸,是久久不语……此老何等手段,居然连绣衣使者都给瞒过了,朝中人物,或以为他清正廉洁,或觉得他是在故作清高,但是不管什么人,都想不到此老居然以人参为柴火,替自己煮粥。
一碗看似寻常的白粥,居然要百贯千贯的人参才能熬出来!
亏他舍得!
柴荣怒指着李府的一切,眼睛冒火,“尔等听着,这个府邸不准动一草一木,朕要让在京所有官员,全都来看看!看清楚这个虚伪的老匹夫。不管藏得多深,只要是贪渎之吏,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柴荣说完,立刻让人把李谷下狱,另调侍卫和绣衣使者,进入李谷的府邸。
等到将府邸控制,人们渐渐发现了一些机关,比如在花房下面,就有一个密室,他们打开之后,还从里面拖出一个手脚被捆着的家丁。
他就是当时抬竹筐掉出人参的那个小子,因为时间还短,他并没有什么状况,可是在阴冷潮湿的密室里,他都被吓得神情恍惚,大小便失禁。
拖出来的时候,还在不停喊救命。
侍卫干脆把密室扒开,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在密室里居然有很多骸骨,加起来足有几十具之多。
全都是李谷手下的人,有的是家丁,有的是办事的人,除了差错,就会关入密室,活活饿死,久而久之,就积累了这么多!
这还不算完,继续寻找,他们发现了几处密道,这些密道都通向了邻近的房舍。
立刻封锁,进行挖掘。
一共有五处院子,地下都挖空了,其中四处都没有什么东西了,还剩下一处,侍卫从里面抬出了五十几个箱子。
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开之后,差点把人的眼睛都晃瞎了!
全都是黄金白银,整整齐齐的大金砖,银条,银饼,元宝……保守估计,也有上百万两之多。
他奶奶的,李谷到底有多少钱?
别说皇帝吃惊,就连跟李谷同僚多年的诸位相公,全都傻眼了。
就拿魏仁浦来说,他也有钱,一来是朝廷给宰相的俸禄不差,二来呢,还有额外的赏赐,前些年,魏仁浦又买了一些战争债券。
多年累积下来,能有二十万贯的家产。
老魏还琢磨呢,凭着他的身价,足够花几辈子了。
可是看到李谷的家产之后,他完全懵了!
“奶奶的,这老货疯了!”
一大把年纪,弄这么多钱干什么?难不成,你想死了之后,给自己弄个金屋子?
“人心不足,竟至如斯!”
魏仁浦道:“李谷该杀!”
“岂止该杀!更应该查清楚,这么多的钱,是哪里来的!”范质狠狠啐了一口,前些年他被贬到邺城,后来回京执掌吏部,百官生杀予夺,都在范质的手里。
想走天官门路的人何其之多,简直如过江之鲫。
只要范质稍微歪歪嘴,就有无数人捧着金银财宝上门求官。
奈何老范被吓怕了,他可不想再被贬官一次,因此范质格外小心,就连他侄子范杲都不许进府看他。
范质是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李谷也曾经惹过事情,而且比范质还严重多了,上千万贯的亏空,虽然没有掀开,但是他给天子写了欠条,是叶华帮忙,李谷才还上了债务,不然李家世世代代,都要给柴荣干活还钱!
这才几年的功夫,李谷不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敛财无双!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说李相公学成了点石成金的秘术,能够凭空生财无数?
否则如何弄到这么多的钱?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叶华的计划,他本想按部就班审讯费氏,从她的嘴里掏出蜀国和大周走私的内幕,然后顺藤摸瓜,去抓涉案的官吏。
出乎他的预料,李谷干出了这么惊悚的事情,他先自爆了。
没法子,只能将审讯停下来。
五位大臣凑在一起,开了个短会,先审李谷吧!
韩熙载脸色铁青,拳头一片血污,无奈切齿,“侯爷,这个案子怕是老夫要回避了。”世人皆知,李谷跟韩熙载是好朋友,几十年的交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韩熙载做梦也想不到,老友会变成这副样子,古往今来,贪官污吏,所在多有,像他这样的,只怕也是少见!
“假如那几个藏钱的仓库都装满了,李相公就是千年以来的第一大贪官!真是了不起啊!”沈义伦切齿咬牙,亏他还曾经极为推崇李谷,逢人就说,做官当学李相公,亏他没有好好学习,不然脑袋也要搬家了。
“侯爷,李谷何以敛财无数,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是否和蜀国的走私有关?”沈义伦好奇道。
叶华颔首,“多半如此,诸公先去把户部,还有其他跟李谷有关的商行票号给封了,整理卷宗,我去和李谷谈一谈。”
魏仁浦含笑,“侯爷出马,自然是无往不利,只不过李谷狡诈多端,要防着他胡说八道,牵连无辜!”
“我知道!”叶华意味深长一笑,就算李谷不胡说八道,这个案子也会成为大周有史以来,最大的贪墨巨,甚至会流传千古!
叶华没有急着去审问李谷,他先回到了府中,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再去对付老东西。
转过天,叶华又坐了一个上午,等过了午时,才提着一个食盒,慢悠悠来到了天牢。
李谷的贪墨大案,惊动了朝野上下,谁都切齿痛恨,谁都害怕李谷死了,因此天牢格外重视,给他一个单独的房间,干净整洁,屋子里没有半点有棱角的东西,就连碗都是木头的,生怕他在里面自杀了。
自从住进了牢房,李谷就呆呆坐着,一动也不动,偶尔眼睛转转,预示着人还活着。昨天他就喝了一碗白粥,一天多水米不沾唇,胃里痉挛难受,李谷很是痛苦。
就在这时候,李谷突然闻到了一股米香,抬头看去,发现叶华来了,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白粥,两碗小菜。
“李相公,你尝尝味道如何!”
李谷慌忙接过,拢了一下花白的头发,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没有一会儿,一碗粥就只剩下一小半,他又夹了一点小菜,放在嘴里,真香啊!
李谷闭着眼睛,回味着美妙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李谷自嘲一笑,“果然,和侯爷相比,老夫见识浅薄,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就拿这碗粥来说,我用人参熬煮,味道还多有不如!侯爷,你用了什么秘方?”
“哈哈哈!”
叶华笑着摇头,“李相公,我什么都没用。”
“胡说!”李谷把眼睛一瞪,责怪道:“我都要死的人了,你骗我干什么?没用,没用怎么会这么好吃?”
他气鼓鼓的腮帮老高,很不服气。
叶华笑道:“要说这粥好吃,无非是火候到了而已,从五更天,我就给你准备,用心熬了!至于你的人参粥,我是没尝过,但是想来以人参当烧柴,下面的人能舍得用那么多吗!多半是刚刚煮熟了,就给你送上来,剩下的人参带到府外,还能卖大价钱呢!”
叶华回头从食盒里取出一个茶叶蛋,塞给了李谷,“你琢磨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谷愣了半晌,突然苦笑摇头,充满了痛苦和凄凉……谁说不是,隔着锅,用什么柴火,又能怎么样?
自己每次喝粥,米粒都很硬,那帮兔崽子就跟自己说,是人参的元气进入了米里,才凝聚不散!
屁!
都是鬼话!
真可笑,自己竟然会信这种鬼话!
难怪会有今日之败!
李谷唉声叹气,他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碗里,粥喝光了,菜也吃没了,茶叶蛋也三口两口吃了,他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一丝一毫……吃一顿少一顿,就是不知道还没有来生,还能不能吃上一碗白粥?
李谷突然抱头痛哭,泪水滴滴答答,洒满了胸前,湿透了袖子。
“侯爷,老夫什么都说,什么都告诉你,你,你能不能像上次一样,保住我的老命!我,我可以给圣人敛财!一千万两够不够?两千万三千万?”
