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仿佛看到了黑虎阿福
真是太惨了,魏仁浦都同情李景达了,他让人准备了一个坛子,装满烈酒,然后把叶华削下去的交趾耳朵都收集起来,放了进去,一块不能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扔掉,太浪费了!
魏仁浦嘱咐手下人,等他走的时候,一定交给李景达,让他好好保存,等死的时候,埋在一起,就不算肢体缺损,能够面见酒泉下的老祖宗了!
不过以李景达的情况,就算他长成一朵花,也没法获得老祖宗的宽容了。
“齐王……呃不,是江南国主,俗话说有失有得,我大周无意灭亡南唐,只是你皇兄勾结契丹,先进犯中原,大周不能不略施薄惩。”
李景达抿着嘴,不想说话。
魏仁浦继续道:“陛下已经封你为江南国主,这次我大周俘虏了不少士兵,都会交给你,还有楚州,海州,这些地方我大周没心思要,都是你的。还有,假如你能灭了南唐,到手的地盘,也都是你的。”
李景达死鱼一般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胸膛的起伏更加剧烈,终于,他活了过来,摆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声音颤抖道:“你,你说话算数?”
“哈哈哈,老夫是朝廷大学士,代表天子而来,岂能和那个粗鲁的冠军侯一样,他太不像话了!”魏仁浦沉着脸道,语气中满是不屑。
李景达简直感动坏了,总算来个文明人了,那个姓叶的简直就是流氓,土匪,恶棍,无赖,山大王!
他太可恶了,砍了自己的脚趾也就认了,还砍了耳朵,就算以后当了王,谁不笑话自己,五官不全,简直是天下笑柄!
魏仁浦神气温良,开导李景达,“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我大周看重国主,谁还敢不敬啊?一个耳朵吗!老夫请陛下赐一顶大大的官帽,把耳朵遮住就是了,国主还请宽心。”
李景达感动流泪,魏相公,好人啊!
他努力爬起来,忍着剧痛,给魏仁浦施礼。
“多谢相公,多谢魏相公!我,我又活了!”
魏仁浦好言安慰,让他写了两封命令,一个是给李弘冀的,让他放弃楚州,前来汇合,另一封是给刘彦贞的,让他带领两万人马,速速赶来汇合。
李景达没有迟疑,战战兢兢写完了,还问魏仁浦,有什么不周详的地方,请相公指点。
魏仁浦反复看过两封命令,全都没有问题。
老魏暗暗点头。
叶华是真够厉害的!
他割了李景达的耳朵,其实就是割了这家伙的自尊,打断了他的脊梁,让李景达的心里充满了对大周的恐惧。
你想让他背叛祖宗,甘心当傀儡走狗。
给他尊严,给他礼遇,纳头便拜,求着他做事,那是扯淡!
唯有让他恐惧,从骨子里把那点血性折磨掉,再也不敢生出叛逆的念头……这时候在给他一点好处,露出一个笑脸,他就会像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凑上来。
这时候别说让他背叛南唐,就算让他把祖坟刨了,都不会犹豫的。
古往今来,有多少投敌卖国的汉奸,不就是这样一副嘴脸吗!
他们的心里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也没什么亲人朋友,更不会在乎名声荣誉,一言以蔽之,就是不懂得什么才是人!
魏仁浦突然想起了耍猴的,为了让猴子听话,耍猴人会剁掉尾巴,猴子没了尾巴,就乖乖听话,野性全无了。
想不到这驯猴的办法,用在人身上,也是这么灵!
实在是妙!
太妙了!
老夫这是又学了一招啊!
魏仁浦心满意足回来,他把命令发出去,然后就撒出去人手,仔细盯着,如果有人给李弘冀送信,立刻抓起来,好挖出军中的奸细。
除了这事之外,还剩下两路大军,要怎么应付?
郭威还在御帐之中,进行最后的商讨。
摆在面前两条路,其一,是尽快返回楚州解围,如此一来,楚州不至于丢失,可南唐两路人马云集,依旧是心腹大患。
尤其重要的是没有改变两国的战略态势,最多只能算是小胜!
所以,就有人提出了第二条思路,立刻攻击刘彦贞,灭了他之后,回头和李弘冀决战,如果打赢了,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大胜!
可同样的,如果没有解决刘彦贞,或者在回师之前,楚州丢失了,后路断绝。大周就要遭受惨败,只能逃到海上,借着吴越的船只,回归中原。
此刻的郭威,就像是上了赌场的豪客。
大赢大输,究竟该怎么决断?
真是折磨!
良久,郭威抬起面孔,看了看所有的文武。
“你们以为如何?”
驸马张永德道:“无非就是楚州能不能守住的问题!杨业归顺大周不久,能不能可靠?他有没有本事?这个臣说不好。”
“那就问问说得好的!”郭威将目光落在了叶华身上。
瞬间,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叶华,弄得他好像芒刺在背,压力山大。
沉默了许久,叶华认真道:“我相信杨业,我敢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只是此事关乎全局,臣,臣不敢妄言。”
郭威吸了口气,突然站起来。
他在御帐踱步,走了两圈,然后停在了叶华身后,朗声道:“朕相信冠军侯的眼光,你们呢?”
愣了一秒钟,赵匡胤和张永德几乎同时开口,“臣愿意相信冠军侯!”
高怀德,符昭信晚了一步,也急忙道:“臣也愿意相信!”
其他人纷纷表态,这时候魏仁浦进来,“冠军侯,这回老夫也把一条命交给你了!”
郭威充满了豪情,下旨道:“既然如此,还等着什么,立刻出兵,灭了刘彦贞!”
他们在商量的时候,大军已经完成了短暂的休息,轻伤包扎一下,吃点东西,睡一会儿。等听到军令,就立刻出发,咬着牙上了战马。
大周人马南下,南唐北面督部署刘彦贞也挥军北上。
这位是个魁梧的胖子,他爹刘信最初是盗贼,后来被招安,当了官,刘彦贞一直闹不清楚,自己算是山大王的儿子,还是将门之后!
他喜欢吃狗肉,非常非常喜欢,他又喜欢喝酒,哪怕出战,都离不开。一口狗肉,一口烈酒,简直到了天堂。
刘彦贞脾气很大,他觉得李景达是个靠哥哥的废物,而李弘冀呢,又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兔崽子,偏偏这两个人都仗着皇族身份,爬到了自己头上。
真是时无英雄,时无英雄唯有狗肉!
刘彦贞连着啃了几口,嘴里塞满了狗肉,充实的感觉,让他暂时忘记了愤怒。
“他奶奶的,都快着点,老子要让天下人看看我的本事!”
“郭威算什么东西?他那是没遇上我,老子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还有,那个叫什么叶,叶华的,他也配冠军侯?老子回头把他弄死了,就让陛下给我封冠军侯!”
“老子勇冠三军,是不是啊?”
……
大军前行,刘彦贞的嘴就没歇着,除了吃,就是说,身边还有不少人唱和着,他是开怀大笑,得意非常。
突然,前方斥候来报,说是遇到了溃兵,李景达似乎战事不利。
刘彦贞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子早就说了,他就是个废物,还要看老子的,快点!”
又等了一阵子,突然又有人来报,说李景达送来了命令,战事激烈,郭威正节节败退,急需刘彦贞大军,给郭威致命一击!
“哈哈哈,瞧见没有,李景达终于知道老子的厉害了!”
“快,再快点!”
这位不管得到什么消息,永远是这么乐观。
又向前走了大半天,这次送来了消息,是大周人马出现了!
刘彦贞立刻勒住战马,他蹙着眉头想了想,“列阵迎敌!”
他一声令下,士兵闻风而动,在阵前摆了一列又一列的拒马,在拒马中间,还放了明晃晃的兵刃,用铁绳系在拒马上。
刘彦贞大笑,“瞧见没有,周兵敢杀上来,拒马上的利刃就能要了他们的命!去,再把我的宝贝推上来!”
士兵立刻行动,推上来一大堆用木头雕刻的猛兽,狮子老虎大象的,什么都有,图的五颜六色。
刘彦贞又兴奋道:“战马辨不出真假,看到了阵前的猛兽,立刻就会掉头逃跑,周兵不战自溃!”
“对了,在阵前撒上铁蒺藜,周兵敢上来,就让他们的脚烂了!”
将一切布置好之后,刘彦贞兴奋地一拍胸膛,自信十足道:“放马过来吧,此战必胜!”
第165章 该收拾李弘冀了(三更求票)
刘彦贞神气活现,自以为必胜无疑,满嘴都是大话,叫嚣咒骂,一副天上地下我老大的德行,加上他身体胖大彪悍,活脱从二次元误入三次元的黑虎阿福!
面对横跨两个次元的强悍人物,大周这边却是没有一句好话!
“华而不实,空架子而已,他在阵前弄了那么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又能吓得住谁啊?”赵匡胤率先吐槽!
“可不是,他把力气都放在了阵前,却忽略了两翼,只要给我三千骑兵,就能杀得南唐兵狼狈逃窜!”符昭信说道
“用不着三千,有500人就行!”张永德充满了不屑,还和符昭信叫上了价码,两个人跟斗鸡似的。
“废话干什么,杀!”高怀德更加直接,恨不得立刻出战。
……
针对大家的吐槽,叶华做了一下总结,刘彦贞如果一开始摆出一副一往无前的架势,或许还会吓到人,可他一开始就以防守为主,这么怂的废物,玩再多的花样,只增笑料耳!
赶快灭了他,回头去对付李弘冀吧!
郭威亲临战场,他果断下达攻击命令。
赵匡胤担负正面突破的责任。
面对刘彦贞弄出来的一堆东西,他只是向骠骑卫借了床子弩,一百架弩车对准了南唐兵。伴随着铁锤下落,弩箭带着猛火油罐划过美丽的弧线,落在了阵前。
伴随着碎裂之声,火油四溅,火光升腾。
这下子可把刘彦贞吓了一跳。
什么鬼?
怎么射这么远?
他惊呼之后,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原来他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怪兽沾上了火油,干燥的木头,油漆彩绘,沾火就着,很快火光滚滚,浓烟冲天。
没有吓到大周的战马,反而吓坏了他的部下,前面的士兵纷纷后退,躲开火焰。这下子可把刘彦贞吓坏了。
“饭桶,废物,没用的笨蛋!”刘彦贞嘴里骂骂咧咧,大声怒吼,“快,快去灭火啊!”士兵们硬着头皮,往前凑,要去灭火,可回头一看,姓刘的居然也在往后退!
奶奶的,你这个孙子太不地道啊!
士兵们也出工不出力,嘴上喊着,没有一个人往前去。
刘彦贞急了,只能让自己的亲卫上前,可就在这时候,床子弩装好了第二轮!
“射击!”
三尺长的箭支像是收割生命的镰刀,从人群当中掠过。
一百支箭,命中率不高,只有十分之一左右。
可每一支命中的箭,都带来了触目惊心的伤亡。
箭支穿透身躯,斩断胳膊,有一个士兵,居然贴着腰,把上半身斩断,落在了地上,距离刘彦贞只有不到十米。
这位还没有死,张大了嘴巴,向刘彦贞呼喊,仿佛在祈求救命,可他满嘴都是鲜血,只能发出一串没有意义的音符,然后扭头死了。
刘彦贞瞪圆了眼睛,从手心冒出冷汗,心中惊问:这,这是什么玩意啊,怎么能射这么远?还这么大劲儿!
再说了,你们不是发射火油吗?怎么变成了箭支?
你,你们太不讲道理了!
刘彦贞还算没有傻透,这要是跟周兵讲战场规矩,做人的道理,保证会成为千古笑柄……经过两轮射击,赵匡胤迫不及待,率领着骑兵冲上来。
他们快速突进,南唐的弓箭只能造成一些微弱的损伤。
等冲到拒马之前,挥动马刀,斩断铁绳,然后再跃马跳过铁蒺藜,就冲到了南唐士兵的面前……
事实证明,刘彦贞的这套把戏,或许面对山贼流寇,能有一点效果,可是遇上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周强兵,就成了玩具摆设,屁用没有不说,还耽误了排兵布阵。
由于相信主帅的布置,南唐兵甚至没有太多的准备,就被杀到了眼前。
接下来刘彦贞就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好多士兵被战马撞飞,摔在地上,大口喷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周兵手里的马刀锋利无比,好像砍瓜切菜一般,不断有南唐兵倒下去。
刘彦贞依旧嘴硬,不断叫骂着,逼迫着手下的士兵往前冲,可他却不敢向前一步,甚至不断后退,妄图用层层叠叠的人马保护好自己。
只是他每退后一步,对南唐兵的士气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甚至要超过周兵的砍杀,他们越来越惶恐,越来越胆怯,连主将都没了胆子,他们还有什么指望!
最前面的战线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后面的士兵却不敢上前接应,越来越多的周兵突破封锁,杀入了混乱的南唐中军。
赵匡胤如此,张永德也是如此,他从左翼突破,高怀德从右翼突破,两队骑兵像是两把犀利的长刀,插入南唐军阵,彻底把他们打乱,打得首尾难顾,乱成一团!
郭威立在高处,战场的情况一览无余。
他已经懒得多看了,调转马头,对叶华淡淡道:“去,替朕把刘彦贞的脑袋拿来!”
叶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
其实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收服刘彦贞,让他去给李景达当助手。
可看过这家伙的阵前表现,叶华只想说,你丫的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还将门之后,简直就是个屁!
“随我来!”
叶华一骑突出,他甚至懒得去摆什么阵势。
骠骑卫争先恐后,奔着南唐军阵最薄弱的右翼和中军衔接处冲了过去。信心的确是能不断培养出来的,假如此刻再有人问叶华,你敢不敢凭着骠骑卫和李弘冀对战,叶华会毫不犹豫点头,哪怕双方兵力悬殊,哪怕依旧没有良策破敌,叶华也会信心百倍。
什么是名将,就是经历过一百场大战,还都幸运活下来的人!
“杀!”
叶华把马刀用的越来越顺手,得益于赵匡胤和杨业的教导,他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全都直击要害。
叶华不记得杀了多少人,鲜血染红了甲胄,幸好穿的是明光铠,假如是步人甲那种,光是甲叶中间的血浆就会沉重无比。
“是冠军侯!”
“是冠军侯啊!”
刘彦贞注意到了叶华的旗号,他大声叫着,虽然被打得灰头土脸,可刘彦贞还存着一个幻想。
大周兵马这么厉害,全是因为冠军侯,只要杀了他,周兵就崩溃了!
“杀,杀了他,赏钱十万!百万啊!”
他扯着嗓子叫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不信没人敢去杀了叶华,去啊,你们别丢人啊!
刘彦贞叫嚷着,可是却没有谁敢和叶华对阵。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冠军侯的名号已经在东南传开了,当看到明盔亮甲,铁骑突出,南唐兵就会感到惶恐不安。
袭盐城,斩皇甫,败齐王……冠军侯赫赫威名,几乎能让小儿止啼。
尤其是叶华身先士卒,率兵冲杀,风采照人,端的是英雄少年,相比之下,咱们这位主将,满脸胡子,却胆小如鼠,听他的,还不如送死呢!
渐渐有人扔了兵器,掉头逃跑。
跑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身边的人都没了。
刘彦贞气疯了!
好一帮无耻之徒!
平时老子怎么对待你们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居然敢逃跑,老子宰了你们!
刘彦贞愤而举刀,连着劈了两个逃兵,血水溅了一身。也是挺吓人的,他琢磨着这下子没人敢不听了吧!
哪知道有更多的人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刘彦贞破口大骂,提刀要继续杀人,哪知道这帮兔崽子居然胆大包天,敢拿起武器,反抗主将了!
真是反了天了啊!
你们要造反啊?
刘彦贞难得来了勇敢的劲儿,舞刀大肆砍杀,只可惜的是杀的是自己人!
