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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太莽txt下载     太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小窗幽烛、灯前雨夜

    半夜三更,马城县变成了漆黑一片的鬼城,只能听见雨幕沙沙和远方海浪的声响。

    小院内,浓郁肉香味弥漫,送来的熏肉质量不差,仅仅是用水煮熟再撒点盐,就足以让饥肠辘辘的两人一鸟食欲大动了。

    左凌泉用大盆,装着一盆水煮肉,放在了正屋的桌子上,又把满满一锅糙米饭端了过来。

    这么多东西,足够几十号普通人吃一顿,两个人肚子装都装不下。

    但修行中人的体魄已经不能用常理推断,千斤万斤之力不是凭空来的,胃就相当于一个炼药炉,寻常五谷下肚,可能还没吃第二碗,第一碗就全部吸收干净了。

    虽然吃完没问题,但左凌泉把一大锅米饭放在眼前,还是微微惊了下——太妃娘娘半步玉阶,体力储备比他高得多,这点东西还是不够,真要往饱的吃,太妃娘娘一顿饭估计真得吃两头牛。

    念及此处,左凌泉还有点庆幸彼此是在修行道,不然一个饭量这么大还吃不胖的媳妇,男人得愁死。

    当然,这话左凌泉是不敢开口当面说的。

    给团子舀了一碗饭放在桌子上后,左凌泉拿着碗来到书桌跟前。

    上官灵烨工作的时候极为专注,偶尔还仔细回忆一下,确定方法在此地可以实施,或者把不该出现的东西略过,以免给俗世带来祸患。

    闻到了饭香味,上官灵烨觉得是饿了,但往日做事没有半道停手的习惯,就柔声道:

    “你先吃吧,给我留一些即可。”

    上官灵烨没动,左凌泉那好吃独食,他见上官灵烨嘴闲着,就夹了一块水煮肉,送到了她红唇边:

    “先吃点垫垫肚子,我都饿得心慌,娘娘估计也差不多。”

    “……?”

    上官灵烨看着眼前的筷子,双眸微微睁大了几分。见左凌泉没有识相地缩回去,她轻轻吸了口气,抬起眼帘望向左凌泉:

    “你当本宫是团子?吃饭都要人喂?”

    “叽?”

    把脑袋埋进米饭碗里的团子,闻声抬起头来,见两人都没搭理它,又继续埋头干饭。

    左凌泉见此把筷子收了回去:

    “只是看娘娘手上没空,帮个忙罢了。”

    上官灵烨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金簪,起身走向桌子:

    “让你喂,明天早上都吃不完。板子不够,你明天再去找几块,剩下的明天再刻吧。”

    “行……”

    左凌泉把木板收好,端着碗放到了上官灵烨面前,自己坐在了对面,开始埋头干饭。

    小窗幽烛,饮食男女。

    衣着和环境完全不搭的两人,以前可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这么坐在一起共度良宵。

    上官灵烨举止大气,哪怕是小口细嚼慢咽,也没显出小女儿的羞怯腼腆,反而呈现出一股别样的优雅。

    可能是觉得干吃没味儿,上官灵烨瞄向了墙边的两个小酒坛。

    酒坛是陆沉一起拿来的,加起来也不过四斤。

    左凌泉见状,把酒坛全拿了过来,打开了封口,给上官灵烨倒上了一碗。

    土法酿制的黄酒,色泽浑浊,味道也算不上好,换作往日,不说上官灵烨,连左凌泉恐怕都不会瞧上一眼。

    但正如左凌泉说的,酒的滋味永远不在酒,而在于环境。

    上官灵烨端起酒碗,和左凌泉碰了下,以袖遮面灌了一口,还微微品了下:

    “嗯……不错,感觉得比大燕宫廷藏的佳酿都好喝。”

    左凌泉抿了一口,笑道:“物以稀为贵。酒用粮食酿造,在这地方比肉都稀有,能喝上一口不容易,自是比宫里取之不竭的佳酿有味道。”

    “倒也是。以前常听人说‘饭永远是别人家的香,媳妇永远是别人家的水灵’,得不到的才觉得好,想来就是此理。”

    左凌泉对这话可不敢苟同:“饭说不准,但媳妇我还是觉得自家的好,别人家的媳妇,再好看也没意义。”

    上官灵烨听见此言,抬眼瞄了左凌泉一下:

    “你看不上别人家的媳妇?”

    “嗯……”

    左凌泉正想认真回一句‘有夫之妇不可欺’,可话未出口,忽然想起太妃奶奶是大燕朝廷的皇太妃,虽然有名无实,但身份上确实如此。

    “这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有一部分,我看上也不能起歪心思……”

    “哦?”上官灵烨倒是来了精神,端着酒碗来到侧面,轻捋裙摆坐下:

    “你意思是,还有一部分有夫之妇,你能起歪心思?哪一部分?仇人妻女?”

    ??

    左凌泉坐直了些,有些无奈:“娘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像那么丧尽天良的人吗?”

    上官灵烨上下扫了眼:“像。你连未婚妻的小姨都敢染指,还欺辱自己师长,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说着转头望向团子:“是吧?”

    “叽。”

    团子点头如啄米。

    “这不是一回事儿,我和清婉的事儿起因复杂……”

    “怎么,你还想把责任推到清婉身上,说她先勾搭你的?”

    什么叫勾搭?清婉那是霸王硬上弓……

    左凌泉很想辩解,但他当时确实没抗住吴前辈的诱惑,此刻也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叹了口气道:

    “是我好色,来干。”

    “呵……”

    上官灵烨勾起唇角,拿起酒碗和左凌泉碰了下:

    “痛快,不愧是我铁族府看中的人。”

    左凌泉苦酒入喉,无言以对。

    上官灵烨吃了片刻饭,又把脸颊转过来,好奇地询问:

    “姜怡最心疼她小姨,得知你们的私情……”

    “怎么能叫私情……”

    “那叫什么?”

    “呃……唉~。”

    “姜怡得知你们的私情后,是个什么反应?以本宫对姜怡的了解,肯定表面不温不火,内心惊涛骇浪,不拎着包裹回娘家,也会和你冷战好长时间。我怎么没瞧见她有异样?还是她没发现?”

    左凌泉面对好奇宝宝般的太妃娘娘,有点招架不住,打马虎眼道:

    “清婉劝了下,然后……”

    上官灵烨半点不信,蹙眉道:“怎么劝的?这么厉害的手段,我得学学。”

    “娘娘学这个作甚?”

    “把侄女欺负成这样,事后还能和平相处,这驭人之术堪比帝王心术,比本宫这种只会靠实力碾压让下面人听话的厉害多了,自是得学学。”

    左凌泉暗暗摇头,他把姜怡膝盖摁在肩膀上,婉婉在旁边道歉的事儿,哪里好意思说出口,只能道:

    “这手段只对姜怡有用,其他人用不了。”

    上官灵烨见此,幽幽一叹,显出三分失落之色:

    “唉~看来你还是把本宫当外人,罢了,不问了。出来给你护道,落得这般下场,未曾问你要过一分好……”

    “不说了,都在酒里,干。”

    “干什么干?喝酒就得敞开心扉地聊,你小子藏着掖着,喝着有什么意思?”

    左凌泉也不想藏着掖着,但把婉婉和姜怡放在一起叠罗汉的事儿,怎么当着端庄贵气的太妃娘娘聊?聊完他形象不就全毁了。

    面对太妃娘娘的追问,左凌泉只能和团子一起化身无情干饭机器,三句话敬一次酒……

    ------

    长风猎猎,卷着暴雨砸在老旧城墙上。

    城墙垛上挂了一片人头,腐烂得看不出面貌,城墙角全是尸骸,有的刚死不久,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混杂在泥泞地里。

    轰隆——

    雷光照亮壕沟遍地的道路,一个身披寻常农户衣裳的白发老者,不紧不慢来到城墙下,望着满地尸骸,轻轻摇头,觉得这么多死人浪费了,太可惜。

    在正道修士想象中,邪道魔头都是疯狂、变态、戾气十足、无所不用其极的模样,恨不得在胸口挂几个骷髅头,睡觉都在白骨堆上。

    实际上邪道修士并非如此,都是自幼勤学苦练爬上来的强者,性格可能有偏激的,但绝对没有傻子疯子,做事都会过脑子。

    就比如说幽冥老祖,他现在需要尝试用炼魂之术脱离困境,以他目前的状态,赤手空拳打死几万凡人,也不过是费些时间的事儿,但堂堂玉阶仙尊,真用拳头去慢慢杀人,怕是会被道友笑话几百年的阅历活到狗身上去了。

    在这人吃人的乱世,驱虎吞狼让两拨凡人打一架,几万冤魂便手到擒来,犯得着自己动手?

    要让凡人按照自己的意思自相残杀,首先得笼络一群凡人当刀使唤,马城县的人太少,发展起来太麻烦,幽冥老祖今天杀那一家四口,打听到附近有个现成的宁河城,就来了这里。

    今天杀了四个凡人试验了下炼魂之术,但此地没有灵气,难以用术法牵引束缚,凡人羸弱的魂魄离体就消散得一干二净,很难纳为己用。

    以幽冥老祖的估测,想要恢复神魂的重创,得弄一个死伤几万人的大战场,直至阴气冲天冤魂聚而不散,再进去修炼,才能有所成效。

    不过这个地方的人都快死绝了,想要找到两拨万人以上的凡人聚集地很难,目前看来,四处绑人聚集在一起坑杀要合适些。

    这事儿得尽快,事后还得想办法把左凌泉抓回来。

    幽冥老祖受命于幽萤异族,再怎么说也是个玉阶境的中层主力,不是用完就扔的炮灰。

    只要没死,他上面的那位仙尊只要找到他位置,必然会拉他一把;到时候人回去,事儿却办砸了,后果可不好承担。

    常言最毒妇人心,幽萤异族也是如此,里面的女魔头普遍比男修可怕,折磨人的手段,能让人觉得被正道修士打死都算善终。

    幽冥老祖可不想去尝试上面那位的手段,左凌泉若是跑远抓不回来,事儿可就办砸了。

    即便左凌泉不跑,上官灵烨若是恢复了修为,那麻烦更大,他可能直接死在这鬼地方。

    幽冥老祖纵横一生,可不想死得这般窝囊,徒手爬上了城墙,往亮着灯火的城中央扫了几眼后,就飞身跃下,快步往青甲军的大营走了过去……

    ------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满满一大锅米饭,在不知不觉间见了底,酒也所剩无几,但桌上的话语,反倒是越来越多了:

    “诶?问你话呢,怎么这般敷衍?”

    “尾巴就是个摆件儿,以前不是和娘娘说过吗?”

    “往哪儿摆的?嗯~?”

    上官灵烨已经放下了筷子,单手撑着脸颊,斜靠在桌上,醉眼迷离显出了几分酒意,额前还出了些香汗。

    左凌泉气海枯竭,同样没法驱散酒意,发觉会喝醉后,他便很少碰杯了,酒全给了太妃娘娘,想把她灌醉,免得聊这些让人不好回应的话题。

    可上官灵烨即便没有真气傍身,体魄还是远超常人,处于微醺状态,但完全没有倒下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大半天,上官灵烨正问得起劲儿的时候,忽然听见身旁‘咚’的一声。

    “叽?”

    正在埋头干饭听相声的团子,疑惑抬头,又用小爪爪,推了推左凌泉。

    左凌泉趴在了桌子上,脸上带着酒意,呼吸均匀,好像是喝醉了。

    上官灵烨清醒了几分,有些莫名其妙,用手推了推:

    “喂?才这么点酒就喝醉了?”

    “嗯?”

    左凌泉一头翻起来,醉眼惺忪,却做出很清醒的模样,端起酒碗来了句:“干!”,一饮而尽,然后又“咚——”的一声趴了下去。

    ??

    上官灵烨眨了眨美眸,看着醉死过去的左凌泉,有些狐疑。

    团子瞧见此景,倒是很懂事,摊开翅膀,做出了公主抱的动作,指向床铺:“叽叽~”,示意上官凌烨把左凌泉抱去床铺上睡。

    但上官灵烨百来岁的年纪,可不是任人糊弄的傻丫头,她转了转眼珠,也没摇醒左凌泉,起身收拾起了碗筷,又洗漱了一番,回来关上了主屋的房门。

    吱呀——

    左凌泉确实在装醉,用以躲开太妃娘娘的追问,本想着过一会儿就醒来,却听见房门关上后,脚步声移动到了房屋角落,拿起了一样东西,放在了身前的桌上。

    “衣裳倒是干净,就是款式不行,看起来不怎么合身……”

    太妃娘娘的自言自语传来,还有布料摩擦的声响,应该是拿着衣服在查看。

    左凌泉本来没在意,但马上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凤裙金饰碰撞,好像是在脱衣裳。

    !!

    左凌泉没想到太妃娘娘这般大胆,现在是不敢醒了,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装睡。

    但太妃奶奶好像兴致挺足,等脱裙子的动静结束后,并未响起穿衣裳的动静,而是坐在了对面,把油灯拖了过去,拿起寻常裙子比划:

    “团子,你觉得哪一件好看些?”

    “叽叽?”

    团子从脖子旁边跳开了,跑到了跟前。

    “你说花间鲤和裙子不搭配?好像是有点……”

    “叽?”

    “他也不晓得找件肚兜,不穿算了……”

    窸窸窣窣……

    ?!

    左凌泉呼吸均匀,心里确实惊涛骇浪,下意识回忆起以前在灼烟城瞧见的那半点樱桃。他想不动声色睁眼瞄一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但太妃娘娘好像还来劲儿了,就是不穿裙子,还说起:

    “不能随心变化,穿丝袜古怪得很,也脱了吧……”

    “叽?”

    “这条亵裤好不好看?按照你的模样绣的……”

    窸窸窣窣……

    ?!!

    左凌泉幻想着近在咫尺的场景,意志坚定不假,但也有个限度,忍无可忍之下,微微抬头,往对面瞄了眼。

    本以为看到太妃奶奶的尖叫和花容失色,哪想到这一眼看去,就瞧见身着金色凤裙的上官灵烨,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件裙子轻轻揉搓,冷艳澄澈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团子也直溜溜盯着他,瞧见他睁眼,便摊开小翅膀,望向上官灵烨,做出一副‘鸟鸟就说吧,他禁不住这样的考验’。

    “……”

    左凌泉表情一僵,做出酒醒的模样,抹了把脸:

    “我怎么睡着了,嗯……桌子都收拾干净了?娘娘真勤快……”

    上官灵烨放下裙子,微微眯眼:

    “都说叫不醒装睡的人,你醒的时机,倒是挺耐人寻味。”

    左凌泉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

    “娘娘换衣裳吧,我出去守着,顺便醒醒酒,这酒劲儿还挺大……”

    “哼~”

    上官灵烨目送左凌泉出去,房门从外面关上,才拿着裙子来到了床榻旁,开始换衣裳。

    左凌泉抱着剑站在门口,看着屋檐下的雨帘,想随口聊两句缓解方才的尴尬,但此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等待不过片刻,房间里传来:

    “好了,进来吧。”

    左凌泉转身打开房门,抬眼看去,上官灵烨已经褪下凤裙,换上了一身茶色贴身衣裤,躺在了床榻上,薄被盖到胸脯位置,闭目凝神。凤裙和丝袜,整齐叠好放在枕头旁边。

    团子可能吃太饱了,在被褥上滚来滚去转圈圈儿,发现他进来,停住打滚儿的动作,用翅膀拍了拍床铺:

    “叽~”

    左凌泉明白团子的意思,他笑了下,回身把门拴上,坐在了桌子旁:

    “娘娘放心睡吧,我在这守着。”

    上官灵烨双手叠放在腰腹间,没有睁眼,柔声道:

    “没有真气支撑,你精神也扛不住,我先睡会儿,后半夜叫我起来,和你换岗。你要是熬不住,一起过来躺着也可以。”

    左凌泉过去躺着,两个人恐怕都没心思睡觉了。他知道上官灵烨神魂受创很虚弱,也没有开口挑笑,把油灯吹灭后,就轻手轻脚地开始整理随身物件。

    虽然玲珑阁打不开,但身边随时取用的东西还是有些,装小甲虫的瓶瓶,几瓶寻常丹药,碎银子等等,目前能用上的没有一样。

    左凌泉清点片刻后,把东西都收好,又转眼看向床榻。

    上官灵烨安静躺在枕头上,胸脯高耸,闭着双眸,侧脸线条很柔和,好像真睡着了。

    但左凌泉刚注视片刻,上官灵烨就翻了个身,面向了里侧,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第四十一章 桃花尊主

    “叽叽……”

    旭日东升,鸟叫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从窗口传了进来。

    左凌泉睁开眼睛,稍微缓了下,才彻底清醒。

    昨晚和太妃娘娘换班后,也没发生值得说道的事情,他确实疲惫,只觉眼睛一闭一睁,天就亮了。

    左凌泉翻身而起,伸了个懒腰,转眼看去,屋子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几块刻满字的木板靠在墙边,上官灵烨却不见了踪影。

    左凌泉走出房门,顺着声音来到院子侧面的厨房,却见团子站在窗台上,挥动翅膀,凶巴巴地‘叽叽叽……’,模样和昨天指挥他做饭差不多,光听语气就知道在说‘怎么笨手笨脚的?’。

    左凌泉凑到窗口往里看去,衣裳朴素的太妃奶奶,站在灶台旁边,手里拿着锅铲;旁边的盘子里,放着切好的肉和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青菜,刀工倒是不错,但不知道先下锅那样,正指着盘子道:

    “先下这个?”

    “叽。”

    “哦……”

    瞧见左凌泉在窗口探头打量,上官灵烨神色便恢复了往日的‘万事成竹在胸’,认真炒菜,一副贤妻良母的架势。

    “要不我来吧。”

    “你也不会做饭,来做什么?忙自己的去,吃饭的时候叫你。”

    左凌泉厨艺约等于无,见此也不进去凑热闹了,稍加洗漱过后,从屋里取来了几块木板,出了院子。

    马城县的百姓都聚集在附近,街巷之间人还挺多,带着红头巾的汉子来回行走维持秩序,几个妇人撑起了大锅,衣衫褴褛的百姓排队上前领着粥羹。

    左凌泉昨晚已经摸清了道路,直接来到了城墙下了一间茶肆。

    四个义军首脑在茶肆外的院坝里,拿着兵刃互相比划,看起来是在晨练,百姓都聚集起来了,陆沉也没一个人瞎跑,靠在旁边看着。

    “陆沉,你说那位左大侠,我们仨加起来都打不过,是真是假?”

    说话的是同样用剑的祝霸,一把剑耍的是大开大合,功夫底子在几人中也是最高,言语中有不服的意思。

    陆沉见识过左凌泉出剑的架势,对此不屑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你要是不信,自己过去试试就知道了……诶,这不来了。”

    姜恒闻声回头,见左凌泉过来,收起了红缨枪,招呼道:

    “左大侠起得挺早,昨晚和夫人休息的如何?”

    “挺好的,承蒙姜头领款待。”

    左凌泉来到茶肆里,把木板放下:

    “我们也没什么能答谢的,昨天连夜写了点东西,希望姜兄以后能用上。”

    几人听见这话,都围了过来,看向木板。

    只是在场都是江湖草莽出身,能认得自己名字都算文化人,面对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图形,表情都尴尬起来。

    秀才打扮的苏子玉,小时候上过一年私塾,此时负手站在了几人之前,认真阅读:

    “行军打仗,士气重于刀枪铠甲,士兵心有所向,再瘦弱的人也有万夫不当之勇;首领离心离德,百战之兵也是乌合之众……”

    上官灵烨为了让他们能看懂,措辞十分接地气,叙述也极尽详细,等同于手把手教,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明白,能否学以致用就得看自己本事了。

    姜恒聆听了片刻,意外道:“这是兵法?”

    左凌泉也不会行军打仗,不过上官灵烨写的东西,肯定不会是瞎编乱造。他点头道:

    “算是吧,不只是用兵之法,还有其他东西,都是前人总结下来的经验,姜兄认真记下,用处绝对不小。”

    姜恒不清楚几块牌子具体能有多大作用,但也没轻视,和苏子玉一起把几块木板拿到了一边仔细研究。

    祝霸和曹欣是纯粹的江湖人,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等两人聊完后,祝霸上前开口道:

    “文人的事儿,我们这群武夫也弄不懂,听说左大侠武艺高强,若是能在武艺上指点我们一二,目前看来比兵法好用得多,左大侠你说是不是?”

    说的是指点,但祝霸的意思明显是想切磋过招。

    左凌泉俗世武学涉猎甚广,自己也有不少心得,以后在修行道恐怕用不上了,当下也没藏私,取了根木棍当兵器,和几人切磋,根据几个人的习武风格,指点一些自己的理解。

    至于切磋的过程,就不用详细描述了,基本上等于大人拿着木棍和三岁小孩打架。

    常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几个人都有功夫底子,教的东西记住足以,能不能有所领悟,只能看自身悟性了。

    在茶肆外忙活得临近中午,左凌泉才得以脱身,抱着几块新木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时间明显过了饭点,院落里残存着小炒肉的余香。

    左凌泉进入院落,就瞧见正屋的门开着,上官灵烨坐在方桌旁,手儿撑着侧脸发呆,面前摆着盖住的盘子,还有碗筷,侧影看起来就好似等着丈夫回家吃饭的小家碧玉。

    团子都快馋疯了,在桌面上转着圈圈打滚儿,不停“叽叽”数数,等到左凌泉一回来,就来了精神,翻起来想自己把盖着的盘子掀开。

    左凌泉把木板放下,意外道:“怎么不先吃?等我作甚?”

    上官灵烨回过神来,起身去厨房盛饭:

    “没什么,就是想体会下俗世女子的感觉,虽然只能和柴米油盐打交道,但这日子感觉比修行道悠闲得多。”

    左凌泉摇头道:“那是我们没压力,真在俗世家徒四壁,日子比这苦多了。”

    上官灵烨自是明白这道理,她只是想说‘舍了长生就这样过日子,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罢了’,见左凌泉没明白意思,她也没再多说,端着米饭放在桌上,一起吃起了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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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宗北部,桃花潭。

    九宗虽然被称为‘南方九宗’,但势力范围已经覆盖到玉瑶洲中部,伏龙山就是玉瑶洲的中岳,翻过山脉进入无尽大漠,便到了中洲剑皇城,山脉东侧直至海岸的万里疆域,则是桃花潭的辖境。

    桃花潭以耕织出名,是整个玉瑶洲修士所需的原材料出产地;种植培育这些材料需要规模极大的灵田,因此宗门附近的面貌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一望无际的黑土平原,被分割成无数小块,其内河流纵横有序,还有各种采摘、施肥的器械在其中移动;灵草色彩多半绚烂,从天上看去,呈五彩缤纷之色,就好似一片花海。

    灵草很娇贵,人工培育需要精心照料,维持这么大规模的灵田,仅靠宗门弟子远远不够;平原上的俗世百姓很早就被桃花潭雇佣,成为世代相传的仙家农夫,算是九宗辖境内,仙凡隔阂最小的地方。

    正值夏日,平原上骄阳似火。

    身着金色龙鳞长裙的上官老祖,孤身飘过万里平原,来到了一个群山环绕的峡谷内。

    峡谷百里方圆,其内种满四季不谢的桃花树,一直蔓延到周边群山,中心处是一座碧水寒潭,微风拂过,花海摇曳的的涟漪,和水面掀起了褶皱融为一体,场景可谓如梦似幻。

    上官玉堂并未惊动桃花潭的弟子,视护宗大阵为无物,缓缓落在了峡谷中心的水潭旁。

    碧水寒潭被桃林环绕,其中有一颗巨大的祖树,十余人合抱粗细,伞状树冠遮天蔽日,绽放万朵桃花,尚未靠近,浓郁花香就能让人迷醉其中,难寻出路,因此方圆数里都没有弟子敢靠近。

    上官玉堂赤足落在满地花瓣之上,先是扫了眼年纪比她还大的祖树,又望向树冠的下方。

    巨大树冠遮蔽了阳光,树下阴凉,水潭附近还插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有‘……手植于此’几个字,前面三个字当是人的名字,但是被刮掉了。

    树冠下方摆放着一张藤蔓自行长成的美人榻,旁边倒着几个酒坛。

    身材娇柔的春衫女人,姿势不太雅观地趴在美人榻上,傲人胸脯被体重压扁了,从侧面显出张力十足的轮廓。

    被春衫包裹的香臀画出完美的弧度,连接着丰腴圆润的双腿,裙摆不太整齐,露出了半截羊脂玉似的小腿,脚上穿着绣有花瓣的墨绿绣鞋,还掉了一只。

    春衫女人的双手也不怎么规矩,一只胳膊垫在脸颊下当枕头,另一只胳膊从美人榻上垂下,指尖还勾着一个小酒坛,此情此景,用烂醉如泥来形容相当合适。

    上官玉堂作为九宗首脑,常年不苟言笑,性格比大部分男子都冷酷威严,对弟子的要求也是稳重霸气,最是看不上这种屈服于欲望、胸无大志整日醉生梦死的修士。

    瞧见女人竟然没醒过来,上官玉堂双眸显出三分寒意,手指轻勾,身边出现了一方水幕,水幕里面倒映出女子烂醉如泥的勾人画面。

    此举并非施展不知名的仙人神通,单纯地只是现场直播,让桃花潭的徒子徒孙看看,他们德高望重的祖师爷,私下里是个什么德行。

    不过这法子显然比仙人神通管用,水幕刚展开,美人榻上的桃花尊主,就醉眼迷离地抬起了脸颊,抬指驱散了水幕,望向面前的金裙女子,桃花美眸里露出意外神色,醉醺醺道:

    “诶?玉堂,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把妹妹我忘了呢……”

    说话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赤着一只脚,走到上官玉堂的跟前,张开胳膊来了个老友相见的拥抱。

    上官玉堂身段儿纤长,比大部分男子都高,桃花尊主则比较婉约娟秀,个头上差了一些,又走得不稳,距离尚有两步就张开胳膊倒了下去,直接抱住了上官玉堂的腰,脸颊埋进了高挺的衣襟之间。

    噗——

    上官玉堂眉头紧蹙,抬手想把快要醉死的桃花尊主推开,却发现她用脸颊蹭了下衣襟,醉醺醺地嫌弃道:

    “咦~里面垫的是沙包不成?撑得倒是挺大,一点都不软……”

    ?!!

    垫的?沙包?

    饶是上官玉堂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也被这浑话气的柳眉倒竖,抬手把这疯女人扔回了美人榻,冷声道:

    “老妖婆,你想死不成?”

