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物是人非
蓬莱阁大殿的密室中,德山老头望着面前一排闪闪烁烁的明灯,良久,伸手将一盏已经灭了的灯拿了出来放在一边。
“已经死了。”德山老头叹息道。
“不可能,小姐姐不会死,她不会死的!”
站在一旁的莱芜还没说话,地上一个圆滚滚的蓝色团子就跳了起来叫道。
莱芜拍了拍胖胖的脑袋:
“不是说你的主人,是说别人。”
胖胖眨了眨眼睛:
“是说那个将小姐姐掳走的坏蛋吗?”
莱芜沉默不语,德山老头则是直接拎着胖胖的两只长耳朵将它扔出了密室。
“废柴!废柴!要不是襄襄收了你这种废柴做镇魂兽,今日断不会如此!”
莱芜张了张嘴,到底没将难听的话说出来
主人原本就是个废柴,能指望镇魂兽有多强?
两人出了密室之后,莱芜才开口道:
“如今看来,卫襄和尉迟嘉至少暂时性命无忧,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无心他们,都已经找了这么些天了……”
“不管多少天,都要找。”
德山老头知道莱芜的意思,斩钉截铁地断了这种想要放弃的念头。
莱芜摇摇头,站起来,直接走过去打开了大殿紧闭的门,指向了远方:
“我知道师兄和襄襄的师徒情谊深厚,可是还请师兄看一看,如今我们蓬莱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当务之急……
蓬莱阁大殿在整个蓬莱的最高处,以至于坐在大殿之内展眼眺望,都能很清楚地看到远处东海之上涌涌而来的波涛。
从前,那波涛只到山门之外就停止了,但如今,山门已经看不见了。
曾经与大海之间隔着一道小山梁的抚仙湖,也被完全淹没了,抚仙神兽也成了实打实的护山神兽,离开了抚仙湖,在蓬莱各处巡视。
而曾经清澈蔚蓝的海面,漂浮着的不再只有璀璨的阳光,还有无数的海兽尸体和树木泥土。
昔日安宁的东海,像是一个温雅的仙人,陡然被撕去了温雅的外皮,露出颓唐和狼狈。
德山老头站起来,慢慢走出大殿,站在了悬崖之上,凝神半晌才回头看着跟出来的莱芜:
“师弟你可还记得,之前东海暴涨起来的海水,是如何退去的吗?焉知不是襄襄的缘故呢?”
“可是,可是那只是知非无端的揣测而已……”
“不是无端的揣测,而是巧合。但这种巧合,师弟就没有多想一想吗?当日,我们或许忽略了这其中的缘故。”
“师兄……”
莱芜还要说些什么,忽然看见空中翩翩飞来一道曼妙的身影,正是跟着芜青出去寻人的镇魂兽幻蝶。
“两位仙长在上,我已经得到消息,卫襄和尉迟嘉,在冰莲海!”幻蝶落在两人面前,行礼说道。
“冰莲海?”德山老头心底骤然一松,又顷刻暴怒:“他们不回蓬莱,还到处乱晃,到底是想干什么?”
幻蝶敛衽垂首,恭敬道:
“仙长新收的弟子尉迟嘉,是语凝海的,海之领主。”
“什么?”
德山和莱芜齐齐惊呼出声。
冰莲海底,尉迟嘉诡异可怖的伤口还在被微漾的海水冲刷着。
至于这样的感觉疼不疼,又有多疼,卫襄也想象不出来。
她自己都吐得要死过去了。
只是她足足吐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吐出任何东西来。
那块进了她腹中的皮肉,永远都吐不出来了。
要想弄出来,除非她拼死剖开自己的肚子。
认清了这个事实,卫襄立刻起身扑倒昏迷不醒的尉迟嘉面前,然后
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
“混账,恶心,变态,败类!”
卫襄打完了显然还是不解气,直接又叱骂着踢了尉迟嘉一脚。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嗤笑:
“真是难得啊,我居然能看到卫二小姐你被人气得七窍生烟。”
“那是你少见多怪!”
卫襄回过头,怒目而视。
蓝冰也不再说什么,挑眉笑笑,绝美阴柔的面容与地上昏迷过去的人七分肖似。
两人吵了这么一句,一旁被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的莳溪才慢慢缓过神来。
她渐渐委顿在地上,盯着自己掌心里的那颗红色珊瑚印记慢慢消失不见,又开始哭了起来:
“大巫,大巫娘娘死了,她死了……”
这一次莳溪的哭不是哀哀戚戚的哭,而是彻底绝望的哭。
她来到遥远孤寂的冰莲海,就是来侍奉大巫娘娘的,大巫娘娘死了,她还怎么活下去?
她还活着干什么?
鲛人的哭泣和幻蝶的笑声有异曲同工之妙,莳溪这种无意识的哭泣,让卫襄渐渐从暴怒中平静了下来,一种难以抑制的悲哀从心底升起。
她转头再次看向了尉迟嘉。
前世纠缠,今生牵扯,他难道不知道,根本回不去了吗?
身后,蓝冰走过去低声安慰莳溪:
“莳溪,你若是想回南海,我陪你回去。”
“你肯陪我回去?”哭泣的莳溪惊讶地抬头看着蓝冰。
她是在一丛珊瑚中捡到跌落其中的蓝冰的。
一开始,她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个人会跌落冰莲海,却没有触犯这里的禁忌,后来,她纯粹是因为寂寞想要个同伴。
于是她向大巫娘娘求情,留下了这个人。
尽管这个人从不说话,就连这个人的名字她也是从他身上的玉牌上知道的,但她总算不再是一个人了。
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没有想过这个人居然愿意陪她去南海!
蓝冰将惊讶的鲛人女子从地上扶起来,指了指卫襄:
“如果她容许你回南海,我就陪你回去。”
那边,卫襄走回了宫殿中,从冰莲王座上拿起了那个之前囚禁她的小鼎。
既然这个小鼎能将她变做一缕魂魄带来这冰莲海,想来,也是能将尉迟嘉变做一缕魂魄的。
她拿着小鼎来到尉迟嘉身边,像是本能一般,手心里一缕红光散发出来,笼罩了昏迷不醒的尉迟嘉,很快,活生生一个大活人就从地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鼎的镂空花纹中透出的微弱紫芒。
那光芒闪闪烁烁,几欲熄灭。
“你,真的,要死了吗?”
卫襄捧着小鼎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自言自语地喃喃。
莳溪站在远处,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她连哭都忘了。
她很快想起了大巫娘娘的话,身子颤抖地抓住了蓝冰的衣襟:
“她,她是海之领主……”
而且是和大巫娘娘有仇的海之领主。
卫襄听到了“海之领主”这四个字,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莳溪。
莳溪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哀伤,都不算什么哀伤了。
眼前的少女,从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像是海面上初升的朝阳,生机勃勃,一喜一怒,都鲜活而生动。
但是此刻,那些鲜活都仿佛被海水湮灭,尽数没了。
莳溪想要回南海的请求也顿时有些说不出口。
卫襄却抱着小鼎往莳溪面前走了几步。
“你要不要跟我走?”
眼前的少女还是那样美艳中带着几分稚气的容颜,但是莳溪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威压。
她微微后退,看了一眼蓝冰。
蓝冰轻轻拍了拍莳溪的肩:
“不用怕,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我想回南海。”
莳溪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愿望说出了口。
卫襄对她点点头:
“可以。”
“谢谢你……”
莳溪惊喜地道谢。
卫襄笑笑,目露沧桑:
“这是你的选择,我自当遵从但你,可真的想好了?”
“你,什么意思?”莳溪的笑容凝滞了。
卫襄捧着小鼎走向宫殿的出口,略带了沙哑的声音在莳溪耳边回荡开来:
“你回去之前,要好好想一想,你曾经的族人,你曾经的同伴,还有你熟悉的那一切,是否还在……而你侍奉的大巫娘娘死于非命,你回去之后,鲛人一族,又是否能容得下你。”
曾经的族人,曾经的同伴……自然是早就不在了的。
而大巫娘娘死于非命,她原本就是不该活着的。
但是海中的鱼虾尚且苟且偷生,谁又愿意轻易丢了性命呢?
待到卫襄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莳溪眼前的时候,她裙摆下的鱼尾,终于动了起来。
“蓝冰,我不回南海了。”
莳溪飞快地向前追去。
蓝冰跟在她身后,阴郁的双眼中漫出一丝笑意。
卫襄感觉到了身后水波的起伏,她转过身来,黄衣的鲛人女子正向她游过来。
“我不回南海了……你,你能留下来吗?”莳溪抓住了卫襄的衣袖。
卫襄摇摇头: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海之领主,那也应当知道,我并不是这冰莲海的海之领主,我要回到我的那方海域去了。”
“那您,是哪一域的海之领主?”莳溪松开了手,局促不安地问道。
“语凝海。”
卫襄干脆利落地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莳溪继续追上去:“那我能跟着您走吗?”
卫襄停下脚步,对她微微颔首: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说过,你的选择,我自当遵从。”
“那他呢,能跟着我吗?”莳溪指着蓝冰问道。
卫襄转头看着蓝冰一瞬,再次颔首:
“可以。”
因为不会飞,所以卫襄也没想着直接飞去语凝海,她打算直接从海底前往语凝海。
她怀里抱着光芒越发微弱的小鼎,飞快地走在幽暗的海底。
走了一段路,莳溪拦住了她:
“卫二小姐,你这样走太慢了,我来带着你们走吧。”
说着,就展开了自己的鱼尾,示意卫襄坐上去。
原本只有裙摆大小的鱼尾,铺展开来,居然有一面毯子那么大。
卫襄没有推辞,和蓝冰一起坐了上去。
海底原本就是鲛人的世界,问明了方向之后,莳溪就奋力地向前游去,海底的波流在他们身边飞速掠过。
卫襄看了看旁边坐着的蓝冰,忽然传音道:
“其实,你原本就知道,莳溪是不会回南海去的,对吗?”
“你看出来了?”
蓝冰一怔,随即笑了:
“谁说卫国公府的二小姐是个蠢货的?又或许是,修了仙的卫二小姐,变聪明了?”
“那又是谁说醉春楼的小倌儿都只会跳跳舞,劝劝酒的?还是说,你跑来东海,就不是从前那个蓝冰了?”
卫襄的回敬之词十分犀利,甚是无情地揭开了蓝冰的疮疤。
但似乎是在秦楼楚馆打下的经历给了蓝冰喜怒藏于心的本领,他只是微微一怔,笑容依旧:
“看来卫二小姐还是记得我的,并没有忘了我。我说过我们会再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是如何来到东海的?”卫襄将怀里的小鼎又抱紧了几分,淡淡地问道。
“当然是心中对卫二小姐你的仙人之姿十分仰慕,才来到东海,想要如同二小姐你一般,修道成仙的。”
“这么说,你是因为对我念念不忘,才来的东海了?”卫襄眼底闪过嘲讽,“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蓝冰哈哈一笑:
“当然啊,我自己是信的。”
卫襄不再说话了。
蓝冰只是她生命里一个无关轻重的人而已,他来他去,他走他留,都不重要。
这个人日后若是敢要利用伤害莳溪,她自然可以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茫茫东海。
但是去语凝海的路还长,蓝冰并不打算这么沉默下去。
他想了想,又问卫襄:
“你说我早知道莳溪最终不会选择回南海,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因为我曾经听过一句诗,叫做,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卫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怅惘和怀念。
前世,圣德皇帝终于驾崩,姐夫终于登上帝位,姐姐亲自来柱国公府放她自由。
她欣喜地走出了柱国公府。
但是长安城早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的长安城了。
她昔年的狐朋狗友,早就四散分离,她牵挂的父母,早就过世,曾经如鱼得水的长安城,于她而言,只是一座陌生的城池。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她的后半辈子,依旧在柱国公府度过。
虽然岁月枯萎寂寞,但好在,不必再触景生情。
所以,远离南海多年的莳溪,她一定会明白,她的南海,早就不在了。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一直到面前出现的海水越来越泛着紫色。
“好奇怪啊,海水怎么成了紫色?”
莳溪停下了向前,惊讶地问道。
卫襄从莳溪的鱼尾上走下来,怔怔地看着将他们包裹的紫色海水,眼泪成串成串地滑入了海水中。
“小丫头,你终于回来了。”
紫色的海水中,白衣的中年男子随波而来,眉目沉沉,语带叹息。
第二百五十四章 魂魄相连
白玉鼎中,大朵大朵的云团依旧能将人淹没。
轮回镜灵仔细地打量了一阵手里小巧精致的鼎,眼底有久别重逢的感慨:
“其实你们原本就生于这混元鼎中,只是后来这鼎连同你一起遗失了,没想到如今能一同归来,这也是天意。”
若是从前,轮回镜灵说这种话,卫襄一定是一头雾水。
但如今
从踏上语凝海底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了。
卫襄伸手将面前毫无生气的人摆正,眼神木木地看着他手臂上狰狞的伤口一瞬,才回过头来看着轮回镜灵:
“天意我不管,我只管,能不能救活他。”
“既然活着回来了,那定然是能救活的,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轮回镜灵想到那惨烈的一幕,仍旧有些悸动与后怕。
那一日,看到紫灵丹的魂魄归来,他是很高兴的,虽然那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他没想到,那人直接站在白玉鼎之前,手持利剑,将他自己的四只手足,全部划开。
鲜红的血液渐渐将白玉鼎周围的海水染红,然后一直向外,再向外,直到那人身上的鲜血流尽,直到鼎内紫灵丹的光芒彻底消亡。
“您万万不可,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他扑倒在地哀求。
但是那人的眼睛始终如同墨色的漩涡,转动的,全都是几欲成魔的执念
“我要找到她,找不到,我就化身东海去找,化身四海去找……”
东海浩瀚,四海更是无边无际。
一个人要怎样才能化身东海,化身四海?
只有将精魄血肉全都散尽,全都散入到东海中,四海中。
让东海的每一滴水都有他的意念,让四海的每一朵浪花都有他的魂魄。
这样的执念,九死一生啊!
但是无论他如何哀求,如何劝说,都阻拦不了那人不将他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镜灵,可以真正地违逆自己的主人。
直到语凝海的海水从红色变成了紫色,整个语凝海都散尽了紫灵丹的精魂,那人才停了下来。
他以为那人是想开了,但下一刻,人就没了踪影。
他追了上去,可惜他只是语凝海的镜灵,只要本体还在语凝海,就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
那一刻,轮回镜灵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语凝海生灵全无,被其他海域吞并,而自己这些镜灵们灰飞烟灭的凄惨下场。
还好,还好,这样的凄惨终究没有发生,紫灵丹彻底陷入沉睡,赤灵丹却是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回到了语凝海。
只要他们有一人在,这语凝海就不会干涸,就不会消失。
不过轮回镜灵刚刚走了个神,就被眼前的一幕再次吓了个魂飞魄散
天哪,这两个小祖宗到底是要干嘛?!
这放血放上瘾了是吗?!
卫襄手里的匕首刚刚从自己手臂上离开,殷红的鲜血从她的伤口上奔涌而出,全部滴落在了尉迟嘉伤口上!
“既然你想魂魄相连,生息相关,那就如你所愿。”她喃喃道。
安置好了尉迟嘉,卫襄飞身而出,坐在高高的白玉鼎上面,望着四面八方的紫色慢慢地往这个方向涌来。
如果说,他强行让她吃下他的血肉之时,她还不明白他是要干什么,看见这些紫色的时候,她就全明白了。
本出同源算什么?
对于丹灵来说,最牢靠的关联是魂魄与血肉相融。
是将原本彻底分离开的两颗灵丹,再次融合,就如同他们的本体未曾诞生之前。
从此之后,魂魄相连,生息相关,只要不死,转念间就能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
这是许多许多年前以前,心心念念一个人的卫襄,对于尉迟嘉的期望啊。
如今终于实现了,却再也不是她想象中快乐的样子。
但也没有特别难过。
毕竟,如果尉迟嘉真的死了,那她这辈子,就真的再也不会快乐了。
白玉鼎之下,收拢鱼尾栖息的莳溪还是紧紧地抓着蓝冰的衣袖不敢放开。
虽然跟了大巫娘娘许多年,但是她其实,就是一个连人类都没怎么见过的鲛人。
而在人类的眼里,鲛人和妖族差不了多少的,更何况这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来过。
“别怕。”
蓝冰没有挣脱莳溪,反而越发温柔地安慰她。
然后他抬眼看了看坐在高处的那个少女。
大半年没见,她的容貌和五官,比起从前在长安的时候,更为明艳了些,当初那个只是容颜亮丽的少女,已经出落成了一个风姿出众的女子。
尤其是此刻她神情安静地坐在高处,蓝色的长裙和乌黑的长发随着水流缓缓摆动,让人仰望之间,莫名生出一种犹如仰望九天神女的错觉。
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大概是让这个九天神女想起来,她还带了两个救命恩人回来。
“卫襄!”
蓝冰开口喊道。
坐在白玉鼎上的少女垂眸看下来,蓝冰神情愤愤:
“敢问,你带我们来这里,就是把我们晾在这里喝海水的吗?”
“哦,差点儿忘了你们。”
少女安静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从白玉鼎上飘下来,站在了蓝冰身边。
“我带你们回蓬莱吧。”她说道。
蓝冰看了看一边的莳溪:
“你去吗?”
莳溪还是有些紧张:
“我,我听你的。”
蓝冰点点头:“那我们就去蓬莱吧,那里应该是个修仙的好地方。”
东海暴涨的海水再一次毫无征兆地退去了。
虽然比起上一次来说,退去的速度很慢,但到底是在慢慢往下退,蓬莱高大的山门都露出了一半。
只不过卫襄带着莳溪和蓝冰浮出海面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一地狼藉。
“这,这真的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山吗?”蓝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莳溪倒没有太过惊讶。
生于海中的她,见多了这种暴风雨肆虐过后的狼藉。
卫襄没有理会蓝冰,只是回头看着莳溪:
“你是鲛人,可以上岸来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来过陆地上……”
莳溪低头看着自己仍旧泡在水中的鱼尾,有些为难。
她没有人类的双腿,到陆地上去,大概就只是一个异类吧?
“那你试试。”卫襄朝着莳溪伸出手。
她听大师姐讲过一些关于鲛人的故事,据说有些鲛人来到陆地上,是可以将鱼尾幻化成双腿的。
实在不行,她可以找师父要张符,把莳溪的鱼尾变成双腿。
莳溪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她既然选择跟着这个少女,那总归是要做出一些改变的。
只是她的手还没有碰触到眼前少女白皙的手掌,一阵风声就从旁边突袭而来,一道长蛇一般的东西紧紧的卷住了她的脖子!
“啪!”
莳溪被重重地甩在了在了蓬莱山门前的石板上,直接就晕了过去。
一袭红衣的女子收回长鞭,俏脸含霜瞪着地上女子的鱼尾,怒喝道:
“何方妖魅,居然敢擅闯蓬莱山门!”
远处,韩知非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小师妹!小师妹回来了!”
寂静了好久的蓬莱顿时又热闹起来。
蓬莱阁大殿,韩知非追着卫襄问个不停:
“尉迟嘉呢?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师父和师叔出去找你了,你们没有遇上吗?小师妹,你这是从哪里带回来的鲛人?”
卫襄没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头查看莳溪的伤势。
程无心站在莳溪躺着的软榻旁,神情颇为尴尬:
“小师妹,对不住,我不知道这是你带回来的客人……这些日子,海上的凶兽暴乱,我还以为又有别的妖兽入侵蓬莱了……”
卫襄确定了莳溪的的确确只是被吓晕过去,身体上并没有什么伤势之后,才站起身,看着程无心:
“大师姐,最近,海上的凶兽很多吗?”
“也不是特别多,只是比起从前,简直多的不像话,就好像谁把它们从深海里赶出来了一样。”
程无心捏了捏眉心,疲倦难掩:
“真的是对不住这位姑娘,自从你被掳走之后,我……实在是绷得太紧了,一点风吹草动,我心里都害怕。”
卫襄顿了一下,拱手向程无心行了个礼:
“我明白,我并没有怪大师姐,况且我不见的这几日,定然是辛苦你们了。”
如果海上真的妖兽纵横,那不用说,必定是尉迟嘉将精魄散入东海的缘故。
更何况,在她的记忆里,从来都不曾从大师姐口中听说过“害怕”二字,可见这一次,因她被掳走而引起的动乱,着实让大师姐心力交瘁了。
卫襄如此说,程无心满心的愧疚终于稍稍褪去一些。
她走到卫襄面前,伸出手臂轻轻的抱了抱卫襄:
“不辛苦,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们就都不辛苦。”
见小师妹似乎是没有责怪大师姐的意思了,一旁满心疑惑的韩知非终于再次发问,只是这一次很有些期期艾艾
“小师妹,那晚,那晚祁连……他到底做了什么?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此话一出,不仅大殿中立刻变得落针可闻,就连匆匆赶来的沈良夜都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韩知非肯定是如同他们一般的
谁愿意相信自己曾经朝夕相伴的同门,居然会是整个门派的背叛者,居然会对自己的师妹痛下杀手呢?
况且今时今日,祁连的命灯已经灭了,小师妹独自一人回到蓬莱,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搁在每一个人心头的谜团,他们迫切的想知道。
但是想知道的人固然急切,经历了这一切的人,却从心底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直到此刻,卫襄也理解不了,为什么祁连会那么做。
而祁连手中的混元鼎从何而来,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本体其实只是颗丹药的?
这一切的背后,又有什么样的阴谋和目的?