溃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急眼了,一帮人联手,把刘彦贞打到在地,就想宰了他。此时叶华已经冲过了层层阻拦,距离刘彦贞不到十丈。
“不好,是冠军侯来了!”
“快跑啊!”
他们掉头就跑,刘彦贞死里逃生,从地上吭吭唧唧爬了起来,向四周望了望,已经没几个自己人了。
再抬头,叶华擎着长刀,数百骠骑卫,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刘彦贞愣了半天,突然把兵器一扔,跪在地上,嚎哭哀求!
“冠军侯饶命,饶命啊!”
“我投降,我愿意投降啊!”
“饶了我一命吧,让我干什么都行!”
……
刘彦贞的哀求起了作用,叶华终于驱马到了他面前,冲着他露出了白牙,呵呵一笑。
“刘将军,我是真想留下你,奈何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优点用处,要不然,你给我想一个,只要有一个,我就饶了你!”
“我,我……”刘彦贞张了张嘴,居然说不出来什么……忠心?能打仗?显然不是!
“对了,我,我会贪财啊,我能捞钱,我还会送礼,我的官是买来的,我……”
他还想说下去,叶华挥动手里的刀,在他的脖子划过,血管断裂,顿时栽倒,反手一刀,人头斩落。
叶华跳下战马,把刘彦贞的脑袋抓起来,这家伙的眼睛还瞪着,一副不甘心的模样,仿佛在说,我还没活够!
叶华哼了一声,把他的脑袋系在马鬃上,转身狂奔,向郭威交旨!
郭威根本没看人头,而是拉着叶华,欣然道:“终于有了冠军侯的样子,朕没有看错人!没看错!!”
郭威指了指北方,道:“该对付李弘冀那个竖子了。”
“没错,不过要先给李弘冀送一份礼物才行!”叶华冷冷道。
第166章 谁是怂包
李景达有五万大军,而刘彦贞也有两万人,大周有本事打败他们,却没法全部吃掉。事实上超过一半的士兵逃走了。
失去了统帅,他们完全没了章法,乱成一团,有人逃到了乡下,或者干脆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更多的江南士兵不愿意留在淮南,他们争相逃到长江,想要渡过大江,回归老家。
江面上出现了船只,一艘,两艘,还有不少哩!
溃兵急忙脱下衣服,高高举起,拼命摇晃,吸引注意力。
终于,船上的人看到了他们,船只快速靠近,总算能回家了。
溃兵迫不及待踏入冰冷的江水,满怀期待,要第一个跳上船只。就在这时,船上突然出现了一群弓箭手,他们对准溃兵,就是一顿箭雨。
啊!
怎么回事?
溃兵都懵了,自己人怎么攻击自己人?
他们吓得连滚带爬,赶快逃跑。
这时候,从船上发出一阵近乎狂妄的笑声……吴越的水师跳起来,兴奋大叫,看模样,简直是憋了一天,终于放出来的哈士奇。
张扬而得意,狂妄而发癫!
他们有理由高兴,在过去的时间里,南唐一直压着吴越,把他们欺负的喘不过气。
吴越国小力弱,穷于应付,为了能生存下来,不得不向中原进贡,祈求上国帮忙。可不管是唐,晋,还是汉,都抽不出兵力帮助他们。
中原本身混乱不堪,无暇他顾,让吴越彻底慌了神,整天都活在灭国的阴霾当中,压抑的几乎出了毛病。
终于,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中原出兵了。
大周铁骑,横扫南唐,攻城略地,连斩名将。
吴越的腰杆一下子挺直了。
沈义伦带去了一首诗,郭威御笔!
一剑寒霜四十州!
圣人亲口承诺了,只要灭了南唐,就能壮大吴越,能不能得到四十州放在一边,至少先出口恶气,顺便摆脱亡国的危险。
吴越别的不成,水师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拥有数量最多的海船,假如没有水师的协助,南唐早就把吴越给灭了。
这一次吴越集中300艘战船,沿江逆流而上,切断了江北溃军的归路。
被欺负惯了,吴越最初还没有那么大胆子。
他们只是截断航线,后来就开始攻击南唐人马。
先是用小船,也不挂吴越的旗号,欺骗南唐靠近,然后就是一顿弓箭,也不管射不射得到,见南唐狼狈逃窜,就很开心了。
可渐渐的吴越发现,南唐兵惨兮兮的,兵器没了,铠甲丢了,根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成群结队的吴越兵踏上江北岸,追杀南唐溃兵,光是对付他们还不够,就连百姓也不放过,到处烧杀抢掠。
然后将战利品送上船只,兴奋运回吴越,向国王献宝。
吴越的作法很短视,颇有些庶子掌权,小妾扶正的味道。沈义伦看着他们贪婪残忍的样子,心中满是不屑。
你们急着报复南唐,只会激起南唐更多的愤怒,到时候两边还要继续厮杀,永无宁日。
不过站在大周的角度,倒是不介意吴越和南唐的仇恨,甚至希望彼此恨得越深越好。只有他们互相掐,大周才好从容摆弄。
沈义伦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满肚子的坏水不停往外冒,他的眼光已经放在了整个南方,早晚要一扫六合,让天下重新统一!
这个念头几乎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不管文官武将,稍微有点抱负的,都在想着如何恢复汉唐盛世,这股劲,正是大周最宝贵的东西!
而相比之下,南唐的君臣则显得慌乱,甚至是混乱。
李璟本就不是个雄主,他满以为十万大军,能够击败周兵,可兄弟李景达一天多的功夫就败了,刘彦贞还死了。
吴越又出动水师,封锁江面,荆湖的周行逢也在调动人马,倘若三方一起发难,这,这岂不是要亡国了!
朕会成为亡国之君吗?
李璟越想越怕,赶快召集重臣商议。
可是李璟忘了,还没真正开战,南唐的朝廷就分成了两部分,战争打成了这样,更别指望他们能和衷共济了。
以孙晟等人为首,全力攻击李景达,说他辜负圣恩,丧师辱国,必须严惩不贷……当时支持李景达的冯延己,宋齐丘,全都要治罪。
李璟都哭了,把这两位干掉,谁替他处理政务啊?这不是自断手脚吗?
可不处置,谁替战败负责,难道要朕下罪己诏吗?
正在李璟茫然无措的时候,翰林学士徐铉站出来。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大皇子用兵如神,威望极高。应当立刻任命他为元帅,统御江北之兵,全力迎战周兵。再有,应当起用刘仁赡,让他集合江南水军,先打败吴越,而后北上援助殿下。两军合力,还有挽回败局的机会!”
李璟迟疑,这时候韩熙载突然站出来。
好几年了,他都不怎么说话,此刻却开口了,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陛下,老臣以为,天下至亲,莫过父子,大皇子李弘冀英勇善战,那是储君不二人选,值此国难之际,正应该父子同心,上下一体。老臣斗胆建议,罢黜皇太弟,改立皇太子,让大皇子总掌兵权,才是正办!”
他这话说完,就五体投地,趴伏在地上。
这下子宰相宋齐丘和枢密使冯延己都吓坏了。
好你个韩熙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这是想替李弘冀拿下储君之位啊!不行,绝对不行!
“陛下,韩相公一面说国难之际,一面又怂恿废除燕王李景遂,乃是居心叵测,用意不良!”
“没错,老臣以为应先斩了韩熙载!”
这两位带头吵嚷,弄得李璟十分为难。
他思索了好半天,觉得韩熙载讲的有道理,亲儿子,又能打仗,不用他用谁?他当初立皇太弟,是他父皇临终前,拉着兄弟们的手,嘱咐下来的。
推翻祖训,李璟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思量再三,李璟下旨意,任命李弘冀为吴王,天下兵马大元帅,兼任江北督部署。
李璟派遣快船,过了长江,然后飞马前往泗州,用600里加急给李弘冀送去旨意……与此同时,战败了刘彦贞之后,郭威下旨,让全军修整一天。
皇帝陛下心急如焚,生怕楚州有失,可再怎么着急,手下的将士已经疲惫不堪。连续行军,连续大战,虽然都打赢了,但损耗同样惊人。
以骠骑卫威力,有65人战死,一百多人受伤,还有400多匹战马损耗掉了,战力折算了四分之一。
要知道骠骑卫是叶华和赵普精心挑选出来的,每一个人都倾注了心血,训练严格,吃得好,装备好,还学习文化……叶华是把他们当成未来的种子看的。
一下子就没了这么多,心里像是刀扎似的,难受!
很难受!
经历大战,最重要的就是让心肠硬起来!
叶华记得,有个叫做刘晓的兵,本来是家中么子,名叫刘小,还是叶华给他改的刘晓!为了能加入骠骑卫,他抓了一头小野猪,跑去私塾先生哀求,让人家交给他写字……加入骠骑卫的第一条,就是能写自己的名字。
刘晓用了三天,学会两个字,在军中的半年时间,他学会了500个字,已经能够书写简单的公文指令。
叶华觉得,以刘晓的聪明,假如生在世家,从小读书,得到名师指点,他未尝不能成为流传后世的大才子。
很可惜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为了出人头地,他选择成为骠骑卫,而就在他第三次上战场的时候,他不幸中箭,落下了战马。
等发现他的时候,面部已经被踩碎,幸好骠骑卫的衣甲里面,都会有编号,能够确认身份……刘晓死了,他的家里会拿到杀敌的奖励,郭威又赐下了3个月俸禄,还有100亩土地。
他们家有8个兄弟,或许很快就能从悲痛当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提起那个不幸战死异乡的幺弟……
叶华让手下士兵,把每个战死兄弟的名字刻在木牌上,存入骠骑卫的祠堂里……时间不允许他伤春悲秋,必须赶快恢复精力,赶快回援楚州。
这一次叶华显得很不一样,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陪在郭威的身边,而是频频向前,催促人马加快速度。
因为在楚州,有他最想战败的对手!
李弘冀,上一次我选择了暂时退让,算我输了你半招,这一次叶华绝对不会退让!
在冠军侯的字典里,没有恐惧!
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我怎么觉得叶华有点不一样了啊!感觉,有点不正常?”符昭信抱怨道。
“那叫豪气!”张永德笑了,“你也是将门之后啊,再不努力,往后就要丢人了。”
符昭信翻白眼,“我丢什么人?”
“你是齐王的公子,晋王殿下的大舅哥,靠完老爹靠老妹,就是不用靠自己……你还不丢人?”
“哇呀呀呀!”符昭信气得脸都青了,奶奶的,你还不如我呢,你丫的靠婆娘,靠婆娘!他愤怒地抽打战马,四蹄飞奔,掀起一溜儿尘土,让张永德吃了满嘴沙子。
大周人马争先恐后,就当他们离着楚州不到30里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消息,李弘冀引兵退走了……
第167章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李弘冀退走了,只剩下遍地的尸骸,还有破损残缺的楚州城。
在过去的几天里,南唐水陆两军,疯狂攻击,他们几度杀上城墙,却都被城里的守军顽强打退。
几乎每天都在胶着鏖战,李弘冀一度有望杀入楚州,可他最后选择了撤退,在周兵赶来之前撤退。
他撤退得非常有章法,水师徐徐保护,步骑交替后撤,互相掩护,赵匡胤和张永德都试图追击,结果碰了钉子。
叶华带着骠骑卫,远远盯着南唐兵退去的方向。
手里握紧了马刀的柄,又轻轻松开了,反复了三次,叶华突然笑了,笑得非常大声,站在不远处的大周将领甚至觉得他疯了。
“冠军侯一心要和李弘冀决一死战,证明谁才是最强的年轻才俊。”张永德道:“他没有追上,让李弘冀从容撤退……我说,冠军侯会不会疯了啊?”
赵匡胤翻了翻白眼,懒得多说,他是见过叶华无耻惫懒的模样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叶华有了雄心壮志,要征战沙场,横行天下……可他的根子不会变。
要是因为追不上李弘冀,就被气疯了,那就不是叶华了!
他们猜了好半天,也弄不清楚缘由,这时候叶华已经骑着马,缓缓走过来,脸上笑得跟盛开的花似的,非常灿烂,让大家伙觉得,恍惚之间,到了春天……
“要不,要不咱们分兵追击,未必不能灭了李弘冀,你也不用气成这样!”张永德总算关心起叶华的情况了。
哪知道叶华哈哈大笑,“追什么追,城里城外,师老兵疲,你们都是铁打的?一点不知道累?”叶华不客气道:“都赶快回军营,好好休息,睡觉养身体。对了,赵大还给了我一张方子,要不要多准备几桶热水,都好好洗洗!”
“好啊!”
这帮人立刻答应,尤其是张永德和符昭信,围着赵大一顿老拳,丫的不讲义气,有好东西给叶华,却不给我们,真是可恶透顶!
他们打打闹闹,一直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没等水准备好,全都酣然大睡,咬牙踢腿,怪叫不停。
仿佛梦里还在战斗一般,渐渐的睡眠深沉,一个个又姿态万千,扭曲怪异,也难为他们能睡得着!
整个周兵,都是这个样子,大家实在是太疲惫了。
除了一般的将士之外,只剩下三个人没有睡,那就是郭威,魏仁浦和叶华。
君臣再度凑在了一起,他们要对战局做最后的评断,确定下一步的方略。
“我高估了李弘冀!”叶华开口道。
魏仁浦抓着胡须,笑呵呵道:“我也高估了他,冠军侯,当时你要是主动迎战,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叶华把眼皮一翻,“那还有一半呢?万一输了呢?”
“哈哈哈,是啊,万一输了呢?李弘冀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退兵了!”魏仁浦道;“冠军侯,你们两个虽然没有交手,但算是扯平了,你该高兴了吧?”
叶华摇头,“魏相公,你把在下和李弘冀相提并论,我觉得是一种亵渎!”
“亵渎?”魏仁浦怪叫起来,“冠军侯,难道李弘冀的身份,功绩,本事,和你差得那么多,都没法比了?”
叶华一摆手,“我不是说这些,我说的是人品!”
人品!
听叶华这么说,连郭威都笑了。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坑人害人,从不手软,贪财好利,还敢说人品?
那东西——你有吗?
郭威笑过之后,突然露出了沉思状,又过了一会儿,郭老大拍着大腿,欣然点头,“叶华说得对,李弘冀的确是人品上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以后的确不能拿他和咱们的冠军侯比了!”
连皇帝都这么说,魏仁浦不能不思索缘由……他沉吟了半晌,才做顿悟之态,抚掌道:“哎呦,还是陛下敏锐,老臣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郭威笑了笑,“魏先生见识高明,只是你小看了冠军侯,叶卿可是天生侠骨,有大格局,大襟怀,假以时日,必是社稷之臣!”
叶华这一次脸红了,从里往外红了,他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这么重要啊!
不知道郭老大是真心还是吹捧,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李弘冀选择退兵,不只是因为知难而退,他想高升一步!
堂堂皇长子,往上走,无非是皇太子和皇上而已。
大周人马连续作战,疲惫不堪。如果李弘冀真的一心为了南唐,就该督兵血拼一场,哪怕两败俱伤也比现在要好得多。
他拍拍屁股,潇洒离开,楚州还在大周手里,三万人马回归,中原的援兵再赶来,南唐就没有半点胜算了。
李弘冀不会想不到。
那他为什么还要退兵?
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三路大军,两路已经完了,其中还有一个是他叔叔齐王李景达。
李景达和皇太弟李景遂关系最好,按照南唐烈祖李昪的遗嘱,南唐的皇位要兄终弟及,所以按照顺序,是李璟,李景遂,李景达……晚一辈的李弘冀坐折了板凳,也未必能等得到。
而如今呢,李景达完蛋了,顺势再把李景遂拿下,储君之位就唾手可得。
要想拿下储君位置,就要有实力,而江北硕果仅存的三万精兵,那就是李弘冀的本钱,要是拼光了,他还拿什么上位?
正因为如此,李弘冀才会选择退兵,从这个选择来看,李弘冀别说和叶华比人品,就算是寻常有担当的人比,也多有不如!
