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风吟之花
相隔着一层轻薄的面纱,洛依贝偷偷用柔软的唇瓣触碰着那个人的掌心位置。
即使是这样微小的触碰也没有逃过纳尔的五感,柔柔的触感似乎随着神经末梢直蔓延过血液与肉体,直达那颗跳动着的心脏。
穿过层层血雾的八个人如同八枚最耀眼的深红星辰,一闪即逝不留痕迹。
八个人之中只有他睁着双眼,也只有他能依靠着强势的血脉直视那条蜿蜒而过的血色河流,也只有他能在浓郁的猩红色雾气里辨别前行的方向。
此时纳尔的眼眸里尽是赤红色,宛如浓艳欲滴的血色玫瑰终于在暗夜里绽放出了独属于它的绝美光华。
他周身被猩红色的浓雾包裹着,那些雾气就像是由新鲜血液喷溅不断蒸发形成,血色浓郁的可怕。它们频繁试图侵入环绕着众人身体外部轮廓的那层微弱红光,一次次的接近,一次次的被消化溶解。纳尔为众人加注的微弱红光似乎是它命定的天敌。
血雾笼罩下的河流不知吞没了多少活着的生灵才染就出那样厚重的血色,不知是血液浸透了河水还是河道里原本流淌着的就是血液本身。那样刺目的猩红比天空高悬着的残月还要浓重几倍。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处于这样的感官世界内,洛依贝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离开红河的那片范围,双眼一直是紧闭不敢擅自睁开。
直到轻薄的眼皮上方突然被冰凉柔软的东西触到,她似乎知道那是什么,睫毛微微轻颤。
女孩缓慢睁开双眼,眼前景象骤变,天地间再不是那无边无际的黑夜,绯红色残月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初晨的阳光微弱而柔和,天空湛蓝如洗,云层洁净无瑕。
洛依贝的目光下意识穿过纳尔的肩头望向他身后,百米开外的地方就是刚刚跨越过的红河?河内水流赤红,其上方笼罩着看不到尽头的血色雾气,诡异可怖,触目惊心。
以红河为界,天际呈现出界限不明的黑夜与白昼,从未有什么能将黑夜与白昼过渡的这样自然。一眼望去竟无法分辨是黑夜吞没了边缘的白昼还是白昼融入了黑夜的边缘。
此时后方六位身披白色兜袍的同伴依次穿破血色雾气向两人聚拢而来。
兜帽覆盖之下洛依贝看不到他们的神情,只能看到哥哥在汐的扶持下露出略显虚弱的喘息。
纳尔与洛依贝重新回到了队伍的中央位置。
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下来的意愿,银与汐一前一后紧接着再次开始向前方掠去,这一次所有人的速度直达巅峰状态,似乎再也不想浪费多余的时间。
汐这一路上的状态极好,洛萧然在穿过红河血雾后几乎不剩多少本源力量,全凭他的引领与照拂,洛萧然甚至可以与银并行。
纳尔不动声色地抓住洛依贝纤细的手腕,他在借用自己的极致速度带领女孩前行。
“我……我可以的……”洛依贝小声喃喃,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会淹没在破空擦过的风中。
“你什么耐力我还不知道,留着你剩余的力量,萨诺兰城外情况未知,如果双方正在交战少不得你也要作为战力加入。”风中传来了纳尔断断续续的话语。
洛依贝有些不服:“那你呢?”
这样带领着自己前行他会耗费双倍的力量吧……
“笨蛋,如果守望之海与艾维拉家族彻底打起来我还会参与进去?暴露我的身份到时候让他们联合起来追捕我?”纳尔语气中有了毫不掩饰的嘲笑。
四大圣殿容得下他是因为要遵从始祖白夜的意愿,守望之海与艾维拉家族的几大军团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这种自投罗网损己不利人的事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好像也有道理。
既然纳尔执意要发挥余热那她就不客气了……
疾行之下擦肩而过的风中逐渐送来淡淡的花草气息,这种香气不似梦施展幻术时所释放的那样浓郁。
那气息浅淡而不失清雅,随风缓缓飘荡而来,清幽芬芳又不使人迷乱,只觉得轻嗅过后微有疲累的身心与灵魂都得到了相应的滋润与放松,那是一种极舒服的感觉。
“很舒服的香气。”女孩发出满足的喟叹。
“下方是风吟花海,它占据了亚斯兰大陆中部平原的一大半面积。艾维拉家族的主城萨诺兰就位于花海最中央的百米悬崖上。那些花朵的神奇之处不仅仅在于香气,它们还会唱歌。”
花朵会唱歌?
洛依贝仔细侧耳倾听也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这样全速行进的过程中她无法看清下方那片神奇的花海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现在关注的不该是什么花海,而是花海正中央的主城萨诺兰,是涉及守望之海反叛的事情。
洛依贝心下微凛开始将目光全部投入到观察前方的路途上。
女孩并没有察觉到,在她迅速掠过风吟花海上空时,地面上那片无边际的浅粉色花海深处渐渐开始躁动不安。
潜藏于厚重细腻土壤深处的那些根茎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催动,碧绿根茎内浮动着异样的新生光亮,被花萼托举着的娇艳花朵原本低伏着的身躯渐渐高昂起来。
风吟花的花朵由六片柔嫩的花瓣包裹着雪白的花丝构成,花丝与花丝间错落着嫣红的花药。此时那些花朵仿佛感受到了生命力量的源泉,那是它们一直在等待着期盼着的新生!
它们在微风中缓缓摇曳着婀娜多姿的躯体,那些嫣红的花药开始逐渐自行脱离花心化作晶莹剔透的点点光亮漂浮于空气中,整个风吟花海开始笼罩上一层漂亮的嫣红薄雾。
欢快灵动的微弱曲调从花朵中不断溢出随着层层薄雾回荡在整片风吟花海之中。
漫山遍野,如风轻吟……
风吟花海的面积比想象中大许多,众人以这样的巅峰速度前行许久甚至都没有到达中央位置。
洛依贝一直眺望着前方,原本集中的注意力在长时间疾行中逐渐开始涣散,就在女孩决定收回目光与纳尔攀谈时,视线所及最远处的那片浅粉色花海内出现了隐隐约约的一些东西。
洛依贝努力瞪大双眼望去,那东西竟是在动!
相隔距离过远,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幽蓝色的纤细躯体不断在天空上盘旋,就像是蛇一般!
“糟了!是海龙吟!”桑落面色突然苍白下来。
那是哥哥所掌握的最强大的海族魔法,海龙吟!
……
艾维拉家族主城萨诺兰
这座偌大的纯白色城池此时正被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水流彻底包裹住。
那些刻意引来的水流一部分盘踞在主城萨诺兰上空,它们随时可以降临到萨诺兰的每一处角落,可那些浮空的海流遮蔽了阳光,隔绝了外界却始终没有坠落下来。
主城萨诺兰位于百米悬崖之上,此时古老城池的四周从上到下散落着不同装束的战士。
其中以身着金甲者居多,金甲之上镌刻着剑与月的纹耀,那是艾维拉家族圣夜军团的标志。
守望之海领主桑熠孤注一掷地发动了这次大规模反叛,他以一己之力将海流由北部千里外的守望之海引至艾维拉家族的主城萨诺兰上空,对其形成合围之势。
海流不仅为海族人带来了力量的源泉,更是将数不清的洪水猛兽一并携带而来。
来自守望之海的海族族人与艾维拉家族的圣夜军团、杀戮圣殿交战长达几个小时,只将那片初晨的阳光都杀得彻底黯淡下来。
期间不断有海水与血液泼洒在风吟花海中,那些浅粉色的花朵沐浴着海流与血液的双重洗礼渐渐呈现出近乎惨烈的绝美。
第九十一章 北来之水
就在刚才,守望之海领主桑熠释放出了最强魔法海龙吟,那是利用最纯粹的海洋力量与海流汇聚而成的庞大巨龙,它径直冲散了所有再次向海族族人聚拢而来的艾维拉家族战士。
守望之海的海族族人拥有着来自海洋深处的神秘力量,他们擅于操纵水流,在那片广阔的大海上没有任何人会是他们的对手。可离开了故土守望之海经过长途奔袭与厮杀,即使领主桑熠带来了部分海流也不足以维持发动术法的巨大消耗。
这一击,是桑熠隐藏的底牌,也是最后的反抗。
“海龙吟”致使圣夜军团、杀戮圣殿甚至原本无意交战的裁决圣殿都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冲击。但也仅仅只是冲击而已,他们中甚至折损者都不见几位。
桑熠依靠着自己的力量南引海流奔袭千里直逼主城萨诺兰,经历多次交战后,他所释放出的“海龙吟”甚至只有巅峰状态的五成,根本无法对圣夜军团造成大规模的伤害。
这位海族领主孤注一掷,原本只为向艾维拉家族的其他权力高层求助。他想越过雪漠为自己的族人寻求一条生路,却不想遭遇的是圣夜军团与杀戮圣殿的联合阻拦。
到了此时看到伤痕累累再难战斗的族人他不免生出了几分悲凉感。
如果不发动反叛,海族面临的也只有灭亡,与其等待死亡的降临不如搏命求生,可看着面前身披鳞甲的族人们,他忽然萌生出些悔意。
海族的鳞甲原本是由鲛绡、深海蛟龙的鳞片混合着海底最坚硬的金属海枯石所打造,无论在日光下或是海底内部均可折射出七彩光晕。
沾染上血色的鳞甲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似乎在昭示着海族族人即将面临的绝望与单方面屠杀。
此时包裹住主城萨诺兰的水流已经尽数凝结成冰晶,再不具备任何威胁力。
桑熠强撑着疲累至极的躯体在族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他生的极为俊美,柔和的五官精雕细琢温婉如玉,眉宇间总是透着些难以遮掩的秀气。冰蓝色长发披散双肩,湛碧眼眸微敛,雌雄莫辨的容颜美得令人迷醉。
那是神灵与海洋赋予海族的绝美容颜,而得到它的代价或许就是千年来遭受的那些磨难。
此时桑熠面上有着因力量枯竭而呈现出的苍白,这更为他的绝世容颜增添了一抹病态之美。
圣夜军团统领雷纳伫立在大祭司雪漠身后,见着下方拥有这般姿容的海族领主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残忍与觊觎并存的笑意。
“领主这副模样倒让我生出些怜惜之意,不如你即刻停止反抗做我的枕边人,我便放你的族人回归守望之海,也好让我仔细疼惜你一番。”
这样露骨的话语令他身后的圣夜军团战士们不由得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他们在刻意嘲笑桑熠的不自量力。
杀戮圣殿最高执事米歇尔静默不语,他身后清一色的黑袍暗杀者们看不出丝毫异常的情绪波动。
裁决圣殿麾下的众多代行者闻听此言纷纷露出鄙夷之色。汐不在主城的这段时间里雷纳率领圣夜军团曾数次主动挑衅裁决圣殿,所有人均是敢怒不敢明言,只为保持家族内部的局势稳定。
雷纳好色这件事主城内部人尽皆知,但作为圣夜军团的统领他还不至于如此荒谬。此时两族阵前厮杀说出这样不堪的话语明显是在刻意折辱海族领主。
“你这无耻小人!”搀扶着桑熠的海族少年气得浑身颤抖。
他深知如果不是为了族人的存亡,领主不会南引海流合围萨诺兰。对方破坏两族盟约,对海族的危机坐视不理他们都在竭力容忍,可那个人竟然这样羞辱他们的领主。
雷纳简单掷出一道流光,瞬息之间就已来到那位擅自出言的海族少年身前,速度快到肉眼难以窥见,直奔他的咽喉部位而去。
少年只觉眼前寒芒一闪,冰冷的气息甚至已蔓延到他的颈边,旁侧却有一只手稳稳截住了那柄利刃。
是领主救下了他!
受到雷纳言语羞辱的海族领主桑熠不怒反笑,此刻他一只手紧紧攥住那柄利刃,紧到锋利的边缘都已没入掌心血肉。
桑熠抬起头冷笑着望向雷纳:“我怕你承受不起。”
“退下。”大祭司雪漠冷声吩咐雷纳,他转而目光平淡地望向桑熠。阴沉苍老的声音自喉中缓缓发出。
“北部守望之海部族擅自发动叛乱企图占领主城萨诺兰,念在海族昔日为家族贡献良多,你们只需将领主桑熠交出便可回返。”
“你妄想!”
“即使回去等待我们的依旧是灭亡,不如在这跟你们拼了!”
“无耻小人辱我海族!”
“我宁愿战死也不苟活!”
“我们誓与领主共存亡!”
雪漠的话语彻底激怒了海族部众,海族族人们群情激奋纷纷上前以自身护住领主桑熠,怒喝声与谩骂声不绝于耳。
桑熠挥手阻止身前的族人们,到了此时他已然什么都不惧怕,比起在海底等待死亡来临,他宁愿战死在萨诺兰城下。
“雪漠,你擅自破坏海族与艾维拉家族延续千年的盟好誓约,打破始祖白夜留下的律条。
海族今日究竟是企图占领萨诺兰还是迫不得已前来你我心知肚明,今天是我桑熠技不如人不自量力,可你雪漠趁王位更迭继承者失去踪迹掌控家族权柄,不仅不施以援手竟威逼我海族自生自灭。
你自问对得起先祖吗?”
面对海族领主桑熠不卑不亢地质问,大祭司雪漠不置可否。他原本就没想让海族部众存活,此时见目的已然达到,只是风轻云淡地挥手下达了最后的诛灭命令。
杀戮圣殿最高执事米歇尔早已失去耐心。此时见大祭司雪漠已然下令,他当先一步冲入下方的风吟花海内,身影飘忽步伐奇诡。只在瞬息间便已穿过海族部众直达桑熠身前,试图率先击杀他,献祭他的头颅抹去主城萨诺兰今日遭受的合围耻辱。
桑熠知道以自己现在力量枯竭的状态根本无法抵挡住这致命的绝杀,他平静地立在风吟花海中,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死亡。
“哥哥!!”