原本她只是以为蓬莱被灭就是最大的忧患,可是现在看来,忧患远不止如此。
所以,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卫襄静静伫立片刻,对韩知非微微躬身行礼道:
“还请师兄见谅,我有些累了……有些话,还是等师父回来了再说吧。”
“好,好,那小师妹你就先去休息吧,你的两位客人,我和大师姐会帮你招待好的。”
从来没见小师妹对自己如此客气过,韩知非有些手足无措,追根究底的想法立刻就被他抛之脑后。
“多谢。”
卫襄轻声道谢,又对着程无心微微颔首:
“莳溪和蓝冰,就拜托大师姐和韩师兄照看了。”
蓝冰……
程无心瞥了一眼那个和尉迟嘉容貌肖似的男子,很快按下了心中疑惑,点头应下。
卫襄再次道谢之后,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其实她真的是很累很累,但是她知道自己就那样不见了,担心的人肯定不止尉迟嘉。
她至少得回来,让他们放心。
望着卫襄离去的背影,程无心和韩知非,齐齐沉默了一瞬,韩知非才犹豫地开口:
“大师姐,你有没有觉得小师妹,哪里变了……”
程无心神色不由得黯然。
是变了。
从前的嬉闹调皮一扫而空,从前的朝气蓬勃也没了。
如果不是一点儿没变的外表,和她靠近自己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程无心其实是很怀疑,自己的小师妹是不是被人调包了的。
“小师妹这一次肯定是受了惊吓的,所以有些不一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程无心最终说道。
韩知非有些懵懂的点头:
“看来小师妹真的是被吓着了……我这就去让幻蝶传信给师父,让他老人家安心。”
蓬莱阁后山,胖胖和狐狸精,那个叫做小一千的小镜子,还有被卫曦抱在怀里的妄念镜灵,正在激烈地争吵。
“……你这个坏娃娃,当初你要是跟在小姐姐身边,她都不会被人带走!”
胖胖从头到尾,一直都对小镜子持谴责态度,一天找不到小姐姐,它就一天没有放弃谴责小镜子。
但是小镜子也无辜得很,委屈的为自己辩白:
“这件事怎么能怪我?我是自己不愿意跟着小姐姐的吗?我也想跟着她呀,可问题是,小姐姐亲手将我解下来放在一旁的,我怎么跟?”
“你们俩在这吵什么吵?”
一旁狐狸精对于这两位的争吵早就不耐烦了,伸爪将小镜子从胖胖手里夺了下来,扔到一旁,指着卫曦怀里的镜子怒道:
“要我说都怪他,好好的自己非要作,作得自己差点魂飞魄散,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小仙子根本不会被人暗算!”
向来性情狂傲的妄念自然是不服气的,在镜子里冷笑连连:
“你们懂什么,你们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在这里瞎嚷嚷什么!”
“你们别吵了……”
卫曦不喜欢听到他们争吵,正要阻止,抬眼就看见远处一袭蓝衣的少女走了过来。
“姐姐!”
卫曦飞快地朝着卫襄跑了过去。
刚刚绕过一棵大树的卫襄朝着跑到眼前的卫曦露出一个笑容,下一刻,就倒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 愿不愿意?
卫襄实在是太累了,闭上眼就陷入了睡梦中。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混沌,就好像世界万物还都不存在,所有的一切还都处于鸿蒙未开之时。
一方小小的鼎里,赤色和紫色缓慢地流动,交织缠绕,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才渐渐分离,各自成丹。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天地渐渐分开,沧海桑田,原本小鼎存在的地方被无尽的汪洋大海所淹没,一方白玉鼎将他们笼罩,静静地沉睡在海底深处。
再之后,又过了数不尽的岁月,有人闯入了海底,发现了白玉鼎,然后带走了小鼎。
但是仓皇之中,打翻了小鼎,紫色的灵丹伴随着灰烬从小鼎中掉落,回到了白玉鼎中,那些灰烬,也散落海底各处,多年以后,凝结成镜,生出灵智。
漫长的岁月过去,小鼎和被带走的赤灵丹终究也在世人的抢夺中离散,小鼎不知所踪,赤灵丹被人捡起带往大周长安,辗转颠簸,流落在了一个道士手中。
跟人打斗的时候,从别人手中夺来了这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丹药,道士原本是想自己吃了的。
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丹药,就这么下肚,有些不放心。
于是他琢磨了好几个月,但到最后也没琢磨出来这丹药是用什么东西炼的。
只能琢磨出这赤红色丹药坚硬如铁,拿刀子刮都刮不下一点儿沫子来
这样的丹药要是吃下去,那可不是续命,那是要命的!
道士干脆又用火炼,用锤子砸,凡是能想到的法子都想了,这枚丹药还是如同铁丸一般毫无改变。
终于死心的道士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将这无用的丹药卖个好价钱。
“莫先生,此丹乃是东海所得,是十足的仙丹啊,只要服下,寻常人增寿百年!只要十两银子!”
这一日,终于遇到一个蓝衣飘飘,风华绝代的男子对着丹药感兴趣,道士拼命地鼓吹着。
增寿百年啊……如果能活得久一些,就能回去语凝海见到那个人了吧?
抱着对这荒诞的吹捧之词的一点点希冀,风华绝代的男子买下了这颗丹药。
然后,他也发现了这颗丹药的异常之处。
他也对这这颗丹药斧凿火炼,甚至还将自己的血滴在上面试图认主。
但那颗丹药除了将他的血吸收干净,并且差点儿吞噬了他一缕魂魄之外,毫无变化。
他也就没在这颗丹药上再花费太大的心思,甚至后来无意中掉落之后,都没有回去找过。
于是这颗丹药就从被人争抢,沦落到被人嫌弃的地步,最后,被一个行走富贵人家的道姑送给疾病缠身,不久于人世的卫国公夫人,死马权当活马医。
卫国公夫人为了活命,也就顾不得许多了,毫不犹豫地服了下去。
事后她不但没有任何不适,孱弱的身子反倒日渐好了起来,并且于次年,生下了自己的小女儿,取名卫襄。
…………
“原来,我们的渊源在这里啊。”
睡了一觉醒来的卫襄,在梦中感觉像是过了千年万年那般漫长,看着身边蜷坐着的小女童,也骤然间恍如隔世。
月光照在窗前,万籁俱寂,此时卫襄身边只有卫曦在。
卫曦木愣愣地抬起头来,扑进卫襄怀里,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卫襄搂着她,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安抚她:
“小八不害怕,姐姐不会死的,放心,放心。”
或许是因为回归过一次自己的本体,又或许是做了这样一个将前尘往事全部都彻底揭开的梦,卫襄此时灵智通透,卫曦想什么,她一清二楚。
被卫曦扔在一旁的镜子里,蓦然发出一声冷笑:
“一醒来就来抢我的人,还不如好好睡你的觉去!”
“如果我一直睡下去,难道你就一直由着小八伤心下去?”
卫襄微微一笑,将手放在卫曦的肩头,又轻轻地拍了拍,守着她好几日,早就疲累已极的小女童顷刻间沉沉睡去。
卫襄将卫曦在床榻上放好,给她盖上了薄被,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扬手布下一个与外隔绝的结界。
尚且被困在镜子中无法出来的妄念镜灵顿时觉得不太妙:
“你,你要做什么?”
卫襄走回来,俯身对上镜子里容貌艳丽,神情惊讶的妖怪男,笑了笑:
“我要你将你记忆中那个人的梦境给我,我要找他问些事情。”
“那个人……他不是已经转世成了卫曦吗?而且卫曦并不记得前世的事情。”
妄念镜灵说道:
“更何况,身为镜灵,我只能给一个人一个梦境,而在语凝海底,我已经给过了。”
卫襄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伸手拍在了他明光湛湛的镜面上:
“你觉得,我在所谓的‘一个人’之列吗?还是说,你打算再魂飞魄散一次?”
容颜艳丽的妖怪男神情僵住了
是了,他差点儿忘了,眼前这女子今非昔比了。
他的气势一下子就颓然下去了。
以前这个女子在他眼里是蝼蚁,但从今以后,自己在人家眼里才是蝼蚁。
妖怪男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好,我可以将从前的梦境给你,你能不能问出你想知道的事情就看你自己的了,但你不许伤了卫曦的魂魄。”
“嗦。”
卫襄挥手将面前的镜子反转过去。
房间内渐渐起了如同语凝海底石洞中一般的雾气。
一个风华绝代的缥缈影子渐渐浮现出来。
“是你在找我?”
他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女。
卫襄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滴血于自己本体上的人,干脆有话直说:
“对,我想问问你,你缺损的那缕魂魄,到底去了哪里?”
“在你身上啊。”
眼前的男子依旧含笑,却又失笑一般摇摇头:
“其实我原本也没想到在你身上的,我是在准备转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少了一缕魂魄将血滴在丹药法宝上认主这种事情,我做了许多次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真的摄去了我的一缕魂魄。虽然活着的时候,少了这缕魂魄并没什么,可转世的时候,少了这缕魂魄,我就没有办法了。”
“所以,你就成了我的族妹?”卫襄总算明白了。
男子点头:
“是的,我殒身在语凝海,却要去长安寻找我的魂魄,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发现拿不回来了,无奈之下,为免自己魂飞魄散,只好转世成与你有血缘的人,以图将来。”
这就对了,前因后果也能说得通。
唯一说不通的,只有一件事
“可是有人帮我看过了,我并没有多出来的魂魄。”
“那是因为你的本体只是一颗灵丹,你原本是没有魂魄的,你正是借了我的魂魄,才生出灵智,转世为人,不然,现如今你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人世,而你,也将会继续千年万年埋在地下。”
“这么说,我的的确确是欠了你一缕魂魄。”卫襄咬唇想了想,下定了决心:“罢了,我还你就是。”
毕竟欠人东西不还,可不是她卫襄的为人作风。
男子却再次摇头:
“这个,你恐怕是还不了了。”
“为何?”
“虽然我不知道我死后都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今日既然能寻到转世之前的我,那就说明你如今绝非泛泛之辈,就算你还回去了,我的转世也接不了这缕魂魄,不然,她必死无疑。”
“……那就永远让小八这样却一缕魂魄地活着,与常人不同吗?”卫襄很是沮丧。
“这,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风华绝代的男子微微笑了笑,忽然对着卫襄拱手行了一礼:
“有件事还要拜托你帮我问问那人我愿意为了他跳海殒身,也愿意为了他转世成女子,而他,愿不愿意为了我,失一缕魂魄?”
“你的意思是……”
卫襄一怔,很快惊喜地拍手:
“这真是太好了!这个主意好,我一定帮你问一问,那人是不是真心!”
雾气散去之后,梦境也结束了。
卫襄将被倒扣在榻上的镜子翻转了过来。
“你见到他了吗?你问了什么事?”
因为卫襄如今已经回复过本体,她的梦境天然地多了一层屏障,就算是给出梦境的妄念镜灵,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梦境中说了些什么。
卫襄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答非所问:
“我先问问你,你喜欢的那个,是前世的莫离师伯,还是如今我的八妹妹?”
镜中男子妖艳的容颜一怔,这是什么无聊的问题?
“他们原本就是一人,有什么分别吗?”他如此回道。
卫襄点点头:
“当然有分别啊,你再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自然,自然是喜欢从前的他啊。
无关男女,无关是谁,他喜欢的就是那个在他面前谈天说地,送给他漫天繁花的人啊。
不过如今的卫曦,他知道那是他,自然也是也喜欢的。
只是,偶尔他也会苦恼
她什么都不记得,而自己什么都记得。
这种感觉,就好像守着一个失去了往日记忆的爱人,孤独中带着几分难过。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想起前世的事情,那也就是说,从前那些他为之执着的岁月,到底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妄念镜灵的脸色渐渐落寞下去了,卫襄也一眼就知道了答案。
“既然是这样”
卫襄拍了拍镜面,如同拍在妖怪男的脸上,让他瞬间清醒:
“那你就想好。”
“你什么意思?”妖怪男虽然有点儿懵圈儿,但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意思。
“我的意思呢,就是说,前世的莫离师伯愿意为了你义无反顾跳海殒身,然后带着残缺的魂魄转世,那如今的你,愿不愿为他的转世补上这缺失的一缕魂魄?”
卫襄笑眯眯地说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镜子里的妖怪男渐渐变了脸色。
缺一缕魂魄,那是会变成一个傻子的
所以,你愿不愿意呢?
你愿不愿意为了一个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的人,成为一个傻子呢?
可怜的妖怪男虽然狂妄又高傲,但他到底只是一个深埋海底几万年的妖怪,他并不懂得卫襄这是在转移问题。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而找到了解决办法的卫襄则是心情愉快地出门去了。
门外正值深夜,一轮半缺的明月高挂苍穹,让这秋夜凉爽而辽远。
卫襄脚下不停地走在山间,一直走到蓬莱阁大殿。
暴涨的海水退去了,留下来的残余物也已经被清理干净,站在悬崖上向远方眺望,远处的海水在月光下温柔地拂动,如同平静下来的女子温柔地安抚自己的孩子一般,温柔地抚慰着蓬莱仙山,茫茫水汽氤氲着山间草木。
似乎一切都过去了。
但这一切,怎么可能过去呢?
卫襄笑了笑,摇摇头,转身朝着依旧灯火明亮的大殿里走去。
“……这也睡了三天了,不行就去把她叫醒,哪里能一直睡,万一睡出什么毛病来呢……”
“莱芜师弟,襄襄以前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次遭了这么大罪,自然是要好好歇一歇的,她爱睡多久就睡多久!”
这是师父的声音。
师父还是这么维护她啊。
卫襄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
但是莱芜下一句话让她的笑容又凝住了
“可是祁连的事情总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如今毗陵国问我们要人,我们总要给出个说法。“
“说法?他们还有脸要说法?!”
德山老头暴怒而起:
“送来我蓬莱的弟子就是这种品性,我不找他们要说法就不错了,还来找我们要说法?”
“师兄!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那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卫襄和祁连知道,就算祁连死有余辜,该被千刀万剐,我们也要有一个合理的说法去应对天下悠悠众口!”
莱芜也很是无奈,捏了捏眉心,解释道:
“我傍晚之时已经接到消息了,毗陵不只是找我们要说法,还直接找到了听涛那老贼,如今东海仙门有一小半都怀疑我们蓬莱是起了内讧,戕害门下弟子!不然,我会在意一个区区毗陵吗?”
“蠢货,这些蠢货!”德山老头气得七窍生烟:“眼见着东海仙门乱了,那些蠢人不知道远远避开,居然还跳进这纷争中来,这是要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填灰吗?”
“是,他们是蠢,可咱们蓬莱的门规在那里天地不宁,方有蓬莱,师兄觉得,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东海仙门的纷争蔓延去世俗间吗?况且,东海仙门弟子,有一小半都出身大周或是毗陵,南离,如果这些人都被煽动,这场纷争和凡间就彻底摘不开了。所以,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越快越好。”
莱芜铿然说完,肃然起身:
“我这就去叫醒卫襄。”
第二百五十六章 提亲
他刚刚转身,德山老头还没来得及喝止,大殿的门就开了。
“师父,师叔,卫襄让你们担心了。”
灯火随风摇曳的门外,清朗夜色里,少女裙琚随风摆动,躬身行礼。
德山愣住了,莱芜也愣住了
这丫头,刚才听见了多少?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好一会儿,莱芜才冷着脸回头:
“进来吧。”
卫襄依言迈步进门,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大殿的门,顺手布了个结界:
“师父和师叔以后说话,还是要布个结界比较妥当,虽说这是在我们蓬莱,但是难免有意外。”
莱芜的脸色再次不好看起来:
“在你没有来蓬莱之前,蓬莱的意外从来没有这么多,而自你来后真是天天都能让人感到意外啊。”
卫襄沉默一瞬,笑了:
“师叔这是知道了我不是莫离师伯的转世,就又开始瞧我不顺眼了吗?”
“你这丫头……”莱芜瞪了她一眼。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干什么!
德山老头却很是解气,连连点头:
“襄襄就该这样,有什么说什么,遮遮藏藏,可不是蓬莱弟子风范!”
“多谢师父夸赞!”
卫襄笑盈盈地走去德山老头身边,然后在莱芜对面坐下来,垂眸道:
“师叔既然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那我就来跟师叔说清楚。”
“说!”
莱芜冷哼道。
德山老头这次没说话,其实他也很想知道。
卫襄回忆了一下那晚发生的事情,慢慢地说道:
“那一晚,我在用我的血为卫曦带回来的镜灵修补魂魄,但是刚刚修补完,云舒师妹就在外面敲门。我就给她开了门,谁知道进来的却是祁连,他手里拿着的混元鼎,刚好对准了我的伤口,后来,我就被收进那个鼎里了。”
“混元鼎?”莱芜惊讶出声:“传说中混元鼎可是混沌未开,鸿蒙未明之时天地之间自行衍生出的神器,能收一切妖鬼魔魅,但是从来就没有人见过,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混元鼎?”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我在鼎中听祁连自己说的。”卫襄如实回答。
“哦。再后来呢?”
莱芜点点头,不再追究此事。
“再后来……”
“慢着!”
卫襄正要接着往下说,德山老头忽然开口截住了她。
德山老头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小徒弟:
“如果那真是混元鼎,那你又是怎么会被收进混元鼎中的?”
是啊,那混元鼎能收一切妖鬼魔魅,可卫襄是人啊!
她是怎么被收进去的?
还是说,她不是人?
莱芜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直接扔了张符过去,牢牢贴在了卫襄的额头上:
“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殿中灯火摇曳,无辜的少女掀掀眼皮,堪堪能看到在自己额头上一晃一晃的符纸。
贺兰辰曾经怀疑自己是精怪,所以往自己头上贴符,如今莱芜师叔也怀疑自己是妖鬼魔魅,也往自己头上贴符纸。
嗯,真不愧是师徒俩。
但是这次的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迟早也是要跟师父说的。
卫襄伸手将那符纸揭了下来,看着神情惊讶的莱芜微微一笑:
“因为,我的本体,是生于混元鼎中的灵丹,而我,是语凝海的海之领主之一。”
天蒙蒙亮的时候,贺兰辰在蓬莱阁大殿前面遇到了程无心。
程无心正抱着一把长剑坐在悬崖边儿上,仿佛在看海面上的什么人,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但程无心的神色里,之前的忧虑明显一扫而空。
“大师姐,小师妹,醒来了?”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程无心回过头看着他,露出笑意:
“是啊,她已经醒了。”
“人呢?”
虽然小师妹如今十分不待见他,但他该关切的还是要关切。
“走了。”程无心淡淡地答道。
贺兰辰清雅的面容掠过一丝惊讶,蹙眉道:
“又跑了?她又干什么去了?”
“不是跑了,是师父和莱芜师叔带着一起走的。”
“干什么去了?她又闯什么祸惹师伯和师父生气了吗?还是有别的事情?”
贺兰辰满头雾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对于他的问题,程无心只答了一句:
“等师父回来在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贺兰辰怔住了。
程无心也不清楚?
她是德山师伯最为倚重的大弟子,怎么会不清楚?
晨风徐徐而来,上早课的弟子陆陆续续地到了。
韩知非溜溜达达地跟上了贺兰辰的脚步,瞅瞅四下无人,低声问道:
“贺兰师兄,打听出来发生了什么吗?”
贺兰辰摇摇头,没说话。
韩知非的神色一下子就黯然了下来。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就在贺兰辰要走开的时候,韩知非一把拉住了他,声音惶惶:
“贺兰师兄,你说,师父和师叔是不是因为……因为祁连的事情,连我们一块儿疑心了?”
“不可能!”
贺兰辰断然否决,转头看着韩知非,目光肃然:
“我们是我们,祁连是祁连,他一个人,并不能代表毗陵,我们问心无愧,就不要如此心虚,反倒惹人猜疑。”
韩知非在贺兰辰严肃的目光里垂下头去,再也没敢说什么。
等贺兰辰走远之后,他才抬起头。
如果,贺兰师兄心里真的不慌乱,不难过,他,何必如此大声?
虽说修仙,但说到底,大家也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都害怕因为祁连的事情被师门迁怒乃至于猜疑。
而祁连师兄,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冰莲海,卫襄也在问这个问题。
“我不明白,祁连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就算他往日里看我不顺眼,与我不睦,那也,也不至于此啊……”
卫襄坐在孤岛的礁石上,神情郁郁。
茫茫的海面一望无际,路过的船只三三两两,碧海蓝天下,少女伶仃的身影有些凄然。
她也是刚刚知道祁连已经死了这个消息。
她之前还打算,一定要找祁连问个明白,可是现在
人都死了,她上哪儿问去?
明明前世祁连和云舒一直都好好的,直到蓬莱覆灭,都没听说他们出什么幺蛾子,这辈子到底是怎么了?
德山和莱芜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总归是在任何地方都适用的。
之前他们已经在这片海域寻找了好些时候,但什么都没发现。
今日带着卫襄来到当时坠海的地方,还是找不到丝毫异常的踪迹。
看来混元鼎从何而来,祁连又是如何识破卫襄本体,祁连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这些都只能随着祁连的死葬身大海了。
德山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句。
但下一瞬他的脸色又变了
不,还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德山立刻上前叫起小徒弟:
“走,我们回去!”
卫襄还没缓过来的心情更郁闷了:
“师父,您先回去吧,我就想一个人静静。”
“静什么静,跟我回去!”
德山不由分说,捞起小徒弟就往回飞。
卫襄只得认命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师父能接受她不是人的这个事情,估计受到的冲击已经够大了,她还是不要再违逆师父了。
只是三人往回飞了没多大会儿,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居然能在这里遇见德山掌门,真是意外之喜啊!”
海面上有人笑容满面地飞过来,正是听涛真人。
仙气飘飘的听涛真人笑得喜庆又和气,好像之前和须弥以及蓬莱的过节根本不存在,大家撕破的脸皮自己又长回去了一般。
喜你个头!
德山老头心里暗骂了一句,然后试了试,再次肯定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对着这个厚颜无耻的老贼扯出一抹笑来。
罢了罢了,论起不要脸,大概十个他都不是听涛这老贼的对手。
德山老头干脆装没听见,加快速度从迎上来的听涛真人身边掠过,理也没理他。
听涛好不容易厚着脸皮追上来,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
是以他对德山的冷脸根本视而不见,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喊:
“德山掌门莫要气恼,从前你我之间是因为真一那和尚才闹得生分,如今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何必还要做这无谓的意气之争呢?”