    “你做什么呀~”

    桃花尊主摔在美人榻上,很是不满地挥了下水袖,然后左右寻找摸索。

    上官玉堂强忍下动手的冲动,走到跟前,把丢在一边的鞋子踢了过去,却没想到桃花尊主根本不是在找鞋子,左右找了半天,从祖树下面又拿了一坛酒出来,打开封口,抱着就往唇边送。

    上官玉堂见此,脸色愈发冰冷。

    彼此都是尊主,还都是女修,按理说应该私下抱团儿关系不错,但事实上绝非如此。

    如果八尊主中只有一个女修,实力又很强大,其他七个男修给面子听命行事,彼此都一样,并不会出现太多冲突。

    但有两个女修就不一样了,桃花尊主也是女修,而且很有‘女人味’——说简单就是喜欢计较小事——总觉得‘都是女人,都是九宗话事人,凭什么你做大我做小,我凭什么听你话啊?’,无论什么事,都要和上官玉堂比划比划。

    上官玉堂对男女一视同仁,自然不会迁就桃花尊主,身为九宗三元老,用绝对实力向桃花尊主证明了‘凭什么我做大你做小’。

    结果倒好,桃花尊主觉得她说不过就动手,是个泼妇,仗着资历欺负人,一气之下就归隐山林不露面了,大有退出九宗联盟的架势。

    不过九大宗门彼此关系盘根错节,缺了谁都影响巨大,真撂挑子单干,最先崩盘的肯定是桃花潭自身;最后伏龙尊主当和事佬,从中劝了几句,桃花尊主才消停下来,但和上官玉堂依旧在冷战,上次荒山遇袭象征性露了个面,话都没和上官玉堂说一句。

    此时私下相会,桃花尊主醉醺醺地耍酒疯,明显是不想搭理她。上官玉堂见好好说话没用,走到跟前把酒坛一把夺了过来,冷声道:

    “老妖婆,你再装疯卖傻,休怪本尊不给你留情面。”

    桃花尊主抬手抢了下,没抢回来,又倒在了美人榻上,望着眼神冷冽的金裙女子,醉醺醺道:

    “你也是女人,能……能把我如何?嗝~……你要是个男人,我还怕你把我抓回去……当炉鼎呀,生孩子呀……可惜你不行,最多和泼妇一样把我凶一顿,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还自己摆了个姿势躺好,张开胳膊道:

    “玉堂,你莫非修来修去……真把自己修成男人了?……若真是如此的话,我倒是想看看,你本事如何……能不能把我收拾得哭爹喊娘,来吧……”

    ?!

    上官玉堂冷冷望着撒酒疯的桃花尊主,有求于人,又不能把对方打一顿,当下还真没了办法。她吸了口气,在美人榻上坐了下来,认真道:

    “有正事找你。前日在东海之上,我徒弟清剿异族余孽,莫名失踪,非人力所为之。你帮我打听一下下落。”

    桃花尊主慵懒起身,坐在了上官玉堂的背后,似醉非醉的双眸望着她的侧脸,凑近哼哼道:

    “人……又不是在我桃花潭……潭的地盘失踪,我凭什么帮你?九宗盟约里……可没有这一条。”

    醇香酒气扑面而来,上官玉堂有点失去了耐心,转头道:

    “给你面子才和你好好说话,我完全可以自己问,到时候你别哭闹说我抢你的机缘。”

    桃花尊主满脸无所谓,又躺了回去,在美人榻下寻找酒坛:

    “你随意……九宗谁不知道你厉害呀,我孤苦伶仃一个女修,斗不过你这大元老,唉……”

    上官玉堂行事作风向来直接,见好言相劝无用,直接就起身来到祖树之前,抬手掐诀展开了九宫大阵。

    桃花尊主只是买醉,又不是真傻,见把上官玉堂惹急了,估计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也清醒了几分,改口道:

    “罢了罢了,看在都是女人,你也不容易的份儿上,帮你一把。不过事先说好,今年铁族府拿材料的价格,提半成,今年收成不好,徒子徒孙都吃不起饭了,可不像你一样,自己铸神仙钱,想花多少花多少。”

    铁族府掌握仙家的铸币权,但铸币的原料是实打实的灵气,挣的只是微薄的手工费,哪有想花多少印多少的说法。

    上官玉堂不想欠人情,并未回绝,停下动作,眼神示意。

    “唉~”

    桃花尊主依旧是醉醺醺的模样,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老桃花树前,双手合十,做出告祭神明的模样。

    呼——

    微风吹过千里桃花海,万花齐放的景色没变,但祖树之上却好似多了什么东西。

    桃花潭的这颗祖树,曾经得到过孟章神君的点化;孟章神君是天官五兽中的青龙,和朱雀平级,掌管天地之东、五行之木,神位仅次于太阴和太阳。

    八大尊主也好,幽萤异族也罢,都只是在神祇身躯上繁衍生息的天地生灵,彼此不属于一个位面,对上官玉堂来说,孟章神君也是真神,她神色自然肃穆了几分。

    桃花尊主站在祖树前,闭目祷告良久,桃花树有了回应,降下了一片薄雾,落在了下方的水潭上。

    上官玉堂转眼看去,却见碧水寒潭化为了深不见底的井口。

    深井的另一端是一间民舍,里面放着方桌;年轻男子和身着民妇裙装的女子,对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碟小炒肉,一盆大米饭,场景宛若俗世农家的小夫妻;还有一只白色的小鸟,站在桌子上,把头埋进碗里,狼吞虎咽。

    桃花尊主睁开双眸,又变成了醉醺醺的模样,摇摇晃晃走到跟前,搭着上官玉堂的肩膀,意外道:

    “灵烨丫头找到道侣了?长得还真俊,挺合我胃口……”

    上官玉堂心里稍微放松了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询问道:

    “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撞上了大机缘吧,反正被神祇多看一眼的人,获益都不会小,估计很快就出来了……

    “哟~这小子还知道给女人夹菜,挺会心疼人,可不像是你们铁镞府的呆头鹅……

    “诶~你看,灵烨丫头那眼神儿,还偷笑,多有女人味儿,可不像你教出来的徒弟……”

    “老妖婆,你只会关注这些东西?”

    “那不然关注什么?……不过也是,你这种只顾修行,未曾领略过男女之情滋味的苦修士,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正常,真可怜。”

    “你领略过?”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没遇上命中注定的道侣,两个人一起醉生梦死,可比一个人喝闷酒有意思。”

    上官玉堂向来率直,对此回应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只是没遇上罢了。”

    这本来是一句发自内心的回答,不曾想桃花尊主听见后,竟然“噗——”地笑出了声,笑的花枝乱颤,还捂着肚子。

    上官玉堂双眸微沉,望向旁边的老妖婆:

    “你笑什么?”

    桃花尊主强忍住笑意,回应道:

    “笑你没有自知之明。你哪儿是还没遇上,你是遇不上,就你这么手腕,男人和你结为道侣,三天挨一小打,五天挨一大打,给自己找罪受不成?

    “你瞧瞧玉瑶洲的修士,谁对你有过想法?你这辈子肯定是孤独终老的命,就别幻想能遇上道侣了,你主动去追求,人家都不一定要你……哈哈……”

    言语不是一般的欠打,九宗也只有桃花尊主,敢这么和上官玉堂说话。

    上官玉堂也是修养过人,平淡望着水面,硬没生气……

第四十二章 人间苦短

    落日坠入山岭,星空又浮现在了天幕上。

    上官灵烨穿着农家女子的衣裳,站在屋檐下,手捧团子喂着米粒,举目望天,愣愣出神。

    凡夫俗子常说人生短暂,幻想长生久世,岁岁如今。

    上官灵烨曾经以为凡夫俗子不满寿命短暂,才如此感叹。

    但真在俗世住了几天,才发现凡夫俗子不舍的并非寿命,而是经历的人与事——怕失去年轻体格,怕红颜老去,怕至亲离别,怕当下的安逸时光一去不返。

    如果一个凡人托着苍老躯体,至亲皆生离死别,余生只剩下孤独作伴,那多活一天都嫌累,又岂会有人奢求长生不死、岁岁如今。

    上官灵烨待在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被迫放下了曾经所有,没有了通神的修为,没有缉妖司繁重的事务,没有了仙家贵女的光环,只剩下孑然一身,和一个相依为命的同伴。

    换作八十年前,上官灵烨都不敢想象这种事,遇到类似处境,唯一的念头肯定是‘脱离苦海’。

    但现在也不知怎么了,上官灵烨竟然不反感这样的日子。

    白天做做饭溜溜鸟,晚上轮班守夜,再和男人聊几句骚话,一天就过去了,什么都不用去想。

    而以后从这里出去,又得恢复曾经的日子,数不清的烦琐事物压在身上,还得兼顾修行,找机缘找本命,庇护凡夫俗子生息,又得抵挡邪魔外道入侵,只要活着就没有停下的一天,想想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两相对比之下,上官灵烨自然觉得这样简单的日子更舒服一些。

    但可惜的是,坠入凡尘的仙子也是仙子,本就不属于这片天地,便总有回去的一天。

    上官灵烨正看着星空发呆之际,远处的城墙上忽然传来骚动,几声喊叫传来:

    “快看那边……”

    “是青甲军,快通知头儿……”

    当当当——

    铜锣敲响,外面霎时间嘈杂四起。

    小院侧面,正在劈柴火的左凌泉,提着佩剑,往城墙上扫了眼:“好像出事了……我过去看看。”说着就飞身跃出了院墙。

    上官灵烨和左凌泉才在这里待了两天,未曾发现幽冥老祖的行踪,百里外的青甲军却忽然摸过来,一想就知道有问题。她思索了下,回屋取了随身物件,也跟了出去……

    -----

    踏踏塔——

    破败县城中脚步声密集,残存的百姓早已见识过青甲军的恶名,听见锣响就四散而逃,躲进了城中僻静之处。

    城里就三百义军,素质参差不齐,不说身强体壮,四肢健全的就只有两百来人,除开十几个带头的有点功夫,其他人都是庄稼汉,兵器都只是菜刀锄头。

    马城县的城墙,只是两人高的土墙,守军不足,还没有弓弩等物;青甲军人多势众,真要攻城,连云梯都不用架,身手好的能直接徒手爬上来,根本没得守。

    姜恒鼓舞人心有一手,义军还没望风而逃,但情况也相差不远了。曹欣看着县城外密密麻麻的火把,面如死灰,拍着大腿道:

    “我就说吧,早过去投奔多好,现在人打过来了。这阵子一看就不下两千人,估计是冲着屠城立威来的……”

    祝霸最为老成,但此时也慌了神:

    “要不突围?从南边跑进山里躲几天……”

    “南边也有人,退路被堵死了!”

    姜恒转眼看向县城南边的山岭,果然发现那边有火把晃动,县城东边是大海,没有船只可供逃遁,已经被包了饺子。

    “头儿,赶快开城门出去求和吧,等人家开始攻城再出去,就来不及了……”

    姜恒摇头道:“朱武心狠手辣,费这么大劲儿包饺子,图的绝不是我们这点人手,估计是来‘练兵’的,投降也没活路。”

    青甲军练兵的方式,就是杀人给新兵蛋子练胆,其恶名在周边远近皆知,县城义军绝无胜算,当下更是面如死灰。

    姜恒知道死守和白送毫无区别,想下令让手下人散伙自谋生路,见左凌泉提着剑跑了上来,开口道:

    “要不都散了吧,想办法突围,老人抛下,我们几个多带些年轻人出去;左剑侠,你武艺高强,还请施以援手也带几个娃娃出去,要是小孩都死完,马城县就绝种了。”

    左凌泉快步来到城头上,扫了眼敌军人数,约莫三千人左右,青甲军除开留下千人守城,主力全来了。

    不过这阵仗,自是吓不到左凌泉,他抬手示意众人不要惊慌,询问道:

    “本就人手不多,只要散开就再无余力抵抗,先别慌,看看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姜恒等人只是凡夫俗子,等在这里是等死,哪里会听这话,当下不再搭理左凌泉,开始下令让手下人找机会突围。

    县城内一团乱麻,城外倒是井然有序。

    两千匪军从南面压来,为首的五百余人都身披铠甲,拿的也是制式刀枪,后面还有弓弩兵,举着‘朱’字大旗,看起来颇有杀气。

    匪军正中,是一张八人抬的大椅子,上面坐着一个身披蟒袍的虬髯大汉,背着两把虎头大刀,面向凶恶如阎罗,正是青甲军的头领朱武。

    匪军在一箭之地外停步,朱武遥遥开口呼喝道:

    “姜恒,你在宁河也算一把好手,老子给你个机会,把身边几个弟兄带出来,以后入青甲军当个小将;其他人老子有大用,别跟老子啰嗦。”

    城头上,姜恒几人听见这话,神色各异。

    曹欣有点想答应,但他也知道答应了,其余兄弟伙是什么下场,江湖人终究义字当头,没好开口。

    姜恒本就瞧不上朱武,让他把近千依赖他的弟兄全送入虎口,给自己谋个出身,更是不可能,当即回应道:

    “朱大王,我等没有和您作对的意思,这几天正想着过去投靠,人都聚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动身,您倒是先过来了。我这几百弟兄也能征善战,要不以后我们叫您声大王,今天就入了您的伙儿?”

    朱武靠在八人抬的大椅子上,很干脆地抬了抬手:

    “行,老子给你个面子,让你手下人把兵器都丢下,带着人出来。”

    这话不用想都知道是假的,真丢了兵器出城,下一刻迎接他们的就是屠刀。

    姜恒知道朱武杀意已决,脸色黑了下来,偏头道:

    “我们先拖一会儿,让其他人带着百姓从海上跑,能游出去几个是几个。”

    苏子玉一介书生,根本没啥战力,连忙跑下去带着人偷偷逃离。

    姜恒正想继续瞎扯,拖延攻城的时间,却见上官灵烨带着斗笠走了上来,根本没搭理他们,扫了几眼城墙下后,开口道:

    “擒贼先擒王,你去把那厮宰了,手法残忍些,当着他们面扒皮抽筋,其他人别杀太多,可以收为己用。”

    ??

    姜恒和几个兄弟伙莫名其妙,正疑惑这女人是不是被吓蒙了,就瞧见旁边的左凌泉轻轻点头,然后一个翻身就从城墙上跃了下去。

    “诶?!左大侠你……”

    “绳子,快把人拉上来……”

    姜恒等人见识过左凌泉武艺高强,但外面两千多人,又是弓弩又是铁甲,武艺再高上去也是送死,他们都以为左凌泉疯了,连忙想要把人拉回来。

    但左凌泉稳稳地落在黄土地上,并未回头。

    夜风萧萧,冷月如刀刃,在破败大地上刻出刀光与剑影。

    弩箭铁镞反射出的火光,好似一根根獠牙,在夜幕中指向远方的老旧城墙。

    城墙下,身着黑色长袍的剑客,以发带束着头发,在月光和夜风下大步行走,能听见的只有衣袍的猎猎作响。

    面前是铁甲千军,背后是破败危城。

    场景看起来视死如归,又好似以卵击石,没有半分胜算,甚至惹来了对手的笑话:

    “看,有个人跳下来了……”

    “是来投降的吧……”

    但火把如云的青甲军,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坐在大椅上的朱武,眉头皱了皱,给下面人使了个眼色。

    站在精锐军后方的一名神箭手,见状开弓搭箭,直至大步走来的黑衣人影。

    咻——

    箭矢如寒星,在空中拉出一线嗡鸣。

    姜恒等人喊了一声“小心!”,却见左凌泉不躲不避,只是左手轻抬,便用剑鞘格开了飞来了羽箭。

    哒。

    羽箭斜斜落在地上,未能阻碍前进的步伐。

    “好功夫!”

    朱武也是练家子,瞧见此景坐直了几分,手肘撑着膝盖,抬起下巴:

    “放箭!”

    咻咻咻——

    百余名弓箭手得令,霎时间弓弩声爆响,数百道寒光破空而去,直至行程过半的黑衣剑客。

    姜恒等人面如死灰,觉得左凌泉马上就得变成刺猬,但下一刻,便惊掉了下巴。

    只见在夜风中越走越快的左凌泉,这次连躲都懒得躲,径直穿过箭雨,任由势头刚猛的羽箭落在身上。

    咔咔咔——

    寒铁箭头刺破了衣袍,但触及皮肉就戛然而止,有的被撞断,有的弹去了一边。

    灵谷四重就金身无垢,寻常刀剑难伤;左凌泉半步幽篁,如果能被俗世羽箭射成刺猬的话,这仙也就算白修了。

    县城义军瞧见此等神迹,被惊得连逃遁都忘了,愣愣望着被弹开的箭矢,没法理解当前看到的场面。

    “这……”

    “左大侠好像刀枪不入……”

    城外的青甲军亦是如此,放过几箭后就愣在了当场,有人看向手中弓弩和箭壶,怀疑是不是拿错了兵刃。

    所有人中,反倒是领头人朱武最为清醒。

    瞧见此景,朱武先是目露意外,继而转眼看向左右,似乎在寻找某个人。

    左凌泉猜到幽冥老祖可能藏在暗处,想挑起两军屠杀从而获取魂魄,并未给朱武询问的机会,待走到兵锋之前时,双脚猛踏地面,整个人飞身而起。

    嘭——

    数千人瞩目之下,左凌泉一跃三丈余高,冲过了数百军卒的头顶,宛若神兵天降,一掌直拍朱武头颅。

    朱武前日遇上幽冥老祖,已经见识过‘刀枪不入、指断金铁’的厉害;饶是生平杀人无数浑身是胆,瞧见左凌泉眨眼近身,朱武也惊得面无人色,背后两把大刀出手,同时怒声吼道:

    “师父救我!”

    左凌泉也在小心提防左右,但并没有人过来驰援。

    青甲军的后方,幽冥老祖穿着寻常装束,已经折身往宁河城走去。

    幽冥老祖本意是让青甲军过来屠城坑杀,但没料到左凌泉还留在县城,没去找地方恢复实力。

    幽冥老祖单靠肉体打不死两人,三千凡夫俗子也堆不死修行中人,有两人在,屠城的计划肯定会失败,他没兴趣和两人缠斗,回宁河城逼守城的军队屠剩下的万余百姓也是一样的,当下连面都没露,一去不回。

    嘭——

    不过眨眼之间,左凌泉身如黑鹰,一掌拍在交叉举起的刀刃之上。

    朱武在凡人中已经算顶尖悍将,但面对左凌泉的一掌,和三岁幼童抬手格挡并无区别,举起的双刀非但没能劈断手掌,还被直接拍的压向胸腹。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刀背被直接砸进厚实胸口,血光爆绽,发出骨裂的闷响。

    周边有不少亲军,但电石火花之间没人反应得过来。

    左凌泉反手抓住朱武的脖颈,不等其开口求饶,右手五指如钩化为利爪,直接刺入了虬髯大汉的胸口,继而往外猛地一拽。

    噗嗤——

    众目睽睽之下,朱武胸膛爆出一道血帘,碎肉横飞间,一颗尚在跳动的血球,被硬生生从胸口拽了出来,血水洒在了几丈外的士兵脸上。

    “啊——”

    朱武眼神惊恐,低头看向空空的胸膛,惨叫了一声后,才四肢抽搐,不甘断气。

    周边的青甲军眼睁睁瞧见此景,都被吓得面无人色,忘记了抽刀的动作;城墙上的姜恒等人满眼震惊,连上官灵烨都意外的皱了皱眉。

    左凌泉要擒王镇住匪军,免得造成大量死伤,让幽冥老祖渔翁得利,自然就得狠到底;他单手提着四肢无力的尸体,转眼看向周边密密麻麻的匪军,怒声道:

    “都给老子跪下!”

    声音如苍雷,在夜间远传数里。

    周边数十亲军被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余者全部往后退去,看着手提尸体站在大椅上的黑衣男子,如同看着一尊莫名降世的魔神。

    左凌泉手握心脏,凶神恶煞地望着脚下的一群蝼蚁,把‘人间屠夫’的气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感觉很霸气很无敌,可瞧见所有人眼底那份看待神魔般的惊恐与畏惧后,左凌泉心中一动,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在没有任何限制的情况下,仙人面对凡人,就是这么碾压和无敌;不给任何机会,不讲任何道理,善恶全看自己,凡人没有丝毫抵抗和选择的权利。

    左凌泉自山上而来,对于这片天地的百姓来说,就是真神仙;即便他不这么想,凡人在他面前也形同蝼蚁,他可以凭着心意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幽冥老祖也是如此,只要幽冥老祖愿意,杀光天下人也不费吹灰之力,这片天地的百姓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

    如果说九洲上面还有一片更大的天地,上面的‘真仙人’对待左凌泉这样的凡夫俗子,恐怕也是如此。

    那些‘仙人’是善是恶,对左凌泉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善恶是仙人定的,和他没关系。

    左凌泉起初听四象神侯说,有先辈斩断了所有人升仙的路途,是有点不解,但现在忽然理解那些先辈的做法了。

    能上去就能下来,如果下来的是上官灵烨,对九洲来说自然是圣人天降;但下来的是幽冥老祖的话,就是苍生灭世之劫。

    那些上古年间的先辈之所以斩断道路,可能是因为经历得太多,宁可把命握在自己手里自生自灭,也不敢再去赌了。

    轰隆——

    左凌泉怒目震慑匪军,正暗自悟道之际,遥远的南方划过了一道雷霆。

    左凌泉瞬间回神,余光看去,雷霆为紫色,似乎把天都撕开了一道裂口,绝非凡世能出现的景象。

    已经走出去半里的幽冥老祖,瞧见此景脸色骤变,继而狂喜,朝着东南方向大步狂奔,在月色下看去犹如一道黑色利剑,极为醒目。

    上官灵烨也瞬间回神,知道南方出现了脱身的契机,但并未离开走,回头急声道:

    “尔等速速出城,以‘神人相助’之名,收拢外面的匪军,然后找个人装神弄鬼扮成他的样子,立刻去占了宁河城;教你们的东西务必铭记在心,事成后勿造杀孽、善待于民,还此地百姓一片太平。”

    说完话,上官灵烨从义军手中夺了一根铁棒子,飞身跃向城墙,朝幽冥老祖追去。

    姜恒都被天人降世的场面惊呆了,但脑子转得并不慢,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机会,回过神来后,就跟着跃下城墙,带着几个弟兄跟在上官灵烨后面飞奔,郎声道:

    “我姜恒有神人相助,刀枪不入万箭难侵,尔等速速缴械归降,可免一死。”

    城外的青甲军亲眼瞧见左凌泉刀枪不入,朱武的尸体可还在人家手上拎着,早就被吓蒙了;瞧见县城里又冲出来一帮人,哪里还有战意,接二连三开始丢兵器溃退。

    左凌泉发现了幽冥老祖的行迹,知道不能耽搁,把朱武的尸体直接丢在了乱军之前,拔剑砍了两个想逃窜的匪军,怒声喝道:

    “都给老子跪下!”

    这次大部分人都回过了神,效果拔群,当场便有数百人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瑟瑟发抖,其他人也再无螳臂当车的勇气。

    上官灵烨身形如飞燕,从匪军中横穿而过,手持铁棍把仅剩的几个想要逃走的小头目拍死后,和左凌泉会合,一起往南方追去。

    姜恒等人跑在身后,可能是猜到这俩神仙会一去不返,本想感激送别,但形势迫在眉睫,容不得他们人情客套,姜恒只能停步遥遥一礼,然后转身吓唬起被吓破胆的青甲军……

第四十三章 回到九宗、师徒重逢

    霹雳——

    天显异像,半刻前还月朗星稀的大地,被厚重乌云所覆盖,雷光闪动间,豆大的暴雨从天空砸了下来。

    幽冥老祖徒步狂奔,速度堪比世间最快的烈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短短半个时辰,跑出去三百多里,那道雷光出现的位置逐渐来到眼前。

    没有灵气支撑的情况下,这么长距离的全力奔行,饶是幽冥老祖的体魄,也感觉到了压力,吞吐气的动作快到没有间隔,如果换作常人,光是这换气的速度,恐怕就让肺腑炸开了。

    后方十余里外,上官灵烨穷追不舍,全速奔行之下,同样累得脸色涨红、汗如雨下。

    幽篁老祖先行一步,若是找到脱困的契机,率先恢复实力,上官灵烨能想象出她和左凌泉的一百种死法,此时哪里敢停步,把速度提升到了极限,拼着跑死自己的架势往前追去。

    左凌泉自不用说,和两人差着大境界,身为武修天赋再好,也弥补不了体魄上的硬性差距,没有灵气支撑,靠体魄狂奔三百里,没跑死都是底子扎实。

    眼见追入深山老林,左凌泉咬牙提速跟上的步伐,提醒道:

    “别跑太快,当心埋伏。”

    上官灵烨不清楚那道雷光的始作俑者是敌是友,想了想,从衣襟里把躲雨的团子掏出来,丢到雨幕里:

    “快去追。”

    团子再废也是鸟,飞的总比人快,得令后就化为了‘侦察鸡’,往前方疾驰而去。

    三人前后追逐,渐渐跑进了一座桃树遍地的山岭。

    时间是在夏日,桃花本该凋谢,但此地的桃树却依旧万花齐放,好似一片粉色花海。

    左凌泉观察地面痕迹,感觉这些桃树刚刚出现不久,原本的树木都被挤到了,但尚未看仔细,身前的上官灵烨急急停步,让他一头撞在了后背上。

    嘭——

    上官灵烨在悬崖前急刹车,未曾提醒左凌泉,差点被撞下去。

    好在左凌泉反应不慢,迅速抬手抱住了上官灵烨上半身,把她给拉了回来。

    左凌泉抱姑娘的手法很老练,从来都是把握上半身的重心。

    上官灵烨此时也没心思关注被抓住的胸脯,蹙眉望向面前的峡谷。

    暴雨倾盆的山坳间,出现了一个方圆数里的大峡谷,崖壁上有雷击的痕迹,峡谷内也长满了桃花树。

    左凌泉抬眼望向峡谷的正中,那里悬浮着一颗光球,把整个峡谷都照得雪亮,就好似悬浮着一个小太阳。

    “这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反正马上不是我们的东西了。”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白发苍苍的幽冥老祖,已经跑到了光球不远处,看动作明显是想去拿。

    上官灵烨也来不及多说,拉着左凌泉一起从崖避上跳下,落入峡谷之内,朝悬浮的光球跑去。

    峡谷挺大,徒步跑到中心需要时间,不可能快过幽冥老祖。

    左凌泉不想幽冥老祖率先得手,但也没法阻拦,只能急声提醒道:

    “别碰,危险!”

