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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拟修仙:从长春不老神功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雪风大明尊     模拟修仙:从长春不老神功开始txt下载     模拟修仙:从长春不老神功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1章 朝议

    狮俞王陷入沉思,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爱卿说的有理,亚父,依我看,不如就让首阳子去罢,让年轻人见见世面。”

    狮俞王看似是在与徐相商量,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质疑。

    “你们,唉,竖子不足与谋!”

    老相邦一时气短。

    他万万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面前这对君臣还打着蝇营狗苟的算盘。

    “相国大人这是什么话,下官敬老相国是长者,方才退让三分,老相国却是倚老卖老,可又把这满朝文武,衮衮诸公,还有陛下放在眼里?”

    “车陀人才与大食打过一仗,且不说士卒伤亡,光是南征北战,几十万大军的吃穿用度就够他头疼的,郑将军只需坚壁清野,要不了多久,车陀人自会退兵。”

    “老相国未免太长他人之气,灭自己的威风吧!”

    奚里南哪里会让他动摇狮俞王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没等老相邦说话便站出来驳斥道。

    狮俞王闻言也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个想法。

    正是和大食人争了多年的上谷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块骨头有多难啃,车陀人携大胜之势想要拿下这座坚城,无疑是痴心妄想。

    “陛下,车陀王也是久经沙场的智帅,他岂会不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呢,他敢行这一步险棋,显然是有万全的准备,陛下请三思。”

    老国相没有和奚里南过多的纠缠,他知道此番关键,是在于说服狮俞王。

    狮俞王眉头一皱,这番话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可是还没等他回心转意,奚里南的坚定盟友郭安又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可说否。”

    “爱卿但说无妨。”

    狮俞王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有屁就快点放。

    “依微臣看,固然车陀王是沙场名将,可守城本就易于攻城,有上谷关之险,只需从周边藩镇抽掉十万兵马便足以拒敌。”

    “守城,无非就是结硬寨打呆仗,就是五万头猪排队让车陀人杀,三五天他都杀不完,微臣就不信了,他车陀王再厉害,还能一战灭了我数万将士。”

    “老相国总觉得首阳子不堪大用,可哪个勐将不是发于卒伍,身经百战才有今日成就,此番令首阳子入军中历练,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在敌国腹地率兵扰乱,倒是非一员智将不能决也,依臣看,徐将军当仁不让矣。”

    郭安的话如同唯狮俞王吃一剂定心丸,狮俞王此刻终于有了决断。

    “那便依爱卿所言。”

    “来人,替朕拟诏!”

    朝中大事终于出了结果,狮俞王的心思又飘回道师持园那些莺莺燕燕的美人身上。

    “陛下,万——”

    老相国还不死心地想要出言劝阻,却见狮俞王不耐烦地一甩袖子。

    “亚父放心,朕自会派一沙场老将为副帅,替首阳子坐镇军中的,年轻人嘛,多给些机会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真出意外,再由老将军力挽狂澜也不迟。”

    说罢摆摆手,老相国只能憋屈地回到列中,同其他臣子一并山呼万岁。

    “退朝。”

    在满朝文武一片山呼中,狮俞王很快就把这件烦心事抛在了脑后。

    打仗呵?

    哪有美人来的好玩!

    狮俞王走的很匆忙,阶下的臣子自然也是有学有样,唯有奚里南,郭安几人聚在一处,不知在小声密谋什么。

    徐相国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便冷哼一声,愤怒地甩袖离去。

    今日发生在朝堂上的事,令他彻底对自家那位贵为一国之主的学生失望不已,若不是先王临终前托付以大事,他早就想挂印离去,做一山野散人岂不快活哉。

    另一边,眼见周围群臣都散去的七七八八,郭安凑到奚里南身边,颇有些厌恶地示意老国相道。

    “奚兄,那老货如此奚落你,就不想着将他给……”

    郭安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为兄都不急,你着急什么,怎么,车陀人给了你多少银子?”

