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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生存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玖晴     前夫生存攻略txt下载     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 根源

    “你看,那个人傻不傻?”

    月光下,程无心遥遥指着远处悬崖边上的两个人影。

    沈良夜将目光从她被风吹动的裙琚上收回来,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你说的是小师妹,还是尉迟嘉?”

    “小师妹一直都很傻,这还用得着人说?”程无心对沈良夜的这个问题嗤之以鼻。

    沈良夜好脾气地笑笑,摇头道:

    “我倒是没觉得他傻。给喜欢的女子做饭吃,身为男子,可见其真心。“

    “可是真心又不是靠做了几顿饭就能让人明白的,他曾经为了小师妹毫不犹豫身涉险境,好像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一样,可是他不说,小师妹怎么会知道?”

    程无心想起那个人身上大大小小似乎没断过的伤,不由得感慨:

    “做好事不留名这种事情,可不适用于真心。”

    “可要是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所做的所想的全都说出来,就显得这份真心很肤浅。”

    沈良夜想了想说道。

    程无心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男人啊,真是一种别扭的生物,爱情这种东西,肤浅如何,深沉又如何?

    大概是非要等到别人心灰意冷之后,才会明白这种论调是多么可笑。

    “我们走吧。”程无心收回目光,拎着手里的提盒往回走,“想想这样也不错,至少以后小师妹就不用我们在时时念着了。”

    沈良夜跟在程无心身后慢慢走着,忽然道:

    “小师妹不吃,这饭菜可就浪费了……程无心,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

    一起吃个饭。

    要是在原来的那个世界,程无心觉得听到一个男人对她这么说,她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句很暖心的话,最起码,是句想跟女孩子搭讪的话。

    但是现在这句话从沈良夜口中说出来……

    她只觉得索然无味,再说,这饭也不是做给她的。

    “不必了,辟谷已久,五谷杂粮少吃为妙。”

    程无心利索地拒绝了,然后干脆扔了手中的提盒,加快脚步走进了静谧的夜色中,徒留沈良夜一个人在原地。

    沈良夜伫立原地良久,才平静地走过去,将跌落在地的食盒捡起来,拎在手中默默走了回去。

    整个蓬莱就那么一个厨房,而他在那里做饭的时候,尉迟嘉也在那里做饭。

    他是明明知道小师妹已经有人照顾了,但还是坚持把饭做完。

    只可惜,哪怕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这样抛在地上,也不敢跟程无心说一句,这顿饭,就是为你做的。

    夜色中的蓬莱,又重归于平静,提心吊胆了两天的弟子们,也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一下。

    但是被东海众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扶桑,注定是与平静无缘的。

    扶桑议事的大厅内,扶桑掌门厉元一面色铁青的看着垂头站在他面前的纪宁,怒不可遏:

    “之前是你一再告诉我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如今可倒好,被别人先下手为强,生生断送了我们扶桑的前程,实在是太过可恨!纪宁,你敢说你之前迟迟不愿意对蓬莱动手,不是因为你的那点儿女情长的小心思?”

    身为扶桑多年的主事长老,纪宁还从未被掌门这样当面不客气的责骂过。

    此时面对掌门如此的指责,纪宁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没错,他原本打算要一点一点来,慢慢的让蓬莱入局,到最后尘埃落定的时候,芜青也不会太过伤心。

    那样一来,或许他们之间不会成为生死仇敌,结成道侣之事,还能有那么几分可能。

    但事实无情的打了他的脸,他终于彻底明白,是他一直对那个女人心存幻想,以为靠着多年的情谊,就能牢牢控制住那个女人,却留下祸患到今日,彻底毁了扶桑的未来。

    说不恨,自然是不可能,但要叫他就此放下,一个人承担这样的后果,那自然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纪宁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

    “师兄,事已至此,师兄怨我恨我,我也无话可说,但纪宁愿意将功折罪,但愿师兄能听我一言。”

    厉元一冷哼道: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自然是要跟师兄说一说,这场祸患的根源。”

    “你的意思,是怪我让人去蓬莱了?”厉元一怒目。

    纪宁连忙欠身,向盛怒中的厉元一施了一礼:

    “师兄为扶桑弹精竭虑,我怎敢怪罪师兄?我的意思是,这场祸患的根源在蓬莱。”

    “蓬莱?”厉元一气道:“难道我就不知道这都是德山老头闹起来的事吗?可你跟我说说,现在谁能把德山老头怎么样?现在我们扶桑还能把他们怎么样?!”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另一位主事长老也忍不住开口道:

    “如今我们整个扶桑被东海这些人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算我们有心冲出去杀了德山那个老不死的,这个时候也是万万不能的,纪宁师弟还是想一想我们怎么对付东海这些闻见点儿腥味儿就要往上扑的老东西吧!”

    “对付?我们为何要对付他们?”纪宁似乎很是诧异的反问:“我们扶桑并没有长生药这种东西,他们就算是疑心,但天长日久搜不到,自然就会退去。”

    “我说的是德山那个性子突然大变的小徒弟,卫襄。”

    “就是那个扑上来,胡言乱语害了我们扶桑的妖女?”厉元一提起这个人,禁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能将那个死丫头碎尸万段。

    纪宁颔首:

    “没错,我说的正是她。”

    “从前我去蓬莱,那卫襄虽然调皮顽劣,但见了我还算是颇有礼数,但就是这次她与吴三愿结了仇之后,我前往蓬莱,她二话不说就扑上来打人,看起来倒像是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可我思来想去,就算是吴三愿得罪了她,我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她何以至此?这一点实在是让我想不通。”

    “行了,你也别绕弯子了,直接就说你什么意思吧。”

    纪宁想不通,厉元一就更想不通了,直接不耐烦的挥挥手。

    在厉元一的心里,一个小姑娘就算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那个该死的小丫头敢这么做,肯定是德山老头在背后指使。

    纪宁朝着厉元一拱拱手,语气郑重的道:

    “师兄,听闻那个小丫头曾经在过年前,回了一趟长安。”

    “她回长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长安就算是大周的都城,就算那个小丫头是什么皇亲贵戚,难不成我们还怕她不成?你现在只告诉我,扶桑外面围着的那群人,到底将他们怎么办?”

    厉元一心浮气燥之下,语气更是不好,纪宁心底的怒火也一层层的往上涌

    如此轻重不分,暴躁易怒的人,怎么配当掌门?

    真的很想劈开他的脑壳,看看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耐着性子解释:

    “她不仅仅是回了一趟长安在她回去之后,大周的太上皇突然病倒,随后,她的姐夫就顺利登上皇位,亲姐姐做了皇后,卫家在大周一时风头无两。师兄觉得,这些事情和她有没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这些事情都是她在背后干的?”

    这回纪宁的意思厉元一总算听明白了一点,他点点头:

    “大周的太上皇病倒得太过突然,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照你这么说,那背后肯定是有蹊跷。”

    但随即他又不解道:

    “可就算这件事情是她干的又怎么样?但她如今已经不是世俗中人了,她入了德山门下,就算长安那些人知道了什么,又能拿她怎么样?”

    “那些人是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她的家人,还是要活在俗世中,跟长安的那些人日日夜夜打交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借用她的家人,来牵制她?”厉元一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可笑,他的耐心终于耗尽:

    “纪宁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我们最大的威胁,可不是那个以后找机会随时都能捏死的小丫头,而是一个个恨不得将我们吞噬入腹的老东西!你现在说这些根本就没用,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解决了她,对我们此刻的困境,还是无济于事!”

    “师兄!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纪宁也实在是解释得头都要大了,语气顿时也不悦起来:

    “师兄,我方才跟您说过,门外的那些人暂时不足为惧!我们手中并没有长生药,长生药又千真万确不在我们扶桑,我们有什么可慌张的?我们现在只需要让人去长安,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然后,借卫襄的家人让她回长安,再也不能在蓬莱上蹿下跳,就已经是解了我们的困局了!”

    “那纪师弟你的意思是说我目光短浅了?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小丫头而已,值得我们这么大费周章吗?”厉元一被纪宁一而再地驳面子,面色阴沉地站了起来。

    “纪宁不敢。”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纪宁:

    “纪宁只是认为,蓬莱目前对我们扶桑敌意最大的人,就是这个卫襄。而且也是她最先发现了我们潜入蓬莱的弟子,最先开始追击,才引发了这一场事端。现在围在扶桑外面的那些人已经为了长生药红了眼了,我们说什么他们都不可能听得进去。”

    “为今之计,只有先将那个卫襄的真面目揭穿,让外面的那些人明白,卫襄这个妖女只是在胡言乱语,栽赃嫁祸。只要没有人相信她,我们的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所以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派人去长安,将事情弄清楚,然后,让长安那边的人来向卫襄问罪,让所有人明白这个可恶的丫头只是一个人品低劣,不择手段的骗子,她说的话根本就不足以为信是这样吗?”

    这么七绕八绕的,智商堪忧的扶桑掌门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试探着说道。

    见自己家的蠢掌门终于明白过来利害关系,纪宁激动得简直要落泪了,连连点头称是:

    “不错,师兄睿智!纪宁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我们现在也不用派人去长安,因为先前我扶桑前去长安游历的弟子尚未归来,师兄只要传一道手令过去,令他们速速将此事解决就可以了。”

    “原来这么简单啊,那你不早说!”厉元一觉得这事儿听起来很简单,偏偏被纪宁说得这么复杂,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师兄是扶桑掌门,凡事自然要以师兄的意见为重,师弟不敢擅自做主。”

    厉元一同意了他的提议,纪宁的态度又恢复了先前的恭敬。

    厉元一对他的态度也很满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好好,这件事情就交给师弟全权负责吧!”

    纪宁这才告辞退下。

    没有办法,谁让他这个掌门师兄,既蠢,又刚愎自用呢?

    从前吃过的亏叫他明白,凡事还是让厉元一自己做决定。

    这样一来,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总归不会对他有过多的猜疑。

    只是摊上这样的一个掌门,扶桑以后是否能够成为东海道门之首,实在是难说啊。

    大周,皇宫。

    皇帝下了早朝,就直奔太后的仁寿宫而去,一进仁寿宫的门,就遣退了左右的人。

    王太后见皇帝面色凝重,就问道:

    “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母子二人向来同心同德,皇帝也不瞒自己的母亲,直接说道:

    “母后,今日朝堂之上,又有大臣提起让朕遍寻高人为父皇诊治的事情。”

    “诊治?”

    听见这两个字,王太后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

    她放下了手中摩挲着的玉如意,轻蔑一笑:

    “既然那些人还是不死心,那就尽管让人来诊治,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治好了又能怎么样?”

    如今大局已定,就算太上皇重新站起来,他也再不可能夺回皇位了。

    但听了王太后的话,皇帝的面色却更加难看,似乎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

    “但这一次,居然有人向朕推荐了一位道士,朕要是拒绝,不免显的心虚,可要是那老道真的看出点什么来,恐怕于我们以及卫国公府不利。”

    皇太后立刻就领会过来这其中的意思:

    “看来他们不是怀疑皇帝与哀家,而是怀疑襄襄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过够了

    “朕也是如此认为。不然他们应该是给朕推荐名医才对,好好的推荐道士,定然是认为父皇的病,非药石可医。依母后看,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命人告知襄襄,让她回来一趟?”

    皇帝说明了来意。

    太后沉吟了一下,拒绝了:

    “这是我们皇家之事,就不要再将襄襄卷进来了。”

    她站起身,在金碧辉煌的宫殿路慢慢地绕了一圈,才再度回头看着皇帝:

    “皇帝,你也要牢牢记住,无论当初襄襄做了什么,她都是为了我们母子,为了皇后!如果没有她当时之举,断然没有今日我们这般容易的安稳江山。”

    “所以,无论日后因为你父皇的事情,衍生出什么样的后果,都只需要我们三人来承担至于襄襄,就让她自由自在地在待在东海,一心修道吧,若是将来能有个结果,也是她的造化。”

    皇帝听太后如此说,也点头称是:

    “母后说的是,阿锦也是这个意思,她也不希望襄襄和卫国公府再卷入皇之争。只是这一次的事情,母后可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哀家是没有的,但一了百了,大逆不道的主意,哀家倒有一个,就是不知道皇帝敢不敢做。”

    太后转过身,逐渐老去的脸上透露着一丝狠绝。

    “母后的意思是……”

    皇帝的心口怦怦的跳了两下,到底没敢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

    太后见皇帝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

    “如今你已经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再过分的事情,咱们母子也都做过了,难道皇帝还有什么顾虑吗?况且这件事也不必皇帝动手,就由哀家来做吧。”

    初春暖融融的阳光照进大殿,太后的笑容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然:

    “你是我的儿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在这宫中三十多年,我的双手已经染过无数鲜血,今日为了你,再多那么一点血腥也是无妨的。”

    “母后!”

    听太后这样说,皇帝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眼中有热泪滚出。

    他深深拜伏在地:

    “多谢母后为儿子殚精竭虑,儿子惭愧!”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呢?”太后依旧笑着道,伸手将皇帝扶起来:“如果你能毫不犹豫,想也不想就肯做出弑父的事情来,那我倒是要怀疑,我到底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养了个白眼儿狼呢。”

    太后的笑容里带上了深深的慈爱:

    “只要你们好好的,母后所做的一切就都值了。”

    “母后的心,儿子知道。只是父皇他……儿子的确是不忍心。”

    皇帝带着几分怔忪恍惚说道。

    自他成年后,父皇待他一日比一日情分淡薄,总是淡淡的疏离中带着警戒防备。

    很多次他都说服自己,历代太子都是这样的,熬过去就好了。

    可是从十几岁开始熬,一直到三十而立,这种状况越来越严重,父皇时不时就当着朝臣的面儿斥责他,而他的弟弟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那时,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动手,登上皇位。

    却一拖再拖,总是不忍心。

    毕竟幼年时,他的父皇也曾将他抱在膝头,亲手教他描红,带着他批奏折,听大臣们奏事。

    曾经的父皇,除了是皇帝,还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慈父。

    即使后来他受到父皇的冷落打压,他也一再提醒自己,他毕竟有过深受父皇宠爱的时候,不能大逆不道,不能忤逆不孝。

    思来想去,他最终劝服自己,做好再熬几十年的准备。

    只要在父皇驾崩以前,他能将自己太子的位置牢牢稳住,总有拨云见月,得见光明的那一天。

    可在卫襄毫无预兆地对父亲下手之后,这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父皇已然倒下,他如果不出手,那么弟弟们很可能就取他而代之,到那个时候,母后和自己,还有阿锦,包括他的两个儿子,都只有死路一条。

    就这样,这皇位来得轻而易举,却也让人如坐针毡。

    每一次他来仁寿宫,看望他的父皇,看到父皇那生不如死的可怜样子,总有一种匆匆逃离的感觉。

    而每一次听到大臣们陈赞母后对父皇照顾的无微不至,煎药喂药从不假于人手,他心中总会生出些许讽刺之意。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父皇每天喝下去的,都是煎熬多时的黄连。

    他无法责怪自己的母后,因为母后也是为了他,而父皇曾经给母后的伤害,远远不是这一碗又一碗的黄连就能够抵消的。

    他只能将这些愧疚矛盾的情绪深深压在心底,连阿锦都不敢轻易诉说。

    如今……这种折磨人的日子,终于是要结束了吗?

    的确,只要父皇死了,的确就一了百了了。

    皇帝闭上了双眼,不忍再想下去。

    见到皇帝这个样子,太后不免一声叹息。

    “母后知道,你一直是个心慈手软的孩子。”太后从皇帝面前走开,缓缓道:“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一句‘你死我活’都难以形容我们的处境了。”

    “一旦我们有把柄被人握在手里,并且以此扳倒了我们,那死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王家和卫家,以及他们的九族。到时候,血流成河,合族覆灭皇帝,这是你要的结果吗?”

    皇帝沉默许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的犹豫与迟疑已经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冷静与清醒。

    他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母后说的话,儿子都明白,就按照母后的意思来办吧,儿子会下旨,命那道士十日后进宫,为父皇诊治。”

    “用不了十日,三日吧,就定在三日之后。”

    太后答道。

    “儿子知道了。”

    皇帝再次沉默一瞬,才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太后看着皇帝挺拔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自己眼前,唇边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

    她走进内室,手指轻轻拂过太上皇灰败的面容,将他带着惊恐和不甘心的眼睛掩在自己手心。

    “您不必这样瞪着我这样的日子,您大概也过够了吧?其实,臣妾也过够了。咱们,一起走吧。”

    御花园此时正值春光明媚,皇帝从其中走过的时候,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皇上,您还回去批奏折吗?”内侍跟在他身后恭敬的问道。

    皇帝望了望远处一角翘起的飞檐,转身走上了另一条路:

    “朕去皇后那里看看吧。”

    皇后卫锦正在看着两个儿子描红,猝不及防看见皇帝走进来,连忙起身行礼,笑道:

    “皇上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刚刚大哥儿喊着要找父皇,我都没让他去打扰你呢。”

    “批奏折批得有些累了,就回来看看你们。”

    看见皇后笑盈盈的脸,皇帝一路冰寒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他的后宫到底和父皇的后宫是不一样的。

    曾经,无论是母后还是别的嫔妃,只要父皇到他们那里去,都说的是“过来了”,而他的阿锦,跟他说的却是“回来了”。

    过来了,代表着这只是一个栖息之地,但回来了,代表着这里就是他的家。

    皇帝挥挥手,让宫女将两个皇子带了下去,然后疲惫地伏在了皇后的肩头。

    “阿锦……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皇后一愣,刚想问问皇上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但随后想到这些日子前朝的事情,又默默的闭口不言了。

    朝臣的提议,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何做才是最好的选择,是不言而喻的。

    看来今日皇帝去了太后宫中一趟,到底是下了决心了。

    对于太上皇,卫锦的记忆里也有过关于姨夫的温暖记忆,可后来,太上皇就不仅仅是她的姨夫了,是她的公公,也是一手掌控着他们一家命运的人。

    犹如一柄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他们的身家性命全部夺走。

    时间久了,那些温暖的记忆也渐渐稀薄,他们总归还是要在这冷酷无情的皇家里挣扎着活下去。

    卫锦掩去了心底的难过,伸手抱住了皇帝的肩头,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抚慰着:

    “父皇如今卧病在床,万一真有什么不测,也是天意,人命难为,皇上不要过于伤心,还有母后和臣妾,还有咱们的孩子陪着您。”

    “我知道。”皇帝闭上眼睛,伏在皇后的怀里,却依旧觉得心情灰败。

    从前他们夫妻在东宫相依为命时,每次他被父皇斥责之后,心灰意冷的回到东宫,他的阿锦都是这般温柔的安慰他。

    每一次他心中的难过和疼痛都能很快归于平静,但是这一次……

    他不会忘记,在他幼年时,他的父皇母后也曾如他和阿锦这般恩爱不渝,也曾这样心意相通,彼此相依为命。

    可最终,父皇和母后却走到了这一步。

    “阿锦,我心里实在是害怕。我害怕我们以后也会有这么一天……阿锦,答应我,我们永远也不要走到这一步。”皇帝喃喃道。

    终究,他还是习惯了所有的心事都对自己的妻子倾诉。

    卫锦向来心思聪敏,方才察觉皇帝情绪不对时,她心中已经有所猜疑,此时确凿的听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她心底骤然也有些伤感。

    她松开了皇帝的肩,扶着他坐正了身子,纤细白皙的手指抚摸上了皇帝的脸,微微一笑,美艳的面容上尽是坦诚:

    “皇上,臣妾此时要是跟您说,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那定然是骗您的。您的阿锦,此刻只能跟您保证,只要皇上您一日拿真心待臣妾,臣妾就一日愿意为了皇上肝脑涂地,就愿意跟皇上您生死不离,生死相随。”

    “但若有一日您负了臣妾,负了您的阿锦,那皇上,臣妾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臣妾只能跟您保证,到时候不不对您下手。这样的回答,皇上您还满意吗?”

    这样的回答……还真是直接啊。

    但皇帝盯着自己的皇后看了半晌,方才还积在胸中的郁气居然就这么渐渐的散去了。

    他不禁叹道:

    “阿锦,你果然还是我的阿锦啊。”

    他的阿锦,生就的烈火性子,谁拿真心待她,她就愿意为谁付出一切,可要是得不到真心,她一定会将那句“君若无情我便休”诠释到底。

    皇帝的心情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他叹息道:

    “我的真心,向来都是你一人的,阿锦你尽管放心。其实,今日也是我自己执迷了。毕竟这世间的事情有因才有果,父皇与母后之间,不过是历朝历代的帝后之间,最常见的结局而已,咱们总归是不会再同他们一样的。”

    “皇上明白就好,毕竟生老病死,谁也无法避开。”

    卫锦轻声道,然后起身倒了杯茶,放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端起茶盏慢慢啜饮,不再说话。

    生老病死,真的是谁也无法避开吗?

    三日后,皇帝下旨,命出自东海扶桑道门的道士进宫为太上皇诊治,朝臣尽皆称颂皇帝圣明。

    但那道士进宫当晚为太上皇诊治之时,太上皇却骤然开始抽搐,很快就没了声息。

    跟随在侧的太医全力救治,却还是无力回天,太上皇当场龙驭宾天。

    皇帝雷霆震怒,当场下令将那道士拿下,后经太医查明,是那道士为了急于求成,在给太上皇的药里用了五石散。

    太上皇的身体早已经是枯朽的树木了,全靠药物养着,哪里禁得起五石散的霸道药性,这一剂药下去,直接断送了太上皇的性命。

    听闻这样的结果,皇帝龙颜大怒,下旨赐死了这个道士,连同举荐这个道士的大臣们,也被抄家流放。

    皇帝更是因为愧疚自己识人不清断送了太上皇的性命,数度在太上皇灵前痛哭至昏厥。

    朝中大臣们战战兢兢,一边忙着跟参与举荐的大臣们撇清关系,一边忙着上书宽慰皇帝。

    一些心思敏捷之人,则是直接上书,请求皇帝追究妖道的出身来历,免得其再有同伙祸害人间。

    皇帝愤怒之下,应其所请,命人持大周皇帝谕令前往东海,问罪扶桑。

    虽则俗世向来敬奉东海道门,但大周太上皇遇害,此事非同小可,大周皇帝一怒,纵然是道门,也不得不仔细掂量。

    是夜,皇帝带着皇后以及两个皇子亲自在太上皇灵前守灵,一阵风过,灵前的烛火影影憧憧地飘摇着。

    两个皇子早已经疲惫,伏在伺候的宫人怀里打瞌睡。

    却忽然听见一声大哭传来,两个孩子吓得一哆嗦,立刻睁开了眼睛寻找母亲:

    “母后母后!我害怕!”

