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男装
两千金,那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啊,从古以来,钱帛最能乱人心,唉。
想着想着,玉紫又忖道:居然连人也没有见,就开价二千金。从父亲的表情看来,这二千金可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啊,有句话不是说:怀壁其罪吗?那,父亲要保全我,岂不是也要担惊受怕?
转眼,她恨恨地想道:说不定我根本不值两千金,这个数字,是那个治故意说出来镇住父亲的。
这个念头刚一浮出,玉紫便连连摇头,这想法可真是一点也站不住脚啊。
陷入胡思乱想中的玉紫并不知道,历史上秦始皇的母亲赵姬,便是吕不韦以三千金买回来的。
玉紫在树林中像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几个圈后,把牙一咬,大步向前面走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老人身后。
悄悄地瞅着老人,玉紫正思量着如何措词时,背对着她的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玉,休惧。”
玉紫一惊,她赫然抬头看向老人:老人,知道她知道了?
老人回过头来,慈爱地看着她,沙哑地说道:“孩子,父有武勇,孩儿悄然而来的脚步声,岂能瞒过为父?”
解释过后,老人叹道:“能当贵人之姬,能为贵人生子,确实是一个妇人的福气。然,父亲知道,儿本为贵人,刚从死里得生,自是不愿意再到那里去受苦。孩子休惧,父亲必会护你周全。”
他说到这里,见玉紫怔怔地看着自己,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不由慈祥地笑了笑,他伸出干枯微抖的手,拭去她滚落在脸颊上的泪水,连连安慰道:“孩子,休惧,休惧,你是苍天赐给为父的,为父必当护你,宁死也要护你。”
玉紫用力眨了几下眼,把眼中的泪水都眨去后,她低下头来,轻轻地说道:“父亲,我可不可以扮成男子?”
“男子?”老人疑惑地问了一句,马上反应过来,“儿想扮成丈夫行走?可。”
玉紫咧嘴一笑,她高兴地说道:“真的?太好了。”转眼,她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要是入城时,我便扮成男子,哦,丈夫,那就好了。”
玉紫的用词与时人的习惯有点不同,老人一边含笑听着,一边看着欢喜的玉紫,心中隐隐浮起一个念头:我这孩儿,语言怪异,动作表情也与一般的妇人不同。莫不,她实另有来历?
刚想到这里,老人便笑了笑:她出现在我儿坟头,便是上苍所赐。不管她来历如何,终是我儿。
想是这样想,老人还是还对玉紫说道:“儿以后,慎言慎行方妥。”
玉紫一怔。
她马上明白过来了。
她低下头,朝着老人恭敬地应道:“父亲所言甚是。”
应过后,她嘴唇蠕了蠕,想要解释一下自己的来历,话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她怎么说?难不成告诉老人,自己是个借尸还魂的怪物?
老人对着一脸不自在的玉紫,笑了笑,拿起扫帚又扫起地来。
下定决心扮成男子行走的玉紫,先是回到房中,找出这些年来,老人闲着无事时,替已经死了多年的儿子织出的麻衣穿上。然后,她弄了一些柴火灰,对着井水把脸和手脚的皮肤涂了又涂。
这样折腾二三个小时后,玉紫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褪色皮肤,显得文秀略瘦的男子。玉紫对着井水瞅了半晌,想道:行,以后我便是这个模样吧。
当然,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妆扮,只能唬唬一般人。
整整用了一天,父女两人终于想出一个主意来。
到了第二天,老人在外人问起时,便宣布说,自己的女儿,半夜被强人窃走了。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状若疯癫地抓着扮成了乞丐的玉紫的手,连呼我儿,疯疯癫癫,连拉带扯地把她带回了家。
父女两人深居简出几天后,再出现时,玉紫已是一身男子妆扮,而老人,则已恢复了正常,不再疯疯癫癫,当然,那个洗干净了,模样还挺秀气的乞儿,理所当然变成了老人的儿子了。
两父女都不是擅长演戏的人,这一番作态,也不知能不能瞒过众人。可是,这已是他们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了。
深出简居了三天,家里的余粮已所剩无几。一大早,老人便去守在官道上,等着商队经过。
玉紫,则空闲了起来。
她一空闲,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做些什么事,好让自己和老人吃饱一些。
其实,这三天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件事。可是,她一个穿越者,对所处的环境习俗一无所知,又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在家里寻思不果后,玉紫把自己细细地妆扮一番,终于走出了家门。
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老人的保护下,走上街道。
曾城很繁华。它主要的几条街道,都是铺着石板。街道的两侧,摆满了石台,每一处石台上,都摆着货品。
街道很安静,这里的人,还不兴叫卖。一幅幅飘舞的旗帜上,写着齐地流行的文字,那字,玉紫是识得的。
如她的前面,东边的旗帜上写着“楚皮草”,西边一个石台上,摆满了陶瓮,上面则写着“齐盐”。
一副又一副的旗帜在秋风中招扬,玉紫一路细细地瞅过去,这里面,有“秦丹砂”“吴刀”“齐桑麻”“燕马”。。。。。。
琳琅满目的物品,摆满了整条街道。
玉紫一边看,一边默记和寻思着。
正当她看得很是认真时,突然间,她的面前一暗,一个人挡着了她的去路,同时,一个声如破锣的粗大嗓音传来,“咄!小儿,你父可是宫?”
这人一开口,便是一阵恶臭冲鼻而来。这人不但口臭无比,身上还混有一股刺臭的汗臭!
被这臭味一熏,玉紫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
哪里知道,她刚刚退出,这挡路的壮汉便是头一昂,发出一阵刺耳欲聋的大笑声来。大笑的不止是他,在玉紫的左右,五六个男人跟着哄堂大笑。
粗戛刺耳的嘶笑声中,一个汉子吼道:“咄!宫老一世武勇,怎地收了一儿,却瘦弱若鸡。见人挡道,反而跄跄后退?”
第八章 生计
此起彼伏的大笑声中,那挡在路口的汉子脚步一提,更向玉紫逼近一步。
这时刻,玉紫从众人的笑声中,已经明白了,面对挑衅时,是不能后退的。
她站住了脚步,缓缓抬头。
挡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身着麻衣,那麻衣的袖口,都被磨损了了大半的汉子。这个汉子一张国字脸,却因为削瘦,两颊都陷得很深,他面孔苍黑,胡子拉杂的大嘴,一笑便露出满口黑牙。
这人,腰间负剑,看来,出身本是不错的。
汉子还在疯狂大笑。
他笑着笑着,突然觉得不对了。
面前这瘦弱如鸡的小子,这般静静地打量着自己,还真是让人笑不下去,快活不了。
他笑声一收,低下头来瞪着玉紫,右手朝腰间佩剑上一拍,喝道:“鸡儿,鸡儿,你瞅什么瞅?”
玉紫略略低头,她模仿众人行礼的姿态,朝着那汉子双手一叉,睁大双眼,朗声说道:“闻君先辈曾是贵人,对吗?”
这话那汉子爱听,他挺了挺腰间,得意地摇着自己腰间的佩剑,摇头晃脑地说道:“我的曾祖,是康国公子。我的父亲,在曾伯宫中效力过。”
他说到这里,见玉紫睁大一双眼,一副饶有兴趣,倾听得很认真的模样,整个人更是精神大振,他砸砸嘴,又用力地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大声说道:“想当年,”
他刚刚说出这三个字,声音便是一顿。
因为这个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躁乱不安中,几个惊惶的声音乱七八糟地传来,“公子陂过来了,速退,速退!”
声音刚刚一落,便是一阵马蹄声,马车滚动声和吆喝声传来。
那挡着玉紫的汉子一听到“公子陂”三个字,便是一惊,他也顾不得再向玉紫炫耀了,当下急急地向后一退,一直退到一个摆放麻布衣的石台后蹲了下来。
躲闪的不止是他,这片刻间,整个街道一阵鸡飞狗跳,所有行走在路上的人都向两旁退去,而摆放得稍为中间一点的物品,也都被一一搬向后面。
乱七八糟,叫嚷不断中,玉紫也悄无声息地向一侧退去。
不一会功夫,几匹青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玉紫的视野中。
这几匹马上,乘客是几个手持长戟,冲着路人连连横扫的剑客。而在这六个剑客后面,则是四辆马车。
每一辆马车,都是车帘掀开,伸出了几个脑袋。、
那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的,是一个二十二三岁,脸孔削长,眼小鼻大嘴又阔的青年。这青年头戴高冠,正眯着一双老鼠眼,兴奋地鼻翼连连煸动,口里频频大呼小叫,“谁若挡道,杀了他!直接杀!”
那青年的话一出,玉紫便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声。
她转头一看,便看到刚刚还挡在她前面,不可一世的汉子,伏在石台后的高大身秽,竟是颤抖不已,身如抖糠。
那老鼠眼的青年,看来便是公子陂了。
马车横冲而来。
坐在后面三辆马车中的,有两辆马车上,各坐了三个少女。这些女子,五官端正,皮肤也算白。她们坐在马车中,下巴昂得高高的,对路上众人都是不屑一顾。
其中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见公子陂大呼小叫,还命令一个持戟的武士到路旁去挑起一个“贱民”玩玩,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清喝道:“陂,要杀人回来再杀,休得误了时辰。”
这个少女的话显然很有份量,陂一听,马上回头冲她一笑,极其谄媚地说道:“甚是,甚是。”
他手一挥,命令道:“急速前进!”
“诺!”
响亮的应诺声中,是一阵急促前行的马蹄声,车轮滚动声。不一会,四辆马车便留下了漫天的烟尘,急驰而去。
这些人一走,市场马上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一个瘦小的汉子跑到石台后,大声说道:“伯,公子陂已走,要不要再教训教训宫的儿子?”
伯,也就是那个挡住玉紫的汉子,他汗流如洗地伸出头来,张惶地朝外看了几眼,见到公子陂果然不在了,当下咧嘴一阵大笑。
伯爬了起来,转头搜向玉紫。
正当他大摇大摆地向玉紫走近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伯,速离!公子陂准备回来时杀人。”
陂的脚步一顿,他脸色一青,双腿抖了几抖后,已顾不得再说什么,发出一声怪叫,拔腿便向回路冲去。
不止是他,好些人都在收拾东西,急急回走。
玉紫看到这一幕情景,也转身向回走去。
她没有回家,而是向山上走去。
市集上有什么,玉紫的心里已经有点数了,她现在想到山野中看一看。
自从晋国的平王下令各地领主开放山林河野,供百姓使用后,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国家都向百姓开放了山林。
山林中虽然郁郁葱葱,可出现在玉紫眼前的,还是有大片被砍伐的树木。这些树木,都是去年被砍下来的,树根上还长着小嫩苗呢。
玉紫不知道,正是因为晋平王向百姓们开放山林,从此后,中国的树林,便被百姓们大量的砍伐,越来越多的原始森林消失,水土更是大量流失。原来,在春秋战国时,黄河流域才是中华民族喜欢聚集的中心地带,因为水土流失严重,百姓们慢慢南移,到得后来,长江流域便转为中华文明的中心。
其实,这几个小时,玉紫已想了好几种可以致富的法子。可问题是,她没有本钱啊,父亲赚回来的钱,连糠饭也不能管饱,哪里还有余钱?
她现在在山野中查看,想的便是能不能找到一种,不需要本钱,只要最简单的处理一下,便可以为她带来利润的东西。
这并不容易,玉紫虽是农村出身的,可从小衣食无忧,很多东西本来长什么样,她都没有见过。
山深林密,玉紫又掂记着自己遇到过的老虎,这一路,她只是顺着大路小心地行进,根本不敢深入寻找。
如此转了三个时辰后,已到了下午了,她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
玉紫擦了擦汗水,望着渐渐西偏的日头,有点焦虑地想道:不行,我绝不能让父亲一个人这么辛苦了,我一定要想到法子。
自从老人严词拒绝了那个索买她的冶后,玉紫已完全把老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她现在最大的想法,便是解决温饱问题,博得老人一个满足的笑容。
咬了咬牙,玉紫又想道:实在不行,我就去那些餐家,当一个庖厨试试。
她知道,当厨师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如玉紫这样无权无势的人,要是真显出了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厨艺,那她最大的可能是,沦为东家的礼物,成为他向权贵献媚的礼品。当礼品倒是其次,不妙的是,她毕竟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在时人眼里,万里挑一的美人。这样的情况下,万一暴露身份,那命运,就真是不能自主了。
第九章 商队
玉紫在山里转了半天,一直转到日色已晚时,她才急急地向家里走回。
当她来到那杂草丛生的围墙外时,一轮金灿灿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围墙上,照在她的身上,也照在院落里的老人身上。
老人正在对着玉紫微笑,他的微笑,是欢愉的,开怀的。
玉紫不知不觉中,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这时刻,她焦虑疲惫的心,突然感到无比的安定。
就算漂零在异世,也有一个亲人在等着她回家。她可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啊。
玉紫急急地向老人走去,快乐地唤道:“父亲。”
“儿回来了?”老人笑得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花,见到玉紫一身的汗水,他心痛地说道:“儿在外面转悠了?可曾有人欺侮?”