他这一退,置淮南与不顾,置南唐的命运与不顾。
只为了自己的权位,而且还是在国家危亡的关头,丝毫没有大局观,视亲情如无物……这就是南唐皇子!
李弘冀从小生长在皇家,享受无数的吹捧赞美,他聪明好学,能文能武,长得好看,才华横溢,谦恭和蔼……堪称皇家的典范。
任何一个帝王,拥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都会欣喜若狂。可偏偏因为爷爷的遗诏,皇位兄弟传承,就让李弘冀失去了成为太子的机会。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是最优秀的,没有人能比得上,可偏偏就拿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李弘冀愤怒了,他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愤怒之后的李弘冀,把更多的功夫放在了兵法武艺上面。
因为他清楚靠着诗词歌赋,拿不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学成了,领兵灭了闽国,又挥军攻入南楚,还打得吴越团团转……拔剑四顾,他已经没有了对手。
可偏偏父皇就是优柔寡断,迟迟不敢废了叔父的皇太弟。
李弘冀觉得每一天都是煎熬,他用尽了办法,都没法左右父皇的心。
终于,大周兴兵来犯,一场大战下来,叔叔李景达断送了5万大军。父皇,你还看不明白吗?
只有你儿子才能扛起大唐江山,只有我,才是能重现汉唐盛世的真命天子!
不把储君的位置交出来,就别想我继续为这个大唐而战!
叶华经过一番审视,发现李弘冀就是个超级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李弘冀”三个字,胜过大唐,胜过父亲,胜过生灵百姓……和自私到没天理的家伙斗气,真是没意思……
“孤不是自私,孤有千秋霸业,不允许意气用事!”
在叶华剖析李弘冀的时候,李弘冀也在问自己的心。
他是一心为了权位,不顾大局的人吗?
不,不是的!
孤绝对不是!
大唐病了,病在朝堂,病在那两位叔叔,病在南北两伙臣子,病在……父皇!
身为天子,父皇没有大魄力解决党争,又抱残守缺,不思进取,结果坐视时机流逝,如果大唐再不改变,就没有机会了。
眼下朝中奸佞横行,皇太弟李景遂,宰相宋齐丘,枢密使冯延己,这些都是大蛀虫!
在大蛀虫之下,陈觉,查文辉,游简言等等,全都是奸佞小人,有他们围在父皇的身边,父皇偏听偏信,眼看着国势日非。
再这么下去,大唐就完了!
能拯救天下的只有他一个人!
我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是为了苍生,为了大唐!
对了,就像唐太宗一样,不是也发动了玄武门之变,杀了兄弟,囚禁父亲,夺取皇位吗?后人还称颂太宗为贤君。
为什么我就不能学太宗皇帝?
登上帝位,打出一个盛世来!
父皇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囚禁你的,我只是让你任命我当太子,把储君交给我,你当你的天子,把什么事情都交给孩儿代劳,我能把大唐治理的兴旺繁荣,我有把握横扫天下,父皇,你要给我机会啊!
李弘冀立在月光之下,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五官是何等狰狞,神态又是何等骇人!他就像是一头在外面游荡的成年狮子,迫切想要占据一个狮群,贪婪扭曲了李弘冀英俊的面孔。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送信。
“殿下,圣旨到!”
李弘冀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心脏仿佛被击中了。父皇终于想通了,想通了!
他飞步回到中军,强忍着心脏跳出来的冲动,展开了圣旨……吴王,大元帅,督部署……太子,太子呢?
我要的是储君,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父皇,你简直糊涂透了!你,你不配坐在龙椅上……
第168章 冠军侯的锦囊
储君,到了这时候,还舍不得储君!
父皇,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儿子?
李弘冀赤着脚,在中军帐发疯似的走来走去,一丝不苟的衣衫散乱了,干净白嫩的脚底沾满了泥土,再加上披头散发,让任何人看,都不敢相信,他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弘冀太子!
日积月累的不满,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既然别人不给,那就自取!
以我李弘冀的才能,无人能及,龙椅除了我,没有人能坐!朝堂上下,根本没人是自己的对手。
唯一的绊脚石就是大周,尽管李弘冀狂妄,但是他也清楚,大周上下,铁板一块。
郭威宽宏大度,任人唯贤。
说来讽刺,郭威能为了江山社稷,毫不犹豫把储君位置给了义子柴荣,相比之下,他是李璟的亲儿子,居然拿不到储位,人和人相比,差距怎么就那么大捏!
更让李弘冀抓狂的还有那个冠军侯叶华!
这小子比自己还年轻许多,却仿佛横空出世,所向睥睨。无论是打仗,还是用计,都阴险可怕。
叶华的骄兵之计已经起了作用,李弘冀当时就顿兵半日,想要看李景达的笑话,只是有细作密报消息,李弘冀才慌忙挥军攻打楚州。
骄傲的李弘冀自认他输了叶华半招。
除了这对厉害的君臣之外,还有那么多的文臣武将,大周人才济济,非比寻常。如果他们铁了心插一脚,想要夺取皇位,那是困难重重……李弘冀在帐篷里思索了一夜,他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议和!
唯有议和,让后周罢兵,他才能从容夺权。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像是野草疯长,再也没法清除。
一定要议和,议和,必须议和!
李弘冀思索之后,立刻提笔,写了一封文采飞扬的奏折。
在奏折当中,李弘冀极力渲染,说他处境如何艰难,军械粮草不济,兵无斗志,将无战心,大周人马气势汹汹,从中原不断调集民夫粮饷,势必要夺取江南。
身为大唐皇子,他理应为了江山社稷,流干最后一滴血。
只是请父皇能念及祖宗基业,万千生灵,是否暂时求和息兵,等养精蓄锐之后,再和大周决战。
他还建议,让大唐向契丹称臣,送一批丰厚的礼品,换取契丹出兵,这样一来,就能牵扯住大周的精力。
总而言之,这是一封情真意切的奏疏,充满了忧国忧民,处处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
李璟接到之后,反复看了几遍,忍不住欣喜道:“皇儿果然长大了,不再是一勇之夫,好,太好了!就按照皇儿所说的办!”
李璟想了想,依旧让翰林学士徐铉去求见郭威,商量议和事宜。
徐铉接到旨意之后,他反复看了三遍,简直不敢置信!
志在中原,一心要扫清六合的大皇子,怎么会如何怯懦?
向大周求和,向契丹称臣?
这,这是大唐未来皇帝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我们辅佐大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统一天下,做个名垂青史的贤臣……打败仗不可怕,汉王刘邦还几次败给项羽呢!
江南富庶,人丁众多,只要给一点时间,就能恢复元气。
可问题是,心气没了,志向也没了,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殿下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徐铉有些迟疑,可韩熙载却洞若观火,他听说之后,愕然半晌,哀叹了一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然后就闭上了嘴巴,再也不开口了。
许多人见大殿下受到陛下赏识,韩熙载又力荐李弘冀,替他说了关键的话,就把韩熙载当成了李弘冀的心腹,百般巴结。
可韩熙载一律不见,甚至干脆来个闭门谢客,称病不出。
南唐朝廷,波谲云诡,徐铉就在这种情况之下,来到了楚州,求见郭威。
负责的官吏把他带到了城中馆驿休息,然后就没了消息。
每天都有人来送饮水和食物,四周全都是大周的士兵把守,徐铉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罪犯,完全失去了自由。
士可杀不可辱,大周简直没有半点礼数可言。
上次去开封就遇到了一堆疯子,这次携着大胜之威,保证更加过分,徐铉是有准备的,只是不管如何,也不能不见人啊?
“先熬着吧,反正着急的是他不是我们!”
叶华很无赖道。
自从李弘冀退兵,楚州转危为安之后,郭威就把这里当成了进军东南的桥头堡。
从运河源源不断,输送物资,有修筑城池用的水泥,有冠军坊的陌刀和马刀,甚至还有来自西北的军马和驮马。
把城池加高加厚,增加瓮城,在四周设立粮仓。
有了水泥,大周就走向了基建狂魔之路。
把城墙一口气加高到3丈5,在上面设置女墙,垛口,增加城楼,安排床子弩……一切的努力,都是让楚州变成真正的固若金汤。
水泥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防潮。
用水泥建造的粮仓,能够储存好几年而不会变质,最重要的是价格低廉,可以大规模推广。
光是在楚州城内,就建了八处屯粮仓库。
有了粮食,还要有饮水,又下令挖掘水井,每一个坊市都要保证三口水井……打造一座军事要塞,不是小工程,即便有水泥这件利器,也需要花费半年以上,支出百万贯。
面对巨额的开销,难得政事堂没有意见,反而是积极支持,甚至还询问,如果不够,可以追加!
以三万破十万,光是军费开支,粮草民夫就省了一大块,吝啬的相公们不介意在别的地方补偿一些。
而且把楚州经营好,等于给日后进军江南节省精力,怎么算都不亏,所以每个人都欣欣然大开绿灯。
叶华很喜欢楚州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就要回京城了。
当然,到了京城,他也闲不下来,还有冠军作坊要扩建,他的蓝图都设计好了,那会是一个比楚州还要坚固一百倍的庞大建筑群。
想到了即将回家,叶华就忍不住想起了那句诗: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虽然没有经历百战,也没有十年那么漫长,但是叶华确实体会到了什么是生离死别,他的骠骑卫损失不小,其他人马的损失同样很大。
而相比之下,付出了最惨重牺牲的则是留守楚州的杨业!
他再一次受伤了,还躺在病房里。
叶华不得不硬着头皮,去给他检查伤势。
“杨兄,那个你脸上的伤口还好,只差一点就伤到了眼睛,不过就是你这张脸算是毁了。好在你娶了媳妇,嫂子不会在意吧?”
杨业挤出一个笑容,艰难点头,语气中难得带着温柔。
“她不会那么肤浅的,我信心十足!”
“那就好,那就好!”
叶华又道:“陛下准备把归义军编入禁军序列,从此享受和骠骑卫同样的待遇,如何?”
杨业连忙口称拜谢天恩。
“这都是你们应得的,是弟兄们拿命拼出来的!”叶华发自肺腑道。
没错,杨业以3000人马,对抗南唐水陆三万多大军。
前后鏖战近5天,一共有1200多名士兵阵亡,还有一千多人受伤,换句话说,能够完好无损的,几乎没有!
过去有人还不服杨业。
觉得他不过是麟州来的土包子,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当他们进入楚州的那一刹那,全都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军中敬英雄好汉,杨业靠着自己的战绩,让所有人闭嘴!
“冠军侯,我能撑下来,还多亏了侯爷的锦囊妙计。”杨业憨厚道:“侯爷的信可是起了定海神针的作用,我现在行动不便,信就放在衣服里,侯爷请自取。”
“信?”
叶华终于想起来,他倒是给杨业留了一封信,只是那封信和打仗没什么关系啊?叶华懵了,他发现信封的火漆还在,根本没打开,又怎么能帮到杨业?
“杨兄,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用的这封信吗?”叶华百思不解。
第169章 两只狐狸的双簧
提到了这封信,杨业很兴奋,他告诉叶华,每当战斗到最困难的时候,他就会告诉手下士兵,冠军侯的书信在,能拯救大家的锦囊妙计就在里面。
冠军侯说了,要到最紧要的关头,才能看信中的内容。
陛下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冒然把救命的绝招用了,以后该怎么办?
大家还能不能坚持一下,实在撑不住,再把密信打开……士兵们思索着,既然是救命的绝招,当然要最后关头用。
反正还能坚持,何必浪费了。
至于绝招管不管用,大家伙从来没有怀疑过。
毕竟杨业的部下,有太多都是从麟州来的,他们已经把冠军侯当成了姜子牙诸葛亮一般的人物,神机妙算,无所不能。
侯爷留下的办法,一定能行!
一天,一天,他们足足坚持了5天的时间!
血水染红了城头,尸体堆满了壕沟。三千将士,折损大半,杨业身受重伤,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杨业咧嘴苦笑,他颤抖着手,抓起密信,要在大家的面前撕开……可就在此时,南唐兵退了,大周人马回援,楚州转危为安,大家死里逃生。
杨业昏了过去,大夫给他治伤,却发现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无论如何,也掰不开。
如今书信终于回到了叶华的手里。
叶华仔细看了看,然后突然低声道:“杨兄,你,你是不是偷偷看过了?”
杨业吸了口气,脸上的肉抽动两下,很不自然,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茫然道:“侯爷,末将的确看了……以侯爷的才智,尚且想不到起死回生的妙法吗?”
叶华点了点头,“人力有限,可也人定胜天!叶华没有神机妙算,创造不了奇迹,但是,但是……杨兄你做到了,你和三千将士做到了!”
杨业很动容,的确,他们做到了,面对十倍于己的强兵,他们奋死力战,宁可鲜血流干,半步不退,他们死伤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可最终他们赢了,世上没有神仙,可只要大家把心劲放在一起,拧成一股绳,就能做到神仙也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杨业落寞了。
“我,我想杀回麟州,重新回到老家。那些跟着我的族人,恐怕没有多少能看到了,他们会战死,会病死,会受伤,会残疾……”杨业的喉咙仿佛被堵上了,他说不下去。
沉默,可怕的沉默。
杨业的眼角流下了泪水,“我,我要杀回去,死再多的人,也值得!”他抬起头,看着叶华,有些像学生望着老师,渴望得到答案。
“侯爷,对吗?”
叶华同样很不好受,他顿了顿,“杨兄,我不知道怎么才算死的有价值。我只能说,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用千万条生命,去光复燕云。哪怕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因为失去了燕云的庇护,蛮夷的铁骑随时可能践踏中原,那时候死的就不只是千万人了,或许几千万都不止!”
“历代的史学家,对汉武帝穷兵黩武,多有批评,殊不知没有武帝的断然反击,没有几十年的持续战争,没有千百万人的牺牲,华夏道统或许早就沦丧了!那些人都是受益于武帝的雄才大略,却反过头痛骂武帝,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他们才是一群可怜的寄生虫!”
为了实现伟大的目标,牺牲永远是不可避免的,目标越伟大,牺牲就越多……就像是炼铁的高炉,想要出更多的好铁,就要投入更多的原料,耗费更多的心血,这是没法改变的规律……杨业努力去理解,可他终究没有一副铁石心肠。
不止是他,就连叶华也没有,所以他眼前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当好冠军侯上面,稚嫩的肩膀,还扛不起更多的责任。
从杨业的病房出来,叶华把那一封密信烧掉了,除了他和杨业之外,没有人知道上面真的写了什么……军中还在流传冠军侯算无遗策的段子,甚至有越来越神奇的趋势。
叶华的字典里,已经不存在羞愧两个字了。
他只要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比如眼下,徐铉跑来和谈,郭威和魏仁浦商量之后,就把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叶华。
“那个徐铉能言善辩,老夫可没本事招架,所以还请冠军侯出马,老夫提前恭祝冠军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叶华狠狠鄙视了魏仁浦一番。
你老家伙有什么说不过的,南唐都成了败军之将,徐铉的嘴再厉害,不过是死鸭子嘴硬,还能怎么样?
纯粹是不想干脏活!
你不想,老子就逼着你去干!
叶华二话没说,直接去找了徐铉。
老徐被晾了好些日子,终于有人来了,哪怕来的是蛮不讲理的叶华,他也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老朽见过冠军侯!”
叶华没搭理他,直接绕过他,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
徐铉略显尴尬,赔笑了两声。
“自从上次见识了侯爷的酒量,老朽也学着多喝一些,这次老朽舍命陪君子,侯爷喝多少,老朽就喝多少!绝不皱眉头!”
想喝酒?
还舍命陪君子?
对不起了,没兴趣!
叶华翘着二郎腿,笑呵呵道:“我听说徐学士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是江南第一才子?”
徐铉谦逊一笑,“侯爷过誉了,江南人杰地灵,的确有许多才子,老朽算不上什么的!”
啪!
叶华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翻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完美上演了变脸大戏。
“你算不上什么,还把你派过来?是不是李璟瞧不起大周?”
