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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全文阅读

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赵大的人生新起点

    潘美站在沧州西城头,望望白茫茫的天色,北风呼啸,片片湿冷的雪花簌簌落下。

    “啊嚏—”

    潘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揉通红的鼻头,搓搓双手,朝掌心呵出一口白气。

    “娘嘞,还未立冬,天咋就这么冷!”潘美暗自嘟囔。

    城楼下传来横海军兵士的哄笑声。

    “哈哈~潘都头昨夜又去洗头了!还一不小心着了凉!”

    “就是不知,潘都头是洗大头还是洗小头?”

    “潘都头是精壮汉子,肯定大头小头一起洗!”

    “潘都头!改日洗头也叫上弟兄们!”

    “哈哈~~”

    潘美气急败坏地趴在女墙边,探出头朝城墙下大骂:“你们这帮瓜怂,有种的一个别跑,老子下来撕烂你们的鸟嘴!”

    兵士们大声哄笑,开始齐声高唱:

    “黑松林间一条沟,一年四季水长流,不见牛羊来吃草,但见潘美来洗头~~~哈哈哈~~~”

    城下路过的百姓纷纷笑出声,朝城头上看来。

    不远处的巷子里,跑出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娃娃,追逐打闹间,也在用童稚的嗓音,高唱着这首歪诗。

    不知从何时起,这首歪诗变成了民谣,广泛传唱于沧州城。

    主人翁潘美之名,也随之成为沧州城第一大名人。

    潘美气得哇哇大叫,攥紧拳头用力锤在墙垛上。

    朱小子,倘若还能相见,老子一定要把你的屁股揍成八瓣!

    “潘都头,有一骑直奔西门而来!”

    角楼上传来警戒兵士的呼声。

    潘美一惊,赶紧往城外望去,只见西南方,有一骑士纵马狂奔而来。

    此人坐下黄骠马,身穿布甲,腰悬朴刀,背负长弓,马钩子上还挂着箭壶,身材高大,骑术精湛,绝非寻常武人。

    “拦下他!”潘美朝城下守卫大吼一声,戴上铁盔挎上佩刀,匆匆下城楼。

    赶到城门洞时,骑士已经被一队横海军兵士拦下。

    见到潘美,大汉翻身下马,抱了抱拳头,并未说话。

    潘美打量他,见此人白面大耳,身材雄壮,器宇轩昂,不由暗惊,如此人物,只怕不凡。

    “你要进城?从何而来?可有公验?”潘美抱拳回礼,沉声询问。

    大汉从马背包袱里取出一份文书递给潘美,笑道:“这是开封府开具的路证,请查验!”

    “赵匡胤,洛阳人,从开封来的?”潘美翻看,路证不假,有开封府大印,一路北来还有滑州、邺都、洺州、冀州等地的关印。

    “正是!”赵匡胤笑道。

    潘美又仔细核对路证上描述的本人形貌特征,与眼前的白面大汉完全对的上。

    “到沧州有何事?”潘美将路证还给他。

    赵匡胤接过放回包袱,笑道:“投军。”

    潘美点点头,与他猜测的一样。

    如今,沧州是河北北地,唯一没有被契丹大军攻破城池,屠戮百姓的地方,边地军民都在广泛颂扬柴荣和天雄军之名。

    天雄军威名赫赫,柴牙帅声名卓著,不光城中百姓流民踊跃报名参军,就连附近州县,每日慕名而来,希望投在柴牙帅和天雄军麾下的好汉也是络绎不绝。

    潘美这些天见多了想要投军的人,只是赵匡胤竟然是从开封赶来,衣着样貌俱是不凡,像个官僚子弟,这样的人物潘美倒还是头次见。

    “阁下想要投军的话,可以先到南城招募点报名,等候安排即可。”

    潘美示意赵匡胤可以进城。

    赵匡胤又道:“某想求见柴牙帅,还请都头行个方便,派人为我引路。”

    潘美刚要转身回城,听到他的话却是停住脚步,扭头嗤笑道:“每日来投军的,十个有八个都想见柴牙帅!”

    赵匡胤皱眉道:“某并非说笑,当真有要事求见柴帅!”

    潘美不耐烦了,先前对这威武汉子还有几分好感,现在却以为,他也是那种打着投军的幌子,实则想借天雄军之名浑水摸鱼的纨绔子弟。

    “老子也没跟你说笑,想投军就老老实实去南城报名,否则的话,骑上你的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少跟老子在这添乱!”

    潘美牛眼一瞪,没好气地叱骂,嫌恶地挥挥手。

    赵匡胤放下手,牵上缰绳,淡淡地道:“不劳烦都头了,某进城自去寻找便可。”

    说着,赵匡胤牵马准备绕过潘美入城。

    “嘿~拦住他!”潘美气笑了,手一挥命兵士将他拦住。

    “都头这是何意?”赵匡胤强忍火气,冷冷问道。

    潘美斜瞅着他,冷笑道:“若想去天雄军打秋风,老子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你们这帮纨绔,真以为这天下城池随你们进出?想见谁见谁?你们这帮蛀虫进到军中,就是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汤!”

    潘美咂巴嘴,朱秀时常挂在嘴边的顺口溜,此刻他学起来倒是感觉无比顺嘴、贴切。

    赵匡胤目光一沉,扫视将他围住的兵士,压住火气道:“某与你说不通,请让开!某手里有举荐信,柴牙帅过目后便知某的来意!”

    赵匡胤牵马要走,潘美反手扣住他的肩膀,大喝:“站住!”

    赵匡胤目光倏冷,猛地曲肘朝潘美手臂狠狠撞去。

    “好胆!”潘美大怒,同样曲肘相迎,两条手臂如生铁般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潘美倒退三步稳住身形,牛眼瞪大又惊又怒。

    赵匡胤身形一晃,后撤一步站定,目光泛起几分讶然。

    “咣咣~”一片拔刀声响起,兵士将赵匡胤团团围住。

    “就算是开封府尹亲笔写的举荐信,到了沧州也得按规矩来!给老子擒下这厮!”

    潘美狞笑,抽出长刀。

    赵匡胤后撤几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高声喊道:“我有天雄军行军参谋朱秀所写举荐信!”

    潘美正率领兵士冲上前,闻言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都给老子停下!”潘美双臂张开,大吼一声拦住兵士。

    “都头,他好像说有秀哥儿写的信?”一名兵士小声嘀咕,其余兵士纷纷点头,都听到了赵匡胤的喊话。

    潘美瞪大眼,狐疑地道:“姓赵的,你再说一遍?”

    赵匡胤一手按刀,满脸戒备,另一手将书信高举:“这封信,乃是天雄军行军参谋朱秀所写!”

    潘美将刀扔给部下,大踏步走过去:“拿来我看!”

    赵匡胤将信交给他,潘美看看封皮,当真是朱秀那独一无二的笔迹。

    “还真是朱小子的手笔!”

    潘美黑脸又惊又喜,兵士们都将手中武器放下,一个个凑上前围住潘美,他们大多不识字,却似乎很想知道信中写了什么。

    赵匡胤看看众人神情,眼里有些迷惑。

    一封书信而已,就让这些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汉对自己放下敌意?

    那位黑脸都头,铜铃牛眼里流露出浓浓欢喜。

    那些兵士,嘴里议论着朱秀的名字,显得很兴奋。

    “好啦好啦,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都他娘的是误会!”

    潘美大咧咧地嚷嚷几句,兵士们嘻嘻哈哈打闹说笑,将雪亮长刀收入刀鞘。

    有兵士为赵匡胤牵来黄骠马,有兵士冲他露出憨厚笑脸,刚才的剑拔弩张不复存在。

    赵匡胤暗暗松口气,连连抱拳致谢。

    “走吧,我带你去刺史府见柴牙帅!”潘美将书信还给赵匡胤,笑哈哈地拍拍他的臂膀。

    “有劳!”赵匡胤赶紧道谢。

    潘美满不在乎地道:“往后你投在柴牙帅麾下,驻留沧州城,咱们也算半个袍泽,无需客套。我叫潘美,大名府人,在横海军当个小都头,叫我老潘就好。”

    “....潘都头!”

    赵匡胤稍显犹豫,如此市井之气浓重的称呼他叫不出口,觉得太过随意。

    潘美撇撇嘴没说什么。

    两人跨上马往刺史府并排而行。

    “潘都头为何一看书信,就对某态度大改?不再怀疑某的来意?”

    赵匡胤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潘美斜瞟一眼,嘴角忍不住上咧,伸手往城中一指,粗声大笑道:“不只是我,你拿着朱秀写的信,在这沧州城,找任何一个军将、官吏,别人都会对你笑脸相迎,奉若贵宾!再说,你有朱秀写的举荐信,我还有何好怀疑的?”

    赵匡胤大感惊讶,失笑道:“这又是为何?”

    潘美咂咂嘴,黑毛大手指指街上行人:“因为朱小子是这座沧州城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这些人,包括我,可能早就变成契丹人的刀下鬼了!”

    潘美竖起三根粗手指,黑脸肃然:“沧州城有三位大恩人,符大娘子,柴牙帅,还有就是朱秀。”

    赵匡胤越发惊讶了,也越发好奇,朱秀究竟做了些什么,使得像潘美这种行伍滚刀肉,都对他惦念不忘,将恩情牢记在心。

    刚要追问,刺史府到了,潘美翻身下马,带领赵匡胤入府,径直往公衙大堂走去。

    柴荣正在召集部下商议军务,张永德站在大堂门口迎接。

    潘美将书信交给张永德,压低声嘀咕一番,张永德略一打量赵匡胤,点点头转身进了大堂。

    “何不等柴帅商议完军务,再呈送不迟?”赵匡胤低声道。

    潘美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片刻后,十几位天雄军部将鱼贯出大堂,张永德走出来,微笑道:“柴帅有请!”

    潘美道:“你进去吧,我就不去见柴帅了,等安顿好了,别忘记请我吃酒!”

    赵匡胤连忙道谢,目送潘美离开,跟着张永德步入大堂。

    主位桌案后,端坐一位朱袍青年,正在聚精会神的翻看书信。

    赵匡胤站定,匆匆一瞥,视线下移,心中忍不住喝彩:“当真如朱秀所言,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赵匡胤拜见牙帅!”

    柴荣阅罢书信,带着几分急切问道:“你和朱秀在洺州碰面?他一路可好?”

    赵匡胤愣了愣,没想到柴荣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询问朱秀的事。

    “回禀牙帅,九日之前,在下与朱参谋在洺州城偶遇,相谈甚欢,结为友人。朱参谋他....甚好!”

    赵匡胤如实回答,至于问朱秀好不好....他想起了在康家羊肉铺子,朱秀狼吞虎咽,大口吃肉的模样,应该还算好吧....

    柴荣露出笑容,点点头:“那就好。”

    打量一番堂下站立的大汉,柴荣淡笑道:“既然是朱秀举荐,本帅就收你入天雄军,暂时做个都头,你可愿意?”

    赵匡胤再度怔神,这就同意了?都不问问他的家世来历?也不派人试试他的身手?还一来就给个都头?

    太草率了吧?

    赵匡胤深呼吸,压下心中波澜,单膝跪地抱拳大喝:“卑职赵匡胤拜见牙帅!多谢牙帅收留!”

    柴荣微笑道:“你先下去歇息吧。永德,你带他下去安排。”

    张永德领命,带赵匡胤退出大堂,往天雄军驻地而去。

    路上,脑子还有些发懵的赵匡胤再也忍不住,问道:“敢问张统领,柴牙帅为何如此轻易就同意收留我?”

    张永德看看他,平静地道:“有朱秀写的举荐信,牙帅当然会将你留下。”

    赵匡胤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苦笑摇摇头。

    看来史匡威说的一点不错,朱秀在柴荣心目中的地位,远超他的预料。

    “难道牙帅就不怕书信有假?或者朱参谋是受我蒙蔽,才写下的举荐信?”

    赵匡胤苦笑道,还是觉得仅凭一封书信,就让他顺利进入天下强藩,天雄军的麾下,有些太玄乎了。

    只怕他父亲,堂堂护圣军都指挥使的亲笔信,也没有这样的效果。

    张永德脚步顿住,神情认真且严肃地看着赵匡胤:

    “第一,朱秀的字迹独特,风骨天成,牙帅自然不会认错。

    第二,你说朱秀受你蒙蔽....嗯,此种情况不会发生,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要说赵匡胤被朱秀忽悠诱骗到了沧州,张永德百分百相信。

    可要说赵匡胤骗朱秀为他写下举荐信,这就....呵呵了。

    天下间,谁能骗得了那个小滑头?

    张永德心里默默想着。

    见赵匡胤还是一脸困惑,张永德微微一笑,宽慰道:“你且安心留下便是,其他的莫想太多。你能得朱秀举荐来投军,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那小子不敢拿这种事戏耍牙帅,所以....牙帅相信他的眼光。”

    赵匡胤默默点头,抱拳认真地道:“可否请张统领为我讲讲,朱秀在这沧州城里,究竟做了些什么。”

    张永德抬头望望阴沉沉、寒风凛冽的天空,轻声道:“那就要从数月前,一个火罐开始讲起了......”

第二章 陇山关内

    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以泾州(甘肃泾川)、原州(甘肃平凉、宁夏固原)、渭州(甘肃陇西)、武州(甘肃陇南)四州设立泾原镇。

    唐昭宗大顺二年(891年)改为彰义节度使,并一直沿用至今。

    从唐中后期开始,彰义军一直便是唐王朝对抗吐蕃的前沿阵地。

    公元842年,吐蕃末代赞普朗达日玛被僧人暗杀,王室争权、奴隶和属民爆发大规模起义,存续二百零九年的吐蕃王朝宣告灭亡。

    自此,这个西起葱岭(帕米尔高原)、东至陇山、川西,北起天山以南、南至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庞大王朝四分五裂,进入战乱割据时代。

    十一月中,立冬过后,西北的气温断崖式下降,细碎的雪花如纷飞的柳絮,从早到晚飘不停。

    一处四面漏风、破朽不堪的土院内,朱秀坐在小马扎上,仰头望着铅云厚重的天空,满脸呆滞,双目空洞。

    零星的雪花落在面颊上,冰冰凉凉的,朱秀打个喷嚏,揉揉通红的鼻头,裹紧身上一股子汗臭味,发黑发黄的破烂羊皮袄。

    “咚咚咚~~”

    震天响的战鼓声从不远处传来,朱秀面露惊惶。

    很快,战鼓声里夹杂喊杀声、咆哮声、怒吼声,还有一阵阵刀枪交击的金鸣声。

    隐约间,朱秀似乎听到了史匡威那熟悉的破锣嗓门。

    这里是原州,陇山关内。

    它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萧关。

    关中西北门户,四关之一。

    秦汉两代的萧关有所不同,秦代萧关在今甘肃庆阳环县境内,汉代萧关就在原州治所,平高(固原)县东南三十里处。

    朱秀所在的陇山关,就是汉萧关故址。

    从洛阳走黄河水道,一路西进关中,再沿泾水往西北而去,映入眼的风景,逐渐从繁盛到萧条,从山清水秀到荒漠戈壁....

    朱秀的心也随之洼凉一片,从一开始的极力反抗、撕扯咒骂,到心如死灰、意志消沉地接受现实。

    他梦中富饶安稳、莺歌燕舞的江南扬州,已在两千九百零三点五八里之外....

    在这个人走马驮的年代,没有几百个护卫、几百贯钱,朱秀实在没有勇气独自上路。

    刀子般的西北风呼呼刮来,土院单薄破烂的门扇摔打在土墙上,哐哐作响。

    朱秀僵硬转头,无神双眼望去,嘴角抽搐了下。

    这处土院,没有人看守,破门扇敞开着,一人高的土墙有好几处垮塌的豁口。

    只要他想走,就算捆住手脚也能爬出去。

    可他身无分文,细瘦的胳膊还打不过每日来送饭的老大娘。

    出了陇山关,要么被饿死,要么被野狼吃掉,又或是被马匪捉去当兔爷....