玉紫笑了起来,“有一个叫伯,腰间负剑的汉子挡住了儿,可恰在此时,公子陂来了。”
她知道,这样的事情瞒着,十分的没必要。老人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他会给她指点的。
玉紫的话一落,老人皱起了眉头,他点了点头,道:“伯?一小人也。父曾驱赶过他三次,没有想到,他敢欺儿!”
顿了顿,老人有点忧虑地说道:“儿要上街,需有父陪行才是。”
这时,老人展开眉头,笑了起来,“儿,父亲找到一活,从明日起,需护卫商队前往鲁城。此番商队许了父亲二百个刀币,足可解去你我一年之忧。”
老人说到这里,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瓮来,“儿,此瓮里有些许盐,你可以用来漱口。”
玉紫怔怔地接过了陶瓮。
她低下头,慢慢打开陶瓮,看着瓮里小儿巴掌大的一堆粗盐,久久都说不出口来。她没有想到,她的父亲一直记得她要漱口这件事。
她低低地问道:“父亲,这些盐,花了多少刀币?”
老人呵呵一笑,“一个刀币。”
老人显然谈性很浓,他摇头感慨地说道:“商队的蛮君,区区一夷狄之人,却颇为不凡啊。鲁齐相仇久矣,他竟能自在地行走于齐鲁之间。”
玉紫听到这里,心中格登一下。
她连忙抬头问道:“父亲,鲁齐相仇久矣?”
“然。”
玉紫又问道:“盐,乃齐所产?”
老人点了点头,伸手抚向玉紫的头发,叹道:“我儿,真是对世事一无所知啊。”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到玉紫已是眉开眼笑。
她在院落里转悠起来。
一边转动,玉紫一边说道:“父亲,鲁齐相仇,道路不通。如此说来,那齐盐在鲁地岂不是贵重之物?”
她说到这里,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老人,她的目光晶亮无比,“父亲,若用手头刀币,尽数购盐,到得鲁地再售卖出去,那不是获利颇多?”
老人怔住了。
他皱起眉头,有点疑惑地说道:“似有此理。”
“恩,完全可行!”
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玉紫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一切的知识,智慧,经验刚刚萌生,刚刚开始积累。把一地的货物运送到另一地,从差价中获取利润,在这个时代,是只有少数的大商人才懂的道理。
曾城,因为靠近临淄,商业相当的发达,所以她能在曾城中见到楚国的皮毛,燕国的良马。要是在别的城池,就如鲁城,她也是见不到这么琳琅满目的物产的。
老人见玉紫说得如此信心满满,不由想道:孩子说得这般自信,不如由她试上一试吧。
他刚要点头,玉紫突然问道:“父亲,商队可雇侍佣?我虽女子,体力却好,许能跟随左右,搬运货物,管理牛马。”
看着父亲,玉紫的双眼明亮之极,“我为父亲之子,若龟缩家中,终是不妥。”
老人沉吟起来。
在他的认知中,女儿便是养在深闺中的。
可是,自己这一去便是二三个月。这么漫长的时间,女儿一个人呆在家里,若是那冶君不肯死心,若是伯上门挑衅,没有了自己的保护,她可怎么应付?
也罢,便厚着脸皮求一求商队吧。
想到这里,老人点头道:“善,儿便随父亲出去,见过蛮君。”
老人的声音一落,玉紫已是眉开眼笑。
蛮君没有见着,只是见到了商队的一个小管事。
不过,这么大的商队,货物起运,管理牛马,确实需要不少的侍佣。那管事见玉紫生得文弱,起先还是有点犹豫。后来听到她识字时,便是一惊。
瘦小如老鼠的管事瞪着玉紫,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问道:“你识字?你乃贵人?”
玉紫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识字是贵人的权利。
老人在一旁应道:“我儿生而聪明,邻舍贵人日夜诵读,他一一铭记于心。”
那管事悚然一惊,他从塌上站起,避到一侧,朝着玉紫慎重地一拱手,赞美道:“小儿如此聪慧,定是得到鬼神眷顾之人。善,大善。”
他转过头,向老人呵呵一笑,“宫老好命!年少时能得齐君看重,年老又得贵子,宫老好命!”
宫老呵呵一笑,看向玉紫的眼神中,已满是欢喜。瞧他这个神情,真是很得意呢。
玉紫识字,事情便变得简单了。管事当下便同意了玉紫的加入,因为识字的人太过稀少,无形中,玉紫已是身价不凡。管事当下便给了她与老人一样的佣金——二百刀币。
按照惯例,管事先支给了玉紫一百刀币。
这一百刀币,可不简单。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长途行走,不但有可能遇到野兽,还可能遇到盗匪,如果不幸死于他乡,那这一百刀币,便是他们留给家人的最后的财富。这时的人,可是不兴死后赔偿的。
而且,因为道路交通太不方便,那剩下的一百刀币,也不一定能送到死者家人的手中。
回来时,玉紫和父亲手中,便有了两百刀币。
这两百刀币,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所以,当老人看到玉紫一古脑儿,把这二百刀币全部换成盐时,那表情中,不免现出几分肉痛来。
第十章 剑客
一转眼,便到了商队出发的日子。
父女俩整理了一下包袱,所谓包袱,不过就是几身衣鞋。不过这一次,玉紫的行李中,添了二百刀币的盐,背在身上,还挺有点份量。
父女俩来到商队时,商队已经整装待发,只准备出发了。
呈现在玉紫眼前的,是一个有着十五辆马车,二十辆牛车,三十辆驴车的大型车队。
这个车队中,光是如宫一样的剑客,便有三百人。这三百人中,只有五六十人是商队临时雇佣的,其余都是商队伺养的。
浩浩荡荡的队伍,摆在官道上,足足延绵了二里远。
“此子,便是宫老所捡的乞儿?”
十几个骑马的剑客,都在灼灼地盯着玉紫,朝着她上上下下打量。这些人,都是曾城附近,与宫老有过交往的被雇剑客。
盯着盯着,一个二十五六岁,脸黄而长的青年人伸出手,在玉紫的肩膀上重重拍去,笑道:“小儿虽黑,肤却细嫩,五官更好,颇类处女。”
青年的声音一落地,众剑客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哄笑声中,另一个剑客大笑道:“然也,如此人物,真不似乞儿。莫不,是哪位贵人的后苑逃出来的童男?”
这人的话,便带上了几分猥亵了。说玉紫是贵人后苑的童男,那可是在笑话她是贵人的**啊。
哄笑声更响了。
这时,一个青铜色皮肤,双眼狭长,五官颇为阳刚俊郎,却刻意留着一把络腮短须,于俊朗中透着一股沧桑的青年剑客歪着头,朝着玉紫盯了一眼后,突然间,他右手闪电般地伸出,竟如老鹰博兔一样,紧紧地扣向玉紫的下巴。
而这时,宫老远在百步之外!
玉紫大惊,迅速地向后退出一步。可她手无缚鸡之力,这一退又能退出多远?转眼间,她的下巴便被这青年牢牢地锢制在掌心!
哄笑声更响了。
宫老的愤怒的喝声传来,“亚,你欲何为?”
宫老的愤怒,众剑客一点也不在意。剑客亚抬起玉紫的下巴,朝着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朝着左右众剑客嘿嘿一笑,道:“宫的儿子,娴静若处子,又生得好细白牙齿,浑不似我等汗臭丈夫,真是让人心动。”
亚的声音一落,众剑客更是呼啸连声,大笑不已。
哄笑声中,宫老气急败坏地向这边赶来。
哄笑声中,玉紫静静地盯着亚。
她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种冷意,直直地盯着亚,玉紫伸出手来,慢条斯理地把他的大掌扳开,说道:“君堂堂丈夫,还请慎言。”
亚和众剑客还在哈哈大笑,也许是被玉紫的冷漠所镇,他的笑容一怔,眉头一挑,竟是任她扳开了自己的手掌。
玉紫一得到自由,理也不理笑得正欢的众剑客,径自转身,朝着宫老走去。
她迎上了急急而来的宫老。
挡在宫老面前,玉紫伸手按在宫老挥舞着的青铜剑上,微笑道:“父亲不必动怒,亚不过是与孩子玩闹。”
宫老一怔,对上了玉紫的双眸。
这双眼睛,清澈如水,明净无波,让人一见心静。
宫老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他盯向亚,又盯向哄笑声兀自响亮,还在盯着玉紫唿哨连连的众剑客,声音一提,沉声喝道:“诸君,宫虽老,为了我儿,不敢怕死!”
这是警告!
众剑客对上宫严肃的表情,声音一静。这时,一剑客嘻嘻笑了起来,“宫老虽然不惜死,可你儿懦弱好欺,我等。。。。。。”
他只说到这里。
一旁的亚,缓缓摇了摇头。
亚显然是这些剑客的首领,他一摇头,那人的话便戛然而止,嘿嘿直笑。
宫老喘了几口粗气,他瞪着那开口的剑客一会,回头看到玉紫,终于按下怒火,把手中的剑,缓缓归鞘——若玉紫真是儿子,受了这样的侮辱,自是不死不休,可她毕竟是一个女子,众人所言,算不得太过份。
宫牵着玉紫的手,沉声道:“儿随父来。”
目送两父女远远离去后,亚低下头,瞅着自己的手掌,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目光来。
这时,那脸黄而长的青年笑道:“亚,莫非你相中了宫老此子?宫老虽勇,终已老朽,你若相中,将此儿弄来玩耍一番,也不是不可。”
那青年说到这里,冷冷一笑,“宫老仗着武勇,管了不少曾城的闲事。真想知道,他的儿子若成为兄长胯下**,他舍不舍得一死以谢!”
亚静静地瞅着自己的掌心,微微一笑,晒道:“此事以后再议。”
那脸黄而长的青年有点不甘心,他望着亚,见他表情坚定,当下扁了扁嘴,应道:“诺。”
宫牵着玉紫,一边在人群中穿行,一边说道:“我儿,剑客皆是悍勇之士,你不可轻易服软。”
宫说到这里,长叹一声,补充道:“幸我儿识字,以后可躲之避之。”
玉紫笑了笑,她看着为自己忧心不已的父亲,轻声说道:“父亲,儿可以应付,你不要忧虑了。”
她不是宫,不是这个时代的血勇之士。这时的人,会为了尊严,轻易地用命去博。她不会,她信奉韩信,认为人处于弱势时,是应该忍受跨下之辱的。何况,这些人只是口头上戏弄她,又没有实质的伤害她,不算什么。
宫老看向她,呵呵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一脸慈爱欢喜。
两人来到一个脸白而瘦,生得又瘦又长的管事前。
这个管事,已不是昨日雇用玉紫之人。
他盯着玉紫打量半晌,问道:“你识字?”
玉紫叉手应道:“然。”
“善。”那人点了点头,朝玉紫身后一指,道:“从今日起,你归于驴车队中,份同杂工。”
“份同杂工?”