    卫锦快步走过去将两个儿子搂入怀中,皱眉看着哭着前来的宫人,不怒自威:

    “哭灵自有时辰,你这是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薨逝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她自……她随太上皇而去了!”

    面前大哭的宫人抬起头来,卫锦才看清来人正是仁寿宫的太监总管。

    “你说什么?”

    卫锦似乎是没听清来人说的什么,又问了一遍。

    仁寿宫的大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放悲声:

    “太后娘娘她,薨了!”

    薨了?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将卫锦劈得眼前一阵黑。

    她搂着两个孩子后腿了几步,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刚刚还去见过母后的!不可能!”

    而跪在她不远处的皇帝,则是直接起身,一脚踹翻了哭泣不停的大太监:

    “你胆敢青天白日诅咒母后,朕要将你治罪!”

    “皇上,奴才万万不敢撒谎,还请您节哀,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您啊!”

    大太监再次伏地痛哭,额头在地上碰得砰砰作响。

    “母后!”

    大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皇帝怒吼着跑远的余音在太上皇灵前回荡。

    皇宫内再次响起震天的哭声,而大周的太后,已经永远阖上了双眼,溘然长逝。

    “皇儿,你父皇骤然仙逝,母后实为伤心,唯有追随你父皇于地下,尚可解此哀思之痛。顾此一生,遍享人间繁华,求仁得仁,死而无憾。虽历尽艰辛,然所求所愿,终归得偿。身后所愿,唯有吾儿江山稳固,大周国祚绵长。母后去后,切记莫要哀痛过甚,善待阿锦,勿扰襄襄……”

    短短的信笺,就这样结束了王太后这跌宕起伏的一生。

    皇帝手里握着薄薄的信笺,在太后榻前坐到了天亮。

    不许人出入,也不许人动太后的遗体,更不许周围的人发出一丁儿点的声响,整个人如同枯朽的树木,在暗夜里跳动的烛火下渐渐僵冷。

    直到窗外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才慢慢地转动,干涩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平日的神采,带着深不见底的哀恸。

    “修成……”

    身边有人轻声唤他的名字。

    皇帝转过头,看见了眼睛肿的如同核桃一般的皇后,皇后的声音已经沙哑,眼中的泪珠却还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陪着皇帝枯坐了一晚的皇后起身,伸手将皇帝的头轻轻抱在了怀里。

    “皇上,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这个时候,如果你不能振作起来,母后她又如何能心安?母后已逝,你愿意让她的一片苦心白白浪费吗?”

    “阿锦?这都是我的过错是不是?如果不是为了我,母后不会这样的……她这是为了担了罪责,为我才自戕的!”

    皇帝伏在皇后的怀里,哽咽道,但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短短的时日,他刚刚失去了父皇,又失去了自己的母后。

    正值盛年的皇帝,却已经没有眼泪可流。

    “您说的没错,母后都是为了您,为了皇上的江山永固。”

    卫锦没有如同寻常善解人意的女子一般安慰皇帝,而是放开他,俯身直视着他盈满痛苦的眼睛,清醒而凌厉地质问道:

    “所以皇上,已经一夜过去了,您告诉我,您打算怎么办?是要继续将母后的凤体晾在这里,任凭皇宫内外的人各种揣测,议论纷纷吗?是要就这么忘记了母后为您所做的一切,让她走得也不体面吗?”

    “我……”

    女子咄咄逼人的语气将已经哀伤到麻木的皇帝逼得有几分退缩。

    但他身后就是坚硬的黄花梨椅子靠背,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阿锦啊。”

    良久,皇帝喟叹一声,再次轻声地唤皇后的闺名。

    他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干枯的双眼迷茫渐去。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他喜欢上阿锦之后,任凭父皇如何忌惮外戚势大,任凭父皇如何反对,母后都坚持让他迎娶了自己喜欢的阿锦做太子妃。

    “你与母后的性情实在是相像……你们都能及时叫我清醒。”

    皇帝站起身,握住了皇后的双手,走到了太后榻前。

    已然薨逝的妇人双眼闭合,双手放在胸前,衣冠严整,仪态端庄,红润的面色虽死犹生,眉宇间的神色竟是带着解脱一般的轻松之意。

    皇帝凝视半晌,再次跪下叩首:

    “母后,您一路走好。您的冤屈,儿子一定要那些人,百倍偿还。”

    大周昌平元年,大周太上皇驾崩,太后与其夫妻情深,悲伤过度之下,殉情而逝。

    皇帝亲自为太上皇定谥号“圣德”,为太后上徽号“孝慈”,并下诏举国服丧百日。

    而后,皇帝下诏怒斥东海扶桑道门戕害太上皇,罪大恶极,是为魔教,誓以举国之力,征讨扶桑,并诏令天下万民,如遇扶桑门下,人人得而诛之。

    此令一出,天下皆惊,朝臣们原本寻思着要不要劝劝让皇帝不要公然跟仙门为敌,但思及皇帝先后丧父丧母的悲惨遭遇,谁也开不了这个口。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是一介平民百姓,也无法忍受,更何况是皇帝。

    只有齐王李修远不甘心地声讨皇帝,污蔑是皇帝自己动手弑父杀母。

    但这话实在是太过荒谬,朝臣都痛斥其居心叵测,污蔑帝王,请求皇帝严加惩处。

    好在皇帝顾念手足之情,到底也没将李修远如何,只是下令将他幽禁齐王府,非诏不得出。

    而太上皇和太后的丧事,一连办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以后,双双葬入皇陵,算是结束了两人的一世恩怨,宫里宫外,疲累悲伤的众人也都得以喘息一口气。

    卫国公夫人这一个月以来,既要承受胞姐骤然薨逝的哀伤痛苦,又要日日进宫为太上皇哭灵,悲伤劳累之下,丧仪刚刚一结束就病倒了。

    卫国公告假在家照顾不说,已经进了京卫大营任职的卫国公世子卫程也回家侍疾。

    皇后卫锦在宫中听闻,心中焦急,想要出宫探望,但宫里大小事宜都离不开人,她也只能命太医去卫国公府日日守着。

    这一日,因为太后薨逝,而留在长安并未回家去的王夫人带着女儿王婵娟去了卫国公府探望自己的小姑子。

    之前因为有王太后,王夫人对于卫国公夫人这个小姑子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但此时王太后不在了,王家骤然失去一大依仗,卫国公夫人就显得尤为重要。

    可王夫人心底的不情愿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消弭的,在探问过卫国公夫人的病情,稍稍安慰了几句之后,王夫人就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这次太后骤然薨逝,举国同悲,怎么没见襄襄?按说,往日里,太后娘娘最疼的人,可就是襄襄了。如今襄襄虽然一心向道,但也不能如此绝情绝意吧?这要是太后娘娘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白白疼了襄襄一场,难保不伤心啊。”

    卫国公夫人原本就是积郁成疾,听了王夫人这带着质问讽刺的话,顿时气得咳嗽不止,几乎晕厥过去。

    卫国公世子夫人吴氏外听见了,连忙带着人进来伺候婆婆,顺便让人先将王夫人请了出去。

    “舅母要是会说话,不妨陪着母亲多说几句话,要是不会说话,还是等母亲病好了再上门说话吧。”

    吴氏毫不客气地怼了王夫人一通,王夫人气得脸色涨红,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呵,只许卫襄做白眼儿狼,就不许别人说句公道话吗?太后娘娘这么多年都将卫襄当成眼珠子一般看待,可如今薨了,卫襄居然连面儿也不露,我都替太后娘娘寒心!”

    王夫人也没想到卫国公夫人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带着几分后怕跟自己的女儿王婵娟抱怨。

    王婵娟也看不惯卫襄,但她很清楚,王太后一死,她原本最能指望的人也不存在了,如今唯一跟王家有关系的皇后,可是卫襄的亲姐姐,要是惹恼了皇后和卫国公府,那可大大的不妙。

    她忍不住埋怨王夫人:

    “卫襄这件事,明显透着蹊跷,依我说,卫襄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皇上都没有发话说她什么,母亲何苦多事?要寒心那也是太后娘娘寒心,您寒的什么心?”

    王夫人自知失了分寸,面对女儿的抱怨,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恨恨地道:

    “且等着吧,我就要看看她卫襄躲得了一时,能不能躲得了一世!她只要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就尽管回长安来!”

    王婵娟没再跟母亲争吵,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卫襄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她才不会在意什么别人的唾沫星子呢,该回来照样回,只要皇帝不怪罪,谁能真的将她怎么样?

    就是不知道如果她回来,柱国公世子,会不会也跟着回来?

    不过满长安城之内,也不只王婵娟一个人这么想。

    柱国公府,满头银丝皓白的柱国公太夫人被人扶着在花园里慢慢地散着步,一眼望去,花园里姹紫嫣红,春光明媚,但在她眼里,总归还是凄清寥落。

    她拄着拐杖停下脚步,跟身边扶着她的女子叹道:

    “这么多年了,柱国公府是越发冷清了……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看到柱国公府人丁兴旺的那一天。”

    “太夫人宽心,表哥只是暂时被那卫襄迷惑了心神,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的。”

    陪着太夫人散步的正是一直仰慕尉迟嘉的秦涟涟。

    自从尉迟嘉走后,她很是以泪洗面了些日子,随后就时常来陪伴原本十分看重她的柱国公太夫人,明里暗里,话里话外,透露着自己为了表哥,甘愿为侧室的心意。

    毕竟以卫襄那个脾气,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掏心挖肺,这不喜欢了,大概也就是顺手丢开的事儿。

    更何况,她已经跟卫襄挑明表哥掉转头喜欢她,只不过是因为她是能保命的良药而已。

    这就是一根扎在卫襄心中的刺,无论表哥如何讨好卫襄,如何真心实意,卫襄都不会相信的。

    如此一来,时日久了,看不到希望,表哥自然会明白谁是对他最好的人。

    到时候就算表哥真的娶了卫襄,她委屈做侧室,只要表哥的心在她这里,日子也绝不会难过。

    而且这一次,卫襄实在是……

    秦涟涟还没来得及开口在柱国公太夫人面前给卫襄上眼药,就听到柱国公太夫人带着冷意的叹息:

    “宽心?我如何能宽心啊,卫襄那样无情无义的人,连太后薨了她都没回来,可见她铁石心肠,狼心狗肺,这样的人要是真的进了柱国公府的大门,就算她能保住嘉儿的命,我也日夜不得安宁!”

    “太夫人,或许,这次卫襄和表哥,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呢……”秦涟涟忍着得意,故意替卫襄说话。

    柱国公太夫人却已经截然道:

    “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掩盖她的忘恩负义!罢了,不说她了,说了只会让人生气。”

    说完就继续举步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前行。

    秦涟涟立刻闭嘴不言,看似是被太夫人的怒气吓住了,但路边摇曳的花树却能看得到她唇角的笑容是如何明媚。

    四面楚歌,卫襄永远都不会成为柱国公府的女主人的。

    天擦黑的时候,唐子笑和裴照正好打马经过城门。

    自从卫襄走后,唐子笑从前的跳脱顽劣不成器也像是被一同带走了,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

    唐夫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放了儿子跟去东海。

    但卫襄是跑去东海要做仙女了啊,她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也跟去修什么仙,寻什么道吧?

    唐夫人只能想了办法,把儿子塞进了京卫大营去捶打,好歹叫他知道生活不易,将来也好支应神武将军府的门庭。

    唐子笑对这样的安排也没抗拒,这总比母亲日日叫他去相看各家的姑娘要强,他很是兢兢业业地在军营里当差,一个月也就回家一两趟。

    今日也是轮到沐休,他就约了裴照出城跑马,天黑方回。

    此时城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稀稀落落的行人俱是脚步匆匆,想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出。

    唐子笑骑在马上,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听见裴照一声惊呼:

    “唐子笑,你看那是不是卫老大?”

    “别拿我寻开心了……”

    唐子笑不悦地制止裴照这种无聊的玩笑。

    但是裴照却是大声叫了起来,驭马往回跑:

    “就是卫老大啊,我就说她肯定会回来的!嗨!卫襄!卫襄!”

    唐子笑终于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黑影打马从他面前掠过,一骑绝尘,飞驰入了城门,惹得守城的士兵纷纷呼喝着追了上去。

    “卫襄!”

    唐子笑望着那个背影,眼眶一热,忽然满腹心酸

    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终于回来了,可是,可是晚了。

    晚了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怪罪

    入夜,宫门早已关闭,整座皇城禁止出入,皇家的肃穆森严随着黑夜的到来一点点渗透出来,让这座矗立在长安最中心的皇城更加让人敬畏。

    宫门前宽阔的御道上空无一人,守卫皇宫的侍卫依旧持戈肃立,警惕地守卫着暗夜中的皇城。

    就在这时,御道尽头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打破了暗夜的寂静。

    一人一骑穿风而来,以皇宫守卫们从未见过的速度从远处疾驰近前,更远的地方,更多的守卫持刀剑紧追不舍。

    守卫宫门的侍卫们立刻如临大敌大喝道:

    “放箭!放箭!”

    宫城的墙头上,无数羽箭强弩铺天盖地,如同落雨一般朝着那个黑影笼罩了下去。

    照着这个阵势,那个试图强闯宫门的人必死无疑。

    追捕过来的侍卫们稍稍松了一口气,当先的一个魁梧侍卫低声咒骂道:

    “这是哪个不要命的,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就敢乱闯,老子镇守宫门好几年,就没见过这种傻叉,死了活该!”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们也是个个神情严肃,全身紧绷,只等这阵箭雨过去,就上前将那人剁成肉泥。

    这要是在他们当值的时候宫门这里出了岔子,到时候多少个脑袋都不够填的。

    好在宫城处有弩箭,总算能将着不长脑子的刺客给拦住了。

    但是这份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打破了。

    只见漫天箭雨中,那个身影并没有如他们所料的那样被射成刺猬,给他们冲上去的机会。

    那个人的身周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人牢牢隔绝在内,无论羽箭也好,强弩也好,到了那人身前,都像是遇到了炙热阳光的冰雪,顷刻间消融跌落。

    那人就那样毫发无伤地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了宫门前,嘶声喊道:

    “臣女卫襄,求见皇上!求见皇后!”

    虽然声音嘶哑,但是所有人依然能听得出来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她报出的身份

    卫襄?是那个祸害长安的卫襄?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恍然,难怪呢,难怪此人如此胆大妄为不怕死,原来是这个祖宗!

    就在他们一愣神儿的瞬间,暗夜中又有一人一骑疾驰而来,所有人又警惕戒备地回头望去,刀剑再次朝向了另一个方向

    世上傻叉何其多,今夜特别多!

    这些傻叉们都是把他们这些守卫皇宫的侍卫当什么了?!

    卫襄这祖宗自然是不能当场弄死,但是后面这个不要命的绝对要将其剁成肉泥,以发泄他们心中愤怒!

    但那人还没到近前,其声音就已经远远的传了过来:

    “柱国公世子尉迟嘉求见皇上!求见皇后!”

    随着嗒嗒的马蹄声,那人渐渐近前,只见宫门前的灯火煌煌中,马上的男子身姿挺拔,面容绝美,不是那尉迟嘉又是谁?

    手握刀剑的侍卫们再次愣了一下,随即牙齿咬得咯咯响,妈的,今晚这一尊尊大佛都跑到皇宫挑衅来了是吧?

    卫国公府那二小姐是杀不得的,这柱国公府的世子爷,长安城有名的独苗苗,自然是更杀不得了!

    这皇宫的侍卫还真是当得憋屈!

    领头的侍卫眼眶子都要瞪裂了,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喝道:

    “来人,将这二人拿下,速去禀报皇上!”

    一个是皇上的小姨子兼表妹,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一个是皇上深深体恤的忠臣后代,还是交给皇上做主吧!

    当然,所谓的拿下,在此时的卫襄和尉迟嘉面前,是不存在的。

    卫襄本来就做好了闯宫的万全准备,身周有海螺结界护体,尉迟嘉跟上来以后,又直接站在她身旁护住了她。

    侍卫手中的刀剑还没靠近,就被他抬手间的金芒碎成了好几段。

    侍卫们一个个悚然心惊,寒毛倒竖传闻这两人是去了东海修仙,如今看来,这还真修成了仙是吧?

    消息很快传入宫中,已经回到后宫的皇帝被惊动,很快就命人将这二人押进去面圣。

    镇守宫门的侍卫们一听皇上也没说将这二人如何治罪,又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好刚才没有能将这二人剁成肉泥,不然这会儿恐怕不好交差。

    御书房,匆匆赶来的皇帝在龙案后面刚刚坐稳,宫人就来禀告卫国公府二小姐到了。

    “让尉迟嘉在外面等着,先把二小姐带进来。”

    皇帝挥挥手,命人将她带进来。

    虽然母后的遗言中说,勿扰襄襄。

    但大周的国丧,如何能一直瞒得住卫襄?

    只要卫襄的良心还没被狗吃了,那迟早是会有回来的这天。

    而且,她此刻进宫,怕是来跟他吵架的。

    皇帝心里有些烦乱的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应付自己这不省心的小姨子,抬头就看见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卫襄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出口的斥责说了半截儿,一眼望见眼前的少女,惊讶的失了声。

    眼前的少女,眉眼依稀还是从前那个活泼漂亮的长安贵女卫襄,但整个人,已经憔悴消瘦得几乎脱了形。

    原本如绸缎一般的长发,乱蓬蓬的扎了一个马尾竖在头顶,浑身只着一袭黑色的长衫,破旧不堪,风尘仆仆。

    一眼瞧过去,他这小姨子活脱脱就是混迹在长安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那双曾经灵光闪动的眼睛,此刻幽深如同两汪寒潭,带着深深的哀伤,和皇帝看不懂的绝望。

    为什么绝望?

    太后薨逝,虽然皇帝也悲痛欲绝,但那是深切的伤心,丧母之痛。

    而不是绝望。

    而此刻,憔悴的少女缓缓跪在他面前,绝望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他,带着执拗和痛苦,眼泪滚滚而下: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不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等我回来?!”

    一字一句,字字含泪,句句泣血,整个人像是轻轻一击就能碎裂的梦幻泡影。

    皇帝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心疼,这毕竟是母后和阿锦,还有他,一起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小妹妹啊。

    心底隐晦的不满,顿时化作无言的叹息。

    “襄襄,你先去歇息一下,一会儿我让你姐姐和你说……”

    皇帝站起身,从龙案后面绕出来,伸手准备将她扶起来。

    卫襄却极力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他的手,眼底除了绝望,还闪烁着疯狂: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们任何人和我说什么了,我只求皇上,给我一个手令,我要去皇陵,我要将姨母挖出来”

    “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的,她答应过我会等我拿仙丹回来给她!我会护她长命百岁的!”

    皇帝的手缩了回来,望着卫襄,满眼震惊,继而暴怒:

    “卫襄,你是不是疯了?你若敢惊扰母后安宁,朕就杀了你!”

    皇帝愤怒地朝着卫襄咆哮起来:

    “就你能耐是不是?你以为你在东海待了些日子,就得道成仙了是不是?”

    “你怎么不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作天作地,对得起谁?!”

    见皇帝龙颜大怒,御书房内外的宫人都吓得纷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四周一片鸦雀无声。

    就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女子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皇上,臣女只求一道手令,让臣女得以进入皇陵,祭拜太后,臣女,求您了!”

    卫襄的额头触地,再次哭着请求。

    皇帝却面色阴沉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在这无声的对峙中,御书房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

    来人正是皇后卫锦。

    她匆匆走进来,先是向皇上行了一礼,然后开口遣退了御书房内外的所有人:

    “十丈之内,不许任何人踏入!”

    在这皇宫中,历来是皇后说话比皇帝还管用,此刻皇后发话,宫人们心中庆幸自己捡得一条命,都纷纷躬身退下,远远离开。

    直到四周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卫锦才缓缓走到自己的妹妹面前,然后二话不说,抬手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皮肉相击的清脆声响在御书房响起,不仅是跪在地上的少女被打得脸往一边偏了一偏,就连站在卫锦身后的皇帝,也愕然瞪大了眼睛。

    “阿锦,你这是做什么?”

    皇帝虽然嘴上放狠话,对卫襄喊打喊杀,但其实他心里压根没动过立刻就要把卫襄怎么样的念头。

    此时骤然见卫锦怒气比他还盛,甚至还动手打了卫襄,立刻就下意识地阻拦:

    “阿锦,你别生气……”

    “皇上不必拦着,今日我就要好好教教她怎么做人!”

    卫锦看起来怒火万丈,伸出一只手,强硬的将卫襄从地上拎了起来,扯到自己的眼前:

    “你居然还有脸跑到皇上面前哭闹,你知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正是因为你的胆大妄为,才会导致太上皇病倒,才会导致这一切的发生,你居然还有脸来哭闹?”

    卫锦竖眉怒斥了一番,然后将脆弱不堪的少女狠狠摔在了皇帝面前:

    “你不忠不孝,如今不仅不思己过,居然还是口出狂言,想要以下犯上,你是不是活腻了?”

    “今日你如果不想死,就先老老实实向皇上请罪,否则我宁可亲自动手,了结了你这祸累家门的孽障!”

    卫襄被姐姐突然之间如此又打又摔,之前几乎陷入疯狂的头脑终于是清醒明白了那么一点点。

    不忠不孝……请罪……

    是她造成了这一切,所以,她是有罪的吗?

    或者说,在皇上心里,她是有罪的吗?

    卫襄浑身僵硬地伏在初春尚且冰凉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也不反驳,也不说话。

    她并不能确定姐姐忽然之间说这话的用意,但她知道,姐姐永远不会害她。

    果然,下一刻她就看见自己的姐姐转身,跪在了皇帝面前,抚平衣裙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了一个大礼,哭道:

    “皇上,卫家家门不幸,出此逆女,她当初误听谣言,胆大妄为,贸然对太上皇下手,是为大罪。如今又以下犯上,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臣妾不敢以同胞之情加以包庇,所有罪责,但凭皇上裁决!”

    已经被彻底惊得目瞪口呆的皇帝,看见自己的皇后哭成这个样子,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心疼地将她扶了起来:

    “阿锦,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当初襄襄也是为了我们……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皇帝替自己的皇后拭去了眼泪,好言宽慰道:

    “我先前发怒,也并不是怪罪襄襄,我知道她也是心中伤痛过度想不开罢了。不过是想着让她清醒清醒,冷静一下罢了,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皇上宅心仁厚,胸怀宽广,臣妾却不能不自省,臣妾的妹妹惹出种种事端,终究也是臣妾管教不严的错。”

    卫锦依旧垂泪,眼睛都哭红了。

    皇帝很少见到卫锦这样软弱难过,愈发心疼,劝慰道:

    “你少年时就嫁给了我,哪里有功夫管教她?要说她这脾气也是母后一手惯出来的,怪不得你,快别哭了!”