    不管哪一种,下场都比现在凄凉得多。

    朱秀吸吸鼻子,一管亮晶晶胶水似的鼻涕在鼻孔下嗞溜嗞溜地伸缩着....

    史匡威原本率领一千五百余彰义军回泾州,哪曾想刚入泾州地界,就收到原州陇山关遭遇吐蕃人袭击的消息。

    史匡威匆忙领军直奔陇山关,连带着朱秀也被裹挟而来。

    关外血战多日,战事之惨烈,比起当初沧州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情形下,朱秀连土院都不敢出,更遑论逃跑。

    一个人影闪身进了土院,朱秀余光一瞟,愣了愣。

    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上身穿一件羊毛褂,下身穿一条肥大的黑袴子,一双小脚穿革靴,两手手腕还带着银项圈,腰带上似乎挂了铃铛,走路时叮铃铃作响。

    小娘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红绳扎成双丫髻,耳后还像当地羌人、回鹘人一样扎成小辫,蹦跳时轻轻甩动,显得活泼灵动。

    小娘子一手拎水囊,一手捧一块黑乎乎像面饼一样的东西,站在院中四处瞅瞅。

    朱秀懒得理会,故意不吭声,两手一抱,靠着柴房门柱闭眼装睡。

    小娘子瞧见了他,一蹦一跳的跑来,也不说话,弯下腰,瞪大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凑到他跟前使劲盯着看。

    朱秀狭开眼缝,偷偷打量她。

    小娘子有着小麦色皮肤,脸蛋偏圆,两颊皴红,像久居西北的大部分人一样,有着明显的高原红。

    小娘子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他看了半天。

    朱秀实在憋不住了,睁开眼,没好气地瞪她:“你瞅啥?”

    小娘子咧嘴露出整齐的白牙,惊喜地咯咯直笑:“噢~原来你在装睡!”

    朱秀翻个白眼,这一口浓厚的河西口音,跟史黑炭一毛一样。

    “我来给你送饭,快吃吧!”

    小娘子把黑饼子和水囊递给他。

    朱秀无比嫌弃地瞥了眼黑饼子,这种用糠灰加蕨菜再加一丁点面粉擀成的面团,他吃过一次就再也不想碰。

    没盐味不说,粗糙的糠灰吃起来划嗓子,跟吃土差不多。

    夺过水囊猛灌几口,朱秀抹抹嘴怒道:“史匡威就拿这种连猪都不吃的玩意儿糊弄小爷?”

    小娘子圆眼眨了眨,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朱秀会突然发怒。

    她看看手里的黑饼子,有些迷惑,脆生生地道:“蒸饼是给人吃的,才不是猪食呢!”

    “嘁~”朱秀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扭过头懒得搭理。

    “你吃嘛,不吃会饿肚子的!”

    小娘子很固执的把黑饼子递到他嘴边。

    “小爷就是饿死也不吃!”朱秀愤怒地拒绝,“你去叫史匡威来见我!”

    小娘子歪着脑袋,侧耳倾听了会,摇摇头认真地道:“番子还在攻关,我爹他正率领弟兄们杀敌,没工夫来见你!”

    朱秀怔了怔,转头看看她,仔细打量:“你是老史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史灵雁!”小娘子挺起小胸脯,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我知道你,你叫朱秀!”

    朱秀嘴角扯了扯,仿佛在老史头上瞧见了一片绿草原。

    没道理啊,老史这个秃头刀疤男,长得歪瓜裂枣,生出的女儿还怪水灵的。

    史灵雁虽说肤色偏黑,面颊皴红,但五官样貌却是极好,过两年长开了,妥妥的美人胚子。

    老史那王八蛋,基因里还有如此优秀的部分?

    “你笑什么呀?”史灵雁好奇地睁大眼,望着朱秀捂住肚子傻乐呵,也不禁露出娇憨笑颜。

    朱秀呼地站起身,板着脸平视与他一样高的史灵雁。

    小娘子不明所以,扑闪眼睛望着他。

    “对不住了,谁叫你是史黑炭的女儿....”

    朱秀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一句,眼神闪过几分自以为是的凶狠。

    既然是老史的女儿,不如挟持她做人质,逼迫那王八蛋放了马三,再把他的钱和银子还回来....

    朱秀呼吸变得急促,手心发烫有些紧张,这是他逃脱老史掌控的绝佳机会!

    “得罪了!~”

    朱秀怒吼一声张开双臂朝史灵雁扑去,准备扭住她的双臂将其控制,再找件武器以作威胁....

    “砰砰啪啪~”

    “哎呀~~~疼疼疼!~”

    没等朱秀脑海里的画面成为现实,他只觉眼前的小娘子突然消失不见,然后他整个人视线翻转,人也跟着翻转,屁股和腰杆重重砸地,一声闷响,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朱秀整个人趴地上,双手被扭到后腰,史灵雁单膝压住他的手,蹙眉有些意外:“你好弱啊!没练过武吗?”

    朱秀咬牙,面皮抽搐,浑身动弹不得。

    被个小娘子过肩摔撂倒,让他感觉遭受到极大的侮辱。

    “我....我没吃饱饭,自然没力气!等我吃饱了,你一定不是我对手!”

    朱秀挣扎了会,发觉无效,放弃了,咬牙发出一个男人倔强的呼声。

    “哦~”史灵雁眨巴眼,松开他,笑嘻嘻地把黑饼子递过去:“吃吧,等你吃完我们再打一架!”

    朱秀爬起来,浑身灰土,灰扑扑的,听到她的话,腿一软差点跌倒。

    “不吃!带我去见你爹!”

    朱秀“蓬蓬”拍打身上灰土,高昂着头颅,一副虽败犹荣的样子。

    史灵雁噘噘嘴,又侧耳倾听,恰好这时,关城方向传来一阵短促且有节奏的鸣金声。

    “番子退兵了!”史灵雁惊喜,拉起朱秀的手往土院外跑,“跟我走!”

第三章 一块黑饼子

    与一位少女手牵手奔跑在陇山关内,朱秀却丝毫不觉得浪漫。

    这座扼守六盘山隘口的雄关内,一如数月前的沧州城,到处都是战火硝烟留下的痕迹。

    一队队肩挑背扛的民夫从狭窄街道穿过,一群群伤兵相互搀扶着退下关城头休整。

    两侧是巍巍山峰,刚硬的山脊线蜿蜒向东南方向延伸。

    凛冬时节,六盘山褪去了青葱,裸露出褐黄色的岩土,湿冷的雨雪飘落下,更增添几分寒凉萧瑟之意。

    “哟~雁儿姑娘这是哪里找来的俊俏小郎?手牵手赶着去生娃娃呀?”

    两名头脸满是血污的军汉一瘸一拐地迎面走来,冲史灵雁调笑。

    “哼!”史灵雁朝他们挥舞小拳头,凶悍的像头发怒的小母豹,惹得四周军汉哈哈大笑。

    朱秀禁不住感慨,关城头的血战消停不久,这群刚刚杀退凶狠吐蕃人的河西军汉,就像没事人一样说笑打闹。

    如此心态,令人佩服。

    史灵雁拉着朱秀跑进一座临时军帐,甲胄还未褪下的史匡威,站在桌案前,和一名虎背熊腰的年轻军将议论着什么。

    “你先下去安排。”瞥了眼朱秀,史匡威朝年轻军将示意了下。

    军将抱拳鞠礼,折身朝帐外走。

    “魏大哥!”史灵雁清脆欢快地喊了声。

    军将黑黢黢的面庞咧嘴笑了,像狼一样凶狠的眼神闪过几分温柔。

    朱秀忙避让一旁,这黑面金刚似的家伙浑身血煞气浓重,像一尊杀神令人敬畏。

    那双狼眸扫过时,他只觉后脊背直冒寒气。

    待军将大踏步走出军帐,史灵雁唤了声“爹爹”,亲热上前挽住史匡威的手臂。

    老史笑的像个傻子,语气温柔,满眼宠溺地道:“乖雁儿,帮爹爹卸甲。”

    “诶!”史灵雁站在老史身后,为他解开扣子,脱下沾满血迹的肩巾、胸甲、束带....

    脱下甲具,史匡威松口气,瞥了眼气鼓鼓站在一旁不吭声的朱秀,笑道:“怎么,你小子还在生老子的气?”

    朱秀重重哼了声。

    “爹爹,他都不吃蒸饼。”史灵雁拿湿抹布擦拭甲具,小声告状。

    史匡威拿起放在桌案上的黑饼子,上前两步递给他,笑呵呵地道:“吃吧,别跟肚皮过不去。不吃饱了,哪有力气跟老子撒气,你说是不是....”

    朱秀见到他的黑脸就一阵火大,手一甩打开他的手,黑饼子滚落在地,愤怒咆哮:

    “少来这套!老史,你要还记得咱俩有几分交情,趁早放我离开!否则,现在就杀了我!”

    史灵雁圆眼一瞪有些生气,史匡威伸手拦住,捡起黑饼子拍了拍,叹口气勉强笑道:“先把蒸饼吃了再说....”

    “吃个屁!”

    朱秀夺过黑饼子扔出大帐,红着眼睛大吼,“这特么也叫蒸饼?小爷原本可以在南边安稳享福,现在却跟你跑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吃这些猪食?你个王八蛋把我害惨啦!~”

    黑饼子掉落在大帐外,史灵雁心疼地红了眼睛,捏紧拳头:“你太过分了!你可知,关城上拼杀的兵士,每日也只能吃到两个这样的蒸饼!”

    朱秀嘴硬冷哼:“那又如何?与我何干?”

    “你~”史灵雁大怒,要冲上前教训他,被史匡威拦住。

    史匡威黑脸满是疲惫,眼神黯淡:“你当真想走?”

    朱秀冷笑:“不走,还留下陪你们过年不成?”

    史匡威深吸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彰义军留不住你,走吧!”

    “来人!放了马三,把东西拿来!”老史大吼一声,朱秀吓一跳,他竟然发现老史也红了眼睛。

    过了会,马三挎着两个包袱,站在军帐门口,畏畏缩缩地探头探脑。

    “小官人!”见到朱秀,马三惊喜。

    朱秀冲过去,见马三无事,放下心来,手忙脚乱解开包袱,里面的钱币和银铤分毫不差。

    “还算你有良心。”朱秀松口气,瞥了眼史匡威,小声嘟囔。

    史匡威淡淡道:“吐蕃人攻关,战事危急,我无暇派人护送你南下,两个时辰后,有一队人马返回泾州运盐,你跟他们一块上路吧!我会为你准备路证文书,到了泾州,再往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去吧~~”

    “哼~告辞!”

    朱秀拱拱手,二话不说,扭头迫不及待地走出军帐,马三朝史匡威连连作揖,忙跟在他身后。

    “爹,你怎么让他走了?”

    史灵雁噘嘴一脸不解,“爹不是说,他是你从中原请来的大能人,能帮咱们史家守住彰义?”

    史匡威满面苦笑,摇摇头叹息:“他瞧不上咱们彰义军,强留也无用,唉,算了,由他去吧,终归是我对不起他....”

    走出军帐,朱秀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

    “终于能脱离史黑炭的魔掌啦!小爷我自由啦!哈哈~~”

    朱秀心中狂笑,握紧拳头朝灰蒙蒙的天空用力挥了挥。

    两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娃娃兵从身前走过,好奇地朝他看来。

    他们稚气未脱的面庞萎黄肮脏,身上穿着破烂布甲,脚踩草鞋,满是泥垢的双脚冻得通红,腰间挎着的长刀几乎拖在地上。

    他们停下脚步,因为他们发现朱秀身前掉落一块黑饼子。

    两个少年直勾勾地盯着黑饼子,一个劲吞咽口水。

    朱秀愣住,低头看着那块,静静躺在他脚边,沾满泥雪的黑饼子。

    两个少年兵士相互看看,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走上前,鞠躬揖礼,或许是天气寒冷,又穿的单薄,他哆哆嗦嗦的浑身发抖。

    “这位郎君,这饼子...还要吗?”

    少年兵士小声询问,眼神里充满渴望。

    朱秀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清楚的看见,少年兵士肮脏蜡黄的脸蛋绽放惊喜笑容。

    少年兵士赶紧捡起黑饼子,与伙伴一起朝朱秀揖礼。

    他们肩靠着肩走远了,简单擦擦饼子上的泥雪,一人一半,大口撕咬,边吃边笑,好像在吃什么美味佳肴似的,满脸欢喜。

    朱秀怔怔地望着,说不出话。

    马三唏嘘地叹道:“大半的将士饿着肚子跟吐蕃人厮杀,还能将敌人杀退,不容易啊~~~”

    朱秀深深吸口气,看了眼军帐,往关城内门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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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就是盐嘛!

    主仆二人蹲在关城内门,百无聊赖地等候着返回泾州的队伍。

    马三的大脑袋左顾右盼,怀里紧紧抱住两个包袱,警惕地注视每一个从身前走过的人。

    朱秀怔怔出神,还在回想刚才那两个捡黑饼子的少年兵士。

    明明只是一块难以下咽的糠灰糙饼,两个少年兵士却如获至宝,那发自内心的欢喜,还有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激,让朱秀心情沉重。

    他想起史灵雁说的话,关城上浴血厮杀的战兵,每人每日的伙食,仅仅是两个这样的黑饼子。

    “他们一定很饿....”朱秀喃喃自语,叹了口气。

    沉默了会,朱秀道:“三啊,这几日过的可好?”

    马三咧嘴傻呵呵笑:“托小官人洪福,史节帅和彰义军的将士对小人挺照顾,每日有一张蒸饼、一碗糊糊,还给了小人一件皮袄子。”

    朱秀瞅了眼马三身上穿的袄子,羊毛呈黑黄色,腻在一块,像是抹了一层猪油,老远就能闻见一股馊味。

    脚上的布鞋破了几个大洞,大脚趾往外拱。

    彰义军提供的这身御寒衣物,已经让马三感激涕零了。

    朱秀没有吭声,吸吸鼻子,两手拢袖,蹲在关城内门下,两眼呆滞地望着过往行人。

    马三吞吞吐吐地道:“小官人,其实小人觉得,吃蒸饼没啥不好,起码能把肚皮撑实在了,总比喝清水糊糊顶饱....”

    朱秀撇嘴嘟囔:“糠灰擀的,硬起来能砸死人,也不怕划破肚皮....”

    马三苦笑:“我的小官人哟,您是没咋挨过饿,饿急了眼,哪还管它糙不糙嘴!”

    朱秀嘴硬道:“多添两把白面也好。”

    马三摇头叹气:“军中缺粮,有口吃的就算不错了。”

    朱秀眼前再度浮现起,那两个少年兵士捡起黑饼子时的欣喜模样,困惑道:“我记得在沧州时,老史说过,去年泾原二州丰收,陈粮不少,怎会缺粮?”

    朱秀一直认为,史匡威故意拿那种粗糙食物来寒碜自己,就是想逼自己就范,乖乖认命留下。

    直到两个少年兵士,当着他面,将那块他扔掉的黑饼子捡起来吃掉,朱秀才意识到,彰义军的日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马三抓抓头:“小人也不知具体情况,只是听说,自从渭州盐井被吐蕃人占了去,整个彰义军就开始缺盐。泾州、原州这边不怎么产盐,所以史节帅就用粮食,到岐州、陇州,跟凤翔、靖难两个节镇换盐....”