宫老一急,上前便想争辩。玉紫扯住父亲,摇了摇头。
这时,那管事盯了宫老一眼,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又瞟向玉紫,说道:“然,众人若有疑惑,你需解之。”
玉紫低下头来,叉手道:“然。”
那管事扬长而去。
宫老看向神态自若的玉紫,干巴的唇蠕动了下,却只是叹息一声。
这时,一个吆喝声响亮地传来,“起行——”
声音一落,百步外,另一个剑客策马上前,接着高喝,“起行——”
“起行——”
“起行——”
一个声音落下,百步外的另一个剑客马上跟着高喝,于是高喝声连续而起,不一会功夫,二三里长的队伍,便都传遍了。
商队开始动了。
宫老看着玉紫转身步入驴车队后,才转头走向他自己的位置。
宫老毕竟年迈,虽是有名的武勇之士,可他也只是驴车队中的一个普通剑客。地位虽然不高,但父女俩能呆在同一个车队中,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第十一章 食
车队起程,卷起了厚厚的灰尘。
这时刻,杂工们都没有什么事,他们一步一步地跟在车队后面,三五成群的嘻笑打闹着。
做杂工的,以奴隶为主,也有一些庶民中的壮汉。他们身上穿着最为粗糙的麻布衣服,有的只有腰间系着一块兽皮,赤着足。
他们的腰间,也别着一把剑——竹剑。这竹剑是他们唯一的武器,一旦遇到强盗匪徒,他们便是凭此博击。
至于驴车里,装的都是各种货物,玉紫“份属杂工”,那就是说,她的起止行走,全部跟杂工们一样。
所以,她便跟在驴车后面,用双足行走。
这个时候,那一包盐,已被宫背走了。宫是剑客,有骑马的权利。
玉紫看了一眼父亲,这一抬头,宫也在回头看她。对上父亲担心的眼神,玉紫朝着他灿烂一笑,伸手挥了挥。
官道上,积了厚厚地灰尘,人马这般走动,那灰尘真是冲天而起,弥而不散,转眼间,玉紫便已是灰头灰脸。
走不了一个时辰,她已是疲惫不堪,汗水淋淋。
不过,她不能叫累,甚至不敢拭汗。
她的脸上,颈上,一直涂着泥灰的,玉紫有点担心,自己一拭汗,整个人便会变成一只花猫。
众杂工们自成一堆,他们好奇地朝着玉紫打量,却没有人上前向她打招呼。本来,玉紫年纪小,又是新来之人,她是应该主动打招呼的。可是她还没有靠近众人,便可以闻到他们身上那冲天而起的臭味,哪里还敢上前?
要知道,这时候的小人物,可没有定时清洗,爱好清洁的习惯。
就在玉紫双脚如同灌铅,再也走不动时,车队突然慢了起来。
一个骑士策着马,一路大喝,“暂息,食早餐!暂息!食早餐!”
一阵小小的欢呼声响起。
看来,感觉到疲惫的不止是玉紫一人。
车队慢慢停了下来。
车队一停下,杂工们便忙碌起来。大伙忙着把鼎架起,把食物拿出来。
这些活计,玉紫看了一遍便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她从马车中背出一袋大豆放在鼎旁。然后,她跟在众杂工身后,向着左侧的树林中走去。
杂工们负责的,只是剑客们和自己的食物,至于商队中的各大主事,他们随身带了侍婢,是不屑食用这些臭哄哄的杂工弄出来的食物的。
鼎摆好后,玉紫连忙进入树林中,拾捡柴火。
林深树密的地方,柴火是不用愁的。不一会功夫,玉紫便捡到了一堆。
她把干柴捆起,刚刚抱在怀中,头一抬,看到前方的枯树下,生长着一大片的蘑菇。
玉紫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她咽下了一口口水。
有蘑菇!
天可怜见,她看到蘑菇了!
这几天,她顿顿食用那种掺了糠的栗米团,不见油光,不见青菜,整个人都馋得慌了。此时看到那灰朴朴的蘑菇,直让她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玉紫连忙放下干柴,冲了过去。
蘑菇不少,一朵又一朵地生在一根枯朽的树根背面。全部摘下后,哦呵,足有一二斤的模样呢。
玉紫左右找了找,见不到一片宽大得可以把蘑菇完全盛起的树叶。
就在她有点头痛时,玉紫头一低,看到了自己宽大之极的麻衣大袖!
是了,以前她看电视时,那些古人,动不动就把东西往袖子里放,那是因为他们的袖子大,方便放东西啊。
这袖子确实大,那么多的蘑菇,玉紫只用一边的袖子,便给装完了。
刚刚把蘑菇刚下,玉紫便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脚下踩着的一片亭亭如盖的叶片。
这叶子,有点眼熟。
玉紫盯了几眼,突然记起,是了,它好象是竽头的叶片。对,这是竽头的叶片,只是这叶片,比她记忆中的有点小。
太好了!
玉紫差点笑出声来。
她捡起一块尖石,用力地挖起泥巴来。
不一会功夫,一丛梨杏大小的野竽,便被她挖了出来。
这一下,她两只衣袖都给装满了。
重新背着柴火回来时,一座座大鼎,都是汤液翻滚,青气四溢。没办法,用大豆和野菜,栗米混合在一起,不放油,只放少许盐煮成的食物,总是泛着一股玉紫小时候经常闻到的猪食味。
不过,玉紫还是吃了三陶碗。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她能活下去便是万幸了,可没有挑剔的权利!
匆匆吃过一顿早餐后,商队再次起程了。
当夕阳西下时,整个商队才行进了三十里路。
没办法,车队拉得太长,不时有货物从牛车驴车上滚下。然后命令传达缓慢,每一件小事发生到解决,都会导致长时间的停顿。
而且,杂工们从小便营养不良,体质不好,这般靠着双脚行走,又能走得多快?可以说,玉紫的这个身体,虽是一个闺阁女子,可她的体力,比起这些杂工来丝毫没有逊色。
当一个骑士再次策着马,纵声呼叫着,“休息,食晚餐!休息,食晚餐!”时,玉紫差点欢呼出声。
终于,熬过去一天了。
她与众杂工一道,把所有的马车,牛车,驴车中的货物全部搬下,然后,玉紫和一些杂工,赶着马,牛,驴进入为它们临时搭好的厩圈。
这个厩圈,做得很简单,它就是一个用竹子和树木围成的篱笆。这般在树林中过夜,要防着有狼过来,趁人不备的时候把牛马惊扰,冲散了。
当弄好这一切,搭好牛皮缝制的帐篷时,最后一轮红灿灿的阳光,也沉入了地平线。
杂工们发出了一声欢呼。
他们终于忙完了,可以用晚餐了,可以休息了。
欢呼声中,玉紫转过身,朝着剑客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才走到一半,便看到人堆中,挤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虽然才相处几日,却已是无比的熟悉。熟悉得玉紫一看到他,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她的父亲,也来找她了。
宫远远的便看到了女儿,看到了她一脸的笑容。当下,他也是咧嘴一笑,皱纹如菊花开放。
父女俩急急地靠近。
玉紫一来到父亲身边,便扯着他的衣袖,笑眯眯地说道:“父亲,我们到林中去。”
宫呵呵一笑,他从袖中一掏,掏出一个牛皮包来。老人把包朝着玉紫手中一塞,无比高兴地说道:“孩子,许久不曾食肉吧?方才众人猎得一野猪,父亲分得一块肉,留待孩儿一起食。”
宫老是真的很高兴,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线了,那自豪的表情,是在告诉玉紫,他终于能让她吃上肉了。
玉紫伸过牛皮包,轻轻打开。包里,是一块约有二两重的野猪肉。
深深吸了一口无比香浓的肉味,玉紫欢快地说道:“太好了,有油了!”
天已入夜,林中,到处燃起了一堆堆的火焰。
玉紫扯着她的父亲,捡了一点柴火,也燃起了一个火焰。
如玉紫和宫这样的身份,可没有住帐篷的权利。他们今天晚上,只能在这火堆旁睡了。
玉紫弯下腰,把一个供四人食用的鼎架在火堆上。
宫老看着她跑前跑后,忙个不停,不由诧异地问道:“我儿食肉,莫不还要煮过?”
忙碌中,玉紫抬起头来冲他一笑,调皮地说道:“女儿想弄一顿,与父平素所食完全不同的晚餐。”
宫好奇了,他呵呵一笑,眯着双眼,满足地看着像蝴蝶般翩飞的女儿。
玉紫拿出一半野猪肉洗干,把它切成薄片,在烧热的鼎中用竹片翻炒了一下后,把洗净的竽头一股脑儿全放在鼎中,加满水,然后,她用一片竽叶盖在鼎上充满鼎盖,用最小的火慢慢烹煮起来。
众人用的鼎,都是没有盖的。煮食时,那腾腾而起的烟灰,全部混入了食物中,使得本来难吃的食物,更是让人一见胃中犯堵。
不一会,一阵异香飘出。
玉紫掀开竽叶,把洗净的野葱和一些野菜放入,加盐。
竽头汤熟后,玉紫小心的盛起一碗,恭敬地捧到父亲面前,她看着老人,笑得很是神秘,“父亲,请食。”
老人盯着乳白色的竽头,好奇地问道:“此是何物?”
玉紫嘿嘿一笑,道:“它是竽头,父亲尽管食用。”
老人盯着竽头,喃喃说道:“竽头?昔日父亲在齐王宫中时,未曾见过。”
说罢,他将唇凑过去,小小地呷了一口。
浓汤一入口,老人便瞪大了眼。
他再呷一口,忍不住赞道:“如此美味,虽齐君亦不知也!”
玉紫闻言,嘿嘿一笑,她嘴角一扬,暗暗想道:齐王算什么?我这汤,当世只有父亲与我两人尝过!
这一锅中,玉紫煮了一公斤左右的竽头,这竽头很能饱肚,足够让父女两人吃个痛快的了。
到得汤稍稍凉一些时,老人已是狼吞虎咽。
他吃得如此之快,那深深的皱纹,在这一刻都舒展开来。
当吃到第三碗时,老人突然流下泪来。
玉紫一惊,连忙问道:“父亲,怎么啦?”
老人抬头看向她,低泣道:“先王最爱美食,若他能尝此美汤,必会欣喜之极。”
玉紫低着头,嘴角扁了扁,却没有说话。她无法了解宫老的忠诚,不过以她的性格,也不想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加以评论。
第十二章 第一晚
这是幸福的时刻。
玉紫从来不知道,只这么简单地吃一顿,她会觉得这么的幸福。
她从来不知道,看到亲人如痴如醉地享受自己弄的美食,会是这般地幸福。
不一会功夫,一鼎汤便已被两人吃得一干二净。
父亲伸手拿过鼎,低头瞅了瞅,叹道:“尽了。”
玉紫对着父亲恋恋不舍的模样,嘻嘻一笑,神秘地说道:“父亲,女儿观察了,山林中,这种竽头颇多,以后女儿还可以弄给你吃。”顿了顿,她又说道:“除了竽头,还有别的美食呢。”
老人闻言,马上双眼一亮。他呵呵笑了起来,感慨地说道:“父亲此生,直到现在才知美食之乐。”
父女俩饱餐一顿后,都是肚腹暖暖的,整个人熏陶陶的疲惫尽去。
玉紫把鼎清洗了下,放回驴车上。
当她回来时,父亲已把刚才柴火搬到了另一侧,把刚才烧过柴火的地面弄干净,并铺上了麻布。
那,便是他们的床上。
老人显然是真疲惫了,他一躺到麻布上,便呼呼大睡。
玉紫睡不着。
她抱着双膝,仰着头看着透过树叶丛,投射而来的月光。
她的脸没有清洗,她睡不着,麻布上没有枕头,她也睡不着。到处燃烧的火堆,以及喧嚣不绝的声音,也让她睡不着。
发了一会呆后,玉紫看向放在老人身侧的麻布包。
那包里,有他们所有的财产。
随着风飘来的人声牛马嘶鸣中,隐隐的,混合着狼嚎虎啸。而且,这些狼嚎虎啸声,离她并不远。玉紫感觉到,它们就在这片山林附近。
现在已是入夏,有点凉意的夜风中,夹着火光的臊热。
玉紫涂得黑乎乎的脸上,此时粘粘的好不难受。
可她没有动。
到处都是剑客们穿梭的身影,她不想冒险。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渐浓。
玉紫抱着双膝,便这般坐着打起眈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有点轻,有点乱。
玉紫一惊,醒来。她迅速地抬起头。
四个人影出现在前面的树林中,影影绰绰的越来越近。
黑暗中,那些人的眼睛,在夜间幽亮幽亮的。
与玉紫的目光一对,那些人也是一怔,转眼,一个沙哑的压抑的笑声传来,“小儿,独坐寂寂,何不出来与我等尽欢?”
玉紫静静地盯着这人。
纵使夜深,纵使看不清这人的表情,这时刻,玉紫也能清楚地看到这人眼中的色欲!
这几人,在打她的主意!明知她是少年人,居然还打她的主意!