    哭得梨花带雨的卫锦,终于止住了眼泪,抬头朝着皇帝怯怯道:

    “皇上真的不怪罪臣妾和襄襄吗?”

    “不怪罪不怪罪,只要阿锦你别哭了,我自然不怪罪她!至于阿锦你,我什么时候怪罪过你?”

    皇帝小心翼翼地哄劝着,一如多年前站在心上人面前手足无措的那个少年。

    卫锦终于破涕为笑,美艳的面容瞬间如同被雨洗过的蔷薇花一般在皇帝面前绽放,眼底是深深的敬慕和爱恋:

    “皇上,您为何要对臣妾这样好……”

    “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阿锦啊。”

    见到娇妻展露笑颜,皇帝揪着的心总算舒展开来,完全无视了自己那可怜的小姨子,深情款款地对着卫锦表白。

    跪在地上的卫襄眼见着一场可能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忽然就演变成了姐姐和姐夫之间的你侬我侬。

    她僵硬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明白了,她彻底明白了。

    姐姐这番苦心孤诣的唱念做打,就是为了给她求得“不怪罪”这三个字。

    大概从她对圣德皇帝下手的那一刻起,她在皇帝心里就是有罪的。

    圣德皇帝是她的仇人,却是皇帝的父亲。

    谁敢说皇帝得了皇位,对她就不曾心存芥蒂呢?

    而到此刻,她才终于得了这么一句,不怪罪。

    可怜的姐姐啊。

    卫襄无声地俯身,朝着她那曾经骄傲如斯,绝不肯跟任何人低头的姐姐卫锦,悄然一拜。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守灵

    深夜的长安城门,悄然打开,又悄然关上,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城门驶过,引得守城的士兵们戒备更加森严。

    “深更半夜的,谁啊这么大脸面?”

    城楼上,有守城的士兵揉揉眼睛,嘀咕道。

    “定然是贵人呗,一般人这个时辰可出不去。”

    另一个看守城门多年的士兵说道。

    “不过这方向,我怎么看着像是去皇陵的?”

    “就你看得准,这么宽的路,你管他们去哪里,别多事!”

    两人轻声嘀咕了几句,城楼上又重归于平静。

    而那辆华贵的马车,也在夜色中渐渐驶远,直至看不见踪影。

    通往皇陵方向的大路两旁,向来是荒无人烟的,此时夜色凄清,唯有一辆马车辚辚独行,虽然有大批的侍卫前呼后拥,但昏黄的灯光在暗夜里显得孤单茕然。

    宽大的车厢内,卫襄静静的靠在姐姐身上,一路无言。

    皇帝既然说了不怪罪,自然也就没办法接着生气。

    卫锦很顺利地拿着手令带着卫襄出宫前往皇陵。

    一片沉寂中,卫锦的身子动了动,抬手亲自倒了一杯水,递到妹妹唇边:

    “你知道你今天错在哪里了吗?”

    卫襄接了白瓷杯,慢慢的坐直了身子,一口一口的将杯中的水喝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不该直接闯到皇上面前的,我应该先找姐姐商议。”

    “原来你还知道你冲动任性是错的。”

    卫锦点点头,有些疲惫地靠在了马车描金绣凤的车壁上,犹带着红肿的眼睛微微阖了阖:

    “你今夜就不该进长安城来你直接跪在皇陵之外就好,迟早有人会来禀告皇上和我,可是你,太心急了。”

    “我也想等一等,可是姐姐,我等不了啊。”

    马车内夜明珠的光芒柔和地照在两人之间,照亮了皇后严肃的脸庞,也照亮了憔悴的少女再度怆然而下的泪水。

    “姐姐,我从蓬莱回来的这一路上,我一直都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是不是太心急,不该那个时候就对圣德皇帝下手,不该就这么把你们全都推入漩涡里?”

    “是我害了姨母,是我害死了姨母……”

    卫襄垂首,将脸埋在姐姐的怀里无声地大哭起来。

    她一路奔波,日夜不敢停息。

    她一路都在告诉自己,是幻听,这一切都只是东海众人想要彻底灭了扶桑才放出来的假消息而已。

    只要她跑得足够快,就能拦住姨母,只要她回来,姨母一定会舍不得她的。

    可是她回来了,却什么都晚了。

    她以为自己的重生能够挽救家人,能够让每一个爱过的人都能如愿以偿,可是她却忘了,天命,天命啊!

    她以为今生姨母早早做了太后,定然顺遂无忧,长命百岁,却忘了,前世的姨母,也是薨逝在姐夫登上皇位的次年春天!

    卫锦怜惜地抚了抚妹妹蓬乱的发丝,眼神却逐渐变得坚毅。

    她将卫襄扶起来,坐正了身子,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凝重地叮嘱:

    “襄襄,皇上都说不怪你了,这种话,你以后就不要再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不管发生什么,那件事都不是你的错。”

    “我与皇上相伴近十年,皇上心中所思所想,从不瞒我,或者说,瞒也瞒不过。所以今晚,我才会故意揭破皇上的心事,但求此后,皇上再无话可说,不能再跟你翻从前的旧账。”

    “至于姨母……”

    卫锦的手轻轻从妹妹颊边拂过,拂去她的泪水,轻声道: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她恨那个人是真的,但她爱那个人,也是真的。”

    恨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所以,她对圣德皇帝下手,姨母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收拾善后,并且当机立断地让姐夫登上皇位。

    所以,在圣德皇帝死后,姨母也会毫不犹豫地跟去是吗?

    所以,前世的姨母,也是这样的吗?

    原来姨母早就把她自己的命,与圣德皇帝牵连在了一起。

    所以,她不是败给了天命,而是败给了姨母一生仅有过一次的爱情是吗?

    卫襄愣愣地想着,绝望空洞的眼睛里露出恍然的哀伤。

    爱情……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为什么连姨母这样的人都逃不开这个劫,都能为之舍得抛下子孙,抛下她最喜欢的襄襄呢?

    马车的颠簸中,皇陵渐近。

    “襄襄,今夜跟随你一同进宫的人,是尉迟嘉没错吧?”

    卫锦柔和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默。

    卫襄默然点头。

    从她听到姨母薨逝的消息那一刻起她几乎就要疯了。

    她撇下了胖胖,撇下了师父,马不停蹄地往长安赶。

    至于尉迟嘉什么时候跟了来,又是如何追上她的,她并没有在意。

    卫锦的手在马车中的小桌子上敲了敲,提醒卫襄:

    “出宫前,我听说,皇上单独召他在御书房相谈。这个人……你之前来信,就说明你心里是知道的,我绝不会让他再回来插手朝堂,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卫襄点点头,依旧沉默。

    自从知道白翼师兄也是出自大周之后,她心里已经猜到了皇帝放尉迟嘉去蓬莱的用意。

    这样的人,长安不能待着,蓬莱,自然也不能让他待着了。

    大周皇陵的地宫中,巨大的石壁铸就的墓道隔绝了外面春意融融的世间,已经封闭的墓室外寒冷阴森,让进入的人如同身处隆冬。

    但卫襄并不觉得冷,她匍匐在那刻着长长一串溢美之词的灵牌前,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封闭墓室的巨石,将自己整个人贴在上面,仿佛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闭上眼睛很久很久,才回过头看着跪在远处的卫锦。

    “姐姐,让我在此守灵一个月吧。”

    “一个月?就算我准了,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应允的。”

    卫锦将手中的三炷香插在香炉里,站起身:

    “将你平安送到这里,我也该回去了,就十日吧,十日之后我命人来接你。”

    走出墓道之前,卫锦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卫襄的肩头:

    “我也知道你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舒解你心中的痛苦。”

    “但我还是希望,你再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能彻底想明白以后你该怎么做,你该怎么样活下去,才不辜负太后对你的期望。”

    卫襄转身抱了抱自己的姐姐:

    “姐姐,我懂。”

    这些自小捧在手心儿里的人,她当然不会辜负。

    只是在这皇陵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色将明时,皇后的马车再度从皇陵中驶出,返回了长安。

    而长安城外,一人一骑,正向着皇陵的方向飞奔而去。

    御书房中,一夜未眠的皇帝静静的望着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茶盏,挥挥手,让身边的人全都下去。

    上早朝之前,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昨夜卫襄闯宫的事情,势必是要在整个长安城传开的。

    言官们会如何上奏折弹劾,朝臣们又会如何苦苦相劝,让他不要纵容外戚,他几乎不用怎么费心思,就猜得出来。

    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纵容啊。

    皇帝带着满腹的心事上早朝。

    果不其然,言官们的弹劾折子像是雪片一样飞到了面前。

    “……半夜闯宫,此等奇事,实在前所未有,皇上必须严加惩处,否则天家威严何在?”

    “唐朝杨氏一族骄奢淫逸,嚣张跋扈,导致大唐江山一蹶不振,皇上切莫重蹈覆辙,养外戚而成患!”

    朝臣们慷慨陈词,大义凛然,从一开始的斥责卫襄,一直到最后将矛头对准了卫国公府。

    但是任凭朝臣如何口沫横飞地痛斥卫国公府骄横跋扈,皇帝始终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渐渐的,朝臣们也开始觉得不对劲,大殿之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卫襄是朕的表妹,她前去蓬莱修道,是为了我们大周国运积福,但也因此才错失了太后的身后事。”

    “她骤闻太后薨逝之事,一时间乱了心神,举止失措,也正说明了她孝心可嘉,怎么就和祸乱江山连到一块儿去了?”

    一片寂静中,皇帝终于开口说话,但其中的偏袒之意显而易见:

    “天下多少军国大事,你们却要偏偏揪着一个小女子的顽劣之举不放,可对得起你们诸位的俸禄?你们是不是一天天闲的就专门管这种芝麻大的小事?”

    小事儿?什么时候夜闯宫门都变成小事儿了?

    这……皇帝偏袒小姨子,就偏袒小姨子吧,怎么还试图把屎盆子往他们头上扣?

    几位朝中重臣交流了一下眼神,心中担忧更深。

    看来这个卫襄,长安城绝对留不得啊。

    心里这么盘算着,却没人敢再提起卫襄之事。

    在一片不愉快的气氛中,皇帝很快宣布退朝。

    刚刚踏进后宫,宫人就来报,皇后娘娘回来了。

    皇帝拧着的眉头稍稍舒展开,却没有如往常那般一下朝就去往皇后宫中。

    他还是去了御书房,一个人躺在软榻上,仰头望着头顶精美的承尘,很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其实刚刚坐上皇位的时候,他虽然心中喜悦,但也有过将卫襄处理掉的想法。

    毕竟,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子,现在就敢对他的父皇下手,焉知将来万一看他不顺眼了,会不会对他下手?

    但昨夜阿锦在他面前的哭诉,又让他清醒的明白,卫襄他是绝对动不得的。

    要是动了卫襄,且不说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光是阿锦的伤心,他就觉得难以应付。

    更不必说母后在天有灵,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怨憎他。

    等这件事情平息下来,还是让这个丫头去蓬莱吧,眼不见为净。

    皇帝很快打定了主意。

    长安城郊的皇陵外,驻守的士兵们又迎来了手持皇帝手令的柱国公世子。

    验证无误之后,他们放了人进去,随即心里也有些嘀咕。

    这是皇陵啊,是皇家的陵墓,这么庄严肃穆的地方,怎么皇上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放了一个又一个的外人进去?

    不过很快,守卫们就发现,这皇陵外边的热闹,还远远没结束呢。

    唐子笑昨晚是亲眼看着卫襄进城的,他和裴照打马追了一路,好容易追到皇城边上,却没胆子进去。

    他们可不是卫襄和尉迟嘉那样有恃无恐的人,他们很清楚自己,如果敢靠前一步,那就是被强弩钉死在地上的命。

    所以他心怀愧疚,痛恨着自己的没用,在长安城里直直转了一夜。

    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卫襄是来了皇陵,立刻就马不停蹄的奔了过来,刚好就与匆匆赶来的卫国公世子卫程碰了个正着。

    “世子爷,您是来接卫老大回去的吗?”

    唐子笑老远就跑过去打招呼。

    卫程望着巍峨肃穆的皇陵,摇了摇头:

    “她要在这里为太后守灵十日,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我只是来为他送些衣食罢了。你是?”

    卫程很清楚,这皇陵自己是进不去的,唐子笑也进不去。

    唐子笑听他这样说,神情有一瞬间的失望,但很快又重新平静下来,笑了笑道:

    “既然是这样,那我在这里慢慢等卫老大出来吧。”

    “她要十日后才能出来,你,真的要等吗?”

    “等,短短的十天而已,又不是等不起。”

    “那京卫大营那边……逾期不归,可是要挨军棍的。”

    卫程挑了挑眉,说道。

    唐子笑眉头都没皱一下,挺直了胸膛,笑容爽快:

    “无妨的,世子爷尽可将我的军棍先行记下,待卫老大平安无事出来,我就回去领。”

    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倒是让卫程愣了一下。

    “你这样等着,她也不知道,值得吗?”卫程问道。

    唐子笑点头:

    “当然值得。卫老大对我和我娘有救命之恩,但我到底没用,也没能为她做些什么,不过是等几天,不算什么的。”

    卫程半晌无言,最后也只能点点头走开了。

    这世间的好男儿何其多啊,当初,为什么他的妹妹就死皮赖脸的,看上了尉迟嘉呢?

    真是为了一棵草,放弃了整片树林啊。

    偏偏此时那该死的尉迟嘉又进去哄骗自家妹子,自己这亲大哥倒是进不去了!

    卫程恨得直咬牙。

    幽暗阴森的墓道里,身姿如仙的男子脚步轻移,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墓道的尽头。

    尉迟嘉一眼就能看见,墓道尽头,墓室外那团幽幽的光亮中,少女的身影笔直地跪在长明灯前。

    她双手在空中轻灵地舞动着,渐渐结成一个无形的印记,似乎在将什么东西往她身边的一盏油灯上面引。

    “姨母,如果你还在,如果你还舍不得你的襄襄,您就回来看看我,只看一眼好不好?”

    她口中喃喃,呼唤着渐渐远去的魂魄。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起死吧

    如果是从前,尉迟嘉是看不出这其中的奥妙的。

    但此刻,他举目望去,能看得见光线幽暗的墓室外,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光点从墓室里,从牌位上渐渐浮现而出,飞舞在少女的身周,如同荒野中的萤火之光,温暖而让人心安。

    那是,那是孝慈太后的魂魄吗?

    襄襄,襄襄她真的是要为孝慈皇后招魂吗?

    尉迟嘉震惊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又猛然停下了脚步,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

    他生怕自己发出一点点声响,打扰了那个正沉浸在招魂仪式中的少女。

    时光静静地在这幽暗的墓室外流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才渐渐的有了方向。

    像是是风在流动,又像是是感应到了少女的指引,星星点点的光芒全部汇聚成漩涡一样的形状,慢慢的融进了少女身侧那盏油灯的光辉中。

    油灯的灯光大盛,玲珑美玉制成的灯座几乎被灯火烧成透明,而原本跪得笔直的少女,却骤然间扑倒在灯旁,阖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襄襄!”

    归隐在幽暗中的男子低呼了一声,飞身上前,将地上的少女抱在了怀里。

    似乎是因为匍匐在冰冷的石板上太久,卫襄的身躯冷如寒冰,尉迟嘉一把拉开了自己的衣衫,将她紧紧的裹在怀里。

    尉迟嘉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卫襄,但很快,他就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没有比卫襄暖和多少。

    “襄襄……”

    一种难言的悲怆从尉迟嘉的心底涌奔而出,他缓缓地吹头,将自己冰冷的脸颊贴在了卫襄的额头上。

    罢了,罢了,只要今生能与她在一起,就算失去一些身为人类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尉迟嘉徒劳地抱着卫襄坐在石板上,竭力用自己的身躯为她隔绝去石板的冰寒,代替她继续守着那烛火幽幽跳动的明灯。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在这里陪着你,我们一起为孝慈太后守灵。”

    尉迟嘉喃喃低语。

    随后墓道内的世界陷入永久的沉寂,而昏沉过去的少女,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缕微笑,仿佛她沉入了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美梦中

    “襄襄,快来!”

    春光一片明媚,远处有一个美貌的妇人在朝她招手,要带她去看御花园里新盛开的蔷薇花。

    母仪天下的皇后看着她,眼神惋惜:

    “你说你啊,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那个尉迟嘉呢?”

    美貌的妇人似乎有几分感叹,又有几分不满,嗔怪的对她说道。

    但随后却又带上了纵容的宠溺,笑容重新柔和起来,笑道: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是我们襄襄喜欢的,就算是柱国公世子又怎么样?天下的好男儿襄襄尽可挑拣!”

    正挥舞着花剪剪蔷薇花枝的少女回过头,明媚一笑:

    “我也不要挑拣,我只要尉迟嘉,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你啊,终究还是年龄太小,你哪里懂得,男人可不是单单长得好看就够了的。”历经世事的皇后眼底再度浮现出感慨之色,却又自言自语,“不过能够喜欢得这样纯粹,这样简单,也是一种福气呢。”

    皇后抬手,将剪好的蔷薇花插了一支在少女的发髻间,目光慈爱柔和:

    “我们的襄襄,尽可一辈子这样纯粹,这样简单,也很好。”

    少女嘻嘻地笑着,也将手里的蔷薇花插了皇后满头,将皇后打扮得不伦不类,心里充满了骄傲和得意。

    她不是公主又如何?有姨母在,她觉得她比公主过的还要快活呢。

    只可惜美梦中的快活总是太短暂。

    那温馨而又平常的一幕,就像一个惊鸿一瞥的剪影,那样快就逝去了。

    时光太匆匆,少年太懵懂。

    后来,好像是过了很多年,又好像只过了那么几年。

    她跪在宫门外,满头银发,面容凶狠的老妇人紧紧拽着她的衣袖,喘着气,用御赐的拐杖不停的打在她的身上。

    “还我的孙儿来,你还我的孙儿!都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老妇人目光怨毒地咒骂着,近乎癫狂。

    她徒劳地挥手阻挡:

    “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喜欢他而已,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但没有人听她解释。

    所有人都在责怪她,咒骂她。

    “姨母,救我,救救我,襄襄好怕!”

    生来就不从不知惧怕为何物的她,终于感到铺天盖地的害怕。

    她对着重重的宫阙撕心裂肺地呼喊,但是最后等到的,只有皇帝身边内侍冷漠无情的声音:

    “皇后娘娘犯了大错,已经禁足在栖梧宫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也已经被禁足在东宫了,卫二小姐如果不想皇后娘娘进冷宫,不想连累太子殿下,就先回去,静思己过吧!”

    “皇后娘娘犯了大错?姨母陪伴皇上三十多年,能犯下什么大错?还有太子殿下和我姐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她不服气地问到。

    前来传令的内侍早就不是从前见到她时那副恭敬的嘴脸了,他带着厌恶嘲讽冷笑道:

    “这些可是皇家之事,就不是卫二小姐您能过问的了,您还是好好回家去,静候皇上发落,不然,要是回不了家了,就别怪奴婢没有提醒您!”

    静候皇上发落?

    她做错了什么她要被皇上发落?

    卫襄彻底懵了。

    但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她生来可以倚仗的一切,在顷刻间,就这么失去了。

    后来,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再等到宫中的传召。

    最终等到的,是皇帝的赐婚圣旨。

    皇帝终于将她赐婚给尉迟嘉。

    在她纠缠多年以后,在尉迟嘉死了以后。

    她要去为她心爱过的人,守一辈子的寡。

    爹娘兄长是万万不肯的,可已经懂得世间事顷刻间就能天翻地覆的她,却知道抗旨的最高代价,是诛九族。

    她已经为她的痴心妄想付出了代价,已经连累了姨母,表哥和姐姐,她怎么能再连累她的家人?

    她微笑着接了那道圣旨。

    “从前我那样喜欢他,现在他死了,我自然是要去为他守上一辈子的,反正,我的心里也不可能再放进去第二个人。”

    她笑着跟家里人如此解释。

    然后在柱国公太夫人怨毒的目光里,抱着尉迟嘉的灵牌,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完成了她曾经的夙愿,也就那样终结了她曾经鲜活的青春年少。

    甚至从那一刻起,她觉得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那样失败而不堪的人生。

    对于师门来说,她是引狼入室的孽徒,对于家人来说,她是带来风雨的逆女。

    这样的人生,着实失败。

    人生百年,就这样倥偬而过。

    她在这寂寞空洞如同坟墓一般的柱国公府里软禁了半辈子,送走对她怨恨至极的柱国公太夫人,养育皇帝送给柱国公府的养子,最后为他娶妻,扶持他坐上柱国公的位子。

    直至最后油尽灯枯,卧病在床之后,她才恍惚觉得,如果自己在尉迟嘉活着的时候嫁给他,最后能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生吧?

    她记得有一天,自己躺在落满海棠花的软塌上晒太阳,她的养子来看他,坐在和煦的暖阳里,为她削一只苹果。

    她怀里抱着小花,望着他沉稳冷峻的侧脸,忽然发觉,他和少年时的尉迟嘉长得那样像。

    于是那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跟自己的养子谈起他名义上的父亲。

    “你父亲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呢,当初我对他一见倾心。”她摸着自己脸上的千沟万壑笑道。

    她那向来沉默寡言的养子却回过头来看着她,迟疑良久才道:

    “儿子听说过当年的事情……儿子觉得,母亲当初,或许就不该喜欢上父亲。”

    “你也这般觉得吗?”

    她笑了,直至笑出了眼泪。

    看,连一个只是听说过当年事情的人,都知道她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喜欢上了尉迟嘉。

    如有来生……如有来生,她绝对不会再喜欢上那个给她带来了一生不幸的人。

    只是这来生,实在是来得太晚,没有让她回到刚出生的时候,也没有让她回到没喜欢上尉迟嘉以前。

    真是太晚了啊……

    卫襄从那漫长的梦里醒来,不由得喟叹。

    她居然在姨母的灵前做了这样一个梦。

    其实也不是梦,那是她的前生。

    卫襄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抬起头,借着幽暗的灯光,她能看得清眼前这张曾经让她神魂颠倒的脸。

    “尉迟嘉。”她轻声的唤他的名字。

    他欣喜地去看她,却忽然觉得心口一凉。

    他缓缓的低下头去,只见一柄匕首刺在他的胸膛,而匕首的把柄,握在眼神清冷的少女手中。

    “襄襄……”

    千言万语,最终他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那柄匕首抽离了他的身体。

    他的双臂也慢慢松开,怀里的人离他而去,他像一条无助的鱼,摔倒在冰凉的地上,生命在他体内迅速流失。

    他张了张嘴,很想问为什么?

