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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全文阅读

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四有先生名扬天下的开始

    “某并非柴荣将军。”

    史匡威嘿嘿一笑,说出的话却让朱秀呆住。

    “某乃彰义节度使史匡威。”

    朱秀渐渐睁大眼,彰义?那不是远在西北?

    史匡威?没听说过!肯定是个翻遍史书都找不到的无名小卒!

    史匡威黑脸带笑,打量这脸色变幻莫测的少年郎,看出他神情里浓浓的失望和一丝丝的鄙夷。

    张彦超气急败坏冲过来,吓得朱秀赶紧躲到史匡威身后。

    “此人是契丹降奴,监牢死囚,还请史节帅把人交给我!”张彦超盯着朱秀怒道。

    朱秀藏在史匡威身后,怒火万丈,探出头大骂道:“放你娘的乌龟狗臭屁!符娘子亲口说我是符氏门人,早已还我清白,岂容你肆意污蔑!你才是契丹降奴!你全家都是!”

    “混账!”张彦超火冒三丈,拔出刀就要冲上前,被白脸青年伸手拦住。

    张彦超双目喷火,白脸青年不为所动,冷冷注视着他。

    史匡威黑脸古怪,想笑又使劲憋住。

    刘承祐厉喝道:“史节帅,此小贼是我军中逃犯,速速将他交出来!”

    史匡威不慌不忙,拱拱手道:“二殿下恕罪,这小子口口声声自称符氏门人,末将不得不谨慎行事,还是先派人去请示过符大娘子再说!

    来人啊~快去禀报符大娘子,请她定夺!”

    一名天雄军兵士领命,跨马赶去刺史府。

    “你!~”刘承祐怒急,“我懒得与你作口舌之争,去把柴荣唤来,今日撤军与否,必须让他给我答复!”

    白脸青年抱拳,沉声道:“殿下见谅,柴帅多日未眠,方才在城楼小睡,不便打扰。”

    刘承祐怒极反笑:“放肆!柴荣在城楼酣睡,却让我在城下等候?”

    张彦超也指着他怒骂:“好个不懂尊卑规矩的东西!你是何人?现居何职?”

    白脸青年眼里划过怒色,冷冷道:“在下并州阳曲张永德!现为天雄军牙军虞候,兼掌亲卫统领!”

    “呸!无名小辈!”张彦超不屑,“快去把柴荣叫来,二殿下与他有重要军情商议。”

    张永德依旧不卑不亢:“柴帅已有吩咐,未得朝廷撤兵旨意,天雄军将死守沧州城!左卫军、横海军也务必齐心协力守城!凡三军将士,胆敢有擅自出城撤逃者,皆依军法斩首!

    二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归柴帅节制,若要出城,当可自便!但张将军和左卫军,必须留下守城!”

    张彦超咬牙切齿,刘承祐满面铁青。

    左卫军是他的嫡系人马,若要出城,肯定要带上一起走,否则岂不成了光杆将军?

    朱秀在史匡威身后探头探脑,眼里惊奇阵阵。

    这白脸小将就是张永德!

    柴荣的好基友,果然有点东西!

    僵持间,身后传来天雄军兵士声音:“参见牙帅!”

    朱秀回头望去,愣住。

    只见登城道上,一名器宇轩昂的披甲男子龙行虎步而来,两侧天雄军兵士接连行礼。

    他神情略显疲倦,一双炯目却依然刚毅明亮,五官挺立,蜂腰猿臂,扶刀跨立时顶天立地,让人顿生葵藿之心!

    此前朱秀在监牢辗转反侧时,无数次想象过柴荣的气度容貌,此刻,竟然与眼前之人完美吻合!

    柴荣对将士们颔首致意,挥手示意张永德退下,看了眼朱秀皱起眉头,这满脸痴怔的少年莫不是个傻子?

    “发生何事?”柴荣朝刘承祐拱手见礼,转头沉声问道。

    史匡威一指朱秀,把刚才的事情讲述一遍。

    柴荣朝刘承祐微微躬身道:“二殿下,撤军之事万不可行!末将领朝廷旨意和枢密院军令,前来防御沧州,如何能弃城而逃?若二殿下执意要走,可从左卫军里挑选百余护卫随行,趁夜从南门出....”

    未等柴荣话说完,刘承祐粗暴打断道:“你给我一道军令,让我带左卫军去救景州!”

    柴荣眼底闪过怒色,放下手,沉声道:“城中兵马本就不多,左卫军不能走,必须留下守城!”

    若下了这道军令,刘承祐就可以名正言顺率领左卫军撤离沧州,而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刘承祐想保全左卫军,更怕契丹人攻破城池丢了性命,索性脚底抹油溜走。

    周围天雄军将士面露怒容,左卫军的命是命,柴荣和天雄军的命就不是命?

    刘承祐本不想得罪天雄军,但眼看沧州城风雨飘摇,指不定明日、后日契丹大军就要杀进城,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实在不行,只有舍下左卫军先撤出城,保住性命再说。

    刘承祐还想诡辩,柴荣直截了当地道:“末将奉命节制诸军兵马,若二殿下还有异议,可以上奏朝廷!在此之前,沧州一切军政要务,皆由末将提举,请二殿下莫要为难!”

    刘承祐咬牙气的说不出话,张彦超赶紧小声劝慰。

    解决完刘承祐的纠缠,柴荣才打量朱秀,目光在他的光头上停留片刻,皱眉不悦道:“莫非之前剃度做了和尚?”

    朱秀可是知道这位老兄从小就厌恶佛教,赶紧作揖道:“学生幼时惨遭契丹掳去,为苟且活命只得忍辱负重,留了契丹髡发!侥幸回归汉土,才得以剃发,重头做人!”

    柴荣脸色稍霁,又冷淡地道:“之前你口称有重大军情禀报,吵嚷要见我,无非是惧怕出城送命。顾念你年少无知,又自称符氏门人,我暂且不追究你出言无状、戏弄军情之罪,将你送交符娘子处置,下去吧....”

    柴荣神情淡漠,战事凶险,他实在没工夫更没心情,和一个口无遮拦的少郎浪费时间。

    恰好这时,得到消息的赵普和潘美也急匆匆赶来。

    若非史匡威派人知会,他们忙碌之下,当真忘记了朱秀还关在监牢。

    朱秀幽怨地看看赵普和潘美,反倒是不愿走了。

    见到柴荣,还要什么符娘子!?

    及时换一根更粗更稳健的大腿抱紧,才是五代乱世生存第一法则!

    他得罪的可是刘承祐,符金盏已经罩不住了,只有柴荣才能保他小命!

    眼看柴荣转身要走,朱秀急了,悲愤大声道:“学生虽年少,却师从幽州第一奇人、鼎鼎有名的檀州隐士—四有先生!苦学多年,自问也算小有所成,今日愿献上破契丹之良方,助将军守城,为何将军不愿听学生细说?弃学生如敝履?”

    “嗯?”柴荣脚步一顿,回过身来,果然被他这一番话所吸引。

    赵普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之前朱秀不是说,那位檀州名士四有先生,只是个隐居的苦吟诗人吗?

    何时成了幽州第一奇人?

    朱秀又何时成了四有先生的高徒?还学得什么破敌良方?

    四有先生难不成还真是一位遗世大才?

第十七章 新增粉丝柴荣

    “檀州隐士?四有先生?”

    柴荣思索一阵,看向史匡威:“史节帅可曾听过?”

    史匡威摇头似拨浪鼓:“我久在河西,哪知幽州人物?”

    柴荣又看向张永德,张永德也摇头。

    张彦超满脸讥诮道:“什么幽州奇人、檀州隐士,定是这小子凭空捏造!小胡奴满嘴胡言乱语,无非想求柴将军保他性命,可千万别被骗了!”

    朱秀抖抖肮脏不堪的圆领麻衫,斜眼轻蔑道:“孤陋寡闻之徒,不配知晓我恩师名号!赵从事是学问人,他就听过我恩师的大名!”

    朱秀朝赵普眨眨眼。

    “赵从事,他所言是否属实?”柴荣问道。

    赵普苦笑,硬着头皮道:“之前朱少郎吟过一首诗,据说正是出自四有先生。这首诗质朴大气,想来,非大智慧之人无法写出!故而...故而在下觉得,这位四有先生定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隐士高人!”

    言下之意,就是默认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柴荣颇有兴趣地道:“赵从事学富五车,既能得你青睐,这首诗一定不凡,不妨吟来我听!”

    赵普拱手领命,清清嗓,当即用他那颇具特色的烟嗓,配合饱满激昂的情绪缓缓吟出:“《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石灰吟....”

    柴荣默默咀嚼每一个字词,越发觉得这首词藻不算华丽的七绝,有种古朴浑然大气之美。

    特别是语句间表现出的,昂扬奋进、积极进取,不畏艰难险阻的人生态度,恰恰与他不谋而合!

    “果然好诗!非志存高远之士不能作!”

    柴荣抚掌赞叹,又连连低声吟诵数遍,越发喜爱。

    史匡威抠抠黑鼻孔,他是沙陀人,武夫世家,能把字识全,看得懂军报就不错了,让他品鉴诗词,当真是强人所难。

    潘美牛眼瞪圆一头雾水,这首诗当真有那么好?

    大娘子还让朱秀写了一幅字,说是要带回去送给符老帅。

    赵普更是着魔似的成天摇头晃脑,诵来诵去。

    怎么现在柴牙帅听了也击掌叫好?

    潘美有些郁闷,原来文盲竟是我自己!

    刘承祐虽然不学无术,但自小在刘知远的严格管教下,也学过四书五经,勉强能分辨得出好坏,当即听出这首诗的确不凡,一脸惊异。

    张彦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见柴荣满面赞赏,有些傻眼。

    朱秀攥紧拳头,恨不得跳上去抱住赵普狠狠亲两口。

    赵普意味深长的微笑,眼神里似乎在说,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柴荣重新打量朱秀,见他衣衫朽烂污浊不堪,秃头略显怪异,一张脏兮兮的脸蛋倒也相貌端正,眼神明亮笃定,身子瘦弱却昂扬挺立,虽年少倒也有股耿介清正之气。

    柴荣思量片刻,笑道:“你既是在契丹北院做事,又如何拜在四有先生门下?难不成,这位高人也为契丹人效力?”

    朱秀早已打好腹稿,稽首沉着道:“恩师避世不出,契丹贵戚多次上门求教,也被拒之门外,后为躲避骚扰,多次迁居。学生偶然在檀州遇见恩师,恩师知我身世,心生怜惜,暗中授我学问,教我保全自身伺机南逃。

    先生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奈何重病缠身,无力南下,平生一大恨事,便是一生所学不能为国家所用,上报君王,下安黎民,唉~~~”

    朱秀微微仰头望天,长叹之,喉咙略微哽咽,眼角挤出滴滴泪水。

    柴荣肃然起敬,拱手道:“果真是名士风范!如此说来,四有先生将一身所学传授于你,命你伺机脱离契丹掌控,南下投效?”

    “正是。”朱秀略显做作的抬起袖口擦擦泪。

    赵普有那么瞬间失神,现在连他都有些相信朱秀的话了。

    柴荣道:“你方才说有破契丹之法?究竟是何?若当真有效,我将不吝重赏,甚至可以将你举荐给朝廷!”

    朱秀低头一阵急思:“学生不要赏赐,也不要出仕做官,只求柴将军收我在身边,做一个帐前听用的刀笔小吏便可!”

    “你想投在我帐下?”柴荣笑了,这个要求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你既是符氏门人,我看还是把你送到符节帅麾下吧!”

    朱秀搔搔光头,讪笑道:“这个...其实符娘子说我是符氏门人,只是想保我性命,免得被奸人所害。其实学生并未拜在符氏门下....”

    “....”柴荣愕然,颇为无语。

    “小兔崽子!满嘴谎话!”张彦超痛心疾首叱骂。

    刘承祐阴恻恻地道:“柴兄还是莫要信他大放厥词!契丹兵就在城外,虎视眈眈,他拿什么破敌?此子曾经扬言要取我性命,柴兄不妨把他交给我处置!”

    朱秀大急,赶紧道:“我会制作一种新式火器,威力惊人,足以震慑敌军!给我五日时间,就能造出成品!”

    柴荣看着他,思考片刻,摇头道:“等不及五日,你最多只有两日时间!”

    “可以!”朱秀想都不想就应下,“从现在起,所有火罐集中归我调配,我还要大量硝石、硫磺、木炭、桐油、棉布、瓦罐,二十个...不五十个人手!”

    柴荣微微一笑,现在他有些相信,朱秀当真懂得制作火器。

    “张永德,从现在起,你跟着他,听他安排!”

    白脸小将张永德抱拳领命,冷冽的目光盯紧朱秀,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耍花样。

    刘承祐怒道:“此人对我言语不敬,又是契丹降奴,岂能轻易饶恕?柴兄,你难道真要保他?”

    柴荣淡淡道:“少年意气之言,二殿下何必与他一般见识?符娘子肯收留他,说明他秉性还算良善。两日时间,且让他去试试再说....”

    柴荣深深看他一眼,折身登上城楼。

    史匡威冲他咧嘴嘿嘿一笑,也跟着回到城头。

    刘承祐恨恨地挥袖离开,张彦超急忙跟上,率领左卫军而去。

    朱秀长长松口气,擦擦一脑门子汗水,小命终于又延续了两天时间。

    “你小子当真会做火器?”潘美黑毛大手拍在他肩头。

    朱秀恼火甩开,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满眼怨愤。

    “符娘子卧床养伤,我二人军务繁忙,一不留心就忘了你小子还关在监牢!哈哈~对不住~”

    潘美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赵普歉然地笑了笑。

    “符娘子可还好?”朱秀哼了哼。

    赵普道:“伤势稳住了,只是伤到肺腑,今后只怕会留下后遗症。”

    朱秀叹口气,兵危战凶,能保住命已是万幸。

    张永德面无表情地道:“闲话莫说,你打算如何入手?”

    “催个屁...”朱秀咕哝一声,朝赵普和潘美拱拱手:“二位肩上担子重,还是尽快回西城打理军务,我这里无需担心,两日后再见!”

    望着朱秀和张永德离开,赵普和潘美相视一眼。

    “这小子真会做火器?他师父,那什么四有先生,当真有那么厉害?”

    潘美摩挲着下颌处的卷毛黑须,总觉得朱秀不靠谱。

    赵普苦笑:“此子话语时真时假,我也琢磨不透,且看两日后他如何交差。”

第十八章 战地科学家

    东门附近,一片临时搭建的毡布棚子,就是朱秀研究新式火器的大本营。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其重要性不亚于一座核武研究所。

    朱秀觉得,柴荣把他扔在一片破毡篷下有些草率了,向张永德提出,要搬到一座带独居庭院的大敞院里。

    张永德无情拒绝了。

    朱秀又提出一连串生活保障要求,洗澡、更衣、每日三餐每餐有肉、夜里要睡没有蚊虫的房屋、最好再给他配一个助理,年轻女性优先....