玉紫一阵恶心。
同时,她突然明白了,顺着风吹来的那一声声古怪的低喘,是怎么回事。
四人还在向她逼近。
玉紫朝父亲看了一眼,老人睡得很沉,一点也没有被惊醒。
她抬起头,扁了扁嘴,慢条斯理地低喝道:“诸君停步!我虽小儿,亦丈夫也,不好此道!”
她的声音一落,一个汉子哑着声音嘿嘿笑道:“你也是丈夫?等你那小鸟儿长大了,再说此话不迟。今晚,你却学一学妇人,侍奉侍奉我们吧。”
玉紫脸一沉。
她盯着几人,沉沉喝道:“我父在此!诸君若想与他拼斗一番,也不无不可。只不过,若惹得蛮君不快,以他的性格,我等怕是都要葬身此地!”
四人脚步一顿。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
这时,玉紫也看清了他们的面容,这些人,不是白天戏弄她的亚那伙人。
于是,她声音微提,又慢腾腾地说道:“我父乃曾城勇士,商队中,来自曾城的勇士,五十加八人。却不知诸君是不是想用项上人头,试一试这五十八人的利剑?”
这话,真的把这四人给震住了!
四人面面相觑一会,当下,那走在最前面的汉子朝着玉紫拱了拱手,讷讷一笑,道:“路过而已,路过而已。”说罢,四人急急退去。
四人离开了。
玉紫没有动。
她依然坐得笔直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前方,树林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耸立,一阵微风吹来,便有那么一个几个影子在晃动。玉紫定睛一看,便发现那些晃动的影子,只是树木杂草。
不行,不能这么草木皆兵了。
玉紫对自己说道:我要放松,要放松,不管什么难关,到头来总有解决之道的。我一定要放松。
这样反复对自己说了几遍后,玉紫终于放松了。她低下头来。回头看向依然睡得香甜的父亲,暗暗想道:父亲真是老了,这么大的响动,都没有惊到他。看来,以后在安全方面,我还是自己多加注意。不能全寄托在他一老人的身上。
火堆在一点一点的熄灭。
玉紫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她向父亲的方向靠了靠,慢慢躺了下去。
躺了一会后,她还是从地上摸来一块石头放在旁边,然后再睡下。
不一会,玉紫终于抗不住了,她便这般躺在一张麻布上,睡着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一道淡淡的,带着雾色的晨光,从树丛中透过来,照在她的身上,脸上。
安静了。
四周都安静了,一个个火堆旁,都是安静入睡的身影。
这一晚,没有野兽来袭,没有匪徒来袭,也没有剑客对她不利。
终于过了一晚。
玉紫吐出一口气来。
她朝左右瞅了瞅,见四周都是安静之极,除了她,真是没有一个人起床。
她连忙站起来,急急地向溪水边走去。
来到溪水的下流,躲入一块石头后,玉紫把自己清洗了一番。
洗完后,她拿出一点盐,漱了漱口,然后把再认真地在脸上涂上泥灰。
当她准备妥当,回到营地时,一个剑客挥舞着佩剑,在各处火堆旁游走,他一边走,一边厉声高喝,“起塌,起塌!日头已出,雄鸡已鸣,不可再睡!”
那剑客的喝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爬了起来,恍恍惚惚地向溪水边涌去。
父亲也起来了。
老人一起来,便左右张望。这时,玉紫在他的身后唤道:“父亲。”
老人回过头,对上了双眼明亮,显得十分精神的玉紫。
看到她这个模样,老人很是开怀,他呵呵乐了两声,也不跟玉紫说什么话,便跟在众人后面,向溪边走去。
第十三章 第二晚
又是一天的辛苦开始了。
也许是昨晚上饱餐一顿的缘故吧,玉紫这一天精神多了。
她走在众杂工右侧,不时的东张西望,路旁的每一根野草,她都会兴致勃勃地盯上几眼。
这样一来,还真让她发现了不少可以食用的野菜。
有时,玉紫朝着树林中一望,便不免会想,要是能弄到一些肉食,那我与父亲的身体,就可以经得起这种长途奔波了。
在玉紫的左右,不时有骑马的剑客们唿啸而过。这些人,在对上玉紫那张虽然灰朴朴的,却五官清秀,眼神明澈,牙齿细白的面孔时,都会望上一望。
走了半天后,官道的两侧,树林渐渐减少,一大片丘陵出现在玉紫的视野中。
大片大片起伏的丘陵地,在阳光下,如一道道绿色的波浪一样起伏着。玉紫都看呆了去。
丘陵上因为灌溉艰难,这时的人都弃而不用。因此,这些丘陵,便那么荒芜着。
玉紫看着延绵到天边,看不到尽头的丘陵,暗暗想道:要是能把这一块地方购买下来就好了。水车的原理很简单,我只要把它弄出来,这一大片大片的土地,便可以变为能耕作的农田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有点火热。玉紫是农村出来的,对于土地,有着一种天生的热爱。
走出树林后,前后的剑客同时抱怨起来,“若扎营于荒地,那就难以猎到大只野兽了。”
与剑客们的抱怨相反,杂工们都显得很开心。住于荒地上,晚间就不用害怕野兽了。要知道,真正有野兽来袭时,这些身护保卫之职的剑客,只会把注意力放在管事和货物身上。而杂工们,那就得自求多福了。
商队走到太阳开始西斜时,前方的官道两侧,出现了零零落落的百姓。
这些百姓,在官道两侧摆着自家生产的物品,眼巴巴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商队,时不时地站到道路中间,朝着商队挥手高唱。
他们的唱腔很是奇怪,响亮悠长中,带着一种玉紫从来没有听过的俚音。她细细听了一会,才听出来,百姓们唱的是,“贵人兮贵人,佩长剑兮千里程。长路漫漫无边际,何不驻足尽我觞?”
百姓们的高歌声中,众剑客也欢喜的鼓躁起来,“咄!数日了,不曾近得妇人,今晚可以尽兴了。”
商队的行进速度在减缓。
不一会,一个骑士的身影出现在道路旁。他一边策马,一边高喝道:“停止前进,准备夜宿!停止前进,准备夜宿!”
高喝声中,众杂工同时欢呼起来。
玉紫也是眉开眼笑。
她连忙跑过去,与众杂工一道把行李,牛马安置好。
当她忙完这一切时,金灿灿的阳光,刚刚开始沉入地平线。
而这个时候,营地里,已是热闹之极。无数的百姓用麻布包着自家的物产,摆成了一条长龙。
玉紫跑到父亲面前,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父亲,牵着他的手说道:“父亲,逛一逛罢。”
父亲砸巴着嘴,讷讷地说道:“女儿,父已无刀币。”
玉紫笑眯眯地说道:“又不用买什么,只是瞅一瞅。”
老人这才随着她,向那长龙走去。
摆在地上物品,都是一些农家地里的生姜,韭菜,葫芦,薤,生葱等食物。
这些东西,走上二十步,便都看完了。
在长龙的另一侧,百姓们三五成堆,就在这荒野中摆起鼎,为众人准备起晚餐来。
当然,这种晚餐,是要花用刀币的。
随着炊烟燃起,玉紫听得身边的父亲得意地轻哼了一声,“此间食物,又怎及得我女儿所弄?”他的话刚说完,便狠狠地吞了一下口水。
玉紫有点好笑,也有点得意。她抿着唇,笑嘻嘻地应道:“然也,女儿才是当世庖丁之伯。”伯,在这个时代,是老大,第一的意思。
父亲闻言,沉吟起来,看他的神情,竟是在思量着玉紫这番自夸合不合理。
玉紫转过头,看到父亲那认真样,更是想笑。
当最后一缕残阳沉入天际,一堆又一堆的火光浮现在荒原时,坐在一处角落的父女两人,又在食用竽头汤了。
不过这一次,玉紫是把竽头当饭吃,又煮了一点蘑菇汤当菜。
天空中,三五点繁星闪过,明净如洗的蓝天上,几缕白云飘在了圆月之上。
月圆了,到了十五了。
父亲在一旁吃得滋滋作响,而已经吃饱了的玉紫则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天空中。
就在这时,一阵清亮的齐音响起,“若有人兮江之阴,佩白芷兮发如云。。。。。。美人兮美人,凝睇兮含笑,所悦者何人?”
最后一句歌声传出时,一阵哄堂大笑声响起。
笑声中,玉紫转过头去。
灯火通明的荒原上,此时已是人声鼎沸,一个又一个农家少女在众剑客的围拥下,一边翩然起舞,一边媚眼连抛。而大多数剑客,并没有与众少女一起跳舞,他们围成一圈,一边在火堆上翻烤着整羊,在大鼎里煮着大块的狗肉,一边与同伴笑闹不休。
歌声,是从少女们的中间传来的。那是一个青年剑客,他长发披散,短短的胡须显出一派沧桑,俊朗的面孔,配上他手拍着剑面,放声高歌的姿态,引得众少女频频窃笑,秋波连连。
那剑客,却是玉紫识得的,他就是与父亲同属曾城的亚。
真没有想到,这个亚,还是一个放荡不羁的风流人物呢。看他那歌声,唱得高亢而响亮,韵味悠长。
亚的歌声还在传响,在亚放歌的同时,几个剑客用手拍打着青铜做成的空酒瓮,令得它发出“嗡嗡”的空鸣。
还有几个剑客用筷子击打着陶碗,令得它发出“叮叮”的响声。
更多的剑客们,则是双足重重地踏在地面,令得地面震动,发出沉厚的闷响。
可惜的是,这是荒原,他们脚下是生长着茂盛杂草的泥土,怎么踏,那响声也传不出来。
这时刻,整个营地,以剑客为中心,显出一种欢乐自在的气氛来。那气氛是如此的美好而悠远,让玉紫一看,都有点心动了。
父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玉,可上前一欢。”
玉紫转过头来,夜光中,她的双眼亮晶晶的。
她眨了眨眼,看到父亲因为喝汤,把衣襟都弄得湿透了。不由有点好笑。她欠身上前,把沾在父亲衣襟上的一片蘑菇拍落,说道:“先看一看吧。”
第十四章 雨
歌声还在继续。
这时,一个青年剑客哈哈一笑。大笑声中,他突然伸手扯着飘然舞来的一个少女,把她重重地带在怀中。伸手在少女的胸襟里掏了一把后,那青年剑客放声大笑道:“肤凝而香。”
回答他的,是众剑客的大笑声,和那农家少女的娇嗔。
也许是酒气上了头,这个剑客一带头,众剑客呼喝连声,便把挨到身边的少女们,连扯带抱地拖向荒原深处。
越来越多的少女被剑客们带走,歌声变成了嘻笑打闹声。
玉紫呆呆地看着,直看到刚才还喧嚣之极的地方,变得安静,直看到最后一个农家少女被两个剑客一左一右的筹拥走,她才错愕地回过头。
玉紫看着父亲,吞了吞口水,讷讷地问道:“父,父亲,这些女子,也是女馆中人?”
自齐国的管仲变法以来,天下诸国,到处都建起了女馆。女馆中,越姬吴娃,楚女燕姝,尽有其中,她们以买皮肉为生。
也就是说,女馆,便是这个时代的妓院。
玉紫之所以吃惊,是因为她本来以为,这些农家少女,是良家女子,竟没有想到,她们也是妓女。
在玉紫惊愕地眼神中,父亲摇了摇头。他怜爱地看着玉紫,叹道:“我儿,真是不知世事了。”
直到父亲详细地解释一番,玉紫这才明白过来。在这个时代,普遍还存留着部落时代的生殖崇拜和性崇拜。这些农家少女,日日守着耕田,在这种鸡犬不相闻,封闭落后的地方,一过就是一辈子。所以,每当有商队路过时,她们是很乐意献身的。一来,这些剑客们身强力壮,度了他们的种,生下的孩子便差不到哪里去。二来,对许多人来说,性,本来便是与吃饭一样,是简单随便又快乐的事,是小事。
渐渐的,欢笑声变成了喘息声。
玉紫和父亲这时已经吃饱了,他们把火堆移到一边,把麻布铺上被火烧净的地面,准备入睡。
这一晚,玉紫倒是不担心有欲求不满的剑客来搔扰自己了。她亲眼看到,昨晚上出现的,那四个打她主意的剑客,各拥着一个女人走了。
因此,玉紫把心放下大半,开始入睡。
她睡得很浅。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紫突然感觉到有点冷。
她佝偻着身子,努力地缩成一团。
可是,那寒冷却是越来越剧,越来越无法抵抗。
睡梦中,玉紫皱着眉头,嘀咕道:“父亲,火熄了?”