面对这么蛮不讲理的质问,徐铉瞠目结舌,老夫不过是谦虚一下,给国家挣点面子,你小子会听不懂吗?
你这是存心找别扭!
叶华心里冷笑,没错,就是要找别扭!
“徐学士,我上次提过六条,你应该还记得,要想和谈,就以那六条谈,少一条都不成!”叶华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根本不给徐铉讨价还价的空间。
徐铉是傻眼了,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山大王,这可怎么办啊?
叶华的那六条,实在是太过蛮横无理,徐铉还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条就是去帝号,向大周称臣,光是这一项,就让南唐无法接受。他们立国比大周还早,而且以大唐正统延续自居,如何能去帝号,俯首称臣?
不行,绝对不行!
至于第二条,是割让江北土地,这就更不行了,谁不想国家越来越壮大,哪能把土地让出去?
还有什么赔款啊,派驻钦差,裁减兵马,甚至让六皇子充当优伶!
欺人太甚!
一条都不能答应!
可不答应又能怎么办?
继续打下去吗?就连最能打的大殿下都退缩了,其他人能比大殿下还强?打又打不了,和又没法和!
徐铉这么大的才子,一夜之间,满嘴都是水泡,嘴唇像是癞蛤蟆皮似的,恐怖而又可怜。
“唉,真是造孽啊!”
魏仁浦亲自来看望,还给徐铉带来了去火的药。
徐铉望着黑乎乎的药汤,一点喝的心思都没有。
“魏相公,你要是有砒霜,给我一瓶,我,我不活着了!”
魏仁浦连忙劝说,“徐学士是江南名士,天下皆知,不给别人面子,怎么能不给徐学士的面子!万事好说,好说!”
徐铉翻了翻眼皮,“当真?”
“真的!”魏仁浦咽了一口吐沫,认真回答道。
“要不要去帝号?”
“可以不必,我们以南北朝相称!”
听完这话,徐铉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那割地呢?”
“这个吗……朝廷的意思是有我大周将士鲜血的地方,是决计不能退让的!”
徐铉想了想,也就是说,海州,楚州,盐城这些地方要让出去,而其他的地方,依旧是大唐所有。
貌似也可以接受。
“那别的呢?”
“这个……关键的地方大周让了,你们也该让一点,有来有往,才好谈生意。”
“请问魏相公,要让什么?”
“漕粮!”魏仁浦干脆道:“每年江南要提供300万石漕粮,要恢复疏通运河,准许商人往来,还有,要进贡100万匹绢,5万两黄金,50万两白银——这是大周的底限,如何?”
徐铉脸色凝重,他来的时候,李璟交代过了,可以让一些钱粮,但是不能超过100万,毕竟南唐的家底儿也不富裕。
面对魏仁浦的狮子大开口,徐铉很为难。
“魏相公,天子有爱民之心,不管南北,皆是炎黄后裔,如此盘剥敲诈,形同敲骨吸髓,只会伤了江南民心,把大周当成蛮夷一般,此事恐怕不是圣天子乐见的吧?”
魏仁浦认真思索了半晌,“那个徐学士,老夫再去跟陛下商谈。看看能不能减少一二?”
“那就拜托了!”
徐铉送魏仁浦出馆驿,哪知道刚出来门,就有一群士兵从远处冲了过来,他们破口大骂!老子辛辛苦苦打败了南唐,姓魏的跑去和谈,简直丢了大周的人!
“无耻老匹夫,去死吧!”
士兵越骂越生气,有人挥手,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狠狠摔在了魏仁浦的脸上,把五官都糊住了,别提多狼狈!
第170章 芝麻酱和红糖
魏相公被不明物体袭击,堂堂宰相重臣,被一伙乱兵给打了,岂是寻常!
那些士兵吓得一哄而散,魏仁浦的随从保护着他,狼狈回了住处。手下人赶紧准备清水,给魏仁浦洗漱,还有人急吼吼去请大夫,替魏相公检查身体,生怕他受了什么伤。
老魏懒洋洋摆手,“算了,这点东西赏你们了!”
魏仁浦用手把脸上的东西刮下来,放在茶盘里,示意几个随从吃了。
这几个人都吓傻了,黑乎乎,黏糊糊,那么恶心的玩意能吃吗?
魏相公啊,你不是被气疯了吧?
见他们都不肯动手,老魏自己抓起一块,扔到嘴里,尝了尝。
太甜!
放这么多红糖干什么?
不知道上了年纪的人不能吃糖吗?
下面人见魏相公吃的高兴,出于好奇,凑到了近前,用手指沾了沾,送到嘴里,瞬间一股甜香在嘴里融化开!
他们感动要哭了,简直比过年时候吃的灶糖还甜呢!
这是什么做的啊?
第一个尝试了螃蟹的小子伸手就抓,不停往嘴里塞,剩下的几个也凑过来,见的确能吃,忍不住大口吞咽,一个个腮帮子鼓得和仓鼠似的。
等到连盘子都舔干净了,他们又注意到了魏仁浦的脸上,貌似还剩下一点,这几个家伙居然伸手去抓!
老魏气得拍桌子。
“混账东西,蹬鼻子上脸!还不准备洗澡水去!”
下人这才扭头往外跑,可嘴里还都是甜蜜的好味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人扔魏相公,我们可不能错过!
对了,魏相公的袍子上面好像还有,一会儿去找找,刮下来,藏起来,等没人的时候吃!
要说是什么好东西啊,让他们如此回味?
就是一点芝麻酱,和了红糖和蜂蜜,粘稠稀乎,摔在脸上,和便便的效果差不多。而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比如那几个袭击魏仁浦的士兵就被抓起来,塞进了大牢,准备治罪。
一帮极力反对议和的将领,包括冠军侯叶华都被郭威叫去,臭骂了一顿。魏相公一连三日,称病不出。
最后还是郭威亲自去探望,魏仁浦才勉强出来视事。
他第一项要求,就是授予全权,让他当钦差,担负和南唐议和大臣,在哪里摔倒,就在那里爬起。
魏仁浦来了轴劲儿,郭威当然不会拒绝,皇帝陛下甚至放出风声,魏相公忠心耿耿,他都是为了朝廷好,谁敢给魏相公添乱,立刻治罪。
压制住了骄兵悍将,魏仁浦抽空让人把徐铉叫过来。
当天遇袭的时候,徐铉站在馆驿的门里,不能出来,距离魏仁浦还有两三丈,加上他读书读坏了眼睛,根本看不清。
还以为魏仁浦挨了便便呢!
徐铉忍不住咋舌,都是大周骄兵悍将,真是名不虚传!
“魏相公受委屈了,老朽代表江南百姓,拜谢先生高义!”说着,徐铉恭恭敬敬,给魏仁浦一拜再拜,恭敬无以复加。
魏仁浦叹口气,“徐学士,让你见笑了。”老魏把脸色一沉,“陛下降旨,让本相负责议和,我们还是尽快敲定条件,不然又有人要闹事了。”
徐铉五官抽搐,仿佛一个狗不理包子,张了半天嘴,“谈,谈吧!”
……
三天光景,魏仁浦和徐铉确定了双方和议。
南唐割让楚州、海州、泰州给大周,大周承诺,在三地的驻军不会超过一万人。
南唐赔偿大周军费100万两白银,绢帛100万匹。
南唐出动民夫,贯通大运河,由双方共同派出官员,管理贸易事宜。大周在楚州设立市舶司,专门负责和江南的贸易,双方准许商人自由往来,不得阻挠商货通行……林林总总,魏仁浦和徐铉订立了11条和议。
“徐学士,这11条,是老夫拼着命答应的,还指不定有多少人骂我呢!尤其是冠军侯叶华,他肯定要找我的麻烦……总而言之,老夫希望你们尽快答应,如果再拖延下去,兵连祸结,无休无止,可不是百姓之福!”
魏仁浦说完,唉声叹气,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弓着背,整个人显得老了许多,让人着实心疼。
徐铉看着魏仁浦,又看了看和议文本……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是该感谢老魏尽心竭力,还是该怨恨大周下手凶狠?
不明白,不明白啊!
徐铉带着一肚子问号回江南复命。
而魏仁浦呢,他从徐铉那里回来,一路上大家就发现魏相公的腰板越来越直,胸膛挺得越来越高,脸上的愁云不翼而飞,神采飞扬好像娶了新媳妇,马上要当新郎官,脸上的笑纹都咧开了。
最后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家伙都以为魏仁浦是发了什么神经,好容易回到了住处,叶华笑容可掬,等在书房。他笑眯眯躬身站起,“魏相公老当益壮,一个顶俩,旗开得胜,了不起啊!”
魏仁浦见到谁都有笑容,唯独见到了叶华,就吹胡子瞪眼起来。
你小子太不厚道了,本来老夫是让你去做恶人,可是你倒好,和徐铉闹翻了,把锅扔给了老夫,让老夫去挨骂挨打,你小子,太不尊老爱幼了!
叶华赏给魏仁浦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个老货,一肚子坏心眼,我要是被你牵着鼻子走,还不被卖了?
“魏相公,其实我是为了你好!”
见老魏无动于衷,叶华继续道:“你想啊,眼下你是鸽派的代表,以后南唐想办什么事情,都会走魏相公的门路,到时候送钱的,送宝贝的,送美女的,你魏相公要什么有什么,多好的日子!”
“我要那些东西干什么?”老魏啪啪拍桌子,都要把桌子拍散了,指着叶华的鼻子,“现在军中都说魏仁浦是个软骨头,是个废物,好容易打出来的战果,让老夫全都给毁了,有老夫这样的奸贼,将士们还卖力打仗干什么?你瞧瞧,你瞧瞧啊,他们把老夫说成什么了?”
叶华挺高兴的,你老货就活该挨骂!
“那个魏相公,你是文官,文武殊途,你怕什么挨骂啊!陛下知道你,我也知道,你放心吧,暂时忍辱负重。等咱们把运河经营好了,每年千百万贯往国库送,到时候你魏相公绝对能超过范质和王溥,政事堂的那颗大印,迟早要归你执掌,就算是补偿吧!”
魏相公不贪财,不好色,工于心计,一肚子坏主意,是顶难对付的人。不过他也有把柄,那就是政事堂的排名。
明明是定策之臣,天子谋主,仅仅因为资历浅薄,没有考过进士,也没有在朝中当过大官,更不熟悉典章制度,就被放在了三相的位置上。
魏仁浦是真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范质长于法令,王溥精于文学,这两位制定了一连串的规定,让大周迅速走上正轨。
就连三司使李谷都善于理财,被郭威当成了左膀右臂。
你魏仁浦会什么?只是会阴谋诡计而已,你这套打天下有用,但是治天下啊,还是要看我们的!
魏仁浦一肚子怨气,也没地方撒。
叶华笑嘻嘻蛊惑道:“魏相公,这也没什么,只要把淮南和运河经营好了,凭着这两样,给朝廷增加2000万岁入,不成问题!”
魏仁浦皱着眉头,“叶华,眼前朝廷一年的岁入,全都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万,其中还有700万石是粮食,你一张嘴就是两个国库,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哈哈哈,魏相公,你这个人啊,真是没有经商头脑,财富意识太差,太差了!”叶华给魏仁浦分析。
把海州,盐城,泰州等地划给大周,这些都是沿海的宝地,每年能常几百万石食盐。
“我有一种晒盐之法,不用铁锅,不用柴火,每年能增产千万石上好的食盐。这些盐每年能带来多少利润?而且把盐捏在手里,就等于把南唐的命根子攥在了手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还有运河,范相公疏通了汴水,只要南唐将运河打通,中原的商船就能直通两淮,进长江,吴越,南汉,荆楚,大周和这些沟通商货,互通有无,又能赚多少钱?我敢说,只要能运用好了,三年之内,中原就能恢复元气,我大周就有本事集结几十万大军,横扫天下,一统环宇!”
“魏相公一手促成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朝中的诸公,还有谁敢不敬重魏相公,谁还敢说魏相公不懂治国……”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魏仁浦的老脸涨红了,这世上就没有忽悠不了的人,只有不努力的大忽悠……这不,叶华在试探了无数次之后,终于找准了魏仁浦的脉,老家伙已经不知不觉着了叶华的道儿。
“冠军侯,诚如是,老夫挨骂也就认了。”
叶华咧嘴一笑,“也不是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魏仁浦怒了,你小子敢骗我?
“是这样的贸易往来,对南唐也有好处,假如南唐赚得比我们多,那就是我们吃亏了,所以要想办法。”
“说明白了!”
“就是如何瓦解、分化、离间南唐的君臣,让贸易的利润转化不成战斗力。”叶华道:“这事情不太好办,魏相公,你可有办法?”
魏仁浦突然哈哈大笑,“此事易如反掌,办法是现成的!”
第171章 郭威要祭孔
叶华每次算计一个人,都需要思考历史,找到类似的成功经验,然后根据情况,再费力气推敲,最后才能拿出章程来。
可对有些人来说,比如魏仁浦,就根本不用,他玩起这些手段,简直跟喝凉水那么容易。
老魏向南唐提出了要求,既然要议和,就应该表示诚意,互相释放俘虏。
这点南唐求之不得,他们净打败仗,根本没有抓几个俘虏,反而是大周,手握着一两万人。为了表示上国的仁慈,老魏怂恿郭威,先放两千人回去。
魏仁浦的举动,又招来了一顿臭骂,军中的将士立了功,会得到田亩赏赐,谁家里都缺农夫。
年轻力壮的俘虏,给他们当奴隶,多好的选择。
你姓魏的居然给放了,就为了展示仁慈,试问,仁慈值几个钱?
你老家伙就是崽儿卖爷田不心疼!
这一次真有人准备了便便,要给魏仁浦来个狠的。
以魏相公的狡诈,他干脆就不出来了,或者躲到御帐,陪着郭威下棋,或者研究军务,还没有人敢到皇帝面前撒野,所以魏相公高枕无忧,活得可滋润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一群武夫是斗不过老魏的,想给人家难堪都做不到。
没法子,他们只能找武夫堆里,脑筋最管用的人。
“你们知道何辉吗?”
“知道!”赵匡胤很干脆回答道:“就是那个泄露军情给李弘冀的细作,不是已经给宰了吗?”
叶华点头,“没错,上次我们抓到了李景达,用他传递消息,结果何辉不知是计,给李弘冀传递消息,让魏相公抓了个正着,一下子揪出了十几个人。”
这事谁都知道。
当时叶华在打败了刘彦贞之后,准备回援楚州,他就把何辉的脑袋用石灰处理了,当成礼物送给李弘冀。
结果李弘冀提前跑了。礼物就一直没有送成,叶华还挺遗憾的,这么好的打脸机会,居然给错过了,真是可恶!
叶华很想看到李弘冀气急败坏的样子。
不过按照老魏的办法,保证李弘冀更加酸爽一万倍!
释放俘虏的时候,很凑巧把何辉的几个手下给“不经意”放回去了。放回俘虏,南唐一定审核身份,就会凑巧发现这些人,然后就会很凑巧,把李弘冀在大周的情报网暴露给南唐君臣。
让他们知道,这位大皇子是多么阴沉内敛,用心险恶!
李弘冀离着太子还有一步之遥,看似弹指之间,但只要没有坐上宝座,那就等于天涯之远!更何况就算当上了太子,又能怎么样?
他还不是皇帝呢,想要大刀阔斧,为所欲为,对不起,等着吧!
如果不想等了,那就把你老爹掀翻,学唐太宗来个玄武门之变。
只是李弘冀的心性和眼界,想要比唐太宗,只怕给太宗皇帝提鞋都不配!
“总而言之一句话,南唐往后会有很多好戏可看。我只能告诉你们,别以为什么事情都是偶然的,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叶华很认真告诫他们,“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别去触霉头,小心吃大亏,没人能救你们!”