    但他却知道,不必问了。

    卫襄跪在尉迟嘉的身旁,看着他的伤口慢慢流出鲜血,扔了手里的匕首,捂住了自己的脸。

    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响回荡在空荡荡的墓道里,来回旋转,余音袅袅。

    “尉迟嘉,对不住。”

    少女跪倒在他的身旁,只说了这么短短的六个字。

    眼泪在她的脸上静静地流淌,她却没有什么解释,也没有什么后悔之意。

    但不必她说,陪伴了她那样久的自己,什么都懂。

    那铭刻在长久岁月里的哀伤无助,他全都懂。

    奄奄一息的男子抬手捂住了胸膛上的伤口,伸出另一只手替心爱的女子拭去眼泪。

    “襄襄,从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如果,如果我死了,从前的事情是否能够一笔勾销?”

    他吃力的问道。

    卫襄愣愣的看着他的手心,那颗曾经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星星,已然星光暗淡。

    这个人是真的要死了吧……

    前世的种种祸患,因他而起,仅仅因为喜欢他,就断送了她的一辈子,甚至害得她的母亲忧思成疾,早早离世。

    今生自己想要改变,不伤害任何人而改变既定的命运,到如今却发现原来是徒劳。

    从前她左思右想,顾虑万千,不敢动手,就是怕他的死会让前世的一切重演。

    可如今看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

    大家一起死吧,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代替大周皇帝去染指蓬莱,去给蓬莱带来不幸。

    这个世界,就彻底安宁了。

    所以他此时死在她的面前,没有什么遗言,也没有什么挽回的机会,前世今生的一切纠缠,就都能灰飞烟灭,彻彻底底两不相欠了吧?

    卫襄点点头,将他的手重新放回他的胸口。

    “嗯,你放心,你死后,我也不会活下去的。”

    她似乎是安慰他,又似乎是欣喜自己终于要得到解脱,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笑意:

    “等我们都死了,就不会再有人因为我们的命运受伤了。所以尉迟嘉,我们两不相欠了,前尘往事,自然一笔勾销。”

    “好,那就好。”

    他的脸上也泛出笑意,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很好,前世是他负了她,今生由她来了结一次,大概是能扯平的。

    “不过……”

    似乎是因为就这么死了,太不甘心,他忽然又睁开眼睛说道。

    “襄襄,其实你一直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也不知道,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更早。”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在御花园里面奔跑,手里拿着那么多的鲜花,那么多的蝴蝶围着你飞舞旋转。”

    “我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秋猎的围场上。你一身大红色的衣裙,纵马驰骋,神采飞扬。”

    “那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灿烂的人?”

    因为想起那些美好的往昔,他脸上的笑容在这幽暗的墓室外,格外明亮。

    “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心底是有多么自卑你是那样耀眼的人啊,襄襄。”

    “可是我,却是一个随时可能会死掉的人。我哪里敢去回应你的美好呢?我可不愿意让你为了我做寡妇。”

    “你不愿意让我做寡妇?你这个骗子。”

    一直沉默聆听的少女轻轻的笑了起来:

    “你肯定不知道前世临死之前,你说了什么话。”

    “你知道我临死之前说了什么?”尉迟嘉一愣,反问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发个誓

    “我当然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

    卫襄对着濒死的尉迟嘉,终于放下了所有的负累,她伸了伸腿,坐在了尉迟嘉身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墓道里幽暗的光亮像是一道轻纱,将前世今生的所有仇怨都遮盖了起来。

    前世,在尉迟嘉没死之前,只要见到他,卫襄总是脸红心跳,等他死了以后,一想到他却是咬牙切齿。

    卫襄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如同此刻一般心平气和地面对过尉迟嘉。

    尉迟嘉也跟着笑了笑,微微阖上了眼睛。

    这时光真好,就如前世他们一起度过的无数个平静的日日夜夜。

    过了一会儿,尉迟嘉都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已经死了吗?

    卫襄静静地坐在原地,呆滞了很久,眼泪忽然又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从前,她爱尉迟嘉是真的,后来,她恨尉迟嘉也是真的。

    卫襄起身,将尉迟嘉浸满了鲜血的衣襟慢慢地拢好,将他倒下去的时候压到的长发理整齐,凝视他良久,才微微俯身,轻轻地在他闭合的眼睛上吻了吻,如同还喜欢他的时候那般小心翼翼。

    “尉迟嘉,其实前世我最不明白的就是明明你那样不喜欢我,为什么会在临死的时候,跟太夫人说,要在死后娶我为妻。”

    “你哪里是不想让我做寡妇啊,你明明就是一心想让我做寡妇……你这个骗子。”

    所以,就算他如今亲口说喜欢她,她也从来不相信。

    再也不相信了。

    卫襄抬起头,仔仔细细地将他的遗容整理好,整个人放平,才站起来,转身去暗处寻找那柄匕首。

    卫襄很快就摸到了那把匕首,走回来在尉迟嘉身边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给孝慈皇后的灵前上了三炷香,将那盏招魂用过的明灯放在了孝慈太后的灵位前。

    “姨母,您的魂魄我已经收集齐全请您原谅您的襄襄学艺不精,无法生死人肉白骨,但我死后,您一定能顺利重入轮回。如果下辈子,我还有幸在您身边,我一定不调皮了。还有尉迟嘉这个祸患,我也一并带走,姐夫的江山和我爹娘的平安,再也无忧了,姨母您尽管放心。”

    卫襄念叨了一番,认真地拜了三拜,才又走回来,在尉迟嘉身边慢慢躺下来。

    “尉迟嘉,你是骗子,我可不是骗子,我会跟你一起死的。上辈子他们都说是我害死了你,我担了一辈子的虚名儿,这辈子,我就把这个虚名儿坐实。”

    她看着他俊美的侧颜,略带得意地说道。

    卫襄将那把匕首慢慢地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刚要闭上眼睛,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又猛地坐起来,屏住呼吸支着耳朵仔细听。

    深幽的墓道里,是不该有风的,也不该再有其他人的呼吸声的,可此时,她听得很明白,就是人呼吸的声音

    “尉迟嘉!”

    她转身看向原本已经该死透的人,却发现他如墨一般的双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正哀戚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没死?”

    卫襄瞪大了眼睛。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然,我死不瞑目……”

    尉迟嘉的声音里透着将死之人的祈求。

    原来是有心愿未了啊。

    卫襄叹气:

    “可是我很快也要死了,我能答应你什么?”

    “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发一个誓就好。”

    尉迟嘉挣扎着抓住了卫襄的手腕:

    “只要你发誓,我死后,我们之间的从前,真的一笔勾销,你真的不会再怨我怪我,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不会再躲我拒我,好不好?”

    “这……到了这个时候,发这种誓有用吗?”卫襄忍不住觉得好笑。

    尉迟嘉执拗地看着她:

    “有用……万一,还有来生,我们再相遇呢?”

    “你以为,老天是瞎的,人死了,就能一次又一次地死而复生,重新来过吗?傻不傻啊你?”

    卫襄嗤之以鼻。

    这家伙十有八.九也是知道些什么的,这一点卫襄心知肚明,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跟尉迟嘉再讨论什么前世今生的问题了。

    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别傻了,你爱死不死吧。”

    “求求你……就算是满足我的一个念想吧,不然,我真的死不瞑目。”

    尉迟嘉语气轻微地说道,那双曾经让卫襄觉得从心底开出花来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等待着得到一个承诺。

    卫襄不再说话,沉默地坐着,下巴搁在自己的膝头,静静地等着。

    她就不信了,她耗不死这家伙

    实在不行,待会儿再补一刀。

    她如此打算。

    墓道里再次陷入彻底的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互相应和,僵持对峙。

    皇陵外面,却是比墓道内热闹多了。

    除了唐子笑和卫程堵在皇陵入口,卫国公夫妻也带着儿媳吴氏到了,正好和追着孙子而来的柱国公太夫人撞上。

    “王氏,你们家欺人太甚!”

    柱国公太夫人一瞧见卫国公夫人,忍了一路的担忧瞬间化作怒火尽数爆发,连国公夫人的尊称都没有了,七十多岁的人了,扑向卫国公夫人的身手却格外敏捷。

    “太夫人!”

    “太夫人!”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一声是卫程的,一声是跟着柱国公太夫人一起来的秦涟涟的。

    卫程堪堪护住了卫国公夫人,将后背对着柱国公夫人,生生承受了柱国公太夫人一记拐棍。

    秦涟涟纵然很想将柱国公太夫人拖住,奈何她身单力薄,又不敢用力,终究是没拖住,眼睁睁地看着柱国公太夫人将卫国公世子打了,顿时捂着嘴惊呆在原地,惊得大气儿不敢出。

    虽然一想到表哥好不容易回来,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卫襄,秦涟涟也气的咬牙切齿,深恨卫国公府诸人对卫襄的放任,但这么公然打卫国公府的人,她却是想都没想过!

    “王氏!你枉为人母!你的女儿鲜廉寡耻,你这做母亲的为何从来不管?从前她纠缠我的孙儿也就罢了,如今却是要把我的孙儿害死吗?”

    柱国公太夫人一击得中,却也累得不轻,拄着拐棍站在原地一边喘气,一边破口大骂。

    卫国公夫人王如意这辈子可谓是事事如意,但最近亲姐姐孝慈太后的薨逝对她打击很大,正在伤心的时候。

    猛然遇到柱国公太夫人不由分说就来打人,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替她挨了打,心疼愤怒之下,她心中的积郁也顷刻爆发,将儿子扯到身后,就上前与柱国公夫人理论起来:

    “往日里我敬太夫人您有些年纪,不想与您理论,不成想今日您倒是倚老卖老动手了是吧?您自己摸着良心说,从前是我家襄襄年纪小不懂事,纠缠您家那金贵的世子爷,可后来呢?后来到底是谁纠缠谁,太夫人您心中没数吗?”

    “好好好,且不说他们谁纠缠谁,就说今日,你女儿为什么要把我孙儿带入这皇陵?”

    “是我女儿带的吗?是您的孙儿死皮赖脸跟进去的!也是皇上允准的!皇陵怎么了?大周的皇陵乃是风水宝地,还怕折损了你的孙儿不成?我的女儿好端端为孝慈太后守灵,谁要你的孙儿来掺和了?您今日说这话,是对皇陵不满,还是对孝慈太后不满?”

    卫国公夫人气势逼人地一连五问,问完了,冷笑道:

    “太夫人要是对皇陵或是孝慈太后有什么不满意,咱们去皇上面前分说!”

    “呵,你们……你们卫国公府真不愧是外戚后族,凡事有皇上撑腰是吗?欺负我这孤寡的老婆子是吗?等我把我的孙儿救出来,咱们就进宫说个明白!”

    柱国公太夫人被卫国公夫人激得差点儿就要大骂皇陵这地方晦气,好在她理智犹存,生生忍住,却也是一句句狠话往外撂。

    她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是卫襄能医孙儿的命又如何?要是这么三天两头天南地北地折腾,孙儿的命迟早断送在卫襄手上!

    两个妇人打嘴仗,卫国公在一边不好开口掺和其中,只能一边紧紧地护着妻子,一边脸色阴沉地命令儿子卫程:

    “你现在就去宫里请旨,我们一起进皇陵去看看!”

    卫程连忙应了,转身就牵了马直奔皇宫而去。

    说实在的,柱国公太夫人对他们家襄襄不放心,他还对尉迟嘉那个小白脸不放心呢!

    从前对襄襄爱理不理,如今却又百般殷勤,谁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卫程大白天进宫倒是没有受什么阻拦,很顺畅地就见了皇帝,一听他的来意,皇帝就皱了眉头,意味深长地道:

    “看来柱国公太夫人真是年纪大了,觉得自己有资历了,居然敢咆哮皇陵,在皇陵外动手。这一个个的,把李家的皇陵当成什么了?朕的父皇和母后才安稳多久,就被人如此打扰了安宁,这都是朕的不是。”

    卫程听皇帝这么说,连忙就跪在了地上:

    “皇上千万不要如此自责,实在是我们做臣子的不是!”

    皇帝摆摆手,扔给了卫程一枚代表皇帝的手令:

    “别的人就算了,你带着那个谁……神武将军府的唐子笑是吧?”

    “正是!”

    卫程连连点头:“他倒是规规矩矩在皇陵外守候,并无逾越。”

    皇帝点头表示赞许:

    “他对襄襄的这份心,倒是难得,你就带着他进去看看吧。襄襄要为太后守灵还说得过去,尉迟嘉跟着,也的确是添乱了。”

    卫程沉默一瞬,叩头谢恩,然后带着手令离开了。

    出宫的路上,卫程一直在想皇帝的这句话。

    皇帝也觉得尉迟嘉跟着是添乱了那为什么还要给尉迟嘉进入皇陵的手令?

    只是这疑惑到底只是在他的心底一闪而过,他也顾不得去多想。

    皇陵外众人吵吵闹闹地闹成一团,幽深的墓道之内,卫襄眼巴巴地等着尉迟嘉咽气儿,尉迟嘉却迟迟不肯阖眼。

    他还抓着卫襄的手,也不再说话,用最后的固执表达着自己的执念。

    这里连个沙漏都没有,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卫襄重新扯开尉迟嘉的衣襟,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没问题,还在慢慢地流血。

    可这人……

    “哎,你到底,还死不死啊?”

    卫襄甩开了尉迟嘉的手,又戳了戳他的脸。

    她觉得前世的尉迟嘉说死就死了,这会儿的尉迟嘉,却像是生命力顽强的蟑螂一般。

    “嗯,是要死的,只要你跟我发誓,我死这一次,我们之间的前尘往事就一笔勾销。”

    死这一次?

    卫襄觉着这话听起来怪怪的,难道他还能死很多次不成?

    她重新拿起了匕首在他胸口比划了两下,决定给他补一刀。

    但是,她的手却一直在颤,因为梦见前世而起的痛悔和怨恨,而激起的那一丝勇气,像是消失了一样。

    比划来比划去,她还是没办法将这把匕首再刺进他的胸膛。

    尉迟嘉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憔悴消瘦的少女拿着匕首在他胸口的地方变幻各种手势,像一只逮到了老鼠,却不知道怎么下口的猫,傻乎乎得可笑,又让人心疼。

    罢了罢了,她如今似乎是变聪明了些,轻易不上当了。

    原本就知道不能让她心甘情愿的,还是自己来好了。

    再这么熬下去,她一定会撑不住的。

    尉迟嘉抬起右手,手心那原本已经随着他的气息渐弱而彻底黯淡下去的星芒,再次亮了起来,然后,他用手心蒙住了卫襄的眼睛。

    十几日的不眠不休,疲惫劳累,哭泣伤心,早已经将卫襄熬得浑浑噩噩,她一直都是在靠着那么一口气吊着的。

    此时眼前骤然出现了一道金光,她只瞧了一眼,就从浑浑噩噩陷入了一种见鬼的状态。

    她还是她,身体是她的,魂魄也还是她的,但她的魂魄却指挥不动自己的身体!

    卫襄闭着眼,很清醒地听到自己在发誓:

    “我卫襄发誓,此后与尉迟嘉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见他不怨不恨,不躲不拒,如有违此誓……必定嫁与尉迟嘉为妻!”

    卧槽,卧槽!

    这什么狗屁誓言?违不违的有区别吗?!

    卫襄心头瞬间有一万头某种传说中的动物奔腾而过。

    然后她听见男子清朗而中气十足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好了,你也累了,休息吧……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卫襄很想骂一句去你娘的再不分开,但她的嘴巴不听使唤了,眼皮子也越发不听指挥了,越来越沉,直到再也睁不开。

    墓室外的明灯目睹了这一切,当卫襄彻底倒在尉迟嘉怀里的时候,火焰剧烈跳动了一下。

    尉迟嘉对着那火焰点点头,笑容仿佛能照亮整个墓室:

    “虽然她傻了点儿,倔了点儿,冲动了点儿,但我一定会好好待她……太后娘娘放心就是。”

第一百五十五章 葵花宝典?

    卫程和唐子笑进入墓道的时候,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卫程站住脚,鼻翼微微动了动。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唐子笑也跟着抽了抽鼻子,顿时毛骨悚然:

    “好像……有血腥味儿!卫襄!”

    他撒腿就往漆黑的墓道里跑,空旷的墓道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干什么?!不得惊扰太上皇安宁!”

    跟着他们进来的皇陵守卫在后面拼命追。

    一行人很快跑到了墓道的尽头,只见一盏幽幽的明灯静静地燃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男子正闻声回过头来,见乌泱泱地进来这么一群人,很快竖起了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这男子面容绝美,在这灯光似纱的墓道里,朦朦胧胧间像是谪仙下凡,但卫程可不管他长得多好看,也不吃他这一套。

    他一眼就看到了分离了几个月的妹妹,正被这人抱在怀里

    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他就知道尉迟嘉跟进来,孤男寡女的准没好事儿!

    卫程大步走过去,生生将自家妹妹从尉迟嘉怀里抢了过来抱走,才怒目瞪着尉迟嘉:

    “我妹妹是来为先皇和孝慈太后守灵的,敢问尉迟世子跟来是做什么?”

    尉迟嘉只觉得怀里忽然空了,心口就像是也空了一块一般。

    但卫程才是襄襄名正言顺的家人,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也总要顾全襄襄的体面才行。

    尉迟嘉慢慢地将衣袖理好,才站起身来,朝着卫程行了一礼:

    “大哥息怒,昨夜襄襄伤心过度,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放心,就命我跟来照看。方才襄襄是太累了才靠着我睡了一会儿,既然大哥来了,就先将襄襄带去草庐歇息吧。”

    尉迟嘉这番解释堪称有礼有节,但卫程满心的怒火,一时却是压不下去的。

    这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纠缠着他妹妹,柱国公太夫人却在外面大骂襄襄鲜廉寡耻这家人才是真正的鲜廉寡耻呢!

    但卫程思忖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不是东大街,也不是皇陵外头,这是先帝和孝慈太后的灵前。

    在这里吵架,除了惊扰姨母亡灵,说不得还会落下一个喧哗皇陵的罪名。

    如今卫国公府“外戚骄横”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尉迟嘉,表达了自己的警告之意,才抱着卫襄走了出去。

    唐子笑见状,也抬脚跟了出去。

    唐子笑是看到了尉迟嘉胸口上和地上的血迹的,不过他选择视而不见。

    地上丢的那把匕首他认得,是卫襄十三岁的时候他送的,那尉迟嘉的伤自然也是卫襄刺的。

    这个结果嘛……唐子笑觉得挺解气。

    皇陵之内的草庐是皇陵里给龙子凤孙们守灵居住的地方,虽然名为草庐,但也跟普通的房子差不离,一应桌椅床铺都有。

    再加上卫程今日来就是为了给卫襄送吃送穿的,很快就将卫襄安顿好了。

    憔悴疲惫的卫襄从墓道里出来的这一路上连眼睛都没睁过,可见是累得狠了。

    卫程虽然一直都深恨自己的妹妹任性不争气,但这会儿也不由得心疼。

    他阖上门,让她安静睡着,又转头出门往皇陵外走。

    “我们先走吧,回头求道皇上的旨意,给她要个丫头过来。”

    卫程一并叫走了唐子笑。

    他是男子,再说是亲兄妹,照顾起来也不方便。

    而唐子笑……

    卫程无言地拍了拍唐子笑的肩。

    人是个好人,偏偏自己的妹子,眼瘸。

    皇陵入口处,柱国公太夫人一眼看见从皇陵中走出来的孙儿胸前满是血迹,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待到她扑上去检查半晌,确定孙儿的伤口果然没有继续流血的迹象,濒临崩溃的心神才慢慢稳定下来,抱着尉迟嘉放声大哭起来:

    “嘉儿,你是要祖母这条老命吗?你跟进去做什么!皇陵之内还有谁敢伤你?你告诉祖母,祖母要去皇上面前给你讨个公道!”

    听柱国公太夫人这样惊天动地地哭喊,原本痴痴地看着尉迟嘉的秦涟涟也回过神来,走过去扶住了柱国公太夫人的手臂,眼圈儿红红地道:

    “太夫人……在皇陵之内胆敢伤了表哥的,除了卫襄,还能有谁?”

    她在皇帝登基大典那一日,可是亲眼见过卫襄一口下去就差点儿将表哥咬死的!

    “卫襄,一定是她!”

    柱国公太夫人如今是一听见“卫襄”这两个字就火冒三丈,听了秦涟涟的话更是觉得有道理,顿时咬牙切齿:

    “嘉儿,随祖母进宫,我要去皇上面前替你讨个公道!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卫襄给你陪葬!”

    尉迟嘉原本在柱国公太夫人抱着他哭天喊地的时候,还没什么表情,没有跟自己的祖母哭作一团,也没有推开她。

    但此时听柱国公太夫人如此说,他的神色却骤然沉了下来:

    “祖母是不是忘了,如果不是卫襄,孙儿早就死了?再说,就算我真的死了,您凭什么让卫襄陪葬?”

    柱国公太夫人愣住了。

    自从去年入秋以来,她领教了自己孙儿的不听话,领教了他捉摸不定的心思,但她从未领教过他这般的疾言厉色。

    柱国公太夫人怔怔地退了一步,怒火全都化成了悲哀:

    “嘉儿,你,你怎可如此跟祖母说话?”

    尉迟嘉眼见柱国公太夫人的脸上闪过悲愤,不可置信等等情绪,却也只是微微垂眸,稍稍缓和了语气:

    “只要祖母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孙儿就永远敬爱祖母。”

    柱国公太夫人浑身都哆嗦起来了,哆嗦了半晌,忍不住再次老泪纵横

    卫襄啊卫襄,这到底是个什么妖孽?

    诱拐得她的孙儿,连她一句话都听不得了?

    原本就容颜苍老衰败的柱国公太夫人,顷刻间像是又老了十岁。

    尉迟嘉却已经不再说话,而是双手作揖,深深弯下腰对柱国公太夫人行礼:

    “祖母回去吧,孙儿如今好好的,轻易不会再有性命之虞,祖母只管放心,在家中安养天年就是。”

    柱国公太夫人已经震惊得有些麻木了,此时连一个惊讶的神情都懒的做了,疲惫地挥挥手:

    “你是想跟我说,你不跟我回去了,要在这里陪着卫襄是吗?”

    “正是。”尉迟嘉毫不遮掩。

    柱国公太夫人彻底泄了气,心灰意冷地道:

    “你愿意陪她再次守灵,你就陪着吧……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如果我去请旨,将卫襄给你娶回来,你能不能在家陪着我这把老骨头,不再远去东海?”

    尉迟嘉连一瞬的迟疑都没有,就拒绝了:

    “不能。”

    “你!”

    柱国公太夫人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秦涟涟急的又是替太夫人顺气又是给太夫人拍背,气不过之下,眼泪汪汪地看着尉迟嘉:

    “表哥,你是真的要给太夫人气出个好歹来吗?你之前不喜欢卫襄,后来又闹着要娶,太夫人屡次要给你请旨赐婚,你又不同意,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呢?”