父亲没有回答。
玉紫又缩了缩身子,朦胧中,向着火堆所在靠去。
她刚一动,那寒冷更加剧烈了。
玉紫打了几个寒颤,终于睁开了双眼。
天空,很黑。十分的黑,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白云。
玉紫迷迷糊糊地望着天空,这时,她的脸上一凉,一滴水珠滴在她的额头上,下巴上。
不对,不是一滴,是无数滴,滴滴哒哒中,无数的水珠滴在她的额头上,身上,溅在一旁的火堆上,令得火堆‘滋滋’地燃起一股青烟来。
下雨了。
什么,下雨了?
玉紫嗖地一声坐了个笔直。
她刚刚坐起,黑暗中,一个声嘶力竭的喝声传来,“下雨了,下雨了!”
在这般安静的时候,那喊声,如一道炸雷一样,惊醒了众人。
越来越多的人从地上坐起,一阵又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传来,“快,快,把货物搬上车,把货物搬上车。”
玉紫听着这阵阵喧哗,想道:是啊,那货物摆在地上,容易被雨淋坏,是要放在车上才妥当。
她刚刚想到这里,整个人便是一惊。
玉紫迅速地转过头,看向父亲。
父亲睡得很沉,雨滴叭叭地打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头发流到地面,他还一无所知。
玉紫扑上去,她抢过那包食盐,食盐是放在麻布中的,现在麻布已经湿了小半。玉紫一边把食盐放到袖袋中,一边推着父亲,急急唤道:“父亲,醒来,醒来。”
父亲在玉紫的推掇下,睁开了眼。
玉紫一见他醒来,便说道:“父亲,下雨了,避雨去罢。”
老人完全清醒了。
他嗖地一声坐直了身子。
这时,雨已经越下越大,不但把火堆完全浇灭了,连他们睡觉时垫在地上的麻布,也已经湿透。
老人看了看四周,在玉紫地扶持下站起。
玉紫见他站起后,还在那里看着四周发愣,又急急地说道:“父亲,我们避雨去。”
“避雨?”
老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嘶哑,看向玉紫的眼神有点心疼,“孩儿,我们没有地方避雨?”
玉紫愣住了。
她刚想问怎么可能时,突然记起,这是原野中。
而且,那些马车,牛车,驴车,都是用来运载货物,给货物遮风挡雨的。他们这些人,还真得站在这地方挨雨淋。
老人见玉紫发怔,连忙说道:“孩儿,到父怀中来。父为你挡雨。”说罢,他佝偻着身子,让自己怀抱,形成一个小小的,连婴孩也护不了的避雨所。
玉紫的眼眶一红,她摇了摇头。
突然,她记起了自己的盐。
当下,她学着父亲,向前佝偻着身子。同时,把袖袋中的食盐按在怀中。
雨,越下越大了。
大雨中,有不少剑客唿哨着冲入黑暗中,叫嚣着,“雨已越来越大,且到农家避雨去。”他们的唿哨声中,隐隐还伴着女子有点惊惶的说话声。
雨,真是越下越大,哗哗的雨滴,把玉紫的头发淋了个透湿后,顺着她的额头,耳朵,嘴角向地面滴去。
雨太大了,玉紫的视线都被雨水给挡住了,使得她要紧紧地闭上双眼,才能不淋到眼睛里面去。
玉紫闭着眼睛又叫道:“父亲,我们也去农家避雨。”
她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只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在哒哒的雨滴声中,呼呼的风声中响起,“农家茅草屋,又能容下几人?那般恶汉,定要赶出主人,给自己挡雨了。此等事,父亲宁死也不愿为之。”
玉紫呆住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剑客唿哨而出时,那些少女在哭着求着。
雨真是太大了,玉紫勉强睁开眼,看着被雨淋得浑身湿透,被风刮得摇摇晃晃的老父亲,心中大痛,她不由想道:父亲已经老了,再这样淋下去,他非得生病不可。我,我,我可怎么办?
这时的她,都没有注意到,如小溪一般的雨点,顺着她的衣襟,顺着她的发角,顺着她的袖袋,流向她的胸口。而她的胸口,现在已是湿透。那鼓鼓的盐包,已在迅速的缩小。
第十五章 驱邪之舞
幸好,这只是一场暴雨。它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一个小时,雨停了,那轮明月,再次淡淡地浮现在天空中。
玉紫挺直腰背,开心地唤道:“父亲,雨停了。”
父亲看着她,老脸上绽开一朵笑容。
玉紫看着父亲,她想笑得轻松地说些什么,可是吐出来的话,却带着点艰涩,“父亲这般淋雨,怕有不妥。”
她的目光中,已含满了焦虑。
父亲看着月光下,被雨水冲得真容毕露的玉紫,顾不得安慰她,只是急急说道:“我儿,快把脸涂黑了。”
玉紫还没有回答,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宫老,暴雨淋身,为防邪气侵体,我等需做彻夜之舞。你来吧。”
这是亚的声音。
父亲连忙应了,提步便向亚走去。
亚转头看向玉紫。
感觉到亚在注意自己,玉紫连忙低着头,只差没有把整张脸埋在胸口上。
亚瞅了她一眼,竟是提步向她走近。
宫老见状,连忙说道:“亚,我与你俱去。”说罢,他伸手来扯亚。
亚右手轻轻一挥,便巧妙地避开了宫这一抓。
亚不转睛地盯着玉紫,笑道:“小儿平素目光炯炯似小狼,怎地今日低头不语,这般温良?来,一起去吧。”
说罢,他提步向玉紫走来。
眼看亚就要走到自己面前了,玉紫一急,双手一伸,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她蹲在那里,低着头,佝偻成一团,任湿淋淋地长发挡着脸,低低地说道:“突然有些腹痛,父可先往。”
亚脚步一顿。他站在玉紫面前,低着头,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关切地问道:“腹痛?不妥,恐雨邪侵体,速起来一舞。”
说罢,他伸出手,抓向玉紫的小手。
玉紫哪里敢让他抓手?
这一场雨,不但让她的真容显露,连她涂了泥的手脚,也露出了白皙水灵的肌肤啊。
当下,玉紫紧紧地缩着肩膀,把两手拢在袖中,摇着头,语气不善地尖声说道:“容我休息!”
她的声音,十分尖利。
亚先是一怔,紧接着哧地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宫已是大步上前,把亚重重一推,道:“我儿便是如此,亚君,老夫浑身发冷,速去舞上一舞罢。”
一边说,宫一边推着亚向前走去。
亚笑了笑,任由宫推着自己。
只是走了好远,他还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向蹲在月光下,抱成一团的玉紫。这时刻,他是嘴角微微上掠,似笑非笑的。
等亚走得远了,玉紫才慢慢站了起来。
她一站起,便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胸口处。
方才,雨一停,她便感觉到,原本鼓鼓的胸口,现在已是空空如也。她更感觉到,盐水顺着她的腿,流到了地面上。那盐水流过的肌肤,还有一点点刺痛。
可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不想让父亲忧心。她害怕年老的刚被雨淋了的父亲,知道花费全部家财购得的盐给雨冲了后,会撑不下去。
盐,没了!
玉紫瞪着空空如也的袖袋,半晌后,她双手抱着头,低低地哽咽起来。
哽咽声,从她的喉中,低低地传出。刚一出喉,便被清风吹散。
她的盐,她花了两百刀币购买的盐啊。这些刀币,原可以让他父女俩吃一年的。可这一下,全没了。
全没了。。。。。。
呜咽了一阵后,玉紫抽噎着,伸袖拭去脸上的泪水。然后,她蹲下来,扣起泥浆,一点点在手心涂匀,然后抹在脸上,脖子上,手脚上。
做这些事时,她一边抽噎,一边一句又一句地对自己说道:“困难只是暂时的。没有过不去的坎。玉紫,只要父亲没病,只要你不生病,就不怕了,不怕了。。。。。。玉紫,不怕了。”
低低的,一句又一句地自我安慰中,玉紫站了起来。
她刚刚站起,身后便是灯火大亮,同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的鼓声中,一个清亮的齐音暴然一喝,“吼——”
几百个声音同时应道:“吼——”
整齐而规律,充满阳刚的“咚咚”鼓声中,齐音又起,“吼!天以日为阳,天以水为阴。我得阳兮,长寿永康!我得阴兮,怀柔怀德。吼!”
“咚咚”声中,几百个声音再次应道:“吼!”
这是一种热烈的,让人心情激荡的乐音。这是一种扯着嗓子,声嘶力竭下喊出来的歌唱。
这乐音,这歌唱,竟是一瞬间,便把刚才暴雨引发的寒冷,阴森一扫而净。
玉紫转过头去。
荒原中,数十个火堆热腾腾的燃烧下,商队里所有的剑客,杂工,仆役,整齐地排成三个纵队,正在那里起舞。
每一次鼓声敲响,他们便是右脚在地面重重一踏,双手操着长剑,朝着前方重重一砍!
站在最前面,扯着齐音高歌的,是一个二十一二岁,容长脸型,长相俊秀的青年。
这个青年头束高冠,一袭紫色外袍随风飘拂。火光熊熊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那白净的肌肤,俊美如玉,衬得他那斜挑的长眉,凛然如刀。
在数百个粗糙的剑客中,这个青年,有着贵族才有的清华俊秀。
这个青年,玉紫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她朝着他看了一眼,便别开眼去,到人群中搜索起他的父亲来。
很快,玉紫便看到了他的父亲,父亲站在队伍最后列,他一边随着鼓声左旋右转,脚步连踢,长剑挥舞,一边朝着玉紫的方向张望。
当玉紫向他看去时,老人马上咧嘴一笑,他冲着玉紫挥了挥手。
玉紫连忙向父亲跑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队伍最后列。
一来到队伍中,玉紫浑身便是暖洋洋的。因为,整个队伍都被四周燃烧的十几堆大火给包围了。那通红通红的火焰,正灼灼地逼出她一身的湿气。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俊美青年右手拍着剑面,发出一声“嗡鸣”地脆响后,他再次高歌,“天令我生,地令我长,万般病邪,因我德衰而近,因我恐惧而凌。我欲高歌以驱邪,我要剑舞以迎阳。吼——”
“吼——”
数百个吼声中,那些敲打着大鼓的杂工,也跟着剑客们左右错步而行,前旋后转,腰扭身摆着。
玉紫跟在众人身后,一板一眼的模仿着他们的动作。
“咚咚咚”的鼓声中,玉紫的身上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渐渐的,她可以看到众人身上,白气腾腾而起。
玉紫一边舞动,一边瞅向她的父亲,火光下,老人舞得很起劲,玉紫甚至看到,他的额头已有汗水渗出了。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这么运动过后,父亲应该不会生病了。玉紫想到这里,那堵在胸口的郁结惶恐,一下子散了大半。
第十六章 齐鲁边境
众人舞得兴起,旋转到火堆旁时,脱下麻布衣,对着焰火呼呼地直甩。
越来越多的人脱下了上裳,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高歌。
这一场驱邪之舞,一直延续了一个时辰。玉紫身上的衣服,早被火堆烘干,然后,再汗湿,再又烘干。
当鼓声止息时,众人已跳得疲了,累了,杂工们把火堆移到外围,让大伙可以在烘干的地面上休息一会。
玉紫挨着父亲坐下,腾腾的焰火照在她的脸上,身上,红朴朴的,热哄哄的。
父亲显然心情大好,他一边开怀而笑,一边与旁边同样来自曾城的剑客们饮着商队提供的热浆。
玉紫嘴唇张了几次,想要坦白食盐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又给她咽下了。
她实在有点愧对老人。这次的事,纯是她思虑不周,当时她要是把食盐装进竹筒里,再用木头或碎牛皮塞好,也不会出现二百刀币化为乌有的事。
就在玉紫几次欲言又止时,被火映得脸上红通通的父亲转过头来。
老人看着玉紫,突然说道:“玉,盐没了就没了,休要介怀。”
玉紫愕然地抬头看向老人。
老人看向她的眼神中,真是一片平静。
玉紫嘴唇动了动,喃喃地说道:“女儿,思虑不周。。。。。。”
老人不以为然,他温和地说道:“父亲年少时,数百上千金也损失过,何况这二百刀币?孩儿,休再想了。”
他伸手抚向玉紫的头发,慈爱地说道:“到得鲁城,我们还会有二百刀币,这些刀币依然由孩儿处置。”
听着父亲这贴心的话,玉紫的心,真是暖哄哄的一片。那埋在心里的自怨自艾,沮丧失落,顿时一扫而空。
她抬头看着老人,嘴一扬,绽开了一朵灿烂的笑容:有这样的父亲,她是何等的幸运?