来自天际的一阵呼喊声让桑熠身躯猛然一震,他后知后觉地露出苦涩笑意。
自己竟然在这时幻听到了妹妹呼唤他的声音,他最挂念的妹妹已经在多年前被他亲自送往主城萨诺兰,送入了那座冰冷又不容任何亵渎的城池里。
在他发动反叛之时,妹妹一定也已被雪漠囚禁起来。或许她早已被诛杀,又或许她仍然活着,但在这场叛乱平息后她就会面临与自己相同的境地。
预想中的利刃穿心并没有来临。桑熠看到那位杀戮圣殿的最高执事在贴近自己正要递出刀锋的瞬间被一阵携带着本源力量波动的疾风猛得横扫出去。
他看到了自己身前斜插入土壤三分之一的那把长刀,柄上是繁复的荆棘纹饰,刀身清澈如水透出缕缕冰冷银辉。紧接着以这把刀为中心半径几米内的风吟花飞速变黑腐烂瘫软在了地面上。
秘银!那刀竟是秘银制成!
还携带着剧毒!
整个亚斯兰大陆上的秘银矿石都极为稀有,是因为秘银表面可以自由镌刻咒文与魔法,这长刀竟通体为秘银打造而成。
是什么人竟拥有这样的一柄长刀?
不对!竟然只凭借一把秘银制成的长刀就击飞了杀戮圣殿的最高执事米歇尔?!
桑熠目光一凛随及望向远处被长刀震飞出去的米歇尔,后者缓慢从地上爬起模样极其狼狈,嘴角淌下缕缕血液。
米歇尔望着那把长刀眼神飞速变幻,最后化作纯粹的畏惧,他的身体竟止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
他竟然在害怕这把刀以及它的主人!
第九十二章 归来之人
不待桑熠继续观察,他周身那些被剧毒浸染过的风吟花此时竟然从被腐蚀殆尽的一团漆黑中再次生长出新的花苞。
新生的风吟花根茎飞速缠绕住桑熠的躯体顺着他光滑坚硬的鳞甲一路蔓延至肩头,来自脚下的托举力量很快将他带离地面直冲着天际而去。
圣夜军团眼看着海族领主桑熠被不明力量带走他们正欲上前阻止。眼前凭空落下几簇纯白火焰,那些火焰落地便形成一道宽大屏障径直拦截住了通往前方的所有道路。
虚幻的火焰屏障横亘在风吟花海上方,将所有海族族人与艾维拉家族的三大军团分隔于屏障两侧。
桑熠茫然望向一派澄澈的天空。束缚住他身体的那些风吟花依然在生长,枝叶愈发繁茂,最终在这位海族领主周身盛开出一整片漂亮的浅粉色花朵。
桑熠看到了八位伫立在天际之上的陌生人。
那些人穿着清一色的纯白兜帽长袍,衣袍边缘处的蛇形纹路彰显着他们的身份,兜帽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恰到好处地隐藏在阴影内,让人无法轻易辨认形容。
控制着那些风吟花枝蔓的正是站在最首位的那个女孩。宽大的兜帽长袍也无法遮掩住她姣好的身形。
桑熠之所以确认那是一位女孩,是因为她纤细的脚上穿着一双晶莹剔透的高跟鞋,面部有轻纱遮掩。而她身上有着独属于未婚女孩们的灵动气息。
洛依贝并未注意到桑熠探寻的目光。她的注意力此时全部集中在大祭司雪漠那副苍老的形体上,渐渐地女孩眼底隐约有了憎恨与深刻的悲意。
藏在衣袖内侧的那只手逐渐凝握成拳,紧到骨节泛白,紧到微微颤抖。
萤姨、父亲洛祁铭以及她的妈妈索菲亚女王,所有人的死亡都是雪漠直接造成。
女孩眼前不断回荡着它们每个人露出的温柔笑意,可他们笑着笑着,眼角就淌下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这是她第二次出现在在雪漠面前。第一次是跟随纳尔寻找莫奈尔公主却被血族印记引导着踏入了他的陷阱,凭借着银的协助与纳尔的救治,她存活了下来,可活着却更让她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她以为现在的自己至少能够做一些事,可对于父亲的失控她毫无办法,甚至面临危难处境时父亲依然选择了保住她。
父亲护的不只是“洛依贝”,是王位继承人,是依贝尔公主,是母亲血脉的延续,是家族的希望。
从今天开始她要正式站在雪漠面前,以王位继承人依贝尔公主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再不能躲躲藏藏,再不必畏惧小心。
海族的事件就是一个起始。
轻纱掩盖住她所有的神情,洛依贝沉下心绪深吸一口气轻启朱唇,微冷而坚定的嗓音穿破空气久久回荡在主城萨诺兰上空。
“雪漠,我以艾维拉家族王位直系继承人的身份命令你,即刻开始停止所有对守望之海所属海族部众的镇压行动!”
她在向所有人宣告,也是在向她自己宣告。
在这片陌生的亚斯兰大陆上,你不再是普通的女孩“洛依贝”。
你是艾维拉家族的王位直系继承人依贝尔公主殿下。
扮演这个角色,直到彻底成为“她”,是使命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抛出这句话语后女孩自己也是微怔,她的语气里竟带着以往从未展露过的威严与高傲。但桑熠尚在身侧她不能做出有损继承者身份的额外举动。
环绕着主城萨诺兰的海族族人、圣夜军团、裁决圣殿与杀戮圣殿战士们全部震惊地望向那片天际,望向了为首那个身着蛇形纹路长袍的女孩。
站在女孩身侧的桑熠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他忘记了正要开口询问的原因,也没有去执行对待继承者应有的礼节,甚至他内心里此刻浮现的更多是质疑。
艾维拉家族的王位直系继承人?她是那位……在索菲亚女王故去后不久就失去踪迹的依贝尔公主殿下?!
这位继承者,艾尼希德新一任的主人。
她,归来了……
桑熠感激对方的救助,可他怎么也不能轻易相信她的身份。
突然宣称自己是继承者的女孩让在场所有艾维拉族人与海族人开始窃窃私语,私下猜测议论着她的身份是否属实。
大多数人并不相信。
唯有雪漠无言地抬首望向那个女孩。
他对洛依贝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在看到下方那片风吟花海的异变时他就已经确定了女孩的真实身份。
他只是很意外,最初时只会躲在那个血族人身后的怯弱女孩此刻竟然敢在所有族人面前宣告身份,她在以继承者的名义对他发号施令,而他却不得不去遵从。
她竟敢回到亚斯兰大陆,不愧是被选定的“继承者”,雪漠此时既有种被压制后的不悦却又止不住地为此感到欣喜。
这场“捕猎游戏”愈发精彩了……
“哥哥!”桑落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情感急切地上前拥住她的兄长,仿佛她仍是最初那个时时依偎在兄长身侧的小公主。
她的兄长拥有着海族千百年来最出众的容颜,在成年后这样惊艳的容颜甚至更胜于年少时期。
桑熠更为惊讶,他下意识反手拥紧离开海族多年的妹妹,记忆中的小女孩此时已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姿容姣好的成年女子,依靠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部轮廓他轻易认出了自己的血亲。
“落落!”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妹妹非但没有被雪漠囚禁竟然还是那八个神秘人中的一位,他的妹妹是艾维拉家族四大圣殿中守护圣殿的主人,那么其他人难道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女孩的继承者身份,分别站在她左右两侧的第一位白衣人相继脱下厚重的兜帽。
如流水般的银发倾泻而下,守护者英俊柔美的脸庞上是犹如千年冰雪堆积而成的冷漠,他正在用狭长的浅紫色眼眸冷冷俯视着下方一众族人。
女孩左侧第一位白衣人是下一任继承人的守护者——银。
艾维拉家族几乎没有人认不出他,守卫军团的统领,艾维拉家族直系继承人依贝尔公主殿下的守护者。
在过去的十余年中,银曾经受到多方势力的嘲讽。他的确实力强大,掌控着守卫军团也是名副其实的外交官。只是因为在王位更迭中没能护住自己的主人,他一度曾被人嘲讽为“被抛弃的守护者”。
银的存在只为保护协助他的主人,而他的主人,那位公主殿下竟然被公然带出家族踪迹全无,身为守护者的银不仅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被认为是失去了继承者的信任。
而现在,他安静地站在新任继承者的身旁,那些一直针对他的谣言也在此时不攻自破。
女孩右侧第一位白衣人是裁决圣殿的主人,四大圣殿领主——汐。
汐银蓝色泽的发丝在微风里轻轻浮动着,左耳上那枚银制十字耳钉似乎就是他最明显的标志。
他的神情依旧淡漠,如同一潭毫无波澜的湖水,任何人都不能从那平静的英俊容颜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喜怒。
洛依贝从未见过他摘下那枚耳钉,在漫展上他伪装成银企图欺骗自己时,明知道那可能会暴露身份但他还是佩戴着不肯摘下。
直觉告诉她,这枚十字耳钉有着不可言说的故事。
汐以及他所掌管的裁决圣殿是艾维拉家族一切秩序与法则的象征,秩序与法则仅次于王权甚至连大祭司雪漠也要退让几分。
“汐大人!”
“汐大人!”
这一次杀戮圣殿所属的暗杀者与裁决圣殿麾下的代行者同时发自内心地虔诚低伏下身躯。圣夜军团的战士们此时也纷纷压低身体垂首迎接这位圣殿领主回归。
证明洛依贝的王位继承人身份只需要七个人中的两位。
银,王位继承人的守护者,王城守卫军团的统领者。
汐,裁决圣殿主人,维持秩序与法则的代行者们的领袖,四大圣殿领主,他对四大圣殿有着绝对的支配权与调动权力。
第九十三章 荣辱之承
此时在艾维拉家族地位举足轻重的两位统领各自执起新任继承者的左右手,他们缓慢低伏下身躯以单膝点地的姿态执行着最郑重的礼节。
他们共同代表着艾维拉家族一半的军权,也是王权的代表,这等于直接告诉所有族人家族一半的军权此时归属于这位女孩。
她,拥有承继王位的资格。
“跟随他们的动作。”纳尔不动声色地拉住洛萧然。
轻纱掩面的女孩身侧,其他五位身穿蛇形纹路兜袍的不明身份白衣人跟随着汐与银相继面向她呈现出跪伏姿态。
整个主城萨诺兰上方鸦雀无声除去大祭司雪漠所有艾维拉族人都诚惶诚恐地齐齐跪伏于地,他们再不敢用丝毫不敬的目光去注视这位继承人。
桑熠也察觉出自己先前的怀疑是多么的不敬,他立刻低伏身躯以面对继承者的郑重礼节迎接这位突然归来的公主殿下。
跟随着桑熠的动作,守望之海的海族族人也仿照着领主的姿态低伏于风吟花海内。
此时的洛依贝已经被左右几位同伴以及主城下方的所有族人彻底震撼到。
这就是……王位继承者的权力,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的权力。
“守望之海所属海族领主桑熠为求族人生路擅自围攻主城,罪责系于我一人,请求公主殿下垂怜海族部众,履行两族延续千年的盟好誓约,救我族人于危难!”
桑熠像是一位于迷途前行中窥见曙光的旅人。
他知道自己数次向萨诺兰请命无果,最终迫于无奈南引海流只为前往主城萨诺兰,进入艾尼希德觐见足以与雪漠相抗衡的势力。
而现在,这位拥有王权与半数军权的依贝尔公主殿下无疑是他最后的倚靠。
他宁愿牺牲自己承担令萨诺兰遭受耻辱的罪责,只希望这位归来的新任继承者拯救他的族人。
“领主!”
“我们是自愿追随领主,没有受到胁迫……”
“请公主殿下不要怪罪我们的领主!”
下方逐渐响起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祈求,海族族人始终无法舍弃这位温柔平和的领主。
洛依贝沉默着,掌心里逐渐渗出一层薄汗,这样的场面,海族领主的卑微请求都让她难以自处。
更让她忐忑不安的是雪漠自始至终都未表现出屈服的姿态,如果镇不住雪漠又何谈保住整个海族?
“不必担忧,族人在前他不敢违逆你的命令,你只管开口,我自会助你。”一道阴冷低沉的声音缓慢从女孩意识深处渗透出来。
与此同时,洛依贝只觉灵魂与血肉都被那道声音所携带的冷意完全覆盖住,可她并没有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寒冷,正相反原本不安的心绪此刻已经尽数平息,只余下仿佛经历过千百年沧桑变革后的平淡与孤傲。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海族脱困。”女孩刻意压低嗓音对桑熠说道。
洛依贝先是伸手扶起这位海族领主,温热的触感与柔和的嗓音让桑熠微微怔愣。而后她再一次不卑不亢地向雪衣老者发出质问。
“雪漠,你退是不退!”
这一次,遭受质问的大祭司雪漠明显感觉到女孩的语气里多了些冷意与不耐,枯瘦的老人微微欠身以右手轻抚左胸胸口,他低下了一向高傲的头颅。
“尊敬的公主殿下,我可以退去,但……桑熠亵渎主城萨诺兰,主城遭受的耻辱必须有人承担。”
桑熠缓缓望向扶他起身的公主殿下,试图小心翼翼地窥探她此时的眼神,不想却听到了女孩发出的一声冷笑。
“萨诺兰的耻辱需要一位海族领主来承担,那么打破始祖盟约的罪责又要谁来承担?”
“雪漠,守望之海所属海族为什么走投无路亲自来王城请命我不想追究,从今日起萨诺兰乃至艾尼希德的荣辱皆由我来承担。
海族领主桑熠由我来处置。
两族盟约也由我来延续。”
“公主殿下……”桑熠有意出言。
此时新任继承者身旁的守护者银挥手止住了他的话语并示意他稍安勿躁。
桑落趁此机会在哥哥耳畔低语安慰:“哥哥放心,公主殿下人很好不会责怪你的。”
说完她又调皮地向哥哥眨了眨那如同海蓝色宝石般的眼眸。
“那么……我遵从您的意愿。”大祭司雪漠缓慢行礼后屏退了麾下的圣夜军团。
就像那道阴冷声音陈述的那样,雪漠的确没有在众人面前违逆她的意愿。洛依贝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那个声音难道……就是始祖白夜!
他根本没有沉睡,他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能够凭借他的意识来影响自己!
如同纳尔所说的那样,他大概连他们亲吻的事都一清二楚,很大概率上等同于……直接面对……
洛依贝的心情陡然间变得极为复杂,之前他从未主动出现她还可以当做他根本不存在,现在他现身主动帮助她,这让她该怎么面对这位始祖?