李谷像是疯了似的,不断加码,“真的,我有太多的办法……侯爷,你不行的,你这个人太老实了,有些事情你不敢做,可我不在乎!瞧见没有,才几年的功夫,我就弄到了这么多钱!你那个夫人不是号称女财神吗?她那点手段,比起老夫差远了!”
李谷死死揪住叶华的袖子,眼睛大大的,眼神明亮无比,“我还有用,你跟圣人讲,事不过三,让他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已经老了,不会再贪财了,我赚得每一个铜子都会献给陛下,充实国库,真的!我,我可以对天发誓!”
面对李相公的百般请求,叶华缓缓把袖子抽回,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冲着李谷轻轻一笑,只说了两个字:“晚了!”
李谷愕然,最后一丝盼望也没有了,他突然放声大哭,指着叶华,大骂道:“都是你,是你教我的赚钱之法,是你让我一年之内,还上了一千万贯!仅仅一年啊!老夫从来没有想过,能那么容易弄到那么多的钱……你,都怪你,是你害老夫不浅啊!!”
第653章 第一巨贪
叶华很认真听李谷的抱怨,从某种角度上讲,李谷说的是对的。最初叶华逼着他去乡下,后来又逼着他落实均田,欠下了亏空,又是叶华帮着他想办法铸造假币还上的,当朝老一辈的相公,叶华跟李谷的羁绊算是最深的。
“好吧,我承认,是我害了你!”
叶华很干脆承认,李谷稍微迟疑,而后眼睛冒光双手抓着栏杆,把一张老脸伸到叶华面前,喜滋滋道:“侯爷,你害了我,你,也能救我,对不对?只要让我活着,我,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我都听你的!”
叶华依旧摇头,“李相公,咱们是老朋友了,要是不想连累令郎,不想累及家人,你就干脆说了,省的我麻烦!”
“叶华!”
李谷厉声大叫,“你没良心,你始乱终弃,用过即丢,你,你会遭报应的!”
他又破口大骂,叶华也无动于衷,等他骂够了,叶华送了一杯水给他。
“喝吧,喝完了就说!”
事到如今,李谷是真的无可奈何了,他就像把扎漏的气球,半点精神都没有,一张老脸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才恍惚之间,就憔悴不堪,头发似乎都白了……
李谷一屁股坐在地上,脊柱严重弯曲,仿佛支持不住头颅的重量,摇摇欲坠起来。
一个老者,段段时间,从一丝希望,到彻底绝望,李谷的模样很可怜,但是想到他贪墨的财富这些可怜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李相公,我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过来和你谈,你要是不想说,那就请魏相公,或者是韩中丞过来!”
“不要!”
李谷仓皇失措,魏仁浦那个老货素来心黑,而韩熙载和他算是朋友,这种关头,越是朋友,就越不会客气。与其落在这俩人手里,还不如让叶华来审讯,至少还能少受点苦。
李谷认命了,“唉,我什么都说,只求冠军侯高抬贵手,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那要看他们被你牵连没有!”叶华冷冷道。
“没有,绝对没有!”李谷立刻道:“我做的事情,全都是暗中进行,他们半点都不知道,说实话,我也不敢让他们知道!”
叶华不置可否,李谷只好继续讲下去……“侯爷,你猜是谁拉老夫下水的?”李谷自问自答,“是韩德让!还是三年多之前,太子出城游玩,老夫奉命跟韩德让一起保护太子,当天黄昏的时候,韩德让请我去河边,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拿出了一筐的金叶子。”
“然后你就被收买了?”叶华轻笑道:“那你也太不值钱了!”
李谷哼了一声,不屑道:“你小瞧我,老夫岂是那种俗人!”李谷眯缝着眼睛,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老脸之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那是很美好的回忆……韩德让的金叶子做的很薄很薄,他随手撒出去,就像天女散花。
金叶子落在翻腾的河面上,浊浪滚滚,金叶子不会立刻下沉,而是会随着浪,翻腾两下,然后再沉入水中。
落日夕阳,余晖洒满河面,浪头掀起金叶子,反射阳光,河面是金的,天上是红的,目之所及,烈火烹油,白浪漂金。
什么人见过这样的场景!
足足一盒子金叶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撒得干干净净。
如此玩法绝对比放烟火刺激多了。
韩德让想要拉拢李谷,让他跟自己站在一起,当时韩德让已经跟符贵妃搅在一起,如果把李谷拉过去,加上他这位太子师,郭宗训就真的废了,太子废了,皇后撑不住,宫里宫外,符贵妃,韩德让,加上李谷,结成铁三角,即便是叶华,也未必能跟他们斗!
这是韩德让的如意算盘,但是李谷老奸巨猾,他才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系在一个特务头子手里。
李谷拒绝了韩德让,可是白浪漂金的场景,他久久不能忘记……原来有钱之后,还能这么玩!
李谷当时还在负责铸钱,他跟着叶华学了一段时间,已经把怎么捞钱的把戏,学了个全。江南富庶无比,能榨出来的油水很多。
巴蜀之富,不在江南之下,而且也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物阜民丰,正是一块冒油的大肥肉!
韩德让拿一盒黄金就想镇住老夫,真是可发一笑。
我要想发财,还用跟你联手吗!我李谷一个人就足矣了!
作为一个旧时代的顶级官僚,又跟叶华学了一大堆的手段,李谷太容易寻找发财的项目了。
如果说江南的金融混乱,是李弘冀盲目改革的后果,那么巴蜀的通货紧缩,就是几百年的痼疾。
李谷很快制定了方略,他不玩劣币了,而是以优质的良币,收购巴蜀低价的物产,而且李谷还发现,巴蜀因为缺少货币,造成利息居高不下。
在开封,由于铲除了大相国寺,又强力压制利息,使得大周的年利普遍在一成五左右,甚至更低。
可是在巴蜀呢,月利也有一成之多,而且民间的典当行普遍采用“九出十三归”的方式。
以十贯钱为例,客人借贷十贯钱,只能拿到九贯,月利一贯,三月之后,利息是三贯钱,本息加起来,却是十三贯钱!
假如三个月之后,还不起,利滚利,驴打滚儿,利息能涨到天上去。
许多老百姓明知是火坑,但是迫于无奈,也不得不借。而借了钱之后,多半又没法承受重利盘剥,只能盼着老天爷能劈了那些放贷的人,因此又有个名字,叫“雷公轰”。
这种情况大周曾经也有过,柴荣为此不惜灭佛,增加货币供给,又是推行均田,分给老百姓田产,还有没日没夜,从倭国等地弄到金银,填补缺口。
在多方努力之下,总算把利息给压下去了,中原也恢复了生机。
李谷参与了所有政务,心里当然清楚怎么回事。他把铸币结余的铜钱拿出来,送去巴蜀放贷……当然了,他人生地不熟,靠着自己是不行的。
李谷就把主意打到了费缜的身上,他把自己的心腹派去费缜身边当账房,渐渐引诱费缜上当。
利用这位国丈的力量,先是走私蜀锦,接着就开始放贷。
这个生意做起来之后,李谷都傻眼了。
因为长时间的分裂割据,巴蜀的商业被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当重新贯通之后,力量百倍千倍,迸发出来!
来势之猛,让李谷瞠目结舌。
他主要赚钱的有三块,其一是物美价廉的蜀锦,运到开封,能有一倍的利润。再有就是放贷,不用忙活,一万贯放出去,什么都不用干,一年就能收回三万贯,简直比抢钱还容易。
只不过这两样虽然赚钱,但是和第三种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侯爷,你不是弄过飞钱,还发行过债券吗?老夫就琢磨着,巴蜀路途遥远,携带大笔的铜钱跋山涉水,太过危险了。我就授意他们,在巴蜀发行新的飞钱,还给起了个名字,叫交子!你知道不,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用不了一文钱,我在上面想写多少,就是多少!还有更有趣的……”
提到了自己的发家史,李谷那是意气风发,得意洋洋。
他真是憋坏了,短短时间,敛财无数,李谷都想给自己树一块碑,让世人都领教一下,他李相公的厉害。
曾经李谷觉得没有机会了,现在他落到了叶华手里,还真能肆无忌惮,直抒胸臆了。
“等到巴蜀接受了交子之后,我就用交子放贷,拿纸片无中生有,你知道不,我有多赚钱!”