    朱秀听罢,更是惊讶的张大嘴巴,喃喃道:“泾州、原州是没有盐池,更没有盐井,但有不少天然的岩盐啊!我记得几日前进陇山关时,关外一里有处溪流,旁边就有一条盐矿!那些裸露在外的岩块,含盐量可不低!黑蛋和一群战马在溪边喝水时,还舔石头来着!”

    乖巧的灰毛驴站在一旁,转过大脑袋,冲朱秀“饿啊饿啊”叫唤两声,似乎在为朱秀作证,它那日的确在溪边舔石头吃盐。

    灰毛驴有个大黑屁股,朱秀便为它取名叫黑蛋。

    马三无奈道:“卤盐有毒,可不敢乱吃!”

    朱秀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又没让你直接吃石头!把卤盐里的有毒物质剔除不就完了!”

    马三瞪大眼:“那是盐池监里,十几二十年的老盐工才有的本事!”

    朱秀无语,就一个简单淬炼法,算个屁本事!

    一队骑兵来到内门,领头之人朱秀也认识,就是跟随史匡威前往沧州的八名亲兵之一,名字叫关铁石,兰州广武县人。

    “哼~你二人跟在后边!”

    关铁石恶狠狠地怒瞪一眼朱秀,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背离他们逃跑的叛徒,充满厌恶、鄙夷。

    朱秀硬着头皮拱手:“关大哥....”

    “休要套近乎!”

    关铁石冷硬打断,板着脸:“既然节帅吩咐了,我自会将你平安护送到安定(泾州治所),其他的,休要多言!就当作没认识过!”

    关铁石冷笑:“彰义军庙小,容不下你,希望去到别是,你还能安安稳稳的保住小命!”

    说罢,关铁石不再理他,催马上前,率领兵士就要出关。

    朱秀满脸苦笑,想当初在沧州时,关铁石跟随史匡威,为保护他不惜顶撞刘承祐。

    几个河西军汉将十几个左卫兵和刘承祐拦下的场面,他至今记忆犹新。

    老史和这群河西汉子,那时候对他是真的好,吃肉喝酒总不忘叫他一块。

    朱秀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是最多的,有这群河西大汉在,他丝毫不担心刘承祐和左卫兵找他麻烦。

    朱秀小跑上前,张开手将关铁石拦下:“关大哥,这趟回泾州,只为运盐?”

    关铁石生硬道:“不关你事!”

    朱秀忙道:“如果只为运盐,大可不必跑这一趟!我有办法熬制卤盐!”

    关铁石愣了愣,眼睛里涌出狂喜,嘴皮子直哆嗦:“你...你再说一遍?!”

    朱秀拱手笑道:“我有从卤盐中制取食盐之法!”

    关铁石胸膛十分明显的剧烈起伏,弯腰、伸手、捞抓一气呵成,直接将朱秀提溜上马背!

    “跟我走!驾!”

    关铁石一声怒吼,拼命抽打马鞭,拔转马头冲进关城。

    朱秀横趴在马鞍子前,死死抱紧马鞍,吓得哇哇大叫,脸色惨白。

    “小官人!~”

    马三骑上灰毛驴,大喊着紧追而去。

    纵马狂奔到军帐前,关铁石胳膊夹着朱秀跃下马,一阵风似的冲进大帐。

    帐内,史匡威和那位黑面军将正围着一副关防图议论,史灵雁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把玩一柄精致锋利的短匕。

    “石头,你这是作何?”史匡威一脸惊讶。

    关铁石松开胳膊,朱秀踉跄几步差点趴地上,捂住肚皮一阵干呕,一路狂奔,差点没把他颠散架,肚子也被硌得生疼。

    “帅爷,这小子说他会制盐!”关铁石手一指,急切大吼。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望去,史匡威黑脸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朱秀跟前,钳住他的胳膊,急不可耐:“当真?!”

    朱秀被他摇晃的差点翻白眼,勉强点点头,无力地哼唧道:“区区制盐法,有何难的?要多少有多少,齁死你个黑炭头王八蛋....”

    史匡威牛眼一瞪,猛地哈哈大笑:“你小子敢这样说话,老子就信啦!

    老子没看错人,你小子还真是我彰义军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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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来吃盐,管饱!

    朱秀拼命挣脱开老史的魔掌,气喘吁吁地道:“先说好,等教会你们制盐,我还是要走!”

    史匡威笑脸僵住,和关铁石相视一眼,咧嘴呵呵笑。

    史灵雁气愤地道:“你和那些东边来的酸才一样,瞧不起我们彰义军!”

    朱秀撇撇嘴,彰义军本就地处偏远,战乱频繁,民生凋敝困顿,想要招揽人才留下人才,难度不小。

    “好了好了,先搞到足够的盐再说!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老史话没说完,黑面军将出声打断:“节帅,战事危急,军中缺盐,万一这小子胡吹乱嗙,法子不灵,耽误运盐,岂不是连累三军将士?”

    黑面军将狼眼紧盯朱秀,充满不信任。

    史匡威皱眉犹豫,旋即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彰义军牙内都指挥使,魏虎!”

    朱秀拱手:“魏将军。”

    魏虎没做回应,冷着脸,像尊黑面金刚,威势凛凛。

    朱秀撇嘴,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老史搓搓手,觍着脸道:“你那法子,要多久才见效?”

    朱秀掰扯指头道:“准备好铁锅、石碾子、麻布、有棉布更好,锤子、铲子、榔头、搅棍、大桶、木炭、筛子、漏斗....这些东西,今日就能让你见到从卤盐里制出食盐!”

    史匡威一个字不敢漏的记心里,朝关铁石瞪眼睛:“都记住了?赶紧下去准备,一个时辰内办好!”

    关铁石搔搔头,小声道:“卑职没记全....”

    “笨蛋!”史匡威叱骂一句,转过头冲朱秀讪笑:“再说一遍。”

    “哼~笔墨伺候!”朱秀撸撸袖子,施施然地走到桌案旁,右手抬起,斜眼朝史灵雁瞟。

    老史朝闺女使眼色,史灵雁嘟嘟嘴,拎起笔塞到他手里。

    朱秀蘸蘸墨,摆开架势,在一张草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笔大字。

    “拿去,照此准备!”

    关铁石手掌在身上使劲擦擦,双手接过,睁大眼看看,小心翼翼地叠好。

    这笔黄庭坚行书他自然是欣赏不来的,甚至好多字都不认识,不过不要紧,找个刀笔小吏随他一块去准备。

    关铁石匆匆出了大帐,魏虎皱眉还想说什么,史匡威低声道:“不急,就算制不出盐,再另派人回泾州不迟!”

    魏虎点点头,冷沉沉的看着朱秀:“希望你不是在拿我彰义军三千五百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朱秀哼了哼没吭声。

    史匡威揽着他肩头亲热道:“来来,坐坐!就知道你小子还是有良心的,见不得咱们彰义军的弟兄受苦!”

    朱秀撇嘴道:“除了某个人贩子黑面炭,彰义军都是英雄好汉!”

    “嘿嘿~~”老史不以为意,黑脸笑的很开心。

    “咕嘟嘟~~”朱秀肚皮下传来一阵阵报警声。

    史灵雁毫不客气地指着他咯咯笑,朱秀老脸一红。

    史匡威咬咬牙:“我让人给你弄些白面吃。”

    朱秀急忙拦住,犹豫道:“算了,给我拿个黑饼子来....”

    史匡威愣了愣,嘴皮嗫嚅了下,没说话,点点头下去吩咐。

    史灵雁歪着脑袋道:“你能吃得下?”

    朱秀胸脯一挺道:“大伙都能吃,为啥我不能?”

    “嘴硬....”小娘子噘嘴嘀咕。

    一个多时辰后,关铁石将制盐工具基本准备妥当,史匡威和魏虎率领五十余人,出关而去。

    老史嫌弃灰毛驴走得太慢,本想携朱秀共乘一骑,被朱秀严词拒绝了,只得找辆板车,让朱秀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用马拉着走。

    朱秀费尽力气啃完一张黑饼子,感觉下巴和腮帮子已经麻木了,肚皮撑的圆鼓鼓,很没形象的瘫在板车上,跟随大队伍一路摇晃行进。

    来到溪流边,朱秀在马三的搀扶下走到一处岩土堆,扒开褐黄土块,露出包裹在里面的盐矿石。

    指挥马三敲下一小块,朱秀拿着石头仔细观察,嗅嗅气味。

    岩盐石表面呈现淡淡青褐色,有灰白色纹路,摸上去还有砂砾感。

    “舔一口。”朱秀示意。

    马三伸出舌头,小心舔了舔,用力呸呸吐了几口:“又苦又咸!”

    一旁瞪大眼的史匡威和关铁石大喜,老史抢过来伸长石头嗞溜嗞溜舔,看得朱秀直犯恶心。

    “呸呸呸~”史匡威吐了几口唾沫,“是卤盐石!这玩意儿当真能吃?”

    朱秀横他一眼,指指这条田埂似的岩盐矿:“开挖吧!先弄个十几斤!”

    史匡威点点头,朝掌心吐两口唾沫,握紧铁铲,大吼:“挖!”

    五十余个河西军汉卖力大干起来,钉钉哐哐一阵响。

    朱秀背剪着手,指挥马三和其他人摆放石碾子和大铁锅,就连史灵雁也被使唤的团团转。

    “你怎站着不动?”

    史灵雁怀抱大漏斗,小胸脯起伏,两鬓忙活得流汗,对朱秀站在原地,连腿都懒得挪一下表示不满。

    朱秀笑眯眯地道:“我是总指挥,总揽大局,相当于三军主帅,你何时见过主帅亲自上阵杀敌?”

    史灵雁鼓鼓嘴巴,想要反驳,却又觉得朱秀说的在理,白他一眼继续干活。

    十几斤的岩盐石堆放在朱秀面前,看了眼魏虎,朱秀微笑道:“可否请魏将军将这堆矿石砸碎?”

    魏虎二话不说,抡起铁锤砰砰几下,将大块石头砸的四分五裂。

    “再碎,再细,再小些,要能放进石碾子碾成细末!”

    魏虎看他一眼,抄起铁锤继续猛砸。

    这黑面金刚力量奇大,他砸一锤顶得过别人砸三锤。

    不用朱秀吩咐,关铁石将碎末收拢放进石碾子,推动磨盘咔嚓咔嚓碾压。

    接下来精细的活由马三来干,顺着朱秀的指引,将石碾子碾出的青褐色细末放入木桶,打来溪水浸泡、搅拌、溶解。

    满满一只大木桶的水,可以溶解近二十斤的岩盐石。

    等到桶里碎渣过多,溶液饱和,朱秀再让马三用两层麻布、两层棉布做成滤网,蒙在另一只大桶上。

    史匡威和马三配合,一个倒水一个过滤,再换滤网再过滤,反复几次后,滤网上滤出的灰褐色杂质越来越少,溶液也变成淡淡的青褐色,有些许翻红。

    朱秀让史灵雁稳住漏斗,将包裹木炭的麻布棉布垫入漏斗口,史匡威拎起木桶小心将溶液缓慢倒进漏斗。

    很快,呈现淡青色的溶液顺着漏斗流入铁锅,锅底下架起火堆,柴火烧的旺盛。

    朱秀伸出指头在锅里涮了涮,放进嘴巴嗦嗦,嗯,咸的慌,苦涩味几乎没有。

    溶液在铁锅里沸腾翻滚,五十几个汉子外加一个小娘子,围着大铁锅,瞪大眼睛,也不说话,耐心等待见证奇迹的时刻。

    朱秀躺在板车上,双手枕着后脑勺,翘起腿,悠闲地哼着小调。

    五十几双眼睛亲眼看着铁锅里溶液蒸发,锅底、锅沿留下一层浅青色板结在一块的细末,这锅细盐筛检收拢,也就剩两斤多点。

    史匡威颤抖着手,抠下小拇指大小的一坨,凑近看了又看,先用舌头轻舔,然后整块塞嘴里。

    五十几双眼睛望着他。

    史匡威黑脸皱着一团,浑身抽抽,齁的头皮发麻!

    “咸死老子啦!哈哈哈!~~解州盐池的官盐也不过如此!”

    史匡威嘶声竭力地吼叫着,眼圈都红了。

    关铁石抠下一块塞嘴里,齁的手舞足蹈。

    魏虎抠一块塞嘴里,眼睛猛地睁大,面皮颤了颤,扭头朝那板车上悠然自得的人影望去。

    史灵雁用小拇指刮了刮放嘴里尝尝,脸蛋苦作一团,圆圆的眼睛却笑成了弯月牙。

    马三没有尝,傻呵呵地直嘀咕:“我家小官人的本事,假不了!”

    不用史匡威下令,一众河西汉子疯了般冲向溪流岸边,要将那一整条岩盐石矿挖出来。

第六章 老史的感情牌

    关铁石率领一千多个兵士,分作三班,不分昼夜的埋头苦干五日,拢共弄到六百多斤细盐。

    按照每日人均摄入食盐十五克计算,这些盐足够陇山关内的三千五百多彰义军将士,七八日的用量。

    史匡威说这些细盐堪比上等青盐,朱秀不以为然。

    也就是祛除毒性,基本达到食用标准的粗盐而已,类似砂砾的杂质还是无法完全剔除,吃进嘴里,还得时不时吐吐渣滓。

    如果自己食用的话,还得用厚棉布多过滤几道。

    陇山关内的缺盐危急暂告缓解,史匡威可以专心对付吐蕃人。

    这次袭击陇山关的吐蕃军队,隶属于河湟一带的地方首领,拉钦贡巴。

    拉钦贡巴同时还是河湟地区最大寺院—丹斗寺的大堪布,大堪布是吐蕃政体里的高级僧官,政jiao合一的地方首领。

    河湟之地自安史之乱后被吐蕃人趁机出兵占据,百年后,沙洲敦煌人张议潮趁吐蕃内乱发动起义,收复河陇十州之地,唐宣宗据此置归义军,沦陷百年之久的河西、陇右故地,再度回归中原王朝治下。

    可惜张议潮入长安后,归义军内部派系倾轧,争权夺利,导致四分五裂,回鹘人、吐蕃人趁势出击,河陇地区再度与中原王朝割断联系,陷入四方战乱的局面。

    吐蕃人占据渭州盐井,如今又觊觎原州马场,这才屡次出兵袭扰陇山关。

    朱秀在关城内无所事事地转悠几日,关里关外的情况摸的门清。

    史匡威也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想去哪就去哪,也不派人监视,似乎给予他最大程度的信任。

    正因为如此,朱秀才觉得愤怒。

    老史这是相当瞧不起他,知道他有逃跑的心,却没有逃跑的胆量。

    朱秀羞恼之下跨上灰驴子,叫上马三,主仆两个在关城内门徘徊许久,望望那山势崇峻、数十里内无人烟的六盘山,两个战五渣终究提不起勇气上路。

    不得不说,老史这黑厮太了解他了。

    在无法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朱秀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的。

    又熬了几日,朱秀实在憋不住了,冲到军帐找史匡威讨说法。

    看到气冲冲的朱秀,史匡威挥手让几个都头曹官下去。

    “你不守信用!说好的,等你们学会制盐法,就派人送我回泾州!”朱秀委屈大吼。

    史匡威双手捧着粗陶茶壶,懒洋洋地斜靠着,黑脸笑的很嘚瑟:“你忘了,那日你提出的条件,老子可没说答应!”