这话引得德山老头霍然回首:
“公道自在人心,听涛真人如此说,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真一大师复仇不成,还被心魔侵扰,直至如今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在德山心里,这件事永远都过不去。
“当年之事,德山掌门并非亲眼所见,你一个小辈,只是听了真一那和尚几句妄言,就如此揣测于我,可真是太过偏颇总而言之,本尊问心无愧。”
听涛真人见德山终于答话了,眼底不禁有些得意的神色闪过,正色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就转移了目标,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卫襄,笑道:
“先前听说德山掌门最心爱的小弟子被人掳走,看来如今是已经找回来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可喜可贺?
德山心里冷冷一笑,顿时对这老贼的意图有了几分了悟。
他将卫襄往自己身后扯了扯,才凛然道:
“听涛真人有话直说好了,不必东拉西扯。”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听涛提高了嗓门儿,喜气盈盈地笑道:
“我今日特意来寻德山掌门,是替我那不肖的徒儿,向令徒卫襄提亲的,还望德山掌门答允,成全了这桩天作之合的美事!”
“去他娘的美事儿,这个居心叵测的老贼!”
蓬莱阁大殿,德山破口大骂。
大殿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地摔碎的茶盏。
众弟子在莱芜和芜青的带领下分列两旁,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这听涛老贼的徒弟也真是的,看上谁不好,看上小师妹,有没有眼光啊哦,不,是胆大包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敢来打小师妹的主意!
就该揍他丫的!
好在德山老头虽然愤怒至极,但到底还没有丧失理智,没有当场和听涛在天上打起来。
只是回来之后,这暴脾气控制不住罢了。
此时的卫襄瞅着那碎了一地的渣子,却是结结实实有点儿发愁
要说那什么凌瀚看上了她,她是打死也不信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听涛这老贼给盯上了。
而且这缘故,几乎可以肯定,还是因为那三个字:长生药。
极渊海,面容英俊的男子站在听涛真人面前,视死如归地开口:
“师父,徒儿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负了言儿,更不可能去娶卫襄!”
“娶不娶你说了算?”面对徒弟的反抗,听涛真人淡淡一笑,如同看蝼蚁一般看着一手养大的徒弟:“不愿意娶就给我去死。”
“师父!”
凌瀚难以置信地嘶声叫道。
曾经百般疼爱他的师父如今变得冷漠无情,凌瀚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他真的没想到师父会亲口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徒弟这般绝望的神情完全没有打动听涛真人,他眉毛一扬,接着道:
“对了,要是不愿意娶卫襄,不只你要死,你那心爱的言儿也得死。”
“师父,不要!”
凌瀚努力遏制住了心里刹那而起的难过,心念急转间,连忙说道:
“师父的好意,徒儿心领了,可是……徒儿听说前几日语凝海又出现异状了,海水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紫色,很多人都前往语凝海再度寻找机缘了,师父不打算再去看看吗?”
“看什么看,是你侥幸活着,觉得自己气运无敌,还是说,前些日子语凝海浮尸百里,没能让你脑子冷静冷静?”
听涛冷声道。
那几日,眼看着人人都去追逐那什么长生药,他也曾带着徒弟在那里守着,想要图一个渔翁之利,可惜,到最后,鹬蚌都死光了,他这个渔翁,只得了一场空。
不过,也算不上一场空,毕竟,他好歹还知道自己盯错了人。
哼,要不是自己实在太老,啃不了嫩草,怎么会轮到这个无用的徒弟?
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听涛越想越生气,再度向自己的徒弟发出警告:
“总而言之,从此刻起,你将你那些花花心思收一收,明日就前去蓬莱,务必讨得那卫襄欢心,将她娶回极渊海,否则,就别怪为师心狠手辣!”
第二百五十七章 踹他
夕阳西下,卫襄被胖胖和狐狸精簇拥着坐在山头吹晚风。
小花也被胖胖强行拽了来,不情不愿地趴在不远处的地方,百无聊赖。
其实卫襄也挺百无聊赖的。
她再一次试图站起来离开,却被胖胖拖着胳膊重新坐了下来。
卫襄很无奈:
“你们这是做什么嘛?难道我不在的这些天,有人虐待你们了?把你们吓成这样!”
“不是虐待,比虐待还可怕!”
胖胖可怜兮兮地说道。
卫襄看见她这么可怜,顿时又有些心软了。
她伸手将胖胖抱进怀里安抚道:
“其实师父和师叔们也是为你们好,你看,我都被人抓走了,要是不把你们保护起来,万一你们也被人抓走了怎么办?”
“哪里是保护我们呀,明明就是怀疑是我们害了你!”
狐狸精在一旁撇撇嘴,愤愤不平:
“尤其是莱芜仙尊,指责我们是狐媚惑上……小仙子你又不是男人,我哪里迷惑得了你呀?”
卫襄笑笑,将狐狸精也抓了过来,与胖胖一同揽在了怀里安慰:
“莱芜师叔是关心则乱,我就那么不见了,当时在场的只有你们,他疑心你们也是常事,你看,我回来了,你们就都被放出来了,这没什么可难过的,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可他疑心我们做什么?胖胖是你的镇魂兽,我是跟着你来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希望小仙子你出事,我们也绝对不希望小仙子你出事啊,他做什么怀疑我们?他怎么不去怀疑那个云舒?不是她骗你自己去开了门,那个祁连也进不来!”
想起当时莱芜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命人把自己和胖胖给抓了,狐狸精就越说越生气:
“这明显就是瞧着我们做妖怪的好欺负!”
“他怎么会不疑心云舒呢?云舒的下场,可要比你们惨太多了。”
卫襄抚了抚狐狸精光亮的皮毛,缓缓说道。
蓬莱阁大殿的结界内,云舒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和倔强地为自己辩解:
“……当时是祁连师兄跟我说卫师姐有危险,叫我去看看,我才去敲的门,之后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祁连师兄居然对卫师姐心怀恶意……”
这样的辩解这些日子里,德山和莱芜以及芜青三人,已经听过许多回了。
但这一次,德山什么耐心都没了。
“去吧。”德山老头挥挥手。
莱芜会意,默默上前,直接一道“搜魂”打在了云舒的额头上,少女凄婉的声音戛然而止。
莱芜阖目半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向云舒的眼神中就带了一丝怜悯。
“原来只不过是嫉妒……要说刻意加害,倒也称不上,但若说完全无辜,却又是为虎作伥。至于祁连的事情,她是真的不知情,因为祁连只告诉她敲开门,自己有办法让卫襄永远消失。”
莱芜将自己从云舒脑海里看到的一切如实说出,就后退站在了一旁,等着德山来裁决一切。
让卫襄永远消失?
德山坐在原地,心内一阵悲哀。
同为蓬莱弟子,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襄襄永远消失?
如果是曾经被襄襄欺负过的人有这样的想法,他还不是太悲哀,但云舒……襄襄即使再顽劣,也不曾欺负过她,她为什么想要襄襄永远消失?
仅仅因为嫉妒?
多可笑的理由啊。
德山沉默半晌,再次挥挥手:
“送回南离吧,永生永世,不许踏入东海半步。”
莱芜没说话,看向芜青。
芜青凝视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弟子一刻,垂眸道:
“谨遵掌门谕令。”
在大殿之内,芜青悲喜不显,出了蓬莱阁大殿之后,匆忙凌乱的脚步却彰显了她心里所有的苦楚。
“师妹!”
莱芜一直追到芜青峰,才拦住了她。
芜青回头看见是莱芜,一路上的镇定终究是绷不住了,双手掩面,潸然落泪:
“师兄,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一直就是这样傻的人吗?难道我这辈子,就注定要一直,识人不清吗?”
无论是纪宁,还是云舒,都曾经,是她珍之重之的人啊。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女子低低的啜泣声音从长袖之下传出,随同山风一起飘散在黄昏的荒凉里。
莱芜的手掌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最终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头,开口道:
“师妹不要怪罪德山师兄,有些规矩毕竟还是要……”
说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
不,其实他不是想说这个的。
莱芜稳稳心神,才将原本要说的意思表达清楚:
“我其实是想说你不要伤心,并非你识人不清,而是人心本就易变,这并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疏于引导,才会让她一错再错……”
芜青将手放了下来,泪水渐渐停止,但眼神却更加哀伤:
“莱芜师兄,我并不是怪掌门师兄,我知道他身为掌门,门下弟子背叛师门,他如今心里的难过只怕比我还要多,他对云舒,也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我只是觉得,我大概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以后早课的事情,还要先劳烦师兄一段时间了。”
芜青如此说,莱芜也不知道还能劝什么,默然一刻,点头道:
“芜青师妹闭关一段时间也好,凡事有我和德山师兄在,你尽管放心。”
芜青点点头,转过身走入了茫茫暮色中。
莱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走开了。
程无心的房间里,卫襄趴在程无心的床头,硬是赖着不肯走。
“大师姐,我害怕,让我睡你这里吧,求求你了!”
“回你自己的屋子去,你一个人都睡了三天了,这会儿跟我装什么装?”
程无心直接拎起卫襄扔出了门外:
“你要真是害怕,就去语凝海陪着你那位尉迟世子好了,人家也是为了救你,才会落在语凝海回不来的,你好歹有几分良心,别到处招惹烂桃花!”
这也得亏了此时尉迟嘉在语凝海回不来,不然就凭着听涛老贼上门提亲这件事,尉迟嘉就得直接去弄死那什么凌瀚。
不过,这个世界的主角难道要变了吗?
不然凌瀚和苏沫言这一对官配为什么会忽然就变了?
程无心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百思不得其解。
被拒之门外的卫襄也很是无奈,自己站了一会儿,只好无趣地走开了。
半路上就遇到了踏着夜色归来的莱芜。
卫襄连忙上前问好:
“莱芜师叔。”
莱芜停下脚步,盯了卫襄一瞬,皱眉道:
“老实说吧,你是怎么和那个凌瀚纠缠上的?”
“没有,我和那人连一句话都没多说过,又怎么谈得上纠缠?”
说起这朵无端飞来的烂桃花,卫襄也很是郁闷。
莱芜却不相信,冷声道: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前去山门外,将那凌瀚打发走如果你能将人给打发了,我就信你,不然,你让我们如何信你?”
“凌瀚在山门外?”卫襄急了:“莱芜师叔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难道我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疯狗咬了一口,就一定是我去招惹这条疯狗了吗?”
“可这疯狗为什么不咬别人,就咬你?你难道就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过错吗?”
“我,莱芜师叔,你讲不讲理啊?”
“这种事情,还要讲什么理?”莱芜一个冷眼丢过来,就差直接谴责卫襄出去招蜂引蝶了。
卫襄:……
“……好,我这就去踹死那条疯狗!”
卫襄转身就气呼呼地直奔山门而去。
不能跟莱芜师叔撒气,还不能跟凌瀚撒气了吗?!
山门外,凌瀚的确是一副痴情不悔的样子在等卫襄。
他不想死,也不能让言儿死,所以,那就只能卫襄死了。
一看到卫襄的身影出现在山门内,他咬咬牙,直接就迎了上去:
“卫襄!”
“干什么你,叫你进来了吗?出去出去!”
不等卫襄答话,看守山门的韩知非就开始赶人,一叠声地呵斥着。
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那就该知道眼前这位和那玄云门女弟子之间的暧昧,此时忽然来向小师妹献殷勤,那肯定是非奸即盗。
而且以小师妹的性子,就算真的和尉迟嘉闹翻了,那也绝对不会看上这样的人。
所以韩知非绝对自己身为师兄,有义务替小师妹将这样不靠谱的人拒之门外。
卫襄却仿佛对韩知非的好意视而不见,直接就跑出了山门外,与凌瀚打了个照面儿。
因为卫襄跑得离凌瀚实在是太近,两人之间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凌瀚心里恼怒而不自在。
但他还是横了横心,朝着卫襄喊道:
“卫襄,我今日来,是要跟你提亲的。”
“提亲?你是被苏沫言给踹了吗?而且,你用这种态度跟我提亲?”
卫襄上下将凌瀚一通打量,眼里的嫌弃和厌恶红果果不加掩饰,言辞之间更是傲慢无礼。
凌瀚很少被人如此对待,尤其此刻嫌弃他的人还是这个可恶的卫襄,凌瀚直觉地反驳道:
“言儿待我情深意重,自然不会如此待我……”
“照这么说,你是没有被踹了?”卫襄不待他说完,就点点头:“既然如此,今日就让我踹上一踹可好?”
“什么?”
“神兽大人!”
凌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的少女朝着天空挥挥手,随即一声兽吼声当空炸响!
“吼!”
蓬莱的镇山神兽抚仙神兽当空而来,四蹄直奔凌瀚
这架势,绝对不是要踹他,而是要直接把他踩死!
好在他曾经跟这孽畜交过手,也不怕它!
“孽畜!”
凌瀚一声厉喝,迎头而上。
卫襄后退一步,再次朝身后挥挥手:
“胖胖,上!”
一个蓝色的胖团子从卫襄身后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对着飞身而起的凌瀚大喊起来:
“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
“什么?”
凌瀚再次诧异,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像是被人全部抽走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下掉!
“不,不!”
凌瀚绝望地大喊。
胖胖高兴地直拍手:
“小姐姐,我不是废柴,我不是废柴哦!”
“当然,因为你的主人我已经不是废柴了嘛。”
卫襄得意洋洋地说道,惬意地看着抚仙神兽脚踩凌瀚,将凌瀚当成蹴鞠用的球一般在山门前踢来踢去,然后在凌瀚的惨叫声中十分仁慈地喊着:
“哎,神兽大人小心些,别崴了您的脚哦!”
“卫襄!”
凌瀚一边竭力躲避,一边目眦欲裂地喊道。
要是被一脚踩死了也就算了,现在这样,就是对他的羞辱啊!
于是,不等抚仙神兽真的对凌瀚怎么样,凌瀚自己就先生生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居然吐血了啊,还是太脆弱了嘛。”
卫襄观看了一会儿凌瀚的惨状,觉得差不多了,才挥挥手:
“神兽大人辛苦了!接下来,把这家伙踢进海里,让他回家找他师父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襄如今恢复了海之领主的身份,从前见了卫襄就暴躁不已的抚仙神兽如今很是乖顺。
听卫襄这样说,它也就收住了脚,然后准确无误地将人一脚踢进了茫茫大海。
“嗯,很好,就这样,胖胖,我们回去睡觉!”
卫襄满意地看了一眼海面上汹涌的波涛,打了个哈欠,招呼在一旁对着抚仙神兽两眼冒星星的胖胖。
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机会说话的韩知非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探着问道:
“小师妹,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这凌瀚要是真有个什么万一,那听涛真人岂不是……”
“岂不是怎样?上次我们在语凝海底差点儿把这家伙弄死,也没见听涛那老贼怎么样啊,这会儿怕什么?”
卫襄浑然不在意,摆摆手往回走。
韩知非:……
好吧,小师妹这个动手的都不怕,他一个旁观的怕什么?
蓬莱仙山最高处,完完整整目睹了这一幕的莱芜忍不住对着身旁的德山老头抱怨:
“卫襄这家伙别的不会,打架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这话德山老头从来就不爱听。
他也冷哼道:
“要是在自己家门口都打不赢,她也不配再做我的弟子了!听涛那老贼厚颜无耻,让小辈来恶心我们,那襄襄亲自去解决,不是最好不过吗?活该!”
第二百五十八章 爱情这东西
“活该!”
极渊海的孤岛上,听涛一脚将九死一生回来的凌瀚踹出去老远。
但这一脚明显解不了恨,听涛指着徒弟怒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是叫你去提亲,没让你去结仇!”
凌瀚原本就是撑着一口气回到极渊海的,此时被师父再踹一脚,直接就晕了过去,所以听涛这句怒斥算是白费了。
一直隐身在暗处,黑色斗篷遮面的人这才从暗处悄悄地走了出来,桀桀的笑声在房间里:
“呵呵,先前我跟真人说过,这个主意并不可行,看来真人并不曾放在心上。”
“那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办?”
听涛余怒未消,回过头就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了黑衣人身上:
“先前是你告诉我那个尉迟嘉不对劲,可最后呢?不对劲的人到底是谁?!”
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让黑衣人沉默了下去。
明明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他看到的人就是尉迟嘉……可为什么最后能被混元鼎装进去的人是卫襄?
他原本以为尉迟嘉才是那个妖邪之人,如今看来,居然是卫襄。
既然如此……
黑衣人很快再次献策:
“既然如今卫襄已经被混元鼎装进去过了,那说明卫襄不是常人,真人不妨,将此事告知东海仙门吧。”
“你的意思是让整个东海的人都知道她不是常人,知道很可能她才是跟长生药有关系的人?但你想过没有,如此一来,会有多少人去争抢卫襄这个人,那我们,可能争得过?”
“我们自然不能如实说,可以另寻说辞。”
黑衣人语气中透露中一种刻骨的恨意:
“就说,卫襄是妖魅现世,东海的两次海水暴涨,都是她引发的我就不信,这样的祸乱之人,还有人会争抢!就算争抢,那也是抢着要将她置于死地!”
听涛怔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真不愧是出身……罢了,过往不提,只是你这污蔑栽赃的手段真是炉火纯青,就连我,也要甘拜下风了。”
“污蔑栽赃?呵,曾经,她不也是这么对待我们的吗?”
黑衣人怆然而笑,转身再次隐入黑暗中。
翌日一早,凌瀚悠悠转醒,听涛将散布谣言这件事交给了他。
“这次你如果再办事不利,就不必回来见我了!”
原本很平常的一句话,生生让凌瀚变了脸色
对于东海其他的仙门的弟子来说,这样的话最多算是斥责,就算是动真格的,也不过是逐出师门,而放在自己身上,那就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东海仙门眼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就是盛名凌驾于东海众人之上的听涛真人啊!
凌瀚忍着心里的痛恨,起身离开。
离开之前,他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
“师父,徒儿若是去做了这件事,是不是,就不必再去向卫襄求亲了?”
“为什么不去?”
听涛真人冷冷道:
“明明暗暗,虚虚实实,方才能达到目的以后这样的蠢话,就不要再来问我了。”
“弟子,遵命。”
凌瀚从齿缝中挤出这四个字,走出了房间,很快消失在茫茫海天之间。
屋子里,黑衣人再次站在了听涛身边。
“真人这个徒弟,似乎是不大服真人管教了啊。”黑衣人的腔调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听涛真人却不以为然,轻笑声中透着得意:
“服不服管教,本尊并不在意反正从他入门那日起,我就已经在他身上下了咒,哪怕相隔千里万里,取他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玄云门外,苏沫言扑倒在凌瀚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为什么,凌瀚哥哥你为什么要向那个卫襄提亲?难道,从前的那些诺言,凌瀚哥哥你都忘了吗?”
“言儿!”被心上人误会,凌瀚痛苦不堪地解释:“我们之间的种种,我如何能忘记?我根本对那个卫襄没有半分心思!”
“可是如今你们师徒向卫襄提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东海,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提亲是我师父的意思,我真的并不喜欢那个卫襄,我只是无法违抗师命……”
“那凌瀚哥哥你的意思是,你到底,还是要求娶卫襄的,是吗?”
苏沫言推开了凌瀚,后退几步,盈盈的大眼含泪望着他,点点头:
“凌瀚哥哥,我明白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师父对你恩重如山,你自然是没有办法违抗他的,以后,以后你就把我忘了吧……”
说完,就转身跑远,娇小的身影是那样地令人心碎。
“言儿……”
凌瀚向前追了两步,最终却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跪在地上,捂住了脸。
在事实面前,这些解释都显得太过无力。
他不能违抗师命,所以除了一边毁坏卫襄的名声,一边去提亲,还能做什么?
除非,他能在卫襄点头答应嫁给他以前,让卫襄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他要在卫襄答应以前,就彻底毁了卫襄,这样的话,他也能对言儿有一个交待了!
凌瀚很快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离去,朝着东海流言的漩涡中心留仙镇飞去。
而跑远的苏沫言停下脚步回头看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天空中越来越远的身影。
他是,他是真的放弃她了吗?
苏沫言眼中的泪水已经不见了,但是心中的恨意却越来越深
她已经让步了,已经不再肖想尉迟嘉了,卫襄为什么还要这样将她最后所能选择的,一并夺走?
被人结结实实惦记上的卫襄对于这些爱恨情仇什么的,完全不知情,她正打算带着鲛人莳溪前往语凝海。
经过这几日的考校,莱芜已经决定将蓝冰收入门下了。
蓬莱门下弟子太少,并不是什么好事,而蓝冰的资质,也属上乘。
只不过如今德山没有心力教导那么多徒弟,芜青又要闭关,收徒这件事情只好落到最不喜欢收徒的莱芜头上了。
蓝冰的事情一说定,莳溪的情绪立刻低落起来。
蓝冰是正正经经的人类,可以拜师修行,可以堂堂正正入蓬莱门下。
而她,只是一个非人非妖的鲛人罢了,认真论起来,连幻影海的幻蝶都不如。
而幻蝶一族的尊者,尚且要委身人类成为镇魂兽呢,更何况此时在东海没有族人可以依靠的自己。
莳溪几乎可以肯定,只要自己一个人在东海游逛,不出三日,就会被人掳走,到时候下场如何,那就不好说了。
但要留在蓬莱,除非做镇魂兽,不然,迟早会为蓬莱惹来麻烦。
不过做人镇魂兽这件事情,就算莳溪愿意,卫襄也是坚决反对的。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何能做他人的镇魂兽?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好归宿,保证你平平安安,自由自在。”
她握着莳溪的手,郑重许诺。
莳溪不置可否,回过头的卫襄却被程无心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你能,瞎许什么承诺!鲛人在东海绝无仅有,一旦被人知晓,就算是想看个稀罕,那也定然是人人想抢,到时候我看你有什么办法跟整个东海的人对抗!”
“可是师姐,知恩图报,这是做人最基本的良知吧?我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卫襄很认真地说道。
程无心气结:
“我不是说让你忘恩负义,我的意思是说,让你可以请师父出面想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瞎想要强得多!”
卫襄摇头:
“如今的东海正是多事之秋,因为凌瀚提亲这件事,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够心烦的了,我不想再去麻烦他,这件事我还是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你能有什么办法?除非你把莳溪给藏到现在没人敢去的语凝海里,不然迟早会有麻烦!”