李谷居然站起身,叉着腰问道:“叶华,你猜,老夫现在有多少钱?”
叶华翻了翻眼皮,“应该比我多得多!”
“你?”
李谷不屑撇嘴,指着叶华的鼻子,不客气道:“你算有钱人吗?别看你的产业不少,可不论钢铁作坊,还是军工厂,还有煤矿,机械厂,纺织作坊……这些挣得都是辛苦钱,而且每个作坊都有负债,仔细算下来,你没准还欠钱呢!”
叶华坦然受之,“没错,我可能是负翁吧!”
“老夫可不一样!”李谷道:“我的钱,堆积如山,花都花不完。告诉你,至少这些!”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千万!怎么样,吓到没有?”李谷放声狂笑,跟疯子似的,他也确实是疯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叶华等李谷没有力气,重新坐下,他才问道:“李相公,光靠着费缜,弄不到这么多钱吧?更何况费缜也不知道你是幕后的人!”
“哈哈哈!”李谷不屑道:“一个卖女儿的村汉,他算什么东西!巴蜀的江卿世家,比他聪明的多了!我只是借着他,把手伸进去,然后那些江卿就站在了我这边,加上巴蜀的豪商,他们早就看出来,早晚大周要一统天下,急着下本呢!”
李谷说到这里,突然又大叫起来,“侯爷,我求你了,快去跟陛下讲,我还是收复巴蜀的功臣,没有我的折腾,孟昶又怎么会军心离散,兵无斗志!我是替大周立过功的,陛下或许会怜悯我,放我一条生路……会放我的!”
……
“陛下,大致情况就是如此了。”叶华介绍完毕,就见柴荣,怒目圆睁,他提起笔,愤然写下四个大字——第一巨贪!
第654章 李谷的祝福
三千万真金白银,这是柴荣都拿不出来的一个天文数字,短短三年光景,就弄到了这么多钱,李谷的本事世所罕见,越是如此,柴荣就越发愤怒。这些朝臣,全都自私自利,一心只想着自己,损公肥私,肆无忌惮。
李谷贪墨的时间段主要在柴荣南征期间。
那时候举朝廷之力,在对付江南,李谷倒好,他窃取府库的存钱,跑去巴蜀谋利,跟朝廷大局对抗,仅此一条,就能砍了李谷的脑袋。
而且数额庞大的走私,可不是李谷一个人能完成的,牵连到地方官吏,西北的驻军,另外大量的蜀锦流入京城,三司衙门视若无睹……李谷是他们的前任长官,这帮人是不是也参与到了走私当中?
仔细算一下,从朝廷到地方,从文官到武将,全都卷进去了,没有一个干净的。
尤其可恨,李谷私下里勾结巴蜀的江卿大族,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人臣的本分。
江卿大族都是聪明人,随着南唐覆灭,蜀国灭亡也在旦夕之间,为了能保住富贵荣华,他们肯定要转向大周。
这时候李谷把手伸到巴蜀,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来,李谷一定是打着大周的旗号,封官许愿,这才换来了巴蜀江卿的一致支持,没有这些人配合,他也万万拿不到这么多的钱!
生杀予夺,这是天子的权力,李谷居然也拿去谋私利,岂有此理!
当然了,李谷折腾巴蜀,收拢江卿,也起到了一个作用,就是降低了大周进军蜀国的难度,迅速平灭蜀国,李谷算是有功。
柴荣似乎有些动心,想要放过他一马,但柴荣很快意识到,李谷可不光是干了这些事情,自从圣驾返京之后,那么多的风雨,此老就没有掺和吗?
他说没有跟韩德让结盟,这话可信吗?
没有韩德让帮忙,他能把蜀锦运到京城?
还有戚同文是谁推荐的?
韩德让,还是李谷?
东宫六率,是谁出的主意?
别忘了,李谷也是太子师之一,组建东宫六率,他的好处可不小。
还有,侯益一家谋反,当时处理此案,就把益州发现火炮和火药归咎于侯益,可事实上,侯益从未承认此事,假如侯益说的是真的,那么李谷呢?
会不会是他干的?
李谷嘴上说是帮着大周削弱蜀国,会不会他想两头得好处?还有,孟昶进京之后,并没有说什么,是不是有人封上了他的嘴巴?然后又杀人灭口,嫁祸于人……
“李谷,你个老匹夫!朕要灭了你的九族!”
柴荣像是狂暴的狮子,一想到许多的风雨,都可能跟李谷牵连上……或者此老就是京城乱局的罪魁祸首,柴荣就怒不可遏!
要知道这段时间,他折损了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费氏……李谷老贼,你害朕不浅啊!
“传旨,严刑拷打,昼夜逼供,要让李谷从实招来!”
看皇帝的样子,简直要把李谷抽筋扒皮,千刀万剐,叶华有些看不下去了,“陛下,请恕臣斗胆言之,李谷纵然可恶,但他最多是推波助澜,这么多事情,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干的,甚至臣觉得,还有人藏在背后,没有揪出来!”
“还有人?”柴荣轻笑了一声,“莫非还有比李谷官职更大的?”
“未必比他官职大,也未必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在推着李谷向前冲,也藏身李谷身后,放冷箭,下刀子!”叶华切齿道:“所谓君子不党,遇难则必有人周济之。遇利,他们也会一起上的。”
柴荣哂笑道:“逐利的就不是君子,是小人!当朝之士,皆是小人!”
柴荣绝对是有感而发,而且他也听懂了叶华的话。
李谷大肆走私获利,他一定分润了,其他人得到了好处,才视而不见,姑息纵容。至于另外的一些事情,也是这帮货在顺水推舟,顺势而为……这里面包含了非常复杂的争斗。
前朝旧臣跟江南的新贵,文官武将,还有朝臣和天子,甚至包括传统的士人,跟新派的臣子……李谷的地位十分有趣。
他是郭威留下的重臣,但是跟韩熙载交情深厚,他是文官的翘楚,又是叶华的准盟友,他是传统士人,又是最了解金融的一个,总而言之,他就是个标志性的人物,有太多人想借着他的案子做文章,实现不可告人的目的。
强如叶华和柴荣,全都看透了这个局,但看透了也没用,那些朝臣,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谁也说不清,更查不清楚。
而且这帮人又担负着朝廷重任,总不能把他们都给宰了,那样谁还给皇帝陛下办事了?
“叶卿,朕身为天子,九五至尊,看似权倾天下,一言九鼎,实则能做的事情太少了,处置一个贪官,还绊手绊脚,太不爽利!”
叶华道:“天子要审视全局,心怀天下,有所顾忌也是应该的,臣以为此案不必盲目扩大,可也不能放过那些贪赃枉法的逆臣,现在就立刻开始抓,从上到下,凡是参与走私,给走私提供便利者,一个不留!”
柴荣沉着脸道:“也罢,朕估计牵连进去的至少几十人,拿他们的脑袋,足以警醒群臣,让他们知道朕的厉害!”
……
“哈哈哈!李谷老匹夫,真没有想到,你倒台这么快!真是出乎预料啊!”
卢多逊独坐一桌,只有一壶酒,一个小菜,家人要给他多准备几个菜,他还不愿意,李谷就是因为贪得无厌垮台的,这种时候,喝点穷酒,别有滋味!