    幽冥老祖已经跑到光球十余丈外,闻声迅速顿住脚步,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回头怒骂道:

    “当老夫是三岁小儿不成?”

    说完不再搭理尚在几里外的两人,来到了脑袋大的光球前。

    光球通体碧青,呈透明之色,其内有一条青色蛟龙环绕,散发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气息。

    幽冥老祖没弄清这是什么东西,但此地也没其他东西可供试探,便用手掌按住了光球,感知其内部的情况。

    上官灵烨眼神微急,想全速冲过去阻止,但就在幽冥老祖手掌按住光球的瞬间,整个峡谷忽然凝滞了下来。

    两人身形保持奔跑的动作,停在了原地;漫天雨幕也定格在了半空,所有声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扇着翅膀飞行的团子,都定在了空中,能清晰瞧见翅膀拍碎雨珠飞溅起的水花。

    但两人的思绪并未停滞,只是有些缓慢。

    左凌泉感觉和做梦一样,周边的一切都忽远忽近,很不真实。

    继而一股熟悉的吸扯力从远处传来,周边天地开始扭曲,包括他在内,所有的东西都被拉伸,往中心光球汇聚,头还在几里外,脚却好像已经落入了光球。

    左凌泉不清楚怎么操控的身体,但还是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的上官灵烨,不过眨眼之间,已经落入了一片光暗纠缠的混沌之海。

    与上次失去意识不同,左凌泉这次清晰瞧见了一条在混沌之海中青色蛟龙,体型大到难以同时瞧见首尾。

    那颗大到难以用尺寸衡量的龙首,从混沌之海中探出头颅,双瞳如同两座雷池,锁定在他的身上。

    左凌泉没有听见声音,但能明白那双眼睛的意思:

    顺应天命者悲,抗逆天命者死。

    这句话似乎是在提前告知他此生的结局。

    左凌泉不清楚这条蛟龙为什么要和他说这句话,望着那双眼睛,也没法开口言语。

    不过片刻后,左凌泉发现身体出现了变化,好似和周边天地融为了一体;他在望着那条蛟龙,又好像是处于蛟龙的视角,正望着他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怪,左凌泉还未来得及仔细体会,就瞧见眼前呈现出了一幅画面——画面上是一棵巨大的桃树,位于碧潭一侧,下方还有两个女子低头看着水潭;而画面的中心,聚焦在桃树的顶端,树枝上孤零零挂着一颗大桃子。

    左凌泉认出其中身着金裙的女子是上官老祖,旁边那个醉醺醺的美人却不知是谁,举止很大胆,竟然用手托着上官老祖的胸脯掂量。

    左凌泉还未看仔细,周边的混沌之海就在刹那间崩塌,所有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冰凉海水……

    ----

    玉瑶洲海外。

    无尽碧海倒影着满天星辰,猎猎海风卷起流云,遮挡了挂在半空的圆月。

    海面的航道附近,一艘望海楼的仙家渡船刚刚驶过,几只在海面游荡的大海蛇,正在争夺船上修士投喂的蛇信果,碧波荡漾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几只海蛇有所察觉,谨慎转头查看,却听“哗啦——”一声响动,三道人影从漩涡中冲了出来,摔在了海面上。

    三人身后,还跟着一只白色小鸟,发出“叽~~~”的一声惊慌啼鸣。

    海蛇是常见海生灵兽,在航道附近生活,早已经长了记性,不敢袭击人,但鸟兽依旧在食谱之内。

    瞧见糯米团子似的小鸟,几条海蛇瞳孔微亮,小心翼翼地游了过去。

    “叽~……”

    团子飘在水面上,晕乎乎地随波逐流。

    可能是察觉到了猎食者的气息,团子迅速清醒过来,翻身而起,瞧见了几条油光蹭亮还无主的大海蛇。

    四目相对,团子黑豆似的小眼睛忽然一亮,如同瞧见送上门的大辣条!

    然后……

    轰隆——

    噼里啪啦叽叽喳喳……

    海面上水花四溅,火光和冰锥、水柱,把平静长夜化为了水火战场。

    左凌泉紧紧抱着皇太妃娘娘,在浪涛中起伏,意识本来迷迷糊糊,感受到剧烈的灵气波动,神识瞬间归位,从海面上一跃而起,反手握住剑柄,谨慎看向左右。

    上官灵烨又昏迷了过去,不过这次体内消失的真气回来了,在浩海气海的支撑下,眨眼就恢复了清醒。

    上官灵烨抬眼望向灵气波动的来源,却见一条三丈余长的大海蛇,在海面上来回摆动,发出‘啪啪——’的声响,口中喷出数道水流,如同天女散花般的撒向半空。

    海蛇摆动的姿势极不自然,就好似被人捏着尾巴来回甩向地面

    仔细看去,才发现海蛇的尾巴尖上,有一只体型完全不成比例的小白鸟,用翅膀抱着蛇尾,来回摆动砸向海面,还不时喷一口火苗,空气中已经有了烤蛇肉的香味。

    上官灵烨先是目光一呆,察觉体内真气恢复,又如释重负。

    不过俩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远处响起两声咳嗽:

    “咳咳——”

    海面上,白发苍苍的幽冥老祖,闷咳两声后,身体悬浮而起,浑身涌现黑雾,一股骇人的威压,也从黑雾中散发而出,就好似海面上忽然爬出了一尊九幽魔神。

    很显然,幽冥老祖的修为也完全恢复了。

    上官灵烨刚有点儿喜色的脸颊顿时一白,上次已经见识过幽冥老祖的厉害,双方实力都恢复的情况下,她能设法逃遁,左凌泉可是一碰就死。

    眼见幽冥老祖缓过气来,上官灵烨毫不迟疑,带着左凌泉就往反方向疾驰。

    不过,幽冥老祖也不是无脑莽夫,修为恢复,伤势可没消失,忽然脱困置身不明之地,怕有人在出口埋伏,他没有缠斗的意思,第一时间就往海外逃遁,先确定周边环境是否安全。

    双方一起夺路而逃,眨眼分开数里。

    但可惜的是,上官玉堂这几天一直在老妖婆那里做客,观察着两人的动向。

    两人从东海现身的瞬间,上官玉堂已经找到了两人的位置。

    轰——

    幽冥老祖全力逃遁之时,忽然听见天空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余光看去,一道金光从玉瑶洲海岸上疾驰而来,在夜空拉了一条金色长线,把整个天空一分为二。

    幽冥老祖眼神惊悚,聚魂幡已经被打没了,无处藏身,自知逃不掉的情况下,直接金身自爆逼迫对手后撤,试图让神魂逃离保留一丝火种。

    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把戏都是自欺欺人。

    云海之上金光骤显,身着金色龙鳞长裙的高挑女子出现在了苍穹之巅,抬起双手,降下一座金钟,把幽冥老祖连同方圆半里的海域都罩在其中。

    轰隆!

    幽冥老祖身体炸开,五色流光冲击之下,金钟撑大数倍,连同脚下海水都化为了虚无。

    但金钟并未破裂,在金裙女子双掌一合之下,金钟迅速缩小,把爆炸的余威尽数压了回去,直至只剩下手掌大小。

    左凌泉和上官灵烨回头瞧见此景,也如释重负的停下了身形。

    上官玉堂收拾完强弩之末的异族宵小后,把锁住命魂的金钟收了起来,无声落在了两人附近,瞧见两人狼狈的模样,平淡道:

    “没事了,回去吧。”

    上官灵烨瞧见师尊,本能想抬手行礼,却发现自己和左凌泉一直十指相扣。

    上官灵烨脸色少有的一红,就如同知书达理的娇娇小姐,和情郎手牵手,忽然撞上的严厉娘亲般,触电似的把手抽开了,拱手道:

    “拜见师尊。”

    两人还飘在天上,上官灵烨松手,左凌泉自然掉了下去。

    好在左凌泉会御风而行,连忙驾驭水流飘了起来,也抬手一礼:

    “上官前辈。嗯……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去了什么地方?”

    上官玉堂落在海面,徒步往海岸走去,轻声解释道:

    “应该是机缘巧合,去了某个入口比较隐秘的洞天福地。”

    左凌泉本想跟着行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左右看去,发现团子竟然还在几里开外,留着口水烤蛇,估计是饿傻了,他开口叫了一声,团子才拖着巨大海蛇慢吞吞跟上来。

    上官灵烨惊魂未定,但师尊在旁边,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好怕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她跟在上官玉堂身侧,疑惑道:

    “那地方完全没有灵气,也能叫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也并非各个都灵气充裕,有的时间太过久远灵气耗尽,又和九洲隔绝,就成了荒芜之地。据说上古年间这种地方有很多,不过自从先辈打断长生道后,就很难再找到了,你们是得了孟章神君的点化,才侥幸进入其中。”

    ‘孟章神君’是青龙的代称,天地间最强的神祇之一,上官灵烨闻言表情郑重了几分,回过彼此经历,又感觉了下身体,疑惑道:

    “师尊是说我们撞上的大机缘?我没感觉出什么特别……”

    左凌泉扛着大烤蛇,倒是回想起了方的见闻,开口道: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确实瞧见了一条大龙。”

    上官灵烨方才晕过去了,闻声转眼看向左凌泉,略显惊讶:

    “你什么时候瞧见的?”

    “就刚才出来的时候,那条大龙还看了我一眼,好像在对我说‘顺应天命者悲,抗逆天命者死’,不明白意思。”

    上官玉堂脚步放慢了些许,仔细思索片刻,才开口道:

    “孟章神君代表天道,应该只是想通过这番经历,告诉你一些道理。不过天神地祇的心思没人能猜透,得你自己去感悟。”

    听君一席话,胜读一席话。

    左凌泉若有所思地点头,做出受益匪浅的模样。

    上官灵烨听得云里雾里,对这些废话不感兴趣,转眼看向左凌泉的身体:

    “孟章神君都露面了,就没给你赐下点福缘?你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没有?”

    左凌泉感觉了下身体,摇头道:

    “目前没感觉出异样,不过我最后瞧见了一棵大桃树,上官前辈也站在桃树下面,旁边还有个女前辈,用手托着……托着……”

    左凌泉说到此处,表情一僵,没好去看上官老祖的表情。

    上官玉堂神色没有丝毫波澜,心中却暗骂一句老妖婆,她取出金钟,眼神示意海岸:

    “汤静煣她们在峣城,你们过去吧。本尊送这魔头去雷池,先走一步。”

    话语落,上官玉堂身形就消失在了原地。

    左凌泉流落荒芜之地,差点再也见不到媳妇们,心里迫不及待想和家人团圆,见此飞身往海岸跑去。

    上官灵烨觉得师尊有点奇怪,确定其走远后,追上左凌泉,小声询问道:

    “那个女人估计是桃花尊主,她和师尊在做什么?”

    “呃……没什么。”

    “真的?”

    “嗯。”

    ……

    中秋节快乐,祝大伙儿在中秋佳节团团圆圆!

    本来这一章写了好多大道理,由老祖口述,解释为什么会流落凡间,经历这一段儿故事。但发现太繁琐了,就删掉了,待会发在作者的话里吧。

    明天中秋节,要去大姑家吃饭,所以得请一天假,大家也开开心心过节,陪陪家人哦~!

一些水文。

    这段剧情的意思,是为了向主角阐述凡人和‘神仙’的关系。

    左凌泉落在马城县,这个世界就只有三个神仙——左凌泉、上官灵烨、幽冥老祖。

    三个人实力、寿命、学识、经验积累等等,全方面碾压马城县的土著,等同于降维打击;善者可以帮凡人制定各种规划,走上正轨;恶者可以轻而易举灭掉这个地方所有人。

    但这个善恶的标准,只是左凌泉等人的主观判断,当地的凡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顺从一条路可以走,没有任何参与的权利。

    而那些真正跳出轮回、不死不灭的‘神仙’,对于左凌泉这种还没跳出轮回的修行者来说,也是降维打击。

    左凌泉乃至上官老祖,根本没资格,让上面的神仙接受他们的善恶观念(因为那些‘神仙’不都是人修成的,如果老虎修到不死不灭,人族凭什么要求虎神不吃人?凭什么让羊神不报复人族?——这是四象神侯那段剧情阐述的观点,也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即便‘神仙’是人修成的,不死不灭的真神,对曾经的同族也只是怜悯,不可能平等以待,把大家当同类看——左凌泉在马城县,无论多平易近人,也改变不了他全方位碾压凡人的事实;上官灵烨出谋划策,也从没考虑过和姜恒他们商讨,因为她潜意识里,已经把姜恒这些人当做下位者看待,她站在神的角度点化凡人,再多善意都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

    上官灵烨肯定没错,但姜恒等人的命运被上位者掌控,连探讨的权利甚至知情权都没有,有也只能展现自己的愚昧无知,这对于姜恒来说,应该是没法接受的。

    至于‘顺应天命者悲,抗逆天命者死’,这个倒是很好理解。

    天道给了万物成神的途径,人族强行打断,来逃避‘神仙’的降维打击,就好比阻塞河流,来抵御洪灾。

    堵死河流,不会让河流消失,河流只会改道,或者强行冲开阻塞的东西。所以上官老祖这些阻塞河流的正道修士,注定斗不过天道的,等待的只有天意难为和灭亡——这是抗逆天命者死。

    左凌泉如果和幽萤异族一样,顺应天命,进化为不死不灭的神族,那他就不在是人了;回头看向还在轮回之中没法跳出去的同族,彼此不在一个位面,再怎么努力也没法把这些‘凡夫俗子’当同类看了。

    他把人当同族看,人也不会再把他当成同类,只会当成‘神’。而且认识的所有人(包括曾经的父母妻儿),都会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轮回,直至再也不记得他,他也渐渐陷入麻木,和没有感情的天道融为一体。我拥有了一切,却又一无所有,这种情况对目前的左凌泉来说,处境是很悲凉的——这是顺应天命者悲。

    这些乱七八糟的只是神与人的冲突,本来是让上官老祖说的,但写出来太麻烦,看着还脑壳痛,所以发免费单章了。

    发出来是免得大家说我瞎写剧情,虽然剧情写的不太好,但确实没有信马由缰乱写,还是想表达点意思。只可惜状态不好,没能表达出来。

第四十四章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华灯初上时分,峣城街市间灯火绚烂,人影如梭。

    城西一座可以眺望海港的宅院内,姜怡身着红色夏裙,站在阁楼二层的围栏旁,望着月光下鱼鳞般的浪花,愣愣出神。

    清凉海风撩拨起如墨长发,纤细玉指摸索着竹质的吊坠,吊坠上雕刻的画面历历在目,好像发生在昨天,但那个按着她打的登徒子,此时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缕相思,让人辗转难眠。

    东海上的风波,满打满算也才过去四天,但这四天,却比过去一年多的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因为左凌泉完全失去了音讯,连上官老祖都不知去了何处。

    姜怡喜欢左凌泉,但曾经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忽然音讯全无,不知生死、不知何时归来,她才体会到,俗世戏本之中,丈夫出门打仗,妻子在家苦等是一种何等揪心的感觉。

    那感觉让人抓心挠肺、度日如年,忍不住去幻想丈夫此刻面临的境遇,偏偏又得安慰自己别往坏处想;丈夫不回来,这纠结感觉就没有结束的一天。

    她是如此,其他几个姑娘好不到哪里去。

    站在阁楼围栏旁,可以透过下方厢房的窗口,瞧见静煣恭恭敬敬地上香祷告。

    静煣幼年经历过亲眷全部阴阳两隔的悲苦,对左凌泉的依恋可想而知。听闻左凌泉不知所踪,静煣就好似失了魂儿,再无往日的热情开朗,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的情绪,整天避不见人,连话都不多说半句。

    本来静煣天天叫上官老祖‘死婆娘’,此时也态度大变,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口一个‘好姐姐’,说话都低声细语,生怕触怒了上官老祖,就没人去管左凌泉死活了。

    上官老祖几天没回应,静煣也不敢催,昨天中午的时候,竟然跑去俗世庙会之中,请了好多子虚乌有的神仙回来,放在屋里供奉香火,认真祭拜。

    此举看起来有点可笑,俗世祭拜的神仙,大多都是不小心暴露形迹的高境修士,再神也神不过上官老祖;但一个女人家,在男人失踪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又能要求她保持多少理智?

    与静煣的病急乱投医相比,小姨反而要理智得多,此时在庭院里的美人靠上盘坐修炼,好似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但姜怡知晓,小姨这是做给她看的。

    左凌泉在不在家,小姨都是家里的‘长辈’,把她带大,顶替父母成为她最温暖的港湾和依靠。

    这种时候,哪怕小姨心乱如麻,比所有人都要牵肠挂肚,也得在她面前表现出长辈该有的稳重和担当,在她惶惶无措的时候,担当她最后的依靠。

    姜怡瞧见小姨平静如水的神色,心里也确实踏实了些,时而安慰自己‘小姨都不慌,我慌个什么’,虽然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但心里终归是踏实了些。

    她魂不守舍,作为丫鬟的冷竹,显然也放松不到那里去。

    阁楼后面的房间里,冷竹把画舫上的东西搬了过来,埋头认真处理着缉妖司堆积如山的案卷,脸蛋儿上也挂着几分担忧和愁容。

    不光担忧左凌泉的安危,也担心她想不开,埋头忙活一会儿,就会拿着卷宗,没话找话问些公事上的问题,好让她分心,别想太多。

    只可惜姜怡此时没心思处理公务,不想让冷竹发现她走神儿的模样,才来到阁楼外吹着海风发呆。

    姜怡独自眺望海面不知多久,始终未曾瞧见有人踏海归来,但月上枝头之时,忽然听见背后的房间里,传来了模糊杂音:

    “呲呲呲……”

    姜怡迅速回神,本以为是幻听,但声音一直存在,从模糊不清变得越来越清晰。

    冷竹刚疑惑抬头,姜怡就已经如同红色劲风般飞进了屋里,看向书桌前方。

    房间里亮着烛火,麒麟镇纸摆在书桌上,已经多日没出现画面的水幕,又重新浮现出了景物。

    水幕的视角很奇怪,只能看到女子的左眼和些许脸颊,修长睫毛纤毫毕现,距离非常近,就好似贴在一起。

    姜怡认得这是上官灵烨的眼睛,但眼中没了往日身居高位的清冷和睿智,反而带着几分迷离,晶莹瞳孔里好像有光,亮过了天上的星辰。

    姜怡眸子也亮了起来,几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跑到跟前想询问太妃娘娘左凌泉的下落,但忽然又反应过来不对劲儿——她看到的画面,正是左凌泉此时看到的,这个距离……

    ?!

    姜怡刚如释重负的心情,还未来得及完全浮现在脸上,就被狐疑所取代,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左凌泉!你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水幕就是一抖,景物开始天旋地转,下一刻又变黑,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

    稍早之前。

    上官老祖离开后,左凌泉归家心切,往峣城疾驰。

    峣城是帝诏王朝西疆首府,距离四象神侯所在的临海郡不算太远;不过左凌泉出来的位置,并非上次发生冲突的海域,而是往返华钧洲的航道附近,与峣城的直线距离足有一千多里。

    海域无边无际,除开海浪和一成不变的星空,再看不到其他东西。

    左凌泉能通过星空判断方向,却不知自身具体在何处,海上没有天遁塔覆盖,也联系不上姜怡她们,只能跟着团子,闷头往东方飞。

    上官灵烨从马城县离开,穿的是俗世妇人的衣裙,回到这片天地,灵气恢复后,已经把金色凤裙穿了回去,恢复了往日雍容贵气的打扮。

    起初上官灵烨在身侧御风而行,还有说有笑,问着老祖和桃花尊主的事儿;但御风前行两刻钟后,话语渐少,速度也慢了下来。

    左凌泉发觉异样,转头看去,才发现上官灵烨的嘴唇发白,眼神也有点恍惚。他迅速放慢身形,询问道:

    “娘娘,你怎么了?”

    带路的团子,也扇着小翅膀在空中悬停,关切询问:

    “叽?”

    上官灵烨前几日在海上被幽冥老祖用聚魂幡伏击,神魂遭受重创,根本没时间休养调理。回到玉瑶洲附近,虽然体内气海恢复,神魂损伤可没有消失,抵达安全地带放下戒备之后,源自神魂深处的眩晕和疲倦又开始冲击脑海和四肢百骸。

    “神魂受创,精神疲惫,影响不大。”

    说话间,上官灵烨从玲珑阁里取出了莲花台,想驾驭法器回去。

    不过,驾驭法器同样需要分神,左凌泉见此,靠到跟前示意脚下的长剑:

    “我带你回去,你休息会儿。”

    左凌泉在东海一战,飞剑被忽然冒出来的公孙栌打飞了,也不知丢在了哪里,目前驾驭的是墨渊剑。

    上官灵烨并未回绝,轻飘飘落在了左凌泉身前,放松身体站了上去,结果长剑上下颠簸,差点把她摔下去。

    左凌泉反应极快,迅速扶住了上官灵烨的肩膀。

    上官灵烨眉梢轻蹙,不清楚左凌泉是故意为之,还是真菜,她微微回头道:

    “你行不行?”

    左凌泉御物凌空已经很熟练,但不用飞剑带人御风,也就刚学会那几天尝试过几次,比较生疏,尚未找到感觉。他扶着上官灵烨的肩头,自信满满道:

    “可以,适应下就好了,站稳了。”

    说完御剑破空而去。

    迅猛的推背感,让上官灵烨直接贴在了左凌泉胸口,鼓囊囊的衣襟都摊平了些,直至加速结束才恢复如初。

    上官灵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好再打击左凌泉,安静站在长剑上,墨黑长发带着淡淡的香味,扫在左凌泉脸颊上。

    不过左凌泉归家心切,虽然温香软玉在怀,此时也生不出旖旎心思。

    夜间海风猎猎,除了明月星空与海水,再看不到任何东西,重复的景物让人很容易走神儿。

    上官灵烨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神游万里片刻,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唉~”

    左凌泉马上能和媳妇们团聚,心情自然不错。听见叹息,感觉不是伤势所致,好像是心情比较烦闷,他疑惑偏头,看向前方女子的侧脸:

    “好不容易脱困,马上就能回家了,娘娘怎么闷闷不乐?有心事?”

    上官灵烨确实有心事。她父母早已不在世间,师尊很难见到,临渊城的深宫大内根本不是家;可以说她踏上修行道那天起,就已经没有家了,世间修士也大多如此。

    在马城县的破房子里住了两天,虽然短暂,但一天一地一双人的日子,确实让她体会到了一点儿家的感觉;只可惜天上的月亮好似没变,整个天地却全变了,好似一瞬间把人从梦境拉回了人间。

    听见左凌泉的询问,上官灵烨回过了神,语气平淡地回应:

    “你是马上回家了,可以和女人卿卿我我,本宫能回哪儿?继续坐着画舫随波逐流,还得处理永远批不完的案卷,日子没在马城县悠闲,有什么好高兴的?”

    “修行就是如此,永远都在路上,没有悠闲的时候。只要心态放好……”

    上官灵烨微微翻了个白眼,打断了左凌泉的话语:

    “你道行不高,道理倒是挺多。你觉得和女人讨论这些,女人有兴趣听吗?”

    “我只是想开导下娘娘。娘娘不爱听的话,我说点别的,嗯……娘娘想听什么?”

    “反正不想听修行相关的事情。我瞧你和姜怡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好像说什么她都爱听,你和她怎么聊,就和我怎么聊就行了。”

    左凌泉一愣——他和姜怡是情侣,聊的话题不能说见不得人,但总归很亲密,都是些儿女情长,这种聊法怎么套用在太妃奶奶身上?

    “这个……我和姜怡在一起什么都聊,要说具体的,其实也没有固定话题,人也不一样,不太好套用。”

    上官灵烨随意道:“这还不简单,你把我当成姜怡就行了,要不要我变成姜怡的模样?”

    “啊?”

    左凌泉眼神古怪,很想解释人与人的亲密度不同,交流的方式也不同,但这个意思不太好用言语表达,总不能直接来句‘姜怡是我媳妇,你是外人,聊不成’。

    上官灵烨等待片刻,见左凌泉没回应,幽声一叹:

    “唉~出来给你护道,也算同生共死了一次,到头来让你说点有趣的解闷,你都推三阻四……”

    左凌泉连忙摇头:“这不是我推的问题,只是我和姜怡私下聊天的方式,真没法套用在娘娘身上……”

    上官灵烨脸色一冷,回过头来,不满道: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缘故,上官灵烨语气微冲,恐怕再推三阻四,就真发火负气而走了。

    “……”

    左凌泉话语顿住,看着近在咫尺、态度坚决的太妃奶奶,再多理由也说不出口了。他沉默了下,只能点头:

    “那好,我试试吧。”

    上官灵烨表情缓和些许,重新望向海面:

    “聊吧。”

    左凌泉稍微酝酿,摆出冷俊不凡的神色,抬手就把皇太妃娘娘转了个圈儿,面向自己,正视她的双眼:

    “你想聊什么?”

    眼神居高临下,说邪魅太油腻了些,但确实带着三分霸道,语气还有威胁意味,似乎上官灵烨敢说个不字,他就敢当场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

    上官灵烨整个人都愣了,自幼是天之骄子,又坐镇太妃宫八十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男人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上官灵烨扬起脸颊,望着那双试图压住她的眼睛,自幼养成的气势让她本能地产生的抵抗情绪,皱眉道:

    “你什么意思?”

    虽然没说‘你放肆’,但上官灵烨的反应,和出身皇族的姜怡还真有点异曲同工之感。

    左凌泉凑近些许,微微眯眼: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上官灵烨觉得左凌泉想把她揉圆捏扁,但她和姜怡不一样,她真能揍左凌泉,所以不会产生害怕的心理,回应自然很硬气:

    “我哪儿知道。”

    “……”

    左凌泉张了张嘴,没有绝对的实力做后盾,镇不住姑娘,根本霸道不起来,这让他怎么继续接话?

    眼见太妃娘娘都快居高临下看他了,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左凌泉暗暗咬牙,脸色一沉,用剑鞘在上官灵烨臀儿上拍了下。

    啪——

    声音听起来吹弹可破。

    飞在前面的团子回过头来,惊得“叽?!”了一声,差点掉进海里。

    ?!