    “王八蛋你又骗我!”朱秀气的跳脚,四处找寻,看看有什么东西能直接朝他招呼过去。

    “急个屁!老子话还没说完!坐下!”老史没好气地翻白眼。

    放下大茶壶,史匡威起身离开帅案,一脸谄笑在朱秀身边坐下。

    朱秀重重哼了声,扭过头不做理会。

    “番子退兵了,两日后,我们启程回泾州。”

    老史唏嘘地摇摇头:“你小子刚来就为我彰义军立下大功,免去分兵运盐之辛劳,也为军中省下一大笔粮食。

    在开封、洛阳,粟麦一斤三十五文钱,白米一斤五十文,盐每斤二十文。

    在泾州,人稀物贱,粟麦一斤只要二十文,白米一斤四十文,盐最低却要百余文一斤,而且有价无市。

    六百斤盐,老子得拿三十石粮食去跟靖难、凤翔二镇换,相当于八斤粮食换一斤盐!

    现在你知道,为何泾原二州去年丰收,粮食依旧不够吃,弟兄们饿肚子又缺盐!”

    史匡威说话声有些发颤,眼圈泛红,砂钵大的拳头死死攥紧。

    “军中吃粮、百姓吃粮,还得拿出大部分换盐,再多的粮食也经不起折腾!去年到现在,上缴朝廷的赋税老子全部扣下,自己都不够吃,还缴个屁!京兆盐池监得了朝廷命令,不给彰义军赊欠盐款,盐路彻底断绝....

    他娘的,现在好了,老子自己产盐,用不着看那群狗盐官的嘴脸,也不用拿自家百姓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去跟那些扒皮鬼换盐!”

    老史飞速抹了抹眼角,黑脸直面朱秀,通红眼睛脉脉地道:“朱小子,留下来,让我老史慢慢偿还你的恩情....”

    朱秀骇然瞪大眼,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这黑厮抓住,再看看他那双“款款深情”的牛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动手动脚!成何体统!滚~”朱秀羞愤甩脱开,恨不得拿鞋底拍在这厮的黑脸上。

    或许是觉得自己演的太过了些,史匡威尬笑几声缩回黑爪,粗声大笑道:“总之,你小子传授制盐法,立下大功,对我彰义军有大恩!我老史和几千个弟兄感激你,留下来,彰义军从此就是你的家!”

    朱秀大翻白眼,闹了半天,原来在这儿跟他打感情牌。

    “你先别忙着拒绝,跟我上城头看看。”

    史匡威黑手一摆,拉着他冲出军帐直奔关城头。

    三丈多高的关墙上,朱秀看见了关外的景象。

    冬日里,六盘山的风景本是独好的,皑皑白雪覆盖岩土,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细碎的雨雪伴随雾气,缭绕在巍巍群山之间。

    可是,当积雪下不时露出几张狰狞残破的死尸面孔时,朱秀就失去了欣赏风景的兴致。

    关墙下,彰义军将士和吐蕃番兵的尸体堆积在一块,血水混合着浇筑下的滚水,再经过连日来雨雪的覆盖,竟然冰冻成了一块块冰雕。

    冰雕里的死尸形态各异,令人望之毛骨悚然,寒气自心底而生。

    有军民将大桶猛火油运出关,准备柴禾焚烧尸体。

    时间仓促,死尸太多,山地狭小,无法仔细分辨哪些是自家将士的遗体,只能一把火匆匆烧掉了事。

    老史拍打血迹斑斑,冰凉潮湿的墙垛,冲着远处白茫茫的山峦,满脸激昂地吟诵:“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但使....”

    憋了半天接不下去,老史黑脸难得的出现一丝赧红:“嘿嘿~但使啥来着,老子忘了!”

    朱秀没心情嘲笑他,轻吟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史匡威一拍巴掌:“啊对!就是这两句!老子从小就喜欢杜甫的诗,立志要当卫霍这般名传千古的将军!”

    朱秀叹口气,幽幽道:“这首《出塞》是王昌龄写的,称赞的是飞将军李广....”

    “呃....”老史慷慨之色戛然顿止,黑脸透红。

    气氛一度沉默。

    朱秀仰面望天,冰凉的丝丝雨雪落在脸上,铅云满布的天穹令人压抑。

    “啪!”

    老史重重一掌拍在垛墙上,豪迈道:“来吧!加入彰义军!做一个立志报国的大好男儿!以你的才干,必将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大展拳脚!”

    朱秀斜他一眼,吸吸鼻子,裹紧身上的羊皮袄,两手拢袖,默默转身往城下走去。

    独留下史匡威张开双臂做拥抱天地的豪迈姿态,冬风吹来,显得有些凄凉。

    老史慢慢放下手,激昂的神情变成落寞的苦笑,挺直的脊背驼下去几分,寸头上一层白发越发显眼....

第七章 威逼利诱

    回到军帐,史匡威似乎将刚才的失望抛之脑后,黑脸如常,朱秀斜瞅他,怀疑这黑厮刚才的感情牌打的不真诚。

    见朱秀慢条斯理地捧起粗陶大碗,小口啜着粗茶,老史忍不住了,牛眼一瞪“啪”地一掌拍在桌案上:

    “臭小子开条件吧,究竟要如何你才肯留在彰义军?”

    朱秀噘起嘴唇“噗噗”吐掉茶水里的渣滓,微微一笑:“先说说,你和彰义军能给我什么?高官厚禄?香车美人?还是金银珠宝?”

    老史一本正经地道:“粗俗!你我在沧州患难与共,感情笃厚,老子可是拿你当半个儿子对待的,这份情义,岂能拿世俗之物来衡量....”

    “告辞!”朱秀撂下大陶碗,拱拱手,袖袍一甩朝大帐外走去。

    史匡威急了,嚯地起身大吼:“站住!”

    一阵风似的冲过来,钳住朱秀胳膊,脸黑如锅底:“你小子好歹也算高人弟子,怎地满身铜臭?张嘴就是酒色财气?”

    朱秀稍稍挣扎发现甩脱不开,斜眼冷笑:“感情牌已经打完了,想让我留下,说点实际的听听!”

    史匡威语塞,无奈,只得揽住朱秀肩头,将他摁在椅子上坐好:“来来,坐!心急个甚?咱爷俩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朱秀哼了哼,继续捧起大碗慢悠悠喝茶。

    “这个....”

    老史在他面前一阵晃悠,搓搓手,讪笑道:“泾州原州本就是边境疲敝之地,条件甚至比不上沧州,金银财宝自然是给不了太多的....”

    见朱秀翻白眼搁下茶碗,史匡威急忙道:“不过老子保证,在彰义军,只要老子有的,你喜欢尽管拿去!就算老子没有,只要你喜欢,老子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朱秀撇嘴道:“若我留下,你要如何安排?”

    史匡威大手一挥:“老子早就想好了,让你当我彰义军的掌书记!”

    朱秀摇头,斜眼哂笑:“休要拿我当孩童哄骗,区区一个掌书记,能有多少职权?我要做行军司马!”

    虽说掌书记是节度使麾下重要僚属,掌握机要文书,负责撰写奏疏、公文,一般也被视作节度使的心腹,但确实没多少油水和权力。

    彰义军这艘小破船,朱秀委实瞧不上眼,非要上船的话,就得看老史能给他在船上安排什么位置了。

    史匡威咧嘴笑道:“行军司马乃节镇文官第一,号称‘褚帅’,你小子刚来就想一步到位,野心可不小!何况,如今此职务并非空缺,你叫老子如何替你安排?骤然登上高位,你又如何服众?”

    朱秀哼了哼,老史没有答应,也在他意料之内。

    就算老史再怎么信任、欣赏他,也不可能上来就让他坐到彰义军二把手的位置。

    之所以狮子大开口,也不过是试探老史的诚意。

    老史话语里没有明确拒绝,态度有些暧昧,朱秀听出了不少话外音。

    想当行军司马,并非不行,只是现在不行。

    “你这家伙不对劲,有阴谋!”

    朱秀伸长鼻子嗅嗅,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狡猾谨慎的小狐狸。

    “呵呵~”史匡威干笑两声,“总之,彰义军的情况比你目前看到的还要复杂,老子是节度使不假,但彰义军却不是老子的一言堂,所以才希望你留下来帮忙!”

    朱秀撇嘴,懒洋洋地道:“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说!”

    史匡威黑脸郑重道:“你出任掌书记,我和彰义军三千五百牙军,就是你的后盾,将会无条件信任你,全力护你周全!”

    “嗯,还有呢?”

    见朱秀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老史也恼了,“砰”地拍桌子,虎着黑脸:“臭小子少他娘的得寸进尺!老子好话说尽,怎地,还得跪下来磕头求你不成?全天下上百个节镇,有哪个能像老子这样待你?别他娘的不知好歹!”

    朱秀不慌不忙地道:“老史啊,你也别着急骂娘,我可不傻,你费尽心机想让我留下,往后一定有求于我,而且事情不小,难度也不小,说不定还会有危险!不如先小人后君子,趁现在把事情讲清楚,然后咱们再谈其他!”

    史匡威牛眼瞪大,咬咬牙,“好个奸诈狡猾的臭小子!”

    朝军帐外看了眼,老史在怀里摸索了会,掏出来一件东西递给朱秀,黑脸满是肉疼:“算你小子狠!拿着!”

    朱秀接过,东西入手沉甸甸,带着些许体温,仔细一看,竟然是半块铜虎符!

    “这是....”朱秀愣住了,他当然明白这玩意儿的分量和含义。

    “凭借这半块兵符,将会有一千勇士听从调遣,随时效死命!臭小子,这可是老子最后的底牌,我史家三代人的心血积攒!”

    史匡威咬着后槽牙说出这番话。

    朱秀将半枚卧虎符仔细翻看,发觉背面阴刻三个小字“踏山都”!

    “踏山都是我祖父敬思公亲手组建的卫队,世代为我史家效命,忠贞不二!他们身份隐秘,散布在各牙军、牙外军、州县镇兵中,若有需要,凭我号令或兵符为信,顷刻间就能聚拢成军!一千人马,足以抵得过三千精兵!”

    史匡威低沉的语气里充满自豪。

    朱秀感受到手上兵符的分量,迟疑道:“此兵符关乎史家存亡,你当真要交给我保管?”

    史匡威哼道:“这便是老子对你的信任!只要你留下,往后,你与我史家休戚与共!”

    朱秀倒吸一口气,老史没有糊弄他,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是史家对他的诚意和承诺。

    朱秀握紧虎符,踌躇了好一会,又将虎符轻轻放下,苦笑道:“你可知我为何非要跑到南边避祸?”

    史匡威捧起大茶壶,不屑道:“不就是得罪了刘承祐,怕他将来打击报复!要老子说,区区一个顽劣不堪的皇子,怕他作甚....”

    “若是他将来坐上皇位,当了天子呢?”朱秀幽幽低声道。

    “什么?!”

    老史手一抖,差点把大茶壶摔碎,牛眼瞪大黑脸惊骇:“不可能!官家春秋鼎盛,还有大皇子刘承训,岂会轮到他?朝野皆知,官家喜爱大皇子,大皇子忠厚纯良,乃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朱秀吞吞吐吐地道:“东南帝星不稳,有坠落之势,素闻大皇子体弱多病,非是长寿之象,若二人有失,刘承祐就成了继承帝位的不二人选!天命无常,不可轻易下定论!”

    史匡威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哆哆嗦嗦地放下茶壶:“不....不会吧!天象当真有此预兆?”

    朱秀摇头道:“天机难测,我也只能窥探一二,事关重大,不可不防!”

    朱秀盯紧他,正色道:“刘承祐心性歹毒,若我留在彰义军,将来必定瞒不住他,若他当上皇帝,知道我在此,说不定会迁怒彰义军和史家!现在,你还想我留下?”

    史匡威神情微变,没有迟疑太久,咬牙拍案道:“怕个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一不幸被你言中,大不了老子来个抵死不认,再将你秘密送走!我彰义军又不是要造反对抗朝廷,就算他当了皇帝,也不能平白无故治老子的罪!朝中还有郭帅、高帅在,不会容许他胡作非为!”

    “老史....”

    朱秀动容地低声呼唤,心中异常感动。

    他已经将最坏的结果坦白,老史依旧愿意接纳他,这份情义足以让人铭记在心。

    史匡威将虎符塞回他手里:“没啥好说的,往后,你与我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彰义军就是你的家,老子就是你爹!”

    “呃....”朱秀原本感动的都快哭了,听到老史最后一句充满歧义的话,忍不住面皮颤了颤,大翻白眼。

    严重怀疑这黑厮在趁机占他便宜!

    朱秀思索片刻,抬眼道:“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还是执意要走,你会如何?”

    史匡威嘿嘿怪笑,慢悠悠地道:“若你还是要走,敬请自便!不过老子忘了告诉你,两日前,凤翔镇发生叛乱,军校阳彦昭占据邠州,欲图自立为帅!凤翔节度使焦继勋亲率兵马平叛!

    如今,邠州、宁州打成一锅粥,东去京兆、洛阳的水水陆路已经封锁,没有两三个月,这场动乱平息不下来。你非要走,只能绕道延州,不过那边盗匪横行,你可要多多小心~”

    史匡威满脸嘚瑟,冲他抱拳。

    朱秀咬牙怒瞪他,这黑厮,早就算准了时机,现在就算放他走,他也不敢离开泾州了。

    偌大个关中西北部,要么战乱,要么匪徒肆虐,无人护送的话,他和马三如何敢上路?

    如此情形下,他不留下也不行了。

    “卑鄙!小爷又被你摆了一道!”

    朱秀郁闷地收起虎符,史匡威笑的像只老狐狸。

第八章 回归泾州

    十一月末,史匡威率军踏上返回泾州的路途。

    魏虎率领两千牙兵,加上原州各地调集来的三千镇兵,一共五千兵马驻守陇山关。

    防备狡猾的吐蕃人去而复返,再次扣关。

    常年生活在雪域高原的番子,对于在凛冬时节作战非常有心得。

    魏虎还有一个重要任务,秘密开采关外岩盐矿,将盐石运送到泾州安定县,再由朱秀负责制盐。

    史匡威心眼不少,早在关铁石率人采挖盐矿时,就将那处溪流地设为禁地,严禁关内百姓和军中无关人等靠近。

    最初见识过完整制盐过程的五十几个军汉,老史大手一挥划拨给朱秀统辖,人人姓名登记在册,统一管理,作为将来盐作坊的骨干力量。

    盐铁一向由朝廷实行专卖,彰义军这里也有挂名的盐官,如果彰义军私自制盐售盐的事情传出,朝廷必定追究。

    更重要的是,这种从岩盐矿里制取精盐的技法,一向只掌握在盐池监处。

    掌握此法,相当于手握一条财源,如果外泄,势必惹人眼红。

    瞧史匡威将制盐法捂得死死的,朱秀就知道,这黑厮打算偷偷制盐售盐,一为平衡泾原二州高到离谱的盐价,二为彰义军创收。

    至于开封朝廷....一个注定不持久的王朝,理它作甚?

    在这一点上,一老一小两只狐狸达成共识,想尽一切办法向朝廷隐瞒,闷声发大财。

    顺着泾水谷地往东而去,一路鹅毛大雪飘不停,朱秀的心境却与来时不同。

    来时望着这西北萧瑟冬景,朱秀心中一片洼凉。

    去时心中放下芥蒂,坦然接受现状,对未来数年或更长时间扎根泾州,有了些许期待。

    冬风呼啸,刺寒如刀,两侧是积雪白芒,山势连绵的崆峒山脉。

    走出崆峒山,往东便进入泾州鹑觚县境内,

    风雪甚疾,在山谷里掀起呜呜风吼声,却挡不住归人的脚步。

    朱秀裹紧羊毛袄子,戴一顶宽大软绒绒的毡帽,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胯下的灰毛驴黑蛋,鞍子两侧垂下毛毡,用来御寒,蹄子包裹麻布,防止踩到结冰的石块溜滑。

    风雪刮的他几乎睁不开眼,大片大片的雪花往脸上贴,他半趴在黑蛋背上,跟随队伍缓缓前行。

    朱秀使劲搓揉手掌,仰头望望,漫天飞雪,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

    再看看远处从群山之间穿过的泾河,已经成了一条冰冻的玉带。

    这鬼天气,气温得在零下十几二十度。

    朱秀哀嚎一声,继续趴在黑蛋背上,借助驴子的体温取暖。

    他有些庆幸,没有和马三独自上路。

    否则用不着野狼、匪徒,单凭这场大风雪,就能要了他们的小命。

    风雪声中,前方传来彰义军将士高亢的歌声。

    “铁山碎,大漠舒。二虏劲,连穹庐。背北海,专坤隅。岁来侵边。或傅于都。天子命元帅,奋其雄图。破定襄,降魁渠....”