这种家族老祖就住在隔壁的奇特感觉也太有压力了。
“你不喜欢我的存在。”始祖白夜的声音再次浮现。
不不不……她哪敢嫌弃始祖……
“那么,我就默认你是喜欢我。”
他竟然有读心术?
不对!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根本没那种非分之想!
“你还有非分之想?”
她不是那个意思!
“你放心,你跟那个血族人你侬我侬的时候我总是有多远躲多远,血族人的那双眼睛惯会诱惑人,也只有你这种小女孩才会被他迷得团团转。”
她……看上去很傻吗?
始祖白夜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相处,甚至……还有点腹黑?
见圣夜军团统领雷纳正要随大祭司雪漠回转主城,一向沉默的汐突然开口。
“雷纳,交出黎莫。”
这平淡的话语中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可圣夜军团统领雷纳依然从中听出了浓重的威胁意味。
“交出最高执事黎莫大人!”
经由圣殿领主汐主动提出,裁决圣殿的代行者们也突然意识到了仍然囚禁于圣夜军团驻地的最高执事大人,此时再不必进行多余的忍让。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雷纳看着眼前步步紧逼的圣殿领主汐与代行者干笑着回复:“好说好说,其实我只是请最高执事大人到我的外城驻地喝了几杯茶而已。”
原本扣押黎莫也只是为了牵制裁决圣殿,现在圣殿领主汐的突然归来使裁决圣殿的气焰顿时攀升至鼎峰,汐都已经亲自开口要人,他哪里敢继续扣着那位执事。
绝影低声嗤笑:“呵……谁人不知,老大制定的秩序法则最为苛刻,对待下属也颇为严厉,可要是有人敢公然将手伸向裁决圣殿,他便要那人当场付出代价。借他一百个胆子,敢动黎莫一根汗毛?”
梦不知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情,微笑着沉吟:“说起来我还真有些想念黎莫了,裁决圣殿那么多人只有他最可爱啊……”
两人的对话句句入耳,桑熠不禁微微侧目,难道这两位就是四大圣殿其他两位主人?!
那么,除去四位圣殿主人,公主殿下身边另外两位不动声色的白衣人又是什么身份?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当众展露身份的意愿。
影刀依旧巍然不动地伫立在风吟花海内,似乎它的主人已然将它遗忘掉。
杀戮圣殿主人绝影在家族内部从未露过面,即使出现在王座御前他也会身披带有杀戮圣殿圣徽的黑色衣袍遮掩形容。
但艾维拉家族内部有一个辨认他的特殊方式,那就是依靠他的武器——那把秘银制成的影刀。
整个艾维拉家族内部不会有第二把刀与影刀相同,不仅仅是因为它由秘银制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影刀上的纹路独一无二,它的气息独一无二,它携带的本源剧毒独一无二。
第九十四章 白夜之城
见影刀如见绝影。
影刀已现,它的主人自然就在这片天地中。杀戮圣殿的暗杀者们紧紧锁住影刀,生怕错过迎接那位大人归来的时机。
那把斜插在风吟花海内的影刀蕴藏着剧毒,此时地面上方圆百米之内的风吟花都已被它所携带的毒素腐蚀殆尽。
诡异的是,那些风吟花在被剧毒腐蚀后却并未完全死亡而是依靠着顽强的生命力再次生长而出,再次被毒素腐蚀,周而复始不断循环,这怪异的场景让周围伫立的海族族人退避三舍不敢擅自接近。
此时的影刀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受到了无言的召唤,它竟自拔地而起,飞速闪过的刀身在空中留下了一道优美的银光弧线。
暗杀者们眸光聚集之处,影刀稳稳落在了女孩右侧第二位白衣人掌中。
那位以兜袍遮掩形容、气息内敛的白衣人刻意擎起漆黑的刀鞘在众多目光聚集之下“唰”得一声收刀入鞘,他唇边也相应地弯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原本立在大祭司雪漠的背后身披纯黑衣袍的数百位杀戮圣殿暗杀者见此情景齐齐向着那位收回影刀的白衣人方向俯身行礼。
“绝影大人!”
只有绝影才能使用影刀,只有他才是杀戮圣殿真正的主人。
严格来讲,杀戮圣殿也属于汐的管辖范围,但是作为圣殿领主,除去必要的调动汐一向不喜欢过多干预其他同伴的势力范围。
杀戮圣殿与裁决圣殿的关系十分微妙,代行者所抓到的犯人如果拒不供认那么等待他的就是杀戮圣殿的诸多残忍刑询,杀戮圣殿的暗杀者如果触犯到汐制定的法则但罪不至死绝影也会直接移交给裁决圣殿。
王权与半数军权,四大圣殿与守卫军团在艾维拉家族内部的分量,这些洛依贝目前是并不知道的。她只是下意识感谢银还有几位圣殿主人配合自己撑住场面,并不懂深层次的这些寓意。
大祭司雪漠面无表情地扫视着面前并不在意身后的暗杀者们突然倒戈,事实上他从未想过能真正控制杀戮圣殿,米歇尔可以被他轻易笼络胁迫,绝影却不会,圣殿领主汐更不会。
反观被影刀伤及的杀戮圣殿最高执事米歇尔,他此时颤抖着身体几乎不敢去看昔日的那位上司。
影刀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知道自己彻底败落了,在绝影的面前他一直就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潜心隐藏多年的他以为绝影消失后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杀戮圣殿主人。而现在他甚至活不过今夜!
身为杀戮圣殿的最高执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绝影那些残忍的手段,还未面临就已惧怕。
“他依旧那么怕你。”梦轻瞄淡写地说道,“真是废柴,我就不明白这么多年你留着他做什么?”
“小丑自有小丑的有趣之处,杀戮圣殿那么无趣的地方如果没有他为我排解寂寞,我怎么待得下去。我让他玩的尽兴玩的开心,这不好吗?”
想到这绝影微微叹气,晦暗不明的双眸微微扫过米歇尔的身影。
“可惜,他的表演终究要落幕了……”
洛依贝听着绝影那些含义隐晦的话语,不知怎的一股冷气从脚底直窜上脑袋……
看来,几位圣殿主人并没有发觉刚刚出现的始祖白夜,也不知晓两人之间的对话。
“残魂形态的我只能依靠你的躯体得到温养,只要我不主动出现,外界难以察觉我的存在。”那道声音幽幽提醒。
真像鬼魂附体……不知道这样的附体会不会影响她的身体,但是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弊端。
大祭司雪漠与圣夜军团相继离开,无边无际的风吟花海内只剩下众多海族族人、暗杀者以及代行者仍在待命。
被海流打湿的整片风吟花此时纷纷有了新的生命源泉,它们开始缓慢地生长怒放,直至花成六瓣,花药飞散,轻缓的曲调从风吟花内部慢慢散落到花海深处。
嫣红色花药粉末构成的浅淡雾气环绕着海族族人,环绕着那些身披鳞甲的战士们。
洛依贝眺望着百米悬崖上方那座整体为纯白色调的雄伟城池,它的外轮廓整个呈现为圆形。从最高处望去依稀能辨认出城池内部由外向内有着三道模糊的壁垒,壁垒内部是错落有致的密集街道与各种设施。
那就是艾维拉家族的主城——萨诺兰。
隔开主城萨诺兰的三道壁垒象征着外城、内城以及最深处难以窥见的王城。王城最中央矗立着那座高耸入云直达天穹的城堡,漆黑的纹路与苍白的外壁相互交织,宛如黑夜环抱着白昼。
那是艾尼希德,王与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
洛依贝沉默望向那座宛如擎天石柱般的城堡,浮云飘散而过,就连时不时经过的微风也不得不低伏着身躯从它的身侧缓慢通过。
微弱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艾尼希德最顶端的那座圣殿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女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隔着遥遥天际想去触碰到它,可指尖与城堡顶端相重合的瞬间那座象征着王权的圣殿便再次隐没于云端……
“萨诺兰与艾尼希德依旧这样美丽……
知道吗,落儿建这座城池的时候就站在云端上。她告诉我她要把主城命名为‘萨诺兰’,那是古老秘语白的意思,是覆盖一切的苍白,而‘艾尼希德’则是秘语夜与希望的意思。她说,我们会像这座城一样,互相依偎,永以为伴。”始祖白夜缓缓道来,音色里不自觉地多了几分轻柔。
“萨诺兰”与“艾尼希德”的名字竟是由此而来,白与夜既是他的名,也是两个人共同的象征。
“海族陷入存亡危机只因始祖白夜千年前刻意留下抵御深渊力量的那件圣物丧失效用,族人尚处于危难中桑熠因此惶恐不安,只盼公主殿下能亲自前往守望之海探查,修复受损的圣物。”
此时的洛依贝渐渐回神,目光很自然地打量着这位无时无刻不在心系族人的海族领主,灵动的眸子里隐约多出了一抹惊艳之色。
女孩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男子,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词语都无法描绘出这样的绝世容颜。
你只会觉得,单单仅是站在他的面前便已开始自惭形秽。
洛依贝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句“你很美”硬生生被她吞咽回腹中。她还没有忘记圣夜军团统领雷纳是如何当面以他的倾世容颜来羞辱他。她不想用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赞美话语戳中桑熠的痛处,更不想因为这个破坏继承者与海族领主之间刚建立的信任。
心底隐约开始萌生出一种英雄救美的怪异感觉。她是英雄,桑熠自然也就是柔弱的美人……
桑熠也在打量着这位陌生的新任继承者,他毫无悬念地从女孩安静的眼眸中探寻到了那抹惊艳。可她没有一直紧紧盯着自己,而是很快将目光挪开低垂眼帘似在思索。
“海族有着最精致的容貌,可惜与绝美容颜相伴的是生存带来的磨难。如果不是有了落儿我的确打算娶一位海族女子……落儿……别!”他说着说着突然惊呼,似乎受到了外来的攻击。
洛依贝没有听清他最后模糊不清的话语,她刻意释放出询问的意识,这一次始祖白夜却久久没有回复。
这就陷入沉睡了?
女孩并未察觉到眉心处蛇形印记散发出的缕缕幽光,她开始仔细思索应邀前往守望之海的事情。
洛依贝琢磨着继承者应有的形象,以商量与询问并存的口吻出言:“汐,我想即刻前往守望之海查探那件圣物。”
而后她回身拉住哥哥的大手殷切说道:“他……就先拜托你了。”
哥哥历经长途跋涉跟随众人来到主城萨诺兰,他的身体此时一定极为疲惫,将他交给圣殿领主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汐能够在闲暇之余稍微指点下哥哥关于本源力量的使用,那将使他很快适应自己的能力。
汐默默颔首略微欠身:“我将回归萨诺兰重塑秩序法则静待您的归来。”
他刻意用上了敬语以示对继承者身份的尊重。
桑熠做出了最坚定的承诺:“我会尽全力保证殿下途中的安全,您必将是海族族人最尊敬的客人。”
他既是在向公主殿下承诺,也是在向圣殿领主汐承诺。
第九十五章 玫瑰之纹
萨诺兰外城,圣夜军团驻地。
身着金色盔甲的士兵们不断交叉通过仔细巡视着地牢外围。他们相继注意到了那位款款而来的红发女孩。
梦微敛着褐色眼眸,清冷的目光缓缓掠过那些值守地牢的金甲兵士们。煤球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主人身后,尾巴微微摇晃,颈项上的小铃铛时不时发出些清脆声响。
伴随着那优雅步伐而来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奇异幽香,正午烈阳带来的炎热似乎一下子便被吞噬掉,只余下想让人静静睡去的幽深黑夜。
阴冷昏暗的囚室内部,唯一能够带来些光亮的只有那扇微小的石窗,再炽热的阳光透进来都会被冰冷与潮湿吞没。
黎莫安静坐于囚室的角落里。
自从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圣夜军团扣押后,他一直待在这座囚室中。没有人会对他使用那些刑具,同样也没有人能够救他出去。
与他一同关押在这里的都是些外城的市井泼皮与轻微触犯法则的族人。圣夜军团的律法条令一向宽容,关押在地牢内部的人几乎隔几天便会有一波得到赦免离开。
只有他,被扣押在这里近三月。
隔壁传来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暗含嘲讽意味的熟悉问候响起:“代行者大人,您还没出去呢?我这都进来第十五回了。”
那人见坐在囚室角落里的男子依旧沉默着遥望石窗便也自觉无趣地撇撇嘴安坐下来。
隔壁囚室里的陌生男人已经被囚禁在这里数月,他从不与地牢里的其他人交流。除去经常翻看身上自带的那本书就是时不时望向那扇破石窗。除去那身代行者固有的装束再没什么可以证明他的来历。
说起来极为讽刺,掌握着主城萨诺兰秩序与法则的裁决圣殿代行者竟然也会被关押……
过了一会,从两座囚室的缝隙间缓缓挤进来一只灵动的小纸人。
它抖动着轻薄的躯体,从空无一物的怀里取出一块闪闪发光的银币。
蓬头垢面的陌生旅人看了眼纸人,他纠结一会还是选择接过银币将身上夹带进囚室的鸭腿分开半只扔向那只纸人,连同鸭腿一起被扔过去的还有未拆封的吟风酒。
那散发着浓重油香的半只鸭腿对小巧的纸人来说依然有些巨大,更别提还有那壶满装的吟风酒。可它稳稳接住了鸭腿和酒壶,小小的身躯上也没有沾染到丝毫油渍,紧接着原本有它两倍大的鸭腿以及那壶酒竟然凭空消失在小纸人的怀里。
“再这样下去圣夜军团很快会发现我的异常,三个月进来十五次,要不是你教我变换形容,傻子也能发现不对劲。”
“话说你到底为什么被关在这,他们居然不给你吃东西?”