卢多逊这货绝对是天才,他靠着灭佛起家,后发先至,超过了赵普等人,位列宰相,执掌财权多年。
前不久,叶华找他谈一些事情,卢多逊就敏感察觉,有些事情要掀开了,他虽然惶恐,但更多的是雀跃。
卢多逊有充足的自信,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首先,他虽然是三司使,但是三年间,他都在扬州调拨军需,安抚东南,京城的事情并没有掺和多少。
其次,李谷多年为相,三司的人都是李谷的部下,在卢多逊离京之后,事实上负责财务运转的就是李谷,王溥和范质都不精于此道。
只要李谷还在朝中一天,卢多逊就不是真正的计相!
老而不死是为贼,你窃了我的财权,现在就要拿命来还了!
想到这里,卢多逊是越发高兴。
滋滋几杯酒下肚,脸膛红扑扑的,他还来了精神,站起身,手舞足蹈唱了起来,“正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
还没等他唱完,突然有人拍巴掌。
“真好听,就这水平,都能去相国寺卖唱了!”
卢多逊大怒,“哪个混账敢来打扰本官?我不是说了,不许……”他扭头一看,见来的是个年轻人,也没有官服,只是一身月白的长袍,十分素净,甚至透着寒意。
是叶华!
“哎呦,我的侯爷,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
卢多逊连忙拉着叶华坐下,给他斟酒,又冲着下人嚷嚷,“快去准备好菜,快去!”
叶华坐下之后,微微一笑,“不必麻烦了,我的心情很不好,一个老朋友要死了。”
“哦?是哪一位,我认识不?”卢多逊关切道。
“你当然认识!”叶华轻笑道:“没准你还挺高兴呢!”
“啊!”卢多逊迟愣一下,连忙道:“侯爷说笑了,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高兴,绝无可能!”
他连忙矢口否认,叶华不太在意卢多逊的话,他不管说什么,在叶华这里,都跟放屁差不多。
“卢相公,李谷犯了大案,天大的案子,陛下御笔钦批,说他是天下第一贪官,没有人能救他,李相公要死了!”叶华叹口气,“他当年曾经力推均田,我也答应要庇护他,奈何他自己找死,我也没有办法,可这心里头,总是不舒服,挺别扭的!”
卢多逊连忙道:“侯爷重情重义,李相公一把年纪,平时总是提携后进,对我也是帮助良多,他一念之差,落得今天下场,百官不能不引以为戒!”
叶华摆手,“好听的话不要讲了,李谷完蛋了,对你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我直说了,好的是你有了三千万两巨款,以后还可能有更多……不好的是李谷贪墨,用了许多三司的人,也就是现在户部的人,帮着他倒腾钱款,利用国库的钱财,大捞其利,损公肥私。数额之大,难以想象,圣人已经给我降旨,要一查到底,牵连到谁,绝不姑息,卢相公,你以为如何?”
卢多逊迟愣了一下,心里头嘭嘭乱跳,按理说,一个李谷,已经足够给天下交代了,怎么还要牵连其他人?
尤其是户部现在是他的地盘,这么大规模清洗,对他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卢多逊很想顶两句,可是看叶华的神色,又乖乖把话憋了回去。
“好,我都听侯爷的。”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直接去了天牢,李谷比起头些日子,还要衰老数倍,他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了,只能靠着米浆度日。
“这,这是三司几个判官的名单,卢,卢相公,你拿去吧!”
卢多逊接过来,急忙看去,见上面的人,全都是李谷的部下,没有他的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一幕恰巧被李谷看到,他呵呵轻笑,“都一把年纪了,我不会临死胡乱拉垫背的,不会的!老夫这一生,当过宰相,蹲过天牢,欠过巨款,也敛财三千万,该经历过的,该看的,都经历过,都看过,我就算死,也要死出一个人样来!”
李谷挣扎着坐起,对叶华道:“侯爷,能不能让人给我沐浴更衣,体体面面地走?”
叶华深吸口气,缓缓道:“我会让李吉过来侍奉你的。”
一瞬间,李谷老泪横流,强挣扎着跪伏地上,磕头作响。
“拜谢侯爷,大恩大德!老夫祝你子孙万代,公侯万代!”
第655章 李家的传承
李谷难得心情很好,他享受着儿子李吉的伺候,巨大的铁锅里,热水翻滚,白汽弥漫,李吉被熏得小脸发红,他提着木桶,气喘吁吁,把热水倒入木桶,然后再假如凉水,当水线到了七成左右的位置,温度终于差不多了。
他亲手搀扶老爹,缓缓进入了木桶。
稍微高于体温的热水,让李谷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实在是舒服!
李吉用柔软的毛巾,缓缓给老爹擦拭,他十分小心,不放过每一寸肌肤,全都要擦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尘垢。
李谷闭着眼睛,仿佛睡熟了一般,过了许久,李谷才睁开眼睛,长长出口气,“不用那么费事了,你爹这辈子是洗不干净的!”
李吉停顿一下,没有说话,手上却更加用力了,气得李谷大骂,“臭小子,你想搓死你爹啊?”
李吉搭理他老爹的抱怨,他只是用尽全力,把老爹擦得干干净净,身上的皮肤都变成了粉红色,像是半熟的大虾。
李谷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闭着眼睛,任凭折腾。
沐浴之后,李吉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目光之中,全都是浓浓的疑问……“爹!”
李谷翻了翻眼皮,“终于舍得提问了,抓紧点,你爹的时间不多了。”
一句话,弄得李吉眼圈泛红,险些哭出来。
“爹,咱们家也不缺钱,你为什么要弄那么多钱?”
这是盘桓在李吉心头,最大的疑问。
“为什么要弄那么多钱?”
李谷迷离了,最初他只想积累一笔棺材本,渐渐地,他希望能有一笔传给子孙后代的财富……可是随着手上的钱越来越多,李谷发现,钱其实就是权力,一种比圣旨还要好的权力。
他走私敛财,上上下下的官员拿到了分润,就要对他唯命是从,巴蜀一国,被他掏空了家底儿,走上了灭亡之路。
蜀中豪门,为了巴结李谷,不但送钱,还送美女宝物,竭尽全力,请李相公帮忙照拂。
假如案子没有这么快爆发,巴蜀纳入大周版图之后,李谷手上就会有一股死心塌地的力量,对他唯命是从。
有了这些人帮衬,李谷在朝中的影响力还会扶摇直上,甚至可以取代其他几位宰相……这些都是李谷想要的,可仔细想想,又不是李谷要的。
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天,把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不还是吃粥吗!
李谷沉默了许久,突然长叹,“吾儿,假如为父说,是被人害的,你信吗?”
“不信!”李吉断然道:“以父亲的才智,任何人也别想骗你!”
“哈哈哈,你小子真高看你爹啊!可你忘了一句话,叫做利令智昏!你爹就栽在这个利字上了!”
事到如今,李谷也不得不承认,他想捞钱,有人要获利,他只有一个人,而那些人却是成百上千,他们遍布李谷的周围,用尽各种手段,推着李谷往前走,去谋取更多的利益。
怎么形容吗?
豺狼!
没错,这帮畜生就是豺狼。
平时他们跟在李谷身后,吃香的,喝辣的,赚得钵满盆满。
等到李谷倒台了,他又会毫不犹豫踩上一脚,幸灾乐祸,然后屁颠屁颠,去找新的主子,争着去谄媚了!
“唉,儿啊,这人越到了高位,就越没法随心所欲了,说句不客气的话,爹是在替那些蝼蚁在贪污啊!过去爹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可现在爹想通了,提线的人,让木偶给玩了,我是给那些人敛财!”
李谷凄然一笑,充满了无奈。
“儿啊,你记住了,爹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你往后在官场上千万小心。”
“官场?”李吉哑然一笑,“爹,孩儿还能留在官场上么?”