    很快,朱秀周围都响起传唱声,大伙都扯开喉咙,高唱这首柳河东所作的《铁山碎》。

    五音不全的吼叫声虽不好听,此刻在风雪漫天中响起,却有种苍凉雄壮之感。

    朱秀被嘹亮歌声感染,心头渐渐火热,忍不住跟着一块吼叫起来:

    “百蛮破胆,边氓苏。威武辉耀,明鬼区。利泽弥万祀,功不可逾。官臣拜手,惟帝之谟....”

    顶风冒雪骑驴唱歌踏归程,可惜缺少了一顿温暖肺腑的火锅....

    三日后,队伍走过鹑觚县,抵达青石岭,再有两日功夫,就能回到安定县。

    回到泾州,风雪天气有所缓和,气温却依旧冷得撒尿成冰。

    朱秀裹着两件羊皮袄,还披着一块剪碎的毛毡,一摇一晃地走在队伍中,像头笨拙且发育不良的幼熊。

    灰毛驴黑蛋在穿过崆峒山时累坏了,犯了驴脾气,只要朱秀一靠近就站着不动,用一双漆黑水润的大眼斜瞅他。

    没得法子,朱秀只能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亲自用双脚丈量土地。

    感觉到身后有人戳他,朱秀摇摇晃晃转过身,发现是同样裹得严实的史灵雁。

    这妮子正举着一块散发温热焦糊气息的羊肉干,浑脱毡帽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带着笑意。

    朱秀哆哆嗦嗦伸出手接过肉干,用力撕咬,吧唧吧唧地嚼几口,又硬又糊,盐还放多了,齁得慌。

    不管怎么说,荒山野岭,冰天雪地里,能有肉吃总归是件幸福的事。

    “谢啦~”朱秀含糊不清地嘟囔,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史灵雁急忙小跑跟上,“朱秀你等等我!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石头里能磨出盐?为什么铁锅里煮出的盐没有毒?”

    朱秀一边费劲嚼肉,一边含糊道:“你叫我一声朱哥哥我就告诉你!”

    毡帽帽檐下,史灵雁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少女脆声从面巾下传出:“我爹说,你今年十五,比我还小一岁咧,你应该叫我雁儿姐姐!”

    朱秀把最后一坨肉干塞嘴里,囫囵道:“雁儿....”

    史灵雁圆眼含笑,怔了怔:“然后哩?”

    朱秀重新把手缩回袄子里,拢拢袖,吸吸鼻涕:“没有然后,就叫雁儿!”

    史灵雁意识到自己被占便宜了,恼怒嗔道:“只有爹爹能叫我雁儿,不许你叫!”

    “雁儿!”朱秀笑嘻嘻地,大喊大叫着往前跑。

    “朱秀你站住!”史灵雁又羞又恼,追上前去。

    穿着笨重皮袄的少郎少女在山岭小道上追逐打闹,将士们侧目看来,报以笑意。

    史匡威高坐马背走在前军队伍中,回头瞟一眼,咧嘴笑了笑。

    一旁的关铁石嘿嘿憨笑。

    老史瞥他一眼,哼了哼:“你笑个屁!”

    关铁石抱拳压低声道:“帅爷将踏山都交给朱秀执掌,只怕再过不久,卑职就要称呼他一声姑爷了吧?”

    老史黑脸笑容古怪,摩挲着下巴上的卷曲黑须:“还早,还早!这种事嘛,当然还得看雁儿的意思!嘿嘿~~”

    关铁石轻笑道:“以朱秀的手腕,若他有意,只怕灵雁难逃其掌....”

    史匡威牛眼一瞪道:“老子的闺女哪能如此不堪?被一个臭小子三言两语就给骗到手啦?”

    刚说完,一旁的山溪边传来史灵雁清脆娇笑声,笑声里还带着几分羞涩。

    老史瞪大眼望去,只见朱秀和自家闺女肩并肩走一块,朱秀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史灵雁又羞又喜,小拳头不轻不重地捶在朱秀身上,看上去像是在打情骂俏。

    “....这小王八蛋!~”

    老史咬牙,黑脸面皮发颤,不禁暗暗为自己闺女捏把汗。

    傻闺女哟,你可得长点心,可别轻易被臭小子骗到手!

    “石头,回到安定,严密保护朱秀周全!不要给那些人狗急跳墙的机会!”

    史匡威深吸口气,沉声叮嘱。

    “帅爷放心,卑职晓得厉害!”

第九章 他是个祸害啊

    博州,黄河码头。

    宽阔的河面流淌过大块浮冰,茫茫河面看不到任何船只的踪影。

    岸边,河水结冰,与土地连成一片,几艘还为来得及上岸的渡船搁浅在冰滩上。

    柴荣站在河岸高地,身披黑色氅衣,凝目远眺河道中央缓缓漂浮的流凌。

    身后不远处,十八名亲随护卫牵马一字排开,安静等候。

    张永德和赵匡胤带着一名老叟走来。

    “柴帅,他是码头雇工,平时常住码头看守船只。”

    张永德介绍道。

    “小老儿叩见大官人!”老叟战战兢兢地下拜。

    “老丈无需多礼,请起。”柴荣虚抬手,温声道。

    老叟见这英武不凡的年轻人态度温和,心中稍宽。

    “将你那晚所见情形,说与我家郎君听。”张永德提醒道。

    老叟忙道:“回禀大官人,上月二十五,夜里,码头往北三里处,发生一起匪徒伤人毁船的恶事!

    小老儿家住河口村,就在往北十五里处。记得那晚,小老儿从家里赶回码头,路过那处河湾时,远远看见岸边火光亮起,还有哭嚎声隐隐传来。

    那处河湾平时停泊渡船,白天里,经常有商客从那里坐船南渡。只是近来天冷的厉害,河岸结冰,河面到处都是浮冰,没有船只敢出活。

    那晚夜黑风疾,起初小老儿以为是哪条船上的浑家撒泼打闹,没当回事,后来才听见有人哭喊‘杀人啦’!”

    老叟说着,褶皱满布的面庞显露骇然神情。

    “小老儿心中害怕,没敢靠近,本打算跑回码头喊人,哪曾想,那群匪人杀人烧船以后,骑马直奔过来!当时小老儿真是吓坏了~~~”

    老叟说话时腿还在打颤,咽咽唾沫又道:“夜太黑,小老儿只看见有四五人,个个骑大马,腰杆挎刀,白亮亮的,叮哐响!小老儿当时就跪在地上,没想到那群匪人没有理会,驾马从小老儿身旁跑过....”

    柴荣耐心听完,问道:“匪徒可曾说什么?”

    老叟仔细回忆,摇头道:“不曾说话!”

    “可看清长相?”赵匡胤又急忙问道。

    老叟作揖苦笑道:“后来听人说,那几个匪人蒙了脸,无人瞧见他们模样。就算不蒙脸,乌漆麻黑的,也瞧不清楚。”

    张永德道:“可还记得其他不寻常之处。”

    老叟苦思冥想,不太确信地道:“那伙匪人身上有很重的羊膻味,像是从河朔来的胡蛮....”

    柴荣皱起眉头,老叟说的话太过模糊,毫无指向性。

    张永德道:“再仔细想想,还有无其他遗漏。”

    老叟拍着脑门努力回想,苦笑摇头:“当真没有了。”

    赵匡胤道:“后来如何?”

    老叟道:“后来,只听说那晚,有一条渡船上,一位北边来的小郎君被那伙匪人害了性命,还有他的一位随从,也一起被杀了,连船带尸首,一把火烧的精光....唉,惨啊~~这世道,契丹人走了也不消停....”

    柴荣沉声道:“如此说来,无人瞧见尸体?也无人瞧见有人被杀?”

    老叟怔了怔:“确实无人亲眼看见。”

    赵匡胤怀疑道:“那你如何敢肯定有人被杀?”

    老叟委屈道:“邻近几艘船上的船夫都这么说,码头也传开了,哪还能有假!第二日小老儿从那路过,还瞧见岸边有大滩血迹哩!”

    柴荣眉头拧成川字,赵匡胤和张永德相视一眼。

    “行了,你回去吧。”张永德递给他百十文钱,小老儿千恩万谢地走了。

    柴荣转身朝极远处的黄河南岸望去,久久沉默不言。

    “你们怎么看?”许久,柴荣才淡淡出声道。

    赵匡胤道:“此事诸多蹊跷,处处诡异,不可轻信!”

    张永德平静地道:“我想起朱秀说过的一句话。”

    柴荣和赵匡胤朝他看去。

    “朱秀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觉得此话有理。”

    张永德看看二人,认真地道:“所以我觉得,朱秀绝非短命之人。”

    柴荣若有所思,赵匡胤神情古怪,相同的是,无人对此有不同意见。

    “派人去宿州,找武宁节度使和慕容延钊,问问他们,朱秀可曾路过宿州。再派人传书泾州,询问史匡威,他和朱秀在洺州分别之后的详细经过。”

    柴荣沉声吩咐,张永德领命。

    赵匡胤提醒道:“柴帅,离开沧州时,符娘子嘱托了,打听到朱秀的消息,请您马上派人通知她。”

    柴荣点点头:“我亲自写信给她。”

    “走吧,先赶回邺都拜见郭帅!”

    一行人跨上马飞驰而去。

第十章 入住史家大院

    泾州治所,安定县城。

    虽然同为县级市,但和城墙近五丈高的沧州雄城比起来,安定县就显得格外老破小。

    望望眼前县城,两丈多高的墙头,残破的墙体痕迹斑驳,好几处豁口甚至还没修缮,南城门边上一段城墙,竟然是用夯土垒砌,连青砖都没搭上一块。

    朱秀感慨,和沧州城比起来,就是全国经济百强县前十,和全国贫困县前十的区别!

    与残破县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门口站着的几名身穿华丽官袍的官员。

    “判官宋参、支使裴缙,拜见节帅!”

    一众节度府属官,在两名主官的带领下,上前拱手拜礼。

    “诸位免礼!哈哈~本帅出征河北这数月,辛苦诸位打理节镇事务!”

    史匡威翻身下马,爽朗大笑着。

    判官宋参揖礼道:“身为节帅僚属,佐理政务应是分内之事,当不得节帅夸赞!”

    支使裴缙也附和笑道:“节帅以身作则,亲率彰义兵马驰援河北,为天下藩镇之楷模,下官等留守泾州,也早就对节帅翘首以盼,如今终于把节帅盼回来了!”

    “节帅归来,我彰义军人心思定啊!”

    “彰义军全体军民苦苦期盼节帅归来,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呜呜呜~~~”

    一众节度府属官七嘴八舌的夸赞起来,更有甚者掩面啜泣,哽咽不止。

    朱秀下驴时听到这一堆彩虹屁,差点一个趔趄滑倒在黑蛋的大黑屁股下。

    好一副泾州军民属官苦苦等候史节帅归来的感人场面!

    瞥了眼史匡威笑容灿烂的黑脸,朱秀感慨,成天和一群溜须拍马的家伙虚与委蛇,难怪老史也变成了面厚心黑的老人精。

    “行军司马薛修明、都知兵马使薛修亮何在?”

    史匡威笑呵呵地问道。

    宋参忙道:“今日薛家老太爷感恙,薛司马和薛兵使在府中照应,向节帅告罪,说是先请节帅回府歇息,他们晚些时候过来拜见。”

    史匡威点点头,道:“宋判官代表本帅到薛府向老太爷问安,其余人随我回府!”

    老史大手一挥,率军开进安定县城。

    一路进城,沿途百姓避退道旁,见是史节帅旗号入城,纷纷露出欣喜笑容,有大胆者高呼:“帅爷回来啦!”

    老史骑在马上,笑吟吟地朝路旁百姓抱拳。

    越来越多的百姓蜂拥而来,夹道欢迎帅爷归来。

    朱秀暗自点头,史家在彰义军三代经营,积攒下的民心人望可见一斑。

    安定县城虽然残破脏乱,但其实占地面积十分宽广。

    县城靠北地势较高处,还有一座内城,也就是俗称的牙城,驻扎藩镇牙兵,最里面则是节度府和一些重要官员僚属居住的宅院。

    通常一处节镇管辖的兵马,划分为牙兵、牙外兵、外镇兵、州兵。

    牙兵是节度使的亲军,地位最高待遇最好,驻扎在牙城,就近保护节度使,镇守节镇治所城池,以牙内都指挥使为统领。

    牙外兵次一等,也算是节度使的嫡系部队,驻扎在治所城池附近的罗城,平时承担戍卫治城,弹压地方,对外作战的重任,以都知兵马使为统领。

    彰义军的两千牙外兵,驻扎在县城东南五里处的折墌城。

    外镇兵驻扎在各州县,由镇将统领,负责地方治安。

    州兵相当于地方团练,预备制兵员,按制归属刺史统辖,但在战乱时期,地方官长期空缺,地方团练也由节度府派人管辖。

    彰义军麻雀虽小,五脏倒也俱全。

    只是朱秀已经敏锐的嗅到,安定县城中,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老史这个节度使,只怕当的不是太舒心。

    牙城是用一丈高的土墙围拢,连大门也是木头栅栏做的,像是个山寨,还是个穷酸的山寨。

    史匡威见朱秀进到牙城四处打量,啧啧称奇,黑脸有些赧红。

    节度府果然也没给朱秀太多惊喜,就是座稍微大一些的县衙。

    后院还有大片的跑马场和演武场,弄得整座府邸终日灰蒙蒙,环境较为恶劣。

    如果有的选,朱秀绝对不想住在这种PM2.5爆表的地方。

    “朱秀,我家后院还有东厢六间房,西厢四间房空置,你想住哪边?”

    史灵雁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拉着朱秀为他介绍史家大院。

    朱秀站在庭院中,望望四周,忍不住嘴角扯了扯。

    院子里几盆兰花早早枯败,几株桃枝也蔫头耷脑,地面、门窗、窗台、石柱、屋檐到处都覆盖灰扑扑的黄沙灰土。

    “附近有什么刮不到风沙的地方?我想搬出去住!”朱秀很认真地询问。

    史灵雁噘嘴有些不高兴:“我家这么多空屋子还不够你住?为何要搬出去?万一你在外面被人揍了怎么办?你住在我家,教我读书写字,有我保护你,安定城里没人敢揍你!”

    史灵雁握紧小拳头,扬起胳膊,脱掉了袄子,能清晰看见她上臂微微隆起的肱三头肌。

    朱秀抓抓半长的头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选择留下,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当然还是安全第一,居住环境恶劣些也只能忍了。

    “随你安排吧,给我找两间屋子,马三住我旁边。”

    朱秀无力地摆摆手。

    “好嘞!”史灵雁拍胸脯答应,对于安排朱秀的起居生活显得很兴奋。

    朱秀朝马三嘀咕道:“找个背风处,打扫干净些,床上用品全部换新,府里没有就到外边集市买。”

    马三笑呵呵道:“小官人放心,小人知道了。”

    相处了几个月,马三也算摸清楚了小官人的生活习性,爱干净,讲究,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不喝生水吃冷饭菜,每日早晚必须刷牙洗脸,夜里泡脚洗腚,两日洗澡洗头,喜欢穿自个儿裁剪的四棱角棉布裤衩....