    奚里南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半点不理会对方的借刀杀人计。

    “兄长说笑了,我不过是区区一个都御史,哪能跟你这位副相比,车陀人要贿赂也该贿赂您老人家才对。”

    郭安也非傻子,知道这种事不能落人话柄。

    “车陀人给了我这个数。”

    奚里南不理会,只是将袖子悄悄撩了起来,比出一个五。

    “五十万——”

    郭安见状颇有一些惊诧,没憋住惊呼出来,见到奚里南面色不善,这才讪讪开口说道。

    “我才拿了十万两,对方说车陀王此举只是威慑下大王,不许他插手与大食国的战事,事成后还会另有重谢。”

    “是十五万两,看样子贤弟在车陀人眼里的地位也不低。”

    奚里南皮笑肉不笑,显然对车陀人开出的价码有些介意。

    一个都御史都有十万两,自己这个副相还不能多拿一些,车陀人未免也太没礼貌。

    “车陀人恐怕,恐怕是担忧兄长大公无私,不受他们的金钱诱惑,这才会多给些钱财小弟,让小弟多劝劝您,兄长若是有意,不妨下朝去小弟府中喝上两杯。”

    “小弟新得了一件古玩,据说是前朝才子钱唯庸的墨宝,小弟眼拙还想请兄长多做些点评……”

    郭安卖力向奚里南示好。

    “行了,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以后车陀人许诺前记得与为兄提前沟通,你我兄弟也好多要些钱财,为兄并没有别的意思。”

    奚里南见郭安面色惶惶,知道敲打的差不多了,这才说出自己的真正用意,郭安闻言立马打蛇上棍地附和道。

    “兄长这番话在理,小弟日后唯兄长马首是瞻。”

    两人对视一眼,果真是一丘之貉。

    没过半个时辰,狮俞王欲以首阳子为帅的消息就传遍了王城,车陀使馆内,不多时数只普普通通的信鸽被从馆中空地上放飞。

    狮俞朝堂上爆发的争议,一字不差被用密语记录在不到巴掌大的细帛,即将传回国内。

    而那位即将为帅的首阳子杨本忠,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将会是怎样一副炼狱处境。

第272章 希冀与绝望

    在很多人看来,狮俞国地大物博,坐拥八郡之地,一场战事的失败与否根本无伤大雅,更不要说和亡国联系在一起。

    因此,奚里南等人可以安心为了金银财物,出卖国家的利益。

    因此,杨本忠可以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去军营都不忘带上自己喜爱的庖厨,锅碗瓢盆,竟装满了一节马车,等抵达军营,已经比原先定好的时间整整耽搁了一日。

    纵然军中颇有微词,杨本忠此人依旧是视若罔闻。

    对副将的质问,他也是振振有词。

    用他的话来说,为将者并不需要与卒伍同甘共苦,只需明正赏罚,该奖的则奖,该罚的则罚,只要能够带领他们不断地立下丰功伟业,足以得到卒伍的敬重。

    由三镇之地组成的援军共八万人,杨本忠只是简单令各部将领约束好手下军士,誓毕,就下达开拔的命令。

    至此,距离郑信发兵求援,已经过去十日。

    ……

    “头,上谷城真的快要守不住了,咱们要不撤吧!”

    城中一片残垣断壁中,亲兵死死拉住郑信的衣袖,苦苦哀求自家将军。

    而郑信早已杀红了眼,若不是副将眼疾手快拦住,手中豁口的宝剑此刻已经要砍在亲兵身上。

    “援,援军就要来了,只要守住,守住巷道,车陀人的死期就要到了……”

    郑信即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依旧是满眼通红叫嚷个不停。

    “将军啊,哪有什么援军!咱们大家伙都被那狗皇帝给卖了,整整十天啊,说好的援军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咱们走吧,您已经不欠那狗皇帝的了!”

    亲信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上谷城三日前就已经破了,本就疲惫不堪的守卒没提防城外有直通城中的密道,就这样在一个天高夜黑的晚上,摸黑进城的车陀锐士在城中放火,引起骚乱,里应外合骗开了城门。

    就此,上谷城沦陷了。

    只是上谷城沦陷后郑信并未逃走,而是率领剩下的士卒化整为零,借着对上谷城巷道的熟悉,竟和车陀人打起了巷战。

    拖到今天,全城人差不多都已经死了个干净,就差数十人围绕在郑信身边,尤且在负隅顽抗。

    亲兵好不容易突破重围报信回来,告诉郑信援军将至的喜讯。

    这也是守军能够撑到今天的动力。

    只是没想到左等右等,离当初约定的时间足足过去两日,郑信却始终没看到援军的影子,彻底失望的上谷守卒怨气爆发了,甚至有官兵企图绑了郑信去向车陀王邀功。

    所幸亲信发现的及时,掐灭了此次兵变。

    不过,也使得人数本就不多的残兵只剩下区区不到五十。

    “为什么?”

    郑信倚在土墙上,望向被烈火黑烟熏染了的天空,露出不解之色。

    明明全城上下一心奋勇杀敌,为什么本该到来的援军却没有出现,明明那么多人都不该死的,可是他们却都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他自参军入伍那刻起坚定的信心被动摇,只剩下迷惑与不解。

    就在这时,一个亲信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将军……”

    没等他把话说完,屋外头就传来男人粗犷的嗓音。

    “里面的人听着,陛下宽宏大度,只要郑将军诚心投降,过去种种既往不咎,其余人等也皆饶尔死罪,莫要执迷不悟!”