喧嚣了一阵后,众人彼此相偎着,再次进入了睡眠。
玉紫倚在父亲的肩头上,也睡着了。这一次,她睡得很沉。
她是在一阵呼喝声中醒来的,“起塌,起塌!日头已出,雄鸡已鸣,不可再睡!”
“起塌,起塌!日头已出,雄鸡已鸣,不可再睡!”
又一天的奔波开始了。
昨晚那场暴雨,显然对商队没有任何损伤。喧嚣的依然喧嚣。
接下来的行程,却是很顺利,一连十天,都没有下雨。
商队来到了有宽城。这有宽城,是曾国与鲁国相邻的一座城池。
因为齐鲁相仇,这与鲁国相邻的有宽城,不但建得极其高大宏伟,而且检查十分严格。齐国的一些特产,如食盐,如麻布,如各类纺织品,是见一样便封一样,摆出的架式,完全是禁止运载。
正如父亲所说,蛮君有着不错的关系网。商队停顿了半个时辰后,玉紫看到商队中,走出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的主人探出头,跟着城门小官说了几句话后,商队便被放行。
有宽城城门两旁,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的武士们,在对上那辆马车时,同时举着戟,朝空中一举,竟是朝那马车的主人行了一个礼。
玉紫瞪大了眼,好奇地想道:那是谁,居然这么大的面子?
她刚刚想到这里,脑海中,不知为什么,竟浮现出昨天晚上,那个领着众人跳驱邪之舞的俊美青年来。
在玉紫的认知中,这个商队,是属于夷狄之国的蛮君的。可那个青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中原大国的权贵子弟,绝对不是夷狄小国所能出产的。
商队进入了有宽城。
出乎玉紫意料的是,商队并没有在有宽城中停留,而是继续前进,下午时,车队从南城门离开了有宽城。
可是,就在商队离开南城门时,玉紫突然发现,前方的马车队中,多了一些车辆。
那些车辆,车帘盖得严严实实的。可是它们一加入,玉紫隔得这么远,都可以闻到一阵阵香风飘来。
一个剑客昂着头,紧紧地盯着那些马车,他咽了咽口水,骂道:“咄!不过一叛国公子!竟有人赠送二十美婢!”
另一个剑客在旁边摇了摇头,道:“富贵者,苍天所授。我等贫贱之人,还是慎言为是。擅自唾骂贵人,会得罪苍天的。”
第三个剑客昂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马车。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风,闭上眼睛喃喃说道:“虽说这二十美婢,只是借给公子出玩上一年。可这一年,夜夜笙歌,那快乐堪比神仙啊。”
就在众剑客,众杂工,所有的男人们都在对着那些马车流口水时,一个骑士策马而来,他右手拍打着腰间的小鼓,在令得众人注意后。那骑士高声喝道:“由此四百里,为齐鲁交境,地多盗匪,民风悍勇。诸位警戒了,诸位警戒了!”
“咚咚咚”的鼓声中,那骑士策着马,在商队左侧说了一遍后,又转向商队右侧,重复了一遍。
那骑士的声音一落,众杂工收回目光,忙碌起来。
玉紫回过头,愕然地看着他们打开包袱,把包里的麻布衣,一件又一件,全部穿在身上。有一些杂工,甚至从旁边的树林中捡起一些粗糙的厚树皮,把它贴着胸口绑好。
剑客们也是一样,一个又一个的剑客,把竹甲拿出来穿在身上,有的还拿出长戟,严阵以待。
一阵马蹄声响起。
宫的身影出现在玉紫的眼前。
他从马背上拿出一个包袱来,取出一件竹甲递到玉紫手中,慎重地说道:“孩儿,速速穿上它。”
玉紫看着父亲,问道:“父亲呢。”
宫呵呵一笑,他慈爱地说道:“愚儿,父已年迈,死不足惜。”
玉紫摇着头,想道:父亲是个剑客,真有盗匪来了,他们肯定是冲在最前面的。这件竹甲,他才是最需要的。
她看着父亲,认真地说道:“父若不在,孩子也难生存。请父亲穿上竹甲。”见到老人犹豫,她连忙加上一句,“若有盗匪前来,父可护得孩儿周全。”
老人看着弱不禁风的玉紫,想了想,点头道:“也罢,若有盗匪前来,父定当护全我儿。”
说罢,他开始穿上竹甲。
这竹甲,薄薄的一层,上面好似淋过牛油。玉紫看着它,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就凭这么轻飘飘的竹甲,难不成还能挡住长剑,挡住戟尖?
她不知道,这种竹甲,抵挡的是对方的乱箭。
第十七章 解祸
众人摆出警戒的架式后,继续向前开进。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玉紫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她回过头去。
却是驴车队中,一辆驴车撞上了一块石头,翻倒在地,满驴车的货物都被洒落,滚得到处都有。
玉紫连忙跑过去,和众杂工一道,把被麻布捆得扎扎实实的,有点厚,有点软的货物堆在一起。玉紫把这货物按了又按,觉得这东西多半是绸缎麻衣之类。
在她的前面,几个人正在把驴车扳正。
众人做事慢腾腾的,有气无力的。
这也是正常的,谁也不能指望这些奴隶占了大多数的杂工们,做起事来很积极。
一阵马蹄声传来。
一个人喝骂道:“怎地又有车翻覆?”
喝声中,一柄长戟“啪啪”地击打在空气中,“谁人看管不当?”
沉默中,一个玉紫极为熟悉的年迈沙哑的声音响起,“此错在我。”
是父亲的声音!
玉紫一惊,迅速地抬起头来。
这时的父亲,正低着头,朝着那管事双手微叉。
那管事重重一哼,恼怒地喝道:“你耳聋否?此地多匪,多耽搁一刻,便多危险一刻!”
父亲的头更低了,他再次说道:“实是惶恐。”
那管事青着脸,瞪着他,道:“咄!观你年迈衰老,若枝头黄叶,摇摇欲坠。自是无用矣!”
这一下,父亲有点恼了。他抬起头来,瞪着这个管事,声音一提,凛然地说道:“君言差矣。老夫虽老,仍舞得长戟,杀得盗匪!”
他瞪着这管事的眼神,隐隐带着戾气,似他再出言不当,便会上前拼命。
那管事重重一哼。他手中的长戟朝着父亲鼻尖一指,脸露冷笑,便要再出口喝骂几句。
随着管事的长戟一指,父亲额头上的青筋暴了暴,眼睛一眯,整个人已带上了一抹杀气。
那管事也是,他盯着父亲的眼神中,隐隐含着一股血腥!
就在那管事张开嘴,便要引发一场血腥厮杀时,一个清脆的叫喊声从他身后朗朗地传来,“噫!莫不是蛮君过来了?”
蛮君过来了?
那管事一凛,他迅速地转过头看去。
前方,灰尘滚滚,到处都是奔走的剑客,根本看不清蛮君的马车有没有过来。
虽然如此,那管事却记起蛮君的脾气,隐隐有了不安。
他已没有了与宫计较的心思。
当下,管事按下长戟,朝着众人一喝,“还愣着做甚,速速把货物搬上去!”
喝完后,他策马便向商队前方奔驰而去。
那管事一走,玉紫便急急地跑到父亲身边,与他一起,把驴车抬正。
父亲瞪着玉紫,半晌后,他哑着嗓子闷闷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玉紫目光明澈地看着父亲,认真地说道:“父亲,你若不在了,我可怎么办?”
宫有点惭愧了,在玉紫的目光中,他低下头去。
这时,一个笑声传来,“咄!宫生得好儿,区区一言,便免去了一场拼斗。”这声音,是亚身边的那个黄脸瘦长的汉子所有。
同时,玉紫身周,光线一暗。
她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便对上了五六个剑客。
这些剑客,有几个是亚身边的曾城勇士,另有两个,却是那天晚上,打她主意的齐国剑客。
这些剑客都在盯着玉紫打量,那黄脸瘦长的汉子遗撼地拍了拍剑鞘,叹道:“本来,我等还想作赌,看谁先血溅五步。哪里知道,被你这小儿一句狡诈之言,给搅了趣事。”
玉紫理也不理这些人,她低下头来,双手抬着驴车辕,咬着牙,用力向上举起。
旁边,宫一边用力,一边回头怒瞪着众人,喝道:“尔等速速散去!”
几个剑客嘻笑起来,出乎玉紫意料的是,他们还真的策马退去。直到他们退得老远,玉紫都可以瞟到,这些人还在对着自己和父亲指指点点。
几个人同心协力,终于把驴车给摆正了。
杂工们搬起货物,一捆一捆地扔上驴车。
这时,玉紫已经知道,每一辆驴车前进时,除了驭夫要眼观四路外,还各安排一个剑客排除车辆前方左右的障碍物。父亲年老了,眼花得厉害,没有看到路旁的一块石头,没有抢先排除,让驴车生生地撞上了。
驴车重新启动了。
父亲策着马,嘶哑着嗓子开始高喝,“继续行进,继续行进!”
他的喝叫声越来越远,当他那叫声出现在商队最前面时,商队动了。
坐在一旁瞎聊天的众杂工们,跟着驴车慢慢向前走去。
玉紫紧走几步,跟在策马而行的父亲身边。
父亲显然还是闷闷不乐,他盯着那驴车,认认真真地注意着它的前面和左右的路况,半晌后,他悄悄地朝玉紫看了一眼。
玉紫知道父亲有点不自在,当下退后几步,慢慢地混入了众杂工当中。
昨晚与父亲共饮浆水的剑客策马前来,他朝玉紫瞟了一眼,呵呵笑道:“宫老此儿,颇有急智啊。”
宫老闷闷的脸上,迅速展开一朵笑容来。
他得意地抬起头,说道:“我儿识字,当然聪慧。”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皱纹一抖,恨恨地说道:“然,我若出剑,未必赢不了那匹夫!”
这个剑客,也是曾城来的,他与宫老交情颇深。在听得宫老这充满郁闷的低喝后,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在时人的眼中,尊严是要用血来维护的。那个管事对宫老说话时,语气中有不尊重,而他用戟尖相指的动作,更是一种挑衅。宫老怒而拔剑,是为了维护他剑客的尊严。
虽然每一个剑客,都隐隐感觉到,这样怒而拔剑,一言不合便血肉相拼不是很好,可时人以此为勇,他们习惯了。
走了一个时辰后,商队停了下来,准备扎营夜宿了。
这次扎营的地方,是一条小河旁。河水约有五十米宽,十分清澈,可以看到河底和里面的游鱼。
小河两岸,长满了茂盛的杂草和一些野花。玉紫与众杂工一道,刚刚把货物摆好,把牛,马,驴圈好。便听得一阵马蹄声响来。
那马蹄声在离她二十步处停了下来。
一个白脸剑客扫视过众人,问道:“听说有一小儿识得字,他是何人?”
众杂工面面相觑中,玉紫站了起来,清脆地应道:“是我。”
众杂工嗖嗖嗖地,同时转头看向玉紫。这时刻,他们的眼神中,齐刷刷地露出了佩服和尊敬。
连刚才取笑过她和父亲的几个剑客,也错愕地转过头来盯着玉紫,他们的表情中,竟也带上了一分震惊和敬意。
玉紫知道这个时代,识字是贵族的权利,却从来不知道,拥有这个权利,竟会博得这么多人的另眼相看。
这样的目光,可以使得任何人感到飘飘然。
不知不觉中,玉紫挺直了腰背。她才昂首挺胸,便苦笑起来:好在我也读了十几年书,怎么因为识几个字,便在这里得意起来了?
当然,玉紫知道,自己在现代读的书再多,也识不得现在的字的。她之所以识字,还是因为这个身体的缘故。
第十八章 美人的要求
凑字数一二三,摘自我的另一本书《乱世红颜梦》,大伙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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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紫跟在白脸剑客身后,向前走去。
白脸剑客策马而行,而玉紫则是双脚行走,她这般行走,不免缓慢,使得那剑客走几步,便要停下来等她一会。
白脸剑客盯了一眼玉紫,见这小儿生得虽然灰黑灰黑,脏脏的似是没有洗干净。可眉目清朗,眼神明澈,举止从容大方,便下巴一抬,以一种施恩的语气对她说道:“载你一程吧。”
却不料,他的声音一落,玉紫忙不迭地摇头,回道:“不用,不用。”
白脸剑客瞪了她一眼,喘了口粗气,喝道:“速跑!”