    一开始马三觉得挺麻烦,只怕比沧州城里的符娘子还讲究,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还发现泡了脚睡觉更香,于是马三也成了一名泡脚爱好者。

    在节度府里转悠一圈,关铁石找到他,说是一众文武僚属都聚集到了前厅议事,老史叫他也过去。

    朱秀整理衣袍,正正帻巾,随关铁石赶到前厅。

第十一章 复杂的斗争形势

    前厅人数不少,除却各地镇将县官,凡是彰义军中,有职有衔的官员武将几乎全到齐。

    史匡威端坐正中主位,戴乌纱翘脚幞头,穿紫绯圆领袍,胸前绣有团花,团花下还有一对活灵活现的踞狮。

    自武周年间起,朝廷便兴起以官袍纹饰区分品级的传统。

    只是绣有花纹图案的官袍,大多作为常服、时服,根据不同时节,由朝廷赐给各级官员,还未形成明清时期的补服样式。

    节度使的品级在从二品至六品之间不等,往往根据节度使挂名职衔来定。

    史匡威担任彰义军节度使,还挂着泾州刺史的职衔,按制,他在朝廷享受的是正四品待遇。

    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按照规矩,史匡威没有资格穿紫服。

    只是战乱多年,礼乐崩坏,藩镇大多自成一系,只要表示对中央朝廷的归顺和效忠,其他小节皇帝和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史作为一位小军阀,在彰义军这一亩三分地上就是土皇帝,节度府就是他的小朝廷,过过朱紫大员的瘾也无可厚非。

    比起那些私底下穿赭黄袍,以王侯自居的节帅们,老史已经相当低调寒酸了。

    当然,就彰义军这叫花子条件,也容不得老史狂妄跋扈。

    史匡威左右两侧稍微靠下首处,摆放两张空交椅,还未有人坐,朱秀掸掸身上雪花迈入厅中,看了眼两把空椅子,知道自己并非最后入场者。

    厅内,嘈杂的私议声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朱秀,眼神充满质疑、好奇、排斥....

    显然,他们已经知道,史节帅身边新出现一名年轻人,彰义军这张本就不大的餐桌边,说不定得添双筷子。

    “学生拜见帅爷!”

    朱秀绷着脸,一丝不苟地揖礼。

    史匡威笑眯眯地一指左侧下首一张空位:“免礼,坐!”

    “谢帅爷!”

    朱秀走向那处空位,朝邻近的两名官员拱手致意,而后施施然地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云淡风轻。

    坐在他上首位的,正是支使裴缙,再往上,就是判官宋参。

    判官主掌藩镇内的仓、兵、骑、胄四曹事,同时掌握钱粮赋税等财政大权,地位在藩镇文官系统里,仅次于行军司马。

    支使位在判官之下,负责辅佐判官,经手具体的钱粮出纳事宜。

    坐在他下首的是主掌狱讼的推官,相当于藩镇内的司法主官。

    朱秀坐在支使之下,推官之上,正是掌书记一职在藩镇官僚系统里的地位。

    史匡威如此安排,用意明显。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难不成掌书记一职,节帅有意让这名年轻人担任?

    瞧他模样,还是个半大小子,会不会太年轻太草率了些?

    史匡威捧着大陶碗悠然自得的啜茶,将底下僚属的反应看在眼里,黑脸面无表情。

    朱秀满脸淡然,眼睑抬起飞速瞟过一眼,嘴角划过冷笑。

    既然决定留在彰义军,做老史的狗头军师,迟早有一天都会与这些旧有势力正面相碰,朱秀对此早有心有准备。

    只是瞧厅中众人反应,似乎并不欢迎他这个节度府新人。

    看来老史说的不错,即便他身为节帅,彰义军也并非他的一言堂。

    起码有两把椅子,几乎与他平起平坐。

    朱秀朝上首两张空椅子望去,节帅升堂高坐,却要耐心等候属官到来,这两人的架子可真够大的。

    一刻钟后,两个锦袍着身的男子前后脚步入厅中。

    原本一众在打瞌睡、窃窃私语的官员急忙相互推搡提醒,纷纷站起身,朝二人神情恭敬地行礼。

    朱秀也跟着站起身,拱手作揖。

    “帅爷出征归来,我兄弟却未能出城迎接,实在失礼,还请帅爷恕罪。”

    行军司马薛修明满脸愧色地躬身行礼,身边的是他亲弟弟,都知兵马使薛修亮。

    史匡威大马金刀的端坐,关切道:“老太爷如何了?”

    薛修明感激道:“有劳帅爷挂怀,家父偶感风寒,今晨突发头痛,现在经过大夫诊治,已经好多了,刚刚安睡下。”

    “那就好。”史匡威点点头,指指两侧椅子:“你二人坐吧。”

    “谢帅爷!”

    待落座后,朱秀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

    坐在左侧首位的行军司马薛修明,约莫四十岁许,相貌清癯,留一撮山羊胡,神情平淡,颇有几分望族子弟的端庄气派。

    右侧的都知兵马使薛修亮,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相貌凶狞,刚才见礼时,态度也显得有些傲慢。

    朱秀看看俩人,暗自腹诽,这兄弟俩肯定不是一个妈生的,甚至也不是一个爹....

    史匡威搁下茶碗,清清嗓道:“人已到齐,开始议事吧!”

    薛修明率先开口,将一年以来,彰义军的总体情况向史匡威做一个简单陈述。

    朱秀倾听一会,不由点头,听说这薛修明是后唐清泰二年(935年)中的举人,后晋天福五年(940年)中的进士,肚子里果然还是有些墨水的,一番话说的条理分明,详略得当,老史这种大老粗听下来也毫不费劲,对泾原二州一年来的状况心中有数。

    薛修明说罢,判官宋参又站起身汇报。

    这宋参也不得了,后唐长兴三年(932年),年仅二十岁就考中进士,堪称神童。

    宋参说话啰嗦了些,还时不时引经据典,朱秀听得津津有味,史匡威却一个劲地打哈欠。

    宋参说了一大通,将他主管的四曹事讲的清清楚楚,涉及到全军后勤总务,他能分门别类的归纳清晰,也算不简单。

    顺带着提了几嘴财政事项,就将介绍钱粮大事的机会让给了支使裴缙。

    裴缙讲话简练,内容也很简单,两个字概括彰义军目前的财政情况:缺钱,缺粮。

    总结下来一个字:穷!

    史匡威听罢脸色愈黑,使劲抓头。

    接下来跳过朱秀,推官、巡官等依次汇报工作。

    左侧第一排入座的几位节度府主要文官,只有朱秀没作汇报发言。

    史匡威又朝右侧望去,都知兵马使薛修亮粗声道:“帅爷,四月时,临泾、良原两县,有暴民因为不满征粮发生暴动,我率兵镇压,折损不少兵马,请帅爷许我招募健勇,再将牙外军扩充至三千兵额!”

    史匡威皱了下眉头:“钱粮不足,只怕再难供养一千兵员。”

    薛修亮笑道:“近来关中也不平静,大批流民从宁州、邠州出逃,为防止暴民生乱,牙外军扩军确有必要!如果帅爷许可,我薛家可以为帅爷负担这一千兵马的粮饷。”

    史匡威微微凝眼,旋即笑道:“三千五百牙兵的钱粮用度,大部分都靠薛氏周济,如何还能给薛氏增添负担!何况泾州原州人丁稀薄,再扩军的话,只怕百姓难以负担,此事不可行!”

    “可是帅爷....”

    薛修亮还想争取,薛修明出声打断道:“以彰义军眼下的情况,确实无法再招募男丁充军,此事以后再说!”

    薛修亮压下眼皮,有些不甘地抱拳道:“谨遵帅爷令!”

    简单询问了下泾州防务,史匡威咳嗽一声说道:“诸位,本帅今日有一项重要安排宣布!”

第十二章 人事之争

    “掌书记一职空缺许久,本帅已经决意,由濠州朱氏弟子、淮中俊彦、幽燕士林翘楚、河北俊杰—朱秀担任我彰义军掌书记!”

    史匡威大手一挥,洪亮的嗓门正式将朱秀推到台前。

    朱秀掸掸衣袖,站起身朝众人揖礼,微微昂着头,满面微笑,骄傲中透露谦逊,低调中彰显不凡。

    只是面庞却忍不住有些发烫,狠狠剜了眼老史,这黑厮胡乱吹捧之前也不跟他通个气,什么淮中俊彦士林翘楚,他可真敢吹!

    史匡威隆重介绍完,厅中众人却无一人响应,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皮不吭声,场面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薛修亮凶狠目光朝朱秀望来,横肉狞笑,似乎不怀好意。

    薛修明轻轻拨动茶盖,嘴角挂笑,也不言语。

    左侧靠后位置,一名头发花白大半,穿青袍的老头颤巍巍站起身,拱手道:“敢问帅爷,这位朱郎君年岁几何?师从何家?有何功名?从前担任过何职位?”

    “此乃安定县令,温泰!”

    朱秀身后响起细微提醒声,他偏头一看,是支使裴缙。

    裴缙端起茶盏,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水。

    “原是温公,失敬。”朱秀鞠身揖礼。

    温泰哼了声,似乎不屑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郎寒暄,提高嗓门道:“请帅爷示下!此子凭何担任掌书记?”

    史匡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虎着脸道:“温县令有所不知,濠州朱氏也是世代书香门第,朱秀幼时拜在檀州名士四有先生门下,潜心求学多年,天文地理、经史子集、礼乐诗书无一不通!

    在沧州时,朱秀曾做过天雄军行军参谋,郭威郭大帅也对他赞不绝口,想要委以重任!本帅多次请求,才向郭帅讨来人才!”

    朱秀瞥了眼面不改色的史匡威,这黑厮说谎吹牛逼一本正经,说真话反而是嬉笑怒骂。

    一众官员交头接耳起来,天雄军的鼎鼎大名谁人不知,这朱少郎年纪轻轻竟然能当天雄军的行军参谋?还受到枢密副使郭威的看重?

    濠州朱氏?书香门第?没听说过!

    檀州名士四有先生?更是闻所未闻!

    薛修明和薛修亮相视一眼,惊讶之余更多的是质疑。

    温泰也是一惊,乍一听这少郎的简历还真挺唬人。

    薛修明放下盖碗,温和笑道:“观朱少郎姿容俊美,风度温雅,想来也是世家出身。只是檀州名士四有先生,恕某孤陋寡闻,确实没有听说过。”

    刚说完,厅中响起一片附和声。

    “两年前我曾到过河北,没听说过檀州有名士字号四有!”

    “瞧他年岁,不过十五六,一介少郎,就算打娘胎里识字读书,又能积攒下多少学问?帅爷这番褒奖之言,太过了些!”

    “就是!让一个少年人担任彰义军掌书记,不妥!着实不妥!”

    温泰像是受到鼓励般,重新振作精神,高声道:“就算朱少郎年少有才,也不足以担任彰义军掌书记!”

    史匡威黑着脸道:“四有先生在河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朱秀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一身本事岂能有假?”

    薛修明淡笑摇摇头。

    底下又响起官员们的反对声:“光凭一个名士高徒的身份,也不足以证明此子有能力,做彰义军的掌书记!何况无人知道檀州有没有这号人物!”

    “不如请帅爷暂缓安排,等凤翔战乱结束,东去之路畅通,派人详细调查此子背景来历,再做安排不迟!”

    史匡威恼了,嘭地拍案而起,瞪眼呵斥:“朱小子是老子从河北带回来的,他有没有能力,难道老子不知?凭借他的才能,当一个掌书记绰绰有余!”

    见帅爷发火,厅中反对声骤息,但一众官员依旧满脸不服气,坚持反对让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进入彰义军高层。

    薛修明笑道:“节帅勿恼,我等也只是为彰义军的基业做考虑,并非有意刁难!毕竟,掌书记乃一镇重要僚佐,掌握太多机密要务,一定要一位才能和背景都信得过的人担任才好!”

    薛修亮粗鲁大笑道:“之前我等提议,任用定难军李氏子弟,李光波担任掌书记,遭帅爷否决。原以为帅爷这次去河北,能请回一位名传天下的大才子,没想到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一位毛没长齐的野小子!依卑职之见,这小子还不如李光波!”

    史匡威黑脸如锅底,卷曲胡须不住颤动,低垂的眼皮里蕴含火气。

    薛修明假意训斥道:“住嘴!节帅不用李光波定有道理,这位朱少郎能得帅爷看重,也一定有过人之处,你怎可无礼?”

    “是!卑职性子粗野,一时失礼,请帅爷勿怪!”

    薛修亮抱拳低头,朱秀却看见他满脸轻蔑冷笑。

    史匡威坐在正中,薛氏两兄弟一左一右,似乎将他当成了玩偶。

    朱秀看着黑脸面无表情的史匡威,忽地心里生出几分同情。

    身为节帅,任用僚属却处处受掣肘,还被下属话里带刺的讥讽一番,老史这节度使当的,还真有些憋屈。

    难怪回到泾州,他反倒不如在河北时痛快潇洒。

    这薛氏弟兄,在彰义军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薛修明笑呵呵地摆摆手,厅中立时安静。

    “这样吧,既然节帅提议朱少郎担任掌书记,不如就让我来简单考考,倘若朱少郎的学问才能,足以堪当此职位,那就遵从节帅之意。倘若不能,呵呵,还是另选人才担此重任为好!”

    薛修明捻须微笑道。

    “薛司马此议甚好!”

    “薛司马乃进士出身,由他出题考察,是人才还是虚士,一目了然!”

    史匡威有些急了,他知道薛修明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朱秀毕竟年轻,只怕应付不了。

    老史满心不甘,但也只能无奈地选择退让,以免朱秀遭人嘲笑,以后在彰义军彻底坏了名声。

    老史刚要出声,朱秀踏前一步,微笑施礼道:“不知薛司马要如何考教?”

    老史瞪大眼,朱秀朝他抛过去一个安心眼色,且先看看薛修明会如何出题,能见招拆招最好,若是不能,大不了先认怂,反正脸皮这玩意儿,在乎就值钱,不在乎就真不值钱。

    不过老史一脸心急,担心他丢脸的样子,还真令朱秀心里生出暖意。

    薛修明起身踱了两步,道:“你可知掌书记具体职责?”

    朱秀道:“此职位出自汉代诸侯王府、大将军开府后所设的记室令史,后改记室参军事,掌节镇朝觐、慰问、聘荐、祭祀、祈祝之文及号令、升黜之事,也负责军队战情军需的记录、文书、信件等事务。”

    薛修明点点头,淡淡道:“身为掌书记,平时需撰文上表朝廷,发布告示文书安抚辖下军民,少不了摆弄笔墨文章。想写好一篇合格表文,某认为最低也要有举人功名,故而之前,此职务一直由某和宋判官交替兼任。”

    朱秀拱手笑道:“薛司马的文章一定不凡,希望今后有机会拜读。”

    薛修明微微一笑,捻须道:“你从未考过功名,才学如何无人得知。不过,既然是节帅推荐,某也就不为难你。

    策文奏对于你而言,恐怕太难,贴经默诵又太简单儿戏,不如这样,你当场作赋一篇,在座诸位大多都有功名在身,可以为你指点一二。若赋文还算得体,便说明你学问还算扎实,当这掌书记也无不可。”

    朱秀睁大眼,望着眼前满脸温和笑意的薛修明,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寒气。

    好家伙,叫他作赋?