李谷厉声道:“怎么不能!你不就是有个贪墨的爹吗?李煜还是南唐皇子,不也一样混得风生水起!你听为父的,不管是圣人,还是冠军侯,其实他们都挺阴险的,向来喜欢看别人斗得不可开交。”李谷很失落,“以后你是当不成贤臣了,只能当孤臣!记住了,对人一定要狠,对自己也要狠!只要立身正直,叶华应该会保你的,那小子虽然不是好东西,但至少还有点良心!在官场上,已经算是难得了。”
得到李谷如此评价,叶华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李吉沉默了半晌,轻笑道:“孩儿让爹爹费心了,爹爹说得对,要对自己狠一些,我已经上书,请求陛下把我流放去倭国了!”
“什么?”
李谷大惊,坐直了身体,“你,你说什么?”
“孩儿自知有罪,父亲身死,孩儿无颜留在大周,自请带着族人,流放倭国!”
“你混蛋!”
李谷抡起巴掌,扇了李吉一个嘴巴子。
在他的眼里,倭国根本不是国家,而是蛮夷之地。
倭岛之上,牲畜遍地,男人被切了,当成奴隶贩卖,女人则是成了奴婢,京城的大家大户,几乎都有倭女。
儿子居然要去倭岛定居,简直是脑壳坏掉了!
“没有法子,陛下要斩首的,儿上书,请求陛下给父亲留全尸!”
李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子真是没脑子!
怎么都是死,服毒和砍头,又有什么区别?哪怕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左右不就是一个死!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李谷早就想通了。
为了保住家人,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可偏偏儿子是个大笨蛋,居然要为了留全尸,去什么倭岛!
你,你想气死为父啊!
李吉抬头,凄然一笑,“父亲,就算孩儿不走,那帮人能放过我吗?他们正想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呢!”
“他们敢?”李谷气呼呼道:“别以为老夫完了,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我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别以为老夫的三司使是白当的!”
李谷骂完了别人,又扭头骂儿子,李吉就是默默承受,好在李谷身体太差了,没有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不停喘气。
李吉替老爹拍着后背,轻声道:“孩儿知道或可留在大周,只是孩儿不愿意……孩儿想,想赎罪!”
“赎罪?你有什么罪?”李谷瞪着眼睛道。
李吉挺起胸膛,无奈道:“爹,陛下说你是千古第一贪官,孩儿,孩儿想替,爹爹……”他说不下去,眼泪不停打转儿。
李谷真想给他一巴掌,可又舍不得打了。
“傻小子,你爹是你爹,你是你啊!再说了,你去倭国,就能帮你爹赎罪了?我看你是去找死!”
李吉憨笑道:“不会的,孩儿知道,柴太傅的船队每年都去倭国,那里别的东西没有,就是真金白银很多,孩儿想开矿山,弄银子,早晚有一天,孩儿要把三千万贯,全数还给朝廷,爹,你说怎么样?陛下会不会收回那四个字,还老爹一个清白!”
“呸!”李谷啐骂道:“清白值几个钱,值得你拿命去拼!简直不长进,没出息!”
李谷连着给了儿子好几个巴掌,可越打越轻,简直跟掸灰没有区别了。
真是个憨娃!
没权没势,想赚三千万,那么容易啊!
再说了,为父是有三千万家产,但是其中九成都是为父经营所得……当然,手段拿不上台面,但却不是单纯从国库拿钱。
怎么能靠着还钱,就洗刷罪名呢?
更何况你小子哪来那么大的口气?干嘛不直接说一个亿!那样还大气点!
李谷越发担心起来,“去,把为父的衣服拿来。”
李吉乖乖跑过去,把衣服送到李谷的面前,李谷探手,在里面摸了好半天,拿出一本小册子,他吹了吹封面,然后才塞给李吉。
“这是为父随便瞎写的,里面有许多敛财之法。这东西在大周用,会砍头的。不过要是拿去倭国,想来不会怎么样!”
李谷咧嘴苦笑,“本来爹觉得还会失传,既然如此,你拿着好好学,别让你爹第一贪官的招牌给砸了!干出点模样来!”
李谷显然心情不错,居然拿自己开玩笑了,他沐浴更衣,焕然一新,从里往外,全都是崭新的。
李谷心满意足,“终于可以体面地死了!”
当晚,李谷服下鹤顶红,在狱中身亡!
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宰相重臣,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随着李谷入狱,自尽。太多的人跳出来,弹劾李谷,揭发他贪墨的情状,甚至有人连李谷小时候偷绣花针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事!
“奶奶的,李谷又没学过葵花宝典,要绣花针干什么!”
李肆都气得大骂,李谷丑陋,这些人却要丑陋一万倍!
他们嚷嚷着,要拿李吉开刀问罪,祸及家人,叶华把李谷的两个儿子,李吉和李拱都叫了过来。
叶华手里拿着李谷的小册子,这是当天李吉从牢里出来,被狱卒搜出来的。
叶华重新还给李吉,他展开之后,发现里面多了许许多多的批注,全都是叶华的手笔!
“你爹算是奇才了,不过比起本爵,还差着一筹!”叶华信心十足道:“这上面是敛财之术,我再给你一百万贯,还有二百武士!放手去做,出了多大的事儿,我都给你兜着!”
第656章 少壮派
李吉和兄弟李拱草草安葬了李谷之后,就离开了大周。
他没有要叶华的一百万贯,只是拿了十万贯,二百武士也拒绝了,他从李家的年轻人当中,选拔了二十人。
作为一个大族,李谷的子侄孙辈就非常多。虽然李谷的案子没有牵连到后辈家人,但是贪官之子想要立足,也是非常困难的,光是科举那一关就过不去。
李吉和他们讲得很清楚,你们可以留在大周,苟且地活着,或者跟他去倭国,提着脑袋,用命拼出一条生路。
经过了三天思考,终于有二十余人站了出来。
李吉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把二十人集中在一起,去军营接受训练,还花钱购买火枪。
按照朝廷的规矩,普通人是可以申请火绳枪的,只需要提交详细的使用申请,并且付一笔巨款。
李吉为了购买武器,足足花了三万贯。
李家子弟都是读过书的,他们接受全套军训,三个月左右,已经有了眉目。在这段时间,李吉又购买了三艘船只,还招募了一批水手。
十万贯花掉了大半……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带着家人,向倭国进发。
这小子算得很精明,他出发的时间正好跟柴守礼的船队一样,这样就能借助柴守礼的威风,保证安全。
即便遇到了海盗,或者风浪,也不会丢了性命……
“爹,你瞧着吧,我会干出轰轰烈烈的事业!”
李吉对着茫茫大海,像是疯子似的,扯着嗓子大喊,喊得精疲力尽,口干舌燥,然后又躺在甲板上,望着蔚蓝的天空,他的思绪非常混乱。
和他差不多一起入仕的年轻人,二代子弟当中,还有魏咸美,范杲,包括柳开等等……数量非常多,他们都在稳步提升官职,自己却因为老爹的牵连,不得不亡命海外,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见面!
瞧着吧,有一天,老子会用成堆的黄金,活活砸死你们的!
李吉傻笑着,捧起老爹的小册子,仔细阅读,吸取着其中的养分,不管是李谷所著,还是叶华的批示,他们都堪称当世最杰出的玩钱高手。
不是什么人都能接触到高深的金融知识,李吉觉得自己就像是捧着一本通向财富的地图似的,就在小册子的最后一页,也确实有一张地图,是叶华绘制的,他给李吉标出了几个大型金银矿的位置。
如果小子有手段,也有运气,几年之后,他赚到三千万两的目标,不会很难实现……叶华很希望他能成功,而且是很大很大的那种。
不是因为李谷的关系,而是叶华愿意支持任何一个勇于开拓的人。
大周已经基本上实现了统一,按照很多人的观点,似乎只要皇帝英明睿智,大臣清正廉洁,以老百姓的勤劳,几十年下来,就能进入一个鼎盛之世,到时候足以彪炳史册。
历朝历代,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对于这种想法,叶华是嗤之以鼻的。
正是因为如此,两千年来,才一直打转转,没法从治乱循环里面走出来。
永远不要低估百姓的勤劳,更不要小觑汉人创造财富的能力。
粮食、布匹、越来越多的商品出现,迫切需要足够的货币进行计价。
大周这个社会,九成左右还是农民,由于一些地区落实均田的原因,小农又占据了绝大多数,追涨杀跌,盲目跟从,分散,低效……这样的农村管理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没有足够的货币作为支撑,朝廷是根本没法调控经济的。
“过去朝廷就是太相信老臣了!”