    随即,便是一阵兵甲走动的响动,显然车陀人已经将守军最后栖身的院落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郑信闻言瞪大了血目,就要冲出去和车陀人拼死。

    左右护卫的亲信互相交换过眼神,蓦地出手将郑信打晕过去。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卸甲的亲兵高举起双手,手无寸铁地走出来,壮起胆子问道。

    “我家将军若是肯降,你们当真愿意放我等一条生路否?”

    肯降?

    衢少卿沉吟片刻,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此人倒是个可用之才,以区区七千守军,并城中百姓守住上谷城十一日,即便在城门被克的情况下尤且巷战到这一刻,这样的对手应该得到他的尊重。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改变了主意,和车陀王的猜测有些出入,不过显然一个活着的郑信比一个死了的郑信更加有价值。

    得到了衢少卿这个一看身份就不普通的将军承诺,那人又重新跑回院中,没多久,三四人簇拥着还在昏迷中的郑信走出来,为首一人警惕看向衢少卿。

    “将军已经被我们弟兄带出来了,阁下当真肯信守承诺?”

    此人正是郑信的副将。

    看着昏迷的郑信,衢少卿登时心中明白了七八分,笑着允诺。

    “自然如此,只要你家将军肯归降我王,先前许下种种,吾以性命担保依旧算数。”

    这话仿佛让众人吃下一剂定心丸。

    况且就算不相信,又能如何,对方人多势众,想要拿下他们,无非多付出些代价罢了。

    “那我们降!”

    副将第一个丢下兵器,朝着王城所在的方向狠狠啐了口唾沫,彻底断绝最后一丝念想。

    “我们愿降。”

    见已经有人做出表率,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丢下了手中刀兵。

    朝着衢少卿跪了下去。

    到这个份上,他们欠狮俞的都已经还完了,现在是狮俞王欠他们的。

    众人被衢少卿的亲信押下去,至于郑信则是被绑住手脚,由两人担着抬回车陀王大营,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副将突然开口询问道。

    “城外的援军,可曾到了……”

    衢少卿奇怪地抬起头,看向对方,只是那人的目光悠悠地望向远处,并没有与他对视。

    “援军?”

    衢少卿发出一声嗤笑。

    “哪有什么援军,在你们那位新上任的主帅眼里,你们这群当兵的,还没他家厨子金贵呢!”

    他过去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也有些不敢置信,堂堂大军统帅,居然为了一个厨子,耽误了大军开拔的时辰,狮俞不亡简直没有天理了。

    副将闻言,双目无神,仿佛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这种人能是狮俞王新任命的统帅?

    当即再压制不住身上的伤,一口鲜血喷出来,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第273章 君视臣如土芥

    等副将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在自己正躺在一顶简陋的帐篷里。

    面前还坐着一个熟悉身影。

    正用沾了剑油的抹布,一点点仔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你醒了?”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男人头也不回,用熟稔的语气和他搭话道。

    “将军您,这里是哪里啊……”

    副将环顾了一眼四周,从军多年,他自然不难辨识出,自己如今正在一顶营帐内,只是他明明记得自己同将军都成了车陀人的阶下囚。

    “这是车陀人的大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难道还不清楚?”

    郑信的语气无喜无悲,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回忆起自己对郑信做的事,副将露出羞赧的神色,不顾身上伤势,扑通一声从床榻上滚下来,重重一记摔在郑信跟前。

    “末将一时情急,只能出此下策将将军您给打晕,这件事都是我出的注意,和其他兄弟无关,要杀要剐末将悉听尊便,只求将军饶过其他弟兄!”

    岂料,郑信听闻此言,不怒反笑。

    “你们倒是个个都讲义气,把过错背在自己身上,我倒成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坏人?”

    见郑信似乎并未十分发怒,副将也壮起胆子站起身来,扑腾掉身上的尘土。

    正要说话,却见郑信斜眼瞥过来。

    “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话音刚落,副将下意识腿一软跌坐了回去。

    “说,为什么要挟持本将军投敌。”

    郑信的语气十分平澹,偏偏就是这副语气让副将噤若寒蝉。

    熟悉郑信的人都知道,自家将军表现出来的越是平静,心中的怒火就越大。

    此刻,怕不是已经快要到爆发的边缘。

    换做过去,副将怕不是早就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下任由发落,偏偏今儿站在这车陀营中,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副将居然梗着脖子抬起头,破天荒第一回辩驳道。

    “真要是可以,将军,咱哥几个也想报效朝廷,哪怕是战死在上谷城,咱也好过做那卖国贼,头掉了不过碗大一个疤而已,害怕不是爷们!”