    这还不算为难?

    就算他前世选修中国古代文学时,背诵过不少名篇,但鬼知道这姓薛的坏胚,会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题目。

    有唐一代,进士科以贴经、时务策、诗赋杂文为主,其中杂文是最让人头疼,也是科考中最受重视的一块!

    俗话说,得杂文者得科举,杂文写的稳当了,进士功名也就到手一大半。

    落榜进士,有哪个不为杂文头疼的?

    薛修明让他当场写一篇赋,明摆着刁难人。

    软刀子杀人,果然够狠!

第十三章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听到薛修明提议让朱秀当场写一篇赋文,在场众人脸色顿时变得不自然。

    节度府文职属官十几人,进士出身者有三,薛修明、宋参、裴缙,举人出身者六七个,其余的大多为泾州或邻近几个州的官学生徒,算不上有正式功名在身。

    如果把贡举出身者视为高层次人才,彰义军的文官系统里,高层次人才所占比例不算低,在北方节镇里,绝对算是重视文人的一类。

    这也反映出,史家三代人优待士人的观念。

    但凡参加过乡贡选拔,甚至是官学年考的读书人,都知道在考试状态下写一篇赋文,有多么困难和痛苦。

    薛修明的提议,勾起了在座诸位求学时的惨痛回忆。

    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坐在考场里,面对一个陌生题眼,要求限时写一篇杂文,那种满脑空白、彷徨无措、薅头发抠头皮时的折磨痛楚再度浮上心头。

    十几双略带同情的眼睛投向朱秀。

    判官宋参捋须苦笑摇头,余光扫过脸色漆黑难看的史匡威,暗自祈祷节帅千万不要当场暴怒,和薛家兄弟扭打在一块....

    支使裴缙脸色有些发绿,不安地扭动身子,他也是堂堂进士出身,按理说不应该如此色变才对....

    泾州县令温泰温老头幸灾乐祸地笑了,在场众人,也只有薛司马和宋判官,有能力即兴作赋,但也只能勉强通顺达意,文辞意境什么的,可就保证不了。

    至于支使裴缙....温老头偷偷撇嘴,买来的功名,水分大着哩~

    温泰是天佑四年(907年),后梁开平元年,大唐灭亡前最后一届泾州乡贡。

    十九岁的温泰原本要赶赴洛阳参加省试,没曾想路途过半,洛阳却传来皇帝禅位,大唐灭亡,梁王朱温受禅即位的消息。

    新王朝忙着巩固政权,肃清政敌,朝廷部衙停摆大半,哪还有工夫举行春闱,新礼部发通知说,今年春闱大考取消,应届乡贡全都不作数,等到秋天重新选拔乡贡。

    于是,备受打击的温泰和几名同窗准备折返泾州。

    倒霉的是,刚走到岐州,岐王李茂贞传檄天下痛斥朱温篡唐,并且沿用天佑年号,以示与朱梁朝廷对抗。

    李茂贞下令封锁岐州全境,温泰和同窗们被困雍县,进退不得,直到来年才回到泾州,完美错过了地方秋试。

    身心俱疲的温泰从此一蹶不振,在科举路途上再难有建树。

    温泰浑浊的老眼闪烁泪花,思绪从四十余年前的不堪回忆里拔出。

    温泰看着朱秀唏嘘摇头,以他当年泾州乡贡头名的文才,写一篇赋文尚且觉得棘手,而今的朱秀不过十五六岁,又有何能力即兴作赋?

    如此要求,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太过残忍!

    温老头心里生出些同情。

    薛修明一个作赋的提议,令在场众人思绪纷扬,内心五味杂陈,可想而知,当今士人对于作赋有多么畏惧。

    朱秀同样心中一紧,攥紧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头脑飞速旋转,回忆起前世背过的名篇。

    “朱少郎准备的如何了?”

    薛修明笑眯眯地道。

    朱秀尬笑两声,心中大骂这厮卑鄙。

    他都还没答应,这厮就直接问他准备好没!

    分明是赶鸭子上架?

    “这个....作赋啊....”

    朱秀眼珠滴溜溜转,结结巴巴,脸色不太自然。

    薛修明瞧出他满脸畏色,心中冷笑。

    就算他随便给出一个题眼,面前的少郎也不可能写出一篇像样的赋文。

    只要他写不出,就能以此为由,顺理成章地否决史匡威任命他担任掌书记的提议。

    想插手文职僚属的人事安排?没那么容易!

    朱秀偷瞟一眼上首主位,只见老史黑脸满是担忧,眼里充满愤怒、无奈、黯然....

    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镇节帅,却处处受制于人,被薛氏兄弟玩弄于鼓掌之间,换做是他,也不甘心呐....

    只是作赋考教的是实打实的学问和文采,他肚子里的存货就那么点,万一薛修明给一个超纲题眼,跟他肚里存货对不上号,可不就傻眼了....

    朱秀脑门出了一层白毛汗,眼神闪烁,咽了咽唾沫,故作镇定似的挺起胸膛,充分表现出一个死要面子的倔强少年形象:

    “作赋就作赋!不瞒薛司马,学生在恩师座下学习时,所写赋文时常能得到恩师夸奖!特别是写景写时令一类的赋文,学生写过不少....请薛司马出题吧!”

    薛修明捻须,微眯着眼,像一条静待猎物靠近的毒蛇。

    他目透精芒,紧盯朱秀,将他惶恐的眼神,忐忑不安的内心一眼看透。

    薛修明冷笑,好个狡猾的小子,他故意强调自己擅长写景物和时令一类赋文,分明就是欲盖弥彰,虚张声势!

    真实情况是,这小子根本不擅长写景写时令一类的杂文!

    他是在故意诱导自己,想让自己所出题眼避开景物与时令!

    薛修明嘴角上弧,自以为将朱秀的小把戏看得一清二楚。

    薛修明余光朝厅外瞟了眼,见那漫天雪絮飘摇而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顿时计上心头,带着几分讥讽笑道:

    “既然朱少郎擅长景物与时令,不若就以‘雪’为题眼,作赋一篇,某和诸位同僚静候佳作!看看能得到尊师四有先生褒奖的文章,究竟是何水平!”

    朱秀瞠目结舌,眼神呆滞,一副出乎意料的震惊模样。

    薛修明越发得意了,区区装腔作势的小把戏,岂能瞒得过我?

    “薛司马当真要我写一篇关于‘雪’的赋文?”

    朱秀脸色收敛,认真问道。

    薛修明愣了愣,下意识点头,被他这瞬间转变的嘴脸搞得有些发懵。

    “来人,笔墨伺候!”薛修明吩咐一声,狐疑地深深看了眼朱秀,“你准备好了,就开始作文吧!”

    薛修明坐回椅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想看看朱秀究竟会搞什么把戏。

    一张案几抬到朱秀面前,铺好纸张,砚台里墨香四溢。

    十几双眼睛或嘲弄或同情的看来,就是无一期待者。

    无人觉得,一介少郎,能作出令人称赞的赋文。

    以雪为题,也算中规中矩,若是私下里苦思几日,打一打草稿,但凡读过几年书,勉强作出一篇赋文倒也不稀罕。

    只是临场环境下,又是即兴出题,想写出一篇过得去的赋文,难度可就大了。

    朱秀之前吹嘘自己擅长写景和时令,在座诸位无人相信他的话,都觉得只是一个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嘴硬之言。

    朱秀微微一笑,扫过众人,目光落在支使裴缙身上。

    “可否请裴支使代学生执笔?”

    裴缙一愣,看了眼史匡威和薛修明,稍作犹豫,勉强笑了笑,起身坐到厅中案几旁,提笔饱蘸墨汁,等候朱秀口诵。

    朱秀揖礼道谢,背剪着手,微微阖眼,施施然地在厅中踱步。

    十几双眼睛瞪大注视着他,场面安静,只有屋外雪花飘落的唦唦声传来。

    当听到薛修明让他以雪为题作赋时,朱秀心里就踏实了大半,写雪的赋文他背过几篇,练习书法时默过不知多少遍,记忆深刻。

    请裴缙代笔,也是担心有个别生字记不太全,特别是繁体写法,他还不太熟练,担心露馅。

    薛修明自以为看破他的小把戏,殊不知虚中有实,实中藏虚,姓薛的果真上当,将题目范围限定在景物和时令内。

    朱秀心中得意,薛修明自以为看穿他的第二层伪装,将他的真实目的想象成第一层,而实际上他隐藏在第五层....

    “咳咳,朱少郎可有腹稿?”

    裴缙见朱秀站在前厅门口一动不动,负手昂头似乎在观赏雪景,忍不住出声提醒。

    裴缙又蘸了蘸墨,暗自腹诽,再不写的话墨汁只怕要冻住了....

    “...让裴支使和诸公久等的,文章已有,请诸公品鉴!”

    朱秀干笑,忙转身歉然揖礼。

    踱了两步,朱秀清清嗓,朗声吟出:

    “元圣善谋,时寒顺之....”

    清朗的声音响彻在厅中,在座众人先是一怔,而后微微惊讶。

    开篇两句,颇为不凡呀,这是在写冬雪时令。

    “若六出之嘉贶,乃玉精之所滋。生积润于重坎,发萌生于后祈....”

    顿了下,朱秀再踱两步,朗声诵出。

    嘶嘶嘶~~厅中响起一片吸气声,除却一脸懵逼的史匡威和薛修亮,其余人皆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两句话铺陈雪的成因,浑然大气,视角之高之独特,开篇即令人印象深刻。

    “克肇阴阳之序,用成天地之宜。观夫玄律行周,愁云亟积。北陆司纪,青女蒇職....”

    朱秀步伐加快,绕着厅中走动,神情中带着几分肃穆,又隐隐透出几分轻狂。

    薛修明捻须的手一抖,几根黑须被硬生生揪下,疼的他面皮颤了颤。

    如果说开篇几句令人耳目一新,那么后面这几句,足以令人振聋发聩!

    短短几句,将雪的成因和来源描绘成天地所赐,神明所降,巍然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驱屏翳兮涓洒,丈飞廉兮扫滌。初晻暧以蓬勃,倏森严而悄寂。随蠛蠓以泛泛,径扶摇而奕奕....”

    朱秀绕着厅中案几越走越快,摇头晃脑,高声吟诵,仿佛进入了某种灵感喷薄而发的玄妙意境中。

    他冲出厅外,遥指苍茫天穹,伸手掬一捧雪,几乎不带停顿的高声诵出:

    “巾履堕民,圭符假守,临涣水之封域,访梁臺之苑囿。玩圭屑之华楚,感密榮之纷糅....”

    裴缙笔走龙蛇,两鬓渗出汗渍,鼻尖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被他匆匆抬袖拭去。

    他强捺心中震撼,努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争取不要写错一个字。

    他握笔的手在颤抖,呼吸变得急促,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有千斤重。

    这篇用词不凡,格调高远的雪赋,文辞之间透露的高雅情趣和瑰丽文采,已经远超一个普通士人毕生积累。

    简直就是大家之作、传世名作!

    裴缙心中苦笑又激动,如此惊世之作首次问世,便由他落笔成书,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惶恐。

    文章自有其分量,裴缙现在算是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薛修明低垂眼皮,脸色阴沉的厉害,放于双膝的手死死揪住袍服下摆。

    他努力回想这篇雪赋的出处,令他失望的是,任他想破头,也想不起有哪位大家写过这篇文章。

    他绝对不相信,如此华丽的赋文出自一个少年郎之手!

    薛修明望着负手立于檐下,仰望漫天飞雪的朱秀,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被骗了呀!

    之前朱秀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擅长写景物和时令,根本不是虚言!

    他预料到了自己会故意刁难,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薛修明眼睛里攀上几缕血丝,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少年郎给算计了!

    这篇赋文十有八九,是他那位檀州隐士师父所著。

    但不管怎么说,这篇文章是头次问世,出自朱秀之口,自然就盖上他的烙印。

    “哥,你怎么这副嘴脸?那小子文章写的咋样?”

    薛修亮见兄长面沉如水,吓一跳,压低声问道。

    薛修明抿紧嘴唇不言,余光扫过心神不宁的史匡威,微微摇头不说话。

    判官宋参满脸陶醉,朱秀念一句他跟着默诵一句,仿佛沉浸在赋文所描述的雪国盛景中。

    温泰不自觉的坐直身子,褶皱满布的苍老面庞满是惊骇。

    作为四十年前的泾州第一才子,他当然能鉴赏出这篇赋文的不凡之处。

    文章中列举的许多典故,有大半他连听都没听过。

    那些描绘飘雪景象的词藻,华丽优美,形象生动,他能领悟其中含义,可若是让他自己写,温老头知道,自己再苦读两辈子只怕也写不出。

    朱秀晃晃悠悠的回到厅中,好似喝醉酒,满脸酡红,大声诵出结尾几句:

    “赧尸素兮重席,寄欢康兮旨酒。轸潜恩于天下,续长谣于客右,歌曰:北风凉兮霙散飞,露同甘兮阳共晞。昭有蘋兮山有薇,道攸长兮谁与归?”

    厅中久久沉寂,针落可闻。

    裴缙颤抖着手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置在笔架上,浑身汗水湿透,几乎是半趴在案几上,大口喘着粗气。

    温泰枯瘦的手死死抓紧扶手,身子差点滑到地上。

    “道...攸长兮...谁...与...归....”

    温老头喃喃念叨,沧桑眼眸湿润了,浑浊的泪水滑落眼角,一丝苍凉落寞之感浮上心头。

    宋参连连深呼吸,压下心中震动,微不可闻地感慨:“此文章一出,五十年内再无人敢以雪作赋....”

    薛修明已经从惊怒中冷静下来,眯着眼以一种重新审视的目光打量朱秀。

    史匡威搓搓手,张张嘴欲言又止。

    瞧厅中一帮人傻不愣登的样子,老史有些拿不准,朱小子这篇文章作的好还是不好....

    朱秀啜了口茶,朝诸人揖礼,微笑道:“一篇《雪赋》敬上,请诸公斧正!仓促而作,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诸公不吝赐教!”

    在场众人皆是尬笑,纷纷低下头不敢与朱秀对视。

    众人心中无力吐槽,仓促写成的文章就有夺天工之造化,要让你静下心来构思几日,那还不得口吐莲花、妙音阵阵、天降霓虹、人前显圣?

    莫不真是文圣下凡?

    还斧正?

    等这篇传世名作广流于世,被世人知道,曾经有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妄图修改名篇字句,那还不得被世人嗤笑唾骂?

    白脸朱小子,坏滴很!

    十几位官员要么仰头望着房梁,要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敢出声赞美,更不敢口不择言的对这篇《雪赋》妄加指点。

    朱秀笑容灿烂,晏同叔的这篇《雪赋》算得上沧海遗珠,虽说在宋以后的景色时令赋文里不算太出名,但在五代末年乱世,文坛衰落的时代,也足以震撼当世。

    “薛司马,不知学生所作赋文,可还能入耳?”

    朱秀鞠躬揖礼,满脸真诚期待。

    薛修明清癯的面颊带着几分铁青,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笑容:

    “尊师四有先生,当真是文采斐然,薛某佩服!这篇文章,称得上当世雪赋第一!”

    “呵呵,薛司马过誉了!”朱秀微笑,也不多做解释。

    这家伙心眼真小,没法挑文章的毛病,就暗戳戳的讥讽他背诵老师所著文章。

    史匡威干咳一声,虎着脸道:“诸位,朱秀文章也作了,你们说说,以他的才学,能否胜任掌书记一职?”