程无心咬牙切齿地斥道。
卫襄却是眼前一亮:
“对啊,我可以把她藏到语凝海去,保证她待在那里,没人敢去打她的主意!”
正好前段时间死在语凝海的人一大把一大把,现在东海众人提起语凝海,端的是闻风丧胆,没有人闲着没事去找不自在。
程无心越发为小师妹的不靠谱扼腕叹息:
“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本事能把莳溪安然无恙地藏在语凝海?尉迟嘉能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里,借着那白玉鼎的气息养伤,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你凭什么?”
“我当然是是凭着我……我,我也和语凝海的妖怪头子很熟啊!”
一句“我当然是凭着我自己”到了嘴边,卫襄生生地转了个弯儿,差点儿咬到舌头。
大师姐还不知道她也算语凝海的海之领主之一呢,她现在也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可是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因为师父怕她飘。
程无心对卫襄这种话嗤之以鼻,也没有再和这不知死活的小师妹强行争辩下去,直接转身离开去禀告师父了。
卫襄则是抽了这个空子,带着莳溪溜出山门,直奔语凝海。
如今卫襄虽然知道了自己是谁,但本质上来说还是废柴一个。
既操控不了语凝海的海水,也驾驭不了飞剑,至于御风而行什么的,那更是不可能。
两个人还是暗搓搓地从海底穿行而过,老老实实的穿过无垠的大海,去往语凝海。
坐在莳溪展开的鱼尾上,卫襄颇为悠然自得,一边观赏海底风景,一边跟莳溪聊天: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修行有成,你打算做点什么?”
本来卫襄也就是随口一问,但是莳溪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显然她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又走了一段路,莳溪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卫襄:
“如果有一天我强大到能够抗衡人类,不必害怕人类修士的抓捕,我就去和蓝冰契约,做他的镇魂兽。”
“什么?!”
卫襄惊得从莳溪的鱼尾上滑了下来,坐在了海底,惊得一窝小鱼儿乍然而起,到处乱窜。
她爬起来,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莳溪,做别人的镇魂兽,是要与人性命相连的,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别人的手里,生死由人掌控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如果是别的人,那我肯定是宁死不愿的,但如果是他命运相连,我心甘情愿。”
微微幽暗的海水里,美貌的鲛人女子沐浴在海底浅浅的光晕里,姿态虔诚如同圣女。
而笼罩着她的,显然正是爱情的光辉。
“你爱上他了是吗?”
卫襄喃喃,心里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悲哀。
看来爱情不仅仅能让人类疯狂,连鲛人也不能幸免啊
不怕蓝冰野心大,心眼儿多,就怕莳溪这么不明不白坠入爱河,亲手毁了自己的自由,为自己套上这种可笑的枷锁!
卫襄上前拉住莳溪的手就往回走:
“好好好,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现在就带你回去,让你和他契约,或许这样你才能早日明白,爱情这种东西多么虚无缥缈!而你这种盲目付出一切的爱又会让你失去什么!”
“爱情怎么会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莳溪一改从前的柔弱温顺,挣开了卫襄的手,固执的看着卫襄:
“喜欢一个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而愿意为了喜欢的人付出一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就如那位为了你差点送命的海之领主一般,爱情这种东西难道还要计较得失吗?”
卫襄看着莳溪,仿佛看到当年痴迷尉迟嘉的自己,忍不住反驳道:
“谁说爱情就不需要计较得失了?或许一开始你会无怨无悔,心甘情愿,但如果你一直付出,却最终什么回报都得不到,你终究会有心灰意冷的那一天!”
莳溪表示自己完全不在乎:
“我从来就没想要什么回报啊,他是人类,我是鲛人,根本就不会有结果的,况且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和自己的镇魂兽相爱,这些我一直都知道的啊。”
卫襄无力扶额
到底是谁给她灌输的这种大师姐口中的“封建残余思想”?
到底是谁把这么一个本该聪明伶俐的鲛人女子,变成一个为爱痴狂的傻白甜的?!
她再次上前拽住了莳溪的手:
“行,行,你高尚,你伟大,你愿意为了爱情付出一切,那咱们现在就回去,你们契约好了,我什么都不管了!”
莳溪却再一次挣脱了她:
“不,我不能回去他现在的修为根本就不足以契约镇魂兽,现在契约,只会是害了他。我只想将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将来能默默守在他身边就好!”
卫襄:……
啊呸,什么狗屁爱情!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又冲动了
好在卫襄和莳溪虽然因为这狗屁爱情有分歧,但是去语凝海的行程并没有因此而耽误。
卫襄不再试图说服莫名其妙陷入爱情的傻白甜,莳溪也不再提起自己要做蓝冰的镇魂兽这件事情。
卫襄终于得以顺畅地到了语凝海,并且亲手把莳溪交到了轮回镜灵手里,郑重拜托:
“大概论起来,你们都是妖类,想必你是能做得了她的师父的,我就把她交给你教导好了!”
轮回镜灵看着面前神色不安的鲛人女子,虽然有些不大愿意,但也只能应了:
“赤灵丹尽管放心,我会好好教导她,保护她的。”
“嗯,谢谢大叔,大叔真是个好人。”卫襄夸赞道。
轮回镜灵心中暗暗叫苦,他哪里是个好人啊,只不过是海之领主的要求,他实在是没办法违抗而已。
就如同白玉鼎中的那一位,就算死在他面前,他都没办法阻止。
不过说起那一位,轮回镜灵拦住了就要转头离去的卫襄:
“你,不去看看紫灵丹吗?”
卫襄站住脚,抬头望着波光离合中安静伫立的白玉鼎,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忡。
良久,她收回目光:
“不必了,他在这里好好养伤,我就不去打扰了。”
“但是你们本出同源,如今又魂魄相连,你若是能陪在他身边,他定然能更快恢复。”
轮回镜灵带着几分哀求地说道。
“现在东海多事之秋,我还是早早回蓬莱吧。”卫襄垂眸说道,转身就要走。
轮回镜灵终于忍不住了,再度将她拦住,语气不由得重了些:
“即使不愿意顾及紫灵丹,赤灵丹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语凝海吗?身为海之领主,你离开这么久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如果还长时间飘荡在外,语凝海迟早还会遭遇动荡……”
“可这是我愿意的吗?”
卫襄回头,冷冷地看着轮回镜灵,眼底浮现出一种终究如此的神色。
从明白自己身上所有因果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以轮回镜灵的性格,迟早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当然,接下来他还可能用各种道德大义来控诉她。
而卫襄这种近乎冷漠无情的反应,果然成功地将轮回镜灵要说的那些道德大义堵了回去。
轮回镜灵只觉得心口噎得慌,瞠目结舌地道: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并不愿意做什么海之领主。”
卫襄慢慢转过身,笑容淡淡:
“无论我的本体是什么,无论我和这方海域有什么关系,我从生出灵智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一个凡人。我只想好好跟着师父修仙,或许将来学有所成,踏上仙途,或许一事无成,最后享尽天年,都好,我唯独没想过,要担负什么大责重任”
“所以,我可以将你,将语凝海当做我的旧识,在我力所能及之内应允你的所求,但如果跟蓬莱相比,语凝海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这四个字将轮回镜灵打击得头脑发懵。
他将之视为一切,看得比自己性命魂魄还重要的东西,在赤灵丹的眼里,居然不值一提?!
而且,别的人都可以觉得语凝海不值一提,但是赤灵丹怎么能觉得语凝海不值一提?!
可怜的人哪。
卫襄默默地看了一眼神情呆滞的轮回镜灵,踏入了纵横交错的石洞中。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就像她重生的使命就是保护家人,保护师门一样。
但她并不认为,语凝海是她的使命,这只是命运又强加给她的一道枷锁,随时可能将她勒死
为什么师父不让她对别人透露半分自己是海之领主的事情,还不是因为怕她因为这件事死的更快吗?
毕竟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居然成了语凝海的海之领主,并不是什么荣幸的事情,而是很要命的事。
很久之后,卫襄身后的水流再次起了匆匆忙忙的波澜。
卫襄不耐烦地转头:
“我说过了我不会为语凝海的任何事负责……”
“那尉迟嘉呢?”
鲛人女子的鱼尾在水中轻轻摇曳,眼神固执地责问卫襄。
卫襄不禁觉得头疼,莳溪这是疯了吗?
自己相信什么狗屁爱情就算了,居然还管到她的头上来了!
卫襄摆摆手:
“你回去吧,我和尉迟嘉的事情,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可你之前才跟我说过,如果喜欢一个人,一直付出,最终却什么回报都得不到,终会心灰意冷那你就没有想过,尉迟嘉他可以为了你去死,但你还是不肯给与任何回应,他醒来之后,会不会心灰意冷?”
“他心灰意冷?”
卫襄觉得这样的问话真可笑:
“他就算心灰意冷,也不过是将我曾经尝过的滋味重新尝一遍罢了。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并不清楚,所以这样的话,还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是,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清楚,一个人的一生,如果能遇到一个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甚至付出生命的人,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莳溪微微仰着头,姣好的面容带着对爱情的信仰。
疯了疯了,中了邪了这是。
卫襄觉得自己被这种信仰之光照得有些心慌慌,毫不犹豫地转身,落荒而逃。
一路潜行回到蓬莱的卫襄,累得腿脚发软。
但心里的愤怒却一直没有消退
莳溪忽然之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定是蓝冰蛊惑了她!
要知道,蓝冰可曾经是醉春楼的头牌啊卫襄甚至有这么一丝恶意的揣测。
所以她一从水里爬上岸,就直接去找蓝冰。
然后在找到蓝冰的那一刻,直接冲上去给了这丫的一巴掌:
“你到底给莳溪灌了什么迷魂汤,说!”
蓝冰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久久反应不过来
上一次挨打,还是在醉春楼被客人打,可此时他已经是蓬莱的弟子了,为什么还有人来打他?
好在一旁正在为蓝冰讲解蓬莱弟子规的程无心很快就为他报了仇,扑过来照着卫襄的脑袋也是一巴掌:
“几天没挨揍你就故态重萌!你要是再死性不改乱打人,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大师姐,你也被这家伙洗脑了吗?你居然为了他打我!”
卫襄气得要死,张牙舞爪就朝着蓝冰又扑了过去。
一旁赶来的韩知非和白翼好说歹说算是把卫襄给拖住了。
蓝冰也终于反应过来,冷眼看向卫襄:
“卫二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风,还当蓝冰是昔年长安城里任人打骂的卑贱之人吗?”
这句话终于让卫襄冷静了下来
从来到蓬莱开始,蓝冰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他自己的过去,此时他却这么说,显而易见,是自己真的触怒他了。
卫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脑子里的愤怒终于慢慢地消退了。
从本质上来说,她并不是一个恶毒的人,如果蓝冰此刻跟她打起来,她可能会毫无愧疚心地跟他打一架。
但是蓝冰这么说了,她要是再咄咄逼人,就太欺负人了。
程无心见卫襄终于冷静下来了,就开始主持公道:
“卫襄,今日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肆意打人?且不说蓝冰如今已经是你的师弟,单说他曾经和莳溪一道救了你的命,你就不该如此待他!”
“我也不想打他,但你问问他,是如何哄骗莳溪对他死心塌地的?”
卫襄带着恼怒将莳溪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讲述了一遍:
“……大师姐,莳溪来蓬莱也有些日子了,她是一个多单纯的女子,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有人蛊惑她,她怎么会好端端地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去给这个人做镇魂兽?”
莳溪要给蓝冰做镇魂兽?
别说程无心和白翼他们目瞪口呆,就连蓝冰自己都瞬间变了脸色: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可我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什么……”
“我亲耳听见,还能有假?”
卫襄气得要死,恶狠狠的警告蓝冰:
“莳溪她不懂事,心思单纯也就罢了,你要是将来敢打她的什么歪主意,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原来如此……”
蓝冰的神色渐渐带上了嘲讽:
“原来你就是因为莳溪说喜欢我,认定是我蛊惑了她那么,敢问当年你那样喜欢尉迟嘉,可是她蛊惑了你?”
尉迟嘉,又是尉迟嘉!
为什么一说起这种事情,人人都要拿尉迟嘉来堵她的嘴?
卫襄气恼不已,但脑子里却像是电闪雷鸣一般,瞬间明白过来
是的,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喜欢。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可能是因为他的某一个举动,也可能是他不经意间的一个笑容,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刻,他闯入了自己的视线。
如果……蓝冰真的不曾对莳溪说过什么话,那是不是,她真的误会蓝冰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是迷雾重重中,忽然豁然开朗。
或许,这件事情真的不能怪罪蓝冰。
卫襄站在原地呆怔了一会儿,勉强拱手,朝着蓝冰致歉:
“那就当是我误会了你好了……对,对不住。”
卫襄这个歉道的可谓是毫无诚意,且别别扭扭。
但已经足够让蓝冰震惊不已
这真的是那个传闻中飞扬跋扈,动不动就打断别人腿的卫国公府二小姐吗?
程无心倒是对小师妹如今这种知错就改的性格有几分了解,见她这么快就知道错了,也消了几分气,斥道:
“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别这么毛毛躁躁的惹事儿,幸好你今日惹到的是蓝冰师弟,如果惹到了不能惹的人,看你有没有这么好收场!”
一旁蓝冰震惊的神色渐渐褪去,心里明如镜
大师姐这看似是在训斥卫襄,为他说话,其实,是想让他尽快说出原谅的话吧?
不过也没什么,以卫襄如今的身份,惹不起的是他才对啊。
蓝冰很快从善如流地露出一丝谦和的微笑:
“卫师姐的脾气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相信她也不是针对我,只是不忍心见莳溪误入歧途罢了,所以,我也并不怪罪卫师姐,大师姐还是不要再苛责她了。”
“看看,你看看人家蓝冰,比你懂事多了!”
程无心很高兴蓝冰能给卫襄找个台阶下,连忙替卫襄下了这个台阶,又说和了几句,拉着卫襄走开了。
一直走到无人处,程无心才伸手在卫襄脑袋上敲了一记:
“你以后做事不要那么冲动,动手之前先用脑子想一想,自己对别人动手有没有道理?”
“我知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可我也实在是担心莳溪……”
卫襄郁郁
救命恩人一心想要去做别人的镇魂兽,这种事情想一想都让人抓狂好吧?
“至于这个莳溪……”
程无心想了想,又在卫襄面前蹦出了一个新名词儿:
“你得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生来就是‘行走的鸡汤’,不管你说什么,总是会有一堆大道理在等着你。”
“所以你也不用跟她说太多,等到以后她真的要做别人的镇魂兽之时,你再出手也不迟,何必现在平白无故得罪人?”
程无心这番话,终于让卫襄的脑子彻底冷静了下来
没错,莳溪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而且莳溪已经被自己送去了语凝海,短时间内想要再和蓝冰有什么瓜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自己今天打蓝冰,实在是又冲动又没有道理,平白得罪人。
想明白了这些,卫襄沮丧到了极点,直接摊在坐在草地上,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大师姐,你有没有法子将我变得聪明一些,冷静一些?有时候,脑子转的太快,我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手……”
“这个嘛,我没有办法。”
程无心如实说道。
没错,小师妹的性子就是又蠢又冲动。
就算想让她变得聪明伶俐,稳重大气,那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还好从根本上来讲,小师妹还是个善良的孩子,如今又有了知错就改,听得进去人劝这个好习惯,以后总归是会渐渐变聪明的吧。
程无心伸手将卫襄拉起来,正打算再劝她几句,耳边忽然就响起了沉闷厚重的钟声。
钟声穿山越水而来,如同敲在人的心上,让人瞬间觉得心慌意乱。
“出了什么事?”
程无心从未听过这种钟声,一脸茫然。
卫襄却是神色骤变,撒腿就往山门的方向跑:
“不好,有人围攻山门!”
第二百六十章 太争气了
卫襄不会飞,程无心会飞。
所以尽管卫襄撒腿就跑,慢了一拍的程无心还是很快将她抓在了手里,方才那一瞬间的恍惚和茫然全部化作质疑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这钟声是有人围攻山门?!”
“我听过啊!”
卫襄急于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想也没想地说道。
听到过?
程无心看向卫襄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她入蓬莱门下二十多年,即使知道蓬莱遇紧急状况之时,会鸣钟示警,但从来就没有人敢围攻过蓬莱,也从没有听过钟鸣
所以,小师妹她是从哪里听到的?
这是个细思极恐的问题!
只不过程无心还没来的及细思,眼前就已经飞来了一张传讯符。
程无心伸手接过,耳边响起了师父的声音:
“不许在山门处露面,直接送你小师妹去语凝海!”
“语凝海?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送去语凝海?我不去!”
卫襄直接拒绝,继续往前跑。
程无心却当机立断,从卫襄身后一掌劈过去,直接将她劈晕了过去。
“小师妹,师命难违,得罪了。”
程无心低声道,然后抓起昏迷过去的少女,疾跑入山林,从蓬莱后山入海,朝着语凝海的方向潜行而去。
她也不知道山门外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肯定一定与小师妹有关
或许是小师妹外出一趟又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也可能是小师妹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卫襄都是她的小师妹,是蓬莱无论何种情况之下都愿意护着的弟子。
只是,将小师妹送去语凝海,交给谁呢?
尉迟嘉,醒了吗?
语凝海。
海面上风平浪静,海底波涛汹涌。
白衣的中年男子身形急速从海底掠过,迎向有人闯入的海底。
纵横交错的石洞中,轮回镜灵途径的石洞中,不少镜灵都在镜面上浮现而出,纷纷探出头来看。
“三七八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大哥怎么又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是啊是啊,是哪个丹灵又要死了吗?”
有小镜灵七嘴八舌地问。
白衣的女孩子身影渐渐浮现而出,很快又消散了。
“没什么的,是赤灵丹回来了。”她的声音慢慢散入海底。
水波涌动的海底,红衣女子的身影缥缈灵动,轮回镜灵一看见她怀里抱着的人,顿时热泪盈眶:
“多谢您将她送回来,多谢多谢!”
“你知道我要将她送回来?”
程无心警惕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抱紧小师妹,避开了他伸过来要接人的双手。
轮回镜灵苦笑:
“她若是有事,自然是要回到这里来的,不然,还能去哪里?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护好她,我以性命担保!”
虽然在这个任性的赤灵丹心里,语凝海不值一提,但对于语凝海来说,她的归来,总归是好事。
冷静下来的轮回镜灵,虽然要被这赤灵丹给气哭了,但他也已经准备认命了。
反正她中途被人抢走,也有自己救护不力的过错,如今也就不苛求什么了
只要她还活着,还存在于这天地间,好好地当个逍遥自在的吉祥物,也就够了!
程无心上下打量了一番轮回镜灵,没说话。
她只见过这轮回镜灵一次,这镜灵的来历与善恶她一概不知。
她想了想,抬头望向石洞的尽头:
“尉迟嘉呢?他醒了吗?”
“紫……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那位尉迟世子,尚未清醒。”
轮回镜灵话到嘴边闪了一下,到底也没将尉迟嘉的底细对着眼前的女子合盘托出。
赤灵丹被人抢了一次就够了,他可不希望消息传出去之后紫灵丹再被人抢一次。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将小师妹交给你。”
程无心断然拒绝。
此时师门处于危难,她的确应当尽快回去与同门并肩守护蓬莱。
可师父让她将小师妹送来语凝海,定然是为了小师妹安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她绝对不能将小师妹置于险境。
无奈之下轮回镜灵只得再次保证道:
“这……姑娘尽管放心,我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让她有事的!”
这个镜灵居然对小师妹这般维护?
程无心心中惊讶,但她依旧不为所动。
誓言和承诺这种东西,听听就算了,在没有完全把握之下,绝对不能当真。
程无心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卫襄在石洞前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轮回镜灵也只得站在她身边,眼巴巴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卫襄,寸步不敢离。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石洞内的水波才再次分开,莳溪来了。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看见卫襄昏迷在程无心的怀里,心底就是一颤
这个身为海之领主的小姑娘也太倒霉了吧,怎么三番五次的出事?
她连忙摆动鱼尾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
对于轮回镜灵,程无心是信不过的,对于莳溪,她还是勉强有几分信赖。
程无心简略将事情说了一遍,莳溪就瞪大了眼睛:
“那一位海之领主已经醒了呀,师父不知道吗?”
“什么海之领主?”
“他醒了?”
程无心和轮回镜灵同时惊呼出声。
“就是,就是白玉鼎中那位海之领主啊……”
莳溪隐约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呐呐地答道。
“我这就回去!”
轮回镜灵身影一闪,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跟完全不靠谱的赤灵丹比起来,紫灵丹显然重要得多了。
程无心也毫不迟疑地跟了进去。
一阵忙乱之后,程无心亲手将卫襄交到了尉迟嘉手里,别的话也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恕她眼界有限,整个东海,她真的没见过比尉迟嘉对小师妹更好的人了。
师父和自己对小师妹很好,也能拼全力维护,但是,很难为了小师妹毫不犹豫地送命。
但是尉迟嘉,就能。
所以,小师妹交给她,总归是能让人放心的。
随着程无心的离开,白玉鼎内外再次安静下来。
轮回镜灵和尉迟嘉带着卫襄进了白玉鼎,莳溪依旧留在外面熟悉环境,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一团团挤挤挨挨的云团之间,确定了卫襄没什么问题的轮回镜灵总算松了一口气。
“如何了?”
坐在一旁的尉迟嘉面色苍白如同海底冻结的冰霜,气息也微弱得近乎于没有。
轮回镜灵站起身,尴尬而又难以启齿:
“没什么,只不过是被人……被人打晕了。”
哎,身为一域的海之领主,被人类给打晕,真是,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尉迟嘉微微点点头:
“那就没事了,应该是大师姐打晕她的,不然,她不会乖乖来这里。”
轮回镜灵很是惊讶:
“您知道发生了什么?”
尉迟嘉微微地笑了:
“你忘了吗,之前我的魂魄已经散入整个东海了虽然并不能做到无所不知,但东海之上起了什么风浪,我还是能知道的。”
轮回镜灵大喜,忍不住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这可真是得天之佑!”