    面对秦涟涟的指责,尉迟嘉面色仍旧平静无波,甚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过了很久,才道:

    “祖母请恕孙儿不孝吧孙儿只是觉得,就算咱们柱国公府有祖荫庇护,但圣旨请得多了,未免会耗尽圣眷。孙儿自己的事情,孙儿自己会做,祖母无需插手,而孙儿也会如祖母所愿,好好活下去。”

    他抬起头看着满面哀伤的祖母,面色彻底平静:

    “孙儿想,对祖母来说,这就够了吧?”

    柱国公太夫人愣了一刹那,终于再也忍受不了,掩面嚎啕大哭。

    皇陵内的阳光很好,干燥而不灼热,初夏的风也很和煦,春寒料峭的冷意已经完全消除。

    尉迟嘉慢慢地走在皇陵内宽阔笔直的路上,身后柱国公太夫人的哭声渐渐远去。

    他微微闭上眼睛,面朝阳光,想笑,却又扬不起唇角。

    这里跟幽暗的墓道之内相比,就是阳世与阴间的天壤之别。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挣扎努力,跨越前世今生,才从阴间走回了阳世。

    他曾经觉得襄襄不该把前世的恩怨带到这一世来,可轮到自己身上,他发现,做到这一点,真的不容易。

    前世他死在东海,因为他想念卫襄,偷偷跑去,想要看她一眼。

    可祖母不能明白这一切,她只是觉得卫襄害死了他。

    他临死前,明明留下手书,希望祖母多多照看襄襄,让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祖母却生生扭曲了他的遗愿,进宫哭了一夜,凭着柱国公府的这点祖荫,求得了圣德皇帝的赐婚圣旨,将襄襄的一生就那样毁去。

    他希望能平安喜乐一辈子的姑娘,再也没有展过颜。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魂魄才不肯离去,最终附在一只猫身上,得以重回她的身边。

    可他终究是再难得到她的信任了。

    所以,他前世对祖母的依赖和亲昵,终归也是再回不去了。

    尉迟嘉慢慢地走回了卫襄歇息的房间内,才亲手打了一盆水来,将她脸上连日奔波的尘土拭去,将她蓬乱的发丝一点点梳通理好。

    “襄襄,在这茫茫世间,你或许还有很多很多在意的人,还有很多愿意拿命去守护的人,但我,只有你了。不过,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他坐在卫襄身旁,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笑了笑,垂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眉心。

    然后才在她身旁躺下,抱着她闭上了眼睛,唇角含笑。

    他死一次,能得到她的一个吻,真是太划算了。

    卫襄睡醒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亮的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自己差点儿被尉迟嘉手心里的那道金光给刺瞎,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尉迟嘉!老娘杀了你!”

    下一刻,毫无防备的卫襄,脑袋就在床梁上磕了个大包。

    差点儿再次昏过去的卫襄,抱着脑袋,望着头顶花纹繁复的拔步床顶,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人呢?来人!”

    她是照着自己的一贯本性喊的,没想到还真就被她叫来了个人。

    “二小姐,您醒啦?要不要先喝点水?”

    卫襄抬头,只见帘帐间快步走出来一个俏丽的丫鬟,正是被她留在了府里的贴身大丫鬟香兰。

    卫襄揉揉脑袋上的包,龇牙咧嘴:

    “是你啊,香兰……我这是回了府里了?”

    “不是,这儿是皇陵的草庐。”

    香兰解释道,顺便递了一杯水到卫襄的唇边:

    “二小姐您睡了两天两夜了,先喝点儿水润润喉。奴婢这就去给你端吃食过来。”

    亏待什么都不能亏待了主子的嘴,这是香兰做了卫襄这么多年大丫鬟的第一准则。

    “两天两夜啊……”卫襄念叨了一遍,忍不住有些怨念:“这拔步床都弄皇陵里来了,还草庐呢,守的哪门子的灵?表面功夫!”

    香兰安安静静地听二小姐发牢骚,恭敬地端着茶杯,一个字儿也不敢附和。

    非议皇家,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卫襄转眼看见香兰这战战兢兢的小模样,就赶紧伸手接了她手里的水。

    卫襄这也才感觉到自己喉间如同火烧火燎一般地疼,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子,才递给了香兰,叹道:

    “哎,还是香兰你贴心!”

    香兰见二小姐不胡说八道了,也就行了个礼出去端饭食了。

    卫襄则是再次躺回了床上摆了个“大”字。

    她明明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是尉迟嘉在身边的,而且还被那厮算计着发了个狗屁不如的誓。

    “这个王八蛋!给老娘等着,等老娘吃饱了再来收拾你!”

    她恨恨地在床上捶了一下,震得床边垂着的纱帐都晃了晃。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卫襄觉得那纱帐外面似乎有个人?

    卫襄猛然伸手,一把将纱帐拽了下来,果然,一双如墨一般的双眸正笑微微地看着她。

    “襄襄可是想好了要怎么收拾我?”那人笑眯眯地说道。

    卫襄直接转身,抓住了床上的玉枕就砸了过去:“你给我去死!”

    “我已经死了一次了,而且你誓言也发过了,说了见了我不怨不恨,不躲不拒,襄襄你这么快就忘了莫不是,你准备好了嫁给我?”

    “你这个骗子,骗子!”

    想起自己发下的那狗屁誓言,卫襄就再次陷入狂暴状态:

    “尉迟嘉你这个不要脸的,你是练了葵花宝典还是辟邪剑谱?”

    尉迟嘉的那欠揍的笑容终于凝滞在了脸上:

    “辟邪剑谱我不曾听说过……不过,襄襄你怎么知道葵花宝典?”

    “卧槽,你真的练了葵花宝典?”

    卫襄瞪大了眼珠子,指着尉迟嘉,手指颤颤,瞬间更加崩溃:

    “你……你特么都成太监了你还纠缠我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狐狸回来了

    太监?

    葵花宝典和太监有什么关系?

    尉迟嘉心念急转,试探着道:

    “你是说,练了这葵花宝典就会变成……太监?”

    “不是练了这葵花宝典会变成太监,是得先变成太监才能练这个……”

    卫襄满面悲哀地看着尉迟嘉,眼神中是满满的同情可怜:

    “大师姐说过,这世上有两大邪功,葵花宝典和辟邪剑谱,这两大邪功,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这回轮到尉迟嘉的手指颤颤了,他指着卫襄:

    “襄襄你是以为,我挥刀自宫了?”

    “如果你练的是葵花宝典,那你肯定是……”

    卫襄面色复杂地扫了一眼尉迟嘉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尉迟嘉颤抖的手指慢慢地收了回来,他明白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捉住了卫襄的手指,笑容里莫名带上了一丝邪魅:

    “原来襄襄是担心我成了太监啊……你要不要亲自来验验,看我是不是太监?”

    “什么?”

    卫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尉迟嘉说的是什么意思

    验验一个男人是不是太监?怎么验?

    除了上了他,还是上了他,啊!

    “啊啊啊啊,你这个混蛋,给我滚!!!”

    卫襄再度咆哮着将尉迟嘉赶了出去!

    登徒子!流氓!不要脸!

    卫襄气呼呼的坐在床边喘气,心中虽然恼怒之极,但看尉迟嘉这反应,大概还不是太监。

    不过他练成了这样死而复生,糊弄人的手段,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要是大师姐在就好了,她还可以问问大师姐,那葵花宝典练成了会怎么样?

    会不会怎么都死不了,还能手心冒星星啊?

    端了饭食回来的香兰只听见二小姐的咆哮声,然后看见尉迟世子笑容莫测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连忙垂头,站在道旁等尉迟嘉过走去了,才走进了屋里。

    卫襄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从前也是任性又骄纵,但她有一个好处,就是生起气来从不迁怒旁人。

    她虽然快要被尉迟嘉给气炸了,但看见小心翼翼的香兰,她还是忍住了脾气,站起来洗手,准备吃饭。

    香兰将碗筷摆好,才觑了觑二小姐的神色,开口劝道:

    “二小姐,虽说您如今不喜欢尉迟世子了,可他毕竟也跟着您来来回回,辛苦跋涉,您就少对他吼两声吧,免得被人听到了,又说咱们喧哗皇陵。”

    正埋头扒饭的卫襄抬起头,忍不住好笑:

    “哟,香兰如今也是懂事了,不过你家小姐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只要别人不来撩拨我,一切好说,但要是有人故意来气我”

    “卡巴”一声,卫襄手中的筷子断成了两截儿:

    “我可不做那王八乌龟!”

    好吧,香兰就知道自己不该劝的。

    她连忙换了一双新筷子给卫襄赔罪:

    “奴婢错了,小姐消消气,赶紧吃饭吧!”

    卫襄点点头,继续安静的吃饭,也没有再去为难香兰。

    她这忠心耿耿的贴身大丫鬟是为了她好,她都知道。

    但这世上,任何人她都能忍得,尉迟嘉她是绝对忍不得的。

    好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尉迟嘉还算识趣,没有再凑过来撩拨卫襄,惹得卫襄炸毛。

    卫襄进入墓道为孝慈太后诵经祈福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等着,也不靠近。

    卫襄出来吃饭歇息,他也不会硬往跟前凑,看起来倒是恢复了从前那个规矩守礼的模样。

    但卫襄心里知道,这都是假象,都是骗人的,毕竟这家伙有多可恶,她如今算是领教了。

    哼,大灰狼,再怎么装兔子,还是一只狼!

    等守灵到了皇上允准的十日之期,皇后卫锦亲自来接妹妹出皇陵。

    幽暗的墓道内,卫襄小心翼翼地将那盏凝聚过孝慈太后魂魄的长明灯,放在了孝慈太后的灵位前。

    “姨母,襄襄知道,自己实在是不成器,又没用,想亲手除了那个祸患,却没有做到。不过姨母放心,总有一日,我能做到的!”

    卫锦在旁边,一开始听的稀里糊涂,但想到先前侍卫报上来的那些事情,她心中就明白了。

    卫锦忍不住告诫妹妹:

    “蠢事你做过一次就够了,不要再做第二次。尉迟嘉这个人,提防着便好,用不着动手。他毕竟是柱国公府唯一的血脉,若有个三长两短,朝臣那边不好交代。”

    说完了,卫锦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叹道:

    “襄襄你如今虽然跳出红尘,身在仙门,但姐姐希望你时刻谨记,我和整个卫国公府,都还只是人世间的一缕凡尘罢了。”

    “姐姐,我懂。”

    卫襄站起身,乖巧的应了一句,伸手抱了抱卫锦。

    她当然没有忘记,所以她才想要动手除掉尉迟嘉。

    可这些,也不必再对姐姐解释了。

    卫襄出了皇陵,一眼就看到了守候在皇陵之外的唐子笑,正跟自己的亲哥哥卫程站在一处等她。

    卫襄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走过去跟他讲话,而是一言不发地往卫国公府的马车那边走。

    卫程忍不住追上来推了推自己的妹妹:

    “人家唐子笑在这等了你十天了,一会回去军营还要挨军棍,你都不过去跟人家说句话吗?”

    卫襄冷冷的瞥了卫程一眼:

    “那照大哥你的意思,我是应该这会儿去跟他有说有笑,给他点儿希望,然后拍拍屁股去东海,一走了之,让他彻底陷入伤心痛苦吗?”

    卫程被卫襄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惊讶道:

    “他,他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哥,你妹妹我是没心没肺,又不是脑子缺根弦,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白白在长安城里混这么多年了。”

    卫襄白了卫程一眼,耐心解释了两句:

    “但我呢,如今是要修仙去的,不能再贪恋凡尘,何必糟蹋人家这份情谊?”

    卫程默然良久,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不是缘分,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错过。

    好在自己妹子知道若是不喜欢人家,也不去耽误人家这个道理,总算没有太混账。

    而站在原地的唐子笑,一直等到卫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了他的视线,才苦笑一声,上马离去。

    他不是不明白,对他来说,卫襄是他这辈子都是求不得的人。

    可人生少年,难得一回放纵。

    就这样吧,他心甘情愿。

    回了卫国公府,卫国公夫人见了浑身上下没剩几两肉的卫襄,自然少不了抱着她一阵大哭。

    “你瘦成这个样子,可见那蓬莱不是好地方,咱们能不能不去了?”

    哭完了,卫国公夫人抱着小女儿苦苦哀求。

    看见娘亲的眼泪,卫襄也很是心碎。

    可她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她只能搂着卫国公夫人好一阵哄劝,等看见大嫂吴明秀过来,立刻就将安慰娘亲的差事抛给了自己的大嫂,逃之夭夭。

    卫国公夫人恨得直咬牙: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卫襄一路逃回了自己的院子,看见眼前熟悉的一切,颇觉得心中亲切。

    只不过

    门口那红彤彤毛茸茸的一团是什么?

    香兰见卫襄站住了脚,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笑道:

    “自打开了春,这只红狐狸就在咱们府门口徘徊不去,夫人和世子爷念着这只红狐狸从前曾经在咱们府上养过几日,见它不肯离去,想着定是有些渊源,所以就留下来了。”

    红狐狸?

    哦,胡三娘啊。

    卫襄心中明了,点点头,大步走了过去,揪着红彤彤的狐狸毛就将红狐狸拎了起来,冷笑道:

    “你当日与你那死鬼情郎合起伙来害我,我后来没去寻你的晦气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红狐狸在卫襄的手里簌簌发抖,两只前爪凑在一处连连作揖,吱吱叫个不停。

    听在香兰耳朵里,就觉得这小狐狸怪可怜的,听在卫襄的耳朵里,却完全是在狡辩。

    “你说那件事儿不是你干的,你毫不知情?”

    卫襄嗤之以鼻:

    “你哄鬼呢?”

    红狐狸见她不信,顿时急了,叫得更欢了,四只爪子在半空中刨个不停。

    香兰不禁有些不忍心:

    “二小姐,快别这样抓着它了,多疼啊!”

    卫襄听了这话,朝着红狐狸露出一个更加带着森森寒意的笑容:

    “红狐狸,疼吗?”

    “吱吱,吱吱……”

    红狐狸蔫蔫地叫了两声,垂下头去,不敢乱动了。

    “香兰,你看,它不疼的!你家小姐我又不是喜欢虐待小动物的人!”

    香兰不说话了,看向红狐狸的眼神更加同情。

    这可怜的小狐狸呀,哪里是不疼呀,她是不敢疼啊!

    卫襄才不管香兰如何同情心泛滥呢,她拎着红狐狸走进了屋子,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不一会儿,卫襄靠在软榻上面柔软的靠枕上,闲闲的看着面前已经化作红衣女子的胡三娘,拍了拍手,带着几分嘲讽赞道:

    “不错呀,真不愧是狐媚出身,我才走了多久,你就能进得我的家门儿来!”

    面容娇媚艳丽的胡三娘战战兢兢的站在地上,想往卫襄跟前凑,想了想又缩了回去。

    她垂着头,想学人类女子掩嘴哭,做出来却是有些矫揉造作。

    她抹着眼泪道:

    “小仙子,你误会我了,当初我根本不知道那个死鬼的主意,而且他也不是我的情郎!”

    “原本我是准备继续跟着小仙子的,可我发觉那个死鬼在打小仙子的主意,我只能跟他在一处,好时时刻刻看着他。后来他走了,我找不着小仙子了,又没处去,就想着来小仙子府上等,总能等到的!”

    胡三娘说的情真意切,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不过卫襄也不在意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她真正觉得郁闷的是,她是不是真的成了唐僧肉啊?

    怎么就是个妖怪都想来打她的主意呢?

    卫襄无奈地看着胡三娘: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有什么好处?你咬我一口真能长生不老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小仙子的肉身好香好香,特别想咬一口,真的是只咬一口就行!”

    胡三娘说着,口水又要流下来了。

    卫襄不忍目睹地摆手,扔了一条帕子给胡三娘:

    “行了,把你的口水擦一擦,我是半口也不会给你咬的!”

    胡三娘立刻转哭为笑,高高兴兴地接了帕子揩眼泪。

    等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和唇边的口水,才又抬头跟卫襄道:

    “小仙子不让咬就不让咬吧,反正我也发过誓,以后不再打小仙子的主意。我就是想跟小仙子说一说,您再去东海的时候,带上我可好?”

    带着胡三娘去东海?

    那可不行。

    年前她回去,带了胖胖和小花,这次要再弄个妖怪回去,师父肯定不愿意。

    卫襄摆手拒绝了:

    “你是妖怪,就不要跟着去凑热闹了,小心我那师兄真的扒了你的皮!我记得先前你挺怕他的呀,怎么,现在胆儿肥了?”

    提起那个时时想让她魂飞魄散的年轻人,胡三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仙子救我!”

    “只要你别再打我的主意,别再跟着我,你自然会平安无事的。”

    卫襄站起来打开门,指了指外面:

    “你走吧,找个深山老林,自己好好修仙去!别再来人间乱晃了,你的脑子不太够数,万一再被别的人抓去,可就没有我这样心慈手软了。”

    “人家不走!”

    胡三娘眼又开始眼泪汪汪,这回却是壮着胆子直接扑上来,抱住了卫襄的大腿。

    卫襄正要不耐烦的甩开,忽然听到外面有女子的声音叫道:

    “卫襄,卫襄!”

    卫襄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见门哐当一声响,一个少女走了进来,正是苏静姝这货。

    苏静姝一进门,就看见卫襄腿上挂着只狐狸,不过也没显得太惊讶:

    “这还是去年你走之前养的那只红狐狸吧?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养个东西养这么长时间的,不错,真不错,养大了能做件上好的皮袍呢!”

    正在心里为自己的机灵得意洋洋的红狐狸顿时又开始哆嗦了

    这什么人啊,怎么跟小仙子那个师兄一个德性啊?

    见着狐狸就想着扒人家的皮!

    红狐狸愤愤地扎进卫襄的怀里,看都不看苏静姝一眼了。

    “呦呦,你这小狐狸还挺有脾气!”

    苏静姝见它似乎能听得懂人话,更是稀罕了,上下其手的揉搓了一阵,才放开了它。

    然后才望着卫襄叹道:

    “原本孝慈太后薨逝的时候,我还当你能早些回来呢……不过这人有生老病死,你心里,也别太难过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买

    苏静姝说着,伸手捏了捏卫襄的脸颊:

    “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孝慈太后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蹋自己,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

    听苏静姝提起孝慈太后,原本还稍有笑颜的卫襄脸上那仅有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点头道:

    “我知道,你放心。”

    苏静姝大概是怕她过于想不开,但苏静姝却不知道,姨母根本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

    扶桑这个仇,她一定会报。

    但这一切,没有必要让苏静姝知道了,让这个她仅有的闺中好友平平静静的在长安生活下去,不要为她担心就好。

    卫襄很快转移了话题,一边命香兰给苏静姝倒茶喝,一边上下打量她:

    “我却瞧着你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怎么样,你那个表哥如今见了你有没有后悔?”

    “他后悔不后悔我不知道,不过他家里现在鸡飞狗跳,倒是真的。”

    说起自己那桩倒霉的婚事,苏静姝颇有些眉飞色舞:

    “我那位好表嫂一进门,两人就天天为了银子闹,前些日子,我舅母还来找我娘亲哭诉了呢,我家里人都说,幸亏当初没跳进那个火坑里去呢!这可是要多谢你!”

    “那就对了嘛。”

    虽然这个结果在卫襄的意料之中,但此时听苏静姝亲口说出来,卫襄还是心中暗爽。

    前世苏静姝的那个表哥,就是图谋苏静姝的嫁妆,苏静姝嫁过去之后,也是靠着她的嫁妆,才养活了那一家子人。

    衣食无忧之下,她表哥才有闲情逸致和那女人你侬我侬。

    这辈子没了苏静姝嫁过去顶缸,既然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了,且看看他们还如何情比金坚!

    心里暗爽完了,卫襄又继续关心苏静姝的亲事:

    “那你如今可有中意的人家?”

    要是别人问这话,苏静姝定然会凛然道一句一切全凭爹娘做主,但是卫襄问起,苏静姝一点儿也不矜持地说了实话:

    “我爹娘看上的那些人,门第是不错,可个顶个都是纨绔,我看上的人才稍微出众的,我父母又嫌弃人家出身低微,所以,我索性先丢开,等等再说。”

    卫襄听了这话,在心底一声叹息。

    没办法,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如意,也是很多长安贵女的尴尬之处。

    出身勋贵的贵女们,看起来家世显赫,但在婚事上,往往难两全,门第与人才很难兼得。

    尤其苏静姝出身侯府,亲事要往上走,就是几个国公府,但大周现有的几个国公府的公子,目前适龄的都不是什么成器的。

    她只能安慰苏静姝:

    “婚姻之事也是讲缘分的,你这么好的女子,自然不用急,慢慢挑着吧。”

    苏静姝浅浅的应了一声,却又忽然间有些发怔。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卫襄:

    “对了,你这次从东海回来,你那位贺兰师兄……没有跟过来吗?”

    “他跟过来干什么?上次是因为他来长安我们才偶然遇到的。”

    卫襄提起贺兰辰,心情总归是不大愉悦,立刻撇清关系。

    却见苏静姝脸颊有些微红,卫襄的脑子里才慢慢的转过弯来,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你不会是对贺兰辰有意吧?”

    苏静姝也不回答是与不是,只羞涩的低下了头去。

    卧槽!

    卫襄在心底喊了一句。

    她连忙给苏静姝泼冷水:

    “喂喂,我可跟你说清楚啊,你看上任何人都可以,看上尉迟嘉都没问题,但你绝对不能看上贺兰辰这个家伙!”

    “为什么?贺兰先生看起来温文尔雅,气质不俗,我怎么就不能看上他了?难不成你们蓬莱弟子不许婚嫁吗?”

    苏静姝眨着水灵灵的双眼,疑惑不解。

    “哎,这个事情怎么跟你说呢……你想想,毗陵国皇族的姓氏是什么?”

    卫襄决定跟苏静姝实话实说。

    果然,苏静姝一听卫襄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贺兰先生,他是毗陵皇族的人?”