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善,玉紫连忙脚步加快,向前奔跑而去。
饶是一路奔跑,也用了近一刻钟才到。
玉紫脚步一停,便是一阵胭脂香味呛入鼻端。原来,她已走在几辆香车的中央。
白脸剑客策马急行几步,来到一辆香车前,头一低,语气谄媚地说道:“识字小儿已然带到。”说这话时,他双眼眨了不眨,灼灼地盯着马车里面。
“善!”
马车中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她温柔地说道:“令小儿上前。”
“然。”
白脸剑客回过头来,他瞪着玉紫,不耐烦地喝道:“小儿,近前来。”
玉紫连忙一路小跑,来到那香车前。
一只小手掀开了车帘,一个少女伸出头来。
这少女,以玉紫的眼光看来,也只是长相清秀。她的两腮,涂着红红的胭脂,嘴唇中心,也是一点鲜艳欲滴的红。她墨发披散,只在额头系着一块玉。
隐隐约约中,玉紫可以看到,马车里还有两个少女。这三个少女,肌肤略黄,而且有点粗糙。
三个少女朝玉紫瞟了一眼,见她浑身灰黑,显得很脏,便同时皱了皱眉头。
一旁,白脸剑客双眼瞪得老大,正痴痴地望着三女,已是一副色授神与。
那伸出头的少女瞟了玉紫一眼,转向那白脸剑客问道:“便无洁净之人?”
“唯,唯。。。。。。”那剑客啊啊半晌后,这才反应过来。他低着头,叉手回道:“杂工为奴隶贱民所居,此小儿最为洁净。”
那少女沉默起来。
她知道,自己这些人,出身低微,队伍中虽然还有识字的人,可那些都是贵人,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中。所以,她们才会在杂工中寻找。罢了,这小儿虽脏,却是不臭,便用他罢。
想到这里,那少女下巴一抬,对着玉紫傲慢地说道:“小儿识字?”
玉紫双手一叉,恭敬地应道:“然。”
“可读过《诗》?”
诗经?玉紫怔了怔,马上应道:“读过。”
“善!”
那少女的语气缓和了,她对玉紫点了点头,道:“唤你前来,是想你为我等诵诗。”
诵诗?
玉紫惊讶地看向那少女,暗暗想道:这些女人真是,想看诗经就自己翻啊,怎么还要人诵读?
她不知道,这些少女,只是歌婢,都是身份低微的人物,根本不识字的。
玉紫胡思乱想了一会,才叉手应道:“诺。”
不得不说,这十几天,她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众人的说话行事,还是大有成效的。现在,她的语气神态,已是越来越接近于当地人。
“君去罢。”这,是对那个望着少女们流口水的白脸剑客说的。
“诺,诺诺。。。。。。”
白脸剑客恋恋不舍地离开后,那少女从马车中,拿出一卷竹简递给玉紫。
这竹简,厚厚的一卷,足有二公斤重。
玉紫差点没有接住。她连忙双手合上,才把它牢牢捧住。不用任何人说,她也知道,要靠一刀一刀刻画出,每一本,都被各国贵族们珍之藏之,秘而不宣的书简,是多么的珍贵。
玉紫捧着竹简,仰头问道:“从何诵起?”
这只是一句极为简单的话。
可是,玉紫这问话一落地,那少女便是小脸一红。
少女的身后,另两个少女也是歪着头,红着脸吃吃而笑。
浓香吹来,位于玉紫身后的一辆香车,也掀起了车帘,另一个同样清秀同样肌肤的圆脸少女伸出头来。她抿着唇,含着一种羞涩而期待的笑容,对玉紫说道:“听说‘诗’中,颇多女儿向丈夫致意的语句?便诵它吧。”
她见玉紫呆呆的,似乎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当下声音一提,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我等深爱公子出,愿学‘诗’,解他忧思。”
在这个少女说话的当口,几辆香车车帘全部掀开,二十个少女露出面容,看着玉紫。
她们的眼神中,是清一色的羞涩和期待,爱慕和渴望。
玉紫明白了。
她低下头,捧着竹简十指一合,道:“诺!”
她一边跟着马车行走,一边展开竹简翻看起来,
以她的速度,不过一刻钟,便把这一卷,只有三四十篇内容的《诗》翻了一遍。
当下,玉紫翻到一处,清声说道:“此处有一首,颇为合意。”
“呼呼呼呼”
车帘晃动的声音同时响起。
众少女齐刷刷地伸出头来,一人叫道:“速诵之。”
“诺。”
玉紫解释道:“此“诗”,乃卫风。”略顿了顿,她声音一提,清脆而舒缓地吟诵起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玉紫的诵声一止,众女便痴了呆了。
一个少女转过头,怔怔地,透过漫天而起的烟尘,透过一辆又一辆的车骑,看着行走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喃喃说道:“硬朗如骨,高贵如象牙,光洁如玉,坚定如石。扬手举足,如金锡圭玉白璧般光华流动,俊挺不凡。这,便是他啊。公子出,他便是这样的丈夫啊。”
这少女的声音中,含着无边的痴慕,无边的向往。
不止是她,众歌婢都用渴望的眼神,痴痴地看着最前面的那辆马车,都是一脸神往。
玉紫看到这里,不由有点好笑,她暗暗想道:听这些歌婢的语气,她们还没有得手呢。还在像怀春的少女一样,处于暗恋当中呢。
第十九章 卜
在玉紫吟诵的当口,众女的香车,已随着商队主事和贵人的马车,来到了离众人足有五六百步远的小山丘上。
这是贵人们扎营的所在。
一般而言,贵人们扎营后,剑客们会一分为二,一部份与杂工和牛马货物一起扎营,一部份会在贵人们外围扎营,起着保护作用。
马车缓缓停下。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一个剑客策着马,喝声朗朗,“占卜已出,此行有惊无险!”
众人一怔,转眼,连同歌婢在内,同时发出一声欢喜的呼叫。
那剑客的喝声中还在传出,每当他的喝声落下,人群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片刻后,五六百步外的另一处扎营地,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啸。
欢声雷动中,众歌婢已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嘻嘻直笑。
一少女眨了眨眼,吃吃笑道:“既然得到了苍天相佑,公子出便可放开胸怀,彻夜欢乐了。。”
这少女的声音,软软的,娇媚的,含着某种浓浓的暧昧和渴望。
众少女同时心动了。
另一个少女捂着胸口,喃喃说道:“‘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啊,世间的丈夫,有谁会像公子出一样,堂堂其表,玉佩修饰?举止从容,泱泱华贵?啊,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那少女说了两句‘我要见他’后,已是一副春心勃动的模样,她头一伸,对着驭夫唤道:“咄!驾车,驾车,求见公子出!”
在那马车中,还有两个少女,她们见同伴如此决定,都是大喜,一个个双眼亮亮的,笑得很欢。
那马车刚刚驶出,玉紫旁边的马车上,传来一声冷哼,一歌婢慢条理斯的把玉紫所诵的诗中,挑几句回味了一遍后,朝着玉紫挥了挥手,道:“你回吧”
“诺!”
玉紫应了一声,奉还竹简,缓缓退后。
她才走出了几步,便听到那少女徐徐说道:“上次惹得公子出拂袖而去。此番相求,可不能鲁莽了。公子出忧思于心,若能让他欢愉,定能得他垂爱。”
玉紫走出老远,还可以听到几个少女低低的吟诵声,“‘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玉紫一边走,一边暗暗想道:宽容又善戏谑,有幽默感?那个公子出,当真如此出色么?
她刚想到这里,便是摇了摇头,自失地一笑。
她回到杂工们扎营的所在。
河岸边,一缕又一缕的炊烟缓缓升起,食物的气味远远飘散。
玉紫一抬眼,便看到了宫。
这时刻,整个营地都是欢声如雷。有半数的剑客脱下竹甲,把长戟扔在一旁,浆水饮个不停,彼此打闹不休。那毫不压抑的大嗓门,充份表达了他们的愉悦。
玉紫看了一眼,便看到了父亲宫。宫正在低头就食。玉紫转身,朝自己所在的杂工队走去。
当她走近时,本来喧嚣之极的火堆旁,突然安静下来。
众杂工都抬头看向玉紫。他们朝着玉紫细细打量,似乎想看明白,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儿,哪里像贵人了?他居然识得字?
在众人的打量中,玉紫停下了脚步。她的鼻端,充斥着一种极为难闻的气味,那是一种众人身上的体臭,汗味,混合着食物的馊味。
玉紫暗暗咬了咬牙,继续走近。已经有八天,她都没有寻到竽头了。虽然有蘑菇等物,可那些并不能充当米粮主食,为了保持体力,她必须与众杂工一起进食。
一连八天,每一次吃饭,她都要屏着呼吸,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能靠近。每次匆匆盛起一碗汤汤水水的大杂烩,她便急急地跑了开去。三两下吃完了,又屏着呼吸再盛一碗,再跑开。
玉紫盛了一陶碗大杂烩,便在河边转悠起来。
她刚转了几步,目光便是一呆。
在她的视野尽头,一大片茂盛的树草深处,她看到了二只庞大的动物。
那动物,她却是识得的,那是大象!
天啊,她居然在这里,在这齐鲁边界,山东之地,看到了大象!
玉紫瞪着前方,直到那只庞然大物走出十几步,消失在拐角处,她才收回视线。
她回过头去,打闹的依然在打闹,嘻笑的依然在嘻笑,少见多怪的,似乎只有她一人。
玉紫不知道,在春秋战国时期,我们的黄河流域,因为植被极其丰富,大象等动物,在这里生活得很乐滋呢。
天,很快便黑了。
这一次,玉紫和父亲,是在树林中烧了一个火堆,准备夜宿的。
腾腾的火焰,照亮了夜空时,隐隐的,一阵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在营地外停下,接着,一个极其响亮的喝声震破了夜空,“杂工中识字小儿,站出来!”
“杂工中识字小儿,站出来!”
那喝声,震荡夜空,久久传响。
喧嚣声全部止歇,众人同时转过头来,四下张望着。
父亲愕愕地看着玉紫,一脸惊骇,“玉,惹祸了?”
玉紫摇着头,脸色有点白。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火堆间不断传来,那骑士一边一个一个火堆地寻去,一边又高声喝叫起来,“杂工中识字小儿何在?”
玉紫走出树林,她白着脸,抿着唇,声音却清冽平和,“我便是。”
嗖嗖嗖嗖,数百人同时转头,看向了她。那些刚才还尊敬的眼神,现在已尽是同情。
在众人地盯视中,玉紫看向那个骑士,低头,叉手,又说道:“我便是那识字小儿。”
那骑士纵马向她跑来。
马蹄止息。骑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玉紫,冷哼一声,“小儿,识得几个字,便不知贵贱高低?”
这一声,含着一股彻骨冷意。
玉紫大惊,她迅速地抬起头来。就在这时,宫一声低叫,急急的,踉跄地冲了出来。玉紫连忙上前二步,拦住父亲。
她伸手按在父亲的手臂上,从容的,缓慢地说道:“父亲,我无事,休慌,休慌。”
说罢,她转过身来,对上那骑士,慢慢地说道:“君之所言,我听不明白。”
那骑士有点诧异地打量着玉紫,,道:“噫!当真举止昂昂,有贵人风范!”他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一脸惋惜地说道:“蛮君唤你,随我来吧。”
第二十章 戏弄
用了一刻钟,两人来到了山丘的营地上。
蛮君的居所,与公子出一样,位于山丘最中间。
玉紫到来后,那骑士交待道:“少待片刻,我去禀过蛮君。”
“然。”
那骑士离开后,玉紫便打量起这四周的布置来。这里所有的帐篷和剑客们安睡的火堆,都是以这山丘为中心,呈环形布置的。
玉紫所站的前方,十几个武士正懒洋洋的坐在地上,一边就着焰火饮着浆水,一边聊天。他们的长戟,就放在腿旁,他们的身上,还着了竹甲,佩剑更是不曾离身。
这些,应该是蛮君的护卫吧?