    上官灵烨愣在当场,目光错愕,思绪直接短路,完全没料到,左凌泉会忽然来这么一下。

    打得很轻,根本不痛,论身体接触,用剑鞘拍一下也远不及用手搂着;但搂着她是事急从权无意为之,这一下可是实打实的故意。

    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左凌泉表情很冷,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见太妃奶奶愣住了,竟然没动手,他只能保持目前的状态,继续居高临下道:

    “我用剑鞘打的,可没占你便宜,这是教你做人的道理。和人说话这么傲气,遇上我这种讲道理的还好,遇上不讲道理的……你一拳下去,就得求人家别死。”

    “叽??”

    上官灵烨瞪着一双美眸,本来有些恼火左凌泉的胆大妄为,但这一句话出来又给整破功了,看起来是想笑,不过憋住了,以至于表情十分古怪。

    明月幽幽,四目相对。

    左凌泉见上官灵烨反应平平,觉得力度还是不够,于是又靠近了些,用手去勾上官灵烨后腰,脸颊凑过去,作势要强吻。

    如果姜怡当年碰上这种事,肯定躲避或者抬手给他一下,然后两个人开始吵架打情骂俏。

    但上官灵烨站在剑身上,保持着古怪的表情,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反应,却因为内心的百转千回迟疑了,反正没动,被左凌泉勾到了怀里。

    左凌泉保持着冷峻不凡的神色,本来只是做样子,上官灵烨没躲,他自然懵了。

    这种情况本该就此打住,但左凌泉也不知怎么想得,心头一颤,在瞬间冲动的驱使下,继续凑向了柔润红唇。

    潜意识里,左凌泉觉得太妃娘娘总该反应过来了,会避让或者推开他,所以一往无前。

    但没料到的是,太妃娘娘深得铁镞府真传,有进无退,根本没躲,这一下亲得无比顺畅,以至于两人额头还碰了下。

    咚——

    四唇相合,清凉柔润,带着丝丝甘甜。

    月光下的无尽碧海,好似在一瞬间定格了下来。

    身着华美凤裙的上官灵烨,被抱着后腰垫起脚尖,澄澈双眸瞪得很大,却看不出眼底的心思。

    左凌泉是主动的一方,但反倒是他愣住了,含着一点红唇,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左凌泉有点担心被打死,想迅速分开,但唇间的甜腻,又让他明白,现在即便分开了,该被打死还是得被打死。

    所以左凌泉最后还是没松口,只是愣愣望着面前的澄澈双眸,等着太妃娘娘先做出反应。

    但太妃娘娘好像冲击过大,愣了很久很久,连被挑开贝齿都未曾抗拒,只是睁大眸子望着他。

    海风猎猎,一双男女,踩着剑锋在天海之间疾驰,彼此面对面,御剑的姿势很古怪。

    团子扇着翅膀飞在前面,扭头看向两人,想询问两人不看路在搞什么鬼,但害怕被奶娘嫌弃,最终也没“叽?”。

    时间过去了许久,又好似只过了短短一瞬。

    上官灵烨再强韧的心智和体魄,也被唇间的甜腻融快了,眼神逐渐迷离,呼吸显出了轻微波澜。

    左凌泉从心惊胆战逐渐变成心猿意马,心中杂念越来越少,手顺着腰线往上划去,逐渐接近不该接近的地方。

    可惜的是,在这等关键时刻,一道声音忽然浮现在脑海,把左凌泉强行给拉了回来:

    “左凌泉!你在做什么?!”

    左凌泉的右眼带着监视器,此时已经靠近海岸,能和姜怡她们联系上了!

    久违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脑海,左凌泉来不及惊喜,就被惊吓得一个激灵,连人带剑栽向海水。

    上官灵烨也才想起这茬,迅速抬指,不动声色地摧毁了左凌泉眼中的阵法,但这番亡羊补牢,显然为时已晚。

    左凌泉迅速分开双唇,扶着上官灵烨稳住了身形,转头看向海面,做出查探敌情之色,开口道:

    “姜怡?可算联系上了,我马上回来……喂?喂?”

    喂了半天,脑海里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左凌泉有些茫然,眨了眨右眼,询问道:

    “太妃娘娘,怎么回事?”

    上官灵烨做出不知情的模样,也左右看了几眼:

    “阵法时间太久,可能失效了吧。”

    “是吗?刚才都还好好的……”

    左凌泉见此,连忙从玲珑阁里掏出了天遁牌,尝试联系:

    “喂?……姜怡?”

    天遁牌里很快传来回应:

    “你怎么把眼睛闭上了?”

    “我没闭上,阵法出问题了。”

    “刚才太妃娘娘怎么离那么近?好像就贴在面前……”

    “呃……”左凌泉表情一僵。

    上官灵烨插话道:“方才眼睛疼,让左凌泉看下有没有异样罢了。”

    “哦……你们都还好吧?这几天去哪儿了啊?”

    “我们没事儿,马上就回来了……”

    ……

    询问声不断,吴清婉和汤静煣也很快加入其中,莺声燕语混在一起,让左凌泉应接不暇。

    上官灵烨站在身侧,也会插话说两句,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左凌泉和家里报完平安后,天遁牌上的流光刚刚散去,还未来得及收起,就发现一只纤白玉手出现在眼前,把天遁牌抽走了。

    左凌泉有些茫然,转头看向旁边的宫装美人,却见方才还言语和煦的太妃奶奶,脸色化为霜雪,眼底满是羞愤与怒火,正盯着他。

    !!

    完了……

    左凌泉尽量做出平静之色,微笑道:

    “灵烨,怎么了?”

    “灵烨是你叫的?”

    “呃……太妃娘娘,怎么了?”

    上官灵烨眼底有杀气,抬手擦了下红唇:

    “你方才对本宫做了什么?”

    左凌泉见上官灵烨好像动了真火,心里暗道不妙,解释道:

    “方才娘娘让我用和姜怡交流的口气……”

    “你觉得是本宫指使你亲我?”

    “没有没有。嗯……是我入戏太深,一时情不自禁冲动了,我以为娘娘会躲开,但娘娘没躲……”

    “我神魂受创,反应有所迟缓,方才被你反常的态度弄失神了。”

    “……”

    左凌泉亲了有半刻钟,都伸舌头了,这反应再迟缓,也不至于这么慢吧?他不太确定道:

    “是吗?”

    “怎么?你乘人之危,还想把责任推到本宫身上?”

    “不会,嗯……”

    “罢了,全当你一时冲动。此事勿要和外人提起。”

    说完话,上官灵烨做出拂袖而去的模样,离开了长剑,独自御风,飞向了海岸。

    左凌泉还想说话,但上官灵烨完全不给机会,眨眼就被甩到了很后面,直至抵达峣城,都没再追上……

第四十五章 小别胜新婚

    踏踏塔——

    一前一后两道急促脚步声,在清幽小巷里前后追逐,隔壁就是充斥人间灯火的街道。

    来到峣城城后,御风凌空会引起此地供奉仙师的注意,也会惊扰俗世百姓,两个人都落到了地面,徒步赶往城西的宅院。

    上官灵烨依旧走在前面,不再是往日不急不缓的端庄模样,双手提着裙摆,在巷道之间小跑,始终不曾回头。

    左凌泉追了一路,瞧见太妃娘娘落地,本以为会追上,结果太妃娘娘的身份太高明,缩地成尺似慢实快,无论他怎么追赶,彼此都保持着百余步的距离。

    左凌泉也不知太妃娘娘是生气了,还是其他,想上去问个究竟,对方却不给他机会,只能开口道:

    “太妃娘娘,你跑慢点。”

    上官灵烨好似没听到,来到一座宅院转角后,身手矫捷的翻了进去。

    左凌泉追到墙边,正准备跟进去,目光却被宅院大门所吸引。

    月色悠悠,昏黄的灯笼挂在大门两侧,围墙下是一排郁郁葱葱的翠竹。

    身着云纹长裙的熟美女人,站在灯笼下,双手叠在腰间,翘首以盼;灯笼的微光和月光交织在一起,洒在白如羊脂的细腻脸颊上,秋水双眸间柔情百转,仅仅是看向侧脸,就能让人察觉到那股深埋心底的相思。

    发觉巷道拐角的动静,女人转过了眼帘,目光先是一亮,继而又变成了往日娴静舒雅的宁静神色,柔声开口道:

    “凌泉。”

    左凌泉虽然才离别几日,但内心却如隔三秋,瞧见清婉在门口当望夫石,他快步走到了跟前,抬手就给了个熊抱:

    “在屋里等着就行了,出来做什么呀?”

    “诶?”

    吴清婉被搂了个结结实实,似是要挤入左凌泉的身体,有些喘不过气。

    巷道里现在没人,但偶尔也会有路人经过,身在外面,吴清婉哪里能这般不规矩,她眼神微恼,想要让左凌泉老实些,但话未出口,就……

    啵啵啵……

    左凌泉搂着清婉,低头在不施粉黛却依旧韵味十足的脸颊上狠狠嘬了几口,可能是觉得不过瘾,最后一下直接啃在了红唇上,如果不是在大门外,恐怕接下来就是往地上按了。

    吴清婉再适应男女之间的情调,面对此等攻势,脸颊也红了,推又推不开,只能偏头躲避,用手捂住了左凌泉的嘴唇:

    “好啦好啦,回来了就好,这些事儿等回房再说,先进去吧。”

    左凌泉差点迷失在蛮荒之地,心中的大石头,在见到吴清婉后才彻底放下。他没有松手,转而搂着吴清婉的后腰,左右查看:

    “姜怡和静煣呢?没来接我?”

    吴清婉心中思念不比左凌泉少半分,何尝舍得在此时保持距离,被搂着走也没拒绝,抬起手整理左凌泉的衣襟,轻叹了口气道:

    “姜怡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你失踪了,整天魂不守舍、望眼欲穿,结果得知你平安无事后,老毛病又犯了,非得装作不想你的模样,跑去忙活缉妖司的差事,还不让冷竹出来……”

    左凌泉自然了解姜怡的性子,对此并不意外。

    “静煣这几天都急疯了,四处上香求神仙保佑你平安,刚才也在这儿接你;不过团子先飞回来,瘦得皮包骨头,把静煣心疼坏了,回屋给团子找吃的去了。你到底跑去哪儿了?把团子饿成那样,你身体没事吧?”

    吴清婉用手在左凌泉身上摸索,又号脉察看,确定身体没异样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左凌泉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去了哪儿,只把这几天的经历简略讲了一遍。说起前几天在海上失踪,左凌泉又想起了一件事儿:

    “对了,谢秋桃去哪儿了?”

    “那天事情结束,我们都操心你的安危,未曾太注意,应该是跟在后面;到这里落脚后,前天早上,谢姑娘来拜访过一次,询问你和太妃娘娘的情况如何,最后又走了,应该在城里吧……”

    两人说话间,走进了垂花门,环境雅致的庭院出现在了眼前。

    画舫停泊在庭院侧面的小湖里,里面亮着灯火,本来能从窗口瞧见上官灵烨。

    但左凌泉刚刚走进来,窗户就给关上了,连表情都未曾看清。

    吴清婉见状有点疑惑,却不好多问,和左凌泉分开了些,往阁楼走去:

    “你先去看静煣吧,我这几天和姜怡住在一屋,晚上有的是时间……聊……”

    吴清婉说到这里,估计是觉得晚上聊的全是“嗯嗯啊啊”,眼底显出一抹异样,躲开了左凌泉的目光,闷头往阁楼走去。

    左凌泉也没点破,目送清婉进入廊道后,转眼看向了游廊一侧的厢房。

    房间窗户开着,能闻到檀香的味道,里面还有熟悉的交谈声:

    “养了几年才攒了一身膘,几天就掉完了,你干什么去了你?”

    “叽叽……”

    “吃慢点,撑死了怎么办?”

    “叽~”

    “就这体型挺好,胖成球难看得要死……”

    “叽?”

    左凌泉寻着声音来到房门处,探头看了眼。

    圆桌旁,穿着鹅黄夏裙的静煣,坐在圆凳上,珠圆玉润的身段儿展现无遗,从背后看去,绷紧的裙摆包裹着圆满的香臀,画出了一道冲击力十足的弧度。

    圆桌上摆着团子喜欢吃的零食,往日喂团子都喂的不多,这次却十分大方,直接开了一整盒小鱼干,让团子蹲在里面吃;怕把个头很小的团子噎死,还贴心地把小鱼干掰断,往团子嘴里喂。

    团子回到娘亲面前,彻底变成了还在窝里嗷嗷待哺的雏鸟,这几天委屈坏了,张着鸟喙,吃一口还不忘“咕咕叽叽~”几句,讲述在外面的凄苦遭遇。

    汤静煣幽篁二重,道行比左凌泉都高,听见背后响动,回头看向门口;本来娘亲嫌弃胖闺女的神色,瞬间变成了小女人的惊喜。

    汤静煣连忙把盒子关上,起身来到跟前:

    “小左,你可算回来了,在外面没吃亏吧?这几天把我吓坏了……”

    “叽?”

    盒子里,正在嗷嗷待哺的团子,面对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有些茫然地叫了一声。

    左凌泉走进屋里,想低头亲一口,静煣却是不给机会,在周身转着圈儿查看,似乎是担心他也和团子一样饿瘦了。

    “我没事儿,团子不是饿瘦的,在海面上喷了口大火,把自己喷小了,出了大力……”

    “它干啥啥不行都能出大力,可见情况有多凶险,别乱动,让我看看受伤没有……”

    左凌泉张开胳膊,让汤静煣来回查看,目光转向了正对着门的案台。

    案台上摆着十几尊模样各异的木头人,或英武不凡或宝相庄严,看起来都是俗世祭拜的各路野鸡神仙;每个神仙前面都摆着瓜果香炉。

    汤静煣仔细检查,确定左凌泉身体无碍后,才松了口气,发现左凌泉眼神古怪的望着一堆神像,她倒也没显出异样,解释道:

    “你不见了,就弄了些神仙回来拜拜,感觉还挺灵的。”

    凤凰是正儿八经的天神地祇,遇事儿反过来拜子虚乌有的俗世野神仙,说起来有点好笑。

    但左凌泉也能从这点看出,汤静煣担心到了什么地步;他拉着汤静煣在圆桌旁坐下,看向摆满神像的案台:

    “这些大都是俗世臆想而来的神仙,里面就农神‘桃花娘娘’确有其人,不过上香祭拜,人家估计也看不到……”

    汤静煣何尝不知道烧香拜神没用,她眼底显出三分无奈:

    “死婆娘这几天不搭理我,我也没其他法子,不管有用没有,烧香拜一下求个心安,也比在家里傻等着强。那死婆娘也是,平时高高在上好像啥都能搞定,到了关键时刻根本指望不上……”

    “也不能这么说,上官老祖这几天肯定操心了,只是没让我们知晓罢了;我今天刚冒头,她就到了跟前,一巴掌就把追杀我几天的那个老魔头拍死了……”

    左凌泉说起了出来后在海面上的遭遇,但汤静煣不敢听这些凶险的事儿,她严肃道:

    “读书人不是有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你以后别到处乱跑才是正途,要是真遇上那些厉害的仙啊魔啊,死婆娘又没办法,你没了公主她们咋办?真那样,还不如在东华城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左凌泉知道静煣担惊受怕,本想说些‘该来的避不开’什么的,但这些东西说了也没意义,便也不多言了,抬手搂住她的肩头,含笑道:

    “知道啦,以后我肯定遇事儿三思而后行,比团子都怂。”

    “叽?”

    被关上的盒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鸟叫。

    汤静煣心里藏着千言万语,一时半会肯定说不完,但家里不止她一个姑娘,把左凌泉拉着彻夜长谈显然不合适。她转眼望向窗外的阁楼,犹豫了下,做出大气的模样:

    “知道就好。行了,你快去见公主吧,公主这几天操心坏了,整天站在阁楼上面,和望夫石似的,活儿全甩给冷竹,差点把冷竹累死……”

    左凌泉笑了下,站起身来,拉着静煣往外走去:

    “一起过去聚聚吧,来回跑麻烦得很。”

    汤静煣一愣,本来不想打扰姜怡和左凌泉独处,不过转念一想,又明白了意思——左凌泉是不想让她今晚独守空闺。

    汤静煣向来不退让,该是自己的东西就会去争取,肯定不想独守空闺。

    但今晚上,那对不知羞的姨侄女肯定会大干一场!

    她挤过去,端茶倒水看热闹不成……

    好像也不是不行……

    汤静煣还挺想看看表面端庄知性的清婉,在闺阁之中玩得有多花,她脸色微红的往外看了两眼:

    “一起聚聚……也不是不行。就是死婆娘那边不好弄,她好像就在附近,随时可能杀过来……”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才想起他和静煣之间,还有个拦路老祖,一时间也有所迟疑。

    但汤静煣发现左凌泉忌惮老祖,又有让她独守空闺的意思,本来不太坚定的心思,这下直接打定主意了,拉着左凌泉就往外走: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来就是了,又不会打扰你。”

    说着汤静煣示意远处的小画舫,大有‘她敢过来打岔,我就把她徒弟叫进来一起合家欢的意思’。

    左凌泉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想冷落静煣,只能点头一笑,和静煣一起出了房门。

    “叽?”

    小盒子在桌上动弹了两下,却无人搭理……

    ------

    阁楼本就是未出阁的小姐居住的地方,适合眺望海上的动静,姜怡才住在这里,闺房和小书房仅一墙之隔。

    吴清婉已经进了闺房,侧坐在绣床边缘,膝上放着小木箱,看起来在认真收拾着东西。

    汤静煣途径闺房瞧见此景,就把左凌泉推去了前面的书房,自己走进屋里,笑容玩味:

    “清婉,在收拾床铺啊?”

    嘭——

    小木箱迅速合上。

    吴清婉抬起眼帘,意外道:

    “嗯……是啊,天色已晚,姜怡待会要睡觉了。静煣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屋里也没事儿,过来帮你收拾。”

    “哦……嗯?不用了吧,这么点小事儿……诶?”

    “咦?这裤袜怎么是开裆的?怎么穿?”

    “这是姜怡的东西,她和太妃娘娘研究的,我不清楚……”

    “是吗?”

    “嗯。”

    ……

    过道里,左凌泉刚刚走出几步,闻声又退了回来,从窗口偷瞄一眼,可惜只能看到两个女子丰韵多姿的背影,还被察觉得清婉瞪了眼。

    左凌泉连忙移开目光,快步来到了隔壁的书房里。

    与整洁的闺房相比,空间不大的书房要乱上许多,冷竹职业技能不纯熟,一个人处理不过来,各种用来查阅的卷宗,摊开摆在地板上,放得到处都是,连落脚地方都不剩下多少。

    房间中央,冷竹顶着两个黑眼圈,席地而坐埋头查找资料,瞧见左凌泉后,微微缩了缩脖子,眼神示意书桌,一副‘左公子,你惹事了,自求多福的模样’。

    书桌后,一袭红裙的姜怡安静端坐,表情一丝不苟,认真思索着案卷,好像对左凌泉回来的事情半点不感兴趣,左凌泉进来后,才抬起眼帘上下扫了眼:

    “回来啦?”

    左凌泉了解姜怡的脾气,对此半点不介意,走到书桌旁,含笑道:

    “是啊。驸马爷回来,公主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姜怡确实不怎么高兴!

    姜怡把金笔放下,先是望了眼外面的画舫,然后道:

    “冷竹,你先下去歇息吧。”

    冷竹话不多说,起身就跑了出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左凌泉感觉姜怡这模样不是装的,是真想收拾他。他略显疑惑,把姜怡抱起来,自己在椅子上坐下,让她坐在腿上,笑道:

    “是不是我这几天失踪,让公主担心坏了?放心,我以后肯定小心,这种事儿不会发生第二次……”

    姜怡确实担心左凌泉,但现在要谈的可不是这事儿;她被迫坐在左凌泉怀里,有些不乐意,微微离远了些,摆出严肃的面容:

    “别自作多情,谁担心你?我问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嗯?刚才怎么了?”

    “装傻是吧?”

    姜怡又望了画舫方向一眼,才凑近小声道:

    “刚才我一进来,就瞧见你和太妃娘娘离得特别近,几乎脸贴脸;太妃娘娘说是眼睛疼,让你看看,离那么近能看清什么?”

    说完后,姜怡面对面凑到了左凌泉的眼前,距离和角度,与方才所看到的画面差不多。

    结果不出姜怡所料,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她的眸子也瞪大了几分,显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左凌泉表情微僵,已经被索吻,想顺势堵嘴,把姜怡亲迷糊。

    但姜怡心中醋海翻波,才不会被亲一口就直接撂倒,她稍微回味了下曾经的感觉后,就迅速分开,眼神微凶望着左凌泉:

    “你好大的胆子!人家是大燕皇太妃,大燕皇帝的奶奶辈,你竟敢……竟敢……”

    左凌泉不清楚太妃娘娘心里的想法,太妃娘娘还叮嘱他这事儿不能和其他人提起。见姜怡一眼识破了,他只能解释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嘴对嘴了,还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们在做什么?演练功法不成?”

    说到这里,姜怡娇美面容一震,难以置信道:

    “你们不会真在‘修炼’吧?”

    左凌泉连忙摇头:“没有,嗯……这事儿说来话长,刚才确实不小心亲了下,但严格来说算是误会。”

    “太妃娘娘什么修为?还能不小心和你嘴对嘴撞上了?”

    “唉~这个不太好解释……”

    “不好解释你也得说清楚。”

    姜怡目光严肃,脸颊上还带着三分火气,但火气并非针对左凌泉。她眼神示意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你和太妃娘娘不清不楚也就罢了,家里无非多一个能打的侧室,我为大局着想,不和你计较。但太妃娘娘和你不清不楚,我就不能忍了……”

    ??

    左凌泉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这有区别吗?”

    姜怡压着眼底的醋海翻波,恼火道:

    “自然有。你色胆包天去勾搭人家皇太妃,只能算死性不改,我这当正房的,不至于嫉妒。但太妃娘娘对你有意思,就是欺人太甚!”

    “嗯?”

    “你还不明白?近一年我累死累活给缉妖司办事,可都是在给太妃娘娘帮忙;太妃娘娘当甩手掌柜,把公事儿全甩给我,然后扭头出去,带着我的驸马游山玩水、郎情妾意,我连你面都见不上,这是把我当苦主不成?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受这窝囊气……”

    姜怡越想越气,还怕被外面那狐狸精听见,不敢太大声,结果就把自己快憋哭了,眼圈通红,又是委屈又是恼火,恨不得一口咬死面前的负心汉。

    左凌泉换位思考了下,发现太妃娘娘是有点不当人。不过好在实情并非如此,他连忙把姜怡抱紧了些,用手抚着后背,柔声安慰:

    “别哭别哭,太妃娘娘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谁哭了?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不然我就和小姨回大丹,你自己过你的逍遥日子去吧。我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当,跑来给狐……哼……”

    “今天不是劫后余生吗,我心情有点激动,归家心切。但太妃娘娘在海上遇袭,神魂受创,精神恍惚,我就想让她振作一些……”

    “然后你就勾引人家,亲人家?呵~这法子确实挺能让人振作精神……”

    “唉~不是,我就和太妃娘娘开玩笑,就和你以前在一起差不多,故意逗她什么的。结果太妃娘娘毫无反应,我就想着强行亲她吓唬一下……”

    ??

    姜怡目光错愕:“你这什么脑回路?”

    “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一时冲动,就起念头了。”

    左凌泉也觉得自己这脑回路有问题,他叹了口气:

    “我以为太妃娘娘会躲,结果她精神不振,根本没反应过来,然后就……”

    姜怡眉头轻蹙:“你糊弄鬼呢?”

    “……”

    左凌泉也觉得自己在糊弄鬼,但实情确实是如此,他微微摊开手:

    “我确实有冲动的地方,但太妃娘娘应该不是主动迎合,她和你们说完话后就跑了,看起来很生气,到现在都没露面……

    “至于你说的事儿,百分百不可能,太妃娘娘的性格你我都知晓,不是那种喜欢玩弄人的女子;如果真是如此,你去年就已经开始帮太妃娘娘办事儿了,太妃娘娘第一次陪我出门,是我们在泽州抓鬼的时候,难不成那时候太妃娘娘就已经看上我了?我配吗?”

    姜怡仔细琢磨了下,好像也是——左凌泉再俊俏再厉害,也不可能让天之娇女出身的上官灵烨一见钟情,那估计就是两人日久生情……

    “唉……”

    姜怡本想继续聊这事儿,但太妃娘娘就在庭院里,神通广大的也不知能不能听到,她便也不细问了,摆手道:

    “罢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惹了祸别牵连大丹就行……哼!现在就敢对大燕皇太妃动歪心思,等你修为高了,估计连老祖都……呜……”

    “诶!这话不敢乱说……”

    左凌泉连忙抬手捂住姜怡的嘴儿,把她横抱了起来,往隔壁的闺房走去:

    “算了,睡觉吧,去的地方没灵气,这几天差点饿死,睡觉都只有一张茅草床……”

    姜怡本来眼神一慌,有点羞涩,不过闻言又狐疑起来:

    “你和太妃娘娘睡一块儿的?”

    “怎么可能,轮着睡的。”

    “出门在外的,你们没将就一下?”

    “得守夜,别瞎想。”

    “什么叫瞎想,要是不用守夜,你是不是就‘事急从权’了?”

    “呃……”

    “呵~我就知道……诶?静煣,你怎么也在……”

    ……

    每天0点之前提前更新,时间不定。要是觉得不稳定,要不还是改回0点更新吧。

第四十六章 姜还是老的辣

    风吹花海,美酒醇香随夜风散往桃林各处。

    树冠遮天蔽日,手勾酒坛的春衫美人,侧躺在藤榻上,脸颊酡红,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呼——

    微风在寒潭上吹起褶皱,桃花树下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名金裙女子。

    女子先是观察春衫美人的气息,确定未曾惊动后,目光移向了挂在树冠顶端的一颗桃子。

    桃花潭祖树,由窃丹之战前的一位高人种下,和孟章神君有渊源,可以说每片花瓣都是天材地宝,分枝可以直接拿来当本命物;祖树结的桃子和桃核,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桃花尊主整天在这里喝大酒,为的就是看好自己最珍贵的家当。

    祖树非凡木,开花结果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十年能结一枚果子出来,都是桃花潭风水好,换作运气不好的时候,百来年不结果也是常事儿,此时整个大桃树上,也不过挂了寥寥四枚果子。

    上官玉堂看的桃子,正是左凌泉看到了那一枚,个头比其他桃子要大些,果皮呈青色,鲜翠欲滴,在满树桃花中十分醒目,这变化不久前刚发生。

    上官玉堂知道这是孟章神君赐给左凌泉的大机缘,吃一口增长百年寿数轻轻松松,桃核再种出一颗祖树都没问题,如果用来炼化为本命物的话,恐怕是世上能找到的最好的本命种子。

    不过让上官玉堂头疼的是,天神地祇不以人的方式思考,赐机缘直接长在树上,让左凌泉自己来拿,根本不会去管人与人之间地盘的划分、人际关系。

    祖树是桃花潭的祖产,在桃花尊主眼皮子底下结这么大个桃子,左凌泉用什么来拿?