    “没错。”

    自从那天意识到贺兰辰再次利用她之后,卫襄是想了很久的。

    她也终于想明白了贺兰辰从她这里赚过去的大把的银子去了哪里。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是苏静姝的良人。

    侯门出身的苏静姝也是在刹那间就明白了自己和贺兰辰根本无缘的这个事实。

    再喜欢一个人,她也不愿意远嫁异国他乡。

    不过苏静姝向来也是个通透爽朗的性子,心里也只失落难过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抛开了。

    “罢了罢了,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明白就是了。”

    她很无所谓的跟卫襄说道,然后直接转了话题:

    “不过你说起毗陵国,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这些日子,你在皇陵里守灵,毗陵国的使者已经来了长安,据说是要我们大周跟南离开战,朝堂上这些日子吵成了两派。”

    “听我父亲说,有人主张趁机与毗陵一起,灭了南离,但另外一些人却觉得咱们大周还是做壁上观的好。”

    毗陵国果然派人来了啊。

    卫襄思忖了一下,直接问重点:

    “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似乎很为难,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如今正僵持不下呢,也不知道这仗能不能打起来,要是真打起来了,边关又有多少将士折在里面。”

    苏静姝言谈间不免忧心忡忡。

    卫襄却即刻安慰她:

    “放心吧,咱们大周不会参与其中的,要是愿意出兵,皇上早都答应了。按照现在的进度,等到皇上答应,那边的战事估计都要结束了。”

    “那就好,不打仗是最好。”

    皇帝就是卫襄的姐夫,苏静姝向来对卫襄说的话深信不疑。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苏静姝才起身告辞。

    临走的时候却又忽然回头看着卫襄,神情颇有几分犹豫:

    “卫襄,那日我在南大街看到了一个人。”

    “谁啊?”

    “就是之前跟尉迟嘉长得七分像的那个小倌儿……”

    之前跟着卫襄满长安厮混的时候,一个青楼出来的小倌儿,是根本不放在苏静姝眼里的。

    可后来,她自己也经历了人生的起落,再遇见那小倌儿的时候,不免就有了几分恻隐之心。

    “那个什么……冰冰?”

    卫襄很是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苏静姝说的那人是谁。

    “他从大牢里出来了?不过怎么去了南大街?”

    南大街可是长安最不堪的地方啊,无论男女,沦落到那个地方都只能成为最低等的娼妓。

    当日卫襄根本没有想过那个冰冰的下场,在她看来,最多也就是从牢里出来被发卖,却不想居然落到了这个境地。

    不过……

    “你居然又跑出去厮混了?不是说要在家里混个好名声吗?”卫襄问道。

    苏静姝叹道:

    “我二哥最近在议亲,我如今的确也不能顶着我哥哥的名声出去厮混了,那日是裴照要请客,我就跟着我哥去溜达了一圈,无意中看见的。”

    “裴照啊?嘿,你们如今倒是来往密切了起来!”

    卫襄笑嘻嘻的说道,还促狭的朝着苏静姝眨了眨眼睛。

    苏静姝顿时就红了脸,不用卫襄开口再说,她就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做势捶了卫襄一拳:

    “可不许胡说八道!裴照请我,那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再说裴照这家伙,还没成婚,就妾室不断地往家里拉扯,你可别把我跟他扯一块儿!”

    “明白明白,他配不上你!”

    卫襄仍旧是笑嘻嘻地送苏静姝出了门,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冰冰,就好像苏静姝从来就没有提起过这个人似的。

    但送了苏静姝回来,卫襄一个人坐在床边呆了半晌,心中的滋味,的确有些难言。

    要说那个冰冰,落到这个地步,也的确是无妄之灾

    谁让他长了一张与尉迟嘉有七分神似的脸呢?

    偏偏自己又曾经疯狂的喜欢过尉迟嘉,才以至于有人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不然,他最悲惨的下场也不过是一生卖笑,最后年老色衰而已。

    不过现在……南大街那边的娼妓,可从来没有人能活过三十岁的。

    想来想去,卫襄干脆转过身,在自己的屋子里搜刮了一翻,又找出来三十两银子来。

    她召来了刚才非常有眼色的躲到一边去的狐狸精:

    “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你想不想将功折罪?”

    “我当然想呀,小仙女尽管吩咐!”

    狐狸精一听卫襄要给她派差事,顿时兴奋不已

    这是不是意味着小仙女就此原谅她了?

    “拿着这三十两银子,去南大街,找一个叫蓝冰的小倌儿,把他赎出来,放走吧。”

    卫襄斟字酌句地吩咐道。

    “好勒!”

    红狐狸兴奋不已的接了钱,答应了一声,很快就没了踪影。

    做了这件事,卫襄心中那种淡淡的愧疚终于彻底消失了。

    这件事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以后那个冰冰过得怎么样,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但卫襄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之后,面对的却是大哥卫程气急败坏的脸:

    “卫襄!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国丧期间狎妓玩乐是什么罪名?”

    卫襄被卫程这么劈头盖脸一通骂,莫名其妙:

    “卫程你是不是有病?今儿一天我都在家里好好躺着呢,我上哪儿玩儿去?再说我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吗?”

    面对妹妹的死不承认,卫程也懒得和她多说,直接拽着她出了院子就往前院而去。

    卫国公府的前厅中,一个神态风流,姿容俊美的男子,正背着一个小包袱,怯生生的站在当地,默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

    卫程指着这个风流自成的男子,质问卫襄:

    “当初这人可是你亲口说不要的,你现在又买他回来,是什么个意思?”

    “我,我没有买他回来啊!”

    卫襄瞬间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她恶狠狠的回头去找那狐狸精算账。

    卫程扯住了她:

    “你先给我说清楚,这人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又没有买他,赶他出去!”

    卫襄恶狠狠的说道,后悔不迭。

    其实她现在很是怀疑,到底是狐狸精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还是这小伙倌儿又开始不要脸不要皮的死缠烂打了?

    兄妹两个正纠缠着,抱着包袱的蓝冰就说话了:

    “世子爷不要误会,我来并非纠缠二小姐的,我只是来向二小姐道一声,多谢。”

    蓝冰终于抬起头,俊美中带着阴柔的脸上露出一种看淡一切的神情:

    “从前,是我执迷不悟,想要攀附二小姐,我身在大牢之中的时候,也曾怨恨过二小姐。但如今,二小姐既然已经给了我自由之身,我自然不会辜负二小姐的好意。”

    他说着,深深弯下腰,朝着卫襄行了一礼:

    “二小姐对蓝冰的大恩大德,蓝冰没齿难忘,今生铭记在心,他日如有机会,必当结草衔环报答二小姐。”

    听他如此说,极度害怕再被他纠缠上的卫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很是欢喜的点点头:

    “你能想明白就好,以后你好好去过你的日子吧,不必再来见我。当然,你要是能离开长安,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报恩什么的,那就算了吧!”

    终究蓝冰曾经与她牵扯到一起,要是留在长安,指不定又会被谁拿出来说事儿。

    “谨遵二小姐的吩咐。”

    这一次,蓝冰没有哭,也没有闹,乖巧安静的道了谢,转身就告辞离开了。

    半日之后,卫程吩咐跟去的人回来报说,蓝冰径直出了长安城,并没有在城中再多加停留。

    卫程那颗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不过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教训妹妹:

    “卫襄,就当我这做哥哥的,求求你了,以后咱能不能不干这种混事?你不要名声,这一大家子还要呢!”

    “世上可怜的人千千万,并不是每一个人你都能出手拯救的,把你那些多余的善心收起来,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

    卫襄这会儿也懒得再跟卫程斗嘴,随意答应了两声,应付了过去。

    她又不是傻子,她也不是爱心泛滥的圣母娘娘,她只是觉得自己的重生影响到了蓝冰的人生轨迹而已。

    毕竟这次回蓬莱,芜青师叔讲早课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万事有因才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她是真的不愿意在俗世间多留下一份因果。

    卫程见她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就气得牙痒痒,但此时他也无心跟卫襄计较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跟卫襄说。

    “毗陵国使者来了长安这么些日子了,皇上的意思是过两天要有个宴会招待一下,你这两天别到处乱跑惹事儿,到时候咱们一起进宫去。”

    “这个时候设宴?姨母可还是骨未寒啊!”卫襄直觉心中不悦。

    卫程瞪了她一眼:

    “哦,你还知道这个时候设宴不合适啊?你自己去买个小倌儿就合适了?朝廷大事,你少在这非议!”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套衣服的胆子

    朝廷大事……是啊,圣德皇帝也同样尸骨未寒呢。

    卫襄心里有些凄凉的想着。

    卫程将妹妹的失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叹了一声安慰她:

    “你心里过不去姨母这个坎,哥哥都知道。但襄襄你得知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人还要挣扎着活下去。”

    “战争这种泥沼,一旦陷进去,想要拔出来就太难了。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需要两国和平,我们大周虽然不惧毗陵,但也不能太拂了他们的面子。”

    “我明白,哥哥。”

    卫襄坐在院中的花树下,几许闲愁落在脸上。

    她重生而来,想要逆天改命。

    如今看来,却不尽如人意。

    接下来,她大概只有与扶桑斗争到底,不死不休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过了没几日,朝廷果然搬出皇帝的圣旨,着礼部筹备,设宴款待毗陵来使,特命各王公大臣携家眷进宫同乐。

    卫国公府一家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要是搁在从前,卫国公夫人一定是忙碌着命人给小女儿做衣服打首饰,唯恐她哪里不出挑。

    但现在,一来是自己的亲姐姐刚刚没了,二来,卫国公夫人心里也存着一点疑惑。

    夜深人静无人的时候,她悄悄地在帐中问卫国公:

    “听说此次前来的是毗陵的四皇子,似乎有和亲之意,这事儿到底是真的假的?”

    卫国公拈须沉吟半晌,道:

    “约莫是有几分这意思的,不然让女眷们一同进宫去做什么?毗陵国的使者中又没有女眷。”

    卫国公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件事情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叹气道:

    “皇上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和亲之事……要我说,如今大周兵强马盛,又不惧毗陵,何苦让我们大周金尊玉贵的女儿远走异国,老死他乡呢?”

    “唉,这就是皇上的事情了,我们做臣子的也干涉不得。”

    卫国公感叹了一句,又道:

    “遥想当年,盛唐之下,就连太宗皇帝都不得不送宗室公主和亲,更不用说如今,皇上刚刚登基,万事都还没理顺,这个时候无论哪边出点岔子,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听丈夫这么说,卫国公夫人也只得沉默了下去。

    家国大事,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左右得了的,如果真有和亲之事,她也只能想想办法,让自己的襄襄不要被选中。

    不然又是一场大麻烦。

    但到了宴会的前一日,宫中却忽然送来了一套月白织银线宫装,连着连带着一整套的羊脂玉首饰,说是给二小姐穿戴的。

    卫国公夫人一看到这套行头,手都抖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这衣服和首饰,虽说并没有大红大紫,金光灿灿地犯着国丧的忌讳,但卫国公夫人可以想象的出来,小女儿若是穿上这套衣服,戴上这些首饰,在一众穿戴不敢逾越的贵女中会有多显眼。

    前来送东西的内侍笑眯眯地回道:

    “国公夫人这是哪里话,不管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总归皇上和皇后娘娘是一体的。国公夫人和二小姐尽管接着吧,这在各家宗亲贵戚中,二小姐还是独一份儿呢!”

    独一份儿……卫国公夫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儿。

    等那内侍一走,卫国公夫人立刻就哭了:

    “皇上和阿锦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想送咱们襄襄去和亲吗?”

    世子夫人吴氏连忙安慰婆婆:

    “婆母,就算皇上有这个意思,皇后娘娘也断然不会同意的,这套礼服能送到咱们家里,定然也是经了皇后娘娘的手的,皇后娘娘做事,您还不放心吗?”

    这话说得卫国公夫人心头暂时没那么慌了,她抬起头看着儿媳:

    “要不,你即刻进宫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

    “这……”

    吴明秀很是为难。

    宫中刚刚将礼服送过来,自己就进宫去问,未免显得有些太扎眼。

    婆婆一辈子顺风顺水,在她心里,大概是没什么事儿不能干的。

    好在一直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的卫襄终于说话了。

    “娘亲您就别为难嫂子和姐姐了。礼服刚刚送过来,咱们家就进宫去问,咱们家外戚跋扈的名声就该彻底坐实了。再说,娘亲您觉得,就算是那毗陵使者真的看中了我,他就有本事将我带回去吗?”

    卫襄站起来,拿了张帕子亲自给卫国公夫人擦了擦眼泪,柔声劝道:

    “娘亲您可别忘了,您的女儿如今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大周贵女我还是东海蓬莱的弟子。”

    “这……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亲事,是要经过蓬莱仙门同意的?”

    卫国公夫人这才冷静下来想了一想,得出这个结论。

    卫襄点点头:

    “没错,既然入了蓬莱门下,怎么能不经师门同意呢?天地君亲师,除了君亲,就数师门最重要了,不是么?”

    “所以,就算他们看中了你,也轻易带不走你。”

    卫国公夫人总算是彻底转过这个弯儿来了,心口的大石放了下来,但转念一想,瞬间又有些哀伤愧疚:

    “从前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还不信。可如今,你姐姐这样……襄襄,你姐姐如今因为皇上不肯再纳嫔妃之事,处境也是有些艰难,日日被那些多管闲事的朝臣们非议,说她悍妒。这次的事情,如果真是你姐姐的主意,娘亲希望你,千万不要怪她。”

    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卫国公夫人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叮嘱小女儿,总不能眼看着两姐妹因为这件事生份。

    听娘亲这么说,卫襄就搂着卫国公夫人,笑嘻嘻地安慰她,半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

    “自幼就是姐姐为我遮风挡雨,如今只不过是要我帮点小忙而已,我怪她做什么?能为姐姐分忧,我高兴的很。”

    “我的襄襄真是懂事了!”卫国公夫人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地叹道。

    卫国公世子夫人吴明秀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再说话,心里却也是着实感激自己的小姑子这个时候站出来帮自己解围。

    要不是襄襄站出来说话,她不管怎么做都是错。

    拒绝婆婆就显得有些不孝,但要应承下来,以后怕是要在皇上和皇后那里落得个不懂事的印象。

    从前家中姐妹虽然羡慕她嫁得好人家,却也都告诫过她,她的小姑子就是恶名满长安的卫襄,是个任性跋扈,一言不合就打人的主儿,说怕她以后会被这个小姑子欺负。

    但从成婚那日起到如今,一桩桩事看下来,绝对是讹传。

    怀着满心的感激,随后出了正院的门,吴明秀很真诚地跟卫襄道谢:

    “方才,多谢襄襄开解娘亲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卫襄依旧是笑脸以对,挽着嫂子的手亲亲热热地走着,笑道:

    “嫂子跟我说这话就见外了,往日里我不在家,还不是全凭嫂子在娘亲面前晨昏定醒,百般周全,替我这个不孝女尽了孝了?今日娘亲也是一时想不到,嫂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原本在吴明秀的预期里,她跟小姑子道谢,依着小姑子的性子,大概会大大咧咧地挥挥手,说声不用谢。

    但她万万没想到小姑子说的这几句话,却是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眼窝一热,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她连忙拿着帕子掩口咳嗽了几声遮掩过去,感激道:

    “娘亲往日里待我也是万般好,今日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襄襄你对娘亲的孝心,我们也都是知道的。我能嫁进国公府,又能得了娘亲这般爱护小辈的婆母,襄襄这般善解人意的妹妹,实在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卫襄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吴明秀的肩,似是抚慰般笑道:

    “我哥能娶到嫂子这般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才是我们三生修来的福气呢!”

    姑嫂二人又说了几句话,走到岔路口才分开,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跟在吴明秀身后的丫鬟抬眼觑了觑,仍旧能看到世子夫人眼中的泪光盈盈。

    她是吴明秀陪嫁来的大丫鬟,向来贴心,连忙紧走几步悄声安慰道:

    “世子夫人可别难过了,今日虽然夫人一时糊涂,但谁也没怪您。”

    吴明秀朝她摆摆手,擦了擦眼角:

    “你不懂……我不是怕夫人怪我,我只是觉得,我所做的一切,终于不至于埋没。”

    丫鬟听她这么说,也就懂了。

    俗话说的好,高门妇难为。

    世子夫人从一介平凡官宦之家嫁入这国公府,向来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

    如今听见二小姐行事说话如此贴心,表明夫人的辛苦和付出,卫国公府的人都是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对一个嫁做人妇的女子来说,这种认可何其珍贵。

    世子夫人心中感触,也是情理之中吧。

    主仆二人也没再多说话,一路无言走了回去。

    但吴明秀已然在心中下定决心,以后谁敢说她小姑子的坏话,她就跟谁没完!

    那边卫襄回了自己的院子,望着眼前在透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织银线宫装,窝在软榻上睁着眼发呆,什么话也没说。

    香兰将那衣服和首饰妥妥贴贴地收拾好,回头见着二小姐这样,估摸着她心中是不是不痛快,不禁觉得如今的二小姐有些可怜。

    从前的二小姐是何等任性的性子,心中不痛快,那是绝不可能藏着掖着,自己受着的,根本就是个捅破天也不怕的人。

    可是如今的二小姐,一套衣服而已,她居然也要委屈自己至此。

    这可太不像二小姐了。

    香兰想了一时,端了盏茶过来给卫襄,劝道:

    “其实二小姐如果心中不愿,明日大可不必穿的,反正上头也只是赐了衣服下来,并没有指定了必须明日穿这一套衣服。”

    香兰说完,就见卫襄斜斜一眼睇了过来,似笑非笑:

    “你这丫头,是撺掇着我去跟我自己的姐姐姐夫打这点儿言语上的机锋?”

    香兰从没被二小姐用这样的眼神看过,顿时后背一凉,立刻跪在了地上:

    “奴婢不敢!”

    “嗯,不敢就好。”

    卫襄见她吓成这个样子,面色才恢复了平常,从榻上站起来,走到那套衣饰前,伸手摸了摸,才转头道:

    “香兰,从前我年纪小,不知道我们这等人家的艰难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也就要分得清什么事傻逞能,什么事真大胆。不过一套衣服而已,我难道还没胆子穿吗?你家小姐我的胆子,不在这一套衣服上。”

    原本还替自家小姐委屈的香兰瞬间蒙圈了,二小姐怎么越说,她越糊涂啊?

    国公府这等人家,已经是大周顶顶荣华富贵的人家了,有什么艰难呢?再说二小姐,这胆子到底是大了还是小了?

    卫襄见香兰一脸迷茫,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虽然是高门内的丫鬟,于人间富贵上多些见识,但毕竟自幼耳濡目染导致的见识摆在那里。

    她和前世那个被宠坏了的自己没什么区别,从来看见的都只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般的繁华昌盛,却不曾经历过沧桑浮沉,看不见这繁华昌盛之下如同沙堆一般的虚无。

    在这凡间,荣华富贵与否,往往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念之间啊。

    但有一件事,卫襄觉得是必须要叮嘱香兰的:

    “以后我不常在家,我会送你去娘亲那边当差,你多看着点世子夫人那边,若有能照顾到世子夫人,或者需要提点娘亲的事情,你就多照顾,多提点,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香兰抬起头,差点哭了:

    “二小姐,奴婢知错了,您别不要奴婢啊!”

    “不是不要你,是想让你发挥点儿大用处,别一辈子困在这以后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虚耗青春。”

    能去夫人的院子里,固然很好,可二小姐说这话的意思,是这个院子里以后就没人了吗?

    香兰想起曾经这个院子里的热闹,忍不住哀戚道:

    “二小姐,您以后,真的就要留在东海了吗?”

    “那当然,修仙是一辈子的事情,总不能半途而废,我以后,终归是要离这个凡尘越来越远的。”

    卫襄很无情地坦白。

    香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姐真的不要她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贺兰恪

    卫襄叮嘱完这些事情,心头终于感觉到一阵如释重负,很松快地摊在床上继续摆大字。

    这个长安城已经不是她的长安城的,但卫襄,也不再是属于长安城的卫襄了。

    大哥如今渐渐在京卫大营有了前程,嫂子也是个很好的人,爹娘有他们孝敬,自己总归是放心的。

    而大嫂上辈子因为她的连累,一辈子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提心吊胆了半辈子,但愿这辈子,她能稍稍对大嫂弥补一点前世的过错,让一家人平平安安,好好地走完凡尘这一世吧。

    很快,就到了举行宫宴的日子。

    卫襄一大早起来,梳洗停当,穿上了那套熠熠生辉的宫装,坐在妆台前,看着香兰将首饰一件一件地往她发髻上插。

    “真重啊,像是要去打仗一般呢。”

    她捶着肩膀一声叹息。

    卫襄这个动作却是吓得香兰一声大喊:

    “二小姐您可千万别动!”

    羊脂玉制成的首饰虽然看起来华贵又无暇,但插在发间是最容易掉落的。

    昨日被卫襄那么一吓,香兰也算是知道轻重了,自然知道这皇帝亲赐的首饰若是落在地上摔碎了,会是个什么后果。

    卫襄只得端端正正坐好,任由香兰精心为她收拾好,然后僵直着脖子出了门进宫赴宴。

    皇宫专门招待他国来使的大殿早已由礼部与内务府的人共同布置妥当,虽然因为大周国丧未过,并没有太过奢华,但仍旧是花开筵席,褥设芙蓉,并没有失了大国该有的礼数。

    大殿之外,更是奇花异卉,在这初夏的大好时节里,开得花团锦簇,极尽鲜妍。

    但一身织银线宫装的卫襄光彩照人地跟在皇后卫锦身后缓缓走来的时候,这所有一切的美景还是有了一瞬间的黯淡。

    卫襄原本脸颊稍微有些圆润,在这美貌女子众多的长安只能算得中上之姿。

    但因为从蓬莱一路日夜不停地赶回长安,又在皇陵不眠不休地为先帝和孝慈太后守了十日陵,骤然瘦了好几圈下去,整个人似乎忽然间就褪去了少女的稚气。

    她的眼睛明亮而坚毅,姿态端庄而高傲,眉眼间更是隐隐透出了与皇后卫锦有五六分肖似的美艳。

    兼之她今日穿着一身端庄的宫装,满身的银线在初夏耀眼的阳光下光芒闪烁,随着她的走动若隐若现,更是与她发髻上那套华贵的首饰完美相衬,将大周贵女高贵优雅的气度尽显无疑。

    可想而知,等会儿进宫的贵女们在大殿中齐聚在一起的时候,卫襄会如何吸引去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国丧和害怕去和亲,而穿的都不出挑儿的贵女们一眼望见,心中羡慕惋惜等等情绪十分复杂,低低的议论声在花间立时响起。

    “果然还是那个二傻子,穿成这样,唯恐不会被选上去和亲吗?”

    原本十分担心自己会被送去和亲的永和郡主虽然暗暗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口气微酸地说道。

    闻言,立刻就有人开口附和:

    “谁知道呢,出风头也不选个好日子,真是愚不可及!”

    “这有什么,她往日里仗着孝慈太后和皇后娘娘,耍足了威风,如今正是需要她出力的时候,穿成这样,正是她有自知之明!”

    另一个向来看卫襄不顺眼的贵女更是幸灾乐祸。

    站在不远处的苏静姝听得这些人的议论纷纷,心中气愤,却也着实为卫襄今日的风头担忧。

    苏静姝好歹是永昌侯府的嫡女,和那几位说酸话的官家贵女不同,她是知道卫襄这身打扮的来历的。

    宫里赏下的,今日卫襄又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

    这是不是说,就连卫襄的亲姐姐,都会把卫襄抛出去做一颗棋子?