    在张永德铁青脸色,忍无可忍,表演了一手铁掌碎砖后,朱秀只得屈服于强权,乖乖开始新式火药的配制研究。

    结果第一个夜晚,就因为不小小碰翻了烛台,引燃三个火罐,窜起的火焰烧掉朱秀半边眉毛。

    刚划拨来的五十个民夫,第一项工作就是紧急灭火。

    半夜里,朱秀身心疲倦,安排民夫分班次准备硝石粉、硫磺粉和木炭粉,他自己则裹一张臭烘烘的破旧羊皮,倒在干草垛里呼呼大睡。

    张永德强忍把他拽起来暴揍一顿的冲动,上城楼禀报朱秀这一夜的工作。

    “柴帅,这小子存心捣乱,嘴里没一句真话,依我看,还是把他扔回监牢算了。”

    张永德认真提出自己的建议。

    柴荣正伏案,将那首《石灰吟》抄录下,写完,看着自己龙飞凤舞的几行字,笑道:“别急,两日后看看再说。能写出如此佳作的,必定不是寻常之辈啊!”

    张永德抱拳道:“明日契丹军定会重振旗鼓大举攻城,卑职不愿留在那小子身边浪费时间,请柴帅另选一人!”

    柴荣看他一眼,微笑道:“我知你不喜欢舞文弄墨的酸儒,但我看朱秀并非此类人!此子敢闯军见我,又以新式火器为名吸引我注意,说明他早已想好如何保命,颇有几分急智和胆量!

    之前,刘承祐因为深州兵败之事迁怒他,多亏符娘子身边婢女舍命相救。他知道刘承祐身份尊贵,符娘子保不住他,便把注意打到我这里,呵呵,这小子比你想象中聪明!

    聪明人,不会让自己置于险境!既然他敢口出狂言,且看两日后,他能给我们带来何种惊喜!

    刘承祐气量狭小,不会轻易放过他,有你看护,我才放心。”

    张永德无奈道:“既是柴帅看重,卑职一定保护好他!”

    柴荣拍拍张永德的肩膀笑道:“早跟你说过,你我自幼相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虽说现在你是我的部下,但也无需这般拘谨庄重,随意些就好!”

    张永德笑了笑,立马收敛肃然道:“柴帅好生安歇,卑职告退!”

    柴荣望着他一丝不苟行礼退下,无奈笑着摇头。

    史匡威趴在女墙边,看着张永德快步下了登城道,朝不远处火光明灭的毡布棚子望去。

    “朱秀....有点意思!”

    史匡威咧嘴,一张黑脸在夜色下,只能依稀看清一嘴黄牙和两颗滴溜转的眼珠子。

    翌日清晨,朱秀还在酣睡,张永德直接扒掉了他身上的羊皮褥子。

    朱秀惊醒,刚要大怒,张永德冷着脸递来一大碗热腾腾、浓稠稠的菜粥糊糊,表面还冒着些油光。

    朱秀立马换了一副谄笑嘴脸,捧起大碗稀里哗啦吃个痛快。

    令他惊喜的是,白米浓粥里竟然还有几条肉丝。

    朱秀细嚼慢咽品尝,也不知是什么肉,只要不是人肉就好。

    吃完,朱秀碗筷一搁,就准备躺下睡个回笼觉,被张永德无情铁手提溜起。

    悲愤无奈下,公元十世纪四十年代,伟大的科学先驱者—朱·秀被迫开始营业。

    在乱糟糟像个废品站的火器研究基地,朱秀正式开始穿越以来,第一次划时代的科学研究工作。

    朱秀的自信来源于了解,而不是他有多么逆天的化学能力。

    四十多年前,用以制作燃烧性武器的火粉已经诞生,这种火粉除了硝石、硫磺和木炭,还有其余杂质。

    晚唐年间的炼丹师和火器工匠,显然没有摸索到燃烧效率最好的火粉配比,其余杂质的添加,也是不同炼丹师和火器工匠,根据自己的经验加以改进。

    最主要的是,硝石和硫磺两大主原料的纯度,也远不能和后世相比。

    所以历史上,要等到将近一百年后,北宋仁宗年间,有史以来第一种爆炸性火器—霹雳火球才会诞生。

    在此期间,工匠们一直摸索总结,才找到了将火粉从燃烧性武器,转化为爆炸性武器的配比。

    朱秀现在要做的,只是将这个过程提前将近一百年。

    根据他的检验,用来配制火罐的硝石、硫磺粉的纯度,足够让霹雳火球提前问世,甚至威力更胜之。

    毡布棚子下,朱秀忙碌的指挥民夫们,将研磨好的三种主原料的粉末,分别装在不同的罐子里备用。

    他让张永德找来一张泛黄薄纸,铺在桌台上,分别取少量硝粉、硫磺粉、木炭粉,按照7.5:1.0:1.5的比例混合拌匀,小心翼翼地用明火点燃....

    呲地一声,火药堆燃起,冒出一股黑烟,呛得朱秀赶紧逃开。

    整张纸烧成灰,朱秀扇扇鼻风,失望摇头:“失败!”

    明代火铳的火药有明确检验方法:“只将人手心擎药二钱,燃之而手心不热,即可入铳。但燃过有黑星白点,与手心烧热者,即不佳。”

    可见明代火药配制已经相当成熟。

    这年头的硝粉和硫磺杂质多,纯度不足,自然达不到后世燃烧要求。

    但朱秀要做的毕竟不是火铳,只是一个爆炸罐,所以在燃烧速率和反应方面的要求无需太高。

    朱秀琢磨着,如果二钱的药量在纸张上燃烧,纸张被熏黄而不烧透,应该就能达到目前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再来!”

    朱秀咕哝,又让张永德取来纸张,振作精神开始新一轮配比实验。

    张永德一开始很不耐烦,但见朱秀聚精会神趴在桌台前,捣鼓那小堆火粉,一次次的燃烧,冒烟,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

    他不知道朱秀究竟在作何,火粉而已,装入土罐,引燃用抛车投出,这只不过很常规的作战火器,重新鼓弄有何意义?

    张永德摇摇头,决定不再多管,扶刀站在毡布棚子外,冷峻的目光扫过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左卫军兵士。

    他希望几个鼠辈再靠近些,最好再对朱秀有所企图,这样他就能顺势出手,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第十九章 救与不救

    契丹人在午时发动猛攻,一直到第二天晌午,攻势依旧不见减缓。

    东门西北角大片空地堆满尸体,有天雄军将士的,也有城中民夫的,不下四五千具,且还在不断增加。

    东城门早已被烧毁,柴荣下令将木石堆积,阻塞城门甬道,泼洒猛火油和桐油,终日燃起大火。

    门洞甬道被烧得滚红,像个烧砖的窑洞,稍微靠近些,阵阵热浪似乎能将人烘干。

    一批批轮换休整的天雄军将士冲上城头,又有一具具血人被抬下城楼。

    赵普亲自率领民夫,抢修破损的堞墙,奔波于东西城楼之间。

    不断有契丹兵顺着云梯爬上城头,在狭窄的城墙道上,与天雄军将士惨烈厮杀。

    乱战中,有人不停坠下城头摔死,内侧女墙下,堆放一具具摔得血肉模糊,脑花四溅的尸体,呈现出各种扭曲姿态。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契丹兵一度在城头肉搏战中占据优势,柴荣和史匡威亲自率众杀敌,惨烈拼杀下,终于压制住契丹兵凶猛攻势,夺回城头。

    朱秀匆忙间瞟过一眼,看得胆战心惊,冷兵器时代,血水飞溅,刀刀割肉断骨的残忍野蛮,绝不是他一个现代人,短时间内能适应的。

    他看到身为沧州最高统帅的柴荣,浴血冲杀在最前头。

    看到黑脸猥琐油腻男史匡威,声声怒吼如雷,在四五个凶残契丹兵的围攻下,硬是凭借一股凶悍劲,成功实现反杀,自己肩头也被砍中一刀。

    看到一批批临时挑选拼凑的靑壮,穿上从死人身上扒下的带血甲具,前仆后继地奔向城头,参与守城。

    看到妇孺和年老的民夫,帮忙运送伤兵,搬运尸体....

    头顶不断有飞石砸下,毡布棚子只得再往后挪几十步。

    朱秀瞪着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睛,顶着黑不溜秋的光头,只穿一件单薄的无臂麻褂,正在进行最后的引信实验。

    他要保证制作出的土炸弹,用抛车投出以后,落地时才爆炸,这对引燃火药的时机把握,是个极大考验。

    火药配方经过十几个时辰的摸索总结,已经找到最佳配比,能够达到初级爆炸物的要求。

    此期间,朱秀除了吃饭喝水上茅房,没离开过实验桌台半步。

    “你还有四个时辰。”张永德看看天色,攥紧腰间刀柄,冷脸漠然提醒。

    他也熬红了眼睛,心里更是窝火。

    眼看城头厮杀惨烈,他却无法参与,不知道要少杀多少契丹人。

    如果最后证明朱秀信口雌黄拖延时间,不管柴帅怎么说,他都要将朱秀暴揍一顿,出出胸中闷气。

    “我知道。”朱秀回瞪他一眼,像个逼急了的红眼兔子。

    望着桌台上一根填装火药的干竹节,朱秀有些犯难,现在要进入实际引爆阶段,检验引信和火药的搭配是否合适。

    这项工作具有一定危险性,没有防爆服,朱秀犹豫着要不要亲自操作。

    “要不让张永德来做?”

    朱秀暗戳戳地偷瞄,张永德也朝他看来,满面冷峻,目光如刀。

    张永德没给他好脸色看过,朱秀小心眼地想报复他一下。

    “还是算了,人家将来可是郭大爷的女婿,柴荣与赵大的好基友,可不敢得罪!”

    朱秀满是黑灰的脸上露出个狗腿谄笑,张永德皱皱眉头,冷漠扭过头。

    朱秀撇撇嘴,想到一个问题。

    柴荣、赵大、张永德,这算什么?男上加男?进退两男?

    “库库库~”朱秀满脸古怪,吭哧偷笑,画面打满马赛克。

    便在这时,百余个衣衫褴褛的牢犯,在左卫军的押送下,哀嚎不绝地往西门去。

    突然间,一个大饼脸汉子用力推开押送兵士,往毡布棚子这边跑来。

    “朱少郎!救命啊!”

    马三拼命哭喊。

    朱秀怔怔望去,只见马三在毡布棚子前,被两个兵士抓住踹翻在地。

    马三在地上打滚反抗,哭嚎求救,两个兵士怒而拔刀。

    朱秀一惊,疾呼:“那人我有用!请张虞候出手救下他!”

    张永德斜了朱秀一眼,脚一蹬身子如猎豹般窜出,几个跃步就冲过去,咣地拔刀将两个兵士手刀击飞。

    马三手脚并用爬到朱秀跟前,咚咚磕头大哭:“小人不想死!求朱少郎救我!昨日出城捡拾箭矢,三趟下来,被契丹骑军射杀四百余人!小人昨日腿上中箭,万幸逃命,今日再出城,必死无疑啊!呜呜~求朱少郎可怜!”

    朱秀看了眼他左边大腿,袴子上满是血迹,叹口气,如果昨日出城的是他,可能还活不到今天。

    “我这里有一项差事,或许会有危险,受些伤也说不定,你可愿意做?”朱秀犹豫了下,问道。

    马三哭道:“只要能活命,断手断脚小人也认了!小人愿意为朱少郎效命!”

    “倒也没那么严重。”

    朱秀安慰他几句,朝张永德拱手:“此人原是监牢狱吏,被张彦超胡乱抓走,充作牢犯,请张虞候保他一命,我也正好可以用他来试验火器威力。”

    张永德看看马三,微一点头答应了,掏出天雄军令牌,冷冷地跟两名左卫军说了几句。

    两个兵士哪敢不答应,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一个牢犯而已,反正出了城也是个死人。

    马三激动的嚎啕大哭,抹着鼻涕眼泪,不停磕头谢恩。

    “朱郎君!朱郎君!还有我咧~~”

    又一个呼救的声音从囚犯队伍里响起,是个头发花白,蜡黄脸色,浑身脏兮兮的糟老头子。

    是刺史府门房子,老驴头。

    老驴头被兵士拔刀拦住,不敢硬闯,又蹦又跳,拼命朝朱秀挥手呼救,眼睛睁大满是渴求活命的希冀。

    “求朱郎君救我一命!老驴头愿当牛做马报答郎君!”老驴头扯着脖子高呼。

    朱秀怔了怔,冷下脸来。

    张永德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朱秀默然片刻,旋即摇摇头。

    张永德挥手示意左卫军可以走了,两个兵士抱拳,继续押送囚犯往西门去。

    老驴头凄惨的呼救声逐渐远去。

    朱秀不想知道老驴头怎么落入张彦超手里的,更不愿多管。

    仅此而已。

第二十章 黑火雷问世

    带马三回到毡布棚子,给他些水喝,又请张永德找来一个郎中,重新给他腿上箭伤包扎。

    马三感激涕零,没有过多休息,强烈要求立刻展开试验工作。

    朱秀将注意事项详细告知,让马三牢记在心。

    他的工作很简单,拿着装满火药的竹筒放到空地上,用火把点燃引信,然后用最快速度跑远。

    朱秀在远处记录爆炸反应时间,不断调整引信和引爆速度。

    引信是浸泡过低比例的火药水,然后烘干,再刷上一层桐油,增加易燃性。

    这种粗制导火线有可能燃烧过快,有可能中途熄灭,也有可能熄灭以后,过了会又自燃,然后引爆火药,这就是危险所在。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恐惧,马三作为人类史上第一个引爆爆炸性火器的勇士,自然也不例外。

    他一手举火把,一手举圆木手盾,大饼脸渗出汗水,深吸口气,神情悲壮,一跛一跛地朝火药竹筒走去。

    张永德与朱秀并排而立,见他脸上有从未出现过的凝重与庄严,忍不住皱眉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火粉除了拿来燃烧,究竟还有何种用途?这东西早已流传天下,你费尽力气重新配制,岂不是多此一举?你....”

    “嘘!~别说话!”

    朱秀打断他,盯紧马三一举一动,攥紧双拳,满脸严肃地喃喃自语:“历史性的一刻就要到来了....”