原本他以为这一位是要去送死的,没想到居然还能有此意料之外的收获!
魂魄与整个东海相连,也就是说东海之内的每一条游鱼,每一朵浪花,都将会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这样几乎溶于天地的境界,实在是天大的造化
对于语凝海来说,成为东海十三域之首,指日可待!
紫灵丹真是太争气了!
不像这个赤灵丹,真的是让人痛心疾首又咬牙切齿!
望着被白云团簇拥着,睡得十分香甜的卫襄,轮回镜灵真是悲喜参半。
不过还没等他腹诽上几句,耳边尉迟嘉的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轮回镜灵可是觉得,襄襄不配做这语凝海的海之领主?”
轮回镜灵一惊,连忙垂眸掩去眼底的嫌弃,恭敬道: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先前你们争执的时候,我听见了,只是当时我还醒不来而已。”
尉迟嘉打断了轮回镜灵的辩解,招招手,白云团将熟睡的少女带到了他的面前。
他修长的手指从少女沉睡的容颜上慢慢抚过,才笑道:
“她觉得这语凝海不值一提,你觉得她任性顽劣不负责任你们的心里想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轮回镜灵一怔,彻底沉默下去,什么都不敢说了
是啊,他怎么能在紫灵丹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思呢?
身为镜灵,只要海之领主有意,看穿他的心思不过就是一转念而已。
那么,以紫灵丹对赤灵丹的维护,他……轮回镜灵有点儿不敢想下去。
但等了一时,他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下。
等来的只是一声带着怜惜的轻叹:
“其实,你不该怪她的,这并不是她的错。”
这话,什么意思?什么事不是她的错?自己也没说她有什么错啊……
轮回镜灵终于鼓起勇气,疑惑地看向尉迟嘉。
眼前面容绝美的男子轻轻地俯身,脸颊与沉睡的少女紧紧贴在一起,而在他唇瓣划过的地方,少女的眉心,一抹蓝色的光芒闪烁而出。
“这是什么?”
轮回镜灵心底一突,生怕这位赤灵丹身上又出什么幺蛾子。
尉迟嘉慢慢抬起头来,似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声音直接在轮回镜灵心底响起:
“这是冰魄幻蝶一族能稳固魂魄的宝物,只不过容易造成人心神不稳,遇到震动心神的事,心中的情绪就会被这冰魄放大百倍,所以,你明白了吗?”
将情绪放大百倍?
轮回镜灵稍稍琢磨了一下,心中有所了悟
高兴的时候高兴得要命,伤心的时候能伤心得哭死,所以,冷漠无情的时候,简直就是绝情外加无理取闹,暴躁的时候,完全就冲动易怒,做事不过脑子了,是这样吗?
“嗯……”
尉迟嘉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在轮回镜灵心间,就彻底消失了。
轮回镜灵从呆怔中反应过来,再次抬眼望去的时候,尉迟嘉已经静静地阖上了双眼,再次陷入沉睡。
他的身体还倚靠在熟睡的少女身边,手臂放在她的身上,守护的姿态与千万年之前那相依相连的两颗灵丹一模一样。
轮回镜灵一个人站在白云团中,凝望他们良久,终究是一挥手,将两人再次化作一赤一紫的两颗灵丹,捧在掌心,小心安放在白云团深处。
还好还好,与语凝海断了牵连多年的赤灵丹只是闹些小情绪,这方他守护了千万年的天地,终归还不至于被人彻底抛弃。
蓬莱山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在抚仙神兽和蛟龙的威压下,莫名有些发抖。
但是人怎么能怕畜生呢?
镇定下来的飞仙门掌门成鸿子竭力稳稳心神,再次跟德山老头要人:
“德山掌门,我们今日前来,真的对蓬莱并无任何恶意,只要德山掌门将那祸害东海的妖女卫襄交出,我们即刻离去!”
“我好好的小徒弟,居然被你们说成是妖女,真是欺人太甚!你们也不必离开了,尽管上吧!”
德山老头暴脾气彻底上头,一挥手,直接飞至高空,手中长剑化作千万道剑芒直扑黑压压的人群而去。
与此同时,抚仙神兽身形变幻,大了好几倍,跟着主人的剑芒朝着人群踏去,远处的海面上,也随着蛟龙的怒吼声掀起滔天的巨浪,幻蝶更是幻化出本体,双翅挥舞,笑声响彻海面,一时摄人心魄,令人神魂动荡。
就连号称“最废柴镇魂兽”的胖胖,也在山门内挥舞着小爪子,看见一个胆敢飞上去反抗的,就叫人家自己掉下来。
山门外原本气势汹汹,信心十足觉得肯定能以势压人的众人顿时乱做一团。
那如同山岳一般的抚仙神兽乱踩乱踏也就罢了,海面上的大风大浪能把人拍死也就忍了,神魂不稳,使个法术出来都要费老大的劲儿也就算了,可这无端端总是往水里掉,完全飞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真特么的邪门儿了,说好的蜂拥而上,踏平蓬莱呢?
照这个阵势下去,那妖女没要到,他们的小命儿就先不保了!
于是乎,打了还没一刻,以成鸿子为首的众人,就招架不住狼狈散去了。
但德山老头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些吃了豹子胆的人,拎着长剑不死不休地追了上去:
“乌合之众,还敢来打我蓬莱的主意,当我蓬莱是扶桑那般的软柿子,任人揉捏啊?今日一个也别想走!”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为之计长远
山门内,莱芜飞身而出,死死地拖住了德山老头:
“师兄,冷静,冷静!”
“冷静个屁啊,这些孙子!”
德山老头破口大骂,很显然这口气绝对咽不下去。
要是这些人不这么咄咄逼人,德山老头或许还没这么暴躁,但是被人如此欺上门,那和打脸有什么区别?
特么被人打脸了,不打回去,那是要断子绝孙的好吧?!
莱芜很是头疼,师兄这脾气,真是从来不嫌事儿大。
他好言劝道:
“师兄,其实那些人说的话,咱们也该好好想想,毕竟襄襄……”
这话刚说了半截儿,德山老头就眼睛一瞪,一脚将他踹开了:
“怎么,你也想要让我把襄襄交出去?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莱芜连忙解释:“您说过,连门下弟子都护不住,算什么蓬莱,这话我一直记着呢!”
“那你有话快说,那些人马上就要跑了!”
德山老头瞪着眼睛吼道。
莱芜无奈道:
“师兄,今日来的这些人你也看见了,就如你所说,都是些乌合之众,东海十大仙门的人一个没有,所以才能这么被咱们打退很明显,他们只是被人怂恿过来试探的,那师兄想过没有,万一以后,东海十大仙门的人都出手之时,我们该怎么办?”
“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我还怕他们不成!”
德山老头态度依旧强横。
但他的身形到底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暴躁归暴躁,做了这么多年的掌门,德山老头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莱芜说的话没错,今日这些人,看起来咄咄逼人,其实不堪一击,东海那些真正的大佬都还没出面。
一旦那些人出面,就不是几只镇魂兽再加上他一个糟老头子就能吓退的了。
一个不好,蓬莱就要重蹈之前扶桑的覆辙。
这件事,必须从根源上解决。
德山老头看着远处海面上渐渐远去的人群,最终忍着怒气挥挥手:
“回山!”
蓬莱阁大殿之内,因为今日之事,原本要闭关的芜青也没能如愿去闭关。
今日这场围攻的缘故她已经知道了,那些人怀疑前两次东海海水暴涨,淹没岛屿无数的事情与卫襄有关,怀疑卫襄是祸害东海的妖女。
虽然从明面儿上来说,这种说法简直荒谬得可笑,但从事实上来说,那些人还是真相了。
所以今日她留在主峰镇守,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直到看见两位师兄和弟子们平安归来,才稍稍放下心来。
“师兄,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芜青待到大殿中的结界张开,就直接问道。
“暂时还不知道。”
德山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过,肯定是有人盯上了襄襄,才如此生事,目的就是要我们把襄襄交出去。”
“那,卫襄的事情,是不是已经有人知道了?如果是这样,倒是有些难办了。”
芜青眉头微蹙,顿感事情棘手,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她入仙门百年,也不算见识少的人,但她也从来没敢想过,蓬莱门下最为顽劣的小弟子,居然会成为语凝海的海之领主!
最重要的,还是一个什么都不会,连御剑都不会的海之领主!
身份太高,但是实力太差,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给利用了。
这也是如今他们师兄妹三人瞒得死死的,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的原因。
可是,这件事情也不可能永远都没有人知道。
芜青心中念头刚刚转过,就听坐在一旁的德山老头开口道:
“从今日的事情来看,很显然是有人看到了什么并且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生出这些事来。”
“那……以后,卫襄就要一直留在语凝海了吗?不然咱们再护着,也不可能万无一失。”芜青斟酌着说道。
旁边顿时传来莱芜的一声轻笑:
“芜青师妹觉得,以卫襄的那个性子,会乖乖地留在语凝海吗?”
芜青回过头,一眼看见笑意盈盈的莱芜,有些愣住了。
他们这一辈仅存的师兄妹三人中,性子最暴躁的是德山师兄,最严肃的却是莱芜师兄。
莱芜师兄外表端方儒雅,性情也沉着稳重,具体表现就是很少笑。
面无表情和皱眉不语才是他的常态。
可此时这么笑意盈盈地看过来,很显然就是在对着她笑,尤其还是在这个山门刚刚被人围攻过的时候。
这,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见眼前的女子不说话,只一双妙目疑惑地盯着他,莱芜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笑声,可能是欠妥,连忙收敛了神色,沉声问道:
“怎么,师妹觉得我说得不对?”
莱芜眼底的笑意没了,声音也没那么柔和了,芜青也才反应过来,她连忙转过头去,连连点头:
“莱芜师兄说得对,以卫襄的性子,在蓬莱尚且不听话,要是直接送去无人能管的语凝海,怕是更为不妥。这件事,还是让掌门师兄定夺吧!”
德山老头的眼神却是结结实实在自己的师弟师妹之间转了一圈,才慢慢地说道:
“师弟的顾虑是对的,襄襄不是一个能被我们一句话就捆住的人,但也正如师妹所说,我们再怎么护着她,也是不行的。护好自己门下弟子,这原本是我们蓬莱该做的,但如襄襄这样,我只怕我们即使与天下人为敌,也难以护她周全说来说去,还是要她自己争气才行。”
“以师兄之见,是要把她带回来,丢进后山去闭关修炼吗?”莱芜问道。
“她如今不是凡尘弟子了,而是海之领主,所以,闭关修炼一途,对她来说并不见得合适,还不如……”
德山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闭眼一刻,终究还是下了决心:
“将她交给尉迟嘉,让尉迟嘉带着她离开东海,周游四方,等有朝一日,能强大到不为任何人掣肘了,再回来吧。”
“师兄!”
芜青惊呼出声,瞬间红了眼眶:
“您舍得让卫襄离开东海,去四处颠沛流离吗?”
虽然一直痛恨卫襄不争气,但也是整日里折折腾腾被他们所有人放在心上的小弟子啊,再怎么顽劣任性不成器,也不能这么轻易就被,被放逐了啊!
况且,自从卫襄入门,掌门师兄就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郁郁寡欢没有凡尘气息了,大多数时候,虽然对卫襄咬牙切齿,但却更像一个爱护子女的慈父,如果卫襄走了,掌门师兄岂不是又要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莱芜并没有芜青这般女子天生的善感心软,他顾虑的更多是现实问题:
“师兄,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在别人的眼里,甚至在卫襄的心里,会不会觉得,我们蓬莱终究还是怕麻烦,要抛弃门下的弟子?还请师兄三思。”
之前还在山门前英勇退敌的德山老头,此时却是垂下头,两只手捂住了脸,不想让师弟师妹看到自己满脸的颓然。
年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纵横东海,天下无敌。
后来做了掌门,他依旧认为自己能独撑门派,无所畏惧。
可方才,他是真的怕,怕那些人真的找到了卫襄,然后把自己呵护了三年的小徒弟置于死地。
所以,即使襄襄会怨他恨他,只要她能打开命运给她的大礼,能真正地强大起来,他的不舍,和襄襄可能会有的怨恨,都算什么呢?
良久,德山老头才重新抬起头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语气却郑重起来:
“凡尘的父母,还知道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长远,我们身为蓬莱尊长,更应该好好想一想,到底怎么样,才是真正地对弟子好。”
“卫襄入门三年,之前念及她年岁尚小,并未苛责,溺爱纵容过甚,以至于如今顽劣不堪,一事无成。其他弟子,虽然也有秀而出众者,但在人才济济的东海来说,已经泯然于众了。我说过,东海的大争之世即将来临,我们蓬莱弟子,不进则退,今日之事,已经初现衰退端倪。若再如此放纵下去,蓬莱衰落,即在眼前。”
“是以,即日起,你们二人,每日严加督促弟子修炼,每旬一考核,查缺补漏,务必让所有弟子,潜心修炼,不得懈怠。”
德山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了,莱芜和芜青也不敢再说什么,起身齐齐应道:
“谨遵掌门谕令!”
语凝海。
已经在海底沉埋了千万年的白玉鼎中,一赤一紫的光芒在鼎中微微闪烁,明明灭灭。
卫襄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和四周就是这样一幅梦幻十足的场景。
天和地似乎不存在了,世界一片混沌,唯一清晰的,这有如同星光一般的光亮,像是夏日夜晚草丛间飞舞的萤火虫,又像是长安城里,元宵之夜在天空中绽开的烟火。
卫襄微微眯着双眼,在这片混沌中翻了个身。
她从来都没有过此刻这样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是鱼儿回归了水,鸟儿飞入郁郁葱葱的丛林。
然而,手心却有微凉的感觉传来。
她睁大双眼看去,自己的手,正与人纠缠在一处。
“尉迟嘉?我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还混混沌沌的脑子瞬间清醒,是了,这个天地间,要说什么地方是这个样子,只能是白玉鼎中了。
不过,她不是在蓬莱吗?怎么会在这里?
卫襄趴在白云团中好一会儿,脑子里的乱麻才慢慢地一根一根抽开
蓬莱山门被人围攻,师父让大师姐把她送到语凝海,然后,她就被大师姐给打晕了
是这样没错吧?
那现在,蓬莱怎么样了?会不会像前世那样被人灭门?
这个念头掠过,无限的恐慌害怕在卫襄心头蔓延开来,她立刻起身。
但她与尉迟嘉交缠在一处的手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别走……”
尚未醒来的尉迟嘉死死地拉着她的手,于沉梦中喃喃。
“你先放开,我真的有急事!”
卫襄一边说一边去掰开尉迟嘉的手指。
但奇怪的是,那看起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此时却像是钢筋铁骨一般,任凭她用再大的力气,也无法掰开。
“尉迟嘉!”
卫襄坐在云团间,简直要气哭了。
身后的云团很快分开,心有所感,连忙进入白玉鼎的轮回镜灵望着眼前这一幕,眸光闪了闪,很快躬身,恭敬道:
“赤灵丹不必着急,我已经打听过了,围攻蓬莱山门的人三日之前已经散去,蓬莱上下,安然无恙。”
“你帮我打听了?”
卫襄惊讶地回头。
轮回镜灵点头:
“我知道是赤灵丹忧心此事,自然是去打听过了。”
眼前的白衣中年男子,姿态恭敬,神情无奈,看起来并不像说谎。
而想起之前自己和他之间的争执,卫襄心里微微的有些愧疚。
“那,谢谢你了……”
别扭了一刻,卫襄出声道谢。
虽然不喜欢轮回镜灵往自己身上压那些大道理和责任,但凭心而论,轮回镜灵待她是真的很好。
“不客气,能为赤灵丹分忧,也是我的荣幸。”
轮回镜灵恭敬道,然后看向了两人仍旧紧紧纠缠在一处的双手,长叹一声:
“其实以紫灵丹的实力,原本是不至于伤重至此的,但他当日也是太过于忧心你,所以才会一意孤行,差点儿魂飞魄散……”
说着,又慢慢的换了一副善解人意的语气:
“若是赤灵丹能留在他身边,他会恢复得更快一些,当然,要是赤灵丹实在担心蓬莱,我也可以想办法让你离开。”
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消散在混沌中,卫襄坐在尉迟嘉身边,久久未动。
差点儿魂飞魄散……卫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自己从冰莲海回来那一日,紫得让人心惊肉跳的海水。
值得吗?这样真的值得吗?
她的心里就像是一片平静的湖水,忽然之间,天上落了雨,一滴小雨滴掉入湖中,溅起一汪微微的涟漪。
然后这汪涟漪就不断的往外扩散,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
而轮回镜灵悄悄地觑了一眼,见她再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连忙垂眸,屏息凝气地隐入了白云团之间,悄然离去。
一刻钟之后,轮回镜灵觉得自己仿佛熬过了漫长的时光,心中一松,在白玉鼎之外坐了下来,盈满身心的疲惫终于得以释放。
紫灵丹说的是真的。
只要挑起她心底的一点点情绪,就能放大到百倍。
很好,真是太好了。
轮回镜灵英俊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笑容
原来一点点的犹豫和眷恋,放大百倍,依旧能让她留下来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忍不了
鼎中无日月,卫襄只能大概估摸出过去了有好几天了。
这几日,她也没做什么,就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尉迟嘉身边,困了睡,醒了发呆,只在心里祈祷能让尉迟嘉早一点醒来。
然后,跟她回蓬莱。
一开始她留下来,的确是因为心底那一点点的愧疚和动容。
可后来她认真地想了一想,自己是蓬莱弟子,尉迟嘉不也是蓬莱弟子吗?
而且还是一个很厉害的弟子,语凝海名副其实的海之领主呢,比自己这个名不符实的海之领主可要好多了。
如果有他在,蓬莱是不是会更安稳一些?
那些人要是再来找事儿,就可以让尉迟嘉操控海水,一个浪头拍过去,海里就能漂一大片。
嗯,想一想这样的场景,卫襄就觉得很爽。
所以现在,她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尉迟嘉快点醒来。
但尉迟嘉好像是真的受伤太重,过了这么几天,他还是双目紧闭,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而轮回镜灵,自从那日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找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蓬莱?
卫襄忍不住有些焦躁,两只手就忍不住在尉迟嘉脸上扒拉了两下。
不安分的手先是尉迟嘉如翠羽一般的一双长眉上划过,低低地威胁:
“尉迟嘉,你要是再不醒,信不信我把你眉毛拔光,让你变成丑八怪?”
被威胁的人不为所动。
好吧,那这高高的鼻梁看起来也不是很顺眼啊。
卫襄干脆一只手捏住了尉迟嘉高挺的鼻梁,将他两只鼻孔捏在一起,一只手直接往下按了按,活脱脱把尉迟嘉完美无瑕的鼻子按成了猪鼻子,才哈哈大笑道:
“快醒来,不然让你变成猪八戒!尉迟八戒,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尉迟嘉双眸微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心心念念的卫襄凑在他的面前。
明亮的眼睛灼灼发亮地盯着他,两只手在他的脸上为所欲为,璀璨的笑容里透着自得其乐。
尉迟嘉的心口,快速地跳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双眸中全是他的影子,好像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所以他又飞快地闭紧了双眸。
而捏猪鼻子捏得不亦乐乎的卫襄,只将尉迟嘉那一瞬间的睫毛微动当成是自己捏得太狠的缘故。
卫襄连忙松开了手,看着尉迟嘉原本如同白玉一般的鼻尖被自己捏得一片通红,稍稍有些内疚,想了想,又伸手过去轻轻地抚了抚,嘀咕道:
“你知道疼啊?知道疼就赶紧醒来啊,在这么睡下去,你真的成猪了……”
少女纤细的手指在鼻尖上轻轻地掠过,如同蝴蝶蹁跹的翅膀。
而这翅膀,还时不时地从他的唇上掠过……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不,或许这个世界上别的事情都能忍下去,此时却无论如何,忍不下去!
尉迟嘉再也不想装睡了,直接伸出手臂将离得自己很近的少女捞了过来,然后将她的手指换成了她的唇。
正在惊叹尉迟嘉皮肤怎么这么好的卫襄,直到呼吸被一双略带冰凉的薄唇堵住,才猛然醒悟发生了什么
“流……氓,唔唔……滚……”
卫襄拳打脚踢,后悔不迭。
早知道这个人睡着了还会耍流氓,她就应该离得远远的!
只是卫襄的拳打脚踢对于如今的尉迟嘉来说,就像挠痒痒一般,完全没用。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成了这方天地的主宰,任何人也休想反抗他的意志。
双唇辗转反侧,带着卫襄曾经期盼过的清冽气息,不容置疑地吞去了卫襄所有的呼喊和喘息。
卫襄半睁着眼睛,渐渐觉得四周漂浮着的赤紫二色光晕渐渐模糊了起来,而与她近在咫尺的那双如墨双眸中,却有漫天的星光浮现。
错觉,这一定是喘不过来气造成的错觉。
卫襄眼睛闭了闭,脑子却在刹那间清醒过来
不对,哪有人睡着了还睁着眼睛的?
对付睡着的人卫襄略有同情心,但是对着已经清醒的流氓,卫襄可不会手下留情。
“啪!”
她干脆利落地抬手,给了尉迟嘉一个耳光,然后趁着尉迟嘉一晃神的功夫,手脚并用地爬远,躲在一大团云团后面,恶狠狠地瞪着尉迟嘉:
“你这个不要脸的,是不是早就醒了?”
意乱情迷间被人打了一巴掌,刚一晃神人就跑了。
坐直了身体的尉迟嘉摸了摸自己的唇,心里忍不住失落。
但想到今日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吻了她,尉迟嘉的唇角还是止不住地上扬起来。
“你说呢?”
尉迟嘉双手撑在身侧,闲闲地靠在自动飘过来当靠枕的云团上,带着几分轻佻地问出这三个字,端的是风流倜傥,美人如画。
尤其是他那双如墨的双眸中,像是泛起涟漪的春水一般风情万种,看一眼就让人心跳加快。
完了完了,又要招架不住了!