小纸人此时已经回到它的主人身边,一起带过去的还有用银币换来的半只鸭腿与吟风酒。
那壶酒让黎莫稍感意外,不过这都是用身上仅存的钱币交换得来,他也没有客气直接拆开外封就着香气四溢的半只鸭腿缓慢吃下。
“你是不会说话吗?我可是冒着被圣夜军团抓到的风险在给你带吃的!怎么说我们也算认识了,你竟然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信不信我给你断粮?”那人喋喋不休地说着。
等待一会,他还是没能等到想要的回复,陌生旅人深吸一口气懊恼般地狠狠啃咬下手中的半只鸭腿。
小纸人再次轻车熟路探出囚室缝隙来到陌生旅人的面前,怀里仍然是一枚银币。它没有五官,此时正用空白面孔仰头望着面前的人。
“行吧,我就喜欢你拿钱堵我的嘴。”他认命似的闭上了嘴巴。
陌生旅人不再主动搭话,囚室里顿时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留下两边啃咬鸭腿时的轻微咀嚼声。
梦进入地牢内找到黎莫时嘴角不禁微微抽动,此时这位裁决圣殿的最高执事正在一边饮酒一边大快朵颐着那半只鸭腿,看起来过得相当滋润。
“我还以为你快要饿死在地牢了呢。”梦望着角落里的黎莫幽幽说道,她转而将目光落向另一侧的囚室。
她察觉出了深藏在黑暗里的那一缕气息。即便它非常微弱,微弱到几乎与空气相融,微弱到几乎并不存在。
地牢内幽暗异常,借着石窗透进来的光线只能看到一个身姿曼妙的模糊影子,可女孩微冷的声音以及萦绕在鼻间的那抹幽香却让黎莫浑身一震。
那是……梦……大人!
他霍然起身,目光紧紧锁住那道模糊黑影。
消失在王城四月有余的幻梦圣殿主人梦竟然就这样平淡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喵~”,煤球象征性地出声。
此时黎莫隔壁那间囚室内,隐藏许久的陌生旅人似乎已经知道自己会被发觉。
他缓慢步出囚室的阴暗处。
此时的他一改来时的蓬头垢面,笼罩全身的漆黑衣袍遮掩着他的形容,唯有衣袍左胸处那枚血色玫瑰纹耀在黑暗中发出了微弱的幽光。
鲜红欲滴,如同血液染就。
那是独属于杀戮圣殿的纹耀。
“杀戮圣殿?”黎莫同样微感惊讶。
自始至终这个陌生人的热情帮助都让他十分怀疑,可对方擅于收敛气息藏匿形容看不出任何异常,言行举止也非常贴合那些市井无赖,这一度曾让黎莫相信他就是个普通人。本着谨慎的原则黎莫还是选择不理会那些无意义的搭话。
原来那个人竟是隶属于杀戮圣殿麾下!米歇尔背叛圣殿已是既定的事实,他不可能派遣暗杀者更不会允许有人给予自己帮助。
难道说这个暗杀者……接受的命令来自于圣殿主位?!
暗杀者微微向黎莫欠身,他接到的任务就是混入圣夜军团地牢,时刻关注这位裁决圣殿最高执事大人的安危。
梦眸光闪烁不免露出些揶揄的神情。
裁决圣殿的最高执事被圣夜军团扣押,主位汐还没有下达明确的命令保护这位执事,倒是有人紧接着就安排上了自己的属下来照拂黎莫。这狗腿的样子还真是与外表不符。
“杀戮主位很快就会回归,在那之前你知道该做什么。”梦知道能够躲过米歇尔管束私自潜入圣夜军团地牢的这位暗杀者无疑就是绝影安插在圣殿内部的眼线,绝影的个性连她都猜不透,他又怎么会将整个杀戮圣殿都交到米歇尔手中。
见暗杀者自行退去梦转而望向呆滞状态的黎莫:“在等我亲自请你出来?”
……
守望之海位于主城萨诺兰北部千里之外。
在回归的漫长路途上,海族的战士们以合围之势将洛依贝护在这支庞大队伍的中心位置。他们一直与尊贵的继承者保持着一段最稳妥的距离。既不会听到她与身侧同伴的谈话也不会因距离过远而无法驰援。
洛依贝能够觉出那些容颜精致的海族战士们总是会用目光打量她,有些是充满敬意的,有些又带着好奇与探寻。这让她极不适应。
原本跟随在身边的七位同伴只余下纳尔、桑落、银以及始终跟随在队伍最后的绝影。
看得出桑落再次见到自己的族人非常开心,她灵巧地穿梭在海族队伍内,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与亲昵的问候传来。
桑熠带来的这些精锐战士中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位海族昔日的小公主。
海族每一任领主的至亲在年满50岁时都要代替守望之海部族去往艾维拉家族的主城萨诺兰。50岁对于最普通的人类而言是人生的一半,而相对于海族它只是年少时期的一个阶段。
桑落就是那位因两族盟约被送往主城萨诺兰的海族小公主。成年后的她也一直居住在王城内,甚至在晋升为守护圣殿主位后也没有权限私自面见自己的家人。
第九十六章 海族之殇
离开海底宫殿时的桑落尚在年少时期。从前那个善良调皮的小女孩在进入主城萨诺兰逐渐接触到王都各种势力后开始缓慢成长起来。
海族领主送入主城萨诺兰的每一位血亲都会得到盟约最大程度上的庇护,她们所拥有的海洋力量更是守护圣殿赋予每一代守护者的誓言力量源泉。
借着这次关乎海族存亡的叛乱,桑落终于再次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族人们。
最初那个哭哭啼啼不愿离家远行的少女已然成为了一位成熟稳重的女子。她的容颜虽不及哥哥那样惊艳,却也有着独属于海族人的那份精致与柔和。
“我很想念曾经的家园,以前总是想着只要我时时关注萨诺兰内多种势力的动向,及时以自己的立场庇护海族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现在的我竟然有些贪心……想再多陪伴族人一些时间。我想告诉他们我在萨诺兰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这些年我过得非常好,而现在我又有了几位能够以生命来保护我的同伴以及宽容善良的公主殿下。”
洛依贝听着桑落的话语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很弱小,今天如果不是依靠着你们,我或许做不到那些事。”
桑落不置可否地捧起女孩柔软白皙的脸颊,海蓝色的眼眸里渐渐漾出一抹柔色。
“错了,殿下以为自己很弱小,但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存在着诸多的变数,最重要的不是你以为自己是否强大,而是你能否相信自己可以做到那些看上去非常艰难的事情。你相信自己,有时弱小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强大。
艾尼希德选择你作为它的新主人,是因为你有着其他人所不具备的优势。比如在雪漠面前救下我的哥哥,比如你愿意赦免他的罪行甚至也愿意亲自去海族探查那件圣物。
不是你依靠四大圣殿,是四大圣殿协助你,甚至未来我们都需要依靠你。
而你的宽容与善良决定着今后的你必将是一位平易近人的王。”
桑落的眼眸里此时泛起了层层涟漪,那片涟漪内倒映着洛依贝安静的面容,女孩似懂非懂地颔首浅笑。
洛依贝用手轻轻触碰着手腕上的火焰坠饰手链,忽然隐约窥见到了它存在的意义。
无论是六枚环绕着银链的火焰坠饰,还是那枚最独特的、不知归属的火焰坠饰。它们代表着七个人,如同星辰与月相伴,唯有月亮带来的黑夜方能够衬托出他们的耀眼光辉。
风吟花海从红河边缘一直覆盖到众人脚下的每一处平原,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近海内陆地区空气湿度的增加,花海逐渐由浅粉色转变为难以察觉的淡蓝色泽。随着海族回归队伍的缓慢前行,花海依然在加深颜色。
“那些花朵什么时候变了色!”洛依贝惊呼出声。
“风吟花能够最快察觉到外界温度、湿度变化,你现在看到的类似绿松石色的花海就是因为我们正在向北方行进,而北部的守望之海是亚斯兰大陆所有湖泊河流的水脉源头,红河也不例外。越是向北风吟花吸收到的水元素越多,它的蓝色还会加深。”桑落适时解惑道。
这片大陆上居然有这样奇异品种的花朵?
洛依贝不由自主地开始仔细观察起那些柔弱的小花朵,果然像桑落说的那样,再次行进一段距离后能够明显看出花海已经由刚才的绿松石色渐变为一种更接近天蓝的色彩。
“风吟花占据着整个中部平原,它们的年龄甚至可以追溯到这片大陆产生之时,始祖最初建立城池也曾刻意探究过风吟花的作用。正是平原上大面积的风吟花给艾维拉家族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资源。比如殿下身上这件衣物就是由风吟花内剥离出的丝线制成。它是真正意义上的‘存活着的布料’。”
这衣服也是风吟花制成?可那些华美细腻的纹饰又该怎样嵌入衣物?洛依贝更是不解。以她在人类世界的见闻也无法解释目前自己所看到的这些生物。
海族领主桑熠南引而来的多股海流是海族战士们回归路途上的重要依仗,蕴含着丰富水元素的家乡水脉使他们不会因脱离海洋而无法生存。
纳尔无声望向两侧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些洋流,在桑熠的引导下多股海流在最前方汇聚一处,它们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在天空中保持着最初的流体形态。
洛依贝看着海流中若隐若现的海族战士们,他们束发的水晶头冠与鳞甲在阳光下散发出七彩渐变的夺目光辉。海水浸润着他们莹白无瑕的肌肤,从皮肤表层里透出了若隐若现的鳞片。
桑落注意到女孩探究的目光,适时递上自己瓷白的手腕,细腻的皮肤下缓缓出现了漂亮的鳞片。
“海族的始祖们诞生于守望之海深处,原始海族共有七大分支,当时文明处于最鼎盛时期的海族曾是亚斯兰大陆的共主,现在覆盖整个大陆的分支水脉都是原始时期征伐留下的痕迹。
自从深渊的诡异力量出现后,海族的六个分支族系相继开始凋敝衰亡。最后的六位族长决定牺牲自身把海洋的力量汇聚于当时的王身上,由王传承力量与血脉庇护所有海族族人。从那时起,海族只留下了我与哥哥所属的这支王族血脉。
海族本质上依然有着深海巨兽的血脉,那些皮肤表层的坚固鳞片在陆地上并不明显,只有经过水流浸泡才能凸显出来。如果长期得不到浸润,它们会逐渐干枯脱落,那将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
“我不想哥哥因此离我而去,所以希望殿下能帮助海族点亮那件圣物。作为回报,无论你能否登上王位,我所拥有的海洋力量始终都会是你最好的助力。”
桑落眸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期许。这一次她不想再让哥哥承担下所有的责任,她想用自己的能力帮助海族。
“其实我……”洛依贝有些为难。
说到底守望之海的那件圣物是始祖白夜刻意留下的东西,虽然始祖沉睡在她的意识深处,可她真的能够代替始祖重新点亮那件圣物吗?
“只要把我的气息覆盖到圣物上,重新点亮它并不是什么难事。你还可以从中收获海族的信任与她的忠诚,借着维护盟约树立继承者的威信,这能够让你迅速在萨诺兰内立足。”始祖白夜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幽幽响起。
他什么时候又苏醒了?
洛依贝被脑海内突兀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再次出现的白夜感受到了女孩心跳速度的加快:“我在你身体里要潜伏很长一段时间,你要学会接受我的存在,不要总是一惊一乍,容易被外界察觉。”
是是是,她已经在很努力的接受了。可这种异常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第二人格觉醒。
“你觉得你的第二人格等同于我的思维?可我觉得我们两个人有很大差距。比如说从血脉上来看你应该是我数不清的第几代子孙,而你现在使用的力量也源自于我。”白夜嗓音里透着嘲讽意味。
“……”,能不能不要这样一言不合就倚老卖老!
“尊老爱幼不仅仅是人类世界的美德,在亚斯兰也是这样。”
“殿下?”桑落见女孩沉默许久忍不住出声问询。
“没事……我一定会修复圣物。”洛依贝及时收住异样的神情微笑回复。
其实她还有隐晦许多问题想问,总觉着白夜的存在让她很纠结。在他的视角里会不会自己的身体直接是透视状态,那可就太尴尬了。
第九十七章 夙愿之意
白夜读取到洛依贝这个细微的想法时不禁好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忧,我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一整片金色的海洋。我曾经尝试着向一个方向前行但直到灵魂出现疲惫感也没能到达尽头。我看不到你的外部身体轮廓,只能读取你潜意识内出现的思维想法。除此之外就是能够随时将我的气息覆盖到你的身体上。”
他顿了顿略作考虑再次开口:“我们做个交易。我借着你的意识温养灵魂,这的确需要你付出一定的代价,但这种代价对你来说微乎其微。而对于现在急需成为真正继承者的你我会加以辅助教导,包括提升力量与应对雪漠。我的力量也可以随时借给你用,但这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白夜低沉的嗓音缓慢由意识深处传来,他声线虽冷此时却刻意放缓了语气任由女孩去思索其中的利弊。
听上去像是交易,实际上却更偏向洛依贝的利益,单单是后面的回报就足以帮到她很多,如果说他的力量还可以借给自己那等同于一张最有力的底牌。而他所说的温养灵魂需要的代价却是模糊不清。
“代价具体是什么我现在不能告知你。我也不想隐瞒你,我之所以借‘时光回溯’进入你的意识,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复活肉体。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也只有你可以帮助我复活。不过你可以放心,在那几枚火焰坠饰被彻底点亮前你并不具备复活我的能力。”
始祖的复活竟然与手链息息相关,洛依贝微有惊讶,更让她诧异的是自己居然拥有复活始祖的力量!