    张永德摇摇头,觉得朱秀有些魔怔了。

    他带着质疑和一丝嘲弄,看着马三颤抖弯腰,点燃引信....

    呲呲~~引信冒烟快速燃烧,却不见明火,马三还想俯身检查,看看有没有点着。

    “跑啊!~”朱秀猛地大吼,捂住耳朵趴地上。

    马三吓得转身就逃,没等他跑出三丈远,身后传出一声惊天巨响!

    嘭~~

    干竹节瞬间炸成碎片,马三惨叫一声往前扑倒,一小片爆开的竹片划破了他的屁股。

    马厩里的马惊慌嘶鸣,远处跑过的兵士惊愣在原地,一群搬运擂木滚石的民夫吓得跌倒在地,茫然四望,抢救伤兵的大姑娘小媳妇惊恐尖叫,孩童们哇哇大哭....

    张永德挺直如杉的腰杆在巨响瞬间弯塌,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护住头脸。

    最先回过神的,反倒是朱秀。

    他爬起身小跑过去,先看看马三有没有事。

    可惜马三被炸迷糊了,倒在地上满脸呆滞,朱秀喊了几声也不见反应。

    爆炸点一片漆黑,朱秀抹抹地面上留下的黑灰,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唔,燃烧还算充分,火药的烈性基本达到预期。

    可惜引信燃烧速度过快,还要改进。

    朱秀招呼一声马三,又一溜小跑回毡布棚子,准备进行二次爆炸试验。

    “...你...这...那是....”

    张永德伸手本想叫住他,可见朱秀围在试验桌台前一阵捣鼓,忙忙碌碌根本没空搭理他,十万个为什么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下。

    张永德亲眼看着朱秀,重新将火粉填装进一根干竹节里,压紧、严实,咽咽唾沫眼里有些畏惧。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小小的火粉竹筒,怎么就能弄出如此大的声响?

    东城头上,无数天雄军将士往下望来,想看看刚才发生了什么。

    史匡威扒开人群探出脑袋,冲着毡布棚子怒吼:“他娘的!打雷了啊?搞什么名堂?”

    张永德满脸苦笑,朝他无奈摊摊手。

    嘭~~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史匡威一哆嗦,腿都吓软了,死死抓紧身边兵士,才不至于坠下墙头。

    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巨响震动沧州城,史匡威黑脸惊惧,他亲眼看着朱秀点燃一个个小竹筒,然后那打雷般的巨响就传来。

    史匡威骇然睁大眼,摸摸脑门冷汗:“他娘的,朱小子难道是雷公转世....”

    ~~~

    契丹军集中优势兵力猛攻东门。

    整段城墙被巨石砸毁五六个豁口,契丹兵借助尖头木驴车的掩护,靠近城墙,架起飞桥,一波波疯狂冲击。

    天雄军组织人手拼死阻挡,双方围绕城墙豁口反复厮杀争夺。

    这场城池攻守大战,进行到最关键的节点。

    任何一方士气的变化,都将影响战局胜负。

    东城楼前,三架仅剩的抛车置放妥当,操弄抛车的兵士按照朱秀要求调整好角度。

    朱秀黑灰脸蛋严肃庄重,手拿两支小旗,一红一绿,命民夫将三个大瓦罐,搬到抛车网兜摆好。

    马三和另外两个挑选出的炮手举着火把,各自站在抛车旁,等候命令。

    柴荣、史匡威、张永德、潘美、赵普聚拢在朱秀身后,一个个紧张地睁大眼,看着朱秀捣鼓出的,这种名叫“黑火雷”的新式火器。

    表面上看,和原来的火罐没有两样,只是密封的罐口伸出一条引线。

    但从之前城里莫名其妙的炸响声看,这种火器似乎很不一般。

    刘承祐和张彦超也闻讯赶到,刚才的几声试炸响声,也惊动了他们。

    朱秀立定转身,以一个军训水平的跑步立定靠脚站到柴荣跟前,肃穆地大声道:“禀报柴将军,三发黑火雷填装完毕,是否可以发射!”

    柴荣愣了愣,从几个土瓦罐上收回视线,有些不太习惯的点点头:“发...射...”

    “是!”朱秀小跑回抛车旁,大吼:“炮手检查!”

    马三迅速检查土罐、引信,和操作抛车的六名挽车工确认眼神,大声回应:“一发就位!”

    “二发就位!”

    “三发就位!”

    其他两个不怎么熟练的炮手也赶紧有样学样。

    朱秀高举小红旗,用力挥下,怒吼:“点火!发射!”

    呲呲呲~三声引信被点燃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各架抛车下的挽车工同时用力拽动绳索,抛车长长的横杠一头,猛地被拉下,咣当一声,装载黑火雷的一头高高弹射起,将黑火雷抛向高空,越过城墙,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朝大群契丹兵涌来的方向坠落!

    朱秀紧张到无法呼吸,不知道他的黑火雷能否成功!

    柴荣和史匡威早已爬上望楼,远眺城墙外的战场。

    张永德和赵普已经死死捂住耳朵。

    潘美仰头望着几个土罐罐朝城外坠下,嘟囔道:“你这黑火雷到底行不行....啊!~”

    话没说完,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在城外响起,紧接着,又是两声巨响传来!

    地面轻微的颤动传到脚下,朱秀身子微微颤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黑火雷,成功引爆!

    潘美惨嚎一声趴地上,毫无形象的抱紧脑袋。

    赵普脸色发白,嘴皮子哆嗦:“此乃...神迹!”

    张永德早有心理准备,但黑火雷的威力远超试爆的干竹筒,连连深呼吸才稳住一颗剧烈跳动的心。

    望楼上,柴荣亲眼目睹一枚黑火雷坠入契丹兵人群里,爆炸巨响,契丹兵成片倒下,其余鸟兽作散,仓惶逃命。

    他甚至见到,距离最近的契丹兵被炸飞数丈远,手脚崩断,肚肠流淌,当场惨死!

    柴荣狠狠一拳砸在木栏上,一双虎目精芒暴涨!

    有此神器,何愁契丹不破!

    “我滴亲娘嘞~~”史匡威两腿打颤,喉头滑动,今日所见,超乎他对火器的认知。

    刘承祐捂住耳朵,满脸苍白,大脑被巨响震得一片空白。

    张彦超腿一软差点滑到马肚子下。

    “弹药装填!”

    “炮手检查!”

    “开火发射!”

    朱秀挥动令旗大吼下令,马三和两个炮手赶紧搬运土罐。

    挽车工没想到他们抛出去的土罐罐,竟然能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一时间不敢靠近。

    朱秀口干舌燥的大声解释,张永德率人捉住想逃走的挽车工,软硬兼施之下,才安抚住他们。

    连续十几发黑火雷落在东门外的野地里,炸得契丹兵丢盔弃甲,开始潮水般撤退。

    黑火雷爆炸后的响动,在冷兵器时代足以震慑人心。

    但本身威力有限,脱离爆炸中心范围,炸药的威力只能借助装填在里面的碎石头、瓦片来发挥。

    又受限于投射器具的落后,火力攻击范围还比不上弓弩。

    只是契丹人哪里懂得这些,被天雷般的声响吓破胆,恐慌情绪蔓延开,士气大丧!

    “契丹兵撤退了!契丹兵撤退了!”

    城头,有天雄军将士惊喜大吼。

    赵普赶紧组织人手抢修城墙豁口,潘美赶回西城头查看情况。

    “哈哈哈~~契丹狼崽子们,被雷公爷放两个屁给吓跑啦!”

    史匡威站在望楼上,拍打护栏狂笑。

    柴荣攥的发白的指尖缓缓松开,一口浊气吐出,双手撑着栏杆,阵阵疲倦袭上全身。

    他也想大笑一场,可惜实在太累了。

    朝下方望去,朱秀也仰头望来,冲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很灿烂。

    柴荣扯动嘴角,挤出笑容,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却见朱秀两眼一翻,朝后直挺挺栽倒。

    张永德眼疾手快,跨上前将他扶住。

    “他怎么了?”柴荣一惊,急忙问道。

    张永德探探鼻息,哭笑不得:“这小子两日没合眼,太过疲累,晕厥过去了!”

    柴荣松口气,苦笑道:“让他好好歇歇吧....”

第二十一章 朱参谋上线

    迷迷糊糊间,朱秀只觉一只温柔的手,拿一块冰凉潮湿的毛巾,擦拭自己的额头、脸颊、脖颈、胸膛....

    他舒服的呻吟出声,下意识抓住那只手,紧紧握住。

    唔...是一只温柔的大手,有些粗糙,掌心和指节长满老茧。

    “玛丽....”朱秀低吟,缓缓睁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呃....眼前之人的模样,和他记忆里的人影不太相符。

    张永德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抽回手,将湿毛巾扔他脸上,起身走到桌子旁倒水。

    “....原来是张虞候...”朱秀顺势抹了把脸,尬笑两声,坐起身子环顾四周。

    这里是东城街道一座民宅房间内。

    如果契丹人还不撤军,这片民居迟早也会被拆除,把木石材料用作守城器具。

    桌子上亮着油灯,窗外天色漆黑,已是入夜。

    朱秀拍拍脑门,一觉睡了三四个时辰,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腹中有些饥饿。

    一名兵士送来两张蒸饼,朱秀坐在桌旁狼吞虎咽,噎住了赶忙喝水。

    张永德将佩刀悬挂腰间,说道:“你安心在此歇息,院子里有天雄军弟兄把守,明早我再来看你。”

    朱秀忙拦住他:“天色已晚,张虞候还要到哪里去?契丹兵不是撤退了吗?”

    几日相处,朱秀从张永德处得到满满安全感,没他在身边,真担心刘承祐和张彦超暗下毒手。

    张永德耐心道:“柴帅有重要军情商议,我必须赶过去!”

    “我也去!”朱秀抹抹嘴巴,毫不羞耻地扯住张永德的衣袍。

    张永德面皮轻颤,憋出一句:“跟我走!”

    朱秀咧嘴,屁颠颠跟上。

    两人共乘一骑,朱秀在后抱紧张永德的虎腰,身子随战马奔跑上下起伏,巅的屁股疼。

    张永德紧绷的面皮已是到了爆发的边缘,强忍将身后之人扔下的冲动,只想尽快赶到东门城楼。

    穿行在夜幕下的沧州城,刚跑出街道没多远,大片的废墟映入眼,星星点点的火光聚拢,散布在各处,那些是流民、民夫、伤兵、战士聚集的地方。

    几只野狗将一具刚刚掩埋的尸体刨出,饥饿地撕咬争抢,黑暗中传出激烈的狗吠。

    很快,狗吠声戛然而止,变声了几声痛苦的哼唧声。

    黑暗中,有几个人影拖着两条刚刚打死的狗,飞快消失无踪。

    朱秀心生一股悲凉感,愈发抱紧张永德。

    如果换做是他,独自流落在混乱的沧州城,只怕他连条野狗都打不死。

    东门城楼上下一片火光透亮,赶到时,朱秀看见史匡威正在集结骑兵。

    张永德忙不迭地跳下马,也不管朱秀,飞快跑上城楼。

    朱秀笨拙地抱住马鞍子,两腿一点点往下滑。

    “哈哈~你小子也来了!”史匡威揪住他的后脖领口,直接将他提溜下。

    朱秀踉跄了下才站稳身形,史匡威又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亲热大笑。

    史匡威大概有一米八,身材干瘦却力道十足。

    朱秀这具身子还没长成,只有一米六多点,瘦弱不堪,被史匡威一搂,整个人吃不住力,往他怀里倒。

    更糟糕的是,史匡威一张嘴,一股浓烈的大蒜气汹汹袭来,熏得朱秀脸蛋煞白,赶紧扭过头。

    结果不小心直面他的腋下,又是一股惊心动魄的气味直冲鼻腔,腋太美....

    朱秀一张秀气白净的脸蛋憋的通红,拼命挣扎推开。

    “咋地?”史匡威瞪眼,黑脸不爽,“老子喜欢你小子,才跟你亲近的!”

    朱秀深吸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拱手道:“史节帅抬爱,学生惭愧,无福领受!况且尊卑有别,学生一介白丁,岂敢与史节帅...亲近!如此搂抱,也有辱斯文!”

    史匡威撇嘴哼道:“你们这些士人就是啰嗦,繁文缛节忒多!老子粗人一个,从不讲究这些!看得上的,便是奴仆也能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看不上的,就算你是王公贵戚,老子也懒得搭理!”

    史匡威黑脸笑的很诡异,朝朱秀招手:“你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过来,老子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朱秀一脸惊恐往后退,忽地瞪大眼往史匡威身后望去:“咦?那边竟有个衣衫不整的窈窕妇人走过!”

    “哪里!?”史匡威当即转身四望,两只眼珠子亮的吓人。

    朱秀撒腿就冲上登城道。

    等史匡威回过神,哪里还能见到他的影踪。

    周围天雄军兵士脸色古怪,努力憋住笑。

    “他奶奶的!这个小王八蛋!”

    史匡威骂咧,黑脸却是笑了起来,摘下兜鍪摸摸一头斑白的寸发。

    他的头上,从头顶到左耳下有一条长长的刀疤,狰狞可怖,像蜈蚣一样刻在头皮上。

    伤疤不长毛,史匡威索性剃了光头。

    来河北打仗这几个月,顾不上剃头,倒是长成了寸发。

    朱秀气喘吁吁跑进城楼殿厅,才发现来人不少,连刘承祐、张彦超也在。

    张永德低垂眼皮站在柴荣身后,不理会朱秀幽怨的小眼神。

    柴荣和声道:“朱参谋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共参军议!”

    朱秀正躬身揖礼,闻言却是愣住,朱参谋?叫谁呢?我吗?

    柴荣微笑道:“从今起,你便是我天雄军帐下行军参谋,往后自由出入中军大帐,随军参议!不知,你可愿意?”

    朱秀眼瞳渐渐放大,惊喜行礼:“愿意愿意!学生...呃...下吏拜见牙帅!”

    柴荣笑着指指末尾处的座位,朱秀强捺心中激悦,走过去小半边屁股挨着坐下。

    坐在他旁边的潘美偷偷朝他挤眼睛,对面的赵普也朝他投来恭贺笑意。

    朱秀咧嘴,却猛地察觉到,刘承祐和张彦超投来的阴冷目光,赶紧收敛,眼观鼻鼻观心端坐。

    史匡威进来,冲他嘿嘿一笑,走到柴荣身旁坐下。

    行军参谋一职源自唐初,终唐一代,凡是统兵军府下辖都常设此职位。

    执掌军中机要,职衔权力不算小。

    不过五代乱世以来,官衔名目驳杂冗多,行军参谋早就烂大街,不值钱,一个小小都虞候,也能封手下文吏当行军参谋。

    朱秀却不在乎这些。

    柴荣履行承诺,收他在帐下听用。

    从今往后,他就是天雄军的一员,郭大爷和柴荣的部下!