当年在长安城郊梅花树下一眼万年的那种感觉好像顷刻间又回来了,以至于卫襄只敢看了尉迟嘉一眼,就赶紧爬起来跑路:
“算了算了,你醒了就赶快跟我回蓬莱!”
至于算账什么的……除了怂,她主要是觉得自己蠢。
明明不喜欢这个人了,还趁着别人睡觉的时候动手动脚,结果人家还醒着
这不是自作孽不可活,还能是什么?
而身后云团中传来的笑声,更是让她觉得没脸见人。
好在身处云团中的卫襄,还是能稍稍找到那么一点身为海之领主的尊严的,至少,能飞。
卫襄毫不犹豫地飞出了白玉鼎,一眼就看见轮回镜灵正与鲛人莳溪相对而坐,教她什么。
“……你们鲛人一族,与东海渊源颇深,你能在东海修炼,比之在南海,事倍功半……”
卫襄凑近听了听,轮回镜灵似乎还没开始教授什么修炼功法。
那她这会儿也就不算打扰吧?
卫襄扯住了轮回镜灵的袖子:
“大叔,我能不能先向你请教个问题?”
冷不防被人扯住了袖子,轮回镜灵一惊,待看清是卫襄,又是一喜,答非所问:
“可是紫灵丹醒了?”
坐在他对面的莳溪也才发现卫襄过来了,听轮回镜灵问及紫灵丹,也很有眼色地站起身来,远远避去了一边。
“醒了。”
卫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轮回镜灵大喜,就要去白玉鼎中查看,卫襄却再一次将他拽住了,然后问了他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问题:
“大叔,海之领主,能不能随心嫁人?”
“赤灵丹想嫁谁?”轮回镜灵站住脚,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当然是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卫襄指指身后,淡定地说道。
“这……”
轮回镜灵瞬间就凌乱了
赤灵丹春心萌动,想要嫁人了,但她不想嫁给紫灵丹,是这个意思吗?
哎,这,这肯定不行啊!
“想都不要想。”
水波中忽然传来清晰的五个字。
轮回镜灵张了张嘴,他,他还没说话吧?
回过神来,就看见一个银白色的影子就落在了卫襄身边,正是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的尉迟嘉。
“这个想法,以后不要再有。”
他伸手从卫襄尚余潮红的脸颊边拂过,风轻云淡地说道。
轮回镜灵连忙低下头去,恨不得立刻消失。
两个海之领主的感情纠葛,虽然他很想围观,但跟赤灵丹这短暂的相处经验告诉他,有些热闹,还是不要看得好。
而尉迟嘉也没有给他看热闹的机会,直接长臂一伸,将满脸不服气的少女揽入怀中,衣袂翩然地离开。
“我们前去蓬莱,语凝海还是交给你。”
远远地,石洞中传来尉迟嘉的声音。
轮回镜灵只得躬身应了,连忙飞去白玉鼎中查看。
只见一颗紫光盈盈的灵珠正在云团中缓缓转动,氤氲着白玉鼎中的本源之气。
轮回镜灵被揪起来的心才缓缓地放了回去。
还好,还好,至少还有一个本体留在这里稳定一切。
至于赤灵丹罢了,魂魄与本体已经凝为一体,轻易分离不开了。
从石洞中,一直到浮出海面,卫襄一直在和尉迟嘉斗争,引得语凝海的海水都动荡不休。
“我凭什么就不能再有这个想法?天下这么大,男人这么多,我怎么就不能想了?”
卫襄气愤不已:
“本出同源,魂魄相连又怎么样?难道本出同源就可以随意占人便宜了?”
“占便宜?”
尉迟嘉斜斜地瞥了一眼卫襄:
“你的意思是你占了我便宜?我不介意啊。”
“你……不要脸!”
卫襄七窍生烟,又踹了尉迟嘉一脚。
尉迟嘉不闪不避,波光离合中,笑容格外温和:
“在你面前,我要什么脸。”
“滚!”
卫襄根本经不起尉迟嘉这么三言两语地逗弄,炸毛的样子和小花简直是一模一样。
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尉迟嘉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敛去,变成了严肃:
“我是说真的,襄襄。那种嫁给别人就能跳出我手掌心的想法,真的不要再有。”
“我就要嫁给别人,又如何?这是在海里,有没有雷来劈我,我也就不信了,大千世界,我找不到一个比你厉害的人来娶我!”
卫襄一把拂开面前缠绕过来的水草,气呼呼地说道。
尉迟嘉如墨的双眸彻底暗了下去,揽着卫襄的手臂也顿时强硬如同山石一般,让卫襄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卫襄转过头,眼神灼灼地瞪着尉迟嘉:
“你到底想怎么样?别忘了我也是海之领主呢!”
“襄襄,将来如果你真的起了嫁给别人的心思,那,来一个,我杀一个,来十个,我杀十个。我说到做到。所以”
尉迟嘉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下一瞬,却又将卫襄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下巴在她的发顶蹭了蹭,举动和声音温柔得如同环绕两人周身的海水:
“一定要听话,乖。”
这顷刻间的转变犹如地狱天堂一般,莫名地让卫襄觉得浑身一抖。
他这明晃晃的威胁,好像是真的。
卫襄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尉迟嘉却是轻轻地拂了拂她的长发,神情渐渐愉悦起来。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是所有善良的孩子,都会顾忌的事情。
而他捧在手心里的这只善良的小兔子,只能在他手心里蹦,哪里也别想去。
海底波涛汹涌,海面上却风平浪静。
远远地,甚至能看到好几道人影从语凝海的海面上飞过。
卫襄一眼瞥见那些人,顿时也顾不上跟尉迟嘉生气了,瞪大了眼睛:
“这些人脑子没病吧?都死了那么多人了,还敢到语凝海来!”
“他们脑子有没有病,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尉迟嘉波澜不惊地说道,伸手一挥,一个隐匿身形的阵法就将他和卫襄笼罩了起来。
对此卫襄没说什么,心底却又是一阵暗暗心惊
大师姐和师兄们要隐身好歹还得施个法呢,这人却只是一挥手的事儿。
海之领主是不是自己强大了以后,也能如他这般?
就在卫襄微微走神间,两人已经落到了一块礁石上。
礁石上蹲着两个身穿道袍的男人,正在嘀咕着什么。
卫襄凝神去听,立刻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等了这两天了,也没看见卫襄那个妖女的影儿,你说她会不会不在这儿?”
年长一些的男人有些焦躁的说道。
旁边另一个男人看起来年轻一些,却更为沉着:
“师兄不要着急,这才等了两日而已,我们再等等看那卫襄被逐出师门,除了这没人来的凶险之地,她还能去哪儿?”
“这倒也是,那就再等等吧。”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继续盯着茫茫无际的大海。
而一旁的卫襄,已经是摇摇欲坠
“逐出师门?师父怎么可能再将我逐出师门?!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信!”
尉迟嘉没有问她这个“再”字的意思,因为前世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他沉默地揽着震惊的少女飞身离开,直奔蓬莱的方向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直到离开了语凝海的领地,卫襄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为什么……不是都过去了吗?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万丈高空之上,少女捂着双眼,眼泪潸然而下,落入茫茫大海。
第二百六十三章 说服
卫襄哭了许久,擦干眼泪的时候,尉迟嘉已经带着她到了蓬莱山门外。
高大的山门像是亘古就矗立在这里一般,散发着古朴庄严的气息,但也就像是一座冰冷的石碑一般,冷冷地注视着来到它面前的人。
山门内,等了好几日的韩知非一看见卫襄露面,就赶紧跑了出来。
“小……卫襄……”
“小师妹”三个字到了嘴边,生生被韩知非咽了下去。
他忐忑地看着卫襄:
“卫襄,师父就知道你会回来,他让我在这里等你……”
这种称呼上的改变很细微,如果是从前,卫襄肯定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此刻,卫襄却因为这声“卫襄”直勾勾地看着韩知非,一双明亮的眸子几乎要看进韩知非心底去。
韩知非浑身僵硬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卫襄,甚至下意识地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但卫襄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人,很平静地点点头:
“那就多谢韩师兄了,我这就去见师父。”
“卫襄!”
韩知非鼓足了勇气,大喊了一声。
然后拦在了卫襄和尉迟嘉的面前,嗫喏道:
“卫襄,师父已经对外声明,将你逐出师门了,并且,以后不准再东海出现……你,你还是走吧……”
“我不服,我要见师父。”
面对韩知非的忐忑和不安,卫襄只有干脆利落的一句话。
然后一手拂开韩知非,大步向山门内走去。
“卫襄,师父不会见你的!”
韩知非在卫襄身后大喊,但尉迟嘉只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让他闭了嘴。
韩知非捂着嘴,后退了三四步,才忍住了没有让自己将心中的惊骇喊出来
尉迟嘉的眼睛,是紫金二色的!
妖魔,这是妖魔才会有的眼睛!
卫襄和尉迟嘉前行了没多远,就遇上了闻声赶来的程无心。
一看见他们,程无心就“唰”地一声将长剑横在了卫襄的脖子上,俏脸含霜,义正言辞地斥道:
“卫襄,你祸害东海,已经被师父逐出师门了,你不再是蓬莱弟子了!”
“大师姐!”
卫襄觉得眼眶一酸,眼泪又忍不住要往外滚落: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祸害东海了?你们,你们不能就这么抛弃我!”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现在我就带你去收拾你的东西,带着你自己的东西离开,从此以后,不许再踏入蓬莱半步!”
程无心厉声说完,也不容卫襄再争辩,上前一把将她抓起来就朝着后山飞去。
“大师姐,你怎么也这么对我?就算是死,你们也要让我死个明白!”
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艳容颜变得陌生不已,卫襄嘶声喊道。
看着小师妹泪流满面的可怜样儿,程无心心口真是撕扯一般地疼,可眼下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风平浪静的海面,和郁郁葱葱的山林,似乎能隐约感受到不远处的无数道目光。
程无心咬牙将手里的长剑往前送了送: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程无心恶狠狠的语气让卫襄愣了一下,眼泪都停了下来。
“大师姐,你们真的……”
“少废话,拿了东西就滚出蓬莱!”
程无心再也不看卫襄一眼,抓着卫襄继续朝着蓬莱主峰的方向飞去。
而跟在卫襄身边的尉迟嘉,就好像没有看到程无心所作所为一般,凝眉一刻,才飞身跟了上去。
蓬莱阁大殿内,莱芜挥挥手,将手边的传音符销毁,才对上首坐着的德山老头道:
“师兄,你要不要避一避?我说过,他们定然是拦不住卫襄的,你还偏偏要多此一举。”
“这也不算是多此一举,我就是要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襄襄是真的被我逐出师门,赶出东海了。”
“所以呢?”莱芜不解。
“所以,他们以后不必再担心襄襄会祸害东海了。”德山老头站起身来,向大殿后面走去:“去吧,告诉襄襄,我在藏书阁等她。”
莱芜没说话,默然应下。
等到德山老头走没影儿了,他才对着一旁从头到尾没说话的芜青叹道:
“你看,师兄到底还是心软舍不得,偏偏要闹成这样……真是何苦呢。”
“这是好事。”
芜青站起来往外走:
“我去接卫襄进来。”
莱芜望着芜青离去的身影,想了想,忽然就笑了。
也是,这是好事。
不会变通,不懂做戏的掌门,其实不是一个好掌门。
唯一让人揪心的,是师兄要怎么才能说服卫襄乖乖地离开东海。
蓬莱的藏书阁,共分九层。
卫襄和尉迟嘉一直上到第九层,才看到了师父的身影。
阳光斜斜地从藏书阁的天窗上照进来,在最中间的地板上照出一片光亮刺眼的光晕。
德山老头就坐在这片光晕里,面朝占据了四壁的浩瀚书海,背影孤独而沧桑。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对着自己的两个弟子点点头:
“你们回来了。”
“师父……”
卫襄脸上泪痕未干,但充斥胸臆间的那些质疑和委屈怨愤,却瞬间说不出口了。
才几日不见而已,师父的鬓角又斑白了许多。
身为仙门之人,可想而知师父承受了多少事情。
可是……
卫襄提起裙角,跪在了师父面前:
“师父,您为什么要将我逐出师门,逐出东海?又为什么,连亲口和我说一句都不愿意?”
德山老头垂眸,刚好对上眼前弟子倔强的眼神。
少女明亮的眼睛里都是不甘和委屈。
逐出师门,不许踏足东海半步
这和前世的结局又有什么不同?
可今生,她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挽回滔天大错,为什么要这样?
就算师父真的觉得她错了,那罚她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而前世,好歹师父还是亲自拎着长剑将她赶出来的,这辈子却只让韩知非来打发她,她怎么甘心?
怎么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逐出师门?!
德山老头不做声,默默地站起来,沿着四壁的书海走了足足一圈,才伸手抚着那些已经存在不知道多少年的书简,开口问道:
“襄襄,你告诉我,这藏书阁中的书,你看到第几层了?”
第几层?
听到这个和眼前事毫无关系的问题,卫襄愣了一下,很快愧疚地低头答道:
“第……第一层……”
“第一层都没读完是不是?”
德山老头转过身,望着面带愧色的弟子,叹道:
“人生短暂,如同白驹过隙,四年,将近四年啊,你都没有读完第一层的书,那你告诉我,你这四年都干什么了?”
“我……”
卫襄语塞,心头泛出苦涩。
这四年,她都干什么了?
和师兄们打架,漫山遍野地打兔子,到处乱打听长生药的事儿,然后有事没事儿惹点儿祸事回来……唯独没有读书。
师父的声音再一次在她头顶响起:
“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来修仙的,甚至是来……寻找长生药的,所以,读不读书无所谓?”
“师父!”
“长生药”三个字从师父的口中说出来,如同一柄利剑,瞬间劈向了卫襄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她低呼一声,脸色惨白地仰头看着师父。
德山老头摇摇头:
“襄襄,你大错特错。”
“师父……”
卫襄再次唤了一声,却是彻底低下头去,拜服在地,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了出来。
她以为一切都不一样了,师父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可如今,师父知道了。
“你是大周圣德皇帝送来的人,所以从一开始,我心里就很清楚,你恐怕是和曾经的白翼一样的人。你们自以为改变了命运,却不知道自始至终只是别人手里的傀儡。”
德山老头重现坐在了卫襄面前,伸手摩挲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动的长发:
“从我看见你能拔出供奉在大殿剑阁里的龙泉剑开始,我就把你当成了莫离师兄的转世,所以我觉得,这些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过得开开心心,能够得到从前莫离师兄不曾得到过的快乐,就够了。只是,如今我方才知道,我也大错特错。”
“我错的,不是把你当成了莫离师兄的转世,而是,我自以为庇护你一时,就能庇护你一世。”
“东海的波澜,已经多年未起了,所以我忘了,无论是凡尘,还是东海仙门,其实都是弱肉强食,冷酷残忍,也是我的放纵,让你白白度过了四年的光阴……”
藏书阁里,德山老头带着沧桑的声音缓缓散开,卫襄的眼泪渐渐地止住了。
她再次抬头,仰望着面目苍老的师父:
“所以,您……”
“所以,我打算不再纵容你,打算让你自己去体会这世间的诸般苦难,让你去找到真正适合你自己的仙路。”
德山老头眼角的皱纹慢慢紧凑,眼底浮现慈爱的笑意:
“师父从来没敢想过,你居然会是东海十三域的海之领主之一,我很为你高兴,但是当那些人逼上门来要我交出你的时候,我才发现,你这海之领主原来这般名不符实。”
看见师父的笑容,卫襄心里才渐渐地踏实下来,也不由地羞愧:
“师父……其实,我并不愿意做什么海之领主,如您所说,我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其实你有的,是你不自知而已譬如前两次东海海水暴涨,淹没岛屿无数,虽然那些人只是胡乱猜疑,但的的确确,是因为你的缘故。”
德山老头抬头看了一眼一直默默站在卫襄身后的尉迟嘉:
“而对于你以后的修行,师父已然无能为力,能教导你的人,只有他。”
“他?”
卫襄回过头去,藏书阁的光影明灭之下,尉迟嘉面容如玉,静默如尘。
对德山老头带着希冀和期待的目光,他也只是微微颔首:
“算不上教导,只是比她早一些唤醒了海之领主的力量而已。”
“这样已经足够了。”
德山老头亲耳听到自己的猜测成真,似乎很欣慰,看向卫襄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不舍:
“所以,襄襄你现在该明白师父为何要将你逐出师门了吧?”
卫襄怔怔地看着师父,脑海终于渐渐清明:
“师父,是想让我变得强大?”
“没错。”
自己的小徒弟不算笨,德山老头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那些人逼上蓬莱,要我们交出你,师父自然不能将你交出去,甚至为了你,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未尝不可。但是如此一来,又有什么好处呢?蓬莱元气大伤,你毫无长进,一切只会更糟糕。”
卫襄脸上的哀伤彻底褪去,眼睛灼灼发亮:
“我明白了,师父并不是真的要将我逐出师门,只是想让这件事就此平息下去,让我好好修炼,早日强大起来,是吗?”
“正是。而蓬莱,并不适合你修炼,只有走遍四海,掌控四海的奥义,你才能真正成为海之领主,真正强大到无人敢惹,那时候,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庇护你要永远记住,这个世间,能庇护你的,只有你自己而已,任何人都不能永远护着你。”
德山老头说着,抬头看了尉迟嘉一眼,直言不讳:
“包括这个即将教导你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卫襄忙不迭地点头,心中重负尽去。
其实要说刚重生的时候,她也曾经害怕过再遇上东海仙门围攻的事情,师父会按捺不住脾气和那些人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而如今,师父这样,很合她的心意。
只要师父不是真的将她赶出师门,那就怎样都好!
只是……
“弟子实在舍不得师父和师姐师兄……”
卫襄依依不舍地看着德山老头,德山老头只是微微一笑:
“有舍才有得,师父会在蓬莱等着你游历四海之后,光明正大地归来。”
出了藏书阁,卫襄的眼泪已经彻底干了,少女明媚的容颜上重新恢复了生机勃勃。
跟在她身边的尉迟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卫襄直觉想甩,但一如既往地甩不开。
“襄襄,师父有句话说得不对。”他蹙眉道。
卫襄莫名其妙:“什么?”
尉迟嘉直直地盯着卫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能永远地庇护你,只有我能。”
“这个啊……”卫襄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当然,现在的形势很明白,只有你能带领我,庇护我啊。”
“将来也是。”尉迟嘉固执地强调。
“好好好,将来也是。”
此时卫襄心情不错,也不愿意和他争执,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句,就朝着不远处的程无心奔了过去。
程无心趁着这个空隙,已经将卫襄的东西打包好了
包括一只蓝色的胖团子,还有一只火红的狐狸精。
第二百六十四章 说出来了
“小姐姐小姐姐!”
胖胖一看见卫襄,就迈着小短腿儿奔了过来,狐狸精也紧随其后。
狐狸精身体轻盈,抢先一步扑进了卫襄的怀里,然后回过头给了胖胖一个得意的眼神儿
论争宠,它可绝对要比这小胖子更胜一筹!
哪知道此刻的胖胖似乎根本没有跟它争宠的心思,而是围着卫襄足足绕了三圈。
“怎么了?”
卫襄被它的小眼睛盯得心里毛毛的。
胖胖停下脚步,很是兴奋地搓了搓两只小爪子,眼睛里泛着光:
“小姐姐,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气息……我觉得可能是传说中的王八之气……”
“……”
因为胖胖的预知能力很是忐忑了一把的卫襄二话不说,将这小东西拎起来扔去了尉迟嘉怀里。
她的本体是语凝海的赤灵丹,当然有不一样的气息,但这王八之气是什么鬼?!
她卫襄可不是王八!
程无心倒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胖胖:
“你从哪里听来的‘王八之气’这四个字啊?”
“我听小镜子说的!”
胖胖指了指已经被程无心装进了小包袱里面的那面来自语凝海的小镜子。
“哦,这样啊。”
程无心轻轻应了一声,丢开了这件事。
语凝海的镜灵们本就看过沧海桑田,虽然心智不怎么高,但见多识广,难保没见过别的穿越者。
她现在要追究的,是另一件事情。
程无心一改在山门外的疾言厉色,笑盈盈地将手里的小包袱递给了卫襄:
“小师妹,师父都和你说明白了吗?”
“说明白了。”
卫襄乖巧地答道,顺带着伸手抱了抱程无心,在她耳边轻声道:
“大师姐,多谢你一直都这么照顾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你很快就会回来的。”程无心也抱了抱自己这个性情变化颇大的小师妹:“那师姐问你几件事好不好?”
“好,你问。”
卫襄松开程无心,欢喜地看着她。
其实也没什么,师父明面儿上赶她走了,其实私底下什么变化也没有嘛。
程无心笑着点点头:
“你今年几岁了?”
“十八。”卫襄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你出生在什么地方?”
“卫国公府的正院里。”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卫程。”
“你姐姐是谁?”
“皇后。”
“须弥山的方丈法号是什么?”
“真一大师。”
程无心东一棒子西一榔头问得越来越快。
卫襄也答得越来越快,以至于下一个问题她毫无防备地就答了出来
“上辈子蓬莱最后怎么样了?”
“满门覆灭,不存在了……不!”
终于反应过来的卫襄惊叫一声,掩口后退:
“不,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程无心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卫襄。
卫襄却是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没有什么?
是该说没有上辈子,还是该说上辈子蓬莱没有覆灭?
不,不能说!
惊涛骇浪在卫襄心底掀起,她手里的包袱滚落在地上。
上辈子的那些事她不能说,她也不想让大师姐将她当成妖魔鬼怪!
“小师妹不用怕的,我不会再问你什么了。”
程无心将地上的小包袱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再次递给卫襄:
“你从语凝海带出来的镜子我已经给你装在里面了,至于那位妄念镜灵,就和卫曦一起留在蓬莱吧或许,等你回来的时候,卫曦就已经好了。”
说到卫曦,卫襄才又霍然抬头。
她揪紧了身边尉迟嘉的袖子,看着程无心,狂跳的心几乎是骤然停跳
不问了,大师姐真的什么都不问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了?