魏咸美毫不客气道:“三司当中,还把盐铁列为单独的一项,视为主要的财源,根本就是愚蠢透顶!事实上,大周的财税当中,在三年前,商税就占了三成,现在已经爬升到了四成五,其余的土地出让,矿山开发,海外贸易,又占据了近两成,传统的田赋只剩下三成多!”
魏咸美敲着桌子,大声批评,“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废了三司,是英明的,可废了三司,居然回归了六部制,以户部尚书统领全部财税民政,那么多事情,托付给一个人!我都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
听着儿子越来越猖狂的话,魏仁浦气得破口大骂,“兔崽子,你好不容易回来,就大放厥词,圣人也是你能议论的?朝廷官制该怎么办,更不是你能置喙的,你小子是不是看你爹活得太痛快了,盼着让我跟李谷作伴去?”
魏咸美听得连忙缩脖子,不敢不说话了。
只是在心里却不以为然,十分不服气,这几年历练下来,他越发觉得大周跟之前的朝代都不一样了,可朝廷的官制却没有相应的调整。
就好像一个人,有着庞大的身躯,却只有一个小小的脑袋,缓慢而笨拙,十分不合适。
足足憋了一顿饭,魏咸美又开口了,“爹,别的不说,财税户口这块,我估计就要四个尚书,八个侍郎!”
“放屁!”
魏仁浦骂道:“六部加起来就六位尚书,你打算让四个人都去户部啊?”
魏咸美争辩道:“我不管谁去,户部就是要改革……首先要把度支部拿出来,负责规划预算,监督财政运行,其次,要把商税拿出来,单独开征,第三,全国有那么多煤矿,铁矿,也要有专门的人员管,这些都拿出来,剩下的田赋丁口才是户部的本业!”
他掰着手指头算,是不是四个部,需要四位尚书?
魏仁浦默默听着,儿子讲得其实是有道理的,不论是政事堂,还是内阁,他都能感觉到户部的担子越来越重,管的事情越来越多。
每一项税收,户部都要增加人员,原来朝廷给的定制就那么多,结果户部只能从外面招募人手充数,弄得不官不民,非常尴尬。
增加官员是必要的,但是,现在可不是提的时候。
“臭小子,陛下这段时间,抓了上百人,全都是李谷的党羽,看样子他们是九死一生。你现在千万不要乱出头,爹会想办法运作,把你安插到好位置上!这样,你也历练差不多了,我准备让你去翰林院!”
“什么?”魏咸美大惊,“去翰林院干什么?我才不想跟一群酸腐的学究在一起呢!”
“住嘴!”魏仁浦越来越觉得儿子难管了,翰林院是没什么权力,但却能接近皇帝陛下,多少人都是从翰林学士爬上去,宣麻拜相的!
儿子在外面的经验够了,正需要在清贵的翰林院养望,等到资历够了,就能被选进内阁,成为一国的宰相。
“爹!”魏咸美半点都不服气,“这都什么年月了,还用你那一套老脑筋看问题。你瞧着吧,朝廷办了李谷一案,肯定要彻底改革官制,大力推动新政。正是英雄大有作为的时候,跑去翰林院,简直不知所谓!”
“闭嘴,闭嘴!”
魏仁浦气得炸了肺,“你什么都不用说,一切有为父安排!你只管老老实实听话就是!”
魏咸美低着头,眼珠乱转,让我听话,休想!
他们年青一代,才不会任由老辈摆布,而且他们甚至觉得,朝中的诸公太老了,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了。
巴蜀修路,本来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朝中诸公却百般阻挠,还有,吕宋岛已经落到了大周手里,遍地黄金的宝地,却没法大力移民,还有安南,明明是沃野千里,却也不知道开发。
让这些老朽当道掌权,实在是太碍事了。
魏咸美带着不屑,起身要回书房,正在这时候,家丁跑进来,细声细语道:“相爷,冠军侯来了!他说有关官制改革的事情,想要跟相爷谈谈!”
第657章 郭宗训捡来的乞丐
叶华深知大周的官制必须改革,他主张废政事堂,只是为了下一步的改革铺路,诸位相公从当朝宰相,变成了内阁秘书,地位一落千丈。在这种时候,手握实权的六部尚书,甚至压过了原来的宰相。
一个大部的尚书,完全可以不理会内阁的意思,直接和天子沟通,颁行政务,这是内阁诸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恰逢李谷一案,户部几乎被清洗了四分之三,进行彻底改革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魏相公,我希望你能挑头,建议陛下打破六部制,将尚书增加到十二个到十五个,每个尚书专职一方……这样条分缕析,对你们内阁也是个好处。”
事情专业化了,就意味着单独无法落实复杂的政务,必须由阁老牵头,几个部合作,才能顺利落实下去。
内阁终于能摆脱尴尬的处境,有所作为了。
魏仁浦当然欣喜若狂,可他表面上还要绷着。
“侯爷,这么大的事情,老夫只怕是做不好。”
“没关系!”叶华轻笑道:“你可以请教令郎。”
老魏把眉头一皱,失笑道:“他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不不不!”叶华笑道:“他可不是小孩子了,这不,前两天他给我写了一封信,建议朝廷改制,还写了很详细的建议。我觉得很不错,魏相公,令郎是可造之材啊!”
叶华说完,把信放在老魏的面前,他拍拍屁股就走了。因为叶华能够预料到,接下来魏家保证是一场血雨腥风,魏相公怕是要发飙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叶华走远,魏仁浦的雷霆怒吼就传了出来!
“兔崽子,你想把你爹放在火上烤吗?”
……
叶华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家中,今天的叶家多了一个客人,是冯道的孙女,冯甄来了。
当年冯道在京的时候,冯姑娘是叶府的常客,跟老太太最是亲厚,可自从冯太师死后,冯甄就在家中,替老太师守灵祈福。
足足守了五年的时间,她才离开瀛洲老家,进了京城。
多年过去了,叶氏除了头发更加白了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变化,见到冯甄,老太太喜极而泣,把她抱在怀里。
“闺女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一次都不来看我这个老婆子!是不是把老太太忘了?”
冯甄的眼泪也下来了,“老祖,忘了谁,也不敢忘了老祖,这不,我的事情有点特殊,这次进京,是来求老祖的。”
老太太立刻道:“没说的,你有什么事,就跟老身说,我都给你做主!是不是想找婆家?满大周的青年才俊,随便你挑!”
冯甄脸色微红,忙道:“老祖不要拿我开心了……是这样的,祖父生前,在家乡办了一处学堂,是给穷苦孩子念书的,他老人家走了,家里没留下什么积蓄,学堂里还有十几个学生……我也没法子,就,就一边守灵,一边给他们上课。”
老太太一听,瞪大了眼睛,“哎呦,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教书啊?”
冯姑娘苦笑了一声,“没法子啊,瀛洲那边还是有水患,穷苦人多,请不起名师。祖父生前的积蓄都花光了,我也是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
“不成!”老太太晃着头道:“丫头,这事你早该跟我说,老太太帮你,说需要多少钱,我出!”