    有这两根未来十年最粗大腿罩着,难道还怕没好日子过?

第二十二章 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柴荣今夜点兵聚将,目的只有一个,主动出击袭取契丹大营。

    “契丹人猛攻沧州城多日,死伤惨重,疲惫不堪,今日更是受挫于黑火雷之威,士气大丧,正是我军出城劫营的最好时机!”

    柴荣环视众人说道。

    史匡威恨声道:“契丹狗打了沧州这么多日,也是时候轮到我们出手,狠狠教训这群胡狗!”

    刘承祐和张彦超交换眼神,他们也知道,白天契丹人被黑火雷一炸,犹如当头棒喝,士气再衰三竭,今夜出击劫营,事半功倍,有立功机会!

    张彦超得主子眼神示意,赶紧说道:“柴将军所言有理,我左卫军愿打头阵!”

    刘承祐大义凛然地道:“我亲率左卫军出击,誓要报深州之仇!”

    张永德和其余天雄军统领面露不悦,这二殿下分明是想抢功劳。

    柴荣面色淡然,点点头道:“那就劳烦二殿下即刻整兵备战,寅正时出城,与我天雄军两翼包抄,直扑契丹大营!”

    刘承祐道了声好,起身径直离开,张彦超跟柴荣行礼后急忙跟紧。

    潘美忍不住道:“柴帅,何必把功劳白白让给左卫军?让他们守城岂不更好?”

    几名天雄军统领出声附和。

    连日惨烈守城血战,伤亡最惨重的是天雄军和横海军,左卫军除了调去西城的五千兵马,其余干的都是后勤搬运的差事。

    现在却要让他们打冲锋,岂不是白捡便宜,将功劳拱手送人。

    柴荣微笑,手掌下压示意众将士肃静,场中众人立即噤声。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柴荣威严道,众将士相互看看,抱拳领命。

    朱秀朝主位偷瞟,发觉柴荣嘴角挂笑,心中不由一动。

    “老潘,这支契丹兵马的主帅叫啥来着?”朱秀小声道。

    潘美斜了他一眼,仗打了这么多天,这小子竟然还不知道契丹主帅是何人。

    “是契丹永康王,耶律兀欲!他还有个汉名,叫做耶律阮!”

    “耶律阮?”朱秀急忙又道:“他是不是耶律德光的侄子?开国主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的大儿子?”

    潘美挠头:“好像是....”

    朱秀一拍大腿,应该不会错,这个耶律兀欲,就是耶律德光死后,继承大辽皇帝位的辽世宗!

    难怪打的沧州城摇摇欲坠,要不是今日黑火雷发威,再让契丹兵猛冲几波,弄不好真有兵败城破的危险。

    耶律兀欲可是马上皇帝,自小壮硕勇健,精通骑射,深得阿保机喜爱,是契丹宗室里战功赫赫的将才。

    朱秀赶紧在心里默算,按照历史轨迹,再过不久,耶律德光就会病死,耶律兀欲会趁机拥兵称帝,返回幽州争夺皇权。

    这家伙也算是契丹一代雄主,如果能趁此机会,把他永远留在河北,契丹上层为争权夺利,说不定会更加混乱。

    “哎呀,可惜!早知道就把黑火雷省下一两个,夜战时找准时机炸死耶律兀欲,为中原汉人除掉心腹大患!”

    朱秀扼腕叹息,心里直呼可惜。

    如果契丹人的统帅是耶律兀欲,那么今晚这场仗可不好打。

    耶律兀欲从小身经百战,必定会有所防范。

    刘承祐率领左卫军打头阵,说不定会踢到铁板上....

    朱秀偷瞄,只见柴荣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茬....

    他是故意让刘承祐的左卫军冲在前,试探契丹大营的防备程度!

    “呸!老阴币!”朱秀咧嘴,拿左卫军去充当炮灰,再由天雄军给予雷霆一击,这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不过刘承祐既然主动去送死,何不找机会帮他一把?

    朱秀心思急动,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无异议的话,诸位下去准备吧!”柴荣起身道。

    朱秀忙拱手道:“启禀牙帅,下吏也想参与行动!”

    史匡威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小子也连马都骑不上,去作何?教契丹人做黑火雷?”

    几个天雄军统领发出友善的笑声。

    潘美低声苦笑道:“别捣乱,老老实实在城里待着!”

    柴荣笑道:“出城野战太过凶险,无人能分心照顾你,还是留在城中候命吧!”

    朱秀急道:“城中马匹不多,就算出城劫营,也该有步军配合,我可以和步军一起行动!我通晓契丹语言,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会说契丹话倒是个有用的技能,柴荣思量片刻,道:“也好,你随军一起行动!不过未免意外,我还是找个人带你骑乘,也好随身看护....”

    柴荣看向张永德,张永德立即抱拳道:“卑职请命率领骑军出击,无暇分心顾及!”

    朱秀撇嘴满心幽怨,也不知张永德为何嫌弃他。

    史匡威大笑道:“我率步军押后接应,就由我来看着这小子,保管不掉一根毛!”

    史匡威朝朱秀猛挤眼睛,黑脸兴奋,似乎很期待能跟他共乘一骑。

    朱秀浑身恶寒,只觉自己被糙汉子怪大叔盯上,慌张摆手道:“岂敢劳烦史节帅!可以给我一匹小马,或是一头驴子也成,实在不行,我与步军将士一同步行!”

    朱秀态度很坚决,宁愿走路,也不肯和史匡威骑同一匹马,遭受他的毒气攻击。

    “臭小子敢嫌弃老子?”史匡威牛眼一瞪,攥紧砂钵大的拳头。

    朱秀心虚挪后两步,讪笑道:“下吏身份低微,不配骑史节帅的河西宝马!”

    柴荣挥手制住道:“去辎重营找一头驴,给朱参谋充作脚力。我与张永德亲率骑军,配合左卫军袭击契丹大营,史节帅率领五千步军押后策应,但看火光起,于外围截杀追击的契丹兵。潘美和赵普率横海军守城。各军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谨遵帅令!”众将士齐声应道。

    待众将下去准备,柴荣叫住朱秀,和颜悦色道:“你是军中文吏,无需参与战斗,安心留守后军。等打退契丹人,我再与你商讨黑火雷之事,为你向朝廷请功。”

    朱秀忙揖礼道谢,没等他说话,柴荣已经匆匆离开,检查城头守备去了。

第二十三章 忽悠史匡威

    东拼西凑的四千骑军,从东门悄无声息出城,分作两部,朝远处正北方向,漳水畔的契丹大营而去,很快融入夜色中。

    朱秀混在史匡威率领的步军里,一刻钟后从西门出城,前往契丹大营东南方向,在一片土丘下埋伏。

    全军不亮丝毫火光,脚踏月色前行,安静的彷如一支幽灵部队。

    朱秀骑一头温驯的灰毛驴,周围是十几个骑高头大马的步军统领。

    灰毛驴瘦弱矮小,加上朱秀本身个头矮,混在一众彪形大汉里,颇有几分鸡立鹤群的意思。

    将士们都对这位新同僚投来友善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

    听说这少年就是黑火雷的发明者,听说他自幼被契丹人抓去当奴隶,听说他有一位隐士高人的师父,听说他是雷公转世....

    朱秀一开始不以为然,拽紧缰绳两腿夹紧,小心翼翼操控驴子,用心体会骑乘技巧....

    可听到后面,不由脑门挂满黑线,雷公转世是什么鬼?

    朱秀忿忿地瞪了眼史匡威,都怪这家伙胡说八道。

    史匡威骑一匹高大黑亮的河西大马,比朱秀高出大半个身子,刻意放缓速度和朱秀并排行进。

    河西大马不屑跟一头驴子齐头并进,重重喷了口鼻息,吓得灰毛驴战战兢兢地“咴咴”叫唤。

    史匡威拍拍马脖颈,才安抚住河西大马。

    从大黑马那双水润透亮的眼睛里,朱秀清楚看见一匹马对自己的嘲讽。

    史匡威俯视看来,摇摇头道:“大好男儿,骑一头驴子,忒怂了些!明日回城,老子教你骑马!”

    朱秀撇嘴,懒洋洋地道:“多谢史节帅好意,不过在下对坐骑并无太高要求,能安稳当个代步工具就好。沙场驰骋这种豪壮之事,这辈子只怕与在下无关了。”

    史匡威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臭小子没志气!乱世当前,正是男儿沙场建功立业之时,如何会无关?若你是老子儿子,单凭这番话,老子就得把你屁股揍成八瓣!”

    朱秀干笑道:“令郎一定如史节帅这般,像个...黑面金刚,威风八面!我是万万比不上的!这叫自知之明,与志向无关。

    再说,建立功业,也不一定要沙场搏命!人力终有穷时,而科学技术的力量却是无穷尽的!譬如黑火雷,若是威力再大十倍百倍,数量再多十倍百倍,史节帅试想,那会是何种场面?”

    朱秀揶揄地朝他挤眼睛。

    史匡威黑着脸一阵无语,一个黑火雷的动静在他看来已是惊天动地,扩大百十倍的威力,他想象不出,会是怎样一副毁天灭地的可怕场面!

    朱秀见他噎住了,眉飞色舞颇有股扬眉吐气的快感。

    要论嘴炮,十个史匡威绑一块他也不怕。

    史匡威左右看看,忽地弯腰压低声道:“喂小子,黑火雷,真是你师父传下的绝活?”

    朱秀傲然向北拱手道:“家师学究天人,区区黑火雷,不过是其中小道而已,不足挂齿!”

    史匡威这次倒没有想揍人的冲动,爬虫似的浓眉紧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要是能把你师父,请到我泾州去看看就好了....”

    史匡威突然嘀咕一句。

    朱秀翻白眼,差点脱口而出“你在想屁吃”,干笑道:“家师早已避世不出,如今身子每况愈下,只怕会终老于檀州。唉,也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恩师!”

    朱秀呜咽一声,抬起袖口抹抹眼角。

    史匡威摩挲卷曲大胡子,盯着朱秀,看得他浑身发毛。

    “你小子究竟学到四有先生几成本事?”

    朱秀眼珠轮了轮,“这个嘛...恩师智深如海,我自然不及万一....”

    史匡威不愿听这些虚的,哼了声打断道:“泾州疲敝,如果让你治理,会如何做?”

    朱秀怔了怔,摸摸光头道:“泾州乃关中西北门户,山川险要之地,多河谷川地与丘陵沟壑,耕地不算少但大多支离破碎,水源丰富但缺乏疏浚。且泾州直面吐蕃与割据属地的孟蜀威胁,战事频繁,百姓不堪重负。若要治理泾州,当先从改善民生入手,先富民,而后才能强兵!”

    史匡威直勾勾地盯着他,沉默半晌,狐疑道:“你去过泾州?”

    朱秀干咳一声摇头晃脑:“恩师常自比孔明、房杜,未出檀州,天下形势却早已汇聚于心!在下耳濡目染,自然也知晓一些!”

    史匡威深吸口气,端坐身子,喃喃道:“天下间竟真有这般经天纬地之才!”

    朱秀嘴角上弧,有几分小得意,这些家伙越是对四有先生深信不疑,他这位先生的独门大弟子,就越是受人看重。

    要是没有这样一位隐士高人的传授,朱秀区区一个束发之龄的少年郎,又如何能造出黑火雷这种利器?

    这段莫须有的身份来历,非常符合时下人的推断。

    毕竟中国之地战乱多年,有才能的人隐世避难,一点不奇怪。

    朱秀骑着灰驴子,身子一摇一晃,哼着小调,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史匡威一双牛眼亮的吓人。

    抵达埋伏地点半个时辰后,西北面契丹大营亮起冲天火光,喊杀声远远传来。

    成百上千顶毡篷燃起大火,数不清的契丹兵冲出营帐,整个大营陷入一片混乱。

    有传讯兵飞马赶到:“启禀史将军,左卫军率先攻营,契丹人有所防备,左卫军陷入包围!”

    史匡威冷哼一声,摆摆手:“再探!”

    很快,又有消息传回:“柴牙帅率军放火烧毁契丹粮草,从大营西面杀入,四处点火,重创敌军!”

    史匡威这才嘿嘿一笑,传令本部兵马往契丹大营方向动身,准备接应回撤的骑军。

    “五百兵士在此挖设陷马坑,你小子也老老实实呆着,大半夜的兵荒马乱,跑远了小心被契丹人捉去当兔爷!”

    史匡威虎着脸吓唬,朱秀大翻白眼,乖乖应下。

    等史匡威率领大部分步军离开,朱秀才借口上茅房,甩掉史匡威安排给他的贴身保镖,牵上灰驴子,绕远路往火光冲天的契丹大营赶去。

    小圆的仇还没报。

    于他而言,刘承祐不死,他无法安心留在柴荣身边。

    所以不论如何,他都要赌一把,拼一次,弄死刘承祐!

第二十四章 弄不死的刘承祐

    偌大的契丹军营大火漫天,百余名左卫军兵士护卫刘承祐往南撤退。

    两千左卫骑军冲入大营时没有遭遇丝毫抵抗,哪曾想一声号炮乍响,契丹兵从四面八方涌出。

    两千骑军拼命突围,死伤惨重。

    幸亏柴荣率天雄军及时从大营西门杀入,直捣契丹军后方,烧毁屯粮,四处泼洒火油纵火,契丹兵惊慌之下返回大营救火,才让刘承祐在残军保护下,逃得一命。

    被打散的左卫军骑军,也只能暂时收归在天雄军下。

    “二殿下,定是柴荣早知契丹人有防备,才同意让我左卫军先攻大营的!用左卫军吸引契丹军的注意,他好率左卫军绕后劫营!这笔账一定要算!”