听完这话,几个家伙都默默添了一句“除了叶华”。
面对智商很高,套路很深的人,符昭信感到了苦恼,去找出了许久不看的孙子兵法,想要从中找到当“爷爷”的奥秘!
高怀德回去默默练功,术业有专攻,他要练好高家枪。与其好高骛远,还是先保证压过杨业才是,他要捍卫高家枪的地位。
至于赵匡胤,这丫的根本就没心。
他嘻嘻哈哈,回去之后,就跟一帮狐朋狗友赌钱,把赏赐的宝贝全都输了个干净,然后回帐篷呼呼大睡。
睡饱了,他去找叶华了。
那个……做为好邻居,人马要凯旋回京,和久别的家人冲锋,总要给点礼物吧!要给老人尽孝心,要给孩子添点吃喝玩具,要给媳妇首饰衣服……一句话,老弟,拉哥哥一把吧!
叶华真想暴打赵匡胤一顿,你丫的是吃定我了!
“钱可以给,东西也可以给。但是……”
“我必须给你做事!”赵匡胤已经习惯了,“说吧,什么事都行!”
叶华翻了翻白眼,“我让你穿女装,行不?”
赵匡胤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找女装了。
叶华脑补了一下金刚芭比的形象,吓得立刻拉住了赵匡胤,咱别丢人了行不!
赵匡胤咧着嘴笑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我就知道你是开玩笑的,哪会真让我穿!”
遇到了这个无赖,叶华只能认倒霉。
很快,赵匡胤就得到了一个新的职务,江南国禁军都教头。
“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江南国是什么玩意不?”
“目前江南国有一个人,就是国主李景达,还有半个臣子,也可以算是钦差大臣,特派武官——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赵匡胤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会就是我吧?”
“没错,一点都没错!”
赵匡胤愣了,你们不是和南唐议和了吗?怎么还弄出个江南国,这是玩什么鬼把戏啊?做人不能太无耻啊!
叶华微微一笑,很不倾城!
不无耻还怎么做人!
老魏和他是一明一暗,一文一武,一黑一白,比赛着唱双簧。
老魏坑了南唐一把,叶华也不甘示弱,他借着魏仁浦释放俘虏的事情,极力要求,任命李景达为江南国主,并且给他印信,准许他招兵买马。
换句话说,就是养一条狗,随时准备咬人!
面对造型别致的李景达,赵匡胤只想问一句,你愿意听大周的话吗?
叶华砍了你的脚趾,剁了你的耳朵,你就不恨叶华?不想着报仇吗?
“不想,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有不是的子女,罪臣抗衡天兵,咎由自取,身上的伤痕只是提醒罪臣,要永远忠于大周,绝不背叛,否则没的就是脑袋,而不是一只耳朵这么简单!”
赵匡胤瞪大了牛眼,他只能说,这个“一只耳”够劲儿!
赵大并不相信李景达真的会这么想,他找到了叶华,叶华二话没说,只是让赵匡胤自己推演,看看李景达还有什么选择。
赵大仔细盘算,回南唐?
不可能了,丢失五万人马,又间接害死了皇甫晖,丢了楚州,南唐上下,已经没有人会原谅李景达了。
而且他身上有残疾,就算回去了,也入不了祖坟,只能当一个孤魂野鬼。
这一切都是大周所赐,都是叶华干的。可他有资格怨恨叶华吗?
对不起,没有!
因为大周是他最后的一条路!
相比起仇恨,李景达更在意活着!
他还想要锦衣玉食,还想要当人上人,甚至想着让所有人都变成一只耳!
他必须当好大周的狗,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当然了,等到李景达有了权力,有了兵,他或许会想得更多,但谁又会在乎呢!大周能扶持他,就能灭了他!
赵匡胤的使命是训练江南国的兵马,他需要给江南国的兵马注入大周的基因,让他们老实听话,做忠实可靠的狗。
在叶华身边,赵匡胤觉得很有趣,因为每一天都有突破下限的事情,让他的三观不断崩塌重组。
这些家伙简直就不是人!
或者说,在他们的眼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人,有些人就是工具就是鹰犬,利用之后,就随时丢弃!
原来这就是上位者的心态啊!
赵匡胤大开眼界。
南北议和,经过了三次国书往来,终于确定下来。
郭威携着大胜雄风,准备返回京城。
就在皇帝陛下启程的前一天,次相王溥从京城赶来,面见郭威,转过天,郭威就下旨,不回京城,要去曲阜,拜谒孔林!
第172章 八佾舞于庭
有唐以来,儒家式微,释道横行,天下混乱,欲江山一统,必先安定人心。而安定人心,则莫若祭奠孔夫子!
王溥身为次相,挂着国史馆大学士的衔,当朝诸公当中,除了冯道之外,就属王溥的学问最好。
咱冯太师一来年纪大了,二来又是那么个尴尬的身份,他挑头祭孔,只怕孔老夫子会从坟里爬出来,所以只能让王溥前来。
向郭威陈说之后,郭老大立刻就点头了。
大军在回京城之前,要先去曲阜,祭奠孔老夫子。
郭威还是个行动派,提出之后,要求三日之内,就立刻动身。
“我反对,老夫绝不答应!”
魏仁浦态度之坚决,让叶华都吓了一跳。
“那个魏相公,你也是读书人,孔孟门徒,祭奠你们祖师爷,不是挺好的事情吗?你应该与有荣焉才是啊!”
魏仁浦闷着头,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老夫早年曾经醉心儒学,十年寒窗苦读,楦堂为了供养我读书,早起晚睡,织布不辍,结果把一双眼睛熬瞎了。”
叶华吃了一惊,没想到老魏小时候还挺惨的,老娘为了让他读书,居然累瞎了眼睛。
“然后你科举失败了?就因爱成恨?对吧?”
魏仁浦气恼道:“你怎么知道我科举失败了?”
“难道不是么?你又不是进士出身的,我说的不对!”
“哼!”魏仁浦哼了一声,“你就是喜欢自作聪明!老夫从来没有参加过科举!”
“啊?那为什么?”
魏仁浦恶狠狠道:“没钱!赶考需要10贯钱,我爹把地卖了,让我去考试,而我拿着钱去请大夫,给我娘治眼睛,为了这事,我爹狠狠打了我一顿,让我在祖宗祠堂跪了三天。”
“后来我去洛阳,成了一个小吏,再后来我到了圣人的霸府,一直到今天的位置……早年的孔孟之学,早就扔了,那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这些年只看两本书。”
叶华挠了挠头,“我猜猜啊,是不是一本《道德经》,一本《孙子兵法》?”
这小子神了,魏仁浦惊到了,质问道:“叶华,你去老夫的卧房了不成?你怎么知道我看的是什么?”
叶华不屑地看着天棚,他两手抱膝,冷冷道:“什么书有用,我还能不知道!”
魏仁浦好奇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是这两本?”
“老子的五千言,是无上智慧,看透了道德经,也就明白了怎么看待世上万类。作为一个人,首先要有智慧,接下来就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第二本要看的是兵法,对吧?”
魏仁浦咂摸了一下,他虽然看了多年,也觉得这两本书最有用,但是却没有像叶华这么一针见血,他忍不住含笑。
“说得好,这两本一是道家,一是兵家,和儒家没有什么关系!老夫宁可去拜祭老子圣人,也不会去拜祭孔子!孔夫子一生碌碌无为,处处碰壁,学他,连家都治不好。还奢谈什么治国?”
魏仁浦对儒家的厌恶,那是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
而且他好容易打赢了南唐,正准备携着大胜的威风,施展拳脚,争取更上一层楼,王溥和范质就搞出了这么一手。
一下子就把老魏的功劳给抵消了。
而且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王溥他们还有后手呢!
魏仁浦已经得到了消息,范质给郭威上书,建议扩大科举录取人数,光揽天下贤才,还建议给晋王安排师傅,讲授经学,启宏听闻……
一连三招,招招都直指核心。
叶华听魏仁浦抱怨完之后,只剩下钦佩之情。
朝中这帮家伙,果然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魏相公,那个,陛下信任你,倚重你,如果觉得不合适,你去建议就是了,何必跟我抱怨,我实在是爱莫能助!”
“少耍滑头!”
魏仁浦怒道:“你小子不会不清楚,这三件事,老夫挡得了吗?”
自从唐末以来,天下混乱,割据纷争不休,武人纷纷掌权,征战连年,百姓困苦不堪。用儒家的观点来看,这就是礼乐崩坏,需要圣贤之道,来教化人心,让天下由乱入治。
哪个皇帝不求天下太平,不想社稷安宁?
难怪郭威会迅速点头。
至于扩大科举,网罗人才,也是郭威心心念念的事情,眼下朝中缺少文官,又有那么多政务,交给军头只会出乱子,必须重用文官。
再有,给柴荣找师傅,培养储君,也是应有之意,郭威不但不会拒绝,还要主动挑选最合适的人……只是魏相公,好像不太合适啊!
国人自古以来,重视师道,尊师重教。虽然君臣有别,但某些重臣一旦成为天子之师,就可以用师道来约束劝谏天子。
话语的份量和寻常大臣,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老魏能当上三相,是靠着从龙之功,定策之力。
假如柴荣登基,他的地位就要打折扣,假如再让那几个人抢在前面,成了储君的师傅,未来的朝堂上,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虽然文官们表面上和和气气,温文尔雅,但是真正涉及到利害之争,绝对比武人来的凶狠险恶多了!
两者就好比学术辩论会和街头打架斗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叶华,你要是能帮着老夫,把这事搅黄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以魏仁浦的身份,说出我欠你人情,基本上就等于以后老夫会鼎力相助,咱们联手吧!魏相公已经发出哀求了。
天赐良机啊!
叶华盯着地上的砖,仿佛要用目光穿透似的。
“魏相公,你看了两本书,其实我觉得你该再看一本!”
“什么意思?”魏仁浦怒道:“别打哑谜,老夫懒得费心思!”
叶华很认真道:“除了道家和兵家之外,儒家也有价值,儒家告诉我们如何维护一个家庭,一个国家,在家中,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朝廷,要君贤臣忠,心怀苍生。神州大地,如此庞大的疆域,众多的百姓。自从汉唐以来,历代都尊奉儒家,作为显学,其中的道理魏相公不会不明白吧?”
“嗯!”
魏仁浦重重吐出胸膛里的浊气,脸色阴沉,他显得很不满意。
道理好说,魏仁浦是真的瞧不上儒家的那一套。
尤其是龙蛇起陆,天下归一的时候,让儒家大行其道,只会影响扫清六合的速度。魏仁浦也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局。
“冠军侯,老夫的身份,实在是不方便,你要是能联络将领,一起阻止此事,那就功德无量了。”
“呵呵,陛下做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问我的意思,这种事情陛下也不会问我,说了还不如不说!”
“唉!难不成朝堂要成为酸儒的天下吗!”魏仁浦气结,猛地一拍桌子,胡子撅起老高,更上了年纪的山羊似的,来回乱动。
叶华突然笑了,“那个魏相公,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魏仁浦眼睛放光,“计将安出?”
“以儒治儒!”
……
明天就是郭威动身的日子,叶华,骠骑卫,还要文物大臣都要陪同,次相王溥身为主祭,要负责全部流程,到时候该用什么礼仪去祭奠孔夫子,全都是他说了算,每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记入史册,丝毫不能错。
好在王溥胸有成竹,早就有了腹案,稳如泰山,一点没有忙乱的意思。
“王相公,我以前读过一句论语,叫‘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话当作何解释?”
王溥笑了,“难得冠军侯好学,这八佾舞祭祀时的乐舞,按照周礼,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士二佾,每佾八人。季氏是鲁国大夫,得有四佾,而竟用八佾于家庙,实为僭礼。夫子感叹春秋礼坏乐崩,这就是一例!”
“哦!”
叶华恍然大悟,“夫子一生忠于大周,偏巧我朝国号也是大周,还真是冥冥之中,早有天数啊!”
王溥似有所得,沉吟半晌,欣然抚掌,赞道:“冠军侯解的妙,陛下提三尺宝剑,恢复汉人江山,北却契丹,南服唐越,功莫大焉,正应该祭奠孔夫子,以显示天子圣德,岂不美哉!”
王溥翩然有度,说话好听,讲出来的道理,让人不能不信服,哪怕魏仁浦也被弄得哑口无言,就看叶华这小子能说出什么来!
“王相公,八佾舞是天子之舞,夫子不屑……既然孔夫子连八佾舞都不用,让天子亲自去祭奠孔夫子,是不是违背了夫子之心啊?再有,我听闻自古以来,天子有大功绩,当去泰山封禅,把心怀告诉苍天,这才是正办!告诉孔夫子算什么?难道他比老天爷还大?这个恐怕说不通吧?”
听完叶华的话,王溥突然陷入了沉默。而魏仁浦却是心中欢呼,差点喊出来!
行啊,叶华啊,你小子够厉害!
魏仁浦故意装成关切,“王相公,既然夫子讽刺奸佞之徒滥用天子之礼,那怎么好让天子亲自祭奠,不妥,实在是不妥!我看就算了吧!”
开什么玩笑,王溥立刻反驳道:“魏相公,当年汉高祖亲自祭奠夫子,方有大汉400年江山,如今陛下大胜而归,正好效仿汉高祖,怎么能算了?”
这两位争吵,提到了刘邦祭祀孔子,叶华突然道:“王相公,当初高祖刘邦,真的去祭祀过孔子吗?”
第173章 前科累累的儒家
郭威听说汉高祖刘邦去祭奠过孔子,立刻来了兴趣,刘邦斩蛇起义,建基立业,开创了大汉400年江山。
郭威出身寒微,如果能达到汉高祖的程度,做梦都能笑醒了。
因此郭威煞有介事,要求效仿汉高祖的礼仪,去拜祭孔子。
皇帝提出了要求,大臣们当然要照做。
身为朝中的学问大家,王溥当仁不让,可是找来找去,也就只有《史记》的一句话。
“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太牢就是猪牛羊三牲祭品,规格极高,凸显刘邦对孔老夫子的尊重之情。可这句话让郭威有点傻眼了。
刘邦路过鲁地,去没去曲阜?到没有到孔庙,献了祭品,有没有祭文,对孔老夫子的后人,有没有封赏,孔家后人有没有答谢……
郭威一连问了许多关键的问题,王溥那么大的学问,居然也犹豫了,这些细节谁知道啊?
这时候魏仁浦发话了,他提前下了功课,把史书找了一遍,然后对郭威道:“陛下,史记高祖本纪当中,并没有记载祭祀孔子。”
“什么?”
郭威大惊,史记成书于武帝朝,正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候,假如刘邦真的去拜祭孔子,正好给了汉武帝独尊儒术最好的支持,刘彻大可以说高祖皇帝都拜祭孔子,我尊儒术,是效法高祖。
假如这样的话,整个事情就简单了。
汉武帝大做文章,史书怎么能不写?
可问题是高祖本纪居然没有记载,只是在《孔子世家》里面,写了简短的一句,连时间都没有,实在是可疑!
王溥不愧是学问大家,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立刻道:“陛下,根据《汉书》的记载,此事发生在高祖12年的十一月,自淮南返回长安,路过鲁地,特意祭奠孔夫子的。”
郭威立刻让人去找,《汉书》上果然有记载,貌似是真的。
可魏仁浦又不慌不忙,摆出了证据。
这次他拿的是《高祖本纪》的原文,这上面没记载去祭奠孔子,那这段时间刘邦干了什么呢?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击布军会甀,布走,令别将追之。”
10月的时候。刘邦先击败了黥布,把他打得狼狈逃窜。
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後吾魂魄犹乐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打了大胜仗的刘邦,回到了老家沛县,留下了著名的大风歌,宴饮十余日,刘邦担心老家百姓负担太重,要离开,父老百姓哭求,刘邦又留了3天。
换句话说,刘邦在沛县住了半个月到20天左右。
期间拜沛侯刘濞为吴王。
汉将别击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斩黥布于鄱阳。
樊哙别将兵定代,斩陈豨当城。
做了这么多大事,刘邦11月回归长安。
在于黥布征战的时候,刘邦中了箭,在路上伤势越来越严重,转过年,又灭了燕王卢绾。还立下了著名的白马之盟!