冯甄笑着摆手,“老祖体恤我感激不尽,只是天下穷苦人那么多,哪里管得过来。比瀛洲苦的地方多着呢!再说了,这五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学堂足有五十多人,最早入学的几个学生已经能代替我教学了。这次我进京,就是想询问一下,我们学堂教出来的学生,能不能参加科举?”
老太太把眉头一皱,怪道:“不是有学问就能参加考试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怎么,你们学堂出来的,没法考科举?”
冯甄苦笑道:“老祖,这些年朝廷兴官学,也准许私人学堂,但是私人学堂需要通过考核……我,我是一介女流,衙门不准女子办学,自然学堂就不被承认!”
“荒唐!”
老太太把眼睛一瞪,“这叫什么道理?丫头的学问老太太是知道的,凭什么不认!”叶氏怒冲冲道:“叶华呢,让他过来,老身要问问他,朝廷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面人忙道:“老祖,侯爷眼下在戚先生的学堂呢!”
“他去学堂干什么?”
“回老祖,侯爷这些日到处跑,听说朝廷要改革官制,千头万绪的,忙得脚打后脑勺。去戚先生那,估计是谈学堂的事情。”
冯甄听到这里,眼前一亮,笑道:“老祖,我早就听闻戚先生的睢阳书院,声名远播,是顶有名气的学堂,现在他又是太子师,实在是天下师者的表率。实不相瞒,这次我进京,就想拜见戚先生。”
叶氏想了想,就笑道:“这样吧,老身跟你去书院,我们家的两个混世魔王都在学堂念书呢,你可不知道,这俩小东西有多淘!简直气死个人!”
老太太心情很好,带着冯甄,坐着马车,直奔城外学堂而来……此刻的学堂,正在进行着激烈的辩论,叶华跟戚同文,还有梁周翰对坐,三个人就女子入学,争得面红耳赤!
“女子无才便是德,让女人读书,成何体统?”梁周翰非常顽固。
叶华却不这么看,“梁先生,过去是男耕女织,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当下不同了,前些年各地的纺织作坊,就以女工为主。木器行的油漆工,甚至冠军坊装配枪械,都用到了女工,道理很简单,女工心细,耐性好。很多轻体力劳动能够承担,让女人出来工作,凭空增加一倍的劳动力,何乐而不为!”
梁周翰依旧不服气,他敲着桌子,痛心疾首,“侯爷,你不能这么急功近利,让女人出来干活,势必闹出更多的乱子,家中不和,天下不安!尤其是不能因为让女人出来做工,就让她们进学,这更是荒谬!”
“不进学,不经过培训,如何能当好工匠?”叶华大声质问。
梁周翰虽然有点词穷,但就是一个不答应。他是大周学堂的山长,代表很大一部分读书人,其中不少还是叶华的拥护者。
即便是他们,也无法接受女子入学的现实,让叶华十分无奈,他本以为随着官制调整,把一些“小事”也顺便办了,哪里知道,让女子入学,比增加一倍的尚书还要困难。
像梁周翰这样还算好的,有些老学究哭天抹泪,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似的。
不得不感叹一句,移风易俗,真是不容易!
戚同文沉吟道:“侯爷,梁先生,你们先别吵了,要不这样,先增加一个女学,试试如何?”
“不如何?”梁周翰道:“你建立女学可以,上哪儿去找女先生?要是以男先生教导女学生,万一出点差池,学堂的清誉就彻底毁了,这事谁能承受得起?”
“那就找女先生!”叶华道。
梁周翰仿佛听到了笑话一样,“我的侯爷,连女学生都不好找,还去找女先生,这不是开玩笑嘛?”
叶华摇头,“不是开玩笑,据我所知,大周就有女先生!”
“我不信!”
梁周翰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我从来没听过女先生!”
“那是你孤陋寡闻!”
叶氏苍老的声音传来,老太太拄着拐杖,从外面走进来,冯甄搀扶着老太太,来到了众人面前。
叶华连忙站起,请祖母坐下,然后见到冯姑娘,正要问好,冯姑娘突然飘飘万福,笑道:“侄女拜见师叔!”
“师叔?”
叶华差点没憋住,论起来他是冯道的学生,自然是冯姑娘的师叔,只是……我有那么老吗?
一句师叔叫的,叶华都没了自信了。
老太太板着脸道:“老身听了一会儿了,我看办女学挺好,就让她当女学的先生,正好我们家叶沚也有人教了。”
戚同文大喜,“妙哉,老封君的安排再好不过了,我也有个孙女,正好一起随着冯先生读书!”
说着,戚同文一躬到地,“拜托了!”
梁周翰老脸微红,竟然也站起来了,“那个小女也愿意拜师!”
戚同文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反对女子入学吗?”
“我,我是怕有人败坏了女学的名声,可有冯先生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梁周翰尴尬道:“这当爹的,哪里能真舍得女儿一辈子稀里糊涂,围着灶台转啊!”
“口是心非!”
戚同文凑到叶华身边,笑道:“我看啊,这个女学会比想象的容易多了,瞧着吧,哪个男人受得了女儿哭哭啼啼,哪个男人又受得了婆娘一哭二闹三上吊!”
叶华给戚同文竖起大拇指,“至少梁先生就扛不住!”
说完,大家哄堂大笑。
正巧,到了放学的时间,老太太就想把重孙子和重孙女带回去,可哪里知晓,这俩货居然失踪了!
有同学告诉叶华,叶曦和叶沚从墙角的狗洞钻出去,不知去向了。
奶奶的,这俩小祖宗,是真能作祸!
叶华只能让老太太在学堂等着,他从学堂出来,打听路人,两个粉白的小娃娃,还是很惹眼的。
叶华很容易找到了一处土地庙,叶曦和叶沚正撅着屁股,往里面看,他们的脖领子被叶华给抓住了。
两个小家伙惊呼起来,一下子吓到了里面的人。
郭幸哥和郭宗训一起回头,见到了叶华,都吓了一跳!
他们变颜变色,典型做坏事被抓的模样,而两个小家伙却是不停抗议老爹,手刨脚蹬,犯错的是郭幸哥和太子哥哥,可不是他们俩!
叶华迈步走进来,沉着脸道:“是怎么回事?你们跑这儿干什么?”
见隐瞒不住了,郭宗训只好道:“师父,前天的时候,我在礼部外面,捡到了一个乞丐,看模样不是中原人,他自称是使臣,礼部的人却不相信,还狠狠打他,打得断了一条腿,还昏死过去。我把他带到这里,请小叔过来,给他治伤,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叶华眉头一皱,这些年假冒的使臣,跑来骗贡的不少,可是这么寒酸的却是少见,他是谁呢?
第658章 疑似穿越者
郭幸哥的医术是二把刀,指望他救死扶伤,还不如祈求老天爷呢!
叶华走到了这个乞丐的面前,他拧着眉,五官收紧,充满了痛苦,叶华掀起他的裤腿,查看断裂之处,只看了一眼,叶华就砰砰的心跳。
他见过太多的伤患,可眼前之人的伤势,却是仅见,他的一条腿至少断了三次,新伤旧伤叠加,叶华简直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撑着到京城的。
这样的人,不管是真的骗子,还是假的骗子,叶华都要救治他,绝对是有故事的!
叶华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手下人去请太医,准备担架,把人就近抬到了学堂。
郭宗训和郭幸哥,还有两个小魔星都跟着。
等太医到来,立刻救治,一共持续了两三个时辰之多,太医在里面不停发出惊叹!他都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还活着!
那一道道的伤口,深可见骨,腹上的伤痕,更是斑斑累累,如老树盘根,命要多硬,才能撑到今天!
怕是连阎王爷都怕了,不敢收!
“侯爷,我给他喂了药,估计明天就能醒过来。”
事实上,太医还是错估了此人的生命力,不到半个时辰,他就睁开了眼睛,遍布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雪白的天棚,他突然浑身剧烈震动,竟然激动地坐了起来。
叶华急忙从外面走进来,探身道:“你想要什么?”