    张彦超满脸黑灰浑身血迹斑斑,骑在马上狼狈逃命。

    他的兜鍪也在乱战中丢失,刀也砍的卷了刃口,满心悲愤地破口大骂。

    身旁,刘承祐匍匐在马背上,一脸仓惶,不时扭头往后,看看有无追兵追上。

    此刻他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别的,只想先逃回沧州城再说。

    眼看就要冲出契丹大营,前方营门却突然有一支契丹兵马从夜色下冲出,夜幕深沉视线受阻,直到两军迎头撞见,才各自发现来人是敌非友。

    惊愕之下,战斗爆发,张彦超率军拼死阻拦,刘承祐拼命催马落荒而逃。

    蹄哒、蹄哒....黑夜下,刘承祐单人匹马的马蹄声清晰可闻,营门大栅就在前方。

    刘承祐顾不上去管张彦超和其他左卫军兵士的死活,他只想往南逃命,尽快与史匡威的步军汇合。

    土路上,一根绊马索猛地拉直,刘承祐胯下战马防备不及,飞驰的前蹄绊在绳索上,唏律律惨叫,连人带马狠狠摔翻在地。

    刘承祐一声痛呼,连滚数圈爬不起身,摔折了左腿。

    一个黑影从旁窜出,举一把长直刀朝刘承祐砍来。

    刘承祐仗打的窝囊,自小倒也没少跟军中大将学习武艺,算不上什么勇将,但放在平时,手持兵器的情况下,对付三四个大汉不成问题。

    性命危急关头,刘承祐反应神速,强忍腿疼翻滚几圈,那黑影当头一刀劈空。

    刘承祐的佩刀掉落一旁,趁此机会,他拼命爬过去,在那黑影第二刀砍来时横刀架住。

    他奋起右脚用力踢在黑影肚子上,黑影闷哼一声摔倒在地,捂住肚子似乎很痛苦。

    刘承祐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契丹札甲,戴圆顶盔的契丹兵。

    只是这契丹兵身材瘦小,札甲和盔帽明显不合身,松松垮垮,挥刀的动作也很生疏,力量也极弱。

    怎么看,都不像个凶残的契丹兵。

    契丹兵大口喘着粗气,捡起刀又冲来,月色下,刘承祐看见他还带着面巾,只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

    刘承祐稳住心神,坐在地上挥刀应对,那契丹兵双手握刀大吼大叫地一顿胡乱挥舞,始终近不了他身。

    瞅准时机,刘承祐一刀劈飞契丹兵的刀,右脚用力踹在他屁股上,只听契丹兵一声惨叫,像只乌龟似的趴在地上。

    盔帽掉落,露出个光溜溜的脑袋。

    契丹兵惊慌爬起身,撒腿往黑暗处跑去。

    刘承祐惊魂未定,头脸汗水淋漓,觉得那契丹兵实在怪异可疑。

    一番厮杀,张彦超率数十骑,终于摆脱追击,朝刘承祐赶去。

    朱秀躲在一顶烧毁大半的毡篷里焦急不已,凭他一人杀不了刘承祐,必须另想办法!

    等张彦超找到刘承祐,逃出大营可就晚了!

    便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疾驰声,还有几个契丹人大声嚷嚷着什么。

    朱秀赶紧扒开缝隙望去,只见有一队十几骑的契丹骑兵,正要往北赶去,仔细听他们说话,似乎是契丹统帅耶律兀欲派出的传令兵。

    朱秀咬牙跺脚,心一横,跑出毡篷,随处找了具契丹兵尸体,摘下盔帽戴头上,扯掉面巾,颤抖着手在那具尸体血肉模糊的胸口沾些血迹,强忍恶心涂抹在自己脸上。

    捡一根短枪拎手上,乍一看,他这副模样,就是个死里逃生的契丹小兵。

    “阿库鲁格!”朱秀用契丹语大声呼喊,朝那队契丹骑兵跑去。

    阿库鲁格是契丹小将军的意思,小将军并非称呼,而是契丹部族的一种中下级军职。

    为首的契丹兵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契丹青年,浓眉大眼肤色黝黑,头顶秃秃,四周留有一圈发辫,身材高大壮硕,拎一杆镔铁重枪。

    听到呼喊声,他勒马扬踢,调转马头看来。

    朱秀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抚胸单膝跪地行礼。

    契丹青年喝道:“大王已令全军退往漳水,你为何滞留在此?”

    朱秀急忙道:“回禀小将军,我部撤走时遇到刘汉朝廷二皇子刘承祐,交战之后被他逃跑....”

    契丹青年眼睛一亮忙问道:“逃往何处去了?”

    “那边!”朱秀手指一个方向。

    契丹青年看了眼,高举镔铁重枪大吼:“儿郎们!随我活捉汉人皇子!”

    十几个凶悍契丹兵拔刀怒吼,朱秀吓得紧紧低头,浑身颤抖。

    契丹青年掏出一块令牌扔给朱秀,大笑道:“若我捉到汉人皇子,一定重重赏你!这块令牌你拿着,到时候来找我领赏!”

    “多谢小将军慷慨!”朱秀感激地行礼。

    “走!”

    契丹青年一声吆喝,率领十几骑朝朱秀手指的方向冲去,人数虽少,气势却剽悍如烈火。

    朱秀长长松口气,腿一软跌坐在地。

    借助不远处的火光和月色,他看清楚了木刻令牌上的契丹文字:北护卫府典宿卫事,耶律休哥!

    “看来这家伙还是个皇族子弟....”朱秀嗤笑,随手把木刻令牌扔火堆里。

    爬起身拍拍屁股要走,朱秀突然僵住,猛地回头,看着那块令牌在火堆里慢慢被烧毁。

    耶律休哥!?那小子就是耶律休哥!

    将来中原王朝的头号大敌!

    ~~~

    营门大栅前,刘承祐远远看见张彦超率人赶来,赶紧高声呼救。

    听到呼喊声,张彦超不敢怠慢,急忙循声赶去,见刘承祐倒在地上,他的马也摔翻在地,折断马腿站不起来,大惊失色,赶紧跳下马。

    “殿下没事吧?”

    刘承祐愤怒叱骂:“还不赶快扶我起来!有个该死的契丹小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我马匹绊倒,害得我摔伤了左腿....”

    说话间,大营里冲出一队契丹骑兵,正是耶律休哥!

    数十个左卫骑军见敌兵人少,上前迎战。

    耶律休哥双手持大枪,夹紧马腹,纵马闪电般杀来,左刺又挑,眨眼间就杀翻十几个左卫骑军。

    他手下的契丹骑兵也个个骁勇,面对人数更多的汉军丝毫不惧,左卫军一触即溃!

    张彦超满面惊骇,这小支契丹骑兵好厉害!

    刘承祐肝胆俱裂,惊慌大吼:“快扶我上马!快啊!”

    张彦超手忙脚乱搀扶刘承祐坐上自己的马,他刚要爬上马背,耶律休哥一声怒吼,挥舞大枪朝他们杀来!

    刘承祐大骇,没受伤的右脚用力踹开张彦超,疯狂抽打马鞭,抛下张彦超冲出营门!

    “殿下!!”

    张彦超摔倒在路旁,目眦欲裂,万没想到危难关头,刘承祐竟然舍弃他独自逃命!

    下一秒,耶律休哥纵马杀到,大枪一挥,张彦超人头飞起,断裂的脖颈喷溅鲜血,无头身躯噗地倒地。

    “追!”耶律休哥恼火大吼,率领骑兵冲出营门,紧追而去。

    朱秀趴在不远处的土坑,亲眼目睹这一切,攥紧的拳头狠砸一拳,又让刘承祐跑了!

    希望耶律休哥能追上他。

    朱秀本想去看看张彦超的人头,犹豫了下又不太敢,爬过大营栅栏跑进了荒野黑暗里。

    身后,契丹大营吞没在火海中,滚滚浓烟飘荡天际,火光烧红了半边天。

第二十五章 暂告平静

    史匡威见到刘承祐时,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刘承祐麾下左卫军两千骑军何在?

    左卫将军张彦超何在?

    怎么闯了一趟契丹大营,回来时就成了光杆将军?

    震惊归震惊,嘲笑归嘲笑,刘承祐毕竟是皇子,史匡威不敢怠慢,亲自率兵上前护卫。

    “二殿下莫慌,末将奉命前来接应!”

    史匡威不紧不慢地拍马上前,故作惊讶道:“二殿下为何独自返回?左卫军的弟兄和张将军何在?”

    刘承祐回到天雄军中,才算是长长松口气,左腿已经疼的麻木了,强忍怨怒之气咬牙低声道:“我摔伤左腿,请史节帅马上派人送我回城!”

    “哎呀!殿下受伤了?严重否?”史匡威一脸关切,急忙上前,亲自搀扶着刘承祐下马。

    “来人!速速护送二殿下回沧州!”史匡威唤来几个天雄军兵士,腾出一辆板车,拉着刘承祐先赶回城。

    目送刘承祐躺在板车上走远,史匡威一口唾沫吐地上,嘀嘀咕咕:“官家英明神武,怎会生出这样的废物玩意!好在大皇子颇有贤德之名,将来也轮不到这废物执掌天下,否则这大汉只怕也要二世而亡....”

    远处丘陵,耶律休哥高坐马背,远眺望来,见刘承祐被汉军迎回军中,遗憾地摇摇头。

    那一片火光璀璨的步军方阵,少说也有四五千汉军,他自然不可能再追过去。

    “算他命大,走吧,回去见大王!”耶律休哥率领十余精锐骑兵往北折返,消失在夜幕下。

    史匡威正估算柴荣率军返回的时辰,一名兵士急匆匆赶来禀报:“史将军,朱参谋不见了!”

    “什么?”史匡威大怒,“老子不是让你看好他,就算上茅房也要跟着!”

    兵士委屈道:“那小子....朱参谋就是上茅房的时候不见的!小人在茅房外等候,许久不见动静,进去一看不见人影!小人也不知他是如何消失的!茅房就屁股大点地方,我总不能跟着进去....”

    史匡威无言以对,恼火地瞪了眼兵士,思前想后还是放心不下,打算再派人去四处寻找。

    “回来啦!朱参谋回来了!”远处传来天雄军兵士的声音。

    史匡威跑过去一看,两名兵士举着火把,朱秀骑着灰毛驴,晃晃悠悠地顺着土路来了。

    “擅自离军,你可知是何后果?”史匡威大踏步冲过去,直接揪住他的后脖颈提溜下,愤怒的口水喷溅朱秀一脸。

    朱秀面皮颤了颤,只能安慰自己,反正脸也脏,无所谓更脏一点....

    朱秀施施然地抖抖衣袍,疑惑道:“我一直在后面敦促将士们挖掘陷马坑,何时擅自离军了?史节帅不信的话,问他们好了。”

    朱秀指了指一路护送他的两个兵士。

    其中一人忙道:“朱参谋一直在工地,并未离开过。”

    另一人也附和。

    奉命贴身保护朱秀的兵士一脸震惊:“可是我一直守在茅房外,没见朱参谋出来过啊?”

    朱秀摊手笑道:“兴许是你太累眼睛花了,茅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可能一直待在里面!”

    兵士张嘴无言以对。

    史匡威只觉头疼,不耐烦地挥手呵斥:“行了行了,既然平安无事最好!你们都退下吧!”

    待兵士们离开,史匡威上下打量,忽地凑近,耸动鼻头使劲嗅,黑脸严肃,两眼冒光,像一条成精的德牧:“为何你身上有好大一股血腥气?还有几分死人气味?”

    朱秀心中大骇,这老史不会真是狗妖成精吧,怎么连死人味都能分辨出!?

    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朱秀故作镇静道:“史节帅说笑了,活人身上怎会有死人味?至于血腥气,身处战场,谁身上不得沾染些。”

    “你脸上的血印子又是哪来的?”史匡威指了指他的脸颊。

    朱秀搓了搓,果然搓出些凝固的血污,肯定是刚才洗脸时没洗干净。

    “这个...马上入秋,天气干燥,奔波疲累下流了鼻血....”

    朱秀说的一本正经,轻轻揉动鼻头,一脸痛苦。

    史匡威黑脸狐疑之色不减,正要说话,有飞马传讯:“柴帅有令,骑军即将返回,请史将军列阵警戒,以防契丹人追击!”

    军务要紧,史匡威只得瞪眼没好气地道:“回阵地好好呆着去,等回城老子再好好审问你!”

    朱秀忙揖礼:“史节帅先忙军务,下吏告辞!”

    说罢,跨上灰毛驴,溜溜达达跑了。

    远处,一条由星星点点的火光组成的长龙蜿蜒而来,伴随的还有愈发轰鸣的马蹄声浪。

    柴荣率领天雄军骑军顺利归来。

    史匡威令步军方阵严阵以待,以防有契丹兵尾随。

    一名兵士拎着几件东西走来,禀报道:“将军,在那边的乱草地里,发现一套契丹札甲和盔帽,怀疑有契丹兵躲藏在附近,是否派人搜查?”

    史匡威接过检查,只是一套普通的契丹札甲,刀痕累累,血迹斑斑。

    他放到鼻下仔细嗅了嗅,闻出一股死尸味,和朱秀身上闻到的气味十分相似。

    史匡威眼眸微凝,不动声色地道:“应该是打扫战场时落下的,不必大惊小怪,送去给兵曹官收拢。”

    “是!”兵士没有多想,领命而去。

    史匡威黑脸古怪,喃喃低语:“臭小子,还敢骗老子....”

    ~~~

    漳水河北岸,两万余士气衰落的契丹兵陆续渡河归来。

    一杆白虎战旗下,一名金甲大汉端坐马背,身躯巍峨如山岳,方鼻阔口紫面,目沉似水,不怒自威,令人畏惧。

    他便是刚到而立之年的永康王耶律兀欲。

    耶律兀欲隔着淼淼漳水河,眺望晨曦下依稀可见的沧州城。

    自从去年南下以来,沧州是他唯一折戟之地。

    他记住这座河北坚城之名,记住了沧州防御使,柴荣,一个比他还年轻的汉军将领。

    他更记住了,一种名叫黑火雷的可怕火器。

    “派人全力刺探,这黑火雷究竟从何而来!两个月之内,我要知道答案!”

    跪在他身前的,两名汉人装扮的契丹武士叩头领命,悄然退下。

    “沧州....柴荣....耶律兀欲还会回来的!”

第二十六章 体面的活着

    契丹兵撤回漳水北岸,沧州战事暂告段落。

    城中军民顾不上欢欣鼓舞,在刺史府官吏的组织下,投入到紧张的战后重建工作中。

    那处位于东城,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破旧小民居,成了朱秀暂时落脚处。

    屋中,马三举着一面铜镜,朱秀站在镜子前,整理一身半旧却干净的褐色细麻圆领衫,戴乌青幞头,腰间系一条九手青色锦制铁銙带。

    就这条破了好几个洞的腰带,还被潘美当作宝贝,送出手时百般不舍。

    朱秀怔怔地望着铜镜里,那个唇红齿白、儒雅俊秀的少年郎,心中默然叹息。

    来到五代乱世两个多月,他所经历的一切,比前世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精彩、凶险。

    他摸摸自己细嫩白净的脸蛋,不禁唏嘘,青涩的少年外貌下,藏着一颗历经岁月蹉跎的心....

    “从今往后,我会努力让自己体面的活着....”