但是所有的疑惑都在程无心的笑脸里渐渐淡去。
不问了就是不问了,没有为什么。
就如同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难道每一个人都要去追究吗?
卫襄觉得,大师姐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她的手指渐渐松开,没那么紧张了。
而卫曦
“是妄念镜灵想好了,要给卫曦一缕魂魄吗?”
不然,卫襄想不出卫曦缺损的这缕魂魄能从哪里补出来。
程无心笑着点头:
“是啊,莫离师伯当年所做的一切,终于得到了回报。所以,师父和师叔们已经敲定了,等你走后,卫曦会拜入芜青师叔门下,然后芜青师叔会带着她前往幻影海,寻幻蝶一族的尊者织补魂魄,你放心去就好。”
“多谢大师姐告诉我这些,以后,辛苦你们照顾卫曦了。”
卫襄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对着程无心行了一礼。
程无心往旁边避了避,摇头:
“你的礼,我不能再受了。”
卫襄愕然:
“我……我的事情,你知道了?”
“知道了,这是好事。”
程无心再次点头,然后指了指山门:
“你们还是光明正大从山门离开吧,从此以后,就没有人再怀疑你们留在蓬莱了。”
“好。”
卫襄应下,但却没有立即离开。
她朝着一旁的山林走了几步,对着林中伸手唤道:
“小花,要不要跟我走?”
卫襄提起,程无心倒是忘了这只几乎是自生自灭的猫,此时见卫襄朝着林子里唤猫,也看了过去。
毛色斑驳的小花猫沿着高高的枝丫走了出来,一双琥珀一般的眼睛望着卫襄好一会儿,才跳了下来,然后站在了尉迟嘉的肩头。
“喵喵。”
它叫了两声。
卫襄听懂了不走。
“好。”
她点点头,不假思索地拿出匕首,又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了一道伤口。
“你做什么?”程无心顿时心惊肉跳,上前厉喝。
卫襄却自顾自地将小花从尉迟嘉的肩头抱了下来,将手指上涌出的鲜血尽数滴入小花口中。
然后才将小花送入了程无心的怀中:
“大师姐,除了卫曦,小花也交给你了,请你帮我照顾好它。”
程无心点点头,在挣扎不休的小花脑袋上轻轻拂了一下,小花就直接昏了过去。
只是,看着卫襄那渐渐停止了滴血的伤口,程无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皱了眉头:
“它,对你来说,居然有这么重要吗?你居然,以血喂它……”
“当然,它是我的命。如果它能得造化,还请大师姐悉心引导,卫襄,在此谢过!”
卫襄郑重地说道,再次对程无心行礼表达感激。
回来的时候大吵大闹,离开自然也是要声势浩大的。
程无心带着沈良夜,白翼,还有贺兰辰,一起将卫襄和尉迟嘉“送”出了蓬莱山门。
“踏出此门,你再也不是我蓬莱弟子,你好自为之!”
程无心大声喝道。
卫襄也是一脸的恼羞成怒:
“哼,蓬莱仙门不过如此,既然容不下我,我还不稀罕!我就不信东海仙门无数,就没有我卫襄的容身之地!”
卫襄身上挂着胖胖和狐狸精,一边喊,一边被尉迟嘉揽在怀里飞身而起,消失在了蓬莱之外茫茫的海面上。
“追!”
原本平静的蓬莱山门外,顿时掠起数道身影,紧跟而去。
山门内,贺兰辰神情逐渐忧虑:
“他们甩得开这些人吗?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程无心望了一眼遥远的海面,咬牙转过身去:
“做戏就要做全套,回吧。”
冰莲海,无边无际的红珊瑚铺展在平静的海底,静谧得像是从来没有人踏足于此。
矗立其中的巨大宫殿中,却传来少女活力十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那些人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吧?”
卫襄坐在冰莲王座上嘀咕着,胖胖和狐狸精都没出声。
因为它们也不知道这个安静得可怕的地方是哪里,只是本能地依附在卫襄身边。
尉迟嘉也坐在她的旁边,也是久久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小花不是你的命,我才是。”
“什么?”卫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惊愕万分:“你一路上都没开口跟我说话,你就在想这个?”
但很快,她的惊讶之色就褪去了,她坐直了身子,正色看着身边面容绝美的男子,再次宣告:
“小花才是我的命,你不是。”
不是,不是吗?
尉迟嘉抿紧了薄唇,一双如墨双眸望着卫襄,难掩悲凉。
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卫襄心底没来由地涌上一阵心悸,就好像这样的眼神她曾经看过无数次
可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这种悲凉和沧桑?
那原本早就远去的悲哀突如其来,卫襄甩开了尉迟嘉的手,站起身来。
“尉迟嘉,如果,前世你曾经看着我如何艰辛地走完我的一生,那你应该知道,小花它就是我的命在我伤心的时候,是它冒着被人摔死的危险,日夜不离地陪我度过,在我被人欺侮之时,是它百般护我,我们相伴了一生,形影不离,朝夕不弃,你告诉我,它如何不是我的命?”
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宫殿内回响,整座宫殿陷入了比先前更加深沉的寂静中。
胖胖和狐狸精在听到“前世”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自发自觉地跳下王座,跑了出去。
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越快至少,要让这小祖宗以为它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冰莲王座上只剩下俊美无匹的男子倚在其上,定定地望着卫襄。
就在卫襄以为他该是哑口无言,无话可说之时,他眼底的悲凉却像是潮水一般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就要得到解脱的笑意。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轻声说道。
卫襄皱眉不解: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做这种无谓之争……”
“但你不知道。”尉迟嘉接着说道。
卫襄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曾经为你擦去泪水的,是我,为你挡去那些凶险的,是我,甚至,在你沐浴之时,为你拿衣服的,还是我啊。”
冰莲王座上的绝美男子缓缓地说着,如愿看到面前的少女怔在原地,目瞪口呆,石化成一尊矗立千年的雕像,然后,粲然一笑。
好了,终于,终于说出口了,就算被打死,也无所谓了。
当然,如果打不死,那就更好了。
他站起来,走到卫襄面前,双臂合拢,将她拥在了怀里:
“襄襄,前世与你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是我。”
良久,趴在红珊瑚丛里无聊发呆的胖胖和狐狸精才听到宫殿内陡然传出一声尖叫
“啊!尉迟嘉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骗子!我不信,我不信!”
“小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又跟姐夫闹上了?”
胖胖不以为意地嘀咕,至于进去救人劝架什么的,它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愿。
狐狸精眯了眯细长的眼睛,忽然嘿嘿一笑,妩媚风流之态毕露无遗:
“也不知道小仙子有什么可生气的,要是有个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在我洗澡的时候给我拿衣服,那我真是死也愿意啊!”
“说什么呢你,你这个暴露狂!”
胖胖连忙捂脸表示害羞。
狐狸精不屑一顾:
“得了吧,装什么单纯,你敢说你洗澡的时候那小镜子没看见过?”
“你,你说什么?你居然偷看我洗澡?”胖胖愕然,随即一扬爪子朝着狐狸精挠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宫殿内吵得翻天覆地,宫殿外面打成一团。
冰莲海底的静谧从此不复存在。
极渊海,隐藏在一袭黑衣之下的人难以置信地发出沙哑尖利的声音:
“你说德山真的将卫襄逐出了师门?不可能!他的正义呢?他的骨气呢?他的正人君子之风呢?他就不怕蓬莱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能!”
垂首立在一旁的凌瀚任他嘶吼,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对于这个来历不明还总是给师父瞎出主意的人,他已经能勉强做到视而不见了。
而上首的听涛真人皱眉看了黑衣人一眼,开口道:
“这怎么不可能?德山再有骨气,他也要考虑满门的生死,他只是有些迂腐,又不是真的蠢!难道这世上还真的有人会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子,葬送整个门派不成?再说,这样不是更好,一个无门无派的废柴,要抓到手,真是毫不费力啊!”
“毫不费力?”黑衣人似乎是怒极,再次发出桀桀的冷笑声:“那敢问如今那卫襄,身在何处?”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才不哭呢
“对啊,卫襄如今身在何处?”
听涛真人也看向了自己的徒弟。
“她……”
当然是不见了啊!
自己也不用向一个谁也找不到的人提亲了!
可这种喜悦,怎么能在师父面前露出来呢?
凌瀚竭力掩下心中喜悦,肃容道:“找不到了,整个东海之内,毫无踪迹。”
“毫无踪迹?”
听涛真人霍然起身,面容逐渐狰狞:
“我让你去向卫襄提亲,让你日夜盯着蓬莱,你居然回给我这四个字?!滚?!”
听涛真人一掌击出,凌瀚直接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门外,生死不知。
一旁的黑衣人见此,悠悠叹道:
“你自己毫无所为,却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你的徒弟身上,如果将他折辱太过,即使你掌控着他的生死,只怕他也会生出反叛之心,这又是何苦呢?”
“你给我闭嘴!”
怒气盈胸的听涛真人这会儿一个字也不想听,对着黑衣人怒道:
“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过就是想要看蓬莱如你们一般满门覆灭,可惜人家不上你这个当!不过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在我这里讨得几分残命罢了,居然还来说教我!你也给我滚!”
面对听涛的勃然大怒,黑衣人只是沉默了一瞬,就悄无声息地重新隐入黑暗中,黑色兜帽遮掩下的面容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生气吗?
比你的镇魂兽还要重要的东西就这么不见了,偏偏自己还伤重不能亲自去寻找,要气死了吧?
呵,长生药……于这三个字上,谁也不无辜,且等苍天一一报应吧。
茫茫海面上,旭日初升,有仙门的弟子御剑在高空飞驰而过。
“哎,师兄,我怎么觉得刚刚咱们身边过去了个人啊?”
一个年轻人对同伴说道。
他的同伴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番,皱眉:
“哪有什么人,一定是你眼花了!快走,还要找那妖女卫襄呢!”
“师兄,你说在哪买去哪儿找那个卫襄啊?其实她也怪可怜的,一出事就被逐出师门了,蓬莱的人也太无情无义了……”
“你懂个屁!她可怜?她会妖术,操纵东海海水乱来,差点儿淹得咱们无家可归,咱们可怜不可怜?”
“照师兄这么说,她这么厉害,就算找到她了,咱们真能杀了她吗?”
“那就不是咱们要操心的事情了,咱们只管找人,至于谁来收拾她,自然有高人出手!”
两人说着话,转眼就走远了。许久之后,高空几近透明的虚空里,才渐渐显露出两道人影来。
“到处都有人想找我,看来与东海仙门的人为仇,真是我卫襄的宿命走吧。”
卫襄站在虚空里,凝望着脚下波澜壮阔的大海,那些师父并不是真的将她逐出师门的喜悦渐渐褪去,悲凉随着潮汐的起伏铺天盖地而来。
这已经是出了冰莲海以后,遇到的第五拨人了。
人人对她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
偶然也有人觉得她可怜,但怎么能抵过他们自身的可怜呢?
所以,即使不是真的逐出师门其实也和真的逐出师门没差别吧?
私底下没有变化,其实一切都已经变了。
她再也不是蓬莱弟子了,成了人人都要得而诛之的敌人,而这方海域,再也不能让她任意驰骋了。
可她,真的错了吗?
趴在卫襄肩头的胖胖自然感觉到了主人这种悲哀难过,却无法言说的心绪。
它含着两包控制不住的眼泪,伸出小爪子放在卫襄的眼睑之下:
“小姐姐,你想哭就哭,我,我给你接着……”
卫襄愕然地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两只小爪子,不明所以:
“什么?”
随着卫襄口中这两个字说出来,胖胖心头那种仿佛能将人压死一般的哀伤顿时褪去,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含泪笑了:
“小镜子说过,一个人对一个人最大的好,就是那人哭的时候你能给接着……”
“这……”
卫襄一怔,很快笑了,笑容如同天边初升的朝阳一般明亮:
“小姐姐我是那种自怨自艾,懂不懂就哭的人吗?再说,事已至此,哭又有什么用?哭一哭那些人就能放过我,师父就能让我回去了吗?我才不哭呢。”
她抬头望着东边越来越明亮澄澈的天空,似乎是在跟胖胖说话,又似乎在跟自己说话:
“我没有错。纵然引发东海这一切的,是因为我先说出口的‘长生药’这三个字,纵然所有人都觉得东海异常是因为,纵然师父真的要把我逐出师门,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而且,这样撇清关系,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师门会因为覆灭了,这也是很好的事情啊。”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对一直静静站立一旁的尉迟嘉说的。
尉迟嘉也跟着笑了,挂在卫襄身上的狐狸精顿时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太阳。
而且这个太阳明亮不刺眼,灼热不伤人,闻言软语的。
“襄襄,你果然长大了了。”
尉迟嘉笑着说道。
卫襄白了他一眼:
“我都经历过垂暮之年了,我当然长大了啊,反正我就是不相信我卫襄能一直倒霉下去。”
“的确如此,你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以后,就是否极泰来了。”
尉迟嘉点点头,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
“我们走吧,回语凝海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我们就能离开东海了。”
“别碰我!”卫襄低低尖叫,直接甩开。
仿佛尉迟嘉的手是毛毛虫,会蜇人一般。
真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尉迟嘉的魂魄居然附身在小花身上……她哭他看着,她笑他看着,她睡觉吃饭他看着,沐浴他还看着,那还有什么是没看过的?
想起来卫襄就一阵恶寒,觉得自己在尉迟嘉面前像是被扒光了一般,无地自容。
所以她不信,她真的不愿意相信!
“前世碰了那么多次,今生也碰了这么多次了,还介意吗?”
被甩开的人一点儿气恼的神色都没有,依旧是言笑晏晏,再次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合拢五指,牢牢包住:
“反正,我不介意。”
“啊啊啊!放开我!”卫襄再次尖叫起来:“你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在你面前我要什么脸。”
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逐渐飘远,东海上空重新恢复了平静。
“表弟,你脸皮放厚一些,烈女怕缠郎,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畏首畏尾!”
嗯,这是表哥秦清海教给他的。
语凝海底,轮回镜灵见到去而复返的卫襄和尉迟嘉,心下大安。
“你们回来了!”
他笑容满面迎上前去。
只是一眼看见扒在卫襄身上的狐狸精,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精怪?赤灵丹你,你不能随意再带外面的精怪回来了……”
轮回镜灵很苦恼。
光是管着语凝海的大小镜灵和教导莳溪,他就已经够忙的了,他也会累的好不好?
卫襄摇头:
“我只是带着它,不会把它留在这里的,我们很快就会走的,你放心好了。”
“走?赤灵丹你要走去哪里?其实跟长安和蓬莱比起来,语凝海才是赤灵丹你真正的家,如今蓬莱回不去了,你要走去哪里?”
一听这人刚回来又要走,轮回镜灵不干了,一反之前的稳重平和,有些生气地质问着。
但是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
这赤灵丹的脾气可和莳溪不一样,这会儿被逐出师门的难过估计还没过去,他这么一戳心,她要是又闹别扭了可怎么办?
卫襄却是一点儿气没生。
她点点头:
“其实你说的没错,这里才算得上是我真正的家,可是人也总不能在家里待着,总要出去四处走走,长进长进的。”
……赤灵丹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轮回镜灵觉得跟做梦一般。
卫襄和尉迟嘉却已经越过他,直接进了白玉鼎之中。
卫襄坐在云团中,瞧了那泛着光亮的紫色珠子许久,才对尉迟嘉道:
“只有你的本体留在语凝海,能行吗?海水会不会又开始动荡?”
“不会。”
尉迟嘉不假思索的答道。
“可是上一次我们离开东海,海水为什么会忽然暴涨?”
卫襄疑惑道。
虽然她很不喜那些到处追杀她的人,但卫襄觉得自己是个有良心的海之领主。
所以即使要离开,她也要将事情都安排妥当,总不能等自己走了以后,东海再淹死几个人吧?
尉迟嘉对卫襄的这种心思十分明白,很坦白的解释道:
“第一次我们离开东海,结果海水暴涨,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我当时刚刚与紫灵丹的灵智融为一体,并且无法掌控海水之力,贸然离开,所以导致海水崩溃,第二次嘛,则是因为你被掳走,而我也受了重伤的缘故。”
尉迟嘉解释的很清楚,卫襄也听得很明白。
但是明白过后,一种十分不爽的感觉从她心底慢慢升腾而起。
卫襄跳了起来,情绪有点儿激动:
“照这么说,其实两次海水暴涨都跟我没有关系对吧?那我这可是替你担了虚名了!尉迟嘉,该被逐出师门的人是你才对呀!”
“现在有什么区别吗?”尉迟嘉笑微微地看着卫襄:“你看,我现在不是跟你一起,被逐出师门了吗?”
“这怎么能一样?而且那些人口口声声说我是东海的祸患,却不知道原来真正的祸患是你!我这是替你白背了个黑锅!”
卫襄愤愤地嘀咕,转身就走。
尉迟嘉追了上来:
“我跟你一起走,我们先回长安一趟!”
虽然十分不想理睬尉迟嘉,但是“回长安”三个字还是很有吸引力,让卫襄停了下来。
“真的可以先回长安吗?”云团在卫襄身边挤挤挨挨,想起遥远的长安,心里不由得有些激动。
轮回镜灵说的没有错,蓬莱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而人在失去一个家的时候,对另一个家的渴盼就会格外热烈。
尉迟嘉上前牵起她的手出了白玉鼎,点头道:
“当然要回去一趟,我们离开蓬莱这么大的事情,皇上迟早会知道,不如早些回去说清楚,我们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后顾之忧?姐夫他不会……”
话说到一半儿,卫襄默然住嘴。
姐夫不会怎么样?
世事无常,谁敢说谁绝对不会怎么样呢?
“好,我们直接回长安。”
卫襄拿定了主意,立刻就去跟轮回镜灵告辞。
“我们要走了,语凝海还是辛苦你了,好好干!”
卫襄殷切地叮嘱轮回镜灵,与从前她不喜欢的那些大周官员,与下属虚与委蛇时的语气没有两样。
轮回镜灵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赤灵丹终于接受现实,承认了她自己的身份,难过的是,既然要走那就走嘛,何苦再跑来绕一圈惹他心里难受?
不过当他看到尉迟嘉手中拿着的混元鼎之时,心头才恍然大悟。
可现在拿着这混元鼎,还有什么用?
虽然混元鼎孕育出了赤灵丹和紫灵丹这两枚天地至宝,可就像婴儿出生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母亲腹中一般,这混元鼎如今对于赤灵丹和紫灵丹来说,最大的作用只剩下缅怀纪念。
最多,就是别人要害他们的时候,拿着混元鼎会更趁手一些,其他,毫无作用。
轮回镜灵急忙上前阻拦:
“这混元鼎如今对你们来说有害无益,你们还是将它留在语凝海吧,不然只会给你们招来祸端。”
“无妨,我已经找到了它的新用途。”
尉迟嘉揭开混元鼎的盖子给轮回镜灵看:
“我怕万一离开了语凝海,我或者襄襄如果负伤,比不得凡人,总归是不太好办,所以干脆用混元鼎带走一些语凝海的本源之气,也可以在危急时刻躲入鼎中自我修复。”
轮回镜灵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转忧为喜:
“很好,这个主意很好!紫灵丹果然思虑周详!”
卫襄在一旁看着轮回镜灵拍尉迟嘉的马屁,眨巴眨巴眼睛:
“长安有那么凶险吗?以至于你这样?”
“从前或许不凶险,但从今日起,我们踏出语凝海以后,则是天地之间,处处皆凶险了。”
尉迟嘉温言答道,又笑着伸手捏了捏卫襄的脸颊:
“不过你放心,有我在。”
“别碰我!”
海底又响起一阵少女间歇性的尖叫。
第二百六十六章 别无选择
回长安的必经之路是临仙镇和岚苍山。
卫襄和尉迟嘉一踏上临仙镇的岸边,就察觉出了如今的临仙镇很是萧条。
从前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修仙者少了很多,而靠着海的小半个镇子,房屋坍塌成了一片一片的废墟。
什么都不必问,卫襄都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必定是前两次海水暴涨,临仙镇也遭了水患。
果不其然,他们从镇子中间的大道上穿行而过的时候,两边的说话声就很清晰地传入了他们耳中。
“孙大叔,您那房子还要不要修起来啊?我们这边几个小娃娃要讨生活,不如让他们帮你修房子,赚几文钱吧?”
“不修了不修了,头次海啸退了,我就赶紧把房子重修了,这才修到一半,海神又发怒了,这回我可是不修了,等等再说吧。”
被人叫住的老头很快拒绝,很显然,这是被前两次海啸给吓到了。
那叫住老头的中年人却是不罢休,指着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孩子笑道:
“不会了,以后海神都不会发怒了其实之前两次,也不是海神发怒,是蓬莱门下那个妖女卫襄做怪,如今那妖女也被蓬莱逐出门下了,人人得而诛之,早就不知道逃窜到哪里去了,不会再出来祸害东海了,孙大叔放心!也算是施舍口饭给这几个孩子吃!”
“不行不行,我还是再等等!”
“孙大叔别怕,我说真的,不信您看王老爷门外贴的告示,东海十大仙门都在追捕这个卫襄呢……”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被卫襄和尉迟嘉抛在身后。
卫襄冷哼道:
“看看,明明是你的错,结果都算到我身上来了,都要抓我!”
“小姐姐别生气,反正他们也抓不着!”
胖胖很有眼色,没等尉迟嘉说什么,就连忙相劝。
不过它这个殷勤显然献得不是时候,狐狸精直接一爪子挠了上来:
“叛徒,少在这里和稀泥!”
知道了前因后果,狐狸精也觉得根本不是卫襄的错,偏偏这天外飞来的黑锅卫襄顶得牢靠无比。
尉迟嘉淡淡地看了一眼又要吵起来的两个小妖怪,直接弯腰,向着卫襄深深一礼:
“是,这是我的错,却要襄襄替我受过,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就去跟他们说清楚。”
“你,你疯了?”