反复思考过他的话语后让女孩隐约有种被阴谋笼罩的感觉。类似的灵魂寄生肉体复苏桥段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通常这种强者的灵魂都有着不纯的目的,这让洛依贝有些头疼。
白夜复活于她究竟有无益处,复活后的他是否会再次影响到大陆整体格局,他执着于复活会不会是为了再次掌控艾维拉家族,这些都是未知。
“你会怀疑我证明你还没有完全信任我,我对你身体的支配权远远无法超越你,至于要不要给予我生命与肉体全凭你自己决定。”说完这些他彻底销声匿迹再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似乎是女孩为自身考虑的诸多想法让白夜疲于应付,他没有为自己过多辩解,也没有说出执着于复活的目的。
背负的东西比想象中还要多。
洛依贝收住复杂的心绪开始专心前行,经历一番长途跋涉她的躯体也逐渐有了疲累感。
……
艾尼希德第37层裁决圣殿驻地。
洛萧然眼前是随处可见的剑与荆棘圣徽,圣徽边缘的墙壁上以暗纹铭刻着裁决圣殿自创立以来积攒下的条条法则。
他缓慢顺着墙壁踱步走去,逐条仔细观看。
虚幻的线条纵横交织在光滑的侧壁上,那些文字清晰而简洁,透着律法条令独有的庄严。
空旷的圣殿内此时只有洛萧然匀称的呼吸声。凭借着直觉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在没有引导者的状况下走出这座颇为肃穆庄严的圣殿。
远处渐渐传来的沉重脚步声转移了洛萧然的注意力,他下意识望向声音的源头。
匆忙赶来的黎莫也同样发现了洛萧然的存在,他知道自己的形象一定很狼狈,因为赶往这里的路途上过于急切。
梦只负责将他带离圣殿军团驻地,而她的行动必定是汐直接授意,这次圣殿毫不避讳的行事态度一定会造成两方势力上的摩擦。
雷纳升任圣夜军团统领后,四大圣殿与圣夜军团一直势同水火。此刻汐大人或许已经带领着代行者去往圣夜军团谈判,在家族内部的事情上汐一向不会退让,两方这次的碰撞不会太小。
黎莫刻意嗅过身上的气息,清爽中夹杂着淡香,他确定自己身上并没有囚禁数月留下的怪异气味后才开始接近裁决圣殿内唯一的来客。
黎莫看得出这位以兜袍掩面的神秘男子并不喜欢其他人擅自窥探他的一切。梦大人在交代任务时也曾强调他的身份属于圣殿绝密,务必要确保他的住处、服饰以及伪装都安排妥当。
黎莫上前一步微微行礼:“我是裁决圣殿最高执事黎莫,听闻您是初次来到艾尼希德,王城内的诸多禁忌稍后我会依次为您讲清,请跟我来。”
“嗯。”本着谨言慎行的原则洛萧然只做出最简短的回复。
“恕我冒昧,您的尊名是……”黎莫使用敬语询问。
洛萧然沉思一会最终吐出一字。
“萧。”
这是他在空间执法部的代名。
这是过往的结束,也是新的起始。
“萧,遵照汐大人的意愿从今天起您在艾尼希德的权限等同于四大圣殿主位。只要不违反法则,您在裁决圣殿的出入与一切行为将不受限制。圣殿内的一切修炼资源、库存武器与典籍您都可以自由使用,带出也可但请记得归还。”
黎莫引导着洛萧然来到裁决圣殿各处,详尽讲述着一些必要措施的位置。直到最后才顺便取出一件崭新的代行者衣袍递向洛萧然。
“平时出入如果希望隐藏形容,您可以穿上这件服饰,这是独属于裁决圣殿维持秩序的代行者服饰,外出遮掩身份会方便许多。”
洛萧然指尖轻划过边缘的剑与荆棘圣徽,微不可察的颔首。
“我现在带您去往艾尼希德第二十层,您的住处就在那里。艾尼希德堡内部设立的所有传送阵都归属于同一个系统,您看到的传送阵都可以依照您的意愿通往艾尼希德的每一层,而整个艾尼希德堡共有49层。无论进入或是离开都必须利用传送阵,否则将视为对艾尼希德的亵渎,这会遭到城堡外部禁制的惩罚,这一点还请您谨记。”黎莫极有耐心地一一解释。
对于黎莫口中的“传送阵”洛萧然有所了解,艾尼希德堡最底部的第一层空无一物,那里摆放着五个早已设计好的法阵。法阵里的纹路也不尽相同,汐带领自己通过的是带有剑与荆棘圣徽的金色法阵。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抱歉,我忘记提醒您,艾尼希德最顶端的第49层是独属于王的议事圣殿,此时艾维拉家族尚未有新王继位因此49层处于封锁状态,只有新任的王登上祭坛得到加冕,那里才能够正式进入。”黎莫忆起了自己话语中的漏洞。
“那如果……强行进入呢?”
前行中的黎莫听到身后长久沉默的男子发出这种带有亵渎意味的问询时,神情不由地严肃起来。
“请您彻底打消那种想法,环绕着艾尼希德外部的那层禁制是这座城池最初建立时由两位始祖共同设下,它不会让任何活着的生物靠近。一切妄想打破规则的行为都将视为对法则的亵渎。”
他并不明白这位汐大人特别关照的贵客为什么会有这样不敬的想法,但他必须要让他明白这其中的凶险。
“我知道了。”洛萧然低垂眼帘掩饰住自己的异常情绪。拢于衣袖内的手却寸寸收紧。
第49层只有新王继位才能进入。那等于是告诉他,在妹妹以艾维拉家族继承者的身份登上王位前自己都无法去往艾尼希德最顶层实现父亲的遗愿。
可那个匣子还要沉寂多久……
洛萧然仿佛明白了父亲这个遗愿的内在含义,他希望看到……
看到妹妹继任王位,看到艾维拉家族新一任的继承者站在属于王的圣殿上,而后他才愿意彻底让灵魂四散分离归入故土。
第九十八章 诡异之变
“谢谢你桑落。”
守护圣殿主人桑落看着女孩的容颜由最初的一片苍白到逐渐有了血色,她暗自松下一口气。
此时在桑落与洛依贝的手腕间有一股连通着两人躯体的海流,桑落将自己体内所蕴藏的深厚力量通过这道海流加注在了女孩身上。依靠着来自桑落的后继力量加持,洛依贝正在缓慢恢复着自己的本源力量。
“银,别怕,我没事的。”洛依贝轻柔地抚摸过守护者的侧脸示意他不要为自己担心。
银紧皱的双眉略有松动,但双手依然固执地搀扶着他的主人,凝视着洛依贝的面容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位与主人容颜有几分相似的女孩,继而再次意识到了极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看到守护者的冷漠俊颜上有一瞬间的失神,洛依贝下意识柔声问道。
“这两天以来我一直在为调查海族内部的变故奔走,我忽略了莫奈尔公主的食物。她的存在不能被外界知晓,每次都是我携带着特殊物品往返血族领地为她带回一些食物。按照以往她食用的速度来看,她今天已经至少一天没有进食。”
“那她……”洛依贝心底也缓慢浮现出一丝不安,纳尔虽然是血族可他的行动不受限制,每次都能够在饥饿感产生后及时找到食物补充。可莫奈尔公主被限制在艾维拉家族内部,她会不会像曾经的纳尔那样伤害到其他人。
“我限制了她使用传送阵的权限,可整个艾尼希德第20层只住着她一个人。她根本没有机会离开住处去吸取别人的血液!”银一向冷漠的面容上此时也隐隐现出焦急。
“你承诺过我元老院会保护她,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她曾经也是你们艾维拉家族的公主!”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吸引到一些海族族人侧目观望,即使纳尔忧心公主的安危也不能再说出多余的话,那只会让自己的身份彻底暴露。
洛祁铭说的没有错,她根本不该回到艾维拉家族,至少在自己以往的细心照料下她从未缺少过食物。
因为体质的特殊性,纯血种的他能够接受诸多种血液,可莫奈尔公主不一样她似乎只能食用那些血族领地内生长的植物果实。
她的体质决定着她对饥饿感的忍耐程度远弱于纯血种。长久的饥饿只会让她濒临疯狂的边缘,如果最终得不到血液补充躯体,她面临的只有绝望与肉体上的衰亡。
“我这里有些沐血果,你立刻带回去。”纳尔强压下心底的不安,他将自己经过沐血藤丛林采摘的那些的果实悉数放入银手中。
“银,你的体力……”洛依贝止不住地担忧,一路追随自己的守护者已是非常疲惫,这样的状态下又要他全速返回主城萨诺兰,中途路上她担心银会出现意外。
觉察到女孩的忐忑他回身轻轻拥抱住自己的主人。
她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温暖,足以融化一切的暖意间接透入他的灵魂深处,宛如冬夜里长燃不灭的一捧碳火,悄悄包裹着他的身躯。
银装好那些零散的果实,执起主人的手在她的手背落下一个虚吻。
“我可以撑到主城。”
坠落入地的纯白火焰化作一只拍打着双翼的巨大飞鸟,银纵身登上飞鸟宽阔平坦的后背,他深远的目光凝固在女孩的眉眼间,随着那只飞鸟的远去,他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万分。
从主城萨诺兰前往守望之海的这条路途并不遥远,但回归队伍内部无论是那些刚经历过一场搏命拼杀的海族战士们,还是一路长途奔袭的洛依贝几人,他们的体力都似乎已快要到达极限。
真正到达守望之海附近时,已是黄昏时分。
在距离守望之海不足千米的地方风吟花海彻底到达尽头,此时的花海呈现出整片晶蓝色。它甚至比远处咫尺可见的守望之海还要艳丽几分。花海内升腾而起的薄雾笼罩着整片柔软细沙铺就的路途。
一望无垠的守望之海如同一只巨兽安静地蛰伏在深渊面前。
厚重的云层争相聚集互相叠加,盘踞在守望之海的上空,海洋与天际呈现出界限分明的线条,云雾里的落日散发着坠落前最为灿烂的余晖,整个天空都被它浸染成了一片黄铜色。
翻涌而来的潮汐在残阳的映衬下披上了一件绚丽夺目的赤金彩衣,涟漪微漾,波光粼粼,整个海面都因这抹灿烂的余晖而黯然失色。浪花与泡沫缓缓前行又在无声无息间退去,只留下海岸边一片片被打湿的细沙。
距离故土仅有几步之遥,天性内对自由与家乡的渴望促使海族的战士们纷纷脱离回归的队伍相继投入了大海的怀抱中。
桑熠背对着所有族人,看着同伴们化作道道弧线依次落入金粼层叠的海水中,残阳将他们身穿鳞甲的优美形体映射出缕缕光芒,仿佛从天际坠落而下的流星。
海浪里开始溅起朵朵微小的水花,翻滚的波浪很快覆盖住了那些遗留下来的痕迹。
“请佩戴上这些特制的贝壳,它会赋予你们在海水中潜行的能力。”桑熠没有急于回归守望之海,他取出了早已备好的项链交到洛依贝手中。
“海底宫殿有我设下的屏障,它能最大程度抵御深渊力量带来的影响,请殿下跟随我迅速前往那里。”
“你怎么了!”
洛依贝刚仔细端详过已佩戴上的那枚贝壳,忽听身后传来轻微呼声。
绝影晦暗不明的目光牢牢锁住了那团与细沙逐渐混合为一体的血液。
他看到跪坐在沙地上的纳尔用修长的手紧紧攥着那团血凝成的流沙。他手腕上的苍白皮肤逐渐涌现出道道血痕,那些凭空出现的细痕还在不断增加,不断加深,似乎要将他的皮肉彻底割裂分开。
血液飞速开始外溢,浸透他的衬衣,漫过他的外衣。
“你……”
绝影惊疑不定地望着这幅画面,过往的任何一刻他都没有见过这样诡异可怖的景象,碍于那些血液中附带的毒素他无法上前搀扶。
“纳尔!”洛依贝注意到的比他更快,她奔跑几步发现高跟鞋在细沙中根本无法行走便径直脱去鞋子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他的身边。
女孩光裸的双脚上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沙粒,她顾不上许多急切地扶起身前的纳尔。
“别碰他的血!”绝影的话语晚了一步,他亲眼看到女孩的手沾染上了纳尔的血液,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惊讶。血族的血液居然没有对她造成伤害!
“纳尔!回答我!”洛依贝丝毫没有理会绝影的告诫,她的眼里此时只有面前这个人,她只想听到他回答自己。
说些什么,什么都可以!
女孩开始焦急地低声嘶吼,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他想要他回答自己,她握住男人支撑住躯体的那只手臂将他承受的重量全数转移到自己身上。
“别……别放开我。”倚靠在洛依贝怀里的纳尔挣扎着启唇。
他能感觉到在女孩触碰到自己后,那股不断侵蚀着他躯体的诡异力量开始变得缓慢,仿佛受到了某种限制。可这并不能阻止它的蔓延。
那诡异的力量已经渗透到他的血管神经深处,血液流淌过的内脏以及皮肤表层不断叠加出现崭新的伤痕。
而它造成的伤痕,是自愈力量也无法治愈的伤口。
他甚至不知道那种力量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能对抗快速流逝的生命,索性与洛依贝的接触让蚕食躯体的伤痕出现地极为缓慢。
听到纳尔这样的请求,女孩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拥紧了他。
第九十九章 血痕之伤
“别抱这么紧……我很痛……”纳尔微皱眉峰,身体内被寸寸割裂的剧痛甚至盖过了他对血液的本能渴望。
这样也好,他就不会有余力再去汲取女孩的血液,他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她。
衣襟掩盖下的那些血痕里再次涌出了更多的血液,那些血液穿透布料开始在那件纯白色的兜袍上形成点点刺目的血红,宛如冰天雪地里绽放的朵朵红梅。
妖娆艳丽,带着近乎惨烈的绝美。
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洛依贝看到那些血色时的触目惊心,她的心脏忽然撕裂一般的抽搐剧痛,她看到纳尔隐藏在兜帽下的清俊脸庞上也开始出现血痕。
一丝丝,一道道,就像有人拿着利刃刻意在划伤他的皮肤。
女孩下意识要用手去撩开兜帽察看他的伤势,纳尔忍痛阻止了她的意图。
“……很难看的……会……吓到你。”
“我是不是……弄脏了你的衣服。”他的嗓音轻得如同在诉说一句不想被他人听到的情话。
“你在胡说些什么……”洛依贝摇头斥责。
“这!这是遭到了深渊力量的影响!”桑熠自身后赶来看到这样惨烈的一幕不禁出声。
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怎么会!守望之海有我凝聚王族血脉铺设的屏障,深渊力量带来的影响怎么会这样大。这不可能!”
桑熠看出洛依贝想使用自己的本源力量为她的同伴延续生命。
“不!不要用外力刺激它,那会使增加它侵蚀躯体的速度!”
艾维拉家族新一任继承者忽然抬起头,她头戴双蛇交缠而成的银色额环,垂落发边的缕缕流苏若隐若现,薄纱将她的容颜衬的朦胧而不可捉摸。
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泛着微光,如同黑曜石一般耀眼,此时她的眼瞳里有刻骨铭心的痛意,有着不顾一切的固执。
“我要救他。告诉我!怎样救他!”