    朱秀深吸口气,正正帻巾、掸掸衣袖,人生在世,所做的一切,无非为了体面二字。

    在这个乱世,体面的门槛被降低到了有饭吃、有衣穿,像个人一样活着。

    即便如此,沧州城里有数万流民依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而相较于城外上万具尸体,能活着,亦是一种幸运和体面....

    铜镜后冒出马三那张比镜面还大还圆的大饼脸,咧开大嘴笑的很狗腿:“小官人是小的见过模样最好看的少郎!若是去了开封,定能惹得那群千金娘子争相追捧!”

    朱秀瞥他一眼,拉开长条凳坐在桌前,马三赶紧放下铜镜,殷勤摆放土碗倒水。

    喝着杂质颇多的粗茶水,朱秀抿唇噗噗吐出碎末,手一指凳子:“别站着,你也坐。”

    “小官人当前,哪有小人座位,站着就好....”马三恭敬侍立一旁。

    “我这没那么多规矩,让你坐就坐!难不成,想让我仰着脖子跟你说话?”

    马三犹豫了下,作揖道:“多谢小官人赏座。”

    马三小半边屁股挨着坐下,双腿并拢规规矩矩。

    朱秀清清嗓:“三啊,你当真想清楚了,往后要跟着我?”

    马三赶紧举起三根指头:“多亏小官人搭救,才保住小人一条贱命!小官人是大能人,雷公下凡,将来一定能大富大贵!小人想清楚了,小人愿意誓死追随小官人,一来报答小官人救命之恩,二来也是为自己谋个前程!要是小官人怕小的心不诚,小的愿意立誓....”

    马三噼里啪啦发了一通毒誓,说的他自己脸色发白。

    朱秀哭笑不得,忙止住:“行了行了,我也没说你不诚心。只是,赵从事已经答应,让你继续回监牢当差,为何还要跟着我?”

    马三愤恨道:“小人在监牢当差,无非就是混口饭吃,可真当祸事到了,照样躲不掉!这世道,打起仗来,连当官的都保不住命,更别说我们这群贱吏,跟监牢那些死囚犯没啥两样!小人没本事,干不了当兵吃饷的活儿,要想不被人糟践,最好的出路就是给权贵人家当奴才!”

    朱秀笑道:“我可算不上什么权贵。”

    马三双腿一弯噗通跪倒:“小官人就是那没长毛的老鹰、没睁眼的老虎、没长角的飞龙,将来一定当大官、住大宅院、娶十几房漂亮娘子、生一堆男娃女娃....”

    “....”朱秀差点一口老茶喷出,这家伙简直就是马屁精本精!

    “嘿嘿~若小官人天生富贵,只怕也就瞧不上小人了,更不会在监牢里遇见小人!不过小官人是神仙高人的徒弟,有好大本事,将来挣个富贵前程不在话下,小人今后也能跟着沾光!”

    马三大饼脸笑的很羞涩,话语却很实诚。

    朱秀哑然失笑,这家伙倒是个明白人,敢拿今天赌明天,提前投注他这支潜力股。

    朱秀有些迟疑,对这样的人生依附关系还有些不适应。

    但两个多月下来,朱秀也深刻体会到,没有使唤人手是一件多么辛苦且麻烦的事情。

    毕竟这是一个没有手机和网络的时代,所有的事情和消息都要靠人来实施和传递。

    权力和财富汇聚的中心点,外围必然吸引数不尽的人,依托权力和财富生存,这个道理古今不变。

    朱秀如今不过刚刚解决了生存问题,成为天雄军一个小小的行军参谋。

    依托天雄军这棵大树,朱秀不愁温饱,人身安全也得以保证。

    就这些基础的生存条件,已经有十足的吸引力,吸引马三这样的底层百姓舍命投效,甘为奴仆。

    见朱秀沉默不语,马三急道:“小人愿意签订卖身奴契,恳请小官人收留!”

    咚咚咚~马三哽咽着重重磕头。

    “起来!”

    朱秀赶紧将他扶起,叹口气道:“我答应了,今后,你就跟着我吧!也无需签什么奴契,往后你就以扈从身份侍奉左右。”

    马三大喜过望,哭咽着又磕了几个头:“马三誓死为小官人效命!若有二心,叫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朱秀将他搀起,拍拍他的肩膀颇为感慨。

    自己一句收留的话,在马三看来就是救命稻草,拼了命也要抓住。

    战乱之下的百姓,活的实在太辛苦、太卑微了。

    小院门推开,张永德迈步走入,朱秀赶紧出屋迎接。

    或许是朱秀收拾干净后像个人样,张永德多打量他几眼,常年冷淡的扑克牌脸缓和了许多。

    “柴帅命你去东门楼议事。”

    朱秀应了声,让马三留下看家,跨上灰毛驴跟在张永德身后。

    灰毛驴有自己的倔强,不愿迈开腿跑快些,跟上战马溜达的速度,朱秀在它的黑屁股上重重抽几鞭子,灰毛驴才不情不愿地加快蹄子。

    沧州城战火停歇已有三日,柴荣终于有时间叫他过去谈谈。

    至于谈什么,朱秀心里清楚,当然是黑火雷的事情。

    对于他而言,黑火雷只是进入柴荣视线的敲门砖,究竟要如何利用,在这三日里他也想了许多。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刘承祐还活着,而且短时间内,朱秀不认为自己还能找到弄死他的机会。

    而刘承祐活着,按照历史轨迹,明年,他还是有很大可能继承皇位,成为刘汉王朝的第二任皇帝。

    这个秘密,全天下只有朱秀知道。

    得罪未来中原的主人,朱秀不认为柴荣和天雄军还能罩得住他。

    所以,他需要探明柴荣此刻的内心轨迹,来决定自己下一步的去留。

第二十七章 上帝视角开大了

    东门楼,朱秀来到的时候,军医正在为柴荣诊脉。

    夜袭契丹大营那晚,柴荣左肩中了流矢,伤口不深,只是摘掉箭簇后没来得及止血,失血过多,天亮回城便晕厥过去。

    好在他身体底子厚实,昏睡大半日醒来,休养两日,已能下床走动。

    老军医叮嘱一番,又交代几名亲兵,煎服汤药的注意事项,才告退而去。

    张永德把朱秀带到,亲自下去煎药。

    “坐吧。”柴荣掀开被褥下了床榻,倒了满满一大碗茶水喝下,才舒服的松口气。

    朱秀坐在一旁,见他的脸色在一身白绸内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苍白,拱手道:“万望牙帅保重身体!”

    柴荣坐下笑着摆摆手:“小伤而已,不妨事,只是近两日总觉得口渴难耐,燥热乏力,多喝些水也就无事了。”

    那晚朱秀也在旁边,亲眼见到柴荣衣甲被血染透,估计已是中度失血导致晕厥。

    失血又导致脱水,这才让他感觉到口渴。

    朱秀道:“牙帅不妨在茶水里加些盐,分多次饮用,或许能缓解病症。”

    柴荣奇道:“这又是何道理?”

    朱秀讪讪道:“都是些医家药理,晦涩难懂,牙帅不听也罢。”

    柴荣微微一笑:“我自幼熟读黄老,医术药理也稍有涉猎,你且说来我听。”

    朱秀深吸口气:“大量失血会导致脱水,从而导致人体电解质紊乱,脱水严重时,从皮肤蒸发的水分减少,体温调节受影响,因而体温升高。及时补充水和盐分,平衡体内电解质,调节血钠浓度,补充血容量,有利于帮助人体尽快恢复健康....”

    朱秀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咽了咽唾沫。

    柴荣神情略显痴怔。

    刚才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连在一块,却完全无法明白!

    “....这些,也是四有先生传授的?”柴荣沉默片刻问道。

    虽然听不懂,但总觉得很有道理。

    朱秀坦然点头,叹息一声:“家师所学庞杂,只可惜,医不自治,终究无法治好自己的病。”

    柴荣禁不住感叹:“尊师究竟是何种神仙人物,真令人心驰神往!若有机会,我此生一定要亲至檀州,向先生求教!”

    朱秀向北方揖礼,长叹一声没有说话,悲戚的神情中带着浓浓的眷念。

    既是四有先生传授的妙法,柴荣当即牢记在心。

    朱秀梳洗更衣后愈发显得清秀俊美,柴荣打量几眼,暗暗点头,倒是个倜傥美少郎。

    “黑火雷之法,四有先生可还传给其他人?”柴荣问道。

    朱秀恭敬道:“恩师闲云野鹤,幽居一生,只在晚年收我在膝下孝敬。”

    柴荣点点头,又道:“等河北安定,我派人送你去邺都,面见郭帅,请郭帅将你举荐给朝廷,如何?”

    朱秀一怔,忙道:“牙帅不打算留我在天雄军?”

    柴荣笑道:“黑火雷事关重大,必须要上报朝廷,如此厉害火器,岂能由天雄军独享?郭帅向来知人善用,他会妥当安置你的。就算你想回天雄军,以后也还有机会。”

    朱秀急了,他可以去见郭威,也可以在郭威帐下效力,但就是不能去做刘汉朝廷的官。

    失去柴荣和郭威的庇护,刘承祐想弄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朱秀一阵急思,字斟句酌地道:“牙帅,依我之见,真正的黑火雷,还是掌握在天雄军和牙帅手里为好!当然,郭帅那里也得如实禀报!至于朝廷,我可以重新献上一份黑火雷的制作方法,应付过去....牙帅懂我的意思吧?”

    朱秀挤挤眼睛。

    沧州城外惊天一爆,瞒是肯定瞒不住的,但是如何向朝廷上报,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

    柴荣斜飞入鬓的剑眉蹙起:“你的意思,交一份假的黑火雷秘方给朝廷,真正能造出黑火雷的方法,留在天雄军手里?由郭帅和我秘密掌握?”

    “牙帅英明!下吏正是此意!”

    朱秀一脸得意,正要侃侃而谈,柴荣面容一肃,嚯地起身,怒斥:

    “混账!”

    朱秀被他这突然间的暴怒吓得一哆嗦,只听柴荣厉声呵责:

    “如此厉害的火器,你让郭帅与我隐瞒藏私,欺瞒官家和朝廷,是何用意?

    倘若消息泄露,官家震怒,逃不过一个欺君之罪!更甚者,一顶意图谋反的帽子扣下来,是你戴,还是郭帅和我戴?你鼓动我对朝廷阳奉阴违,究竟是何居心?”

    朱秀惊愣住,大急,委屈地辩解道:“我哪敢有什么居心!还不都是为牙帅好!黑火雷若掌握在天雄军手里,定能让天雄军如虎添翼,实力大增!等牙帅当上节度使,手握天雄军,在朝廷才真正拥有一席之地....”

    柴荣挥手喝道:“无需诡辩!郭帅与我,对朝廷忠心耿耿,官家初登大宝,朝廷新立,正是我汉军稳定社稷,安抚民心,重塑河山之际!你不思报效朝廷,却在此煽动我挟兵自重,其心可诛!”

    说到气恼处,柴荣咣啷一声,拔出悬挂在床檐的仪剑,朝桌案一角重重劈下!

    “若非顾念你造黑火雷,助我守城有功,就凭今日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本帅就应将你斩首示众!”

    桌案一角“嚓”地一声被斩断,朱秀瞪眼缩脖子,只觉后脖颈凉飕飕。

    慌张往后退两步,朱秀急道:“可天下形势并非如牙帅所料那般安稳!等到明年,官家便会....”

    “便会怎样?”柴荣持剑斜指,厉声呵斥。

    朱秀话说到一半堵在嗓子眼。

    因为他猛然间惊醒,明年刘知远极有可能病死之事,千万不能透露出去!

    刘知远是大汉皇帝,诅咒他早亡,本身就是一件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更可怕的是,一旦被言中,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他?郭威和柴荣会如何看待他?

    一个能预测帝王生死的人?

    一个能推断王朝气数的人?

    这样的人,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相同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当权者会允许这样的怪物存在!

    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完后将其彻底毁灭!

    郭威和柴荣再怎么英明神武,他们的思想也终究属于封建时代的掌权者!

    朱秀只能顺应历史大势,而不能主动揭露还未发生的重大变故!

    那样,历史轨迹必将发生改变,产生的后果和凶险,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应付的!

    “便会怎样!?”柴荣再次拔高音调怒斥。

    朱秀回过神,急忙道:“我的意思是,朝廷毕竟新创,各地藩镇还未彻底归附,天雄军是郭帅的嫡系兵马,实力越强,郭帅和柴牙帅在朝中的地位就越稳固!

    有天雄军弹压,其余藩镇也不敢犯上作乱!明年,赶走了契丹人,官家必定会调天雄军讨伐南方反叛藩镇,黑火雷留在天雄军手里,对朝廷、郭帅和牙帅都有利!”

    柴荣目光如炬紧紧看着他,慢慢放下剑:“你劝我不要将黑火雷献给朝廷,当真没有鼓动我造反自立之意?”

    “天大的冤枉呀!柴帅误会我了!”朱秀疾呼,长揖及地,额头后背汗水淋漓,心里苦笑连连。

    他当然有意暗示柴荣,秘密壮大天雄军的实力,早做准备。

    哪曾想,人家现在根本没有造反夺权的心思,只想着一心一意效忠刘汉王朝,做一个青史留名、匡扶河山的名臣将帅!

    人家现在,根本没想过要当皇帝啊!

    柴荣自小受郭威言传身教,只怕郭威本人也是同样的心思。

    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呀!

    朱秀苦笑,千不该万不该,他犯了上帝视角的错误。

    虽然几年后,天下形势大变,郭威和柴荣将会唱主角,但人家现在的确还是本本分分的臣子。

    柴荣怒气渐消,回剑入鞘,脸色却依旧冷硬,重新坐下,端起茶盏饮了口,手一指:“你也坐。”

    “诶~”朱秀挨着边沿坐下,并腿低头,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念你年少,说话不知轻重,姑且不追究你失言之罪,但切记不可再犯,否则本帅定依军法处置!”

    柴荣板着脸冷冷道。

    “下吏知错,多谢牙帅宽宏。”朱秀拱手认错。

    柴荣缓和语气道:“我知道,你不愿入朝为官,是因为刘承祐之故。这一点你无需担心,你是郭帅与我举荐之人,天雄军的旧部,开封朝廷会善待你的。你将黑火雷献给朝廷,立下功劳,郭帅与我脸上也有光....”