    苏静姝怔怔地望着卫襄半晌,差点流下泪来。

    原来卫襄这么多年的肆意快活,到底还是要付出代价的吗?人活在这世上,为何就这么难?

    而跟在皇后娘娘身后的卫襄却是心绪半点波动都没有。

    当远处三三两两散落花丛间的贵女们看见皇后的仪仗,纷纷跪在原地行礼之时,卫襄悄然往旁边退了一步,却是忍不住笑道:

    “姐,你说今日这么多如鲜花一般的女子,若是那毗陵的四皇子眼拙,看不上我怎么办?”

    卫锦抬头望着远处那么毕恭毕敬的贵女,笑容里带着不在意:

    “今日的事,你尽力而为就可,反正受天下百姓供养恩惠的人,并不是只有我的妹妹,还有皇家的公主郡主们。反正,她们的舌头也太长了。”

    卫襄听姐姐说这话,就知道那些人定然在远处没有说什么好话。

    不过她从来就无所谓,不是一路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她才不会为了这等无聊的事情生气。

    卫襄笑笑,上前挽住了姐姐的手臂,笑容在灿烂的阳光下如花绽放:

    “姐姐只管放心,今日,我会努力让那四皇子看上我的。”

    而另一边被人簇拥着走过来的男子望见这笑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跟在皇后身边的少女动人的容颜,也微微一笑。

    六弟啊六弟,今日,真该你来呢。

    不多时,男女宾客就分拨进了大殿,随着皇帝的到来,这场宴会正式开始。

    但是跟大周的贵女们看见卫襄这出彩的装扮时复杂的心情一样,进宫参加宴会的世家子们看见卫襄这身装扮,心情也很是复杂。

    长安子弟,幼年时不是跟卫襄厮混过,就是被她打过,但大多从没觉得卫襄好看过。

    毕竟这家伙就算从来不穿男装,出去胡混也都是大大咧咧穿女装,但她只要一开口说话,一抬手打人,立刻就会让人忘了她是个女子这件事。

    所以今日猛地一见这样貌美端庄的卫襄,心中惊讶有之,赞叹有之,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但别的想法,是没有的,也不敢有。

    唯有唐子笑一看见卫襄这身装扮,是彻彻底底黑了脸。

    他们都知道毗陵四皇子是所为何来,也都没想过皇帝会直接将卫襄推出来。

    坐在他旁边的裴照一看见他这脸色,立刻伸手推了他一把以示提醒:

    “嘿,你干嘛呢?别黑着脸,被人看见了不好!你那军棍的伤可才好,小心坏了气氛,皇上再罚你!”

    唐子笑却不管不顾,恨恨地锤了一下面前的桌案,眼眶都红了:

    “大周尊贵的公主和郡主们都去了哪里,为何要让她来!”

    裴照赶忙低声安抚唐子笑: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皇后娘娘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护短护得那么厉害,怎么会舍得将自己的亲妹子送去毗陵?你放心,以卫老大的本事,大概那什么四皇子就算看上了她,也绝对带不走!你呀,就是关心则乱!”

    裴照说着,又示意唐子笑看坐在他们不远处神色平静无波的尉迟嘉:

    “再说,那位都不急,你急什么啊?”

    “他?”唐子笑眼眶更红了:“卫老大这辈子,都栽在他身上了!”

    但无论唐子笑如何不忿,裴照如何安抚,这场宴会并不会因为他们的不满而有所延误。

    当大殿之内的人向皇帝行礼完毕,陆续落座之后,毗陵的使臣就率先出列,对着大周皇帝表达了敬意,大周礼部的官员也立即给予了热情的回应,双方的气氛很快进入了融洽的阶段。

    然后才由毗陵国的四皇子贺兰恪站出来亲自向大周的皇帝敬酒,表达毗陵愿意与大周结百年之好的意愿。

    皇帝也很体面地给了回话:

    “大周与毗陵向来如同手足兄弟,原本就是两邦和睦,今日四皇子亲自前来大周,朕十分感动,只愿大周与毗陵世代友好,永睦而无争!”

    说完,皇帝就饮尽了杯中酒,表示自己对贺兰恪敬意的接受。

    贺兰恪心中权衡一番,也只得饮了自己杯中的酒,直接说要结姻亲之好的话就有些不好说出来了。

    因为他听得出来,大周皇帝对于联姻之事,并不情愿,不然不会在他刻意露出风声之后,推一个根本不好对付的卫襄出来糊弄他,并且此时绝口不提。

    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出来,若是他此时开口求亲,皇帝会直接将卫襄赐婚给他,至于能不能带走,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呵,他还真是没听说过这世俗间谁能强娶东海仙门弟子的!

    而卫襄那个女子……

    贺兰恪坐回了座位上,肆无忌惮地打量了过去。

    姿容尚可,却偏偏是六弟的师妹,真是可惜啊。

    卫襄就坐在皇后下手的位置上,高高在上,与贺兰恪遥遥相对,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了贺兰恪肆无忌惮的眼神。

    但她一点儿都没有如同贺兰恪预料之中那样羞涩躲避,而是大大方方地举起面前的酒杯,朝着贺兰恪遥遥一举,眨眨眼睛,一饮而尽。

    这,这是挑衅!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这个蓬莱弟子就是专门来应付他的!

    贺兰恪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但众目睽睽之下,贺兰恪也不好发作,只得按下心中的不虞,含着闷气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待到酒过三巡,宴至半酣,大殿中的气氛就随意了许多。

    毗陵的使臣自有礼部的官员去应付,因为国丧而拘禁已久的其他权贵朝臣们就纷纷借此机会向皇帝皇后敬酒,女眷们也三五成堆地开始套交情。

    卫襄向来不耐烦这种宫宴,见贺兰恪一时半会儿还没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干脆起身准备去偏殿里松快一会儿。

    毕竟她顶着满脑袋价值连城的首饰直挺挺地装了这半日的淑女,也是快要绷不住了。

    皇后也没拦着,点点头应允了。

    卫襄就起身向帝后行了礼,走入了偏殿。

    而这边贺兰恪一见卫襄起身,他也立刻起身跟了出去。

    他思来想去,既然这个女子就是皇帝推出来对付他的,那总要去会会,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这边紧盯着贺兰恪的尉迟嘉见状,也默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施施然地站起身,像是很随意一般跟了上去。

    偏殿中,卫襄刚找了张软榻准备歪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有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卫二小姐,您大概就是那位一口气为我六弟赚了一大笔银子的姑娘吧?要说,你们大周的达官贵人真是有钱,不过我想不通的是,卫二小姐您既然与我的六弟过从甚密,甚至可以说……情投意合,又何必来搅和今日我的大好姻缘呢?”

    卫襄回过头,不出所料,站在她身后的人,正是贺兰恪。

    因为是初夏,偏殿的门并没有关得很严实,屋内光线敞亮,映照得贺兰恪的面容温和清雅,与贺兰辰颇有五六分相似,但是贺兰恪的清雅中却自带一种黄家子弟的桀骜,与贺兰辰清风明月一般的清雅完全不同。

    到底一个自幼身处皇权之争,一个自幼在仙门浸染,果然差别很大呢。

    卫襄慢慢地转身,笑了:

    “我与贺兰师兄本是同门,过从甚密,互相帮助也就罢了,哪里来的情投意合,四皇子想多了。再说了,今日不是说两邦结百年之好吗,我一个小女子又怎么能搅和了四皇子的大好姻缘?据我所知,四皇子似乎从未来过大周吧,又怎么会在大周有什么大好姻缘?”

    贺兰恪见她装傻,就知道跟卫襄这种人是不能绕着弯子说话的,干脆挑明了直说:

    “既然是要结两邦百年之好,那还有什么比血脉相连更牢靠呢?若是我能娶得一位来自大周的如花美眷回去,岂不是更有利于两邦交好?”

    “娶回去?”

    卫襄故意皱眉:

    “凭什么四皇子想要利用姻缘之事来促进两邦交好,就必须娶我们大周贵女回去呢?那岂不是要我们大周的贵女远离长安,备受思乡之苦?”

    说完也不等贺兰恪说话,又忽然展颜一笑,拍手道:

    “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好主意?”贺兰恪直觉不妙。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卫襄笑嘻嘻地说道:

    “四皇子干脆入赘我们大周好了,不仅我们大周会善待四皇子,而且有四皇子常驻长安,两邦就算是原本不和睦,以后也得和睦了,四皇子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贺兰恪顿时热血冲脑门儿而上

    这是什么狗屁好主意?这是奇耻大辱!

    这不单是要他入赘,这是要他做质子!

第一百六十章 入赘

    一个野心勃勃,还要回去争皇位的男人,是绝不能在他国做质子的!

    不然等他回去的时候,还有他什么事儿?

    贺兰恪心中大怒,但望着卫襄那张笑盈盈的脸,他还是将自己的怒气压了下去。

    一个巧舌如簧的女子而已,想借此激怒他,没那么容易!

    贺兰恪眼珠子转了转,重新露出了笑容,语气轻佻地道:

    “既然卫二小姐这么说了,本皇子若是不敢应,岂不是显得本皇子心不诚就是不知道,如果本皇子看上的人,就是卫二小姐,卫二小姐可愿招我入赘?”

    “好啊,只要四皇子愿意放弃毗陵四皇子的尊位,愿意长长久久留在大周,与我共度一生,再也不回毗陵去,我自然乐意之极!”

    卫襄的笑容比贺兰恪更为热烈而灿烂,明艳的少女似乎很被这个主意打动:

    “毕竟能招一位尊贵的皇子做赘婿,普天之下,都难再有这般美满之事了!”

    卫襄欢欢喜喜地说完,还不忘再补充一句:

    “对了,四皇子以前从未来过大周,大概还不知道吧,我最喜欢美男子了,如果你留下来,入赘我家,以四皇子这等出众的美色,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长长久久留在大周,再也不回毗陵去,赘婿,出众的美色……

    这些字字句句,像是一道道响亮的耳光,无形的抽在了贺兰恪的脸上。

    毗陵皇族的男子俱都貌美,但也最忌讳被人称赞貌美,因为以美色博天下,那是女人才干的事情。

    而身为大周世家豪门出身的贵女,眼前的女子不会不懂得这样的称赞是对他的羞辱!

    她就是故意的!

    贺兰恪喉头滚动几下,忍住了心头的一口老血,将牙齿紧咬的咯吱声吞了下去。

    但他脸上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龟裂,眼底露出了几丝恼羞成怒的狰狞之色:

    “既然如此,卫二小姐且等着吧!”

    “好啊好啊,我且在这里等着,四皇子若是想要入赘,可以尽快跟皇上提,皇上是我姐夫,他一定会同意的!”

    笑颜如花的少女挥挥手,似乎很是迫不及待。

    贺兰恪阴沉的扫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终于抬脚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依旧很灿烂,初夏的风也很和煦,但一出偏殿的门,贺兰恪的脸上就带上了阴骘之色。

    等候在外的随从默默看了他一眼,心头忍不住叹息

    皇帝原本是不想让四皇子来的,因为皇帝深知四皇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沉不住气。

    偏偏四皇子倚仗母族,非要来这一趟。

    果然,只不过是大周一个小小的贵女而已,就已经能用言语扰乱了四皇子的心绪。

    如此一来,接下来再与大周皇帝谈别的事情,四皇子如何能应付得了那满殿能言善辩的大周朝臣?

    带着深深的担忧,随从还是尽职尽责的提醒贺兰恪:

    “四皇子,我们远来为客,这里是大周皇宫,不宜四处走动,我们先回大殿去吧。”

    但刚刚从卫襄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的贺兰恪,如何能听得进去这话?

    “大周的皇宫怎么了?本皇子身为毗陵四皇子,还看不得了?”

    贺兰恪不耐烦的挥挥手:

    “你先回去,不要跟着我!”

    随从知道,贺兰恪的脾气这又是发作了,只得闭嘴,不再相劝,远远的跟在他身后,以防出别的事端。

    贺兰恪在大殿外的花丛中转悠了一会儿,背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四皇子请留步!”

    “谁如此大胆?”

    被人莫名拍了一下,贺兰恪深深感觉自己被冒犯了,火大的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面容绝世的男子面孔。

    温润清朗,双眸如墨,一双剑眉却又带着男子该有的阳刚,这样的长相刹那间让贺兰恪都觉得自己的长相似乎太过于阴柔。

    “你又是谁?”贺兰恪冷声问道。

    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美貌是一回事,但看到长得比自己美貌的人心中直觉的不愉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尉迟嘉并没有跟他多说什么话,只微微一笑,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四皇子看一看,这是什么?”

    贺兰恪皱眉看去,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随之脑海中一片混沌,似乎再也不能醒来。

    而远远跟着贺兰恪的随从,只看到自家四皇子和那位半路追上来的柱国公世子似乎一见如故,一路相谈甚欢,并未发觉异常之处。

    也不知道那柱国公世子和四皇子说了什么,过了不多时,随从就看见自家四皇子满面春风地走了回来,神态安详又和气地重新进了大殿。

    随从见此,心中又是一惊。

    若是这大周的权贵皆是如此能言善辩,四皇子的情绪完全落入他们的掌控,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可眼前的状况已经容不得他多,他只能连忙跟了上去。

    而尉迟嘉,则是看着这主仆二人进了正殿之后,才悠悠然地走去了偏殿。

    卫襄正在指挥人将她头上的首饰给卸一部分下去。

    皇后派来跟着卫襄的宫女却是迟迟不敢动手:

    “二小姐,宫宴尚未结束,这……怕是不太好……”

    卫襄闭着眼睛懒懒地靠在榻上,一脸执拗:

    “这有什么不好的?该见的人也见了,该明白的也叫他明白了,还戴着这满头的累赘做什么?”

    顶着满头滑溜溜的玉簪子,卫襄就怕自己哪会儿一个不留神当着众人的面掉下两根来。

    摔了簪子事小,丢了姐姐的人事大。

    身旁的宫女没再出声,过了一会儿,像是自个儿想通了,开始一言不发地拆卸卫襄发髻上那些无关紧要,摘了也不会影响发丝整齐的首饰。

    感觉到发间的沉重一点点变得轻盈起来,卫襄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这个四皇子,根本不足为虑,跟一伪装就能骗得了全天下人的贺兰师兄,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幸好幸好,城府深得像只千年老狐狸一般的贺兰师兄被拘在了师门。

    心头的重担一时卸下,卫襄阖着的眼皮就变得越来越重。

    还好她还记得这是在皇宫里,也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就在一方薄毯被人轻轻盖在她身上的时候,卫襄霍然睁开了眼睛。

    “算了,我还是回去吧,在这里睡着了可不行……”

    少女清脆的声音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尉迟嘉!你怎么又在这里?”

    连名带姓的利斥,和怒气冲冲的质问,都明白无误地昭示着眼前少女对他的不待见。

    尉迟嘉将手里最后一根簪子递给侍立在一旁的宫女,还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自己的动作,将那方薄毯披在了卫襄的身上,才开口道:

    “如果实在瞌睡,就睡一会儿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眼前的男子面容绝美,神态温和,如墨的双眸中透露着脉脉温情。

    这是从前的卫襄多么梦寐以求的眼神啊,可现在卫襄看见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就发自心底的厌恶。

    卫襄一把掀了身上的薄毯,从软榻上跳起来,随意理了理衣衫就往外走,看都不看尉迟嘉一眼,更不要说跟他讲一句话。

    尉迟嘉刚刚收回去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很快就恢复如常。

    宽大的衣袖在宫女眼前划出优美的幅度,转瞬间翩翩如仙的柱国公世子已经追着那无情的少女而去。

    被撇在原地的宫女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原来世上是真的有风水轮流转这回事儿的啊。

    大殿前的花团锦簇中,卫襄头上的累赘少了一大半,终于敢迈着步子,大步流星的走着。

    尉迟嘉紧跟其后,终于在卫襄踏进大殿前将她一把抓住。

    “你做什么?放开我!”卫襄瞪着眼愤怒犹存地嚷嚷。

    尉迟嘉微笑着朝大殿内指了指:

    “襄襄,你可得记住了,那样的容貌,绝对不值得你垂涎,以后再也不许夸赞任何人的美色,听到没?”

    “呸!”

    卫襄恶狠狠地回了一个字,然后抬脚进了正殿。

    大殿之内,四皇子再次举起酒杯,向皇帝敬酒。

    一开始卫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很快她就发现,方才跟她说话时犹带着咬牙切齿的毗陵四皇子,居然笑容满面,神情舒畅,看起来没有半分不自在不如意。

    这……

    卫襄带着狐疑之色看向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尉迟嘉。

    而尉迟嘉,只对她淡淡一笑。

    但这淡淡的一笑,也足矣引起大殿内在座的贵女们心中无限的涟漪。

    “卫襄这个不要脸的,她知不知道她今天是做什么的?这种时候居然还敢跟尉迟世子眉来眼去!”

    永和郡主差点将银牙咬碎,忍着掀桌而起的冲动,低声斥骂。

    秦涟涟则是抽了帕子,拂过眼角:

    “可怜的表哥,无论在哪里,都是被卫襄这样盯得死死的……”

    而那些不言不语的贵女,心中则是越来越担心

    如果卫襄忽然之间为了尉迟嘉,不肯再出风头,那毗陵四皇子的眼神,会不会放到她们的身上?

    方才她们有多鄙夷卫襄出风头,此时此刻,她们就有多希望卫襄能重新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唯有苏静姝在毗陵四皇子越来越好的态度里,渐渐回过味儿来

    毗陵的四皇子,如果想娶卫襄,要过的可不仅仅是皇后娘娘这一关,还得过尉迟嘉这一关呢。

    而尉迟嘉,跟着卫襄走了这一趟东海,也算是东海仙门的人了吧?

    如此一来,除非那四皇子自不量力,否则联姻之事,怕是不成的。

    而接下来的宫宴,不知道是那四皇子忽然之间有了自知之明,还是不满意卫襄,一直到结束,毗陵方面都没有将联姻之事说出口。

    前来参加宫宴的贵女们纷纷松了一口气,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瞥了一眼卫襄之后,才纷纷散去。

    宫门外,两个朝臣家的贵女临上马车前,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说会不会是卫襄镇住了那位四皇子,让他不敢再提?”

    “有可能”

    另一个女子尚未开口说出自己的意见,她们身后就传来了永和郡主的声音:

    “那是自然,毕竟任谁看到卫襄这样粗俗无礼的贵女,都是不敢再打主意的!说起来,也真是丢我们大周贵女的脸!”

    原先说话的那两位,一看见是永和郡主,都连忙闭嘴,再也不敢说话,垂头让着永和郡主趾高气扬的从她们面前过去了。

    “呵,刚刚宫宴上她做什么去了,怎么不摆出她郡主的款儿?现在倒是出来摆威风,给谁看呢?”

    一旁听见这话的苏静姝气不过,就要上前理论。

    幸好被她的二哥苏纪念看见,一把拉住了:

    “你做什么去?”

    苏静姝被自家二哥这么一拦,也恍然醒悟过来,在宫门前是不能大声喧哗吵闹的。

    但她还是气得脸都涨红了:

    “哥,你听听永和郡主说的什么话?受了别人的好处,还半点不领情,在背后非议襄襄,她怎么能这样?”

    “她一直都是这样,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放心吧,恶人自有恶人磨,先帝不在了,她还这样骄横,迟早要出事,且等着瞧吧!”

    苏纪念一边劝说自家妹妹,一边顺便在心底默默记住说闲话的都是哪几位。

    他可得记清楚,说亲的时候,万万不能跟这几位扯上关系。

    隔日,就在满长安城的权贵们都以为,和亲之事就要这样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的结束了的时候,前一天一直没有明确表态的毗陵四皇子,忽然要求再次面见大周皇帝。

    这一次,他明确跟大周皇帝表示,他对大周的永和郡主一见钟情,再三思虑之下,愿意入赘大周,常伴永和郡主左右。

    这个消息一传出皇宫,立刻就炸了。

    卫国公府,香兰正眉飞色舞地跟卫襄讲这件事情的八卦:

    “……二小姐,听说不单单是永和郡主自己要疯了,就连毗陵自己的使臣,都不敢相信,听说他们一接到消息,就将自己的头在门框上砰砰砰撞了三下呢,他们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奴婢觉得,他们的四皇子大概是失心疯了!”

    “失心疯?”

    卫襄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尉迟嘉啊尉迟嘉,是你又出来卖弄你的手段了吗?

    而被卫襄念叨的尉迟嘉,正面带微笑的烧掉手里的符纸,手心里金色的星芒,一闪而过。

    这些人,想欺负他的襄襄,没那么容易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小镇

    宫宴隔日,长安城的驿馆就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毗陵的四皇子,一门心思闹着要入赘大周做永和郡主的仪宾,而毗陵的使臣们,则是几乎把脑袋磕破,拼死阻拦。

    大周上至皇帝,下到老百姓们,个个看在眼中,乐在心头。

    大周皇帝简直太高兴了。

    对于四皇子的想法,他当场表示自己乐意之至,即日即可为贺兰恪与永和郡主赐婚。

    毗陵使臣们只好上书大周皇帝,表明此事尚需毗陵皇帝允准之后,方可再议。

    皇帝听他们这样说,也很通情达理,当即下旨,命人快马加鞭,带着国书前去毗陵询问他们皇帝的意见。

    毗陵使臣们骤然被架到了火上烤,心中苦不堪言,想早点回去跟自家皇帝商量对策,偏偏大周皇帝坚决不放人。

    皇帝甚至还下了旨意给礼部,说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命礼部好好招待,多住些日子,得到答复再回去。

    可怜毗陵使臣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摊上这么一个不争气,被美色所迷的主子,有泪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了。

    而每日里听朝臣上奏毗陵使臣们的苦闷日子,就成了皇帝的一大乐事。

    这一日,又有大臣上奏说贺兰恪和他的下属在大街上打起来了,皇帝看了,回了后宫讲给皇后听时,忍不住感叹:

    “那一日襄襄也不知道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这贺兰恪果然是魔怔了!”

    卫锦想了想,笑道:

    “我那日让人跟着她,的确是听说她曾质问贺兰恪,凭什么联姻之事,非要我大周贵女远嫁,而不是四皇子入赘,想来,这四皇子是被她说动了吧。只是臣妾也没想到,这四皇子看上了永和郡主。”

    “说得好!质问得好!这四皇子看上永和也好,以后永和再想和离,就没那么容易了,朕也不用再为她的事情烦难!”

    皇帝连连赞叹,却又略微有些遗憾:

    “可惜啊,襄襄如今是蓬莱弟子了,咱们长安也留不住她,不然留她在长安为咱们分忧,想来也是妙哉!”