    这就和天降一把神剑,落在上官玉堂家里一样,有个认识的毛头小子跑来敲门,说剑是他的,还给他,上官玉堂凭什么给?

    修行道约定俗成的规矩,天造之物先到先得,这个‘天造之物’,就包括天神地祇孕育的东西。

    即便是上天赐给你的机缘,你把握不住那就不是你的,还能指望捷足先登的人,大发善心把东西还你?不打死你都是人家心善讲道义。

    哪怕是人家心善,真把机缘还你,从人家果园里摘桃子,这人情价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特别是上官玉堂,她和桃花尊主关系不太好,又和左凌泉有关系,被人家抓住这筹码,不狮子大开口都对不起曾经受的气;上官玉堂估计那老妖婆,连当九宗第四元老,凑个两男两女的话都敢提。

    这个要求,上官玉堂自然不会答应,也不可能把这机缘拱手让人。

    九宗盟约在先,敢在桃花潭明抢祖树上的东西,盟约就毁了,上官玉堂此时也只能采取下策——把桃子偷偷摘走。

    机缘本就属于左凌泉,只要桃花尊主没发现,就说明她守不住,道理上讲得通,到时候双方扯皮再赔点钱就能了事,代价小很多,不至于影响大局。

    上官玉堂观察片刻后,就轻勾手指,想无声无息把桃子摘下来。

    只是桃花尊主看起来烂醉如泥,警觉性可没少半分,特别是抓住上官玉堂痛点的时候。

    上官玉堂刚有动作,侧躺的桃花尊主就有了反应,迅速抬头,看向上官玉堂所在的方向,醉醺醺道:

    “上……上官玉堂,你想干什么?……猴子偷桃?”

    上官玉堂发现此举难以实施,已经收起了念头;她转身走到藤榻旁边,平淡道:

    “老妖婆,你也是九宗长者,抢小辈的天赐福缘,不觉得害臊?”

    桃花尊主用手背撑着侧脸,懒洋洋道:

    “瞧你这话说的,你以为我是你不成?我又没说不给他。”

    上官玉堂伸出手。

    桃花尊主‘切~’了一声:“我凭什么给你?桃花潭是我的,树也是我的,长在树上的桃子,自然也是我的,他想要,总得到门上来拜会一下吧?让你拿走,万一你想独吞,九宗谁能治你?我可信不过你。”

    上官玉堂微微眯眼:“刁难一个晚辈,有意思?”

    “我何时刁难他了?我只是让他过来拿而已,难不成还让本尊上门白给?”

    上官玉堂眼神不悦:“老妖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桃花尊主晃晃悠悠起身,靠在藤榻上:

    “我能安什么坏心思?祖树在我手上,我把这么大机缘给他,让他入我桃花潭不过分吧?人是你的,桃子也得给他,什么好事儿都让你占了,我图什么呀?”

    “你别做梦,他不可能当你徒弟,你这微末道行,什么都教不了。”

    “谁说要他当徒弟了?宗门位置多的是,只要是我桃花潭的人就行;我可以让他当长老、当掌门、当客卿,或者当弟子的道侣,实在不行当我的道侣也可以,反正我看他顺眼,你管得着吗?”

    “你……”

    上官玉堂脾气向来暴躁,若不是看在九宗同盟的份儿上,已经把这没脸没皮的老妖婆吊起来打了,她眼神微冷道:

    “堂堂八尊主,竟然能说出当一个小辈道侣的话,你是想让桃花潭颜面丢尽……嗯~……”

    正气凌然训斥之际,一声莫名的旖旎哼声,忽然打断了话语。

    上官玉堂眼神骤变,她好不容易消停小半年,没想到前脚刚走,那两人又开始了,还是在这种时候;她脸色一瞬间涨红,又刹那恢复如初,继而又做出戒备之色,转眼看向天空,厉声道:

    “何方高人再次作祟?”

    只可惜,上官玉堂反应再快,也有翻车的时候。

    桃花尊主打不过上官玉堂不假,但同为八尊主,也是能掰掰手腕的巅峰强者。

    听见旖旎哼声,桃花尊主眉宇间的酒意瞬间烟消云散,化为了‘我的天啦!’的震惊表情,看向近在咫尺的金裙女子,上下打量:

    “玉堂,你发什么春?在我面前都哼哼起来了,裙子下面藏了个男人不成?”

    饶是上官玉堂的城府和心智,也被忽如其来的窘境弄得想杀人灭口,为了维持常年来竖立的形象,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睥睨众生的双眸望着天空,似乎在看着一尊很恐怖的天魔:

    “别胡闹,有东西在天上窥探。”

    “你别胡闹才是,祖树有孟章神君庇佑,无声无息窥探被树冠遮蔽的人,还对你做手脚,我没有半点察觉,世上谁有这么大本事?有这本事的人,会闲着无聊让你在我面前发春?”

    桃花尊主连头都没抬,俯身去撩上官玉堂的裙摆,想看看裙子下面是不是藏着什么辣眼睛的东西,但裙摆下除了两条大长腿,并没有什么东西。

    上官玉堂脸色一沉,把裙摆压下去,严肃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要太低估世间妖魔;对方可能是被仙桃所吸引,故意让你我分心,你在此守着不要走动,我去看看。”

    说着身形一闪冲入了云海,杀气腾腾。

    桃花尊主见上官玉堂如此谨慎,还真半信半疑起来了——主要是上官玉堂一直比男人都男人,和男女之事绝缘,桃花尊主都怀疑她喜欢女人,忽然娇媚万分地哼一声,太过反常,必然是有东西干扰了心神。

    念及此处,桃花尊主也认真起来,抬眼看了看树上的桃子,又感知起周边天地的一草一木……

    ------

    “煣儿,你怎么不脱衣裳?……”

    “小姨,你戴着尾巴还真有点狐狸精的味道……”

    “哎呀~你们别说了,怎么都欺负我一个,我什么都答应了,还逮着我不放……”

    夜色寂寂,画舫停泊在小湖之内,随着微风轻轻起伏。

    灯火已经熄了,但画舫里的人显然睡不着。

    窗户后面,上官灵烨独自靠在雕花软榻上,手里捧着书卷,看似在借着月光夜读诗书,但耳根却时不时动一下,倾听着窗外微不可闻的动静,专心致志,连一只在旁边撒娇的白猫都未曾搭理。

    “静煣……你再笑我生气了……”

    “好好,我不笑,你别捂脸嘛……”

    “你别光看着呀……”

    “我看看就行了……”

    ……

    言语很是不堪入耳,哪怕极为小心地压着声音,以上官灵烨的听力,还是能听清楚。

    现在的年轻人,玩得真花,人心不古……

    上官灵烨暗暗感叹了一句,又不自觉地想起方才在海上‘被强吻’的事儿,双眸忽闪,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可能是觉得偷偷听墙根不符合强者的作风,上官灵烨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口看书,但耳朵却不怎么听话,老是注意阁楼的动静,还想象起那边的场景,弄得她脸上也有些发热。

    本以为几人打闹片刻就会结束,但阁楼的动静却是没完没了,照这架势,闹到天亮也不一定会消停。

    画舫上有隔绝噪音的法阵,上官灵烨本想打开,可最后又放弃了——毕竟有点动静听着,也比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里独守空房的好,那种日子过了八十年,实在腻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感受到了上官灵烨的空虚寂寞,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忽然感觉到有一束窥探的目光,正在不远处望着她。

    !

    上官灵烨思绪瞬间回神,尚未转头查看,身体就陷入僵直,因为她余光看到了一道金色龙鳞裙摆——那是师尊的裙子。

    上官玉堂犹如金衣幽魂般站在画舫里,脸颊上没有任何表情,随手把外面的‘噪音’隔绝,平淡道:

    “灵烨,你在做什么?”

    上官灵烨神色僵硬,不过马上就恢复了平静,起身颔首一礼:

    “师尊,你这么快就从伏龙山回来啦?我神魂受创,方才在修养,一时未曾察觉,还请师尊见谅。”

    上官玉堂强压神魂深处的情绪波动,面无表情看起来很严肃,她走到软榻旁坐下,把白猫丢去了书桌,拿起放在旁边的画册,翻开扫了眼。

    !!

    上官灵烨恭敬的表情又是一僵,就如同被娘亲发现小黄书的乖巧闺女似的,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竟然匆忙伸手,想去抢夺师尊手上的《春宫玉树图》:

    “师尊,这个……”

    只可惜,以上官灵烨微末道行,若是能从老祖手上抢东西,老祖也就不配当老祖了。

    上官灵烨刚刚抬手,就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地定在了原地,能动弹的只剩下眼珠。

    上官玉堂拿着画册,翻开了一页,微微皱眉,表情和发现徒弟子侄不学好的长辈一模一样。

    上官灵烨瞧见此景,心都凉了半截,没法说话,只能把眼神移向别处,不敢去看老祖的表情,如果能动的话,估计已经开始认错了。

    屋子里寂静的有些诡异。

    片刻后……

    “灵烨啊,世分阴阳、人分男女,男女结合是天道,我辈修士无须避讳。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俗世画集,只能消磨时间,无可取之处;你真想研究双修之道,可以去铁族府索要几本双修法门。”

    上官灵烨差点憋死,感觉自己在师尊心里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坏了,她强压着窘迫情绪,发现能说话后,连忙道:

    “弟子知错,嗯……我没想研究双修之道,就是……就是前些日子去四象山庄,碰巧遇见了这本书,怕左凌泉瞧见误入歧途,就收起来了……今天拿出来翻看,是想批判一下那些俗世文人……”

    上官老祖什么道行?数千年阅历,见过的人比大部分人吃过的米都多,哪里不明白灵烨的窘境,她看破不说破,语气缓和了些:

    “不必认错,人之七情六欲无可避免,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入魔,你现在这样挺好的;不过也要把握其中‘度量’,沉沦其中屈服于欲念,同样会入魔。”

    “弟子谨遵教诲。”

    上官灵烨点头如团子。

    上官玉堂教导完弟子后,把书籍扔在了一边,吩咐道:

    “去把左凌泉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嗯?”

    这时候去叫左凌泉,怕是不太合适……

    上官灵烨不太好过去叫人,心中微转,柔声道:

    “左凌泉就在外面的阁楼里,师尊直接过去即可,何必和他打招呼。”

    上官玉堂只想让汤静煣别搞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能‘感同身受’,所以才让灵烨去棒打鸳鸯。

    见灵烨把球踢回来,上官玉堂平淡道:

    “他何德何能,需要本尊亲自上门觐见?”

    上官灵烨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哪有让老祖跑去见左凌泉的道理。

    不过左凌泉差点迷失海外,回来和家人团聚不容易,这时候把人叫走难免有些不近人情。上官灵烨迟疑了下,又道:

    “左凌泉和姜怡她们离别多日,相聚实属不易,事情若是不紧急的话,要不让他明早过来拜会师尊?”

    上官玉堂现在挺急的。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被摸着,等到明天早上,万一两人擦枪走火,她都不想象自己会是个什么反应。

    但灵烨的话也有道理,老是打岔,时间长了只会起反作用。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强行叫人难免被灵烨看出异样,上官玉堂斟酌片刻,开口道:

    “灵烨,你过来坐下,我给你治伤。”

    “哦。”

    上官灵烨对此自然没有丝毫怀疑,在软榻旁边坐了下来,结果师尊抬手轻点她的眉心,她就身体一软失去意识,陷入了梦境。

    上官玉堂轻轻松了口气,脸上涌现出一抹异样红晕,又迅速压了下去。她偏头看了下阁楼方向,只当眼不见为净,开始认真给上官灵烨调理起神魂……

    -----

    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

    时近五月,由春入夏,早已经过了雪似梅花的季节;但山上的花木,常与山上人一般忘却了时间,在九洲的角角落落,总有几个天下皆暑我独寒的地方。

    九洲极北,万里寒霜冻结了大地,目之所及除开飞雪与冻土,看不到一个活物,这是一个连孤魂野鬼都不会来的地方。

    但就在万里冻土的尽头,屹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端的雪山,山巅之上修建着恢弘建筑,建筑风格古老到早已失传,已经被玉瑶洲修士遗忘的‘阴阳鱼’徽记,刻在山巅高楼的墙壁之上,远看去,就好似一座荒废于天涯海角的上古宗门废墟。

    四象神侯侯玉书,脸色苍白地坐在一只巨鸟的背上,眺望着好似置身世界尽头的古老宗门,眼中也显出了茫然,觉得很熟悉,又完全没听说过。

    熟悉是因为山峰上的建筑虽然古老,但布局和当代九宗很相似,特别是那个‘宗门徽记’,格式和当代九宗的徽记完全相同,也就图案不一样罢了。

    宗门布局受各大仙家的历史传承所影响,比如初代祖师喜欢住在后山,那后山就是最尊贵的地方;某位中兴之祖竖了个警醒后辈的石碑,后世子孙传承门派就肯定不会忘,这就导致了世间各大仙家宗门布局各不相同,几乎没有重样的。

    南方九宗的宗门布局大体上相似,是因为传承全部同源,而且都由伏龙山帮忙建造;宗门布局一旦定下,就不会乱改,正常宗门也不会‘欺师灭祖’,照猫画虎去模仿别人家的宗门布局。

    侯玉书可以确认,雪山上的宗门和九宗有很大渊源,但以阴阳鱼为徽记的仙家,他博览群书从未听说过;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古老宗门,在窃丹灭世之战前就存在了,和现今九宗有渊源,最后不知何种原因搬到了这天涯海角。

    巨鸟长达十余丈,背上还有个引路的老者,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侯玉书的疑惑,开口道:

    “书生,你可知比桃花开得还早的花,是什么花?”

    “春兰?”

    “再早一些。”

    “腊梅?”

    老者可能是太久没和人闲聊,比较话痨,闻言呵呵一笑:

    “对咯。可惜啊,现在玉瑶洲的后辈,因为一个桃花潭,都以桃花为贵,没几个人看重梅花了。据老人讲,当年在玉瑶洲,因为一个人姓梅,又喜欢梅花,梅花在玉瑶洲位列百花之首,山上人都喜欢跟风,在洞府周边种几棵。上官玉堂刚游历到玉瑶洲的时候,自己弄了个小山头当洞府,因为没在山上种梅花,还被来找茬的修士笑话是‘外来的土包子’……”

    这些故事,在如今的九宗可听不到。

    侯玉书虽然弃明投暗加入了幽萤异族,但自幼扎根心底的观念,还是让他不敢直呼临渊尊主的名讳,好奇询问道:

    “上官老祖还遇到过这种事儿?结果如何?”

    “还能如何?上官玉堂的爆脾气,九洲何人不知,那几个没眼里劲儿的修士,被打得跪地求饶;师父不服,来找场子,一起跪着;掌门、老祖被惊动,也来了,结果还是跪着,上演了一出‘四世同堂’。铁族府戒律长老一脉的南宫家,就传承自那个倒霉宗门,说起来也算因祸得福。”

    侯玉书一时哑然,感叹道:

    “这些典故,以前确实无处听闻,没想到上官老祖那时候就修为通天横着走了,让人不得不服。”

    “那时候高人多着,上官玉堂厉害不假,但还没到横着走的地步,否则也不会因为抢山头和人起纷争;纷争因梅花而起,最后把那位喜欢梅花的前辈也引来了,对上官玉堂很欣赏,上官玉堂也是因为这点香火情,才在玉瑶洲站稳脚跟,最后也跟风,把梅花种上了。”

    侯玉书年轻时游历九宗,什么地方都去过,闻言回忆片刻,疑惑道:

    “若真有此事,种上梅花就不会移走,但我以前去过胤恒山,山上好像没有梅花,这其中莫非也有典故?”

    老者抬眼示意前方的雪山:

    “倒也没啥典故,你真想知道,待会见到梅老祖,自己去问即可。”

    “……??”

    侯玉书面露不可思议,看向距离不远的雪山:

    “那位老祖还活着?”

    “窃丹差点灭掉玉瑶洲,那么大的动静,九洲皆有修士过来施以援手,如今还活着的可不止九宗三元老;剑皇城的江成剑,其他洲的各大仙家老祖,乃至我们上面那几个老前辈,当年都出过力,多与少的区别罢了。”

    “梅老祖既然经历过窃丹之战,又是玉瑶洲本土修士,为什么还会投身……”

    侯玉书想说的,明显是‘为什么还会投身邪魔外道’,只是他已经跑过来了,这话不好出口。

    老者明白侯玉书的意思,回头道:

    “你觉得自己是邪魔外道吗?”

    “我不是,我从不滥杀无辜,只是想为亡妻讨个公道罢了;我没觉得伏龙山有错,但血仇在身,不能因为没错就一笔勾销。”

    “那不就得了,我杀人如麻,但我罪在当代功在千秋,是邪道又如何?”

    ……

第四十七章 炼化水精

    轰——

    眨眼已是天明,窗外灰蒙蒙的,忽如其来的夏日闷雷,惊醒了刚刚彻底放松的左凌泉。

    幔帐之间,左凌泉睁开眼帘,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留着残香;马城县的日子明明发生在昨天,这一瞬间却恍如隔世。

    打打闹闹一晚上,姜怡和吴清婉有些疲倦,还在睡着;汤静煣也是如此,怕衣裳被撤掉,到现在还抱着贴身小衣,缩在床铺的最里侧。

    左凌泉没有惊醒身边人,悄悄起身,拿起昨晚没喝完的酒,灌了一大口,辣喉咙的感觉直冲头顶,整个人也彻底精神了过来。

    打开房门,海风混杂着雨珠,从外面吹了进来。

    呼——

    左凌泉怕惊扰了媳妇的春梦,迅速关上了房门,走向了下方的庭院。

    海边的雨很大,有围墙阻挡,种的花木还是被风雨压弯了腰肢;庭院的廊道里,冷竹抱着个小木盒,坐在美人靠上,观赏着外面的雨幕,还小声说着闲话:

    “你叫也没用,我可不敢放你出来,万一静煣姐生气怎么办?”

    “咕咕……”

    “刚做好的油炸酥鱼,真香,可惜你吃不着……”

    “叽叽~……”

    盒子之中,被关了一晚上的团子,不敢自己乱跑,不停‘咕咕叽叽’讨好,希望冷竹能把它放出来,这样娘亲发火,它就能把锅扣在冷竹头上了。

    但冷竹可不背这锅,还很过分地做出认真品尝美食的模样,时不时享受地嗯一声,把团子急得都快变成了啄木鸟。

    左凌泉会心一笑,并未去打扰和冷竹玩闹的团子,先在楼下洗漱了一番,确定脸上没胭脂痕迹后,穿过庭院来到了小湖旁。

    自从昨晚亲密接触过后,上官灵烨跑回了画舫,彼此再未见着面。

    此时画舫的门窗依旧关着,看起来一整夜都没有出来,也不知是在生闷气,还是在修炼调养。

    左凌泉轻手轻脚来到甲板上,先侧耳倾听,但画舫内部被阵法隔绝,听不见任何动静,就抬手在门上敲了下。

    咚咚——

    画舫内部很快传来回应,门上的禁制自行消失了,却没有声音。

    左凌泉稍微整理了下衣袍,做出给姑娘赔礼道歉的架势,缓缓推开房门,亲切招呼道:

    “太……祖……前辈?!”

    装点雅致的小房间里,弥漫着助人清梦的檀香。

    一袭金色龙鳞长裙的高挑女子,双腿弯曲叠放,坐在雕花软榻上,勾勒出饱满的圆臀,以膝为枕,让宫装美人靠着,微微抬指,示意噤声。

    雍容华美的太妃娘娘,双眸紧闭,气息均匀,睡相如同婴儿般香甜;可以瞧见眼珠在微微转动,手儿也不安分地在衣襟上磨蹭,也不知在做什么引人遐想的美梦。

    除此之外,公主般贵气的白猫,也翻着肚子躺在了书桌上,睡得很死,由此看来,鹤首香炉里点着的檀香并非凡物。

    左凌泉猛然瞧见上官老祖,自然是惊了下,收起了风度翩翩会见佳人的举止,做出端正模样,关切看向太妃奶奶,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上官老祖并未言语,身形先是定住,继而身体里又‘站’起来一个金裙女子,旁看去,就好似原本曲腿侧坐的女子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人。

    站起来的上官老祖,并没有实体,一穿而过,自然也没惊动上官灵烨。

    神魂出鞘,是玉阶境修士才能掌握的神通,左凌泉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老祖幻化的虚影,但真真切切瞧见这玄妙的手段,还是觉得有点眼晕。

    “出去说吧。”

    “她没大碍吧?”

    “为了给你护道,神魂遭受重创,大碍没有,但完全恢复需要些时间。”

    “哦……”

    上官玉堂无声无息走出房门,门便自行关上了。

    左凌泉看着软榻上的太妃娘娘,最后又扫了眼定在原地的老祖本体,等房门关闭,才跟着往外走去,询问道:

    “前辈有事找我?”

    上官玉堂肯定有事。

    她昨晚不是一般地难熬,哪怕没有心神失守沉沦于欲念,也被弄得不上不下心里满是邪火。

    但这事儿不能让外人知晓,更不能因此教训左凌泉。

    上官玉堂表情很严肃,缓缓飘起,往海边行去: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能有一刻停歇。即便你眷恋温柔乡,想歇息片刻,外面那些异族,也不会给你机会,你已经被盯上了,尽快精进修为,才能保证以后的安危。”

    左凌泉的飞剑被清婉捡回来了,此时御剑跟在后面,点头道:

    “我以后定然小心。等找地方把水精炼化了,就立刻启程去找五行之木……对了,我出来的时侯,那条大龙,让我瞧见了一个桃子……”

    “那就是赐给你的机缘,拿到之后炼化,汤静煣再给你五行之火,就能跻身幽篁三重;本尊这里有一把剑,等你找到麒麟土后,送给你,助你成为九宗最强剑修。”

    “嗯?”

    左凌泉一愣,听上官老祖的口气,他才灵谷巅峰,距离玉阶境就一步之遥了,这未免太简单了些。

    “这么说来,再找个五行之土,我就能入玉阶了?”

    “理论上是如此,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世上不知多少人倒在幽篁境,就是因为缺一样本命,到死都找不到。就如同本尊那把剑,如果不给你,你这辈子寻遍九洲,都找不到第二把更合适的。”

    左凌泉想想也是,含笑道:“那我算是运气极好了;常言无功不受禄,前辈直接把剑送我,这机缘来得太容易,总觉得拿着心里不踏实。”

    上官玉堂在夏日暴雨间穿行,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你以为得了大机缘是好事?有因必有果,有借必有还,所谓‘运气’,不过是天地多看了你一眼。你我身处天地之间,从天地间索取的东西,迟早都要还回去;得机缘越容易,便说明你以后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左凌泉在修行道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对这话只能说似懂非懂,他斟酌片刻,询问道:

    “意思就是,天地把东西给我,是要我去办事?”

    “天地就是你我周边的山海日月,不会以人的方式思考,他们遵从的是‘规律’。就比如一条河,被倒塌的山峰堵住,就会出现堰塞湖,这个‘堰塞湖’就是因运而生的产物,你觉得天地让它出现的目的是什么?”

    “呃……好像没啥目的,本就该出现。硬要说的话,是为了让河流恢复?”

    “这么理解就对了。天地只遵从规律,不会像人一样思考,只是你我把天地想象成人了;天官五兽是天地因运而生的神灵,能和你简略交流,但也只是代为向你传达天地的意思,没有自我立场。”

    左凌泉大概明白了些,若有所思地道:

    “前辈的意思是,我成了‘堰塞湖’?”

    “差不多吧,每个人乃至鸟兽草木,都会有走运的时侯,至于天地让其走运的目的是什么,没人能推算;我们常说‘机缘巧合’,只是我们推算不出原因罢了,每件事背后必然有原因和结果,但这只有天地本身才能知晓。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机缘越大,说明在天地间占的位置越重要,未来要发挥的作用越大。毕竟你得到了通神之力,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干,力量越大干的事儿自然越大。”

    左凌泉看得还是没老祖通透,有些杠精的问道:“我要是得了天地之力,就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那你就是蓄水池。”

    “哦,明白了。”

    “你得了这么大机缘,还这般顺利,说明你站在了风口之上,天地在背后推波助澜;等你积蓄的力量足够后,必然有需要你动用力量的事情摆在面前。所以别觉得自己机缘强、修行快是好事,这只能说明你要做的事很大很急。”

    “我要是半途夭折了呢?”

    “唉……”上官玉堂轻声一叹:“你没了天地还在,自然会再‘因运而生’一个人,你以为天地都围着你转?”

    左凌泉大概明白了,点头道:

    “多谢前辈指点。”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说的其实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天给你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就比如那颗桃子,你得去桃花潭自己取,至于怎么取,到时候看情况。”

    上官玉堂昨天晚上,在桃花尊主面前‘嗯~’了一声,再过去会被那老妖婆缠着问东问西,而且她在的话,桃花尊主必然漫天要价,此时还有些头疼。她来到了海面之上后,开口道:

    “本尊给你护道,在这里把水精炼化,就启程吧。”

    左凌泉对此自然没异议。

    只要把水精炼化就入了幽篁,意义很重大,寻常修士一般会准备很久。

    左凌泉虽然没仔细了解过,但上官老祖在,天王老子来了也出不了岔子,他不再多问,把玲珑阁里的水精取出来,就开始按照上官老祖的教导,在地面上画起了阵法……

    --------

    天空雷云凝聚,让暴雨又加大了些许。

    庭院阁楼内,慢慢又响起了轻声言语:

    “小姨,你做什么呢?”

    “呃,不好意思,把你们吵醒了……你们先睡,我刚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东西没弄完,先回屋了……”

    “急什么,躺着一起聊聊,你昨晚放得多开,怎么还腼腆起来了?”

    “不了不了……”

    很快,房门打开,吴清婉先是探头在庭院里扫了眼,确定无人盯着看后,才做出斯文娴静的模样,不紧不慢下了楼梯。

    缺少吴清婉这根纽带,姜怡和汤静煣同床共枕自然不对劲儿,两人尬聊几句后,汤静煣便也跑出了屋子。

    “好大的雨……”

    汤静煣站在阁楼围栏上,眺望远方的海面,感觉浩瀚天威在往那边聚集。

    汤静煣对这些研究不深,暗暗询问道:

    “死婆娘,海上是不是有动静?”