卫襄目瞪口呆。
尉迟嘉却不像是开玩笑,直接走回去走到了那中年男人面前,肃容道:
“东海海啸之事与卫襄无关,是因为我的原因,东海才起了动荡,你们以后,不许再将这件事归结在卫襄的身上,也不许再说她是妖女。”
“你?你是……”
那中年男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却又眯起眼睛打量了尉迟嘉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连滚带爬地逃了:
“我,我胡说的,仙长不要放在心上,仙长饶命!”
被留在原地的孙老头莫名其妙,也跟着打量了一番尉迟嘉,面色大惊:
“原来是你!那次将万老三打得满地找牙的人就是你!”
一边喊也一边跟着那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只剩下中年男子带来的那几个孩子木呆呆地看着尉迟嘉一瞬,也大叫了一声跑远了。
原本就行人寥寥无几的街道上又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卫襄和面色严肃的尉迟嘉两人。
“这,这也太欺负人了!”
目瞪口呆了半晌,卫襄终于在四周的安静中冒出这么一句话。
她背了这么大的黑锅,但是没有人肯听她辩解一个字,就直接凭着谣言将她钉死在柱子上,喊打喊杀。
尉迟嘉光明正大告诉那些人是他的缘故,却根本没人在意!
这太不公平了,太欺负人了!
“这不是欺负人,这是欺软怕硬。”
尉迟嘉回过头,走到了卫襄身边:
“那么襄襄你现在知道你该做什么了吧?”
欺软怕硬……所以变得更强?
一瞬间,卫襄仿佛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身上笼罩着圣佛之光
因为,她在这一瞬间醍醐灌顶。
她不是没有成为过人人喊打的祸患,那时候,她还是大周长安城中无忧无虑的卫国公府二小姐。
跟人起了争执,把别人的腿打断,然后扔在大街上,留下一句“我打的,有事儿冲我来”就没心没肺转身走人的卫襄。
但很少有人真的敢来找她讨公道,为什么?
因为她是宫里宫外都被人护着的卫国公府二小姐卫襄啊,她有强横的背景,有坚实的靠山。
所以即使她真的做了恶事,也没有人敢跟她对着来。
就如同此刻的尉迟嘉,他在临仙镇这些人眼里,是个一脚能把万老三踢飞出去的恶人,即使他站在这些人面前明说自己就是引起东海海水动荡的罪魁祸首,那些人也是先惊惧害怕,等逃走之后,说不定还会觉得尉迟嘉说这话是有病。
或者说,今天说这话的人换成是听涛那老贼,或者师父,也同样没人敢随意应声。
唯有自己,在长安城成为一霸那是因为背后有人,在这东海,的确是人人可捏的软柿子。
因为她卫襄本身,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弱者,谁能都随心所欲地将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所以,除了变强,带着一身无人敢惹的光芒归来,重新做回那个看谁不顺眼就打断他腿的卫襄,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毕竟抱怨和跳脚,屁用没有。
卫襄一本正经地朝着尉迟嘉深深一躬,行了个礼:
“多谢尉迟高僧点化,我懂了。”
“咚!”
正在打闹的胖胖和狐狸精齐齐掉到了地上。
尉迟嘉微微摇头,粲然一笑,口吻认真:
“襄襄说笑了,我可不做和尚,做了和尚,可还怎么娶你呢?”
“不不不,我是要成仙的,我不嫁人。”
卫襄也很认真地说道。
千里苍茫的岚苍山,飞鸟难度,但对于卫襄来说,已经是熟的不能再熟悉的路了。
她也没让尉迟嘉带着她飞,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翻山越岭。
胖胖这次没有探亲的打算,也就没有再露面,直接和狐狸精挂在卫襄身上的小包袱里面嘀咕:
“我跟你说,不是我要当叛徒,你想啊,虽然小姐姐和姐夫现在都是海之领主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这海之领主和海之领主是不一样的。譬如小姐姐,啥也不会,譬如姐夫,啥都会。你说我不帮小姐姐说说好话,万一姐夫真的恼了,她找谁去?”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自己打算吧?”
狐狸精妩媚的细长眼睛横了胖胖一眼,叹气道:
“从前人都说狗仗人势,可怜你这成了小仙子的镇魂兽,却是一点儿势也仗不上,还得如此低调,委屈了吧?”
狗仗人势……这话虽然难听,可要是能仗点儿小姐姐的势,自己被当成小猫小狗,也行啊。
但这话不好明说。
胖胖讪讪地否认:
“哪有啊,我还不是担心小姐姐,毕竟,咱们现在人人喊打,一切都只能仰仗姐夫了……”
“那你大可放心,尉迟世子是不会生小姐姐的气的。”
“为什么?”胖胖不解。
它跟同族之间的关系再好,为了一块肉脯都是要翻脸的。
狐狸精鄙夷不已: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尉迟世子对小仙子的深情,你这小妖怪不懂!”
“你才不懂呢,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小妖怪一样,哼,我可是神兽!”
两小只又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卫襄也无心理会,她在想翻过岚苍山之后的事情。
“我们到时候不买马了吧?既然是要游历四海,那就一步步走吧。”
卫襄如此说道。
尉迟嘉沉吟片刻,摇头:
“我们还是尽快回长安吧。”
“为什么?”
尉迟嘉神色间难得几分黯然:
“我怕东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安。柱国公府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卫国公府……万一皇上顶不住压力,就不好说了。”
卫襄一愣,很快明白过来。
之前姐夫能因为姨母的事情,直接下旨与扶桑为敌,一面是为了姨母,为了他身为大周皇帝的尊严,另一方面,也不过是因为扶桑已经陷入困境,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了而已。
但如今,陷入困境,人人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成了她卫襄,那么面对东海那么多仙门的压力,姐夫还能保持凡间帝王的威严吗?
只可怜她的家人……还是时刻会被她所累。
“那就尽快回到长安吧。”
卫襄迎着岚苍山冰寒刺骨的山风,凝神说道。
十日之后,卫襄终于再次踏上了长安城的土地。
晨曦微露之时,她就踏进了卫国公府的大门。
“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丫鬟仆妇惊喜的叫声在正院里响起来,内室里片刻的忙乱之后,发髻尚未梳好的卫国公夫人就迎了出来。
“襄襄,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一路上累不累?饿不饿?”
清晨阳光微微的金芒中,卫国公夫人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女儿连声问道。
宽敞整洁的庭院,院子里葳蕤盛开的秋菊,惊喜不已的娘亲,还有立于廊下,面带微笑,挺着孕肚的嫂嫂。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一切也都是她想象期盼中的模样。
卫襄心口提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舒展出来了。
“娘亲问得太快,我可先答哪一个好?”
卫襄笑嘻嘻地挽着母亲的手臂往回走:
“师父放我回来多住些日子,以后可以多陪娘亲和爹爹一些日子,累倒是不累,就是饿了……娘亲不知道,离了长安,我就什么好东西都吃不到了……见过嫂嫂,辛苦嫂嫂这么早就要来向娘亲请安……”
“母亲说了多次叫我不要起这么早的,是我自己醒得早,又无事可做,索性来陪着母亲用早膳……襄襄回来的正好,咱们一起用早膳,等父亲和你哥哥下朝回来,再为你接风洗尘……”
明艳少妇笑吟吟的声音也随着进去了。
正院里的气氛顿时欢喜又融洽。
“阿弥陀佛,二小姐总算活着回来了!”
一个仆妇站在角落的一棵花树下念了句佛。
身后立刻就有人在她肩头上拍了一下:
“混说什么,小心坏了夫人的好心情,撵你出去!”
那仆妇吓得再也不敢作声,匆匆地出去了。
柱国公府,满头银发的柱国公太夫人比尉迟嘉走的时候又苍老了一些。
自从孙儿离开长安之后,她衰老的速度就一日日地加快了。
这个不用人说,只看着此时坐在她面前的孙儿眼中淡淡的怜悯,她就明白了。
可她这样一个即将入土的垂暮老妇,她要怜悯干什么?
她想要的是活生生的重孙子,是柱国公府得以延续的血脉啊!
柱国公太夫人在尉迟嘉行过礼之后,就干脆地表达了自己的这一愿望:
“从前种种,如今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卫襄好与不好,我也不想计较了,趁着你这次回来,将你和卫襄的亲事办了吧,也省得你再怨愤于我。”
“祖母,肯让我迎娶襄襄了?为何?”
尉迟嘉微微挑眉,俊美的脸上透露着质疑。
这可是自己的亲孙子,亲的!
如今居然还是为了那个卫襄质疑自己!
柱国公太夫人只觉得心口痛,好不容易握着心口缓过一口气来,才暗暗咬牙道:
“你都为了那卫襄闹到这个份儿上,都为了她弃我于不顾了,我还能如何?我认命了不行吗?”
说了一句之后,又忍不住悲怆,语气中带了哀求:
“嘉儿,你想想,祖母还有几年好活?祖母对你,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了,只盼着,能在我闭眼之前,看到重孙,这样到了地底下,我也能有脸见你的祖父和你爹娘!”
形容憔悴的老妇人苦苦哀求,很是令人动容。
但尉迟嘉沉默了一瞬之后,也只是淡淡道:
“孙儿多谢祖母体谅这件事,还是等我进宫面见皇上回来之后,再说吧。”
“面见皇上?”
柱国公太夫人点点头,神情总算有了几分欣慰:
“是啊,你很该去见见皇上,让皇上下一道赐婚的圣旨,也体面些,以后你们二人就留在长安好好过日子,只要祖母能常常见到你,也就安心了。”
尉迟嘉皱眉:
“祖母怎么知道我们会留在长安?”
尉迟嘉的狐疑看在柱国公太夫人眼里,她的语气不由得尖刻起来:
“怎么,卫襄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她不留在长安,还能去哪里?她是要回去送死吗?”
原来,这件事真的已经传到长安了啊。
尉迟嘉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神情愤愤的祖母,转身出去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别怕
卫国公府,用毕早膳,卫襄手里端着茶杯,直直盯着卫国公夫人增添了许多斑白的两鬓。
尽管之前梳妆之时,伺候的仆妇已经尽量将那些白发往卫国公夫人的发髻中藏了,但这么多的白发,哪里藏得完。
卫襄放下茶杯,直接开口询问:
“娘亲这些日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不然向来养尊处优的娘亲,怎么会骤然增添了这么多的白发。
卫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却又拉住了小女儿的手笑道:
“一开始听说你被逐出师门,自然是忧虑的,毕竟咱们国公府再厉害,也管不到东海那些仙门去,唯恐你丢了性命,但是如今看见你,娘亲就一点儿也不烦心了。以后,你就乖乖待在娘亲身边,好不好?那些仙啊佛啊什么的,咱们离得远远得,行不行?”
卫国公夫人眼中含着期待,卫襄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固。
果然,娘亲已经知道她被逐出师门的事情了。
可娘亲不知道,她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一旁的吴明秀看看婆婆,再看看小姑子,连忙笑着打圆场:
“母亲,襄襄这么一大早就回来了,路上定然是累了,不如让襄襄先去歇息吧,等国公爷和世子回来了,再好好叙话吧。”
卫国公夫人沉默一瞬,强笑着点点头:
“也是,是我疏忽了,幸好有你提醒我,那襄襄就先去歇着吧,等你睡醒了咱们再说这些事。”
“娘亲,是我不好,让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卫襄扑过去抱住了卫国公夫人,埋首在她怀里,眼圈儿悄悄地红了,但却不敢让娘亲看见。
没有回头路了,从去往蓬莱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出了正院的门,秋日刺眼的阳光直直地照过来,卫襄抬手掩住酸涩的双眼。
吴明秀站在旁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子。
从自己嫁过来,小姑子就像是家里的过客,很少在家里长待。
所有大周贵女应该遵守的规矩在她身上,都是不存在的,那些世俗的藩篱,对她来说也形同虚设。
也有那么几个片刻,吴明秀是羡慕自己这个小姑子的。
但此时,她却陡然觉得小姑子很可怜。
自由自在,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们要快活,但是遇上如今的事情,却是家里人根本庇护不了的。
因为即使是皇帝,也无法明着跟整个东海的仙门对抗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吴明秀的目光,卫襄放下手看着她:
“嫂嫂,我被逐出师门,还被人追杀的事情,家里人都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就是前几日,从京城的四皇观传出来的消息。”
“原来是这些可恶的老道士啊。”卫襄冷哼。
吴明秀看她神色,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拽住:
“襄襄,你可不能胡来,那四皇观连皇家都要敬重三分,你可别再去砸了他们的道观!”
卫襄笑了:
“嫂嫂可是听说过我从前的斑斑劣迹?”
“这……”吴明秀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从前,是听说过你砸了四皇观的两座偏殿……”
“那会儿年少轻狂不懂事,嫂嫂别怕。”
卫襄的眼神落在吴明秀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变得安静又柔和:
“就算看在我小侄儿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打打杀杀的吓着家里人,嫂嫂尽管放心,好好养着就是了。”
如今已经进了九月了,吴明秀的产期也就近在眼前,的确是一听见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就心里害怕,听卫襄这么说,她绷紧的心弦也松了下来,点头笑道:
“襄襄真是体贴又乖巧,真让人喜欢,不过你放心,有国公爷和你哥哥在,这些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法子的。”
“嫂嫂说得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怕。”
卫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吴明秀颤巍巍的肚子,才缩回手,笑嘻嘻地催她回去:
“嫂嫂也回去歇着吧,等父亲和哥哥回来了,咱们再一起吃饭。”
吴明秀见小姑子听得人劝,也笑着点点头,掩去了自己最后一点儿忧虑,转身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而一路回到了自己院子的卫襄,直接倒在床上,搂着胖胖会周公去了。
狐狸精也不多废话,跳进自己从前的窝,跟着睡觉去了。
一人两妖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但把她们叫醒的,不是卫国公和卫程回来的消息,而是皇帝召见的谕旨。
卫襄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瞪瞪地跪下听传旨的侍将皇帝的谕令说完,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回到长安,自然是要进宫去拜见皇帝和姐姐,但皇帝这么快就下旨召见,是不是也太心急了?
卫襄还跪在地上沉默,卫国公夫人就已经起身笑着命人带着那侍去好生招待了。
回过头就将卫襄从地上拉了起来,低声道:
“既然皇上召你进宫,你就快换了衣服去吧。”
卫襄站起来望了一眼窗外绯红的晚霞,回头看着卫国公夫人:
“爹爹和哥哥呢?还没回来?还有,我是女眷,召我进宫,为什么不是姐姐的旨意,而是姐夫让人来传旨……”
“什么姐夫,那是皇上!”
卫国公夫人前所未有地掐了一把女儿,低声喝道。
卫襄一个激灵,明白了。
她眼神凝聚在门外渐渐远去的侍身上,明亮的双眼有一瞬间的黯然。
什么姐夫,那是皇上。
爹爹和哥哥也没回来。
所以,到底是因为她被逐出师门的事情,不一样了吗?
卫襄很快转身离去:
“我去换衣服,这就进宫。”
卫国公府内院一阵忙乱之后,卫襄终于脱下了蓬莱弟子人人都有的蓝色衣裙,重新穿上了从前曾经嫌弃累赘的锦绣衣裙,各色大周贵女该有的首饰也重新戴在了她的身上,玎作响。
这套装扮足够庄重,至少,绝不会让人指责殿前失仪。
“去吧,稳重些,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万事小心。”
送卫襄出门上马车的时候,卫国公夫人低低地叮嘱了一句。
辚辚的马车行驶声音回响在黄昏时分的长安街道上,随着鬓边步摇的晃动,卫襄的脑子里回荡着娘亲的话。
“……如今后宫还是只有你姐姐一个人,朝臣们都要疯了,日日都有指责你姐姐善妒狭隘的折子进上去,虽然皇上始终没说什么,可担着这种千夫所指的罪名,你姐姐前些日子就病倒了,我进宫去看了一回,很是揪心……你爹爹和哥哥也曾上书请求皇上纳选新人,但皇上就是不松口……”
所以,姐姐如今的病,明面儿上是朝臣逼迫指责所致,事实上,是皇上一手酿成。
自古帝王无情,并不是说帝王不痴情,而是九五之尊的位置,很难容得下一心一意的情。
姐姐卫锦并不是一个一心一意非要独占帝宠的女子,这一点从她当年嫁入东宫为太子妃之时,她就跟家里人明明白白说过。
因为姐姐很明白,身为妻子,可以独占丈夫的恩宠,但身为皇后,那是绝对不能。
而皇上,如果真的是有心独宠姐姐,那大可以效仿曾经的中宗皇帝,嫔妃照纳,大不了摆在宫中做做样子,一点儿不耽误帝后情深。
可是,皇上居然连这么一点儿戏都不肯为姐姐做,硬生生让姐姐陷在这个让天下女子欣羡嫉妒的困境里,举步维艰。
她可怜的姐姐啊,那个曾经真心实意对姐姐的男人,到底去哪里了呢?
卫襄觉得眼眶中有什么要夺眶而出,但很快,她就忍了回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曾经她进宫是去看自己的姨母和姐姐姐夫,如今,是去见皇帝罢了,她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她不怕,她什么都不怕。
马车行到宫门前,就停下了,除非亲王之尊,不然到了宫门处,都是要老老实实走进去的。
卫襄一下马车,远远地就望见站在宫门外那一道仙姿飘逸的身影,在渐渐布满星辉的夜幕下端然而立,如同一棵站立千年的玉树。
“襄襄。”
低沉悦耳的声音很快在卫襄耳边响起,一看到卫国公府的马车,尉迟嘉就迎了过来,卫襄一下马车,他就直接握住了卫襄的手。
卫襄刚要挣开,手就被他攥得更紧了一些:
“别怕,一切有我。”
刚刚那些忍下去的心酸难过,忽然之间就随着这句话翻涌而上,卫襄都来不及阻拦,眼泪就决堤而出。
不,不能在宫门前流泪,这是大不敬。
卫襄慌忙抬手去擦,却被眼前的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夜风徐徐,吹过宫门前宽阔的大道上,尉迟嘉一下一下地拍着卫襄的背。
他的襄襄啊,连宫门都闯过的女子,此刻却要这般小心翼翼,该是有多委屈?
那么惹得襄襄如此委屈的人,又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宫门外值守的侍卫头领远远地看着这两人的身影,也想起了之前孝敬太后薨逝之后,这两人夜闯宫禁的“丰功伟绩”。
所以他也拿捏不好这会儿该不该过去打断这腻腻歪歪的一对儿。
最终还是出来接引的侍有胆量,笑着走上前去提醒:
“尉迟世子和卫二小姐既然都已经到了,就快随老奴去觐见吧,皇上和国公爷可是等着呢。”
其他的都不重要,只有“国公爷”这三个字重重地敲在了卫襄的心上。
爹爹……从前爹爹被留在宫中不是没有过,但那时是代表了皇上对卫家的倚重。
此时听来,却莫名带了几分沉甸甸的威胁。
“劳烦夏公公指引了。”
卫襄从尉迟嘉的怀中离开,站直了身体,对着那侍微微颔首。
眼角的泪痕早已经在尉迟嘉银白色的世子常服上蹭干净了,此时只要站好了,她依旧是形容得体的卫二小姐。
尉迟嘉也锦衣华服,通身华贵,站在卫襄身边,神色淡淡,却让人不敢小觑。
接引的侍立刻笑得更加灿烂:
“尉迟世子请,卫二小姐请。”
御书房,听到外面通禀的声音,皇帝脸上的笑容顿时浮现:
“尉迟嘉和襄襄来了。”
“那老臣,先退避一下吧。”
正在和皇帝商讨国事的卫国公也不傻,连忙起身告退。
“不必不必,襄襄与国公也许久未见了,刚好见一见。”
卫国公只能躬身站着,心底渐渐沉了下去。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尚且没有回头去看,就听见皇帝朗朗的笑声:
“尉迟世子和襄襄果真是情深义重,朕方才都听说了,在宫门外,尚且你侬我侬,看来,尉迟世子是重获襄襄的芳心了!”
皇帝这么快就知道了宫门处的事情,是情理之中,但他这样的打趣,却让人感觉不到轻松。
尉迟嘉和卫襄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起身之后,尉迟嘉才垂眸道:
“多谢皇上美言,能得襄襄芳心,是微臣之幸。”
“好,好,襄襄多年心愿,看来要得偿了,想来你姐姐知道了,也一定很宽慰。”
皇上笑容不变,很顺畅地提起皇后。
卫襄却是冒着大不敬的风险,抬头看了他一眼。
皇帝李修成是她的亲表哥,外貌融合了圣德皇帝和孝敬太后的优点,原本就英俊挺拔,尊贵不凡,如今做了皇帝,更是透着九五之尊的威严。
他笑起来令人目眩神迷,如沐春风。
但提起重病的皇后,他的笑容,就不该有那么一点点的哀伤难过吗?
这样的一个人,当初也是姐姐一心一意爱上的。
但青梅竹马,佳偶天成的两个人,到了今日,怎么就成了这样?
卫襄难过地垂眸,向这个已然让她感到陌生的皇帝兼姐夫行礼:
“皇上既然如此说,还请允许臣女先去探望皇后娘娘,也好让皇后娘娘心中宽慰。”
还是先去见姐姐吧,只有见了姐姐,才能知道她上次离开后,这短短时日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她觉得,皇帝的这种改变,应该不单单是因为她被逐出师门这件事。
“你……”
皇帝的笑容缓了下来,似乎有些踌躇。
尉迟嘉却微微躬身:
“皇上,微臣有事要禀告皇上。”
皇帝眼神微闪,很快松了口:
“这样啊,那襄襄你去见你姐姐吧,多宽慰宽慰她。”
“老臣也先行告退。”卫国公趁机告辞。
皇帝也没再留人,爽快地准了。
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卫襄刻意慢下了脚步,在廊檐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卫国公戴着官帽,看不出华发丛生,但他的面容上,是不容看错的凝重。
“襄襄,放心。”
他只看了自己的小女儿一眼,留下这四个字,就快步从卫襄身边走过,向着宫门的方向去了。
放心,父亲是担心自己会害怕吗?
不,她不怕。
卫襄抬起头,肩背挺直,脚步沉稳地穿行在重重宫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