第一次与继承者双眼对视桑熠微有怔愣,神色复杂地回复:“如果现在立刻去往海族圣殿点亮那件圣物或许……可他……”
桑熠欲言又止,海族曾经有过被深渊力量侵蚀的诸多先例,他对那些血痕再熟悉不过。依那个人身上伤痕的密集程度来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能肯定,这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此时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已极为痛苦,甚至活着对他来说都已是最大的负担。
洛依贝管不了那么多,她慌忙将那枚贝壳项链为纳尔佩戴上。
“纳尔,你相信我,相信我,我能救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
“我可以的!只要我带你去点亮那件东西……我知道你很痛,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你忍耐一下!不要就这样轻易离开我身边!我不允许你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我!”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沙哑的嗓音里是近乎绝望的情绪。
洛依贝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在不顾一切接近自己亲吻过自己的纳尔现在竟然会被不明不白的力量夺去生命。
她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在眼前发生,她又怎么能让亲眼看着纳尔离开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未来曾出现的那把银匕首明明已经彻底在自己的掌控中,那股来自深渊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事,为什么唯独是纳尔,为什么偏要将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这何其残忍……
听着新任继承者压抑不住内心情愫说出的话语,桑熠似乎明白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仿佛是为了回应女孩绝望中的祈求,男人缓慢伸出手,他想去抚摸洛依贝的侧脸说出些安慰的话语。可当他看到自己布满伤痕的掌心,想到那只手溢出的血液会弄脏女孩白净的脸颊,他有些自卑地收回了那只手。
可就在他手臂即将垂下的那一刻,女孩忽然紧紧抓住他布满血痕的那只手,她感受到了纳尔下意识地抗拒,那微弱的抗拒终究没有敌过女孩最深的固执。
那只手被女孩强行按到了自己的脸颊上,一同触碰到温热脸颊的还有那些粘稠冰冷的血液。
“好……我……听你的……”他不忍心再拒绝这样的洛依贝。
她的固执令人心疼,也让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地救他……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洛依贝。
在女孩的搀扶下,纳尔勉强倚靠着她的躯体站立起来,中间过程中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痛得快要昏死过去。可他默默忍耐住痛楚,他不想让女孩失望。
“我会亲自为殿下带路,整个海族内不会有人比我的速度更快。”桑熠坚定地伸出手。
洛依贝刻意除去掌心里残留的血污才缓缓握住桑熠的手心。
“请不要碰到他的血液。”
桑熠一个纵身凌空飞起带领着着洛依贝迅速坠入翻滚的海浪中。
“在这片海洋内,没有任何生物穿行海流的速度会比哥哥更快。”桑落凝视着那道身影,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深远。
她俯身拾起那双晶莹剔透的水晶高跟鞋,将它托在了掌心内。
“你我都知道,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人。”绝影凭刀而立,眸色微黯。
“其实……我们不知道,或许始祖也不知道……”桑落缓步迈向潮汐间。
起伏不止的海风里掠过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
……
洛依贝来不及思考只感觉眼前微有零碎的光芒被海流彻底吞没,她嗅到了身侧腥咸的气息,是血液,是纳尔身上诸多伤痕溢出的殷红血液。
桑熠在两人身上施加了一层水流凝结而成的屏障,有了这层屏障的阻隔,纳尔流淌出的血液不至于融进周边的海流影响海族族人与其他生物。
桑熠在海水中穿行的速度极快,洛依贝只能感受到极速前行中不断突破的层层水幕,她无法睁开眼睛观望周遭的一切景象。
她牢牢紧拥住身侧的纳尔,确认他与自己始终有着肉体上的接触,纳尔的躯体冰冷地令她害怕。
洛依贝生怕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离开自己,心底地不安促使她不得不开口努力说出些话语,她想利用自己的话语确认纳尔依然活着,确认他还未远离自己。
“纳尔……清醒一些,不要睡。”女孩刻意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她知道纳尔说出的话语一定非常微弱,她会努力听清楚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听你的,不睡。”男人用冰冷的唇紧贴住女孩的鬓角。
“我能想起我们之间发生的许多事。
你知道吗……纳尔,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就是在那家布偶店遇见了你,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宿命的安排,如果是,那你一定是被什么人派来折磨我的。”
洛依贝听到耳畔传来的一声低笑,那样熟悉,就像他每一次刻意嘲笑自己时所发出的笑声。
“你每次都这样嘲笑我,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过分,总是嘲笑我笨。看在你现在半死不活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你可一定要活着让我报复回来。”
“……好。我让你报复回来。”
听着这样的回复,心底的清甜与苦涩混在一起,洛依贝将脑袋凑近了纳尔:“你好差劲,第一次见面就要吸我的血液,我可还没有忘记你说过当时接近我是为了想吃掉我!我的血液味道真的有那么好吗?为什么……我自己觉着味道普通的很?”
“你……对我来说,是……最毒的毒药。”这世上有什么比你更毒,是毒药,引诱人不得不去吃下的毒药,甚至连拒绝都不可以。
有细碎的轻吻落在女孩的发间与侧脸上,洛依贝忽然间哽咽难语,他的吻竟是那样的轻柔,仿佛根本不存在,又像是在做无声的诀别。
第一百章 冰火之吻
“不要离开我,纳尔。你还记得你的誓言吗?你说过的在我不得不舍弃你之前你不会擅自离开我,你说过的!你不能不讲信用!别这样突然的离开……”洛依贝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悲伤,泪水自眼眶里涌出。那些液体与海水交织融合,一时间竟难以区分彼此。
“对不起。”纳尔只能留下这样的话语。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否撑到那样的时刻,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兑现他的诺言陪伴在女孩身侧。
“谁要你的对不起!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说不会离开我!你说啊!”洛依贝紧闭着双眼,她用力拥住了怀里的人,她要的只是一句最简单的话。
纳尔没有言语,洛依贝却在耳边听到了一声竭力压抑痛苦的闷哼。她慌忙放松动作,一定……是自己弄疼了他。
“对不起,我不想的,我知道你很痛……我不逼你了好吗?我们就这样,就这样一直说话,我说你听,只要你有回应我就会一直说。我可以的,我们之间的事情足够我说到海族圣殿门口。不!还有很多很多,这段距离甚至时间都不够……”她说着说着忽然沉默下去,温热的液体像是流不尽似的再次蔓延而出。
“好……”
“你别哭……”他尝到了女孩眼眸里飘飞出的泪液,微咸又含着点点苦涩,就像她此时的心境。纳尔慌乱地凑近女孩眉眼间,轻吻过她纤长的睫毛。
“我听你说……有多少我都听。”
或许就这样听着她口中的自己直到最后一刻,也是极幸福的。
“你知道吗这样的你与我们第一次遭遇雪漠时像极了,可我早就不是那个时候的我,我不会再躲在你身后,更不想让你重蹈覆辙。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的你会愿意保护我,我更不明白那时候的我为什么想拼命去靠近你……”洛依贝想起了那个不自量力的自己,没有任何力量帮助他反而需要他来保护的自己。
“我爱你。”纳尔于耳鬓厮磨间吐出了三个清晰的字眼。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洛依贝微怔,恍惚间她想起这是现在的纳尔第一次对她说出“我爱你”这种字眼,是第一次却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时光回溯”中在未来出现的那个纳尔,他以为自己在未来复活,最后却发现了这其中最残酷的真相。
“你知道吗……我们之间发生过许多暧昧。你碰过我的胸口,总是在黑暗里突然出现吓我,还撞上过我的生理期,你总是悄无声息地主动靠近我,你用你的温柔陷阱引诱我向你不断靠近。我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你的阴谋。
我早就步入你的陷阱喜欢上你,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在经历‘时光回溯’后才选择间接向你告白么……
我看到了,我去到了未来,在那个未来里,艾维拉家族已经覆灭近千年。而那个时代的我不知因为什么早已死在过去。我只看到了你,未来的你,他很成熟头发很长甚至比现在的你还要俊美……可他很孤独,他一个人徘徊在世界的边缘,没有人与他相伴,他想终结自己。”
“没有人知道当时我有多么害怕,我更不理解他的一切行为。于是我出手阻止了他,这也让他发现了我的存在,我至今都忘不了他看到我时目光里的欣喜,是如获至宝的欣喜,也是绝望里升起的希望。
他也对我说‘我爱你’,他说他从未真正得到过我,他说他想要我。最后是我的异常举动让他发现了端倪。他发现我并不是复活过来的洛依贝,而是从过去降临到未来的洛依贝。这个残忍的事实让他再次拾起了那把银匕首,可我怎么会给你自杀的机会。我清楚记得最后的时刻银匕首被我破坏掉,再次醒来我已经身处现实世界。”
“你猜,那个未来的你今后会怎样,他会不会还是那样孤独又或许他一直在等待我再次去往未来陪伴他……可惜他可能等不到我了,因为我想好好陪伴现在的你,我想让你不会如他一般孤独。我想实现未来的你的夙愿,可能也有我自己喜欢你的那部分私心……”
说到这里女孩有些落寞:“我以为你们会是一样的,可你拒绝了我,甚至连一点侥幸也不愿意留给我。看到我伤心看到我躲避你,你是不是特别得意,现在再次看到这样的我,你是不是很想嘲笑我!”
纳尔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不能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喜欢上了艾维拉家族的直系继承人。他与她是仇敌,仇敌之间怎么可以存在这样的恋情。
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他发现了洛依贝小心翼翼隐藏着的那些情愫,在黎山山巅时如果不是那道印记散发出的光芒过于刺眼,他或许真的会任由她亲吻自己。
他是期待的,期待这样亲蜜的接触,甚至想要更多,想要她完整的归属于自己。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推开洛依贝,心底里是期待落空时仅剩下的寂寞。他忐忑他不安,为自己突然不受掌控的情绪感到不知所措。
即使在面对莫奈尔公主时,他也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情绪,他只是想保护她让她开心。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发现洛依贝对他而言是个最特别的存在。
他曾经想狠下心置身之外,想彻底断绝掉女孩对他产生的好感,想通过远离她控制这种情绪来压制心底里的那些喜欢。
他以为自己可以始终孑然一身,可他不知道喜欢这种情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积累,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可要忘记她却很艰难。
“纳尔,我很贪心,我想要的很多,不仅仅是现在的恋人关系。我想每天从睡梦里醒来都能看到你在我身边,我想跟你分享我的过往与未来,我想带你去看这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我想嫁给你,做你唯一的妻子,我想一直陪伴你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血族有初拥的存在,你也说过的,喝下你的血液我就能成为你的同类,我愿意变成你的同类……唔……”
漂浮在海流中的轻薄面纱忽然被撩起,洛依贝还未说完的那些话语尽数被纳尔堵在唇边。她的唇瓣温热而柔软,软的像是一只泛着甜味的棉花糖。纳尔的吻如同交织的冰与火,表面冰冷如寒霜,内里炽烈如激燃的火焰。
桑熠转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看到艾维拉家族新一任的继承者与那位本应是宿敌的血族人相拥在一起,亲吻地难解难分。
他莫名觉得,此时的公主殿下是那样的美丽而真诚,是脱去所有厚重伪装后最为真实的她,而之前展露出的继承者形象则更像是刻意地在扮演。
桑熠面色微有尴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私自窥探属于继承者的隐私,他不自然地提醒:“圣殿已到。”
洛依贝陡然间清醒过来,她居然完全沉浸在与纳尔一切接触中,她忘记了前方全速行进引领自己去往海族圣殿的桑熠。
他一定看到了两个人亲吻的画面。想到这洛依贝羞愧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面前巍峨伫立的海族圣殿让她打消了那种想法。
桑熠坦然露出浅笑:“通往圣殿内部尚有一小段路程,我可能无法帮助殿下了……”
洛依贝看到桑熠身影虚晃摇摆险些控制不住他自己漂浮在海水中的躯体,她急忙用手扶住桑熠。
“谢谢你,我自己可以的,你要保重!”女孩想多说几句关心的话语但纳尔的状况不容乐观,她只能简单地道谢。
第一百零一章 血液之诱
洛依贝缓缓松开揽住纳尔腰肢的手臂,改为五指相交紧贴住他的掌心。此时的她才发现两人身上所穿的纯白衣袍已经被纳尔身上透出的血液全部染红。
两件触目惊心的血衣交缠在一起。那都是血,唯有鲜血方能染就这样猩红而刺目的色泽。满目血红灼痛着洛依贝的心脏。与自己交握的那只手上是层出不穷的血痕,深可见骨,一道一道密集地让人发自内心地产生着畏惧。
两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桑熠施加的淡蓝色微光,那些有着剧毒的血液被牢牢束缚在内部,丝毫不能外溢。
洛依贝原本想问出口的话语一下子变得那样苍白无力,又全部被她压回腹中。
海底是一片幽深的漆黑,借着桑熠指尖凝聚的冷光,洛依贝从黑暗里看到了身边的这一切,也看到了通往圣殿内部的深暗通道。
“它将于前方引导你们,照亮你们的路途,我的生命不衰它就永远不会熄灭。”桑熠一字一句说道。
那轮冷光脱离他的指尖缓慢飞向了通道深处,不断闪烁的光芒宛如一只跃动的萤火虫。
洛依贝小心翼翼地托住纳尔脆弱的躯体,生怕自己稍微用力就会碰到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痕。
她试图再次掀开遮掩住男人容颜的兜帽,依旧是遭到了他的强烈抵抗。
女孩一边前行一边温声细语地开口:“纳尔,你以为我贪恋的是你的容颜是吗,现在你失去了它变得丑陋,你害怕我看到你的模样会嫌弃你丢下你?你方才亲吻我的时候我有嫌弃你么,就算你不让我看我也能感受到那些伤痕。”
“不……不要!”纳尔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阻止女孩的手。可体内血液的流失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迟缓,他失去了往日最引以为傲的速度,一举一动从不同程度上撕裂着伤口。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而洛依贝趁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兜帽被撩开的瞬间一张布满血痕的脸颊呈现在那抹冷光下,昔日清冷英俊的容颜此时被可怖的血痕尽数覆盖,那些血痕依然在缓慢增加。
纳尔对光线极为敏感他顾不上撕扯伤口带来的剧痛,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丑陋的脸庞隐藏在了背光处的黑暗中。
这张被破坏掉的脸谁都可以看到,唯独洛依贝不可以。他不想吓到她,更不愿意从女孩的眼眸里看到畏惧的神色,那会让他生出些自己终结自己的冲动。
脆弱不堪一击的躯体,流淌出来的血液,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蚕食身体的诡异力量以及洛依贝曾经对他说出的每一句话语此时都像一把利剑,硬生生在狠狠剜他的心脏。
他以为自己一路走来已经足够强大,多么可笑,可仅仅只是深渊的一点力量就能够将他摧残至此。
亚斯兰大陆上的禁忌力量根本不给予他任何反抗的机会,它就像神灵布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陷阱,祂就是要以自己的意志要带走他的生命,将他带离那个女孩身侧,毫不留情地从这个世界上将他驱逐出去。
最后的一道遮羞布也被心爱的女孩残忍拉开,纳尔仅存下来的意志也随之彻底消散,他知道他不可能再有余力前行,他的路途到此为止。
听到洛依贝的那些话语他很开心。她很在乎他,甚至一路而来她都在刻意吸引他的注意力给予他生的希望。她说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也让他明白了女孩曾经做出的一些奇怪举动。
而他也借着她给予自己的这段时光诉说出了最深沉的爱意。
看着男人微敛下的赤红眼眸,在兜帽被掀开的瞬间他与她有过一次对视。他眼里是惊讶,是强行压抑已久的痛苦,是惧怕,他惧怕洛依贝的直视。他挣扎着移开视线躲避掉女孩的目光。
洛依贝想用手指去触碰那双熟悉的眼睛,男人纤长的睫毛下是两团殷红如血的眼瞳,那是暗夜里最鲜艳的色彩。
就在她即将触及他的眼睛时,纳尔主动放开女孩的手臂同时拍掉了她企图触碰自己的那只手。
离开洛依贝的庇护,那些诡异的力量再次疯狂涌入他的体内,血痕飞速加深,直逼他跳动着的那颗心脏。
“已经够了,洛依贝。以我这样的残躯能够撑到这里已然是极限。我的状况我自己知道,我答应跟随你也只是为了想多陪伴你一些时间。我很抱歉我无法再兑现许下的那些诺言。
忘掉我,忘掉我们之间的一切,我们根本不该在一起,你不属于我,是我强求你来到我的身边,是我的错……”
纳尔眸光闪烁着,艰难地继续开口:“我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留给你,只有炽离,刚好它也已经认你为主,答应我洛依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要使用它。”
他还没有忘记洛依贝利用炽离射出的那只金纹箭矢,他不知道炽离为什么会认同洛依贝做它的主人。或许那把弓于冥冥中看得到自己的结局,所以它才接受了新的主人。
洛依贝始终保持着被纳尔推开后的姿势,纳尔微弱低沉的嗓音环绕在她的耳畔。良久,她忽然用力拭去多余的眼泪,跌跌撞撞地再次扑到纳尔身边。
“你说什么我不属于你,这都是借口!是你自己闯进我的生活,是你选择了我!我原本对你没有任何情感,是你接近我诱惑我伤害我,也是你说你要我!”