    “滚。”

    回应很快传来,措辞严厉,十分不近人情。

    汤静煣水媚脸颊微微一僵,继而气上心头,想回骂几句,不过想想还是忍了。

    因为她知道死婆娘为何生气。

    昨天晚上她在闺房之中,躺在旁边看左凌泉修那俩不知羞的姨侄女,哪怕她没好意思脱衣裳,只是让左凌泉摸了摸,那白花花、浪阵阵的羞人场面,还是把她看得小心肝直跳,身体有很大反应。

    她能感觉到死婆娘也不好受,但清婉和姜怡在,又不好过来制止,那股又气又无可奈何的情绪,直接倒影在了她的心底,她没敢再大胆些,也是怕把死婆娘真惹毛了。

    既然死婆娘懂事,昨晚没来打搅,就相当于退了一步。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汤静煣好不容易让死婆娘忍气吞声的一次,自然不能得寸进尺;试探底线的事儿得一步步来,只要循序渐进不停刺激,死婆娘总有一天会默认这事儿;说不定‘日久生情’,还真能把她拐回来当小左的小媳妇,叫自己姐姐什么的……

    汤静煣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缓步走下了楼梯。

    雨幕沙沙的庭院中,冷竹端着热水正往阁楼走,胳膊下面还夹着个木盒子,瞧见她后,连忙开口道:

    “静煣姐,团子都快急疯了,你把它放出来吧。”

    “咕咕~……”

    汤静煣晚上跑去浪,都忘记把团子关盒子里面的事儿了,她走到跟前,接过木盒打开看了眼。

    原本装满小鱼干的木盒里,已经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丢丢大的糯米团子,委屈巴拉地躺在里面,吐着小舌头,一副‘憋死鸟鸟了’的模样,傻里傻气。

    汤静煣有些无奈,把团子拿出来,训道:

    “你自己不会出来?盒子又没锁上。”

    “叽?”

    团子张了张鸟喙,欲言又止,明显是想说“鸟鸟要是出来,你肯定又说鸟鸟‘谁让你自己乱跑的?’”。

    不过这么说,早饭肯定没着落了,团子还是做出鸟鸟知错的模样,张开鸟喙,嗷嗷待哺。

    “一整盒鱼干都吃完了,还吃?”

    “叽叽……”

    团子用翅膀摸了摸毛茸茸的肚子,示意自己给左凌泉帮了大忙,要是不吃胖,以后就帮不上忙了。

    汤静煣见此,也不好多说了,只能想办法给团子找吃的;不过小鱼干是猫粮,皇太妃娘娘给的,她也不知道在哪里买。

    老是吃别人家东西不太好,汤静煣看了下画舫,本想去问问小鱼干的产地,但她和皇太妃娘娘不是很熟,画舫门窗关着,为了这点小事不太好去打扰。

    好在没观望多久,阁楼上又响起了脚步声。

    踏踏——

    汤静煣回头看去,洗漱完的姜怡,从书房抱了厚厚一沓卷宗走了出来,下楼走向庭院。

    汤静煣稍显疑惑,来到屋檐下等待,询问道:

    “公主,下这么大雨,还把这些搬到画舫去?”

    姜怡抱着一沓卷宗,冷竹在背后也是如此,面对汤静煣的询问,表情稍显复杂。

    姜怡昨天已经得知,左凌泉和太妃娘娘亲过嘴,那两个人的关系就比较暧昧了。

    姜怡是左家的正房儿媳,换而言之就是大妇,招呼不打就抢她男人也罢,还把活儿全安排给她,她要是现在就闷起头老实干活儿,以后等太妃娘娘真进了门,还不得帮人家当肉枕头靠着伺侯?

    左凌泉说是误会,但这名分不弄清楚,姜怡总感觉自己是苦主,所以还是得去旁敲侧击问一下。

    不过这事儿可不好让家里的小丫头知道,眼见汤静煣问起来,姜怡只是道:

    “有些案子,需要太妃娘娘亲自过目,拿过去给她看一下。”

    “哦,我帮你们撑伞吧,别把衣裳打湿了……”

    ……

    ------

    牙疼没法凝神,今明两天更新有点少,希望大伙们理解一下。

第四十八章 镯子

    风起云涌,雨势越来越急。

    三人相伴来到画舫上,雨太大砸得油纸伞啪啪作响,冷竹见此也没有敲门,把门推开让两人赶快进去避雨。

    姜怡表情不喜不怒,本来是想做出大妇见新人的模样,试探一下太妃娘娘,哪想到进门就瞧见一袭龙鳞长裙的上官老祖,曲腿坐在榻上。

    上官老祖在修士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左凌泉见多了都能下意识端正姿态,姜怡自不用说,被惊得一抖,差点掉头退出去。

    不过汤静煣可不怕上官老祖,瞧见屋里的死婆娘,也是愣了下,继而眼前一亮,开口道:

    “死……玉堂,你也在啊。”

    姜怡见此也只得小心翼翼进入了画舫,仔细看去,却发现有点不对。

    上官老祖坐在画舫上,身体纹丝不动,好似时间都静止了下来;皇太妃娘娘闭着双眸,枕在老祖的大腿上,宁静酣睡。

    桌子上的白猫倒是醒了,翻过身来,先是看了眼蹲在汤静煣肩膀上的团子,然后悄悄把自己装小鱼干的盒子,挪到了肚子下面藏着。

    只可惜,这小动作没骗过团子锐利的小眼睛,直接扑腾过去,开始“叽叽叽~”骗吃骗喝。

    汤静煣见两个人好像在修炼,贸然打扰不好,没再言语,招呼团子一声,想和姜怡一起退出去。

    不过檀香的效果已经过去了,上官灵烨听见声响,苏醒了过来。

    “嗯……”

    在老祖的帮助下,上官灵烨这一觉睡得很香,连脸上的气色都恢复大半,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她睁开眼帘,看到站在门口的姜怡和静煣,可能是刚醒来有点迷糊,开口就是:

    “你们完事儿了?”

    完事儿了?姜怡闻声表情一僵,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做出模棱两可的模样,回应道:

    “呵呵……嗯,娘娘休息得如何?老祖这是?”

    上官灵烨彻底清醒,反应过来方才的问题,暴露了自己听墙根的事儿。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头看去,惊觉靠着的枕头是老祖大腿,连忙做出恭敬模样:

    “师尊,我……诶?师尊好像神魂出窍了。”

    “是吗?”

    汤静煣见识过老祖的神出鬼没,静止不动还是头一次见,她走到跟前,仔细打量上官老祖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面容,还用手在眼前晃了晃。

    此举明显对老祖有点不敬,但汤静煣和老祖很熟,连上官灵烨都不了解她们之间的关系;老祖虽然神魂出窍,本体还是有感知的,既然没抽汤静煣两下,说明不在意。

    上官灵烨见此也没有制止汤静煣,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活动胫骨:

    “师尊找左凌泉有事,应该是带着左凌泉出去了……好久没睡这么熟了,感觉身体都轻了几两。”

    双手举过头顶伸懒腰,导致袖口滑下,金镯子和翡翠镯子都漏了出来。

    姜怡把卷宗放在了书桌上,回头瞧见显眼的‘左家儿媳传家宝’,本来就复杂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她走到跟前,帮上官灵烨整理了下睡得有些乱的发髻,看似不经意的扫了眼镯子:

    “戴两个镯子,看起来是有点不搭;翡翠镯子是左伯母送的,俗世首饰,磕磕碰碰容易弄坏……”

    上官灵烨昨晚能听见闺房里的声音,自然也偷听了书房里的谈话,知道姜怡心里的想法——姜怡估计也猜到她能听到,那番向左凌泉抱怨委屈的话,说不定就有说给她听的意思,不然最后不会点到为止。

    以前上官灵烨刚拿到镯子的时侯,得知‘镯子代表是左家承认的正房儿媳’时,曾作势要取下来给姜怡,被姜怡拒绝了,因为那时侯姜怡把她当作皇太妃;现在姜怡忽然又开口提起这事儿,还有让她取下来的意思,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上官灵烨放下手,摸了摸镯子,含笑道:

    “左伯母送的东西,我自然注意着,不会磕坏;至于不搭配,我觉得还行……”

    这一句话,只说表明了一件事——不想交‘龙头棍’。

    姜怡眨了眨眼睛,笑容没变,眼神却有了细微差别,正想继续拉扯,忽然听见背后传来:

    “让我看看。”

    刚刚还在逗老祖的汤静煣,似乎被这些女人间的话题吸引,回过身走到跟前,摸了摸翡翠镯子:

    “首饰讲究多,要依照气质来搭配。太妃娘娘贵气,佩戴金器更能衬托气质,公主也是如此;像我和清婉,就没那股自幼熏陶的雍容贵气,所以很少戴金器。

    “这翡翠镯子,是江南那边的款式,比较适合温婉保守的女子,寓意是‘持家守业’,俗世烟火气比较足……”

    上官灵烨和姜怡,都是自幼埋头修行,而后坐镇要职,论起俗世首饰的讲究,哪里说得过汤静煣这种市井小富婆,听了半天硬没接上话,不过意思倒是听出来了:

    你们戴着不合适!我戴着合适些。

    果不其然,汤静煣柔声讲解片刻,就拉起袖子,把白如嫩豆腐的手腕,放在了翡翠镯子旁边对比。

    修士修行到金身无垢,身上已经没有杂质,皮肤会异常细嫩;但体形不是杂质,再怎么修行都不可能变形,只会越来越趋于完美。

    上官灵烨冰肌玉骨,肌肤肯定好得出奇,但体型比较纤长,属于高挑苗条的类型。

    汤静煣则不同,珠圆玉润,手腕不能说粗,而是很有肉感,用俗世的话来形容,就是很有福相好生养,戴翡翠镯子确实要更贴合气质,感觉就和量身定做的一般。

    姜怡在旁边看着,觉得如果不出意外,汤静煣接下来就要说戴着试试,然后爱不释手,提议‘拿团子换镯子’什么的。

    上官灵烨说不定还真会答应!

    这镯子在上官灵烨手上还有可能弄回来,到了汤静煣手上,结果就不用说了。

    此时吴清婉不在跟前,姜怡势单力孤,面对两个女人显然有些难以招架,想把局面搬回来却没有合适的由头。

    好在冷竹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了三个女人之间忽然爆发的混战,眼见公主势危,连忙插话道:

    “我觉得金配玉要更好看些,不张扬又雅观,公主和太妃娘娘戴着很合适。”

    姜怡顺势道:“是吗?我对首饰了解不多,也就随便说说。”

    上官灵烨见此,自然是借坡下驴,笑道:

    “汤姑娘对玉器挺感兴趣啊,我这里还有几件玉器,只是很少戴……”

    说着收起手,准备从玲珑阁取首饰。

    汤静煣想要的是镯子,又不是首饰,见这俩人达成共识先排挤她了,摇头笑道:

    “我很少戴首饰,就是瞧见家乡的物件,比较怀念。罢了,不说这个了,老祖这么坐着没事吧?外面雨大,要不要给她搭条毯子……”

    ……

    ------

    垂花门外。

    吴清婉撑着小伞,在院墙下的过道来回踱步,指尖电光环绕,自顾自地研习着雷法。

    大雨天一个人在这里散步,自然不是因为闲情逸致。

    昨天晚上‘修炼’的时侯,吴清婉被三个人折腾的不轻,姜怡和汤静煣起哄,左凌泉也不知心太人,怎么羞人怎么来,她都忘记摆出了多少姿势。

    常言‘泥菩萨也有三分火’,吴清婉再柔婉的性子,被逼急了也会反击不是;最后她玩不起,就向左凌泉投了降,言听计从开始折腾姜怡,还让静煣帮忙搭手。

    姜怡半步灵谷的修为,哪里斗得过她们,被欺负得哭哭啼啼,她还没护着。

    按着姜怡的性子,白天肯定找到这当姨的算账,要是不躲起来,准被数落得抬不起头。

    至于画舫里的火药味,吴清婉是家里的万年老二,有姜怡在就不好意思去争镯子,自然不关心,当然她也不知道。

    就这么在院墙下徘徊良久后,未曾瞧见冷竹跑来叫她过去,倒是听见院墙外面有些许响动。

    哒哒哒——

    雨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

    吴清婉回过神来,走到门口看了眼。

    宅院在俗世城池,外面就是寻常巷子,大暴雨时没有百姓走动,只有一个身着夏裙的圆脸姑娘,背着一把铁琵琶,站在院墙外面。

    小姑娘个头不高,踮起脚尖探头,看起来是想察看院子里的情况。

    听见开门声响,小姑娘连忙做出了闲逛的模样,往门口走来,遥遥招呼道:

    “吴姐姐,你怎么未卜先知出来了?我正准备敲门呢。”

    谢秋桃道行比吴清婉高,按理规矩,吴清婉得叫对方一声仙长。不过谢秋桃面向实在太小,吴清婉以长者对待十分古怪,也就计较那么多:

    “谢姑娘早。凌泉他们昨天刚回来,不过现在出去了;太妃娘娘还在屋里。”

    “是吗?他们没事吧?”

    “安然无恙,让谢姑娘操心了,外面雨大,进去说吧。”

    吴清婉和谢秋桃不太熟,不过那天在海上见过一次,前两天谢秋桃也来过,对这姑娘影响不错,抬手示意她进屋说话。

    只是谢秋桃持伞站在门口,犹豫了下,并未进去,而是道:

    “上次从海上回来,上官尊主点火了我一二,让我去北方找机缘,我担心左公子他们安慰,一直没动身;他们安然无恙就好,我也得出发了。”

    修行就是如此,永远都在路上。吴清婉想要挽留,但耽搁了人家修行不太好,而且也没借口挽留,当下只能道:

    “既然是上官尊主的意思,姑娘就放心去吧,路上还是要小心。”

    谢秋桃和左凌泉交情也不深,但彼此算朋友,下次再见也不知什么时侯,她犹豫了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天遁牌,和吴清婉互留了联系方式,才撑着小伞孤零零往巷子外走去。

    吴清婉在门口目送,看着一个小姑娘独自闯荡修行道,心里难免有点唏嘘。

    修行中人大多独来独往,如雨中浮萍,飘到哪里是哪里,有几人能像她们一样,有值得信任的依靠陪在身边携手同行。

    霹雳——

    谢秋桃的身影快要从巷子口消失时,海外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雷霆,电光照亮了整个海面,继而又是一道。

    吴清婉转眼望向海面,可见那边雷云滚滚、天威浩瀚,却看不清细节,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

    “左公子入幽篁了呀,真厉害……”

    回过头时,举着纸伞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

    九洲极北,雪峰之上。

    古老的建筑巍峨屹立在山巅,但缺了弟子,再宏伟的建筑也难免看起来死气沉沉。

    侯玉书在这里住了下来,修养体魄的几天里,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这里叫‘玉净仙宗’。

    不过往年屹立在玉瑶洲山巅的显赫豪门,如今早已经没落,人烟稀少;能看到的都是招揽来的‘供奉’,帮幽萤异族跑腿办事,获取那些往日求之不得的机缘。

    侯玉书往年全在行善积德,从不认为自己是邪魔外道,只因血仇不得不报,修炼成妖的事儿又东窗事发,才被迫投身幽萤异族,心里其实瞧不起这些人。

    在这里住了几天,侯玉书发现幽萤异族的上层,和他想象中差距很大,为人处世看不出穷凶极恶的地方,甚至有些人很面善风趣,得知他从玉瑶洲而来,专程跑来嘘寒问暖了解玉瑶洲近况,还说起当年在玉瑶洲某某地闯荡的事儿,甚至提起了如今还在世的玉瑶洲老友。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人背地里如何,根本没法了解。

    修养几天,伤势得以恢复后,接侯玉书过来的老者,又到了修养的洞府,让他前往后山面见那位梅老祖,说是要收他入门。

    侯玉书已经到了幽萤异族的地盘,没得选,跟着一起来到了雪峰之巅,一座冰封的洞府之内。

    宗门很大,路上看不到半个鬼影,溶洞内也是如此,里面只摆放着很多冰棺,冰封着各种人与物。

    侯玉书一路看过去,冰棺里的人男女老少皆有,都很陌生,但有气息波动,明显不是死人,只是在长眠。

    侯玉书本以为这些是宗门里闭关修行的弟子,可走到一具冰棺的旁边时,身体却猛地一震——里面装着一个女子,虽然年纪有点大了,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侯玉书依旧认出了女子,曾经在玉瑶洲的海边有过一面之缘,映像很深。

    “这……”

    侯玉书面露不可思议,左右看向溶洞,继而疯狂地在数个冰棺里寻找起来。

    只可惜,侯玉书还未曾找到,一道空灵的女子嗓音,就从溶洞深处响起:

    “好好修行,你要找的东西,以后自会给你。”

    “她怎么在你这儿?”

    “玉瑶洲不乏我的徒子徒孙,要救一两个无名小卒很容易。”

    “你以这些人为要挟,逼迫正道修士为你所用?”

    “是我逼你过来的?”

    “……”

    “没有我,他们都已经郁郁而终,或者死在了他人手里。我只是给投靠我的人,一个解开心结的机会,你不要这机会,大可自行离去,没人拦着你。”

    侯玉书沉默无言,片刻后,拱手一礼:

    “晚辈侯玉书,拜见前辈。”

    ……

第四十九章 花开两朵

    雷云聚而不散,暴雨落下,在海面上筑起了一座冰塔。

    左凌泉在其中盘坐,随着周边水雾尽数纳入体内,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

    跻身幽篁境,代表修士初步脱离‘人’的范畴,真正登堂入室,踏入了仙门。

    所谓炼化本命,说简单点就是让身体反客为主,从天地手中抢夺掌控权,获得掌控周边天地的能力。

    掌控的范围视修士境界而定,但无论大小,都是从天地之间夺取人不该掌控的东西,所以会引起天地排斥,也就是雷劫,夺取得越多,雷劫自然越大。

    至于本命物的作用,倒是好理解——两个用水法的修士,面前只摆着一碗水,境界一样的情况下,本命物差的一方,必然抢不过本命物好的一方,差的一方等同于被禁魔,完全没得打。

    现实之中很少出现这种极端情况,但处处受限是必然的,哪怕不和人争斗,本命物太差也抗不过跻身玉阶的大雷劫,世间修士费尽心思找机缘温养本命,就是因为此理。

    左凌泉得过黑龙鲤的机缘,操控五行之水本来就强于常人,再炼化龙王水精为本命,对水的掌控力已经到了极致,不需要再温养,但这也导致了雷劫的动静有点吓人。

    天雷只有九道,但每道都蕴含着浩瀚天威,光是那阵仗都能把胆小的修士吓得心神失守,更不用说站在下方让老天爷劈;左凌泉估计一道雷落下来,就能让他灰飞烟灭,更不用说后面还跟着八道。

    好在有上官老祖帮忙护道,过程有惊无险,还是圆满抗过去了。

    天上的雷云逐渐变薄,直至消散,左凌泉也睁开了双眼,仔细感受了下,能清晰察觉到在气府内游移的那股‘水流’。

    他微微抬指,周身的冰塔就自行融化,在面前凝聚成团子的形状,纤毫毕现,操控的细致程度明显比以前高出太多。

    左凌泉满意点头,转眼看去,上官老祖不见了踪迹,应该是已经回去了。

    左凌泉见状,没有在此久留,把团子凝结为大冰雕,拖着飞向海岸,拿回去用来给团子当玩具。

    渡劫比把黑龙鲤精华融入血肉简单,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时辰,时间刚到中午。

    大雨尚未停下,峣城的宅院内,冷竹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启程了。

    左凌泉从巷道间来到正门,刚进去,就瞧见吴清婉撑着伞,还在围墙下面来回散步。

    “婉婉。”

    “凌泉,你度劫……诶?你抱个大冰球做什么?”

    “这是团子。”

    “是吗?”

    吴清婉撑着花伞来到跟前,望着‘横看成团竖成球的’冰雕,觉得左凌泉有些孩子气,笑道:

    “堂堂幽篁老祖,得了大神通,弄这些有的没的,就不怕人笑话?”

    “又没人看见。”

    左凌泉向来没有高人架子,弄着玩罢了,他和吴清婉相伴走向屋里,疑惑道:

    “你从早上一直站在这里?”

    “唉~昨天晚上把姜怡折腾惨了,回去肯定被她说。你也是,都不知道收敛些……”

    “昨晚我老实当工具人,啥都没表示,是你主动拉姜怡当挡箭牌……”

    “算了,以后不一起修炼了……”

    “都是我的错,我昨晚真不是东西……”

    ?

    吴清婉微微蹙眉,想说左凌泉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处吐槽,最后只用胳膊肘轻轻怼了左凌泉一下:

    “德行。……对了,方才谢姑娘来探望了,本来请她进屋的,可她说要去北方游历,好像是上官老祖的意思,知道你们平安无事就走了。”

    左凌泉和谢秋桃也算共患难一场,交情不深但总是有,得知留有联系方式后,微微点头:

    “从这儿往北就是伏龙山那边了,以后说不定还能遇上。”

    “长生漫漫,只要还在修行就肯定能遇上。方才冷竹过来,说是要启程去桃花潭,等你回来就出发……”

    两人说话之间,进了垂花门,来到了庭院里。

    冷竹在阁楼中收拾东西,上官灵烨和姜怡则在书房中加急处理着公务。

    左凌泉正想去阁楼,却听见画舫那边传来女子的声响:

    “你怎么这样?我好不容易给你画好,又不是不好看,你招呼都不打就给擦了……”

    汤静煣的声音。

    吴清婉修为不高,对八尊主这样的巅峰强者,心里怀着敬畏之心,和姜怡一样不太敢待在一起胡闹,闻声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左凌泉则是一愣,飞身上了画舫,探头看去,却见静煣站在软榻旁边,手里还拿着胭脂水粉。

    上官老祖坐在软榻上,从位置上来看,方才在让汤静煣点妆;不过这种闲情逸致,显然不符合上官老祖的人设,察觉他回来后,又变成了不施粉黛的冷艳模样,让白忙活一早上的静煣大为恼火。

    左凌泉瞧见此景,知道自己打扰了上官老祖的兴致,便想默默退开。

    但上官老祖待在这里不走,可不是单纯为了让静煣把妆画完再擦掉,她开口道:

    “你先下去吧,我和左凌泉有话要说。”

    这种吩咐丫鬟的口气,让本就恼火的汤静煣更加不满,正想说话,就瞧见上官老祖微微抬手,然后她就眼前一花,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远处的厢房之中,直接把她弄蒙了。

    画舫的书桌上,正蹲在木盒里吃小鱼干的团子,见护身符不见了,也不敢久留,连忙飞了出去。

    左凌泉闻言放下了冰雕,进入画舫拱手一礼:

    “多谢前辈相助,我马上就动身去桃花潭,还有其他安排吗?”

    上官玉堂该说的正事儿,去海上的时候已经说完了,但忘记叮嘱了闺房之事。如果这问题不解决,她接下来恐怕又得‘夜夜笙歌’,在小母龙面前丢尽脸面。

    为了预防这种不好明说的情况,上官玉堂直接开口道:

    “汤静煣的修行道和你们不同,四方游历获益不大,我带她去荒山和云水剑潭一趟,那里有她需要的五行之火,你先出发吧,过些日子再把她送回来。”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破镜要吃各种火焰,对此自然一喜:

    “那就多谢前辈了,嗯……姜怡也五行亲火,不知……”

    这话自然是想让上官老祖帮忙提点一下姜怡,毕竟左凌泉哪怕用双修之法,也很难让姜怡跟上他的进度。

    上官玉堂要提点低境修士很简单,只要她想,完全能凭借神通和铁镞府强大的财力物力,短时间内把练气修士的奇经八脉打通,然后给五样本命物,强行把人变成幽篁巅峰修士。

    但这样的拔苗助长,长远来看是害人,根基不稳风吹即到暂且不论,没有那份实打实的磨砺,心境和阅历首先跟不上。

    这就好似给一个婴儿,强行穿上一套威力巨大的神兵铠甲,能干出什么事儿完全没法预料。所以上官老祖正常情况下,不会干涉他人修行,特别是自己看中的弟子,都是让他们自己去经历和领悟;只有心境跟上了,修的才是仙,不然道行再高,也只是个空有一身战力的武夫罢了。

    带汤静煣去找五行之火,是因为汤静煣有天道管束,靠山比她还横,未来会如何,完全不需要她去操心;把姜怡也带着的话,上官老祖得斟酌对其未来的影响,有点犹豫。

    不过上官老祖考虑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因为带姜怡出去,也不是非得手把手拉着修行,给点提示让姜怡自己去磨砺,以姜怡的悟性应该也能获益;而且汤静煣在姜怡面前,因为俗世身份的下意识限制,会乖很多。

    更重要的是灵烨最近有点飘。

    上官老祖完全放养这个最中意的徒儿,是为了让她领悟自己修行的意义。

    结果可好,灵烨以前为了修行而修行,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不把自己当‘人’看。

    现在是想通了,但有点用力过猛的趋势,一副‘乐不思仙’的架势,都快撂挑子了。

    灵烨想‘躺着’修仙也罢,还额外拿着大燕朝廷和铁镞府的两份儿供奉补贴,把自己的差事全交给姜怡,这日子过得未免舒坦过头了。

    为了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训灵烨一顿肯定不合适,乘此机会把姜怡带去历练,也能让灵烨收收心,上官老祖就不信,灵烨还能转过头使唤左凌泉帮她忙活缉妖司的差事儿。

    一番权衡之后,上官老祖答应此事,左凌泉自然心生感激,满心欢喜地出了画舫,和姜怡说了此事。

    但两人都没有料到,姜怡听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晴天霹雳!

    阁楼二层,姜怡和上官灵烨,本来在焦头烂额地处理烦琐公务,听见左凌泉上来说起安排,姜怡整个人都愣了。

    这什么意思?

    以前太妃娘娘把活儿甩给她,带着她男人出去浪,很过分不假,但偶尔还能见上一面。

    现在可好,上官老祖直接安排徒弟和左凌泉出去浪,还把她拉走去历练,这是怕她影响了太妃娘娘和左凌泉的感情进展?

    抢相公还有让师父帮忙搭手的,这不欺负人嘛!