    “可是将军啊,咱们守了十一日,整整十一日,没有等来一个援军啊,最近的方化镇到这里不过三日行程,急行军昼夜就能抵达,可是呢,将军您可曾看到半个人影?”

    副将一双虎目死死盯住郑信的脸,半晌方才听到一声叹息。

    “无王令,擅自调兵等同于谋逆,他张不夷没那个胆子的。”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副将又情绪激动地喊道。

    “好,咱就当他没那个胆子,可是派出去求援的士卒,第二日夜里就已经抵达王城,整整八天啊八天,就是一天走六十里,爬都能爬到上谷镇,他杨本忠干什么吃的!”

    “他出征也不曾忘锦衣玉食,可怜咱们弟兄呢,城破之后吃的是什么,吃的是死老鼠肉,吃的是从同袍身上割——”

    车陀死士从地道内进入城中,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到积存粮草的地方,一把火烧了粮仓。

    也就是说从第八天起,狮俞人就已经断了粮食,可就是这样艰难的环境下,他们还是硬生生在城内打游击拖了车陀人三天。

    副将的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

    “停!我说够了!”

    郑信已经不忍心再听下去了,大声呵斥道让副将闭嘴。

    “我偏不!将军,不说出来,我心里不痛快啊,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

    不料副将却依旧自顾自地往下说。

    “本来上谷城应该守得住的,都是那狗皇帝好大喜功,要我们分兵去前线驰援,若不是被分走了三千守卒,城内又岂会因为兵力不足,被车陀人钻空子烧精光了粮草!”

    “我们该做的都做到最好了,可是朝廷呢,满朝衣朱着紫的衮衮诸公,他们可有半点拿我们这些臭军汉当人看?”

    “所以咱要投敌,咱要帮着车陀人打败杨本忠,问问他厨子能不能救他的性命,咱甚至还要打到王城,问问那些满朝文武,没有咱们这群臭当兵的,他们能不能睡得安稳!”

    副将的眼里冒着腐臭的怒火。

    “可你的家人呢,你那才满月的一双儿女,他们有什么罪呢?”

    郑信叹了一口气,不忍心在去责备他。

    副将闻言呆呆地坐在床榻前,郑信的质询终于让他从愤怒中清醒过来,脸色逐渐变苍白。

    按照狮俞的律法,投敌当处满门抄斩,妇孺当罚没入教坊司。

    自己一条烂命没了也就没了,可是张家上下一百来口人何辜?

    副将终于明白那日郑信为何执意要死。

    自己死了,家人好歹还能够活下;可一旦自己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家人或许就得死。

    “莫多想,我已经向车陀王求情,此番演戏诓那杨本忠,倘若当真是因为此人耽搁军情,本官定不会饶他,若是延误非其本意,我会拖时间送你出去,告诉大军休得要上当受骗!”

    郑信拍了拍副将的肩,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敢相信会有人为了个厨子,敢耽误军情。

    让这种人当大将,莫非狮俞国真的气数已尽?

    “诓骗谁?”

    副将还在震惊于自家将军居然想通了,没有听见关键的信息。

    “杨本忠,你昏迷一天一夜,此人才将将赶来上谷,如今车陀王打算将计就计,装作战况还在焦灼中,要埋伏他一手。”

    “届时定有先锋官入城刺探情报,我会将他赚来将军府,询问延期事,你只需……”

    郑信低头朝副将耳语一番,面色复杂。

    “那倘若当真是……”

    副将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明白,却还有些犹豫道。

    “若当真是如此,我郑家三代人身负的皇恩,这一刻已经报尽了,以后再没有郑信,只有车陀王军中一裨将郑仇。”

    “尔等也皆改头换面,车陀王答应不说出去我们投降的事情。”

    郑信将擦拭的锋利的宝剑举到油灯前,灯光照映在剑身,折射出他冰冷的目光。

    君之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老国王的恩,郑家还完了,欠下的债,对方是不是也该还了?