“怎么了……现在我还没有放弃你你却先要丢下我吗?你卑劣你自私!你以为你有资格选择死吗?!你有什么资格去死!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死不了,你别想轻易死去!”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纳尔忽然瞳孔骤缩,想到了她要做什么,他不顾一切地扯住洛依贝想阻止她的疯狂举动。
“洛依贝!别那样做!我不需要!”他急切地嘶吼。
涌动的海流里陡然间飘散出一抹血色,即使它湮没在海水中,纳尔依然嗅到了此时他最惧怕嗅到的那个熟悉味道。
如同午夜幽兰齐齐绽放散发出的馨香一下子包裹住纳尔,那些血液浓厚的香甜气息盖过了他自己不断蔓延而出的血液。
无论有多远,他都能轻易辨别出这个足以让自己癫狂的气息。
眼前,唇边,甚至他的血液里都沾染上了那个最令他渴望的气味。
便在此时,洛依贝平淡地将自己瓷白的手腕递到男人唇边,她的手腕上有一条新切割而出的血线,那些诱人的气息透过海水四散来到纳尔身侧。
“我命令你,喝下去!”她声嘶力竭地开口。
不容任何抗拒,她不会给他留下任何躲避的机会,女孩将自己的划出伤痕的手腕紧贴住男人冰冷的嘴唇,挤压之下涌出的股股血流顺势落进纳尔的口腔中。
很快,有尖利牙齿刺破肌肤的熟悉感觉传来。他像饥饿的孩童一般疯狂汲取着自己最想要的食物。血从肉体里不断聚集起来又被立刻取走。
“看……你还是无法拒绝我的血液。”女孩笑靥如花,轻柔地一寸寸抚摸过男人安静的侧脸。
她望着那张熟悉的容颜轻声呢喃道:“白夜,我知道你在,我答应你的交易。你帮我救他,我任你予取予求。”
“你现在极度虚弱,我的能力也有限。”意识里的始祖声音透着沉重。
阴冷的气息开始覆盖住女孩周身,她霍然起身环住正在吸取她血液的纳尔,以极快的速度穿破海流掠向前方。
血液一丝丝离体,伴随着血液而去的还有全身气力。始祖白夜虽然内里蕴藏着深厚的本源力量,可他需要依附于女孩的意识存在,而今随着血液的逐渐丧失洛依贝的意识已经愈发模糊,他能够施加的力量也愈发稀少。
幽深的通道里,距离海族圣殿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白夜彻底失去了对洛依贝身体全部的掌控权。
无边际的黑夜与守望之海的海流开始吞没着两个人的身影……
第一百零二章 王座之上
纳尔仿佛感受不到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他甚至感受不到洛依贝已经消失的意识。他依然在安静地吸取女孩的血液。纳尔的意识始终沉浸在那片有午夜幽兰盛放着的血色海洋里。
与此同时,得到洛依贝血液后影响纳尔躯体的那股诡异力量仿佛受到了抑制,面对着那些外来的血液它拼死与之抗衡,源源不断的血液与深渊带来的力量交织在一起,消融,瓦解,而后进行着新一轮的交锋。
纳尔苍白的皮肤表面此时正发生着剧变,那些血痕缓慢开始愈合又在深渊力量的影响下被重新割裂。循环往复的愈合与撕裂让纳尔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紧蹙着双眉默默忍受着痛楚。
失去意识的身体在海流中缓慢下沉。洛依贝霍然睁开双眸,那竟是一片晶莹剔透的纯白色,那双眼睛冰冷异常,直要看穿人的灵魂。
她几乎毫不费力地将纳尔拉进了自己怀中,女孩后背突出的肩胛骨两侧开始透出炽烈的白光,光芒愈发耀眼夺目,将整个幽暗的通道内部照耀的如同白昼!
那光飞速凝成了巨大双翼的模样,羽翼渐丰,那对纯白色的双翼将周遭的海流搅动地混乱异常。跟随着女孩的意志,它带领着女孩轻而易举地便掠进了那方圣殿内。
穹顶高远,石柱巍然耸立,空荡荡的海族圣殿内部一片死寂,坚硬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隐隐透出漆黑的光亮。
女孩单手环住纳尔的腰身,也没去阻止男人汲取自己的血液。
拥有着莹白眼瞳的女孩一步一步走向圣殿最深处的那尊王座。
那尊由海族最坚硬的海枯石雕琢而成的王座在圣殿里沉寂了近千年,它曾是亚斯兰大陆共主,海族之王的尊座。
暗纹镌刻而成的波涛圣纹围绕在整个王座上方,雄壮威严的深海蛟龙自波澜中腾空而起,片片鳞甲纹路清晰鬼斧神工有如神迹,难以辨别虚实。
王座最上首牢牢嵌入海枯石内部的那颗圆润玉珠就是始祖白夜在千年前留存给海族的圣物。
此时那颗玉珠光芒由最初的黯淡逐渐变得闪烁不定,像是嗅到了最渴望产生碰撞的那一缕气息。
莹白眼瞳的女孩挣脱掉还在啃咬她手腕吸取血液的纳尔,她步伐平稳地走向那尊王座,将顺着肌肤纹理流淌下来的殷红血液尽数泼洒向那枚玉珠。
血液蒙住了明珠闪烁不定的光芒。少顷,融入那些血液的明珠骤然爆发出极为耀眼的幽蓝光束。
那些光束直直穿透海流,穿透了海族圣殿内砌的坚固墙壁,穿透了它能够穿透的一切,没人知道那些极具穿透力的光束将要去往何方。
它为海族带来了久违的平和与庇护,甚至更胜从前,被深渊力量所笼罩的守望之海一寸寸摆脱了那些邪恶的、诡异的束缚。
幽蓝光束自外向内斜射入整座海底宫殿,照亮了每一位海族人的湛碧眼眸。他们饱受苦痛折磨的暗沉眼眸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亮。
“蓝色的……漂亮……妈妈。”海族蹒跚学步的年幼孩童喃喃着将白嫩的小手伸向了那束光芒。
“主神在上,庇佑我海族再不受深渊侵蚀束缚,庇佑我海族万世宁和如初!”海族七位执掌神谕沟通的大祭司纷纷虔诚地跪于宫殿地面上,他们匍匐着苍老的躯体迎接着守望之海的新生。
“是光!是照亮一切的光!那是驱散黑暗驱逐邪恶诅咒的光!”
“主神在上,我们得救了!守望之海得救了!”
海族子民眼眶里滚落的泪水在落地的那一刻尽数化作了圆润的粒粒珍珠。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它们铺满了大理石地面,散发出的柔和光晕将整座殿宇映得愈发神圣。
海底宫殿内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他们欣喜,他们癫狂,于绝望中颂祝着新生的降临。
桑熠沐浴在幽蓝光束之下,绝美的容颜上有骤然放松躯体带来的疲惫虚弱,他的内心此时已经膨胀到最大限度,夙愿得偿的满足感填补着他空虚的灵魂。
为了这一刻的降临,他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神灵在上,从此我们不必再畏惧深渊带来的灾难。愿海族和乐如初,族人子孙绵长不绝,桑熠愿为此献出生命与一切!”
海族圣殿深处。
幽蓝光束刹那间穿透纳尔的躯体,蚕食着他的皮肤、血肉与神经。那股诡异力量仿佛受到了无形的驱逐,它像极了一只老鼠仓皇逃窜溃不成军,直到被死死逼至角落,被彻底磨灭不留一丝痕迹。
血族本体里的自愈力量不再受到限制,愈合力量飞速修复着纳尔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那些血痕以极快的速度被修复地完好如初。
拥有着莹白眼瞳的女孩缓步登上王座,她的眼神依旧冰冷,冷得仿佛不具备任何情感,冷得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目光沉静地自上而下凝视着王座,在指尖依次抚摸过那些陈旧的暗纹后她霍然间抖开衣袍稳稳地坐上了那尊王座。
海枯石雕琢成的王座在女孩安坐下的那一瞬间整体活了过来。波涛圣纹开始循环往复的流淌不止,那对深海蛟龙则是直接从王座上首径直飞出,它们环绕着整个海族圣殿盘旋飞舞几圈最后围绕在了女孩的身边。那颗释放出幽蓝光束的玉珠比先前更为剔透闪耀,垂落而下的光束勾勒出女孩清秀而精致的容颜。
女孩缓缓闭上双眸,眉眼间的冷意微敛,取而代之的是充斥着安静与祥和的一片雪白,瓷白无暇的脸颊在道道光束的映衬下显得圣洁而不可侵犯。
纳尔踉跄着退却几步,脸颊上的丑陋血痕尽数褪去,黑发如流水般四散肩头,他清冷的容颜在幽蓝光束的映衬下更添几分俊逸。
他睁开了赤色眼眸,宛如暗夜中的血色君王于最幽深的地底世界里悠悠转醒。恍惚间看到的就是眼前安坐在王座上的女孩。
纳尔忽然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他觉得那个女孩是那样的熟悉,不仅仅是过去心心念念的恋人,更是那个他始终无法记忆起来的存在。他穿越过早已流逝殆尽的时光与近乎凝固的海流,以五指交握的姿态紧攥住女孩葱白如玉的那只手。他整个人虔诚地倾身凑近女孩,用冰与火激烈交织而成的吻封住了她柔软的双唇。
来自守望之海的一股股涡流浸润着两人的脸庞,浸润着他们紧紧贴住的唇瓣。王座上的女孩伸出洁白的手臂将身前亲吻自己的男人按进怀中,无声加深着这个吻。
他们听不到海底宫殿里的那些欢呼声与颂祝声,他与她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忘记了时间的延续。世界里只剩下彼此,只剩下唯一能触碰到的温度。
良久,纳尔悄声离开女孩唇畔,他用额头抵住她的眉眼无声倾诉着自己深埋心底的爱意。
安坐的女孩缓慢睁开她莹白的眼瞳,她的眼睛是那样的冰冷,如同千层白雪堆积下来的冰寒,连带着目光都透出了一丝丝寒意。
纳尔注意到那双莹白眼瞳的瞬间,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在那冰寒目光的注视下,他竟微觉自己像是一个犯下极大过错的罪人。
纳尔心底对这样的目光有着深深印刻下来的畏惧,他神色复杂地缓缓离开女孩身侧。
那不是洛依贝,她不会有这样的目光。
他的每一个眼神与动作都落入了王座上的女孩眼中,那双冰冷的眼瞳微敛,瓷白无暇的脸颊隐约透出些落寞。
孤寂的落寞……
第一百零二章 莹白之瞳
莹白眼瞳的女孩,圣殿里那尊古老王座产生的诸多异象,这些都彰显着洛依贝隐藏已久的不同寻常。
联想到曾经依靠着炽离射出惊天一箭的女孩,他清楚记得当炽离弓弦被完全拉满,金纹箭矢彻底具现成形,她的眼瞳也是一片毫无杂志的纯白。
这一次,那双莹白眼瞳没有很快消失,女孩安静端坐在王座上,两条深海蛟龙环绕着她不断盘旋飞舞,虚幻形体散发出的微光将女孩的容颜衬得愈发模糊美丽。
她在纳尔的注视下缓慢起身,在她离开王座的那一刻,蛟龙的躯体无声消散,王座背后涌动的波涛圣纹也趋向平静,深嵌入海枯石内部的圣物光芒有所收敛。
那尊王座再度陷入了永久的沉寂。
纳尔仔细观察着女孩的一举一动,她没有再看自己,莹白的眼瞳内仿佛失去了原有的神采,像一个迷失路途不知该去往何方的旅人。
女孩赤裸着双足踩在海族圣殿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借着桑熠投注的那抹冷光纳尔隐约看到女孩身后是一对收敛在背上的纯白羽翼。
她……竟然拥有着与雪漠相似的羽翼!