刘邦的病越来越严重。吕后迎良医,医入见,高祖问医,医曰:“病可治。”
可刘邦却嫚骂一声,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病,赐金五十斤罢之。
而后几个月刘邦就驾崩了。
通读高祖本纪之后,尤其是最后的两年,郭威都感叹良久,刘邦这个皇帝真不容易!
从起兵抗秦开始,和项羽征战,接着建立大汉朝,又马不停蹄,一直到死,都在为了帝国奔波劳碌,铲除一切祸根。
或许只有在沛县的时候,面对家乡父老,念诵大风歌的时候,才是刘邦唯一放松身心的时刻……一个月的时间,从鲁地到长安,还带着病体,除非刘邦会缩地成寸,不然绝不可能。
郭威看完之后,已经确定,《孔子世家》上面的那句话,应该是假的,不是太史公作假,就是后人填上去的。
很有可能是修《汉书》的时候,给天上的,所以才选了十一月,让时间看起来通顺,但还是经不起推敲。
原来刘邦没有去祭祀过孔子,想想也知道,如果刘邦祭祀孔子,把儒家看的那么重,何来文景两朝崇尚黄老之学,无为而治!
何以汉武帝雄才大略,要尊奉儒家,还遭到那么大的阻力?
一言以蔽之,就是后世儒家士人,为了给脸上贴金,公然篡改历史!
这种事情并不新鲜,毕竟在手抄竹简的时代,填上和减去几个字,还是容易的,文化的话语权都在少数人手里,只要他们能够保持默契,就不会露馅,后人也只能将错就错。
看着魏仁浦和王溥的辩论,叶华想起来后世流传的道德经第14章,写的是“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可是在出土的汉帛书《老子》中,写的却是“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今和古,一字之差,却让老子的意思南辕北辙。
众所周知,儒家主张法先王,自然要用古之道,御今之有,而法家强调法后王,则是要用今之道,治理眼下的问题。
把老子的话改了一个字,就让老子站在了儒家一边,增加说服力,这就是儒家士人的本事!
由于儒家“前科累累”,叶华宁愿相信,刘邦根本瞧不起孔夫子,他老人家忙着在家乡饮酒高歌,享受衣锦还乡的愉快,才不会颠颠跑去,拜祭什么孔夫子,还献上了三牲祭品,做春秋大梦去吧!
王溥被弄得很狼狈,他犹疑地盯着魏仁浦,心说姓魏的什么时候涨了学问,居然能打自己措手不及?
不像是他能做到的!
王溥心里不停画问号,他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一直老神在在的叶华……不会是这小子出的主意吧?
他倒是有些急智,可年纪不大,听说学问也不怎么样,他如何找出的漏洞?
王溥摇了摇头,他也弄不清楚,是谁点播了魏仁浦,让他开了窍。
反正当下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劝说陛下去祭祀孔夫子。
“臣以为,纵然汉高祖未必去祭奠夫子,陛下也应该前往。夫子乃是天下读书人的先师,从汉唐以来,就受到历代礼遇。前朝明宗李嗣源,虽为胡人,也尊奉孔夫子,曾经斩杀乱孔的孔末,授予孔家遗孤孔仁玉为曲阜县主簿。陛下此次驾临曲阜,正好可以封赏孔家,收拾读书人之心,一举多得,臣恳请陛下,务必前往,不可迟疑。”
王溥是个正人君子,难免说话有些棱角,按他的意思,郭威要是不去,只怕连李嗣源都不如了。
这样郭老大火炭一样的心凉快了不少。
“你们先下去吧,让朕想想!”
把魏仁浦和王溥打发走,叶华也要跟着去,郭威却把他叫住了。
“冠军侯,你随朕去走一走。”
叶华只能跟着郭威去了后面花园。眼下正是二月,春风如剪,春寒料峭。郭威披着厚厚的狐裘,默默踱步。
君臣两个都不说话,差不多有一刻钟,郭威才缓缓道:“你说,朕该不该去祭孔?”
叶华的心思很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时祭孔会带来什么后果……不只是大周一朝,也不只是两宋,甚至往后的一千年,都会因为这个决定而付出代价,有点还很沉重!
就算凭着得罪无数人,也要把话说出来!
“陛下创立大周,亲自去拜祭孔子,岂不是说孔子比皇帝还要尊贵?”
郭威沉吟了一下,哂笑道:“朕也不过是粗人,孔老夫子教化苍生,功在千秋,朕去祭奠,也没有什么不妥!”
“陛下!”叶华真的急了,“陛下一举一动,关乎重大,有多少人会拿陛下的举动做文章!”叶华凑近了郭威,低声道:“陛下,天无二日,是孔夫子大,还是皇帝大?孔夫子虽然死了一千多年,可还有那么多以孔孟门徒自居的读书人,在他们的心里,是祖师爷重要,还是皇帝重要!”
这话可是够诛心的,郭威的瞳孔瞬间收缩,属于皇帝的威严爆发出来,他近乎咆哮质问:“叶华,你说该如何办?”
“尊孔不祭孔!”
第174章 钦差
叶华和魏仁浦提到要看三本书,其实也就是兼容三家之长,道家的智慧,兵家的战力,那儒家能提供什么?
首先,作为一门绵延不衰的学问,儒家当然有可取之处。
比如家庭观念,比如道德约束,比如重视教育,比如重视整体,目光长远,强调要立德立功立言,积极入世……
这些观点不光能用来修身,也能用来管理一些问题,尤其是底层的矛盾。
众所周知,农业社会的积累很少,历朝历代都强调轻徭薄赋,减轻百姓负担,这样一来,朝廷的官吏不足,县以下需要百姓利用宗法约束,进行自我管理。
宗族在后世看来,未必是个好东西。
但是宗族的存在,的确减少了行政支出。
古代维护庞大国土是个很困难的事情,税收不高,花费不少。能节省一点,就代表可以掌控更多的土地,华夏九州,土地辽阔,就是这么来的!
而且儒家还有一个贡献,那就是提供共同的文化心理,思想基因。
有了这条脐带,哪怕面对任何的乱世,都会有一大堆英雄豪杰出来,致力于一统天下,谁要是抱残守缺,只会成为历史的笑柄。
儒家对于化解矛盾,约束人心,有着无与伦比的价值,可也正是如此,从儒家演化出三纲五常,存天理,灭人欲。
结果就是把什么都管住了,弄得社会死气沉沉,失去了向上的斗志,也没了进取精神。
叶华觉得时间还早,可以等到羽毛丰满,再去和儒家硬怼。只是郭威被忽悠去祭孔,使得叶华不得不把日程大大提前。
不过幸运的是从唐末以来,儒家就越来越衰败,眼下士人集团比任何时候都虚弱,容易摆布。
假如放在几十年后,有士兵敢往宰执脸上扔东西,二话没有,直接打死,没准还会牵连家人。
眼下可不用担心。
就拿袭击魏仁浦的那几个士兵,关了些日子,直接就给放了,当然这是演戏,不过却没有任何官吏替魏仁浦抱不平,连老魏都没觉得什么。这年头武夫骄纵,连皇帝都敢换,他一个三相又能如何?
时间提前了,难度或许也降低了。
叶华突然觉得有希望改造儒家,他一下子变得热切起来。
儒家好的东西绝对不能抛弃,但是,郭威身为天子,也绝不能去祭孔,更不能跑去跪拜磕头。
如果真的把孔子当成了大成至圣先师,随便说一句话,就是微言大义,就是圣贤道理,那还怎么区分哪些主张是对的,哪些主张是错的!
对孔老夫子保持尊敬也就够了,千万不能真的跪下去。
“朕祭拜孔子,是为了收天下士子之心,招揽贤才,为国所用。”郭威袒露心胸,中原战乱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荒废了教化,诸如韩熙载一般的大才都去了南方避难,弄得朝廷无人可用。
郭威的意思也是想千金买马骨,用祭孔显示他尊重读书人,吸引贤才回归。
郭老大的想法很好,只是叶华有些不以为然。
“陛下,朝廷需要人才,还是要以自己培养为先,用着也顺手,读了一肚子圣贤书的孔孟门徒,未必能当好朝廷的官。”
郭威气哼哼道:“这么浅显的道理朕会不懂吗?只是你让朕怎么培养人才?读书识字,不还是要念诗词歌赋,微言大义这些东西吗?”
叶华突然想到,对啊,古代是没有官方教材的,而儒家的东西由浅入深,种类丰富,内容看起来也积极向上。
什么论语啊,尚书啊,孝经啊,都勉强适合教化人心。
试想一下,假如让一大堆学生,围起来读心经,金刚经,那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需要编撰一套教材!
叶华有了思路。
只要能编出一套广为接受的教材,学生需要学习,老师需要讲授,潜移默化之间,就把话语权拿了回来。
至于儒家的经典,看着好就用,不好就扔在一边,圣人的微言大义就变成了课外读物,重要性下来了,儒家一统天下的局面也就打破了。
而且编撰教材,还能引入其他诸子百家的内容,增加动手能力,改变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窘境……叶华越想越高兴,斗志一下子到了顶点。
他没有想到,改变儒家一统江山,居然这么简单!
等到叶华把想法说了,郭威可没有他那么乐观。
向叶华说的那样,编撰通俗全面的教材,不但需要多种学问,还要能深入浅出,让小孩子也能听明白,看得懂。
许多鸿儒能写出深刻的文章,但不通俗。而能写出通俗文章的,又不够深刻……总而言之吧,想完成编撰教材的大事业,没有几百人是不行的。
养这些人,需要话多少钱?
几乎等于增加了一个国史馆的规模,朝廷可不宽裕。
而教材编撰出来,又能怎么样?
有没有人买,上哪去弄那么多学生,还有教材能不能真的适合学生使用……问题一箩筐,花费又那么惊人。
如果没有稳妥的办法,郭威宁愿意去拜祭孔子,反正这套东西都用来一千多年,大周拿来继续用,或许也不会太糟糕!
叶华可不想让郭老大打退堂鼓,他立刻道:“陛下,编教材的事情,我愿意牵头,再请冯太师和魏相公帮忙,半年之内,一定能拿出成品。至于教学吗?就从臣家里着手吧!”
叶华道:“臣手下有800骠骑卫,还有6000户食邑,另外钢铁和水泥的作坊,都有不少工匠,他们的家里也有小孩子。就用这些人验证教材的效果,出了纰漏就进行修改,有了效果,再逐步颁行天下。”
郭威沉吟道:“教化大事,马虎不得,叶卿,你当真有把握?”
叶华不愿意立军令状,但是一想到如果任由儒家成为显学,彻底掌握舆论,一切的读书人都成了孔孟门徒,甚至发展出理学那个怪胎……叶华就万万不能接受!
“陛下,这事情臣应下了!”
郭威沉吟道:“既然如此,朕就让王相公代劳,去曲阜拜祭孔夫子,至于以后要怎么办,再从长计议。”
身为九五至尊,谁不想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尊奉孔子,拜在孔子脚下,就等于向文臣低头了。以后那些读书人就会拿着孔夫子的话,来教训皇帝,指手画脚,所谓蹬鼻子上脸,就是说他们!
郭威对于祭孔的兴趣全然没有了,他就想返回开封,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呢!
就在郭威准备离开的前夜,突然接到了一份札子,是登州知府送来的,内容也寻常,只是诉说登州治理水灾的情况,只是在最后一页,附了一张血书!
这个血书是一名小吏所写,在后面有几十个人的画押,全都是血色的。
他们弹劾曲阜主簿孔仁玉,说他抢占民田,豢养打手,杀了数十名百姓,还弄得曲阜上千人沦为流民,罪孽深重,天地不容,恳请圣人体恤曲阜的百姓,还给大家一个公道。
曲阜的小吏,借助登州知府的札子给皇帝送血书,状告孔圣人的后代,这个案子貌似不小啊?
郭威立刻召集几个人过来。
让大家都看完之后,询问意见。
叶华几乎没有犹豫,孔家后人什么德行他最清楚,这只能算是小儿科。只是王溥断然道:“陛下,孔仁玉年幼蒙难,人品敦厚,为官清廉,地方多有赞誉,说他罪行累累,老臣以为恐怕是……有人诬陷!”
王溥不信圣人后裔能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八成是有人不想让陛下去拜祭孔夫子,才弄出了这么一手,别让老夫查出来,只要查出来就没完!
叶华和王溥对上了,该听谁的?
郭威想了想,干脆让他们两个当钦差,去曲阜查案子,务必把真相找出来……
第175章 清廉的孔家
又是一年春好处,叶华和王溥去曲阜办差。
这是郭威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再有半年多,叶华就虚岁16了,在乡下,16岁的男孩子还不成亲,家里的爹妈都会很着急的,到处去托媒人,赶快说上一房媳妇,如果过了20岁还找不到媳妇,就只能找脑筋不好的,身上有残疾的,或者是寡妇,全家人都抬不起头。
王溥决定向郭威建议,要求对拖延不成亲的家庭,进行惩罚。
16岁以上的男子不成亲,家里交1石稻谷,女孩不成亲,罚一匹布!
王溥觉得这个办法很好,能够让人口快速增长。
有了人,就有了税收,就有了士兵……
“我绝对支持。”叶华笑呵呵道:“不过从我个人来讲,我情愿先交几石稻谷!”
王溥老脸拉得很长,不悦道:“冠军侯,你是多少人心中的英雄,表率,应当多娶亲,多生子,多子多福,给你们叶家开枝散叶才是。”
叶华不以为然,“王相公,你要是真想增加人口,就不该鼓励我多娶亲,你应该希望我娶的越少越好,最好只娶一个!”
“怎么会?”王溥板着脸道:“娶的多才能生的多!”
“那别人呢?所有人都这么想呢?”叶华道:“天下间的男女数量差不多,有人娶的多,自然有人娶不上老婆。一家子孙遍地,却多了好多光棍,这叫增加人口,还是减少人口?你说啊?”
“我!”
王溥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仔细想了想,貌似还真是这个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过呢?一个男人娶几个妻妾,纵使多生几个孩子,也是比不上一夫一妻,好几家一起生的多……所以,要鼓励生育人口,应该限制纳妾,限制丫鬟奴仆,让男女之间尽量凑成一对,才是正办!
“冠军侯果然见解高明,老夫受教了。”
叶华话锋一转,“王相公,世上的道理就是如此,比如要增加人口,应该是限制纳妾,而非鼓励纳妾。要弘扬儒家,应该是约束士人,而非举倾国之力养士,更不该对一座坟包拜了又拜,也不该对几十代以后的人,给予那么多的赏赐,那么大得特权!你们这么干,都是在给儒家抹黑!”
人口的事情,王溥很容易接受了,可说到孔家的事情,虽然逻辑是一样的,但王溥就吹胡子瞪眼了。
“冠军侯,重士人,敬圣贤,难道不对吗?”
“王相公!”叶华同样提高了声音,“什么叫士人?士为知己者死!舍生取义,学富五车。向朝廷要好处,要优待之前,先拍着胸脯问问自己,够不够士人的标准?配不配当一个合格的士人!”
“孔夫子早就说过,不语怪力乱神,他死了一千多年,学他的道理主张也就是了。还点点跑去拜坟头,能有什么用?孔夫子要是有灵,就违背了他自己的主张,要是不灵,拜了又什么用?”
叶华都讲出了“孔夫子悖论”,王溥脖子涨得和脑袋一般粗,愣是找不出驳斥的言辞。
叶华还不罢休,继续道:“孔夫子也说过吧,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孔家传到了现在,已经快50世了,你们还念念不忘,替孔家子孙争取优待,我问你们,那个孔仁玉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是说孔末已经把孔家子孙都给杀光了吗?孔仁玉是怎么冒出来的,经得起推敲吗?他身上真的有孔夫子的血脉?即便有血脉,又能如何?”