    柴荣说了一通,朱秀一副聆听训示的乖巧模样,实则心思早就飞到了爪哇岛。

    柴荣的意思他也明白了,黑火雷不同凡响,如果留在天雄军,只怕受人诟病。

    为表清白和忠诚,干脆直接将黑火雷的发明者献给朝廷,将这种新式火器交到朝廷手里。

    柴荣言下之意,让他无需惧怕刘承祐的报复,有郭威和天雄军罩着,刘承祐奈何不了他。

    对此,朱秀只能表示苦笑。

    如果刘承祐当不了皇帝,有郭威和天雄军罩着,朱秀当然用不着怕。

    可偏偏事与愿违,刘承祐一旦坐上皇帝宝座,郭威和天雄军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他的死活。

    “柴老哥啊,别说罩我了,你在契丹大营坑了刘承祐一次,害得他左卫骑军几乎全军覆没,等他当上皇帝,岂能饶过你?你还是想想怎么罩自己吧!~~”

    朱秀偷瞟一眼,见柴荣满脸云淡风轻,似乎根本不把刘承祐放在眼里,不由在心里腹诽不已。

    “牙帅,下吏有一事不明,请牙帅解惑。官家自从二月在太原府登基,至今已有半年,开封朝廷也已创建完毕,只有东宫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不知官家是如何考虑的?”

    朱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柴荣一怔,旋即失笑道:“怎么,你担心刘承祐会当太子,入主东宫?”

    朱秀正色道:“不无可能!刘承祐毕竟是官家次子,也已成年,确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柴荣不以为意,淡淡道:“国本大事是官家和各位相公考虑的事,轮不到你多虑。”

    顿了下,柴荣又道:“我可以给你透个底,来沧州前,我接到朝廷消息,大皇子刘承训,已被授予开封府尹、检校太尉、同平章事,佐理朝政!明年,不出意外的话,大皇子便会封王!

    大皇子宽厚温善,有仁君风范,私下里以叔父称呼郭帅,与我亦是少时好友,相交莫逆....”

    柴荣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秀一眼,话语打住,悠然自得的端起茶盏。

    朱秀心中大翻白眼,苦笑不止。

    柴荣是在告诉他,你小子把心放肚子里,妥妥的,刘承祐当不了太子,能当太子的只有大皇子刘承训!

    刘承训是我拜把子兄弟,等他当了皇帝,郭帅和我可就发达啦,你小子是我们的人,光明的前途等着你呢!

    朱秀沉默,无言,只得低头拱手。

    的确,现在刘汉朝廷上下,没有任何人看得上刘承祐,不管他再怎么胡作非为,也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他大哥刘承训才是万众瞩目的准太子。

    可惜,刘承祐就是在无人看好的情况下,逆袭当上皇帝!

    他爹、他哥相继病故,都不用他苦心孤诣玩任何阴谋诡计,皇位就砸在他头上。

    简直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忙的主角剧本啊!

    就算最后演砸了,可未来几年内,刘承祐依然会是刘汉朝廷的皇帝,名义上的天下之主!

    以刘承祐睚眦必报的心胸,凡是得罪过他的,只怕没一个有好下场。

    到时候,就算郭威和柴荣还愿意保他,恐怕也无能为力。

    更何况,朱秀也不愿把小命交到别人手里....

    “唉~看来天雄军也并非久留之地,我还是找机会跑路去南边,避避风头,等中原局势明朗再想办法回来吧....”

    朱秀心里叹息,刘承祐活着,对他的威胁实在太大。

    既然弄不死他,只能跑路,渡过长江去南唐割据之地暂避。

    等郭威和柴荣顺应历史大势上台唱主角,他再想办法回来。

    朱秀起身长揖及地:“多谢牙帅提点!下吏这就回去,将黑火雷配制之法详细书写成册,请牙帅转呈郭帅,敬献朝廷!”

    柴荣皱眉道:“等战事结束,我派人送你去邺都,等见到郭帅,你亲手交给他岂不更好?”

    柴荣这是有意让朱秀在郭威面前露脸,朱秀感激道:“多谢牙帅好意!只是,去邺都前,我想先回一趟濠州,探访亲眷。离家多年,也不知父母姊妹可还安好....”

    朱秀语气诚挚,满面感伤,吸了吸鼻子。

    柴荣不禁动容,他自幼丧母,生父虽在人世,但自小疏远,从未管过他的死活,为了讨活路,投奔姑母柴氏,从此过继到姑父郭威名下,成了郭家长子。

    生父母的亲情于他而言,也是可望不可即的水中月影。

    柴荣起身,轻拍朱秀肩头,和声道:“也好,到时我会派人护送你去。只是濠州已被伪唐所占,去到那边,万事小心。”

    “多谢牙帅照拂!”朱秀这下是真有些感动了,恭恭敬敬长揖一礼。

    “下吏不打扰牙帅歇息,先告退了。”

    “去吧。”

    柴荣面带微笑,目送他退下。

    看到朱秀,他便想到了留在邺都的两个弟弟,青哥、意哥,一样的仪容俊美,一样的少年意气。

    只是朱秀更加精明圆滑些,也更加聪明智慧。

    柴荣低头看了眼被斩断的桌角,低笑自语:“这小子心思活络,或许能讨得父亲喜欢....”

第二十八章 河西硬汉老史

    屋中,朱秀正趴在桌案上,研究一张皱巴巴字迹模糊的行军地图。

    地图囊括了河北中南部、河南中部和淮北大部,他缠着赵普讨要两天,赵普烦不胜烦才找来给他,一看,还是后梁贞明三年所制,距今已过去三十年。

    年头久了点,问题不大,还能用。

    他要找出一条南下濠州最安全稳妥的路,避开沿途容易爆发战事的地方。

    马三进出几趟添置茶水,见朱秀趴着写写画画,无暇搭理他,不知道小官人在作何,也不敢问,老老实实坐在屋外,靠着立柱打瞌睡。

    “哐啷”一声响,小院门狠狠震颤了下,门框四周缝隙沙土扑簌簌落下。

    一阵梆梆砸门声传来,马三吓一跳,急忙跑去开门。

    朱秀正记录南下跑路攻略,吓得一哆嗦,手一抖写歪了一笔,恼火地骂了声,从窗户探出脑袋,看看是哪个混账东西大清早砸门。

    马三刚拔掉门闩,两道破旧门扇被人猛地推开,十几个左卫军兵士鱼贯而入。

    刘承祐坐着四抬肩舆进来,摔断的左脚用木板夹住,裹缠厚棉布,包的像个棒槌。

    马三腿一软跪倒,低头大气不敢喘。

    他现在可是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左卫大将军,竟是新朝皇帝的二皇子。

    朱秀一惊,暗道不妙,今日柴荣带着张永德,出城去漳水河岸码头视察,城中只有潘美等人在,要是刘承祐趁机找麻烦,只怕难以应对。

    朱秀搁下笔忙迎出屋,恭敬揖礼:“天雄军行军参谋朱秀,见过二殿下!”

    着重在天雄军三个字上拔高嗓门,提醒刘承祐,他现在可不是一介白丁,好歹算是天雄军帐下小文吏,有话好好说,不要乱来。

    行完礼,朱秀朝马三使眼色,朝院门偷偷努嘴。

    兵士将肩舆放下,刘承祐脸色略显青白,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阴冷:“柴荣不在,符金盏卧床养伤,你还能去找谁?”

    一名兵士拔刀架在马三肩头,满脸凶狠:“老实跪下!”

    马三哭丧着脸抱头跪地。

    朱秀挤出一丝讨好笑意,拱手道:“二殿下专程到此,下吏惶恐,不知有何为殿下效劳之处?”

    刘承祐哼了声道:“我问你,柴荣是不是让你去邺都见郭威?还答应你,请郭威将你举荐给朝廷?”

    朱秀暗暗惊讶,他和柴荣在东门楼说的话,难道被刘承祐知道了?

    这家伙也不简单,竟然能在天雄军里安插人手。

    朱秀假装震惊,犹犹豫豫地道:“确有此事....”

    刘承祐得意地嘿嘿两声,旋即轻蔑道:“郭威不过是个枢密副使,名望再大,也不过是个臣下之人,他能给你多少承诺?若你愿意投效于我,过往之事一笔勾销,我带你到开封觐见皇帝,保你入朝为官,如何?”

    朱秀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令刘承祐不无得意。

    河北混战以来,刘承祐麾下的左卫军连吃败仗,损兵折将,沿途还多次骚扰百姓,惹得怨声载道,各州县几次上书朝廷告状,刘知远也下旨斥责过,才让他有所收敛。

    刘承祐知道,这次回到开封,少不了要受惩罚,他需要从别处弥补过错,将功折罪。

    于是主意便打到朱秀身上,目的当然是为了他手中的黑火雷。

    刘承祐想的很美,仗打败了,兵马也损失不少,但寻到了一个能制作新式火器的能人,为朝廷荐才。

    等刘知远见识过黑火雷的厉害,必定龙心大悦,之前的罪责也就无足轻重了。

    朱秀撇撇嘴,这些小算盘,岂能瞒过他!

    见刘承祐一副吃定自己的傲慢嘴脸,朱秀脸色一正:“下吏出身微末,才能有限,只怕不配为二殿下效力!”

    刘承祐愣了愣,坐直身子,脸色骤然阴寒:“这么说,你宁愿投靠郭威父子,也不愿效忠于我?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投到我门下,之前你对我出言不逊之罪一概赦免!往后,只要你忠心侍奉,我保你荣华富贵!”

    朱秀放下手站直腰杆,感慨似的咂咂嘴巴。

    没想到对他喊打喊杀,要拿他演示鱼鳞剐取乐的家伙,今时今日,也会换上一副伪善嘴脸拉拢他。

    朱秀虽然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但这副不要脸的丑恶嘴脸,还是让他感到几分佩服。

    如果那夜,没亲眼见到刘承祐是如何对待张彦超的,他或许还会动摇三分。

    但现在,呵呵....

    要论当奴才,朱秀自问比不过张彦超,投靠刘承祐,他的下场也一定不会比刘承祐更好。

    朱秀再度揖礼,微笑道:“下吏隶属天雄军,若是需要下吏为二殿下办事,殿下不妨去找柴牙帅商量。只要柴牙帅同意,下吏别无话说。”

    刘承祐恼火地攥紧拳头,柴荣又不傻,怎会轻易放人?

    黑火雷如果由郭威献上,那功劳就是郭家父子的,与他有何干系?

    他能立功的机会不多,必须要将黑火雷抓在手里。

    正在刘承祐犹豫着,要不要先派人拿下朱秀时,史匡威带领五六个河西军汉,大摇大摆地跨入院门。

    “原来二殿下也在,我说咋这么多左卫兵!哈哈~~”

    史匡威披甲挂刀,破锣嗓门吵的脑仁疼,此刻落入朱秀耳朵里,却别有一番亲切感。

    敷衍似地朝刘承祐拱拱手,史匡威一把揽过朱秀肩头,粗糙的手掌摸摸他的光头,黑脸笑的十分亲热。

    几个河西大汉都是史匡威的亲随,久经沙场杀气浓厚,在其身后一字排开,手按腰刀冷冷盯住左卫兵。

    人数虽少,气势却丝毫不弱,都是死人堆里熬炼出来的胆气。

    “臭小子你别说话。”史匡威飞快地压低声咕哝一句。

    黄牙大嘴依然一股子熏人大蒜味,朱秀却生不出嫌弃的心思,反而心里一片暖意,点点头退到一旁。

    “史匡威,你这是何意?”刘承祐脸色阴沉,史匡威带人而来,明显要为朱秀撑腰。

    史匡威粗声大笑道:“二殿下莫要误会,柴帅临走前吩咐了,让我看好这小子。这臭小子现在可是柴帅的座上宾,天雄军的宝贝疙瘩,要是掉了几根毛,我老史拿什么交代?”

    史匡威啪啪拍着朱秀的肩膀,沉重的掌力差点没把他拍散架。

    “朱小子捣鼓出的黑火雷,救了不少天雄军弟兄,就连我彰义军剩下的这群残兵,也受他这份恩情,活命不少。我彰义军就是一群穷苦哈哈,金银财帛给不了,但护他周全,保他不受欺负,还是能办到的!”

    史匡威语气沉沉,黑脸严肃,眼里杀气腾腾。

    “谁要是敢为难欺负彰义军的恩人,就先问问我们河西汉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呼~”

    几名河西军汉齐齐踏前一步,握紧腰间刀柄,钢刀半滑出鞘,一个个怒目圆睁,杀气盈盈。

    几场守城大战下来,彰义军还剩一千五百余人,暂时归入天雄军序列统一指挥。

    这些河西军汉饱受战火淬炼,个个骁勇堪称悍卒,天雄军的将士对他们相当敬佩。

    左卫军虽然人多,几场仗打下来,却成了沧州城里最窝囊的队伍,连横海军都瞧不起他们。

    史匡威和五六个河西军汉,就能镇住十几个左卫兵,真要动起手来,河西汉子丝毫不惧。

    “放肆!”

    刘承祐大怒,史匡威竟敢当众威胁他!?

    史匡威轻蔑冷哼,朱秀张张嘴想说什么,苦笑了下,老史啊老史,这回你算是被刘承祐记恨上了。

    “我老史天生耳朵好,刚才二殿下的意思,我在外头也听明白了些。”

    史匡威挎刀在刘承祐面前晃悠两步,“二殿下,朱秀是天雄军的人,之前你平白无故要捉他去玩什么鱼鳞剐,现在见人家脑瓜子聪明,捣鼓出了黑火雷,立下大功,又威逼利诱想拉拢人家,啧啧~~这事儿我老史看,忒不厚道!”

    史匡威大咧咧地教训起刘承祐来,听得他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

    一个偏远边塞之地的小节度使,竟敢教训他堂堂皇子?

    “你~”

    刘承祐气急,刚要说话,史匡威牛眼一瞪:“你什么你?你别说话!听老子说!”

    刘承祐气的浑身发抖,病态的殷红攀上两颊,目光好似要吃人。

    “我知道,刚来那会,你就瞧不起老子!瞧在官家的份上,老子懒得与你计较!

    官家威仪天下,受万民敬仰!当年雁门关外,我有幸追随官家征讨契丹,也曾并肩杀敌,在忻口大破藩兵....”

    史匡威面北抱拳,唾沫飞溅地将当年和刘知远短暂共事的经历吹嘘一通,顺带着大拍马屁,简直将刘知远夸得功盖三皇,德被五帝,成了千古一帝。

    朱秀想笑,死死憋住,他身边的几个河西军汉神情严肃,似乎对此见怪不怪。

    史匡威胡扯一通,咽咽发干的嘴巴,斜眼瞅着刘承祐。

    他说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论辈分,我跟你爹刘知远一起扛过枪,虽说你爹现在当了皇帝,但想要坐稳皇位,还不得靠老哥们支持?

    你刘承祐最好对老子尊重些,要不然,闹到开封朝廷面前,老子也不怕你!