    不过,姜怡虽然心里想法很多,但还是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了。

    毕竟临渊尊主亲自带着去修行,就相当于临渊尊主半个徒弟,此等殊荣,寻常修士想都不敢想;即便什么都没学到,光是这番经历都够吹一辈子了,更不用说彼此同行留下的香火情。

    姜怡正愁在家里连团子都打不过,有个高人带着飞,哪里会拒绝,反正太妃娘娘这抢男人的架势她也拦不住。

    姜怡听闻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放下了笔,跑回屋收拾东西;当然,在过道里也没忘记瞪左凌泉一眼,警告的意思不言自明。

    而屋里的汤静煣,显然不像姜怡这样看得开,她对修行本就不感兴趣,听闻要和死婆娘出去,她不乐意道:

    “就不能等小左回来,咱们再一起去那什么云水剑潭?哪里不是能铸剑吗,刚好能给小左弄一把好剑。”

    上官玉堂站在画舫上,平淡回应道:

    “修行就是如此,不能有片刻停歇,有机会就要尽量争取,慢一天,如果日后遇上大麻烦,你就差那一天修为,找谁给你宽限时间?”

    汤静煣说这些东西,自是说不过上官老祖,见左凌泉没拒绝的意思,只能不舍道: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呀?别一去好几十年……”

    “什么时候回来,以你什么时候炼化五行之火为准,本尊也忙,没时间陪你东逛西逛。”

    “那不两三天就搞定了,我还以为要去多久……”

    正在收拾东西的姜怡,听见这话倒是迟疑了起来——只去两三天的话,她跟着看风景不成?——姜怡想了想开口劝道:

    “静煣,修行不能急躁,囫囵吞枣会根基不稳,能慢一些还是慢一些的好。”

    冷竹自然跟在姜怡后面,对这个机会也无比看重,连忙附和道:

    “是啊,修行要稳扎稳打,只求快没好处。”

    汤静煣张了张嘴,虽然有些不舍,但也不好多说了。

    上官老祖见此缓缓点头,忽然发现带着姜怡确实有莫大好处,她转眼望向帮忙收拾的左凌泉:

    “还有,本尊把剑送你可以,但你得是铁族府的人,不然诸多徒子徒孙不会答应;到了桃花潭……”

    左凌泉正想回答,上官灵烨就走出了书房。上官灵烨明白老祖的意思,开口道:

    “师尊放心,要是那个老妖婆敢打抢人的主意,我自会出言干涉,不会让她们得逞。”

    有这句话,上官玉堂放心多了,点了点头又道:

    “明面上要叫桃花尊主,别乱了辈分规矩,让那老……桃花尊主找到由头。”

    “徒儿明白。”

    上官玉堂不再多说,等姜怡和汤静煣收拾好东西后,就带着一起御风而去;见几人大包小包的有失仙家体面,还顺手给了两个玲珑阁来放随身物件。

    汤静煣正踩着大羽扇飞到半空,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向庭院:

    “团子!”

    厢房的窗台上,蹲着观望的团子,抬眼望了望汤静煣,又看向拥有无限小鱼干的奶娘,纠结片刻后,还是依依不舍的飞上了天空,半途还挥了挥翅膀“叽叽~”道别。

    不过汤静煣可能是担心她不在跟前,左凌泉出事儿没法帮忙,有个团子在跟前,她总是要放心些;她犹豫片刻,小声对团子叮嘱几句后,又把团子丢了回来……

    (本卷完)

第一章 梅山遗韵

    正午时分,烈日悬空。

    滔滔江水冲刷着码头沿岸的白色石堤,满载货物的船只停泊在港口,不时有踩着飞剑的修士,悄悄落在港口外面,徒步走向十里开外的项阳城。

    项阳城无论在仙家还是俗世,都只是个小地方,连个正儿八经的仙家集市都没有;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城外的梅山附近,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历史遗迹。

    遗迹并非秘境通天,单纯地只是一个很古老的碑林;碑林的由来现今已经无人知晓,之所以能保存下来,是因为上面有很多上古先贤的题字,其中有现今九宗修士的祖宗,很有纪念意义,就被附近宗门弄成了一个景点。

    梅山碑林连寻常灵兽都罕见,风景在九宗也算不得出彩,唯一玄妙的地方,就是据说运气好的时候,能在落日时分听见碑林里响起琴声,仙家好事之徒排的‘玉瑶洲八奇景’中的‘梅山遗韵’,指的就是此处。

    修行中人游历四方,也不是人人都被机缘牵着走,遇上这类有历史底蕴的地方,过来开眼界的修士并不在少数,就比如左凌泉。

    港口上蝉鸣阵阵,刺眼的烈阳照得人不敢走出屋檐,连码头上的力夫,都已经歇了下来,坐在茶摊的凉棚下,聊着近来的所见所闻。

    就在太阳最火辣的时候,一艘小画舫,从江面逆流而上,缓缓驶到港口附近。

    画舫的甲板上,一尊晶莹剔透的冰雕,暴露在六月盛夏的烈阳之下,反常的没有融化;倒是冰雕的背上,有一只模样相同的白色小鸟,小爪爪朝天躺在上面,吐着小舌头,一副‘热死鸟鸟了’的可怜模样。

    冰雕旁边,是一位身着黑袍的斗笠剑客,手里拿着佩剑,在空间不大的甲板上演练剑法,动作不快,但出手极稳。

    可能是察觉到小白鸟的可怜模样,剑客开口道:

    “你会喷火,还怕热?”

    团子肯定不怕热,但不可怜兮兮怎么骗吃骗喝?

    它认真地“叽叽~”两声,然后张开鸟喙,示意需要冰镇小鱼干解暑。

    左凌泉听不懂团子说的话,但能大概明白意思,他没有小鱼干,就从玲珑阁里取了一个路上买的西瓜,放在冰雕上让团子啃。

    俗世瓜果只能满足口腹之欲,但有的吃总没得吃强,团子半点不嫌弃,一头就翻了起来,在左凌泉面前表演起三口一个瓜。

    左凌泉摇头一笑,转眼看向岸边,见已经到了项阳城附近,把剑收了起来,进入了画舫的船舱。

    “太妃娘娘,到项阳城了,你不是想去梅山碑林看看吗?”

    船舱内部的陈设和以前没区别,不过时常坐在书桌后面处理卷宗的姜怡,换成了上官灵烨本人;在对面帮忙查阅资料的冷竹,变成了吴清婉。

    自从十几天前上官老祖离开峣城后,左凌泉三人也随后出发,赶往九宗最北侧的桃花潭。

    左凌泉在海上亲了上官灵烨一口,本想在路上好好聊聊此事,但缉妖司的琐事确实多,上官灵烨自从坐回书桌后,就没起过身,一直在处理着事情;可能是因为清婉在,上官灵烨对他的态度,和以往也没什么区别,就好似忘记了在海上的事儿。

    左凌泉并不擅长处理公务,帮不上忙,不好打扰,就自顾自在甲板上练剑,这些天也没私下里说过话。

    清婉性子柔,本来只在屋里打坐修行,见上官灵烨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连个歇息的时间都没有,有点坐不住,就主动提议帮忙搭手。

    上官灵烨对此自然求之不得,本想培养清婉,让她也能独当一面,然后直接放权当甩手掌柜。

    但清婉和姜怡性格不一样,没什么好强之心,所有需要决策的事儿,能自己拿主意也不自作主张,必须让上官灵烨亲自定夺。

    上官灵烨暗示几次无果后,这个想法也只能作罢了。

    此时上官灵烨坐在书桌后,拿着铜镜在看着东西,听闻左凌泉的声音,她抬眼扫了下窗外,摇了摇头:

    “现在去不了,晚上才有时间。”

    上官灵烨自己说想去梅山碑林看看,让左凌泉注意,左凌泉才来通报,闻言疑惑道:

    “缉妖司的事情很急吗?”

    “有点。云正阳好不容易从铁镞洞天爬出来,司徒震撼那混账,骗人家说他师父嫌弃他出来太慢,把他逐出师门,重收了个弟子,还给了把仙剑……”

    ??

    后续这不来了吗!

    左凌泉表情一凝,站直些许,煣认真询问:

    “然后呢?”

    “司徒震撼骗人就罢了,还用缉妖司的权限,限制了云正阳的剑皇牌;云正阳联系不上姜太清,信以为真,直接失踪了,司徒震撼找不到人,让本宫给想办法。本宫能有什么办法?这要是把人家徒弟剑心搞崩,师尊把你赔给人家当徒弟,人家都不一定答应……”

    “……”

    左凌泉神色一僵:“云正阳是剑皇高徒,道心不会这么脆吧?”

    “谁知道呢,再不堪也是中洲的人,中洲的剑修都是群武疯子,睚眦必报,真捅出娄子,事儿肯定不好平。”

    上官灵烨抬起眼帘,看向左凌泉:“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和清婉先去逛吧,我忙完了过来找你们。”

    吴清婉连续帮了十几天的忙,已经有点头晕眼花了,闻声放下了卷宗,柔声道:

    “那就辛苦娘娘了,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我马上回来。”

    上官灵烨轻轻颔首,便又继续忙活起了事务。

    吴清婉回到了后面的小舱室,换上了一条淡青色的夏裙,又找了个面纱戴上,走出了舱室……

    ------

    九宗在玉瑶洲南方,但实际疆域已经覆盖玉瑶洲中部,伏龙山就在陆地的玉瑶洲正中,山脉呈南北之势蔓延,东北侧归属剑皇城,西南是桃花潭、伏龙山、药王塔的地盘。

    项阳城依隐鳞江而建,江水的源头就是伏龙山,左凌泉目前所在的位置,距离伏龙山仅有三千余里,桃花潭和伏龙山,属于山上山下的关系,可以说已经到了家门口。

    为了不扰民,画舫停泊在港口外的郊野江畔,吴清婉举着花伞遮挡烈阳,和左凌泉相伴从船上下来后,一起徒步前往项阳城。

    距离家乡数万里,第一次来到这连书上都没见过几次的地方,吴清婉难免会生出几分新鲜感,路上瞧见什么都会仔细瞅两眼,就如同久居深闺,偶尔出门踏青的小媳妇。

    发现左凌泉眉头紧锁,有些心不在焉,吴清婉柔声询问道:

    “怎么了?和我出来不开心?要不我回去,换太妃娘娘过来?”

    左凌泉连忙摇头,抬手把伞接过来,遮在吴清婉头顶:

    “怎么可能。我不是不开心,是方才太妃娘娘说那事儿。我只是让程九江忽悠云正阳,哪料到震撼老哥把戏做这么全……”

    “你出的主意?”

    吴清婉稍显意外,不过并未因此说左凌泉什么,而是道:

    “这种事儿有什么好担心的。修行中人都得靠自己,不说司徒震撼骗云正阳,就算他真被师父逐出师门了,心灰意冷也只能怪他自己心志不坚。我以前教过不少弟子,师长只不过是领路人罢了,如果徒弟离不开师父,事事都得得到师长的认可,那有一天师长也不知道对错了,该怎么办?”

    “倒也是。”

    “如果我是云正阳的话,被师父嫌弃逐出师门,第一个想法肯定是不服,不蒸馒头争口气,爬也要爬出一番名堂,让师父看看他当年眼睛有多瞎。云正阳失踪,估计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若真让他闯出一番名堂,他师父谢你还来不及。”

    左凌泉略一琢磨,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点头道:

    “还是婉婉看得通透。”

    吴清婉双手叠在腰间缓步行走,幽幽叹了口气:

    “看得通透有什么用,修为不高说话就没分量,没几个人听。以前在栖凰谷的时候,我修为比你高得多,那时候你多乖,说什么都当是金科玉律,恨不得把话刻在脑子里;现在可好……”

    左凌泉微微摊手:“我现在不听话吗?”

    “你听什么话?”

    吴清婉瞥了左凌泉一眼:

    “‘不要就是要,要还是要’,这是你的原话吧?”

    不要就是要……?

    左凌泉脚步一顿,眨了眨眼睛:

    “嗯……是。不过这些私房话,怎么能当例子?”

    “怎么不能?这些耍赖皮的话,就是欺负我治不了你,换做在栖凰谷的时候,我说不要,你敢不听?”

    左凌泉仔细回忆了下,点头:“咱们第一次修炼的时候,你哪儿都不让亲,我不也没听。”

    “……”

    吴清婉想想还真是,顿时就不想说话了,埋头往前走去。

    左凌泉连忙追上去,用伞遮住火辣辣的太阳,含笑道:

    “知道啦,以后我听话,你说不要就不要,我不耍赖皮。”

    吴清婉吃亏都快吃习惯了,对此半点不信,都没搭理。

    左凌泉见此,只能拉着吴清婉的手腕,往小树林里走:

    “要不现在试试?我要是说话不算话,从今以后改名叫右凌泉。”

    试试?

    吴清婉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把手腕挣脱出来:

    “你老实点,好不容易出来踏个青,没走出三步就想干坏事……大太阳不嫌热啊?”

    左凌泉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没有还嘴,陪着吴清婉一起观赏起项阳城的景色。

    项阳城只是俗世城池,并没有特别之处,从城外转上进山的小道,风景才逐渐变化起来。

    梅山距离项阳城约莫三十余里,一条绿树成荫的石道,从项阳城沿着河流一直通向梅山深处,道路依山傍水,其内修建有书院、道馆、避暑山庄等俗世建筑。

    过来赏景的修士和寻常百姓挺多,路边上还有不少算命先生、小贩摆开摊子叫卖,嘈嘈杂杂稍微破坏了此地清幽的气氛。

    不过往里走出几里,转过一个山脚后,眼前就豁然开朗,碧波如洗的湖面出现在群山之间,上面飘满了俗世游船,一面山壁屹立在湖面的另一头。

    山壁上有一幅凿刻出来的画卷,只可惜不知何种缘由,被人为毁掉了,如今只剩下一面凹凸不平的山壁,痕迹相当古老,以至于初看去就像是天然形成,直至走近,才能瞧见些许画卷纹路。

    左凌泉和吴清婉一道,随着茫茫多的人来到山壁前,听周边人七嘴八舌讲解,各种说法都有,最离奇的一个是‘刻的是桃花尊主的‘寒潭拜月图’,临渊尊主早些年路过时看着不顺眼,就顺手抹掉了。’。

    这说法的起因自然是两位尊主私下不合,以左凌泉对上官老祖的了解,不可能干这么掉价的事儿,听完后只是一笑了之。

    石壁在梅山的入口处,不过大部分人走到这里就回头折返了,进去的人极少,因为要收门票,价格百枚白玉柱,太过高昂。

    左凌泉和吴清婉过来一趟,自然不会吝啬门票钱,交钱过了石桥后,又进入了通幽曲径,两侧全是未开发的荒山野岭,连个建筑棱角都看不到。

    吴清婉本来兴致颇浓,瞧见看不到头的荒山野岭,顿时大失所望:

    “什么‘梅山遗韵’,我见水中月里面天天提,还以为多漂亮,结果看起来还不如栖凰谷,怪不得没人愿意花钱进来,这不坑人吗这?”

    “真好看的地方,哪需要请人天天宣传,门票钱定这么高,估计就是因为所有人一辈子只会来一回。”

    左凌泉走出几步后,也觉得眼前的风景和想象中天差地别,于是把目光放在了路边的石碑上。

    石道一侧的山野间,插着很多半埋进土的石碑,不知多少岁月的风雨冲刷,大部分自己都看不清了,只剩下些许几块位置好的石碑,还能辨认字迹。

    能看到字迹的石碑旁边,都围了些修士,在旁边仔细观摩,因为禁止拓碑,还有弟子在旁边看守。

    左凌泉走到跟前扫了眼,上面刻的字迹完全能看懂,什么‘欲勾春风作画笔,风水成江连落霞’之类的打油诗,根本没啥看头。

    左凌泉对诗词研究不多,但好坏还是能看出一二,正想摇头笑话一句什么玩意儿,忽然瞧见下方的署名——陈朝礼。

    左凌泉脚步直接一个趔趄,开口的话也变成了:

    “这什么鬼……鬼斧神工的好诗,作诗之人想来也是一位大家。”

    吴清婉也想点评来着,看到名字后就知道我不配,乖巧地闭上了嘴。

    正在打量石碑的几个修士,自是能看出这诗写得不咋地,但没人敢在伏龙山外面,说伏龙尊主的不是,闻言还回头附和道:

    “道友好眼力,不说诗词造诣,光是这意境,我等都望尘莫及……”

    左凌泉忽然觉得,这门票其实也挺合理,在别的地方,哪儿能看到八尊主的‘拙作’。

    他又来了兴趣,跟着吴清婉一道继续往前,想找找有没有上官老祖留下的墨宝。

    梅山外面的石碑很多,粗略估计不下千个,大部分已经完全腐蚀,虽然没有找到上官玉堂留下的笔记,但仅剩的十几个能看到字的,无一例外都是名人。

    即便左凌泉没听说过,也从其他修士口中得知了来历,最次都是三大元老宗门中的初代长老。

    左凌泉走走停停,越看也是心惊——能让这么多仙家大佬心甘情愿留下墨宝的地方,他目前只知道剑皇城的城墙;梅山的影响力,当年恐怕不输给剑皇城,而且石碑上的字迹,从遣词造句来看,都是在夸这里的梅花好看,没有任何张扬或者贬低之处。

    能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这里的风景真好到人人神往,要么就是这里的人,资历高到没人敢说半句不好听的。

    但数千年沧海桑田下来,昔日辉煌早已归为满山的杂草烂木,左凌泉甚至没有在修行道听闻过有这么个人。

    吴清婉感受和左凌泉差不多,走了一截后,开口感叹道:

    “俗世有句话,叫‘尘归尘、土归土’,修行道原来也是如此,再出名的人与物,也扛不住岁月,若不是有这些石碑为证,谁知道以前还有这么厉害的地方;恐怕再过几百年,世人就彻底找不到痕迹了。”

    “是啊。”

    左凌泉微微点头,又继续往前走去,直至来到种满梅花树的梅山脚下。

    梅花在冬春季开发,因为是夏天,只能看到满山郁郁葱葱的翠绿,除开树木种的整齐,景色算不得多漂亮。

    左凌泉来到山道下,发现这里游人比道路上多一些,山上各处还竖起了很多新的石碑,字迹也清晰可见,远的最多百余年,近的可能就在昨天;至于上面的诗词歌赋,还比不上伏龙尊主。

    两人在山脚找到一处木楼,外面聚集着不少看热闹的修士;一问才得知,负责这里的宗门,为了敛财,专门弄了这些石碑,让游人可以花钱留下字迹,价格极为夸张,千枚白玉铢,接近一件灵器。

    虽然吃相很难看,但不得不说,自己的墨宝可以和伏龙尊主等仙家大佬放在一起,能让很多不差钱的冤大头动心。

    左凌泉掏得起这钱,但让他干这种目前来说毫无意义,以后出名了还可能让人笑话的事儿,实在毫无动力,当下就准备转身离去。

    吴清婉自然也没当败家媳妇的习惯,扫了几眼正在掏钱的几个小年轻后,就想踏上归程。但瞧见交钱弟子腰间的宗门牌子,吴清婉眉头忽然一皱,顿住了脚步。

    左凌泉还以为看到了熟人,回头打量人群,却没发现任何异样,询问道:

    “怎么了?”

    “凌泉,你看那个年轻人腰间的牌子,上面宗徽,是不是有点眼熟?”

    宗徽是各大宗门的标志,也会刻在各种出产的物件上,眼熟太过正常。

    左凌泉本来有些好笑,但仔细看向那个身着青衣的冤大头,发现腰间的宗徽是一个‘两叶葫芦’,以前在仙家集市买东西没见过,但偏偏又觉得似曾相识,绝对在某处仔细观察过。

    “还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来着?我们还一起见过……”

    “嗯……”

    吴清婉眉头紧蹙,仔细回想许久,忽然拿过左凌泉的玲珑阁,在里面翻翻找找,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了两页‘符谱’,看着上面的徽记,恍然大悟道:

    “果不其然,我就说在哪里见过……”

    左凌泉瞧见符谱,才想起自己还收藏着这玩意——这是他当年在栖凰骨谷后山,遇上野修伏击,从其中符师的法袍中得来,而且还是王锐师弟用摸骨大法摸出来的;因为看不懂又不好卖,就一直扔在一边了。

    左凌泉满是意外,笑道:“你这都能记住?我都忘干净了。”

    “女人家心细吗,再者,你第一次带回来的宝贝,让我研究,我肯定印象深。”

    吴清婉看了眼符谱,询问道:“符谱是残页,看起来像是被偷出来的,我们拿着也没用,现在怎么办?”

    左凌泉觉得一个炼气修士能偷出来的东西,不会是什么宝贝,他留着也没啥用,稍作斟酌后,便转身走向了山道旁的木楼……

    --------

    多谢【谪仙zx】大佬的盟主打赏!

    欠债……很多or2!

    昨晚写到现在,才写完,然后又得写晚上的,估计赶不出来了……

大伙晚上早点休息……

    昨天弄细纲写了一天,晚上又熬了一晚上,实在熬不住了,请假一天吧。

    这个月写的奇慢,请假也有点多,确实是状态有问题,阿关都不好开口。要是觉得拖拖拉拉太难等,大伙儿可以完本再看,实在抱歉了or2!

第二章 立碑

    日落西山,黄昏的流光洒在江畔孤舟上,把晶莹剔透的冰雕都染成了金黄色。

    上官灵烨整理好卷宗,起身来到窗口,吹了片刻江风,才把诸多琐事扫出脑海,轻轻舒了口气。

    窗外是青江红日,遥遥可闻空山雀鸣,风景不能说别具一格,但足够宁静,确实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上官灵烨低头看了眼,抬指轻勾,把身上华美的凤裙,换成了俗世大家闺秀爱穿的襦裙。

    不过略一打量,觉得自己百来岁了,这么穿太嫩,又变成了一袭杏黄色夏裙,以花簪为点缀,看起来落落大方,再配个小丫鬟,说是附近出来游玩的豪门夫人,恐怕没人不信。

    收拾好行头后,上官灵烨走出船舱,却见吃西瓜不吐西瓜皮的团子,四仰八叉躺在冰雕脑袋上,江风吹拂着白色绒毛,看起来睡得很香。

    上官灵烨提着裙摆,作势轻手轻脚离开,哪想到团子不是一般地机警,迅速抬头望向她:

    “叽?”

    “走吧,带你出去遛弯。”

    “叽~”

    团子连忙翻起来,落在了上官灵烨的肩膀上,开始叽叽喳喳唠嗑,意思估摸是在提醒上官灵烨,太阳快落山了,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上官灵烨自然明白意思,取出了小鱼干,喂着团子,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边。

    年少的时候,上官灵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修行之上,虽然九大宗门都去过,但皆是来去匆匆、目高于顶,不说项阳城这样的小地方,连各大宗门的景点都没兴趣瞧上一眼。

    后来被困在凡事无处可做,才开始没事看看闲书,了解起那些和修行不相干的事情。

    之所以会在项阳城附近停留,是因为上官灵烨对这个地方印象比较深。

    ‘梅山遗韵’的传闻由来已久,为了吸引冤大头前来赏景,负责维护此地的宗门常年派人在外四处宣传,只要用过水中月的修士基本上都听说过。

    如果只是残存着一座碑林,上面有上古先贤留下来的墨宝,倒也不至于引起上古灵烨的注意。

    古怪就古怪在,那些石碑是真的,但铁族府之中却没有此地确切的记录;师尊那边没机会问,只能问宗门里的老人,但那些人也不知缘由,只说可能是窃丹灭世之战前的宗门驻地。

    窃丹之战过后,玉瑶洲被打断代,死的一个不剩的宗门不下千百个,确实有很多上古宗门被世人遗忘。

    但梅山有九宗开山长老乃至老祖的题字,这种地方哪怕只是个寻常小池塘,也该流传下来些说法,但事实情况是什么说法都没有,没有任何人知晓出处。

    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有人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人为删掉了一段历史。

    能有此等手腕的人,上官灵烨不用猜都知道是谁,除了包括她师尊在内的九宗三大元老,也没别人了;但此举是为了隐藏什么,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

    如今来了这个地方,上官灵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自然是想找到些蛛丝马迹;只可惜几千年岁月下来,项阳城早已沦为俗世城池,以前像她这样来寻踪的人肯定不少,能发现的异样早就该发现了,沿路并未找到值得注意的东西。

    上官灵烨在山间石道上闲庭信步,脚步似慢实快,不过片刻工夫,就走过了画壁和诸多石碑。

    碑文早有听闻,并无出奇之处,上官灵烨渐渐失去了兴致,本想把左凌泉叫回来继续启程,却被从前方折返修士的话语所吸引:

    “哪儿来的愣头青,九宫山都敢招惹……”

    “死鬼,快走啦,小心惹一身骚……”

    说话的是一对灵谷初期的道侣,很快就从身边走了过去。

    上官灵烨闻声稍显疑惑,九宫山就是负责打理梅山的宗门,论地位是伏龙山的下宗,但宗门主要财路是在梅山收门票,规模能发展多大可想而知。

    不过,就和栖凰谷一样,再穷的下宗也是下宗,只要背靠九宗,就能摇人摇到八尊主,寻常修士根本不敢招惹,这种在人家地盘闹事的情况倒是不常碰见。

    上官灵烨本着看热闹的念头,往前又走了一截,来到梅山之下。哪想到入眼就瞧见,一个身着黑袍的年轻人,单手持剑站在木楼前,剑锋之上正滴着血水。

    木楼下站着四五个身穿宗门制服的修士,前方还有一个躺在地上,捂着渗血的喉咙,不远处还落着一条断臂……

    “叽?”

    ----

    稍早之前。

    左凌泉和吴清婉简短沟通后,拿着两页符谱,来到木楼外围观的人群附近。

    木楼修建在上山石道的入口处,前方是个小平地,摆着一块尚未刻字的石碑;身着茶色道袍的九宫山弟子站在旁边打下手,不少修士在木楼前围观。

    木楼屋檐下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放着笔墨纸砚,此时三个年纪不大的修士,正围在桌前,从怀里掏着神仙钱,桌后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修士,眼巴巴等着。

    千枚白玉珠,放在左凌泉这里都不算小数目,几个准备刻碑的修士,最多十五六,两男一女,是宗门子弟,但从神色上来看,肯定不怎么富裕,三个人在一起凑钱。

    其中的女孩看表情是想开口劝阻,但中年修士一口一个‘小仙子、少侠’,各种吹捧之语不绝于耳,她根本开不了口;为首的青衣弟子估计也涉世未深,被吹得有点飘。

    左凌泉以前也吃过亏,花十两银子买了只就是饿不死的小甲虫当‘记性’,觉得被宰一回并没有坏处,虽然这三个小年轻吃的亏有点大,但总比日后把命都陪进去强。

    吴清婉站在身侧,同样没有上去劝阻的意思,只是暗暗摇头。

    左凌泉本来想等三个年轻人被宰完后,找个机会偷偷把符谱塞进他们衣服里,但在旁边看了半天,却见三个人加起来都没凑够一千枚白玉珠,三个钱袋一番清点,只有七百余枚。

    围观看热闹的修士,见状发出一阵哄笑;桌后的中年修士表情也变化了些。

    三人中的女孩,见状顺势道:“钱不够,要不算了,下次再来吧。”

    其他两个同伴也有此意,便想将钱袋收起来。

    但九宫山的人在这里做一锤子买卖,几天也不一定等到一个冤大头上门,一块石头连同刻字的手工费,价值加起来不到一两银子,换七百枚白玉珠可谓无本万利,岂能把人放走。

    桌后的中年修士,见状叹了口气道:

    “已经请师长把风水看好了,正等着石碑落地,这时候说不要,不是让本道为难吗?”