“孔家后人,仗势欺人,盘剥百姓,他们干那些为非作歹的事情,只会给孔夫子脸上抹黑,让圣人蒙羞,你信不信,假如孔夫子真正活着,应该先用家法,处置了自己的后人!他要是下不去手,那就不配当万世师表,就不配圣人先贤……”
叶华像是连珠炮似的,怼得王溥瞠目结舌。
过了好半天,王溥才说道:“那个,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是孟子说的,可不是孔子讲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掰扯这些!”叶华气得大吼,“既然孟子都说了,你认为他会违背孔夫子的意思?总而言之,你要是还不断然下手,只知道袒护,夫子的名声,就会被你们这些人给毁了!”
从楚州到曲阜,这一路上,叶华和王溥只要谈到孔家的事情,就会大吵特吵,最初王溥还能争辩几句,但是越到后面,就越是闭口不语。
很多时候,只是叶华疯狂吐槽,王溥只是默默听着。
距离曲阜只有不到20里,王溥眯缝着眼睛,遥望着远处灰蒙蒙的一片,发出了一声感叹,他的心也像是氤氲的天气一样。
“冠军侯,假如孔家真的为非作歹,老夫不会袒护,他们给圣人蒙羞,老夫要断然处置!”
听到王溥的表态,倒是让叶华愣了一下。
毕竟不是儒家理学一统江山的时代,人们对孔夫子心怀尊敬,却也没到碰不得,说不得的地步。
事实上眼下的士林,就有很多人不信汉儒的那一套,主张还是很多样的,只是没有成气候而已。
叶华越发坚定了念头,一定要抢在所有人之前,从根本上断绝理学出现的可能!
建立一个王朝,或许逃不过三百年的兴衰变幻,但是一套成熟的学说,却可以引领千年,这是个很值得投入的领域,光靠着一个人肯定做不来。
等回京之后,看看能不能凑一群真正的读书人,把这个工程做好,泽被千年!
叶华在琢磨着,却发现前面的路上,有一个中年人,牵着头毛驴,正垂手侍立。
见到钦差大队,他紧走几步,也没有抬头,只是躬身道:“下官曲阜主簿孔仁玉,恭迎钦差!”
王溥看了看孤零零的孔仁玉,又看了看他身上破旧变色的官服,愣住了。
“孔主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县衙之中,就没有其他人?”
孔仁玉道:“启禀钦差,县尊在一个月之前,突然暴病而亡,县衙只有下官一人,还有一些衙役民夫。眼下春耕在即,家家户户都忙碌不已,下官唯恐耽误农桑,故此让他们回家耕种田地。倘若钦差有怪罪之处,下官愿意一力承当!”
听孔仁玉的这番话,让王溥大吃一惊,虽然王溥不相信孔家会胡来,但是历代孔家子孙,的确是当地的一霸,王溥也不是一点不知道。
所以一路之上,他已经被叶华说服了大半。可看到了孔仁玉,让他又惊讶起来,忍不住看向了叶华。
叶华仔细打量这个孔仁玉,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假货!
“孔主簿,既然衙门的人都去耕田,你怎么不去?我和王相公随便看看就是了,用不着人陪的。”
孔仁玉听到这话,居然长出一口气,露出欣然的笑容。
“钦差如此体恤,下官真是感激不尽。下官还想着夜里去耕田哩……”孔仁玉如释重负,真的要牵着毛驴离开,转了一半却又转回来,不好意思道:“钦差远来,还是先去衙门休息,下官不急,不急的。”
他嘴上说不急,但是走路比叶华和王溥快得多了,急吼吼赶到了曲阜县衙。
衙门破破烂烂,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摆设,就连外面的堂鼓都是坏的。
孔仁玉把他们请到了二堂,他自己去烧水煮茶,弄得乌烟瘴气,满脸黑灰,好容易把水烧开了,孔仁玉很不好意思道:“让钦差久等了,柴受潮了,不好烧!”
他拿着那个粗瓷碗,给叶华和王溥倒水。
叶华注意到了孔仁玉的手,皮肤粗糙,满是老茧,一看就经常干活,不是作假。叶华心里头的问号越来越多。
“孔主簿,我大周的俸禄不算多,可以不少,你怎么如此狼狈,莫不是在演戏?”
孔仁玉憨厚一笑,浑不在意叶华的直接,而是长长叹口气。
“下官幼年遭逢不幸,孔家的奴仆孔末,伙同匪人,杀死了孔家子孙无数,先父也丧命了。下官能苟活,全靠舅舅一家抚养。说句糙话,下官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明宗皇帝体恤,斩杀了孔末,让下官当曲阜主簿,负责祭祀先人。下官将俸禄都给了舅舅家里,给了那些穷学生,让他们读书识字,报效朝廷。”
孔仁玉抬起头,自傲道:“下官有手有脚,家里还有土地,每年耕种收获,吃自己种的粮食,心里踏实!知恩图报,下官不能给祖宗蒙羞,不能丢了孔家的脸!”
他说了半晌,眼看邻近中午,孔仁玉不好意思道:“两位钦差,衙门简陋,下官去买些熟菜,给,给钦差接风洗尘。”
说着,他转身到桌子下面,捧出一个坛子,从里面拿出一串钱,咬着后槽牙数了200文,剩下的又小心翼翼放回去了,生怕被偷了。
叶华看不下去,连忙道:“孔主簿,我们都带着吃食,你不用费心了,还是去耕田吧,耽误了农时一年的收成就没了。”
孔仁玉略显尴尬,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离去,他到了衙门后面,换下官服,穿着短打,真的下地干活去了……
他走了,只剩下王溥和叶华两个。
王溥愕然半晌,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穿戴,还有一双白白嫩嫩的手,突然臊得慌。
“唉,假如天下官吏都能如孔仁玉一般,三代之治不远矣!”
他感叹之后,又质问叶华,“冠军侯,你还有什么好说?”
叶华呵呵道:“我现在后脊背发凉,遇上表演艺术家了!”
第176章 县令之死
孔仁玉清廉,勤劳,善良,老实,诚恳,安贫乐道,连钦差都不知道巴结,王溥觉得这就是圣贤的门风,不愧是孔家的苗裔。
他觉得天下的官吏读书人都应该来好好看看,用心学,假如能做到孔仁玉的一点皮毛,就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了,这才是圣人后代的风采!
了不起!
可叶华却对孔仁玉嗤之以鼻。
“王相公,你能做到孔仁玉这样吗?”
“不能!”
“天下官吏,一万个怕是也挑不出一个吧?”
“那你也不能说没有!”王溥争辩道:“孔仁玉遭逢劫难,知道民间疾苦,继承家业之后,治家严谨,以身作则。未尝不可能,冠军侯,你敢说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清官,好官吗?”
这话叶华当然不敢说,清官好官,当然有,比孔仁玉表演的还过的,也是有的。
只不过眼前这家伙,不可能!
“王相公,你也提到了孔仁玉遭逢劫难,他遇到了什么事情,你能说说嘛?”
王溥皱着眉头,做大悲状,“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历代帝王不时封赐食邑、绢帛,免除徭役,优待孔子后裔。
南朝刘宋元嘉十九年朝廷下令免除靠近孔林五户百姓的徭役,充任孔林洒扫户,负责打扫孔林的卫生,代代世袭。这五户人家本都不姓孔,按着当时仆随主姓的习俗改姓孔,其中有一户因此名叫孔景。
唐末战乱不断,孔子家族后裔的人数已为数不少,但因外任做官和躲避战乱,他们多流散在外,定居于曲阜的较少。又因为宦官乱政,藩镇复起,战乱不休,朝廷顾及不到孔家,优待也远不如过往,孔夫子四十二世嫡长孙孔光嗣因此未能承袭文宣公的爵位,只是在唐天祐二年被任命为泗水县县令。
等到朱温灭唐之后,更加混乱不堪,孔景的后裔孔末眼见天下大乱,起了谋逆夺位的野心,遂伙同暴徒将生活在曲阜的阙里孔氏一一杀害,最后,孔末又到泗水杀了孔光嗣,夺其家产,取代其位,主孔子祀,俨然以孔子嫡裔自居。经此事件,曲阜的夫子后裔几乎被杀尽。”
王溥所讲,就是著名的孔末乱孔。
此事在后世也广为流传,曲阜百姓无人不知。
孔仁玉当时刚满九月,他爹就是被杀的孔光嗣,孔仁玉被其母亲张氏抱回张羊村娘家,被张氏的双亲张温和乐氏藏匿起来,幸免于难。孔仁玉在外公一家抚养下逐渐长大成人,他九岁便精《春秋》、通六艺,姿貌雄伟,为人严谨,临事果断。
等到唐明宗长兴元年,长大成人的孔仁玉将孔末假冒嫡裔,窃取官爵之事告之于官府,唐明宗得知此事后,派人前往曲阜详加调查,确认属实,于是下令处死孔末,命孔仁玉任曲阜县主薄,主孔子祀。
正因为此事,孔仁玉被孔氏后人尊为中兴祖,大加赞誉。只是有趣的是在孔仁玉的墓志铭上,对此事只字未提。
是孔末乱孔不存在?还是孔仁玉有意淡化此事,就不好说了……
王溥博闻强记,当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叶华笑呵呵道:“王相公,我只问你一句,如果孔仁玉就像刚刚那副样子,他斗得过孔末吗?能重新夺回家业吗?”
“啊!”
王溥仿佛突然被扼住脖子的乌鸦,眼珠差点掉出来……叶华说得对啊,这样的人,能逃得过孔末的魔爪?安然长到成年?还能跑去朝廷告状,惊动了皇帝,最终扳倒了仇人,给家族报仇,拿回了家业?
可信吗?
别忘了这可是最混乱的时候,好人死的没剩几个呢,能混得好的,几乎都是狐狸成精。
光是这一件事,就足见孔仁玉不简单!
王溥也不是真的弱智,他只是想借着尊奉孔子,收拾人心,提升文官地位,对于孔家的事情,难免一厢情愿,光往好处想,才险些阴沟里翻船。
等跳了出来,王溥越想越怕,假如刚才看到的全都是假象,那孔仁玉也太可怕了,这家伙的心机该多深沉,演技该多精湛!
“冠军侯,你说那个写血书的小吏,莫非讲的是真的?”
叶华叹口气,“王相公,孔仁玉说什么来的?他说让衙门里的差役都回家耕田了!”
“啊!”
王溥大惊失色,“莫非,莫非他要杀人灭口?不会吧?”
“怎么不会,回家耕田,劳累过度啊,被马踩车撞,甚至路上遇到了歹人,都可能丢了命。反正连县令都杀了,何况一个小吏!”
“什么!”
王溥豁然站起,县令,之前的县令死在孔家手里?
这怎么可能,孔仁玉恢复家业没有多长时间,他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势力,敢杀害朝廷命官,不可能,绝不可能!
王溥坚决摇头,叶华轻轻一笑,“王相公莫非忘了张家?”
“张家……就是孔仁玉的舅舅家!”
王溥豁然开朗,张家保护了孔仁玉多年,当时孔末已经窃据孔府,以夫子后裔自居,手里那么大的势力,居然没能斩草除根,还被张家给反杀了,他们有多大的力量,可想而知?
光是孔仁玉没什么了不起,可如果加上了张家,这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王溥在几位相公当中,算是最老实厚道的,等他想清楚这些事情,忍不住冷汗淋漓,他突然冲着叶华深深一躬。
“冠军侯,老夫有眼无珠,险些铸成大错,如果陛下真的过来祭祀孔夫子,孔仁玉的地位势必不可撼动,到时候他就是地方一霸,遗祸无穷,我,我愧对曲阜百姓啊!”
叶华没忍心继续吐槽,可他并不相信,朝中诸公,那么多有本事的人,能一点消息不知道?
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尊奉孔夫子,对他们有好处,至于曲阜百姓,就交给孔家祸害,又能怎么样?反正都祸害了一千年,也不差再多一千年!
叶华甚至有点庆幸,这次来的是王溥,假如是范质,李谷,或者是冯太师,没准这帮人就会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一切以保护圣人苗裔为主,以他们的道统为主!也就是以他们的利益为主!
好在,王溥还有良心!
“冠军侯,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叶华想了想,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虽然是钦差,可也不能随便胡来。这样,王相公,你继续替孔家说话,最好能骗到他们的信任。我呢,去找证据。”
“嗯,冠军侯准备从哪里着手?”
“就从死去的县令着手!”
王溥想了想,不由得眼前一亮,县令可是朝廷命官,突然暴毙,钦差前去探视,情理之中。
而从这个县令着手,正好把孔家的事情全都给掀开!
“好,我跟着冠军侯一起去!”
叶华又道:“让孔仁玉也跟着,免得他疑心。”
王溥笑了,叶华果然是有滴水不漏的本事,难怪范相公,冯太师都这么看重他,真有过人之处啊!
王溥照着叶华的意思,派了四个军士去请孔仁玉,还特意嘱咐,让其中两个人替孔仁玉耕田。
过了一会儿,孔仁玉满身泥土,汗水满头,气喘吁吁道:“钦差有什么吩咐?”
王溥道:“我们是奉了圣人之命,一来祭祀夫子,二来考察民情。5天之后,才是吉日。眼下想去四处看看。”
孔仁玉有些为难,试探道:”那个……钦差不会要看5天吧?那,那就耽误种田了!”
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肉都跟着颤抖,仿佛真的把田地当成了命根子,一家人就指着种田吃饭呢!
放在和叶华谈话之前,王溥只会感动,觉得这个人实诚可靠。
只是现在他光剩下恶心和胆寒!
罢了,就让老夫看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孔主簿,回头老夫让官兵帮你把田耕了,这总行了吧?”
“那,那要给工钱啊!”孔仁玉瞪大眼睛道:“每个人一天总要10文钱吧!”
“老夫出还不行吗!”
“可不能拿朝廷的钱啊?”
王溥哈哈大笑,点指着孔仁玉,“老夫是帮你,你还怀疑老夫贪墨!真是不识好人心!罢了,老夫从俸禄里拿钱,总行了吧?”
孔仁玉这回没话说了,他尴尬笑了笑。
叶华都看不下去了,太恶心!
“孔主簿,你说前任县令死了,我想去他家看看,上一炷香,问问有没有什么困难……你一个主簿过成这样子,想必你们县令也不会富裕吧?”
提到了县令,孔仁玉终于微微变色。
王溥把脸一沉,故意怒道:“孔主簿,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讲!”
孔仁玉咬了咬牙,“下官就说了,按理讲县尊暴毙,身为属下,不该多说什么。可,可有些话不能不说,他,他太过分了!”
叶华看了王溥一眼,两个人心领神会。
孔仁玉到底是装不下去,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就看他能说什么吧!
“县尊在曲阜有4年多了,从前朝的时候,他就在了。前朝上奢下贪,搜刮民脂民膏,光是每一户就要缴纳一张牛皮的税,老百姓拿不出来,就要抓去抽鞭子,站木笼,有好些人都被折磨死了。”
“县尊用搜刮的钱,买了一个江南的歌女,他们吹拉弹唱,夜夜笙歌,又狂饮无度,就,就这么死了……”
第177章 奴家有苦衷
孔仁玉一番说辞,告了县令的黑状,最后还故作大度道:“俗话说人死不结仇,县尊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就不必追究了吧!”
他说完之后,却发现叶华脸色阴沉,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孔主簿,你既然是圣人后裔,自然知道少正卯吧?”
孔仁玉连忙点头,老祖宗的丰功伟绩,岂能不知!
少正卯是春秋时期鲁国的大夫,官至少正,能言善辩,是当时的著名人物,被称为“闻人”。
少正卯和孔夫子都开办私学,招收学生。少正卯多次把孔丘的学生都吸引过去听讲,孔夫子口干舌燥,也没人听他的,老夫子的财路都给断了,生计也没了,能不气吗?