羽翼这种东西在亚斯兰大陆上极其稀有,只有力量达到一定层次的强者才能够使灵魂外溢生出独属于自己的羽翼。
雪漠属于那种层次的存在,他强大到让人不得不去仰望。
艾维拉家族的始祖白夜也是那个层次的强者,他崛起于千年前的混乱时代。彼时的白夜依靠着自己强横的灵魂力量带领艾维拉家族击败了曾经的亚斯兰大陆共主,也就是海族的王。
在那之后,他拟定盟约与交易将海族划入了自己的统治之下。
除去大陆至强者,占据亚斯兰大陆东方一半领土的精灵族也拥有着天生的蝶翼,但那不是因为他们强大,那只是神灵赋予他们的能力,让他们能够自由翱翔天际。
眼前白瞳女孩的羽翼显然应当属于前者,洛依贝的身体内竟然隐藏着这样特殊的存在。她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可她自己却丝毫不知情。
难道艾维拉家族的始祖白夜之所以愿意屈居洛依贝意识深处,正是因为这个白瞳女孩的存在……
他方才做了什么,他居然主动在亲吻这个白瞳女孩,而那个女孩非但没有拒绝这样放肆无礼的触碰甚至还想得到他更深层次的接触。纳尔有些不理解。某种程度上,她与洛依贝有着相似之处。
白瞳女孩赤着双脚一步一步向着圣殿外方走去,纳尔急忙追上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去追寻这个陌生女孩,可能是出于他对洛依贝的爱恋,也可能是这个女孩给予了他想去探寻的欲望。
纳尔只身拦下前行的女孩,望着那晶莹剔透的白瞳,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沉思一番他终于找到个蹩脚的理由,试探性的问道:
“你的脚……冷吗?”
白瞳女孩垂下双眸看了眼自己赤裸着的嫩白双足又重新与纳尔对视,眼眸里并没表现出任何情感。
纳尔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就沉默地与他对视。她眼睛里蕴含的冷意还是让纳尔颇为忐忑。
他怕女孩耐心有限,也怕她会突然出手攻击自己,毕竟洛依贝最初解开封印时白瞳女孩曾经想杀掉他。
纳尔发现最初时被自己浸透的兜袍已经恢复到了最初的纯白色。
两人静默一会,见白瞳女孩并没有多余的举动,纳尔忽然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拉住她葱白的手,女孩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她的手很冷,没有了洛依贝以往的那份温热。
纳尔伸手为女孩戴好兜帽,宽大的帽沿一下子完全遮住了那双莹白的眼瞳,看不到她的白瞳,纳尔心底也相对地平静下来。他借由双臂轻易地将面前陌生的女孩打横抱起,女孩顺势自然勾住他的脖颈。
“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你的眼睛和羽翼。”纳尔凑近女孩耳畔轻言。
洛依贝的特别只有他知道就好,外界不相干的人知道的越多给她带来危险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他看到白瞳女孩背后垂落的羽翼变得虚幻透明,逐渐消失在了海流中,她的后背上只留下两个曾被羽翼穿破的小洞。
这么听话?倒是跟洛依贝很像。他心底抑制不住地产生着欣喜,因为窥探到了某些隐秘。即使是这样特别的洛依贝,他也要护住她。
纳尔再没有任何犹豫,他抱着女孩缓步走出海族圣殿。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打破幻境的那个夜晚,他抱着洛依贝穿行在昏黄的路灯与冬夜的寒风中。
翻涌的海流自纳尔身侧缓慢行过,幽暗深邃的通道里只有那抹萤火般的冷光始终照耀着男人的面容。
……
王城,艾尼希德第20层。
洛萧然环视着已经属于自己的这个房间。洁白透亮的地面一尘不染,墙壁光滑毫无一丝杂质。
整扇落地窗将房间显得宽敞而明亮。窗外仍处于一片白昼,柔和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进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房间内的设施非常简单与人类世界的装饰极为相像。小巧的圆桌与藤椅临窗而放,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面纹饰华丽的全身镜。
洛萧然想起那位裁决圣殿最高执事的话语。
艾尼希德内部的房间自由度极高,所有一切都能够根据主人的心意改变。因为任意一处都可以成为储物空间所以房间内并不需要多余的橱柜。这也是隐蔽性的体现。
至于照明,洛萧然缓缓望向天花板上方零散分布的小风铃。那是利用指挥意识就可以轻易控制的灯盏。
有点难以置信……但从今天开始,这里将是他的新归宿。
洛萧然并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沉睡,他的身体比想象中更加疲倦。睡过一觉后先前沉重的躯体已经变得极为轻盈,他能感受到体内那种特殊的力量正在缓慢自行恢复。
艾尼希德每一层都有掌管生活与日常事宜的精灵侍者,它们形体微小,不具备自主思想,思维模式也普遍单一,全凭主人的吩咐做事。
在精灵侍者的引导下洛萧然接触到了早已备好的餐食,菜色式样虽叫不出名字,但十分可口。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至少在这里的不会因为饭食上的问题引起水土不服。
用过餐后,时间还很早,洛萧然携带着唯一拥有的那件代行者衣袍来到第20层的浴池,他准备简单沐浴后便去往精灵侍者先前提到过的第21层,那里有着艾维拉家族现存对外开放的所有典籍,上至魔法典籍下至家族历史都可以从书籍中了解到。
浴池所在的这个房间极宽大,整个房间除去边缘部分用于存放外带物品,再就是早已更换好沐浴水流的两方浴池。
他记得精灵侍者说过艾尼希德的沐浴设施都会在居住者进入浴池时自动开启,水温也会飞速调节为最适合沐浴的温度。
整个艾尼希德第20层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居住,这一层的全部设施都可以由他自由使用,这么想想还真是有些奢侈。
洛萧然随及摇头失笑,不禁为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无奈。
这里就是父亲曾经的故乡,亚斯兰大陆,是他一直想回到的故土。
洛萧然简单褪去身上多余的衣物,平整地叠好放于浴池边缘。他缓缓踏入浴池内,温热的水流立时包裹住他的躯体,洛萧然直接整个人没入了浴池的水流下。
感受到通体舒畅的放松感逐渐被止住呼吸的窒息感所代替,直到大脑出现被截断的零碎片段,意识也趋向一片空白。
灰白火焰,父亲,雪衣老者,电光以及那封遗书上的每一个字眼。
纷至沓来的画面牢牢束缚着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场噩梦里。父亲对他说出的每一句话语,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都是那样清晰。
原来……还是无法释怀……
第一百零三章 银月下的公主
窒息感无声降临在洛萧然的躯体上,大脑如同被滚烫的铅水层层灌入,意识则是被死死禁锢在脑海内部。渐渐地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变得闪烁不定,变得模糊不清,心脏开始沉闷地加快跳动,耳膜鼓胀地难以忍受。
在即将到达自己的极限时洛萧然猛然间从水底钻出,同时也脱离了刻意制造出的窒息环境,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空气被他不断吸入肺部,心脏疯狂跃动,它无声抗议着自己刻意贴近死亡的行为。
洛萧然纯黑的瞳仁有些涣散,随着氧气的摄入,他的瞳孔开始有了焦距。
湿漉漉的黑发一缕缕粘合着他英气的脸庞,透过发尾流淌下的股股纤细水流顺着洛萧然微蹙的柔和眉眼滑落,漫过他高挺的鼻梁,浸润着他微红的薄唇。
洛萧然起伏不止的胸膛上尽是水流滑过后遗留下来的细密水珠,浴池内的水液渐渐从最初的透明变作了浅淡的蓝色。随着那抹蓝色的不断蔓延,整个浴池内部升腾起薄薄的雾气。蒸腾的水汽混合着沐浴液散发出的淡香环绕在浴池上空。
水底只能隐约映出洛萧然健硕完美的躯体,他重新归拢发丝,心底的压抑丝毫没有减少。
他拾起自己带来的那部手机,电量在89的档位,而本应正常显示出手机卡信号的位置此时是灰暗的叉号,这意味着他离开了服务区。
也是,他都穿越空间之门来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怎么能奢望手机这种东西还能有信号。
但这部手机里离线的东西依旧能打开,所有自带的软件还能察看,洛萧然打开日历,双眸忽然有了瞬间的失神。
他清楚地记得,今晨离开洛家的时间是2019年1月23日6时12分,他一向非常重视时间,不可能会看错。而手机上现在清晰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2019年1月23日10时17分。
怎么会……即使失去网络矫正,手机的系统时间依然会自己根据分秒时不断推进,
今天他跟随妹妹来到亚斯兰大陆,在到达主城萨诺兰时他能够肯定那是属于清晨的阳光,光线里还带着黑夜尚未散尽的丝丝寒意。
他完全肯定自己在亚斯兰大陆上经历了从白昼到黄昏的一段时间,而人类世界的时间竟才过去三个小时?
时间……时间出了错,一定有哪里不对,亚斯兰大陆的时间与人类世界时间不对等,这个世界的时间慢很多,可时间流逝的速度却并没有让人觉出异常!
他以为已经度过一天的时间,事实上这段时间只是相当于人类世界的三个小时?
难道说是判断出现失误,今天到达时自己以为的时刻并不准确?那么略带寒意的阳光又该怎样解释。
又或是亚斯兰大陆上的时间被刻意减缓过?
良久,洛萧然平息掉内心的震撼,这些是黎莫从未提及的东西,也是他迫切想弄明白的事情。可越是深入思索关于时间上的各种误差,他的大脑就越是混乱,潜意识里能窥见到某些重要的事物。
只是那些事物既让他期待又让他从心底产生着畏惧。
发觉出这样可怕的转变,洛萧然才猛得惊醒,下意识脱离了危险状态。
心底的种种不安促使他丧失了继续沐浴的兴致,他刚准备起身离开浴池,宽大房间内唯一的那扇门突然有了响动。
吱呀。
那扇门被从外向内推开复又重新关上。
进入房间的是一位身着黑色抹胸长裙的女孩。刚进来的女孩对不同的气息异常敏感,她也马上发现了那位正在进行沐浴的男子。
两人目光相交的一瞬,在薄雾的遮掩下,洛萧然隐约认出了女孩熟悉的容颜。
“依贝!”
齐肩的黑色短发,清秀柔和的脸庞,这一切都与记忆中的妹妹相一致,他唯一没有发现的是她被黑暗掩盖住的异常瞳色。女孩微动嘴唇似乎想吐出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不……他不是,他不是曾经的那位守护者。
洛萧然下意识认为,她的眼眸是纯黑色。
妹妹这么快就能从海族返回主城萨诺兰,看来涉及那件圣物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只是她似乎清瘦了一些,不知是不是经历过某些不开心的事。
他看到“妹妹”停驻在门口,她没有回应自己,犹豫了好一会女孩垂下脑袋,额前的细碎发丝掩盖住了她的眼眸。她伸手灭掉了原本处于开启状态的风景灯盏,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女孩悄无声息地缓步经过洛萧然身侧,没有任何停留,相反,她的步伐还有些快。
妹妹她……没有回应自己还刻意关闭掉灯盏,是光芒过于刺眼亦或是心情不太好?
洛萧然隐约察觉出妹妹的异常,可女孩子的心事他也不方便过问。
穿着抹胸长裙的女孩径直走到另一方浴池边,她刻意挪过那些蒸腾的水汽遮挡住自己的身影,同时也遮挡住了洛萧然探究的目光。
寂静里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布料摩擦声,紧接着那件原本穿在女孩身上的纯黑抹胸长裙被简单叠好放在浴池边缘,入水的轻微声响唤醒了洛萧然的神思。
洛萧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有些不妥,便起身换好衣物准备离开。
“依贝,我想同你说一些事情,我会在房间外等你。”
洛萧然打算等待妹妹沐浴完毕后再与她交流自己的一些发现。
外面……等她……
女孩依然保持着沉默没进行任何回复,心底的不安却在寸寸加深……
……
洛萧然徘徊在房间门外等待妹妹沐浴完毕,他沉下心思打开手机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他安静地倚靠窗边阅读着一本离线下来的悬疑小说,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很久,可那扇门还是没有将要打开的迹象。
虽然碍于时间上的巨大落差洛萧然不能得知现在的具体时刻,可他能意识到距离自己走出浴池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且窗外都已由白昼转变为黄昏,这说明黑夜很快就会来临。
妹妹她……还未沐浴完?
洛萧然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出于对妹妹的尊重他又不能直接冲进去,万一她正在换衣服岂不是徒添尴尬。可如果她在里面出了危险呢?
想到这,他伸手就要去推开那扇门。
就在此时雕花木门忽然间从里面被打开,露出的缝隙不断增大。穿着黑色抹胸长裙的女孩似乎早就知道门外有人在等待她。
她想径直越过洛萧然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可她低估了饥饿为她带来的负面影响,那间接使她平日里极快的速度变得异常迟缓。
洛萧然惊讶地发现妹妹竟然下意识想逃开他的触碰,好在发觉到这一点他先一步抓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臂。
冰冰凉凉的温度让他微怔,洛萧然只当是妹妹刚沐浴过后体温的自然下降。
“依贝?”他刻意放缓语调,有些不理解妹妹为什么想逃开自己的触碰。
女孩剧烈挣扎着推开洛萧然,她抬起了自始至终都在低垂着的脑袋。
距离极近的注视下洛萧然彻底看清了这个女孩的面容。
她的脸庞与妹妹有着几分相似,正是这种相似让他在环境昏暗的浴池里错将女孩认做了他的妹妹。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此时的女孩沐浴着窗外月光洒落下来的优美银辉,血族独具的苍白肤色将她的五官衬的精致异常。她的眼瞳是幽深的暗红色,眉眼间隐约带着些深藏内里的忧伤。女孩气质优雅而沉静,如同暗夜里的那抹银月,朦胧美好让人抑制不住地想去触碰她。
刚沐浴过的女孩身上有着淡淡的馨香,脸颊边齐肩的发丝仍带着些湿意,此时由于情绪波动与本能的畏惧她胸口处微有起伏。纯黑色的抹胸长裙将她的肌肤衬的愈发白皙无暇,颈窝微陷凸显出了她修长漂亮的锁骨。
女孩趁机挣脱掉眼前的陌生男子,避开他的直视,有些为难地低声开口:
“……我不是。”
留下这句话语,她略显慌乱地逃开了洛萧然的注视。
他的模样既熟悉却又陌生,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一个身影。
一位慈爱而温柔的守护者,先代王之守护者——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