    刘承祐连连深呼吸,才压制住心中怒火。

    史匡威这个该死的沙陀胡蛮,在跟他讲资历论辈分。

    刘承祐不傻,朝廷新立,他爹的皇位还没坐稳,还要依仗底下郭威、符彦卿这些元老重臣的支持。

    要是史匡威联合柴荣向朝廷告状,说他依仗皇子身份,不把底下的藩镇放在眼里,刘知远震怒之下,倒霉的还是他。

    “你究竟想怎样?”刘承祐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史匡威嘿嘿道:“不想怎样,只求二殿下往后老老实实待在左卫军营里,等仗打完,高高兴兴回开封享乐,其他的事,就莫要再掺和了。”

    史匡威手指头怼到朱秀脑门:“这小子是天雄军的人,造黑火雷有功,与我老史也算投缘,还请二殿下不要再为难他!”

    刘承祐眼里神色变幻,咬牙点头:“好!今日我算是领教史节帅的威风了,日后有机会,再请史节帅指教!走!”

    左卫兵抬起肩舆,护着刘承祐匆匆出了院门。

    “恭送殿下!”史匡威扯着嗓门吆喝,踢了马三一脚:“赶紧找些水来喝,渴死老子啦!”

    马三一轱辘爬起身,跑进屋倒茶。

    朱秀深深揖礼,喟然道:“在下何德何能,令史节帅这般回护!其中恩情,留待日后再报....”

    朱秀这番感激倒是真心实意,柴荣不在,也只有史匡威有胆子与刘承祐正面硬刚。

    史匡威咕嘟喝下一大碗茶,抹抹嘴巴笑的很猥琐:“不用等到日后,你小子现在就可以还我这份人情!”

    朱秀嘴角抽搐:“如何还?”

    史匡威大笑:“把你师父请到我泾州住几年!或者,你跟老子回去也行!”

第二十九章 为老史指点迷津

    朱秀不明白,史匡威为何非得让他去泾州?

    还要请出那莫须有的四有先生?

    我上哪去给你变个大活人来?

    史匡威缠着朱秀提了好几次,都被他以各种借口婉言拒绝。

    当即,朱秀一脸恹恹,有气无力地拱拱手:“史节帅见谅,别的事情都好说,只是随你去泾州一事,短期内只怕无法实现,抱歉!家师远在檀州,那可是契丹人的地盘,就更不可能了....”

    史匡威黑脸不爽,斜瞅着他:“刚才还说要还老子人情。”

    朱秀哭笑不得:“还人情也不用去泾州吧!况且,在下已经和柴帅议定,等南下濠州找到亲眷,就去邺都拜见郭帅....”

    朱秀闭上嘴,眨巴眼看着他。

    史匡威黑脸愈黑,怪声怪气地道:“老子明白了,你小子嫌弃老子泾州庙小,容不下你这位高人子弟!也是啊,郭帅当上枢密副使,又是官家亲信,柴荣也快要正式接掌天雄军,我彰义军边塞蛮荒,跟人家父子俩自然没法比!”

    “呵呵,史节帅说笑了,在下岂是嫌贫爱富的俗人?”朱秀目光闪烁,干笑一声。

    史匡威忽地搂过朱秀,黑脸猥琐地小声道:“臭小子,老实说,你去了濠州,当真还会回邺都?”

    朱秀吓一跳,笑容极其不自然:“史节帅此话何意?”

    “嘿嘿~~”史匡威精芒熠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朱秀甚至在他眼角看见两坨黄澄澄的眼屎....

    “老子怎么觉得,你小子是想趁机逃到南边唐国去?”

    朱秀脚崴了下差点跌倒,这老史难道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此话可万万说不得!”

    朱秀挣脱开他的胳膊,正义凛然地道:“在下受符娘子相救,又受柴帅知遇之恩,还未报答,怎会转投伪唐?在下对我大汉一片赤诚忠心,天地可鉴....”

    “行啦行啦!~”史匡威翻着白眼打断,“臭小子废话真多!在老子跟前还装模作样!”

    史匡威哼了哼满脸不屑,“老子最后问你一次,当真不愿去泾州?跟老子干?”

    “不去!”朱秀摇头,语气坚决。

    开玩笑,这年头泾州那地方可是西北边塞,随时面临吐蕃和后蜀威胁,穷困闭塞,苦寒荒凉。

    能去江南莺歌燕舞,何必跑去西北吃沙子?

    史匡威黑脸很不好看,几个河西军汉的眼神也变得不怎么友善了。

    朱秀脖子一缩离他们远些,讪讪道:“史节帅放心,在沧州城这段时间承蒙您照顾,此番恩情在下日后一定找机会报答....这样吧,在下有几点建议,兴许有帮助,不知史节帅愿听否?”

    史匡威哼道:“说!”

    朱秀正色道:“其一,史帅此次驰援河北,于国有功,若是官家有意为史帅移镇别处,还请史帅上表婉拒,莫要接受,留在泾州方为上策!”

    史匡威牛眼一瞪,满脸不爽:“你小子嫌弃泾州疲敝,却让老子留下驻守?是何居心?若是官家有意调我去别处享福,老子还拒绝不成?”

    朱秀掸掸袖口,从容笑道:“史帅莫要诓我,史家镇守泾州已历两代,故土之情难以割舍,史帅如何会轻易离去?”

    “嘿~臭小子倒是把老子家底打听出来了!你继续说,还有何原因。”

    朱秀施施然地踱两步,又道:“其二,刘承祐气量狭小,史帅在沧州多番得罪他,只怕今后会被他记恨在心,找机会报复。泾州远离开封,又是国家西疆边陲,史帅留在泾州,比去别处安全的多。”

    史匡威更迷惑了,摩挲大胡子道:“你说泾州远离朝堂,这我能够理解,但跟刘承祐有何关系?他这辈子顶多封个宗室亲王,留在开封安逸享乐,就算他记恨在心,也奈何不了老子!”

    几名河西军汉也面露不屑,没有把刘承祐放心上。

    朱秀苦笑,只得含糊道:“他毕竟是皇子,将来如何犹未可知,能不招惹最好....”

    史匡威盯着他,黑脸古怪,想到了那晚袭击契丹大营,这小子鬼鬼祟祟的举动。

    结合刘承祐和张彦超在契丹大营里的遭遇,史匡威越发觉得,那个半路偷袭刘承祐的契丹光头小兵,弄不好就是这小子!

    可是朱秀为何要冒险袭杀刘承祐?

    史匡威心里有诸多疑惑,没有说穿,想看看他到底会如何做。

    朱秀可不知道,面前的黑炭头精明似鬼,早把他的心思瞧的七七八八。

    未免以后老史被刘承祐报复,提前帮他筹划,希望他在刘承祐上台后平安无事。

    史匡威道:“说完了?其三呢?”

    朱秀一本正经:“其三,与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保持距离。这三点便是在下献上的箴言,如果史帅能够谨记,或许能保泾州十年平安。”

    史匡威一头雾水,几个河西军汉更是面面相觑。

    朱秀小脸板正,严肃地道:“李守贞此人运势衰败,凡是亲近者恐怕难有好下场,切记,切记!”

    史匡威黑脸将信将疑,几个河西军汉看朱秀眼神都变了,这小子神叨叨的,难不成还是个能掐会算的半仙?

    朱秀轻挥衣袖微微昂首,一副高深莫测的派头。

    明年或者后年,李守贞这个老小子,就会在关中举兵造反,波及河西、河东一带。

    泾州是关中的西北门户,难保不会受牵连。

    李守贞叛乱就是冬月里打干雷—不成气候。

    关键是,到时候带兵平叛的极有可能是郭威,如果牵扯到泾州,弄不好史匡威要被郭大爷一锅端了。

    所以朱秀只得提前告诫史匡威,免得他到时候脑子一抽,跟随李守贞作乱。

    老史啊,你人不错,但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史匡威摩挲大胡子,若有所思,他跟李守贞还真有几分交情,知道李守贞似乎对刘知远称帝不是太满意....

    李守贞的事,朱秀打算找机会跟符金盏说说,毕竟她是李守贞的儿媳妇,如果能帮她提前避开乱局,也算自己报答她的收留之恩。

    当然,朱秀心里的小算盘早就拨弄清楚,符大娘子这层关系,对他今后重返中原朝廷至关重要,所以不论如何也要维护好。

    “先逃去南边过两年安生日子,等北方局势稳定,再回来也不迟。有符娘子这份香火情在,万一到时候柴荣怪罪我不辞而别,也能请符娘子帮忙吹吹枕边风....也不知他俩到底咋好上的,唉,看来这个瓜我是吃不了了....”

第三十章 龙阳爱好者朱秀?

    史匡威走的时候,朱秀让马三收拾行李,主仆两个挎着包袱,屁颠颠跟随史匡威返回天雄军驻扎的空觉寺。

    军营大帐当然没有砖瓦房住的舒服,而且军中物资短缺,也腾不出一顶单独的帐篷,朱秀和马三只能跟一帮都头挤大通铺,忍受各种浓厚的男人味。

    条件虽说简陋,胜在安全,不用再担心刘承祐和左卫军找麻烦。

    两日后,柴荣回城,朱秀第一时间守在中军大帐外迎接。

    “漳水沿岸多设警戒,夜里增添一倍,以防契丹人渡河....”

    “码头船舶大多被契丹人掠夺一空,我军需增添水面戒备,派人向附近百姓征调渔船,不要用强,每条船以市价的七成贴补....”

    柴荣一边跟身边的几名都指挥使、都虞候交代,一边快步走向大帐。

    “行军参谋朱秀拜见牙帅!”

    朱秀站在几名高大魁梧的执戟卫兵旁边很不起眼,柴荣似乎没看见他,急了,拔高嗓门嚷嚷着揖礼,引来卫兵们一阵白眼。

    柴荣脚步一顿,愣了愣,笑着颔首:“随我入帐。”

    “下吏遵命!”

    朱秀咧嘴,朝那几个嘲笑他的卫兵龇牙,颠颠儿跑到张永德身边,随众将士一同入帐。

    张永德衣甲鲜亮,黑色披风绣老虎头,扶刀昂首,威风凛凛,朱秀毫不吝啬地朝他投去赞美崇拜的目光。

    张永德冷峻面庞划过一丝不自然,步伐加快,装作不认识身边这个左顾右盼、丢人现眼的家伙。

    军帐中,柴荣把军务事无巨细地交代完毕,才挥手让部下们退出帐。

    张永德默不作声地奉上热茶,柴荣仰靠着椅子歇息片刻,揉揉血丝满布的眼睛,喝口热茶才恢复几分精神。

    “牙帅执掌沧州防务,十数万军民的担子压在肩头,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朱秀一脸关切,斜了眼面无表情的张永德,这家伙抢了他原本想干的活儿。

    柴荣放下茶盏道:“刘承祐找你的事,史节帅与我说了,往后你就搬到大营住,夜里睡觉也能踏实些。”

    “...是...”朱秀撇嘴,想到了那彻夜的磨牙、呼噜、放屁声,还有那萦绕鼻息间的汗臭、脚臭、屁臭....

    “黑火雷具体的配制和操作方法,你撰写的如何?”柴荣问道,对朱秀严词拒绝刘承祐拉拢一事,似乎持不予置评的态度。

    “回禀牙帅,下吏已经整理成册,检查无误后,就可以呈给牙帅过目。”朱秀老老实实回话。

    “很好。”柴荣点点头。

    朱秀眨巴眼,这就完啦?

    刘承祐都把注意打到黑火雷上了,你老哥也没有丝毫反应吗?

    他这位科学先驱者、黑火雷的发明者、檀州隐士四有先生的高徒,都快被刘承祐挖墙脚了,你老哥也不表示表示?安抚人心?表态将来封我个大官,赐我一座大宅,再嫁我个姐妹公主啥的?

    就算是空头支票,你老哥好歹给我开一张呀!

    朱秀郁闷了,感觉自己很不受重视。

    柴荣似乎心事重重,取出一份文书翻看数遍,眉头紧锁,神情变化莫测。

    朱秀注意到,那份文书是明黄细锦封皮,做工考究,隐隐有龙纹图样。

    难道是皇帝旨意?

    “听闻符娘子伤势好转,已能下地走动?”

    柴荣忽然没头没脑问了句。

    朱秀忙道:“大夫说符娘子热症已消,伤口开始愈合,休养月余就能痊愈,期间可以多下地活动,活络血脉。”

    柴荣起身道:“你们随我前往刺史府探望符娘子。”

    张永德道:“牙帅随身物品里,还有一株辽东山参,可否带上作为礼物?”

    柴荣自己都没想起来,他还有株老山参带在身边,笑道:“还是抱一细心,带上吧!”

    收拾妥当,一行人往刺史府赶去。

    朱秀骑着他心爱的小毛驴,紧跟在张永德身边。

    “抱一兄,牙帅今日似乎颇有心事哈?”朱秀瞥了眼张永德怀里抱着的锦盒,这年头的老山参一定是极品中的极品,掰一点须茎吃,说不定都能补得鼻血横流。

    “嗯。”张永德骑高头大马,回答简短而有力。

    “我看牙帅手上那道文书,似乎是宫里直接发下的敕文?”朱秀笃定地推测。

    “不错。”

    “莫非是官家旨意?”

    “不知道。”

    朱秀感叹一声,颇有些幽怨地道:“为何那夜过后,抱一兄就对小弟不闻不问?小弟做错了何事?得罪了抱一兄?”

    朱秀满心迷惑,袭击契丹大营那晚,张永德还在他昏迷之时,帮他擦洗头脸,怎么之后就恢复成以往的高冷模样,对他爱答不理。

    朱秀反思,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也就是那夜共乘一骑时,抱张永德的虎腰抱的紧了些,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有些僵硬....

    朱秀不提还好,再度提起,张永德面皮轻轻抽搐,忍住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冷冷瞟他一眼,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往后,不许再近我身!某此生,最恨有龙阳之好者!”

    朱秀睁大眼,震惊、悲愤、痛心疾首:“抱一兄何出此言?莫不是以为小弟....啊~当真是泼天之冤!我朱家九代单传,还要靠小弟延续香火,如何会做那断袖之徒?”

    张永德皱眉道:“你之前不是说,自幼被契丹人掳走,连家中父母姊妹都不记得,如何会断定家门是九代单传?”

    “呃....这个...家师会看相,初见我时,就断言老朱家香火不旺,故而有此一说....”

    朱秀面不红气不喘,紧接着又补充一句:“家师还说,自我之后,老朱家将会开枝散叶,播种于世间!”

    张永德俊脸冷沉,嫌弃地低头斜他一眼。

    朱秀摸摸光头,笑容灿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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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