    众人相互看看,默不作声。

    宋参张张嘴,见薛修明脸色阴沉,迟疑了下闭嘴不言。

    裴缙瘫坐在椅子上,想要支撑身子站起来,却被薛修亮一个凶狠眼神吓得缩回去。

    温泰老脸呆滞,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薛修明权衡片刻,拱手笑道:“节帅慧眼识英才,为我彰义军请来朱少郎这般的少年奇才,当真是可喜可贺!薛某赞同朱少郎出任掌书记一职!”

    薛修亮眼睛一瞪想要说话,薛修明飞速剜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厅中短暂的安静过后,响起一片附和声。

    “薛司马所言甚是!下官附议!”

    “节帅一向有识人之明,看中的人才绝不会有错!”

    “朱少郎才华横溢,加入彰义军,是我泾州军民的福气!”

    “恭喜朱少郎....哦不,应该改口称呼一声掌书记!”

    “恭喜恭喜~~”

    朱秀笑着一一还礼,态度谦逊,不骄不躁,再度赢得一片称赞声。

    史匡威听得不耐烦了,拍案起身,大喝道:“就这么决定啦!从今天起,朱秀担任彰义军掌书记,有参赞军机、佐理政务之权!”

第十四章 薛氏根底

    史匡威在节度府公衙大堂隔壁,划出一间南北通透的屋子,作为掌书记的办公室。

    老史说,这样方便他空闲时串门子,也方便朱秀平时到大堂开会议事。

    对此朱秀表示鄙夷。

    身为节度使兼泾州刺史,史匡威其实没有太多政务需要处理,他也插不上手,除了牙军兵权,泾原二州的民政、财政、人事几大权力,都把持在薛氏兄弟手中。

    汇报到史匡威节度府公衙上的,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老史平时说是在公衙办公,其实就是趴在桌案上睡觉,等睡醒了去马场跑两圈,或是去演武场看儿郎们操练。

    老史自然不甘沦为傀儡,这才想方设法将朱秀安插在掌书记的职位上,算是他向薛氏兄弟反击的第一步。

    朱秀对自己的首间独立办公室很重视,特地拿出两贯钱,请关铁石找县城里的木匠量身打造一套桌椅,椅子是四平八稳的太师椅,桌子是宽大的办公桌,看起来相当气派。

    关铁石带人按照朱秀的要求,将办公室重新布置,又让府里的仆佣打扫擦洗干净,朱秀挑选在腊月的最后一天,正式搬进办公室。

    坐着太师椅,面前是透出一股新漆味的宽大桌子,朱秀兴奋地扭动屁股,独享四十几平的敞亮办公室,这可是他前世想都不敢想的超规格待遇。

    就是椅子有点硬,硌屁股,改天让马三上街买个垫子啥的。

    “朱少郎,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关铁石笑道。

    朱秀想了想道:“劳烦关大哥再帮我找个花盆,弄些土,府里可有什么花种,也找些过来。”

    关铁石道:“这个时节种花可不易活,后宅种了些迎春花,不如我帮你移栽几株送来。”

    “甚好,有劳关大哥了。”

    朱秀道谢,从腰间荷包里倒出一把钱币,不由分说地塞到关铁石手里:“关大哥拿着这点钱,请弟兄们吃顿好的!”

    关铁石低头看了眼手中钱币,犹豫道:“朱少郎,这....”

    “关大哥千万别跟我客气!你和府上亲兵弟兄们帮我忙活两日,请你们喝顿大酒是应该的!”朱秀豪气地拍胸脯。

    关铁石掂量钱币,无奈道:“某的意思是,这点钱太少了,顶多吃顿羊汤,酒却是喝不起的....”

    朱秀吓一跳,下意识捂紧钱袋,满脸不相信:“二十文钱还不够你们仨喝一顿?”

    关铁石没好气道:“泾州缺粮,严禁本地酿酒,酒水一律从外州贩运,自然价格虚高,一升茅柴浊酒都要四五十文钱。”

    朱秀哑口无言,犹豫了会,抠抠搜搜地又从钱囊里取出五文钱,塞到关铁石手里,认真地道:“浊酒伤身,不如不喝,喝茶!多喝热茶,暖身!”

    关铁石大翻白眼,接过钱币和两个亲兵离开。

    朱秀悠然地在办公室里转悠一圈,坐回到太师椅上,舒服的斜靠着。

    史匡威一阵风似的冲进屋,直接将朱秀提溜开,一屁股坐下,两手拍拍桌子,满意地直点头:

    “不错!不错!这套桌椅,照原样也给老子做一套!”

    朱秀捏住鼻子逃开,这黑厮浑身臭汗,肯定是刚从演武场回来。

    “你想要也行,走公账,节度府出钱!”

    史匡威黑着脸道:“小家子气!一套桌椅能值几个钱,顺带手送老子一套咋地?”

    朱秀撇嘴,伸出手道:“我堂堂掌书记,秩比正八品官,按制,每月俸银六贯钱、禄米三石、绢布一丈五,其余的茶补、盐补、炭补、酒料补....等等贴补钱,应当由节度府支给,拿来吧!”

    史匡威牛眼瞪大:“你小子吃老子的住老子的,还跟老子要钱?”

    朱秀哼道:“一码归一码,我为你当差,你开我工钱,天经地义!只要你每月按时支付俸禄,我就付你租房钱和伙食费,再送你一套同款桌椅!”

    史匡威无言以对,干咳一声嘀咕道:“反正老子也不常来坐堂,要桌椅有何用?不要啦~”

    老史绝口不提开工钱的事,话锋一转道:“关于薛家,你怎么看?”

    朱秀对这厮继续霸占他的太师椅愤怒又无奈,只得坐到一旁,慢吞吞地道:“薛氏在彰义军中的势力,比我想象的还要根深蒂固。”

    史匡威叹口气道:“薛氏祖籍金城,吐蕃人占据河西以后,薛氏迁到泾州。当年我史家初掌彰义军,全赖薛氏鼎力支持,供给钱粮衣甲,史家才能迅速站稳脚跟。

    往后多年,两家一直往来亲密,薛氏在彰义军的支持下,生意越做越大,薛氏也为彰义军提供粮饷,堪称彰义军的财神爷。

    以前老太爷薛倧掌权时,薛氏对我史家还算恭敬,在钱粮财赋之事上,还不敢太过糊弄。

    前几年薛倧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将薛氏大权交到薛修明手里。薛修明自小颇有才名,当年考中进士后,在凤翔节度使、岐王李从严麾下效命。

    他看出李从严无法掌控凤翔军,凤翔一镇迟早要乱,告病回到泾州,没多久,李从严果然死的不明不白,凤翔军群龙无首,直到焦继勋率军入镇,才算平息祸乱。

    当年李茂贞父子号令西岐,威震陇右,何等威风,不曾想李茂贞一死,凤翔镇便是一盘散沙,再也无力抗衡朝廷。”

    史匡威满脸唏嘘,想当年李茂贞纵横天下时,他还是个青葱少年,亲眼见识过堂堂岐王的风采。

    “薛修明此人野心勃勃,能力手腕也相当出众。在他的运作下,薛氏有一名嫡女,嫁给了凤翔节度使焦继勋的小儿子。

    那个党项人李光波来头也不小,乃是定难军李氏子弟,还是薛修明的小舅子。薛修明几年前丧妻,娶党项李氏女为继室,那女人就是李光波的姐姐。

    薛修明想把李光波安插进彰义军,不过是想借党项人的手给老子施压!王八羔子,还以为老子瞧不出他的鬼把戏!”

    史匡威黑着脸骂骂咧咧。

    朱秀一阵头大,脸皮抽搐:“这么说,彰义军南北两面,最强大的两个邻居,都是薛氏的亲戚?”

    老史笑的没心没肺:“不错!”

    朱秀气的跳脚,大骂:“该死的黑面炭!你要是早说,打死小爷也不跟你来蹚这滩浑水!你想害死我?”

    老史摊手嘿嘿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嘛!反正你小子是跑不脱了!只能乖乖跟老子干!”

    朱秀狠狠剜他一眼,来时这黑厮口口声声说,请自己当军师,为彰义军出谋划策,帮他夺回被薛氏窃据的权力。

    可没说薛氏不光是泾州豪族,还是凤翔镇、定难军的姻亲!

    算上一南一北两大藩镇,想要兵不血刃的斗垮薛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又被老史这王八蛋坑了!

第十五章 三步走战略

    老史收敛奸笑,严肃道:“用不着惊慌,薛氏虽然有焦继勋和定难军作依仗,但今时不同往日,藩镇逐渐式微,朝廷集权,禁军势力日渐壮大。

    如今没有哪家藩镇,敢像过去一样,动辄兴兵作乱,

    肆无忌惮地扩大地盘,但凡兵马调动,都要上呈枢密院,向朝廷报备,否则一个造反的罪名压下来,谁也扛不起!”

    老史唏嘘摇头,身为西北边陲之地的小军阀,他更能清晰感受到来自朝廷的束缚在日渐加强。

    别看中原王朝和各姓皇帝走马灯似的换,但每一代王朝每一位皇帝,都不约而同的在做同一件事:削弱藩镇,加强中央集权!

    这便是强干弱枝的国策!

    从梁太祖朱温创立侍卫马步军,收拢各地藩镇精兵强将,重组禁军开始,到石敬瑭正式设立侍卫司,作为禁军最高指挥机构,与宰相、枢密院、宣徽院、三司并列,执掌兵权,安史之乱以来,藩镇尾大不掉的局面逐渐改善。

    加之连年战乱,民生艰辛,人心思安,各地藩镇元气大伤,更是无力与中央禁军抗衡。

    时代,终究是变了!

    “薛氏所谋,不外乎彰义节度使之位,薛氏想从一介地方豪族,彻底登上台面,做一方诸侯。

    薛修明即便有焦继勋和定难军的姻亲关系,但也不可能直接借助两家力量,将我这个现任节度使赶下台。

    焦继勋是老成持重之人,没有多少野心,开封皇宫里坐的是谁,他就效忠谁。

    定难军为党项人所占,党项族出自羌族,汉末时与鲜卑人、汉人混居。定难节度使李氏出自鲜卑拓跋氏,当年拓跋思恭助朝廷平定黄巢之乱有功,僖宗皇帝特赐李姓,李氏统治夏、银、绥、宥四州已有近五十年。

    定难军向来自成一家,对中原朝廷表面恭顺,实则已是独立一方的小朝廷,李氏倒也聪明,从不轻易冒犯朝廷,朝廷也默许李氏的独立统治,两边关系微妙。

    所以,这一南一北两大强援,真想为薛家撑腰也不容易,毕竟老子这个节度使可是官家钦封,谁敢真动手,就是谋反!”

    史匡威摩挲大胡子,黑脸笑的很奸猾。

    朱秀撇撇嘴,这黑厮看的倒是透彻。

    “不过,薛家的手实在伸的太长,如今还想染指牙兵军权,再不反击,用不着薛家赶,老子自己就得滚!史家三代经营,可不能败在我手里!”

    朱秀斜他一眼道:“你想我如何做?”

    史匡威冷笑道:“以前我与薛家暗中达成默契,兵权归我,文官任免和财赋大权归薛家,只要薛家为我提供粮饷军需,我就保证薛家在彰义军的经营。

    不过现在老子发现,薛修明胃口太大,就是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暗中拉拢牙兵,插手军务,还瞒着老子蓄养私兵。

    让薛修亮做都知兵马使,已经是老子最大让步。可惜现在看,薛氏仍不满足!

    薛氏插手军务,老子自然也要回敬一招,弄一个自己人做掌书记,执掌军机。

    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帮我扭转局面,阻止薛氏进一步蚕食彰义军大权。”

    朱秀搔搔头,道:“薛修亮手里的两千牙外兵,都是半农半兵,算不得精锐,真要铲除薛家,这两千人可不起作用。”

    史匡威严肃摇头道:“薛家掌控民政,彰义军的吃喝拉撒都跟他们有关,百姓户籍、田册、税赋、仓储都掌握在薛氏手里,薛氏一倒,彰义军断饷缺粮,用不了多久也会生乱,泾州原州也会陷入混乱。

    外有吐蕃人拉钦贡巴虎视眈眈,内有彰义军自相残杀,泾原百姓本就生活困顿,如此一来,只怕要陷入水深火热中,我史家决不能置百姓于不顾!”

    顿了下,史匡威叹口气道:“实在不行,老子就解甲归田,回开封养老去!”

    朱秀两手拢袖,偷偷撇嘴,知道老史口是心非,史家三代人在彰义军流血流汗,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沉默了片刻,朱秀慢吞吞地道:“薛家扼住彰义军的钱袋子和粮袋子,想要收权,必须把钱粮掌握在自己手里!最起码,三千五百牙兵不能与薛家有丝毫瓜葛!”

    史匡威伸出两根手指头道:“只有两千牙兵能保证绝对忠诚!加上你手里踏山都一千余人,这三千兵马才是我们最后的依仗!”

    朱秀狠狠瞪他:“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老史摊手笑的很无赖:“当真没了。”

    朱秀扶额又是一阵叹气,如此说来,连绝对武力对比,史家都不占优。

    没办法,上了老史的贼船,只能绞尽脑汁为他谋划,上演一出扶危主于险境的戏码。

    “阳晋川河谷有一处岩盐矿,我打算过两日去实地考察,如果满足开采条件,就以野外练兵为名,将河谷设为禁区,派兵驻扎,秘密采挖盐矿,造作坊制盐。以盐换钱,充作牙兵军费,初期目标,就是切断牙兵与薛家的钱粮往来。”

    朱秀字斟句酌地说出自己的思路。

    史匡威皱眉道:“凤翔镇战乱,商路断绝,就算有盐也不好脱手。薛修明和泾州都盐使许兴思往来密切,如果被他们发现秘密制盐售盐,捅到京兆盐铁转运使王峻那里可就麻烦了。”

    朱秀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此时我们手里值钱的只有盐,想要变现换取军费,只能卖盐!先将制盐作坊秘密建起来再说,销路慢慢找!”

    史匡威急思片刻,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娘的,干了!”

    朱秀心痛地看了眼自己的新办公桌,两贯钱做的,可别被老史雄浑的掌力拍散架。

    “然后咧?”老史期待地瞪大牛眼。

    “然后便是确立对牙兵的绝对掌控,将有二心之人排除干净。只要摆脱对薛家的钱粮依赖,自然能降低薛家对军队的影响力。

    等到收回财政大权,人事任命权薛家也就握不住了。这年头,有钱有粮才是亲娘,到时候不用动武,底下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站队。

    最后,肃清薛氏余毒,彰义军才能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逐步走向兴盛!

    总结下来就是三步走战略:第一,抓钱粮;第二,稳军权;第三,清吏治!”

    朱秀侃侃而谈,史匡威牛眼里光芒愈亮。

    嘭地一声,老史拍桌而起:“哈哈!好!你小子脑瓜果然好使!之前老子还觉得一团乱麻,听你这番分析,现在却是清晰了许多!就照你所说,干他娘的!”

    朱秀悠然端起盖碗啜了口,润润嗓,脸色有几分得意。

    这几天他也没闲着,一边履行掌书记的职责,一边思考彰义军的未来发展道路。

    三步走战略,便是朱秀这个狗头军师为彰义军献上的第一计。

    史匡威按捺兴奋,粗糙大手按住朱秀肩膀,沉声道:“我再给你一道手令,今后,你代行牙内副都指挥使职权,与魏虎一起执掌牙兵。这项任命不对外公布,我会知会魏虎和关铁石。”

    朱秀怔了怔,疑惑道:“那你儿子....”

    牙内副都指挥使一职,是由老史唯一的儿子史向文担任。

    可是回到安定县城这些天,朱秀一直没见到真人,问过老史,老史一直含糊其辞。

    “跟我来吧,今日我就带你去见文儿。”

    老史轻叹口气,黑脸罕见的露出几分伤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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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