此人茫然扭头,见到了叶华,他眉头皱了皱,张了张嘴,只能发出一串无意义的音符,叶华连忙给他喂了一碗水,又让他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此人才缓慢而艰难道:“大,大金,亡了?”
这下子轮到叶华吃惊了,大金?什么大金啊,金国还没出现好不,莫非这家伙也是个穿越过来的倒霉蛋?
假如穿越者混成这副模样,那也太惨了吧!
叶华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想明白,原来此人问的是大晋!
“你,你是晋朝的臣子?”
叶华反问,此人愣了半晌,突然嚎啕大哭,不用问,晋朝是真的亡国了!他哭了好一会儿,抹了抹眼泪,话语更加顺畅了。
“梁,唐都亡了,大晋亡国也不例外……对了,冯,冯相公还活着吗?”
叶华真的吓到了,“你,你问的是冯道冯太师?”
“他都当上太师了?”此人憨笑道:“师父就是会做官!”
扑通!
叶华差点趴下,“你,你是冯太师的学生?”
“嗯,我,我跟他学过三年书法。”
叶华无语了,又冒出来一个师兄啊!
他苦笑道:“冯太师已经在六年前去世了。”
此人倒是没怎么吃惊,反而默默算了起来,“七十多岁了吧?老人家真是高寿哩!那,那李谷呢?你知道这个人不?”
叶华咧了咧嘴,“他,他刚刚被赐死!”
“啊!”此人大惊失色,“怎么连他也死了?那,那刘知远,景延广,还有范质,他们谁活着?不会都死了吧?还,还有桑相公,他呢?”
说出最后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都颤抖了,仿佛是救命稻草。
叶华脑筋迅速旋转,根据他问的几个人,叶华已经能大致猜出他离开中原的时间了。
“这些人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我现在想问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他们?”
此人盯着叶华,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他,警惕道:“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大周的冠军侯。”
“大周?是大周灭了大晋?”
“不,是契丹灭了大晋,而后刘知远起兵,建立汉朝,在之后,是先帝郭威起兵,建立大周,已经有十年了。”
“郭雀儿?他当皇帝了?哈哈哈!”此人像是疯了一样,笑得肚子都疼了,“他怎么能当皇帝,想当年,我们还一起去青楼来的!他怕娘子,胆子最小!”
叶华正色,咳嗽了两声,“这位朋友,你最好别胡说八道,小心给自己惹祸,现在轮到我问你,你如实回答!”
这个人心脏很强大,他很快接受了改朝换代的事实,情绪也平静下来。
“你说吧,我现在除了如实相告,没有别的法子了。”
“你叫什么?”
“我叫桑昀,我爹是,是桑维翰,他,他还活着吗?”
桑维翰的儿子?
叶华吓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真是桑维翰的儿子?”
“那还有假!”此人焦急道:“我爹呢,他好不好?”
叶华无奈道:“他已经死了,契丹灭了大晋,降将勒死了令尊!”
“苦也!”
此人大叫一声,直接倒下去,他泪眼模糊,哭得别提多伤心了。
当年一别,竟然成了诀别!
“爹啊,儿受了这么多苦,都是为了你老人家,现在你老人家走了,让孩儿怎么办啊!”他哭得稀里哗啦。
叶华眉头抖动,“桑先生……令尊虽然死了,但是我倒认识令尊的外孙,也就是你的外甥!”
“啊!”
此人一下子就坐起来,丝毫不顾伤腿,“快,快带我去见他!”
叶华道:“你还是安心养着,我去派人把他叫来。”
……
陈石没有太多的心思,他只是听说有个舅舅要见自己,他就来了,当他看到桑昀的模样,彻底呆住了。
“舅,舅舅……谁把你弄成这样了,我要掐死他!”
桑昀却不关心这些,他拉着陈石到了面前,仔细看了看,又高又壮,跟桑家人很不一样,但是眉眼之间,还能看出一丝小妹的模样,是她的孩子,桑昀眼中含泪,“你,娘呢,她好吗?”
陈石挠了挠头,“我也没见过我娘,说实话啊,我爹都不认我!”
“你爹?对了,是谁,谁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娶到咱们桑家的女儿?快告诉我?”
“那个……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桑昀笑道:“我生什么气,能给桑家留条血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三分之后,桑昀一声怒吼,比雷霆还响亮!
“陈抟,我跟你没完!妖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
桑昀气的是死去活来,破口大骂,怎么劝都劝不住,叶华赶快给陈石使个眼色,让他去把儿子叫来几个,一群小娃娃,围着桑昀,舅公长,舅公短……把桑昀叫得心花怒放,把孩子们都揽在身边,一个个又胖又结实,全都是好孩子!
桑昀都美出了鼻涕泡,“好些年了,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孩子,他们都是你的?”
陈石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外甥荒唐!”
“这叫什么荒唐!”桑昀正色道:“就是要多生,孩子越多,士卒就越多,农夫就越多,就不会受欺负!”
说到这里,桑昀切齿咬牙,叶华凑近道:“桑先生,你能不能讲一讲,这些年你去哪了?何以落到现在的模样?”
桑昀定了定神,突然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叶华立刻让人端来了稀粥,不是舍不得干的,而是桑昀的身体太虚弱,承受不起。
就这样,桑昀一边喝粥,一边讲述……当初光复幽州的时候,叶华就遇到过桑维翰派出去的家丁细作,那位桑相公为了重新拿回燕云,是真的下了功夫。
他知道凭借中原的力量未必足够,他派人去联络党项吐蕃等部,阻止契丹的发展。
而就在后晋朝的时候,西域的于阗国和归义军的联合使团到了中原,接受大晋皇帝册封,并且献上了厚礼。
当桑维翰得知在西域还有几百万唐代留下的汉人之时,他激动万分,兴奋地昏倒!
西域汉人,勇武剽悍,马术了得,不比契丹人差,要是能把这几百万人收服,能轻松拉出几十万的骑兵,到时候别说收复燕云,就算灭了契丹,也易如反掌。
桑维翰不放心别人,让自己的儿子亲自带队,随行还有一百八十位僧人,携带着大晋皇帝的圣旨,前去西域,联络盟友。
这件事情叶华听老一辈人提起过,只不过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几年之后,后晋灭亡,改朝换代,人们更顾不上遥远的西域了。
“舅舅,西域现在怎么样了?于阗国还在不在?”
“不知道!”
桑昀痛苦地摇头,“我当时一盆火炭,以为到了于阗,就能得到骑兵。哪里知道,当时于阗也面临强敌,他们还想向中原求助。这一二十年,吐蕃人截断了于阗和中原的联系,从波斯那边,不断有骑兵涌入,他们穿着白衣,拿着弯刀,逢人就杀,于阗已经是风雨飘摇,归义军也发生了叛乱,他们跟党项结盟,成了党项的傀儡……大约在两年前,我奉命穿越河西,回中原求助,结果在中途我们被党项人抓捕,后来我逃出来,又遇到了波斯商队,他们把我抓了,充当奴隶,一路带我到了中原。前些天,我从波斯会馆逃出来,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礼部衙门,开封变化太大了,好在位置还没变,不然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桑昀说得简略,他不想在晚辈面前吐苦水,可他一身的伤,已经把他的遭遇展示的清清楚楚的!
“奶奶的,敢抓我舅舅,老子活劈了他!”
陈石掉头就往外面跑,直扑波斯会馆。
桑昀吓得不轻,“别,别去!你惹不起的!”
叶华按住了桑昀的肩头,笑呵呵道:“放心,石头是我的好兄弟,这个开封城,我惹不起的人可不多!”
桑昀瞪大眼睛,貌似外甥交了个很了不起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