    女孩很不好意思:“我们钱不够,下次再过来……”

    中年修士表情一凝:“几位小友过来询问,本道在这里说了半天,东西和人都准备好了,结果等了一句‘下次再来’,这是拿我九宫观开涮?”

    这话语气就重了,三个年轻弟子涉世未深,背后的宗门又远不如九宗下宗,连忙摇头解释:

    “没有没有,道长误会了……”

    中年修士摆了摆手,做出大人大量的模样:

    “罢了,看你们年轻,也不和你们计较;本道待会和师长通报一声,七百枚白玉珠,你们再添一件法器,这碑就让你们刻了……”

    这番话先硬后软,标准的以势压人,火候拿捏十分老道,明显没少干类似的事儿;三个年轻弟子脸色微变,这时候想不答应,也不敢开口了。

    如果是涉世未深被奸商油嘴滑舌蒙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去过问是多管闲事;但买卖不成就靠背景压人,性质就变了,更何况吃相还这么难看,放在仙家集市当场就得被打个半死。

    围观的修士见状都是皱眉,不过九宫观就在项阳城附近,伏龙山的下宗,他们根本惹不起,也只能暗暗摇头。

    吴清婉见状眉头紧蹙,望了左凌泉一眼,询问怎么办。

    左凌泉倒是干脆,走出围观人群,来到木楼前面,开口道:

    “既然人手准备好了,几位道友钱又不够,这块碑要不让给我吧,我也省得等。”

    此言一出,所有人就把目光集中了过来,三个年轻修士微微一喜,连忙点头。

    但中年修士眼见又来了肥羊,能全吃为什么要放一个,连忙赔笑道:

    “少侠不用急,下面人手脚麻利,谁都不用耽搁。老三,快带这位少侠去挑石碑……”

    左凌泉来到三人跟前,用剑柄指了指放在旁边准备刻字的石碑:

    “我时间紧,就要这块,不行就算了。”

    “……”

    中年修士眉头一皱,觉得这个相貌俊逸的年轻剑客,是故意来捣乱的。但瞧见左凌泉从袖子里排出十枚金缕铢放在桌上后,脸色顿时笑得和花儿一样,连忙拿起笔:

    “没问题,客官要刻什么字?”

    左凌泉抱着剑环视群山,稍微打量了下:

    “我不插山上,就插在这里,可以吗?”

    中年修士想了想:“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插在这里不合规矩,得和师长通报,价钱恐怕得加个……嗯……一千枚。”

    “没问题。”

    左凌泉欣然点头,又掏了十枚金缕铢放在桌上。

    围观之人瞧见此景,都有点震惊,觉得这年轻剑侠不是钱多烧得慌,就是脑子有包。

    中年修士见左凌泉答应得这么干脆,还有点后悔,但这时候再加价容易把客人得罪,完全可以待会再想其他路数捞钱,他和气道:

    “少侠是痛快人,小道一定给您安排满意,您要刻什么字?”

    左凌泉稍微酝酿了下:

    “嗯……字不多,就刻‘强买强卖,童叟皆欺’八个字就行了。”

    ?!

    话语一落,周边修士先是愣了下,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笑,不过察觉地方不对,又连忙停下了笑声,眼中显出震惊。

    三个年轻弟子也满眼不可思议,其中的女娃想开口劝阻,但这时候明显晚了。

    中年修士笑容一僵,顷刻间沉了下来,把笔拍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小子,你什么意思?不把我九宫山放在眼里?”

    左凌泉微微皱眉,示意桌上的神仙钱:

    “我掏双倍钱,刻自己想刻的八个字,怎么就没把贵宗放在眼里?道长莫非觉得这八个字是在说你?”

    中年修士明白左凌泉是在说他,但脸还是要的,他沉声道:

    “我九宫山向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这八个字即便不是说九宫山,过来游赏的客人也会误解……”

    “那就是没法刻?”

    左凌泉伸手去拿桌上的神仙钱。

    中年修士见状,迅速把二十枚白玉铢盖住:

    “你刻意找茬,扰乱生意还污蔑九宫山,现在就想拿钱走人?”

    左凌泉望着中年修士,莫名其妙道:

    “钱你收了,碑刻不了,不退钱也罢,还说我诬蔑九宫山,这意思是准备明抢?”

    中年修士知道左凌泉在装糊涂捣乱,但他把人打出去,到手的钱就没了;直接没收的话台面上又说不通,于是退了一步:

    “我九宫山在此地扎根数百年,岂会做强取豪夺之事。本道只当方才是误会,这八个字有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之嫌,不能刻,按规矩得带上‘梅’字,你重新决定。”

    左凌泉轻轻点头:“那就刻‘梅山外的九宫山,要钱不要脸’。’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指名道姓了。

    木楼外满场寂静。

    中年修士猛拍桌案,怒目道:

    “敢辱我师门,你找死!”

    周边几个九宫山弟子,也围了上来,剑拔弩张。

    左凌泉岿然无惧,扫视周边一眼:

    “动手这生意可就黄了。为了脸面连钱都不要,我看你们不像这种人啊。”

    “你放肆!”

    中年修士怒火中烧,当下撕破脸皮也不装模作样,右手把钱一收,怒声道:

    “给我打。”

    呛啷——

    便是在中年修士把神仙钱扫入袖中的瞬间,一声清脆剑鸣响起。

    众人不见左凌泉如何动作,墨黑长剑已然划出一道半月,将桌案连同中年修士的右臂齐肩一分为二。

    夕阳下扬起一条血线,惊呼和闷哼同时响起,二十枚金缕铢连同胳膊一起飞入半空。

    九宫山弟子本来正想上前,瞧见此景骇得齐齐退出一步。

    中年修士脸色瞬间煞白,完全没料到左凌泉敢直接拔剑,而且速度如此恐怖,断臂剧痛尚未传来,就想开口喝问‘你是什么人?’。

    但左凌泉没了陪一个巧取豪夺的瘪三打嘴炮的耐心,反手又是一剑,扫过中年修士的脖颈。

    擦——

    剑锋划过喉头,中年修士尚未出口的话语,彻底烂在了喉咙里。

    此举把所有人都惊了下,想开口制止却来不及。

    中年修士仅剩的左手捂住喉咙,连退数步,眼中只剩下难以置信。

    左凌泉出剑太快,直至此时断臂和血水都未落地,他停住剑锋,稳稳用剑刃接住二十枚金缕铢,指向剩下的九宫观弟子:

    “在修行道,杀人不犯法,不能轻易杀人,只因为要守九宗的规矩。你们先把规矩扔下,觉得谁势大谁就能持强凌弱,那现在我按照你们的规矩来。我今天就要在梅山刻八个字,钱给你们了,谁不让刻我杀谁,叫你们管事的来。”

    话落,剑锋一震,二十枚金缕铢砸在了九宫山弟子的身上,弹落地面,发出‘叮叮’的脆响。

    周边鸦雀无声,只剩下喉咙漏气的‘嘶嘶’声响。

    九宫山弟子都被左凌泉的举止吓蒙了,许久才有人联系起宗门里的师长,周边围观的修士被惊走了不少,只剩下些许胆大的还在,但也退开了数步,没人敢开口阻拦。

    吴清婉觉得事儿闹得有点大,但这时候也没法拦了,只能在旁边小心戒备。

    黄昏落日,火烧云挂在西边的天空,让本来清幽宁静的梅山,显出了一片肃杀之色。

    左凌泉持剑而立,冷眼看着九宫山弟子,等待不过片刻,北方就有人御剑而来,遥遥便郎声道:

    “何方道友莅临梅山?一言不合对小辈下杀手,是把伏龙山不放在眼里?”

    来人同样身着九宫山的袍子,气势很足,但目测也就幽篁初期的道行,可能是有所忌惮,在百丈外的高空就停了下来,居高临下质问,并未近身。

    左凌泉懒得回答这些屁话,剑锋指向旁边的石碑:

    “我掏了两千枚白玉珠,要在这里刻‘强买强卖、童叟皆欺’八字,钱你们已经收了,我问你,字能不能刻?”

    来人显然知晓手下弟子的德行,也大概猜出了事情的起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在下九宫山内门执事丘婴,敢问道友名讳?”

    询问对方身份,是看惹不惹得起。

    左凌泉亮出身份,对方肯定大事化小,因此只是平淡道:

    “你别管我是谁。我今天就想花钱刻八个字,不回答我只当你九宫山默认,石碑放下,若敢拔除,我拆了你九宫山祖师堂。”

    “你……”

    九宫山好歹是伏龙山的下宗,丘婴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狂的人。有伏龙尊主为靠山,哪怕对方是其他尊主嫡传又如何,不敢打死总不能连狠话都不敢说。丘婴冷声回应道:

    “好狂的小子,我看你是活腻歪……”

    飒——

    话未说完,左凌泉便飞身而起,手持利刃直刺半空的丘婴。

    丘婴脸色骤变,一知道不是对手,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但转身的瞬间,就发现山野间的河流齐齐炸开,汇为一条碧波蛟龙,以冲天之势,撞向他的身下。

    轰隆——

    左凌泉炼化了龙王水精,控水能力远超丘婴的想象,随手抬起整条河流,打眼看去还以为遇上了半步玉阶的大佬,惊得术法齐出,急急开口:

    “师尊救我!”

    九宫山距离梅山并不远,宗门得知有人捣乱,派人过来处理,祖师堂的几位肯定关注着这边。

    瞧见这翻江倒海的手段,九宫山就知道踢到了铁板,山野之间顿时响起回应:

    “道友且慢,九宫山既然收了神仙钱,想刻字自然会履约,何必为此等小事动刀兵。”

    声音很苍老,估计是九宫山的老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左凌泉身形悬停于群山之上,眺望北方:

    “那就是可以刻?”

    山野间并未立刻传来回应,稍微等待了片刻,声音才再度传来,这次轻和了些:

    “原来是左凌泉左剑仙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左剑仙在九宗是赫赫有名的青魁翘楚,在老夫这一亩三分地对小辈拔剑,未免太失身份了。”

    下方围观的诸多修士,闻声顿时哗然,不过眼中也显出了‘怪不得,我就说嘛’之类的释然神色。

    毕竟除了九宗的这些天之骄子,其他人根本不敢这么横,也没这本事,硬扳手腕的话,以左凌泉在九宗会盟打出的名声,一个九宫山还真没办法。

    左凌泉皱了皱眉,估计对方联系了伏龙山那边,才了解了他的身份。

    在九宗辖境,各宗关系盘根错节,继续闹大估计伏龙山就得出场了,碍于伏龙尊主的辈分,肯定得让步。但已经出了手,继续放任九宫山在这里持强凌弱的话,这剑等同于白拔了。

    左凌泉想了想,也不再询问九宫山的意思,直接回到木楼,用剑锋刻下了八个字,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石碑直接插在了梅山脚下,全程一言不发。

    石碑一旦立下,立碑的生意肯定做不成了。事后再毁掉等同于掩耳盗铃,更丢人不说,左凌泉又能借机找事儿,想拔掉估计只能等左凌泉死了或者名声臭了。

    但九宫山的老祖知道再拦,左凌泉会继续死磕,他又不敢打死左凌泉,也打不死,真惊动了伏龙尊主,最后估计还是他赔礼道歉,所以始终没有出声,算是默默吃了这个闷亏。

    左凌泉把石碑立在梅山脚下后,确定没人再聒噪后,记起了在这里立碑的规矩,想了想,又在石碑的背面,刻下了记忆中的一首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首诗阐述了梅花的气节,算是提醒到这里来的修士,别和九宫山一样,明明走的是修仙道,却修了一身世俗铜臭,连最基本的德行都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人能力越大祸害越大,还不如老实当个世俗商贾。

    上官灵烨见九宫山认怂,也没必要再藏着等出场当幕后大佬,此时也来到了跟前,眼神惊讶地扫了眼石碑:

    “你还会写诗?”

    “以前旁听而来,也不知哪位大佬写的,很有意境,就记住了。”

    吴清婉见识过几次,对此并不奇怪,但眼中的赞赏丝毫未减。她观摩片刻,又皱眉道:

    “不对,你今天这么一闹,梅山名声就更大了,慕名而来的人肯定不少,这样一来,九宫山财路不是更广了?应该把石碑移到画壁那里才对。”

    上官灵烨轻轻摇头:“此举只是敲打立规矩,又不是斩草除根。先辈留下的石碑是真的,需要人看护打理,把财路彻底堵死,伏龙山不答应不说,这地方无人打理,用不了几年就全荒废了。”

    “倒也是……”

    ……

第三章 继续起航

    雪峰之巅,潇潇雪花落入天池,澄澈池水中,倒映着天空的流云,以及岸边一树含苞待放的白梅。

    墨黑长发披在背上的女子,独自在天池旁侧坐,面前摆着一张琴案,旁边还有个挂有两片叶子的茶青葫芦。

    女子身段儿清瘦,肤色不比雪花和白梅逊色半分,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移动,雪色裙摆上落了很多花瓣,有的刚刚落下,有的已经枯萎,一直未曾扫去,整个背影看起来只透出孤寂与清冷,就好似被整个世界遗忘在了这里,连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但无论女子如何沉寂,时间终究是在流动的,随着一阵微风吹皱水面,几行小字,浮现在了天池之中。

    岁月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女子爱好依旧没改,每当这种时候,都会睁开眼帘,往池水中看上一眼。

    曾经在故土之时,能让她满意的,她会现身夸奖点拨几句,心情好了还会赠点大小机缘,这使得她居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各方后辈留下的字迹。

    但雪峰远在天涯之外,故土也早已物是人非,这个爱好连她自己都快淡忘了,更不用说世人;直到百余年前,才有故乡的后辈重新弄起了这事儿。

    虽然那些后辈只是为了谋取私利,写的东西也不再合她的心意,但她远在天涯海角,没法再给予点拨和机缘,自然也不计较这些了,有的看,总比没得看好。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女子声音澄澈,仔细阅读过字迹后,略显讶异,缓缓点头,又看向旁边的‘强买强卖、童叟有欺’八字,当时在推演字迹那头发生的事情。

    不过还没等女子品鉴完,摆在案上的长琴,梅花纹路就显出了微光,继而一道舞女的虚影凭空浮现,开口道:

    “玉瑶洲传来消息,和九凤有关系的那个后辈到了伏龙山附近,目的地可能是桃花潭;商寅说此子福缘太大,不能收为己用必成心腹大患,问主子能不能安排人把他带回来,或者防患于未然。”

    幽萤异族只是统称,内部其实也宗门林立、派系无数,整体结构比剑皇城之类的势力都松散,可以理解为被正道所不容的另一个修行道。

    但幽萤异族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所有人的目标高度统一——无论是嗜杀成性的魔头,还是心怀凡人不能理解之壮志的圣人,无论是人还是妖,所求之道的前提,都是打通被斩断的长生道。

    高度统一的目标,给幽萤异族带来了极为可怕的凝聚力和执行力,只要对方是幽萤异族的人,那不管对方做什么事儿,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帮对方就是帮自己,甚至不用思考对方的初衷和动机。

    商寅是帝诏尊主的同门师兄,原本是华钧洲人士,长年在华钧洲活动;天池旁的女子,负责的则是玉瑶洲,两人所属的势力完全不同,也没有太多来往,但需要彼此合作协助的时候,只要能答应都会答应。

    不过这次,女子听到话语后,并未立刻回应,看着字迹思考稍许后,才摇了摇头:

    “孟章神君在东海现身,给他赐下了福缘,我受孟章神君庇佑,若对他动手脚,可能会引起孟章神君排斥;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

    “孟章神君既然选中了主子,为什么又要赐给他福缘?”

    “天神地祇不是生灵,不会按照人的思维行事,无论神仙妖魔,谁能让天地恢复均衡秩序,天地就会帮谁推波助澜,没有独宠一人的说法。”

    身为器灵的舞女,闻声不再言语,重新隐入了长琴。

    女子自始至终都望着湖面的字迹,待周边陷入宁静后,想了想,双手抬起,按在了琴弦上……

    落日彻底沉入山峦,天边只留下一抹昏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梅山脚下,因为左凌泉和九宫山起了冲突,游人也不敢留下来看九宫山的热闹,相继散去,整个梅山内外很快空空如也。

    事儿闹得有点大,三个得以解围的年轻子弟,怕得罪九宫山给宗门惹祸上身,也不敢上前和左凌泉攀交情,一起道了声谢后,就快步离去了。

    左凌泉并未和三个小年轻有过多攀谈,只是把两页符箓悄悄塞进了为首年轻人的衣裳,就陪着上官灵烨和清婉折返。

    吴清婉经过方才的小风波,已经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不过太妃娘娘好不容易忙完出来,总不能刚来就往回走,她便独自走在前面,让左凌泉专门陪着上官灵烨看看风景。

    傍晚山风徐徐,石道两旁的树木花草,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轻响,风波过后道路上已经没了游人,只剩下两女一男,在石道上行进。

    上官灵烨思绪还放在方才的诗句上,捧着团子边走边回味,还拿路边石碑上各位先贤的墨宝对比,什么:

    “伏龙尊主的打油诗,和你这首一比,说云泥之别都是抬举,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瞧见是个什么表情……”

    言语有点放肆,听得左凌泉都怕伏龙尊主一怒之下打过来。

    左凌泉走在身侧,实在不好接这些话,转而开口问道:

    “太妃娘娘,云正阳的事情如何了?”

    上官灵烨正说到兴头上,闻声有些扫兴,瞥了左凌泉一眼:

    “本宫好不容易出来散个心,没走几步你就开始和我聊公事?”

    左凌泉算是始作俑者,聊的还真不是公事,而是私事。

    不过上官灵烨忙了十来天,连屋子都不出,确实辛苦,见她不想听,左凌泉也不继续问了,想了想道:

    “那娘娘想聊什么?”

    这话和海上那次的开头差不多,显然有试探的意思。

    上官灵烨尚未回答,蹲在手心的团子就开始举一反三,摊开翅膀‘叽叽~’两声,意思大概是‘装姜怡,啵啵嘴啊~’。

    上官灵烨心里怎么想不知道,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她微微蹙眉道:

    “怎么?还想和上次一样,把本宫当成姜怡,借机占便宜?”

    左凌泉见上官灵烨不是很抵触,打趣道:

    “怎么会呢,上次娘娘精神不好,没反应过来,现在肯定反应得过来,我想占便宜也占不到。”

    “叽叽……”

    团子又开始嘀咕,应该在说‘你不是试试怎么知道?’。

    ‘僚鸡’如此贴心,实在让人欣慰,可惜的是两人都听不懂。

    上官灵烨觉得团子有点吵闹,拿小鱼干堵住了嘴,不悦道:

    “你说话注意些,本宫可不是姜怡那样的小丫头,有点肌肤之亲,就对你另眼相待……嗯?”

    话至此处,上官灵烨脚步忽然顿住,抬眼望向了周边山野。

    左凌泉正在犹豫要不要试试,瞧见此景也停下脚步,疑惑往四周打量,此时才惊觉,山野深处有若有若无的琴声传出。

    咚咚~~

    琴音极为空灵,就好似远古遗留下来的余韵,又像是泉水叮咚产生的幻听,距离忽远忽近,听得不太真切,但肯定有。

    吴清婉走在前面,也发现了山野间的动静,眼中满是意外:

    “还真有琴声,这就是‘梅山遗韵’?”

    “应该是。”

    左凌泉根本没法分辨琴声的方位,但只要是有,肯定就有相应的源头,他左右四顾不明所以,询问道:

    “太妃娘娘,这琴音怎么来的?”

    上官灵烨眼中的意外不比两人小多少,‘梅山遗韵’只是传说,没几个人听见过,她以前还以为是九宫山在这里故弄玄虚。但此时仔细探查周边,琴声好像就是凭空出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不清楚,估计和此地风水布置有关……”

    上官灵烨环顾四周,弄不明白缘由,便想从曲子中寻找门道。

    只可惜,琴音缥缈晦涩,太过高寡,以三人的音律造诣,说好听点是觉得玄妙,难听点就是听了个响,什么都没能听明白。

    良久后,一曲终,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左凌泉原地等了片刻,见彻底没声儿后,询问道:

    “娘娘听出东西没有?”

    上官灵烨也没听明白,觉得琴声出现背后,必然有某种不知名的缘由。

    但以刚才的观察来看,琴声出现得很玄乎,上官灵烨尚未摸到头绪,就瞧见北方的夜空,飞过来一道流光。

    流光呈青色,看起来是一把飞剑。

    左凌泉有所察觉,手本能按在了剑柄上,来到了吴清婉的身后;上官灵烨也收回了心神,转眼望向北方。

    飞剑速度极快,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就来到了石道上方,平稳落了下来,遥遥就开口道:

    “左兄好大的脾气,好歹相识一场,来我伏龙山,招呼都不就代为管教我伏龙山的下宗,不合适吧?”

    左凌泉抬眼望去,来的是熟人——曾在大黄岭有过一面的伏龙山青魁许墨。

    许墨身着一袭道袍,落在了石道上,话语是兴师问罪,但神色并没有什么敌意。

    上宗和下宗虽然是同门,但终究是两个宗门,发生冲突只要不涉及宗门根本,琐碎小事上宗没那么多精力去管。

    而且九宗之间小摩擦每天都有,就和左凌泉砍云水剑潭的人一样,事情了结不再追究是规矩,不然账永远算不完;方才九宫山的老祖没再说话,就表示让了步,许墨揪着不放,就属于没事找事了。

    不过,左凌泉毕竟在伏龙山的地盘动了手,让许墨摆好脸色笑脸相迎也不可能。

    许墨略显不满的落在左凌泉前方,正想继续兴师问罪,瞧见上官灵烨后,微微一愣,抬手行了个礼:

    “上官仙子也在啊,晚辈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上官灵烨坑过许墨一回,但许墨不知道就相当于没发生,她微微颔首:

    “纵容下宗在此地做这些强取豪夺之事,可不像你们伏龙山的作风,以后要多多管教才是,可别让伏龙尊主失了脸面。”

    上官灵烨往年在九宗年轻一辈中统治力极强,辈分也比许墨高,有她在,许墨自然不好摆脸色,当下也不再提方才的事儿了。

    左凌泉方才出手有理有据,自然不会对许墨心怀愧疚,他和许墨并肩而行,半开玩笑地道:

    “许兄莫不是专程跑来找场子?”

    许墨作为伏龙山的青魁,硬实力绝对不弱,上次错过了九宗会盟,这次确实是想过来和左凌泉扳扳手腕。

    不过临渊尊主的高徒上官灵烨在,许墨估计打不起来,也不好说狠话,便回应道:

    “我就在附近走动,听闻消息过来看看。九宗互为同盟,我可不像左兄一样,只会仗着修为在窝里横,最近剑皇城那边热闹得很,你想打架的话去那边,刚好也能给九宗涨涨威风。”

    翻过伏龙山就到了剑皇城的辖境,距离其实并不远,左凌泉闻言好奇道:

    “那边最近有什么热闹事儿?”

    上官灵烨得了师尊的吩咐,要让左凌泉尽快去桃花潭取机缘,自是不会让他乱跑,开口解释道:

    “中洲几个大世家抢地盘罢了,剑皇城可不像九宗一样铁板一块,剑修如云世家林立,为了天材地宝打得你死我活的事儿很常见,事不关己,我们管不着。”

    “也不算事不关己,左兄不是号称‘中洲三杰’嘛,你三弟所在的齐家也在其中,左兄就不去搭个手?”

    中洲三杰是老陆瞎搞出来的,左凌泉根本就没见过齐甲,他还忙着去桃花潭吃桃子,对此只是道:

    “有机会的话,过去看一下也无妨。”

    许墨和左凌泉也不是太熟,打不起来也没有太多可聊的,他客套几句后,就转身去九宫山,顺便邀请几人过去做客。

    左凌泉刚收拾完九宫山,哪里会跑去给自己找不自在,对此自是婉拒,目送许墨离去后,没有再停留,和上官灵烨一道回了画舫。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面上星光点点,只有一叶扁舟在江畔轻轻起伏。

    上官灵烨出去散了个心,心情放松了许多,回到画舫后,也不想坐在书桌后面了,把猫和团子抱起来,想在软榻上躺会儿。

    瞧见左凌泉和吴清婉走进来,上官灵烨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不出意外的话,明早就能抵达桃花潭。晚上也没啥事儿,你们要不要休息会儿?”

    左凌泉正准备出去练剑,闻声疑惑道:

    “不是一直在休息吗?还怎么休息?”

    上官灵烨眨了眨眼睛,示意里侧带有大床的小舱室。

    吴清婉瞧见这眼神就明白了意思,她哪好意思在上官灵烨的船上,被左凌泉按着修,连忙摇头:

    “我不累,嗯……我出去打坐了。”

    说着就跑出了门。

    左凌泉才领会上官灵烨的意思,他倒是挺想的,不过清婉脸上挂不住,他自然也不强求,含笑婉拒后,跟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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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没睡好,写的奇差,就当过度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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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莽介绍:

左凌泉刚出生,便拥有了凡人能拥有的一切。
名门贵子、俊美无双、家财万贯……
但蹒跚学步之时,却发现这世界不属于凡人。
妖鬼精怪、御风而行、大道长生……
毫不意外,左凌泉踏上了追寻长生的路途。
高人曾言:
九域莽荒,太虚无迹。
修行一道,如长夜无灯而行,激流无桥而渡。
我辈修士,当谋而后动,万事‘从心’。
左凌泉谨记教诲,就此凡事顺应心意,为所欲为……
高人:“等等,是‘从心’,不是让你想杀谁就杀谁,你这娃儿咋就听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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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已有万订完本作品《世子很凶》,多主角架空武侠,有兴趣的大佬可以瞅一眼。太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