玉紫站了一会,腿有点酸了,她走动几步,望了望离她不过五十步的蛮君营帐,暗暗想道:“怎么还没有出来?”
似乎只是一眨眼,天空便浮现了数也数不清的星星。一缕缕如棉花一样的浮云,在蓝天上飘浮。
入夏也有二十几天了,到了夜间,清风徐来,吹在身上很是凉快,可是凉快是一回事,那蚊子也明显的多了起来。
“啪”地一声,玉紫伸手在脸上重重地一拍,就着火光一瞅,手心空空,那蚊子根本没有打到。
又是“啪”地一声拍出,这一下,一只小小的蚊子躺在了玉紫的手心。恨恨地把蚊子甩掉,玉紫有点心焦了:近一个小时都过去了,那蛮君怎么还不曾召她?
蛮君不召,这让玉紫还是有点放松的,这也叫延期处置嘛。只是,这种延期,可真令人揪心啊。
这时,玉紫重重一跺,跺掉了腿上的痒痛后,开始转悠起来。。。。。。
“啪啪啪”,又是一阵巴掌声响起,玉紫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蚊子,一边看着蛮君的帐篷,暗暗想道:到得现在,已过去两个小时了吧,怎么还没有人出来召我?
月亮都要转到中天了,无数的火堆开始熄灭,那传召她的人,竟是一直都没有出现。
玉紫想了想,来到一个武士身边,叉手说道:“蒙蛮君相召而来,却迟迟见不到蛮君之面,何也?”
那武士斜眼看向她,他瞟了她一眼后,懒懒地说道:“不知。”
玉紫头一低,朝那武士深深一礼,正待再问时。嗖地一声,寒风侵面,却是那武士右手一扬,手中寒森森的长戟,指向了她的眉眼。
玉紫迅速地向后退出一步。
见她退后,那武士扬起一个冷笑,把戟放下,瞟也不瞟她一眼。
玉紫皱眉抿唇,专注地盯向蛮君的帐篷。
里面,隐隐有女人的笑声传来。
她又看了看天空,月亮都挂上中天了,快子时了吧?
她想了想,身子一转,动身返回。
玉紫转身的动作很干脆,当她走到二十步时,刚才向她挥戟的武士惊呼一声,喝道:“小儿,你敢擅自离开?”
玉紫回过头来。
她似乎没有看到那武士的无礼,径自朝着他深深一揖后,朗声回道:“夜深了,月上中天,万物已眠,不敢搅了上君休息。请容许我离开。”
说罢,她麻袖一挥,转身大步离去。
众武士面面相觑,他们瞪着玉紫越去越远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一个少女从阴暗中走出来。
这少女,便是歌婢中,那给玉紫竹简,令她诵读之人。众武士看到她走出,同时转过头,他们脸上的表情,已转为嘻笑,他们的目光,更是无比火热。
那少女看着大步离开的玉紫,皱着眉,疑惑地说道:“公子出说,识字,能使人贵而清华。我却是不信,没有想到,这个混于杂工中的小儿,也能无惊无恐,进退从容。这是识字之功么?”
一个武士站了起来,他伸手摸向那宫婢的衣襟,嘴里则笑道:“识字又如何?姬何不留下,与我等悄悄一欢?”
他的大手,都要摸到那歌婢的胸乳了。
那歌婢身子一扭,闪了开来。她白了众武士一眼,轻哼道:“你等好大的胆子,公子出的人也敢碰?”
另一个武士呵呵笑了起来,他搓着手,盯着那歌婢直咽口水,说道:“公子出,大国公子也,素有贤名。如此人物,不会因为一歌婢,而对壮士动怒的。”
那歌婢闻言,朝着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她媚眼横飞地瞟了众人一眼,语气却有点冷,“歌婢?终有一日,你等会唤我夫人!”
说罢,她扭着腰肢,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回。一边走,她一边暗暗想道:从明日起,得令那小儿教我识字了。我若也能‘贵而清华’,公子出一定会爱我疼我,说不定还立我为妻呢。
想到这里,这歌婢已是双手捂脸,一脸陶醉,
大步离去的玉紫,并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玩笑。
当她回到营地时,宫正昂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路口,见到她出现,宫三步并两步窜到玉紫身前。
“何也?”
宫的问话有点急。与宫一样,等着玉紫回答的人,还有不少。
玉紫抿着唇,徐徐说道:“那传令之人,将我使到蛮君帐外,便不见了。我侯了一个时辰,无人相召,问话武士,亦无人理睬。侧耳倾听时,可以听到蛮君帐内,女子嘻笑声不时传来。我见夜深了,自忖并又无错处,便先回来,等候长者再召。”
她这句话,斟词酌句,不止是说给宫听,也说给众人听。
玉紫的声音一落,一阵“啪啪啪”的清脆掌声响起。
掌声中,亚从火旁站起,朝着宫笑道:“宫老,这小儿,颇有你的风范啊。”
宫也是哈哈一笑,他头一昂,右手重重地在剑鞘上一拍,大声说道:“不管面对何人,我若无错,便可挺直腰背。我儿行事颇妥,颇妥。哈哈哈。”
不管是宫,还是亚,都是有点见识的人物,周围众人见他们都这样说了,看向玉紫的眼神,便也由幸灾乐祸转回了尊敬。
在一阵嘻笑声中,父女俩重新回到了火堆旁。
一直到父亲入睡后,玉紫还没有睡着。她瞪着着火焰良久,才吐出一口长气,想道:人都回来了,想这个做什么?我还是想想,怎么挣一点刀币吧。
第二十一章 识字
在现代社会,虽然工作才只两年,可是以习惯了辗转奔波,低声下气的玉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审时度势后,决定离开的行为,被那歌婢看成了识字之人才有的“贵而清华”。
一夜无事。
第二天,睡得又死死的玉紫父女,照样是在高喝声清醒的。
车队再次起程了。
玉紫昨晚睡得有点不好,头晕晕的,脚也软趴趴的,她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行走着。
一阵马蹄声向她靠近。
当一个阴影杵在她的面前时,玉紫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
这是昨天那个白脸剑客。
白脸剑客看着她,慢腾腾地说道:“小儿,在此磨蹭作甚?众姬等你诵诗呢。”
玉紫双手一叉,鼓起精神应道:“诺!”
当玉紫再次来到香车中时,众女正在打闹嘻笑,那阵阵娇笑声,引得众剑客频频昂首张望。
最前面的那香车车帘掀开,那歌婢伸也头来,对玉紫叫道:“小儿,近前来。”
“然。”
玉紫提步向她走去。
那歌婢伸出头,朝着玉紫打量片刻后,皱眉问道:“何怏怏不乐?”
玉紫摇了摇头,振作精神应道:“无事。”
那歌婢轻哼一声,把昨天那卷书简递到她面前,声音有点低,有点傲慢地说道:“小儿,诵完诗后,休要急着离去,且教我识识字。”
教她识字?
玉紫怔住了。
她迅速地抬起头来看向那歌婢。
那歌婢正在小心地朝四下张望,仿佛,她不想让众人知道她与玉紫的对话。
在对上玉紫的眼神时,那歌婢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道:“你一杂工,日日行走,定当累了疲了。你教我识字,我许你坐车。”
这句话,依然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玉紫看着这歌婢。
这时的玉紫,突然想道:记得孔老夫人之所以被后人一直铭记,是因为他是第一次不管学生的身份地位,而愿意传授知识的人。记得几千年来,一直有“天地君亲师”的碑位,老师,好似一直是受人尊敬的。
眼前这个女子,也不过是被人当货物一样送来转去的歌婢,她凭什么使唤我?
也许是玉紫打量的眼神有点异样,那歌婢柳眉一纵,她心虚地瞟了一眼四周,转向玉紫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尖利地低喝道:“你睹我作甚?”
她的声音一落,与她同一辆马车的一个少女伸出头来,低低笑道:“郑少姬,早跟你说了,识字者乃贵人,此儿虽然落魄,终也是贵人,你这要求,过矣!”
在这个少女取笑的时候,另一个闭着眼睛休息的少女,睁开眼来瞟了三人一眼,又重新合上。
郑少姬在同伴面前,倒是很温和有礼,她抿唇笑道:“贵人?既已落魄,便不是贵人!”说罢,她转头盯向玉紫,低喝道:“小儿,你犹豫作甚?”
玉紫微微一笑,她看着郑少姬,淡淡地说道:“然,落魄者,已不是贵人。姬想向我识字,不无不可。”
玉紫说到这里,笑了笑,声音微提,吐词十分清楚地说道:“教一字,收价十个刀币!”
她的声音着实不低。
一时之间,呼呼呼呼的风声响起,却是众女同时掀开了车帘。
而且,连附近的剑客,也同时转头看向玉紫。
在众人地注视中,玉紫一脸无所谓,而那郑少姬,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颇为难堪。
果然,众女大眼瞪小眼一会后,同时哄笑起来,“郑少姬,你欲向这小儿识字?”
“咄!识字是贵人之事,郑少姬,你就算识了字,又能如何?”
“昨日求见公子出,郑少姬,你那“诗”句还没有诵出口,便被公子出赶回,是也不是?格格。”
“噫!我明白矣。郑少姬识字,是想学得做诗,以取悦公子出呢?”
最后一句话一吐出,众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她们瞪着郑少姬,那神情中,多多少少都有了一点防备和警惕。倒是与郑少姬同一车的那少女嘻笑道:“郑少姬愿意识字,便让她识字呗。如我,倒愿学得飞旋之舞,以博公子出一乐。”
众女的嘻笑声,打闹声中,玉紫已退后几步,
她退到一侧,一边随着马车行走。一边时不时地翻一下手中的竹简。
众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玉紫知道,那郑少姬时不是地转过头来,朝她瞪上一眼。
不过玉紫已经不会害怕了。
昨天想了一晚,再结合她这阵子的见闻,玉紫已经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不是她前世,这个商队,也不是她所在的公司。在这里的人,都是十分看重尊严的。如果一个人太过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只会被人看不起。
眼前这个郑少姬,只是一个歌婢,她根本没有权利使唤自己!
如昨晚,自己没有做错事,就不应该惧怕蛮君。因为,最坏的后果,也不过是被赶出商队啊。
当然,她如果做错了事,那对方就连杀她的权利都有。
众女的取闹声中,几个剑客则在盯着玉紫打量。他们的目光中,不掩吃惊。
那白脸剑客退后几步,与玉紫并肩而行。他低头盯着玉紫,突然晒道:“教一字,收价十个刀币?我从不知,圣人贵人才能识的字,居然成了商人之物,可以买卖而得?”
这白脸剑客的声音中,含着浓浓的嘲讽。
本来也是,玉紫这番话,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把在众人心目中,神圣高贵的知识,列为明码标价的商品。
玉紫一抬头,面对的便是十数个嘲讽地盯着她打量的剑客。
对上众人异样的目光,玉紫一笑,清脆地说道:“我衣食难继,食无肉行无车。当此之时,凭我所学而谋取衣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众剑客相互看了一眼,寻思起她这一句话来。别说,他们越想,还真是这个理儿。
而玉紫继续抱着竹简,向前行走。
走了一阵后,玉紫捧着竹简,朗声说道:“诸姬,若是你们不需我诵诗,我可要回队了。”
一个歌婢瞟向玉紫,道:“诵诗又有何用?公子出连见也不见我等。”
玉紫闻言,点了点头,她把竹简捧起,举向郑少姬。
郑少姬瞪了她几眼,这才恨恨地把竹简接回。
就在这时,玉紫突然对着郑少姬赞道:“姬,聪慧人也。”
她这赞美,来得十分突然。当下,众女都低下头来,看着马车下那灰朴朴的小儿。
玉紫微笑地对着郑少姬,朗声说道:“天下女姬,都是凭着美貌取悦世间丈夫。只有姬不同,姬想识字,定是想凭胸中才学,帮贵人解去忧思。贵人没有了忧思,一定会更珍爱姬吧?姬,是个聪慧人啊。”
玉紫见自己一席话,引得众女姬沉思不已,不由嘴角一弯,眼睛一眯,露出一个隐藏得意的笑容,这才缓缓退去。
她一边向回走,一边暗暗想道:也不知我最后那句话,能不能起作用?要是骗得几个歌婢跟我学字,那我岂不是很容易就可以赚到几十上百个刀币了?
玉紫想着想着,心里火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