终于让孔夫子等到了报仇的机会,鲁定公14年,孔丘任鲁国大司寇,代理宰相,上任后7日就把少正卯以“君子之诛”杀死在两观的东观之下,还曝尸3日,够狠吧!
后来孔夫子的学生问他,为什么杀少正卯。
孔夫子说少正卯是“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
拥有五种恶劣品性,有着惑众造反的能力,这样的危险人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人心!
“少正卯恶行为现,仅仅因为心思险恶,能言善辩就被孔夫子杀了,县令贪墨害民,纵然身死,也不能免去他的罪过。孔主簿,你可不能光当烂好人,把圣人的教训都给忘了。如县令一般的大奸大恶之徒,你该上书朝廷,请求严惩不贷,还曲阜百姓一个公道才是,别人不敢说,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试问这天下,谁敢对圣人苗裔无礼?”
叶华这些日子,用了不少孔夫子的言语事迹,效果还都不错。他已经总结出了经验,那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儒治儒。
反正孔老夫子说了那么多,只需要选择其中的一部分就成,叶华是越来越娴熟。王溥尚且招架不住,更何况区区孔仁玉。
他没有法子,只能在前面带路,在这一路上,孔仁玉的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前些时候,郭威降旨要来祭奠夫子。
后来又突然取消,还派了两位钦差过来。
他们要干什么?
是祭祀夫子,还是另有所图?
急吼吼去看县令一家,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孔仁玉想不通,也不好问得太多,让叶华和王溥看出破绽。他只能忍着,将叶华带到了县令的住处。
通常情况,县令都要住在衙门的后院。
曲阜的这位县令居然住在了外面。
三进的院子,整洁干净,里面的摆设富丽堂皇,一看就花费不菲。在花厅,停着一具棺材。
由于县令是暴毙,接替的新官没有来,他的族人也没有赶来,故此没法下葬,只能暂时放在家中。所幸天气凉爽,不然花厅就没法待了。
钦差驾临,有一位女子,二十出头,清水脸,布衣荆裙,还戴着孝,对钦差飘飘万福。
“未亡人拜见二位钦差。”
叶华看了看这个女子,淡淡道:“你是许县令的什么人?”
女子顿了顿,“奴家是许县令买来的……妾!”
“买来的?”叶华追问道:“从哪里买的?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回钦差大人,未亡人是江南人士,早年,早年学习弹唱,许县令喜欢听未亡人唱曲,就,就把未亡人留在了身边。”
女子眼圈泛红,“不管别人怎么说,许大人对我有天高地厚的恩德,我理应该陪着他最后一段,等他下葬之后,未亡人就会离去……”
女子说的楚楚可怜,眼角满是泪水,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孔仁玉感叹道:“县尊能有一红颜知己,怕是此生无憾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叶华,心说人都死了,还看什么?莫非瞧上了这个女人?
这位冠军侯年纪不大,可十分受宠,假如他真的有心,别说一个女人,就算十个八个也没有问题,只是现在没摸准叶华的脉,不好随便出手。
果然,孔仁玉没有猜到叶华的下一步!
只见叶华听完,勃然大怒。
“好一个许县令!居然纳妓为妻,败坏官箴,简直岂有此理!”叶华怒道:“王相公,这样的人,就算死了,朝廷也不能视而不见吧?他才当了几年的县令,哪来这么大的房子,还能买得起歌女,钱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民脂民膏?如果不查清楚了,怎么给曲阜百姓一个交代?”
叶华抱着肩膀,怒冲冲道:“王相公,你要是没有态度,我只有请陛下降旨了!”
王溥厌恶地瞪了叶华一眼,就你多事!
“这样吧,老夫会安排新任县令彻查,如何?”
“不成!”叶华还来了倔劲儿。
“你们官官相护,谁知道能不能查!”叶华直接招呼自己手下,把宅子给封了,许县令的家人,包括那个女子,全都给押到军营去了。
王溥气得跺脚,“真是无礼,实在是无礼!”
孔仁玉见王溥脸都青了,忍不住道:“王相公,冠军侯如此胡来,你就没有态度?”
王溥怒满胸膛,几乎要爆发,可又忍住了,摇头苦笑。
“他是皇亲,又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天子信任,老夫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他是少年心性,当了一回钦差,就想着揪出几个贪官,为民请命,好回去吹嘘……先让他折腾吧,反正真金不怕火炼,必要时老夫会出手的。”
王溥打着哈气走了,孔仁玉也傻眼了。
这到底是什么套路啊?
叶华是真的想玩玩,还是另有所图?
王溥可不可靠啊?
孔仁玉怎么想也没有对策,只能赶快回去找张家人商量,必须拿出个对策才行!
……
叶华带着许县令的家丁佣人,到了军营,安顿下来。外面都是他的人马守卫,连一只苍蝇也进不来。
又过了一天时间,叶华让人把女子带来。
女子比昨日更加憔悴,她万福之后,垂手站立。
“未亡人不知哪里得罪了钦差,竟然把我带到军营?莫非,莫非……”她抽抽搭搭,居然哭了起来。
叶华淡淡一笑,“你想多了,我堂堂一个侯爷,还不会看上女骗子!”
骗子!
这个女人立刻变了颜色!
“何出此言,小女子怎么是骗子?”
“你骗了许县令!”叶华拿出了一份东西,居然是许县令的手稿。原来在过去的一天,叶华把所有资料都翻了一遍,尤其是许县令的书房,更是没有放过。
在一堆书的下面,叶华发现了厚厚的一摞手稿。
其中有一封信,是许县令写个友人的,他提到妻子去世近三年,他偶然遇到江南商人之女,才情过人,欲娶进家门,两人喜好音律,琴瑟和谐,正是天作之合!
许县令找到了知音,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叶华却发现了两个问题,其一许县令喜欢音律,其二,这个女子是商人之女,虽然不高贵,但也不是那么下贱。
“你为什么要自贬身份,说是青楼女子?莫非你想栽赃,陷害许县令?”
女子的手一抖,脸色迅速变了,她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我,我,我以前是怕老爷看不上我,才,才故意骗他的……”
叶华朗声大笑,“一位知县大老爷,能轻易被一个青楼女子骗了?他身边的人都是猪吗?再说,你一个青楼女子,哪来的身份凭证,谁帮你做的假?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许县令除非眼睛瞎了,要么就是有手眼通天的人,故意做的局,去陷害他!而你,就是诱饵!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
女子彻底目瞪口呆,那么隐秘的事情,眼前的年轻人怎么就给一语道破了?他,他怎么知道的?
女子拼命摇头,泪水在眼圈里转。
“呵呵,是孔仁玉告诉你的吧,只要不说,就能保住命!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可不是等闲,是要灭九族的!”
女人更加惶恐,她辩解道:“没有,没有,奴家没有杀人!老爷是喝酒死的!”
“喝酒?你当我手下的人都是废物吗?他们已经验过了尸体,许县令的骨头都是黑的!还不是你给他下的毒吗?”
“啊!”
女子失声惊呼,拼命摇头,可眼中噙着的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她的脸煞白煞白的,比画上的小鬼还要可怕,浑身都在颤抖……
“许县令有情,你却无义,良心过得去吗?”叶华幽幽问道。
女子低着粉颈,轻轻嗫嚅了一句,“奴家有苦衷!”
第178章 为难的宰相们
对付一个青楼女子,完全用不着什么霹雳手段,只要找到了破绽,就很容易攻破防线,在叶华的反复盘问之下,女子乖乖都招了。
这事情要从许县令说起,他是进士出身,在后汉年间被派到了曲阜当县令,他才学和人品都不错,唯一的毛病是认死理,不会巴结疏通,否则早就留在京城享清福,也不会被派到曲阜来了。
谁都知道曲阜的知县难当,许县令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既然是圣贤之乡,比起京城的天子脚下还要尊贵,就应该富庶繁荣,安居乐业,人人向善,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总之,就是要把礼记上的那一套理想在曲阜先实现了。
许县令为了理想,身体力行,可他很快就遇到了最大的阻力,那就是曲阜的孔家!
任何改善民生的措施,都会因为损害孔家的利益,而变得无法推行。
他们先是暗斗,后来明争,彻底撕破了脸皮,许县令看透了圣人后裔鱼肉百姓的可恶嘴脸,愤怒失望到了极点。
可巧,大周立国,推行授田令,许县令有了朝廷当靠山,立刻就行动起来,逼着孔家交出田地,还给百姓。
孔家是抵死不从,他们刚刚经历了孔末乱孔,受伤惨重,急需恢复元气,一亩地也不想交。
可许县令却不想妥协,孔家有几万亩的田,他们不愿意交出来,其他人都跟着效仿,授田令如何落得下去?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不能对不起圣贤教诲!
“就这样,老爷坚持逼迫,孔家扛不住。他们就,就想了一个办法。”女子低声诉说。
“让你接近许县令?”
“嗯!”女子点头,忍着悲痛道:“老爷身为读书人,不贪财,不好色,是个顶好的人,他唯独喜好音律,孔家就,就把我从江南买来。装作富商之女,接近许县令。”
许县令一个人身在异乡,没有知音,又和孔家斗得身心俱疲,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精通音律的奇女子,一曲《十面埋伏》弹得许县令心驰神往,两个人以音律结识,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这时候授田令也到了关键时刻,许县令行文严州府,又要行文政事堂,逼迫孔家低头。
孔家见情况无法挽回,就决定让女子下药,毒杀许县令,制造出暴毙的假象。孔家担心上面彻查,就让女子继续守孝,直到尸体下葬为止,而且还让女子恢复了歌女的身份,到处宣扬。
这样的话,就能制造出许县令荒唐好色的假象,他突然死了,也就不足为奇。
理清楚一切之后,就连叶华都忍不住赞叹。
孔家用的办法真是够厉害的,几乎瞒过了所有人!
如果不是有那一封血书,如果不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只怕他们就能骗过所有人了。许县令也会死得不明不白,曲阜一县,完全就成了孔家的天下!
而历史上,也的确如此!
孔家在曲阜为所欲为了一千多年,哪怕朝代更替,风云变幻,他们都屹立不摇,从容享受着民脂民膏,无恶不作。孔老夫子留下来的遗德也让他们败坏的所剩无几!
女子将事情说完之后,以手掩面,放声大哭。
她絮絮叨叨,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她本是豪门之女,后来父亲蒙冤下狱,一家人被充为奴隶,她因为容貌出众,才华横溢,才被培养为歌女,专门侍奉达官显贵。
红颜易老,人的青春似白驹过隙,多少次梦里都憧憬着,能遇到个知疼知热的好心人。许县令年纪不大,才学不小,又正直体贴,堪称梦里的萧郎!
假如是萍水相逢,她会像飞蛾一样,不顾一切扑上去,哪怕烧成了灰烬,也在所不惜、
可惜的是,他们的相遇是孔家安排的,她的母亲,妹妹,弟弟,全都捏在孔家的手里,要是敢不听话,立刻全家丧命……
“我,我对不起老爷,我,我该死!”
女子突然站起,发疯一样,向柱子就撞了过去,想要碰死。
叶华手疾眼快,他抬脚把女子绊倒,然后招呼人进来,把她给绑起来!
“你可以死,也该死!但不是现在!”叶华冷冷道:“指证孔家,替许县令报仇,还要你将功折罪!”
女子的肩头不再剧烈颤抖,她缓缓恢复了情绪。
这些日子,她一直承受着煎熬,眼前总是飘过和许县令相处的点点滴滴,时间虽短,却是一生最美好的光阴……都是自己不知道珍惜,活生生败坏了一段姻缘!
该天打雷劈!
女子咬着嘴唇,殷红的鲜血流了下来。疼痛让她越发清醒,微微点头,“请钦差放心,奴家一定要等到孔家完蛋,再去阴曹地府向老爷请罪!”
叶华又想起了一件事,就是那个写血书的小吏。
他问了女子,有什么人跟许县令走得比较近。
女子说,有个姓洪的司户参军,是许县令提拔的人。
叶华立刻让人去打听洪参军的下落,一天之后,送来了消息,洪参军回家耕田,在路上遇到了匪人抢劫,身上的财物被劫掠一空,人也被打死了,尸体扔到山涧里。
等发现的时候,已经遭到了野兽吞吃,只剩下一些碎布,还有几块骨头!
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好狠的手段!一个县令,一个司户参军,说杀就杀了,当真是没把朝廷命官当成一回事!”
叶华彻底怒了,如此的圣人后裔,留着有什么用!
必须一查到底,绝不放过,先把孔家给拿下了,谁说都不管用!
叶华就准备下令,王溥却拦住了他。
“冠军侯且慢!”
叶华阴沉着脸,比冰块还冷,他讥诮道:“王相公是不是要从长计议,是不是觉得要给孔圣人面子?”
“非也!”
“那又是为什么?”
“为了你冠军侯!”王溥深吸口气,“老夫年纪不小了,背一点骂名无所谓。更何况孔家出了这种事情,也是士林之耻。身为孔孟门徒,老夫应该把案子查清楚,还天下一个清白,还死去之人一个公道!”
王溥用力喘息,平静了一下心绪,语重心长道:“冠军侯,孔家的事情非比寻常,或许老夫会折损进去,你且不要插手,只是静观其变。假如老夫不幸丢了老命,就请冠军侯继续查下去,总而言之,士林容不得藏污纳垢,大周容不得无法无天!”
在这一刻,王溥气场全开,正义凛然!
不愧是朝廷宰相,有担当,有骨气!
叶华沉吟片刻,向王溥深深一躬,“王相公主持正义,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溥苦笑着摇头,“最多是亡羊补牢罢了!”
说完,王溥起身去桌案前,在站起来的时候,身躯一晃,险些栽倒。
孔家干出了这样的事情,让王溥万分难受,也十分无奈,他能想得到,朝堂之上,依旧会不乏包庇纵容之徒,他们甚至会把矛头对准自己。
可是非摆在那里,不容半点混淆。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王溥反复念着论语,一颗心越发坚定下来!
圣贤在上,弟子非是残害圣人后裔,而是替圣人铲除不肖子孙!
纵然夫子在世,也会同意弟子这么做的!
王溥坚定了念头,挥动手里的大笔,洋洋洒洒,一份奏疏写好,让人用600里加急,送进京城。
此时的郭威,刚刚凯旋而归,正准备犒赏有功之臣,大周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这个王溥,真是不会办事!”
政事堂的几位相公,面对着王溥的奏疏,脸色铁青,李谷率先道:“普天同庆的时候,他却跳出来,要让朝廷处置孔家,这,这算什么事?”
魏仁浦老神在在,“李相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孔家人,怎么还不能管了?”
李谷白了他一眼。
“魏相公,朝廷重士人,要扩大科举,广揽贤才。这时候处置孔家,让天下士人怎么看?他们会说朝廷残暴不仁,不敬圣贤。”
“那就任由孔家逍遥法外,鱼肉乡里,杀害官员吗?”魏仁浦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质问。
“唉,老夫没有那么说,我的意思是,事有轻重缓急,总不能因为曲阜一地,坏了全局吧?刚刚战败南唐,是吸收江南士子的最好机会,若是错过了,你我怎么向陛下交代?”
他们两个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没法子,只能看向首相范质,还要请他做决断!
范质苦笑了两声,他怎么决断?
曲阜可不只是一个王相公,还有个冠军侯呢!
王溥上这道疏,没准就是叶华逼的。
他们能压下去王溥,能压得住叶华吗?
那小子又不是读书人,他才不会把孔夫子放在眼里呢!
“唉!”范质长叹一声,“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冯太师为什么想收冠军侯为弟子,假如他现在归入老太师门下,就是孔孟弟子,下手的时候,也会客气三分。”
范质感慨了几句,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
怎么没想到呢!
他们没办法,去找有办法的。
别人不行,冯太师一定行!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冯道的价值终于体现出来了。范质对着李谷道:“李相公,你去拜会冯太师,请他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