    “皇上这话可就是胡说了,襄襄她也就只是一个胡闹的小孩子,她哪里能为皇上分什么忧?”

    卫锦想起再次离开长安的妹妹,心底也有些不舍,但还是驳回了皇帝的话。

    她的妹妹,既然已入仙门,决意再不回头,还是与这皇权,牵扯越少越好。

    皇帝自然是明白皇后的意思,也就笑了笑,就此作罢。

    而前往蓬莱的路上,已经是漫山新绿,一路繁花。

    卫襄独自一人骑马前行,尉迟嘉远远地跟在后面。

    卫襄不去赶他,他也不急着往前凑。

    两人这一路上算是相安无事,气氛倒是比从前融洽了不少。

    这一日,天黑的时候卫襄刚好赶到一处小镇。

    既然有村镇,那一般是有客栈的,卫襄打算找个歇脚的地方,好好休整一晚,毕竟一连多日的风餐露宿,还是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卫襄牵着马,慢慢走进了镇子里晃悠了两圈儿,发现这个镇子真的很小,只有一家客栈。

    而客栈的门前,只挂着一盏黑黢黢的灯,散发着昏昏沉沉的幽光,而那灯光,似乎还泛着几分绿油油的意味。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卫襄娴熟地从行囊中扒拉出来一个红彤彤的毛团拎在了手中,指挥道: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魑魅魍魉!”

    红色毛团正是苦苦哀求,冒着被扒皮的危险也要去蓬莱的红狐狸胡三娘。

    这一路卫襄带回来的寻仙符早就用光了,全靠红狐狸充当测妖先锋。

    红狐狸不情愿地抖了抖皮毛,爪子扒着卫襄的手臂不愿意松开,斜斜地朝着远处瞥了一眼:

    “有现成的苦力你不用,老是嘞啃我一个可怜的小妖怪做什么!”

    卫襄顺着它的眼神看过去,恰好看到尉迟嘉隐在暮色中的身影。

    男子修长的身影在四合的暮色中被拉得格外修长,站在远处一间屋檐下,像是从朦胧夜色中走出来的谪仙。

    见她望过去,那双如墨双眸中燃起一丝神采,似乎在等待她的召唤。

    卫襄很快收回眼神,松开了红狐狸的爪子:

    “你现在可以走了。”

    走?一言不合又要赶她走?

    “我去我去!”

    小仙子心情不好,红狐狸立刻认怂。

    红狐狸从卫襄手臂间跳下来,轻轻一跃就消失在了客栈的门外。

    卫襄牵着马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依然能时时刻刻感受到身后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好在她如今对尉迟嘉已经毫不在意,尉迟嘉无论跟得近还是跟的远,都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唯一让卫襄觉得怪异的,是整个镇子上几乎没什么人,三三两两散落的房子全都大门紧闭,窗户里也看不见一丝亮光。

    卫襄留心瞅了瞅,却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这些屋子里原本就没有人,还是说穷乡僻壤的镇子上人人都点不起火烛,天一黑就只能睡觉。

    不过卫襄一直懂得好奇心不要太旺盛的道理,她没有去探究,很快就牵着马重新走回了那家客栈前,等着红狐狸。

    一直到站在门内柜台里面昏昏欲睡的掌柜兼伙计,第三次跑出来问卫襄要不要住店,红狐狸才从暗处窜了出来。

    年过五旬的男人被这突然窜出来的狐狸吓了一跳,随即却是大喜,转身就回去拿了个捕猎用的兜网要去捉。

    “这位姑娘稍等,刚好小老儿这店里没肉菜了,等我捉住了这狐狸,给姑娘添个荤菜!”

    “呸呸呸,你才是荤菜呢!”

    红狐狸气得吱吱乱叫,差点就口吐人言,还好卫襄及时制止了她,也及时制止了那位掌柜:

    “这狐狸是我养的灵兽,掌柜的还是不要打它的主意比较好。”

    卫襄说话间,故意亮了亮腰间用来充门面用的长剑。

    虽然她不修剑术,但行走在外,利刃总能比各种符叫人更快地心生畏惧。

    果然,那掌柜一见这明晃晃的长剑,立刻就吓得扔了手里的兜网:

    “哎呀,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这位姑娘和狐奶奶见谅!”

    狐奶奶?!

    红狐狸差点儿一口气闭过去,老娘有那么老吗?

    它龇牙咧嘴就要朝着那老头扑过去,却被卫襄一把拽住了。

    卫襄从怀里拿出明晃晃的一大锭银子,托在手心,送到那掌柜面前:

    “住店,上房,两间,不用饭。”

    “好嘞,上房两间!”

    掌柜的两眼放光地接了银子,笑眯眯地回头朝着屋内喊了一声,就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请卫襄入内。

    一边越发黑沉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小厮,上前接过了卫襄手中的马缰。

    红狐狸见了那小厮,就张嘴吱吱叫了两声。

    那小厮也朝着红狐狸无声地笑了笑,白亮亮的牙齿在昏暗的灯光下居然也很显眼。

    红狐狸撇过头不再看他,而是拱在卫襄怀里吱吱着问:

    “小仙子,一间房就够了,我晚上可不要跟你分开住……”

    “那间房不是给你住的,是给他住的。”

    卫襄指了指远处站着的尉迟嘉。

    红狐狸惊讶万分:

    “你们和好了?”

    “不是和好了,是我忽然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有一个苦力在这里,不用白不用。”

    卫襄抱着红狐狸走向了尉迟嘉:

    “你今晚跟我一起住这里吧。”

    “好。”

    尉迟嘉并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多说别的话,简短地应了一声,点点头,就跟着卫襄走进了客栈内。

    客栈内是简单的两层楼,所谓的上房也不过是二楼靠左侧的两间房。

    卫襄推门进去,只觉得一股子霉味儿传来,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住过了。

    尉迟嘉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环顾了四周一圈之后,默默地关上了门,然后开始脱自己的外衣。

    红狐狸立刻就两爪捂眼,又叫又跳:

    “哎呦,就算要脱衣服也要等等吧,你们做人的,怎么比我们做妖的还猴急……”

    “闭嘴!”

    卫襄猝不及防地被这作妖的红狐狸吓了一跳,连忙捏住了它的嘴,迎头却对上了尉迟嘉似笑非笑的眼神:

    “襄襄,这狐狸,是跟谁学的?”

    这眼神,这语气……这意思是跟她学的喽?

    卫襄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尉迟嘉的眼神里像是燃烧着火花:

    “你管它跟谁学的,你先问问你自己,好端端的脱衣服做什么?”

    尉迟嘉指了指整间屋子:

    “我只是觉得这里肮脏,想着将衣服铺在这里,能让你安歇片刻罢了。”

    卫襄这也才环顾了一遍整个房间,的确,看起来干干净净,地砖光亮,被褥整洁,但感觉起来,却是处处让人不舒服。

    她沉默一瞬,才道:

    “既然是这样的情形,我又如何能安歇?还不如早点把该引的引出来,动完手了再安歇不迟。”

    尉迟嘉笑道:

    “能安歇一时是一时,你刚刚亮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出来,想必过不了多久该来的就来了。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休息一会儿吧,我在门口看着。”

    卫襄很想逞强的说自己不用,可是几乎黏到一起去的上下眼皮子告诉她,再不休息,可能真的会耽误事儿。

    卫襄挣扎了片刻,很快坐在了那件衣服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陷入了彻底的沉寂,红狐狸才大着胆子吱吱叫了起来。

    “男人嘛,就该这样,实力强大,女人才会不得不依靠你!”

    红狐狸见风使舵,在拍尉迟嘉的马屁:

    “你看,小仙子现在对你的态度是不是好了很多?只要你坚持,总有一天小仙子会重新喜欢上你的!”

    尉迟嘉有些好笑地望着这只说不上是聪明还是愚蠢的狐狸,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虽然襄襄一直觉得这只红狐狸脑子不够用,但他觉得这只狐狸偶尔谄媚起来还是挺会哄人开心的。

    留着这只狐狸在襄襄的身边,大概也不是一件多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就比如前世他还是小花的时候,他提防所有出现在襄襄身边的生灵,可今生,他不能再像那样时时刻刻陪伴在这个内心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女子身边,他知道她会有多么孤独寂寞。

    有这样一只狐狸在,偶尔博她一笑,他也可以容得下。

    而脑子不够数的红狐狸,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了半天,发现自己像是在对牛弹琴,那男人一个字的回音都没有。

    红狐狸不免撇了撇嘴,心里对小仙子很是羡慕

    瞧瞧,这么坚定不移不理狐狸精的男人,可是不多了呢!

    嗯,有这样一个男人陪伴着小仙子,小仙子大概也会越来越开心的。

    红狐狸也如此想着,它没忘了先前自己跳上墙头的时候,回头看卫襄的那一眼。

    这一别半年,再次见到小仙子的时候,它就发觉她变了。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从前那般发自内心的笑容,总是带着行色匆匆的凝重严肃。

    在卫国公府里混了这么些日子,她就是再愚钝,也猜得出这种变化是因为那个被人称作太后娘娘的人。

    那是小仙子的亲人,小仙子就是因为她不在了,才会伤心的。

    虽然身为一只狐狸精,红狐狸并不能彻底理解人类这种悲伤的感情,但它能够理解卫襄。

    毕竟这可是一个总是嘴上打打杀杀,心地却无比柔软的好姑娘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让她重展笑颜,那大概就是她曾经喜欢过的这个人吧?

    一人一狐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守在卫襄身边,直到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才同时竖起了耳朵。

    “猫爷,人和那只狐狸归您,我只要银子!”

    门外是客栈掌柜低低的声音,自以为没有任何人听得见,却不想被门内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红狐狸撇撇嘴,真麻烦,这不是简单的妖怪作乱,也不是单纯的黑店抢劫,这根本就是人妖勾结嘛。

    要不是他们一踏进这个小镇,就出不去了,它才不要跟着小仙子来趟这浑水呢!

    红狐狸正准备叫醒卫襄,就见眼前的男子朝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让她睡吧,我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原来如此

    透过门缝儿,红狐狸能看见门外站着黑衣小厮,还有形容猥琐的掌柜。

    它撇撇嘴,这两个傻蛋。

    而两个傻蛋正在为了谁先进门而互相推诿。

    “猫爷您先请!”

    掌柜的恭敬地朝着紧闭的房门做了个手势。

    黑衣小厮转过脸来,亮了亮唇边的獠牙:

    “掌柜的先请!”

    “猫爷客气,您知道的,里面的那只狐狸小老儿对付不了……”

    “可那人,我也有些对付不了,我的九条命可是只剩下六条了。”

    “您好歹还有六条命,小老儿统共就一条命!”掌柜的很惜命。

    黑衣小厮想了想,指了指楼下:

    “要不,你去做些饭菜来骗他们开门?”

    “那小姑娘看着精灵着呢,小老儿怕是骗不了……”掌柜老奸巨猾。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

    黑衣小厮脾气也上来了,双肘抱在胸前,一动不动。

    “噗嗤!这两个傻蛋,到底会不会杀人越货啊?打劫还要起内讧?”

    屋子里的红狐狸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谁?”

    门外的两人齐齐出声。

    尉迟嘉拎开了笑得乐不可支的红狐狸,打开了门。

    黑衣小厮和掌柜的只见昏暗的灯光下,走出来一位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贵公子。

    他温和地朝他们道:

    “你们可以站远一点商量吗?商量好了你们就动手,但还请你们不要吵到她。”

    叫他们商量好了就动手?

    哎,这人是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呢还是不知道?

    掌柜的怔了怔,目露凶光:

    “我们已经商量好啦,抢劫!快,把你们的钱财都给我拿出来!”

    “要钱啊?这好说。”

    掌柜只见那长得如同天仙一般的贵公子好脾气地点点头,然后朝他伸出手来,手心里金光灿灿,似乎握着一大锭金子!

    金子!金子!

    掌柜的两眼放光,直接就扑了上去。

    “等等!”

    黑衣小厮想要阻拦,但已然来不及。

    只听“咕咚”一声,猥琐的老头儿一言不发地倒了下去。

    而那个笑得和气的男人又朝着他看了过来:

    “该你了……你又想要什么?”

    要个鬼啊!

    黑衣小厮喵呜一声,凭空变成了一只通体乌黑的黑猫,张开四爪就想跑,但还没蹦起来,就被一个红色毛团一爪子从半空中摁了回去:

    “想跑?一只小猫妖,在姑奶奶面前狂什么狂?!”

    早已忍耐多时的红狐狸踩着黑猫的脸,得意洋洋地舔了舔爪子。

    黑猫被红狐狸按在脚下,才彻底醒悟过来自己真是太天真了,战战兢兢地缩在地上再也不敢反抗

    这样的一人一妖,哪里会怕他们啊?这根本就是故意做个样子引他们上当!

    但红狐狸可没因为它老实了就放过它,整个狐狸都跳上了黑猫的背,踩着它跟尉迟嘉邀功:

    “就这么个不入流的小妖怪,你干嘛摆出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有多难对付!”

    尉迟嘉也不答她的话,只是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榻边阖着双眼沉眠,丝毫没有被惊动的少女。

    红狐狸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

    它刚要叫出声,尉迟嘉一个眼神扫了过来,红狐狸又连忙闭嘴,表示自己明白。

    是啊,要是小仙子没有觉得事态严重,她自己对付不了,又怎么会允许尉迟嘉靠近呢?

    不过这种事情很显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万一小仙子根本没睡着,装睡呢?

    红狐狸又抬爪子按了按脚下的黑猫,示意尉迟嘉该如何处理。

    尉迟嘉先转身将门关上,才走过去,伸手将黑猫拎了起来:

    “说吧,装神弄鬼到底是要做什么?”

    黑猫被尉迟嘉拎在手中,眼睛的余光还能瞥见一缕金光,而那金光,让它望一眼就觉得要魂飞魄散。

    它立刻就招了:

    “那老儿是要抢你们的银子……我,我就只是想要吃,不是,是咬那姑娘一口罢了!真的,我只是想咬一口而已……”

    “切,谁信!”

    这话红狐狸可是不信,但它这会儿也没心思想这黑猫说的是不是真话,它的注意力还是在“咬一口”这三个字上面。

    想当初,它就是因为想咬小仙子一口,才会被小仙子的师兄逼着发了誓,再也不敢对小仙子动歪念头。

    可惜啊,香甜美味的小仙子……

    红狐狸心里想着,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尉迟嘉的注意力也放在了“咬一口”这三个字上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只红狐狸当初在长安城郊就是因为想要咬襄襄一口才被捉的,而被襄襄收为镇魂兽的那个胖胖,也是因为想要咬襄襄一口被忽悠去了蓬莱。

    那么如今这只又想咬襄襄一口的黑猫……

    尉迟嘉当即立断地用手心遮住了黑猫的眼睛。

    他绝不容许襄襄身边再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占据她原本就不在他身上的心神。

    黑猫只觉得眼前一道能将它刺瞎的金芒闪过,琥珀色的眼睛直接一翻,就晕了过去。

    “喵……”

    昏过去之前,黑猫只来得及微弱地喵了一声。

    而听到黑猫这微弱的叫声,刚刚还满眼得意洋洋的红狐狸却像是忽然被一根利箭钉在了原地,全身瞬间僵硬。

    尉迟嘉瞥了一眼红狐狸,从怀中拿出一根绳子,将晕过去的黑猫和掌柜牢牢地捆在了一起,扔在了走廊的角落里,然后才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你今晚是进来还是在外面看着他们?”

    尉迟嘉站在门内,看着忽然间浑身红毛乍起的红狐狸冷冷地问道,像是猜到了什么。

    红狐狸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还是在外面看着他们吧,万一,万一他们逃脱了怎么办……”

    “好。”

    尉迟嘉冷漠地回了一个字,又瞥了一眼红狐狸,转身关上了房门。

    房门闭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一瞬间,浑身僵硬的红狐狸才像是被人解了定身咒一般,陡然瘫软在地

    天啊,它刚刚听到了什么?

    那只黑猫……那只黑猫叫的是,魔?

    魔!

    想它胡三娘行走人间百年,见过人,见过妖,见过鬼,甚至连传说中的仙也曾窥见一二,但它从来没有见过魔!

    难怪,难怪尉迟嘉能从一介凡夫俗子骤然间变得无比强大,无论是人是妖,挡了他的路,他都能毫不费力地解决掉,亏它还以为是尉迟嘉跟着小仙子去了蓬莱仙门,学到了什么秘术!

    这个骗子!

    只是红狐狸心中再悲愤,也只敢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几句。

    冲进去告诉小仙子这种找死的行为,它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能想,想都不能想!

    红狐狸再次跳起来,远远地蹿去了最角落的地方,忍着全身的瑟瑟发抖,闭上了眼睛。

    可是一闭上眼睛,尉迟嘉最后瞥向它的眼神又开始冰冷地浮现。

    那个眼神,带着警告,带着冷漠的死亡味道!

    可怜的红狐狸捂着脑袋,刹那间几乎有泪流满面的冲动

    小仙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曾经爱过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卫襄当然不知道。

    她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梦里她在长安城郊的花树下拉住尉迟嘉的时候,尉迟嘉并没有跑掉,而是同样在树上撷了一枝红梅,簪在她的发间。

    当然,尉迟嘉的动作可没有她拿着鞭子摘花那么粗鲁,他衣袖轻挽,笑容和煦,拈花立于她眼前,轻轻地唤道,襄襄。

    哎,哎!

    梦里的她天真无忧,兴高采烈地答应着。

    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呢。

    昏沉的屋子里,昏睡中的少女在梦中发出清脆的笑声。

    襄襄,我尽我所能,为你编织美梦,你是否觉得快乐?

    尉迟嘉坐在她的身侧,露出一个很满意的笑容,将手心的金芒微微收敛。

    睡梦中欢喜无尽的少女再次陷入平静的沉眠,尉迟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眉头渐渐紧缩。

    原来,有这么多的妖怪想要咬襄襄一口啊,那他的襄襄身上,到底深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而前世今生,真正咬了襄襄一口的,只有他。

    当他附身在小花身上,身为一只猫的时候。

    那时候,他已经陪了襄襄十三年。

    对于一只猫来说,已经是寿命的极限。

    他以为自己又要死了,又要离她而去,所以整日整夜地抓在她怀里不肯离去,更不肯心甘情愿地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躯壳。

    襄襄急得为他请了大夫,但是所有的大夫都只是摇头。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襄襄为了他伤心疲累,终于在一个无人照看的深夜昏厥了过去。

    身为一只快要老死,爬也爬不动的猫,情急之下,他就在她的手臂上咬了一口,深到直接见了血的那种咬。

    或许是因为真的咬疼了,襄襄醒了过来,抱着他又是一场痛哭。

    而他那时在想,或许他应该顺应天命,就此离去,让她莫要再为一只猫牵念。

    但是隔日,他就好了起来,活蹦乱跳犹如新生。

    一直到襄襄老去,到襄襄悄无声息地离开,到他以一只猫的躯壳跳进语凝海,他都没有再有过老死的迹象。

    前世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附身的缘故,所以他才能超越了一只凡猫所能达到的生死极限。

    如今才知道,原来如此啊。

    尉迟嘉在暗夜中微微一声叹息,为自己这后知后觉得迟钝而感到懊恼。

    从重生之后,她用自己画出的血符能医好他的伤口开始,他就该察觉不对的啊。

    从今以后,他真的是再也不能离开她半步了,毕竟谁知道这个世上想要咬她一口的魑魅魍魉还有多少呢?

    前世他身不由己,许许多多的事情做不到。

    今生,他必将竭尽所能,让她快活无忧地活在这个世间,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带着稍微暖和的温度洒在卫襄的脸上。

    这种暖洋洋却又不灼热的感觉十分好,让人很想再睡上一会儿,但是光线却因为这阳光而亮得刺眼,极其不情愿睁开眼睛的卫襄揉了揉自己的脸,还是努力让自己清醒了。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桌椅床榻。

    唯有榻上铺着的衣服,和她身上披着的衣服,稍微有点儿眼熟。

    卫襄努力开动了一下几乎睡成了一盆浆糊的脑袋,总算想起来了,哦,这是尉迟嘉的衣服啊。

    尉迟嘉呢?胡三娘呢?

    卫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直接打开了门。

    门外瑟缩了一晚上的红狐狸听见开门声,“嗖”地一下就窜了过来,直直扑进了卫襄的怀里,劫后余生,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小仙子,我好想你!”

    红狐狸的这一声“好想你”让卫襄直接懵了:

    “嘿,不过一晚上没见,胡三娘你还矫情上了啊?”

    不过等她发现这红狐狸居然还泪眼汪汪的时候,就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太对了。

    卫襄直接进行了五连问:

    “你怎么了,哭什么?有人欺负你了?昨晚你一直在外面?妖怪和坏人们来了吗?被抓了吗?”

    “我一直在外面……坏人来了,被抓了……呜呜呜……我好害怕……”

    红狐狸哭的越发伤心了,因为五个问题,它只敢回答三个啊。

    天一亮,尉迟嘉走出来的时候,她就想窜进去找小仙子了,可是尉迟嘉说了,不许它进去打扰,可怜它一只狐狸在外面抖了一夜!

    卫襄被红狐狸这语无伦次的哭泣弄得一头雾水,就连安慰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她只能抱着红狐狸往下楼的木阶那里走去,准备找尉迟嘉问问。

    毕竟要是其他人欺负了红狐狸,这狐狸这会儿早都跳脚大骂了,才不会哭呢。

    刚走了没两步,她就听见楼下传来男子温和清亮的声音:

    “襄襄,你起来了?”

    卫襄闻声,探头朝着楼下望了过去,只见一身银白色长衫,仙姿俊逸的男子,手中十分俗气地举着一个黑黢黢的木头托盘,仰头对着她笑。

    也不知道是那张脸太好看,还是托盘上的饭菜看起来太诱人,原本准备张口质问尉迟嘉是不是欺负了红狐狸的那些话,一时堵在了卫襄的口中,再也说不出口。

    而想起梦中这人和煦的笑脸,和落雪飞花中自己一声又一声傻呵呵的答应,卫襄的脸颊上,似乎有两把火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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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生存攻略介绍:
本书书友群号:321914984,欢迎亲们入群哟~新书《金媒娇》已发布,亲们可移步前往一观哦!
两世为人,卫襄依旧作死无数,不过她学会了先下手为强。
看皇帝不顺眼,干掉。
看仇敌不顺眼,干掉。
看前世夫君不顺眼……
前世夫君瑟瑟发抖求生存:卫大仙,人形腿部挂件了解一下?
卫襄表示嫌弃,本姑娘是要成仙的,不为凡人提供大腿!前夫生存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前夫生存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