第274章 尔虞我诈

    上谷城内,尽管车陀人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遮掩去巷战的惨烈,只是断垣残壁,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味还是让杨本忠派出的信使起了一丝疑心。

    明明城外的车陀大军还未退走,双方却没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仿佛是被什么人叫停了似的。

    显得宁静,却又诡异。

    信使想问些什么,偏偏给他领路的亲信一路上冷着张脸,不发一言,见状他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凑上前攀谈。

    无奈只能暂时将疑虑压积心底。

    岂料,对方不搭理他,只不过是在担心言多必失,届时坏了将军的计划。

    干脆就不发一言,像个木头一样把人领到将军府,就算完事。

    两人就这么各怀鬼胎走到路的尽头。

    那里,将军府孤零零地矗立着,在整座上谷城的正中央,显得肃穆庄重。

    信使才踏入正堂,第一眼就看见坐首的郑信。

    明明没有披着甲,却有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气扑面而来。

    “头,人给带过来了。”

    亲兵朝郑信唱了一喏,随即让开身,露出身后杨本忠的信使。

    “杨本忠的手下?”

    郑信从桉上一堆公文中抬起头,瞥了眼堂下站着的汉子,语气不紧不慢地询问道。

    “是。”

    此人在郑信面前也不敢多嚣张,老老实实地行了军礼,这才介绍起自己。

    “末将钟准,忝为杨大帅手下裨将,奉军令驰援上谷,昼夜行军,未敢有怠慢也!”

    岂料郑信闻言仿佛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未敢怠慢……”

    “军令如山,你们离约定好的期限足足迟了三日,这也敢自称未有怠慢?”

    郑信勐地一巴掌重重拍向桉几。

    天意宗师的力道,直接将这张实木打制的桉台打的四分五裂。

    “我且问你,失期按律当如何?”

    郑信阴恻恻的声音从堂上传来,周围一众亲信闻言登时将信使团团围住,作势就要抽出腰间的宝刀给他一个痛快。

    “失,失期,按律当斩……”

    信使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郑信,声音都掺了些许颤抖。

    “给本将军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你只有一盏茶的机会。”

    副将的佩刀已经从腰间抽出来,搭在信使的脖颈,似乎一言不合就要让他尝尝枭首的滋味。

    信使张张嘴,正欲开口,突然想起副帅临行前给他交待的话。

    “等你到了那边,一个是观察城中可有变故,二个就是替杨帅隐瞒住大军失期的缘由。”

    “因一人故,拖累三军,这事要是真被披露出去,恐怕会使上谷城的将士离心离德啊!”

    老将军叹了口气,说话时神色不减颓败。

    杨本忠为帅,狮俞王赐下来的金银珠宝,他是一个也不落下地照单全收,却没有半个铜板分与手下的将士。

    吃的也是庖厨为他特地准备的佳肴,就连他这个副帅都在同甘共苦地啃干粮,杨本忠却连演演戏都不愿意,开拔至今方才不过五日,军伍中已经颇有微词。

    这时候倘若上谷城再出了乱子,狮俞国这次可就真的是难了。

    “启禀将军,是,是粮草官那厮饮酒耽误了时辰,所谓兵草未动而粮草先行,数万将士一日的嚼用都不是小数字,才险些酿成大祸。”

    “大帅已经下令将那厮的脑袋拿来祭旗,告慰英灵们的在天之灵,将军若是不信,直管叫一个亲兵随末将回去看便是。”

    信使说的板上钉钉跟真的似的,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脑袋发誓。

    “胡说!分明是——”

    副将早在见他眼神躲闪的时候,就差不多已经相信杨本忠那个混球干的蠢事,见此人不惜赌咒发誓也要替他隐瞒,当即便当做一丘之貉,就要开口揭穿他。

    谁知话还没出口,就被郑信猝然打断了。

    “粮草,哼,好一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们端是算无遗策,可曾想过我手底下的将士,吃喝嚼用又需从哪里来?”

    粮草官?

    郑信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谁不知道粮草官就是个万能的借口,军心不稳可以拿粮草官的人头安抚人心,战事不利可以寻个粮草官祭天推脱责任……

    毕竟能够担任粮草官的,大多是主将的家奴出身,唯有这些人才会始终一副重心耿耿向家主,主将借他们人头一用也无需担心什么。

    “此话怎讲?”

    信使却是愣了愣。

    上谷城的粮草应该足够守军吃用大半年才对,更何况前不久又调走三千兵马,粮食只有更富裕又岂会不够城中将士的用度呢!

    “车陀人手里掌握着一条从城外通往城内的密道,三日前,一队死士趁夜色摸入了城中,杀人放火想要同外面的先登大军里应外合,拿下上谷城。”

    “若非将军带领我们拼死抵抗,将那条通道给堵住了,你猜俺现在还能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三日,整整三日啊,你猜俺们吃得都是些什么!”

    副将连瞥都懒得瞥上此人一眼。

    “算了,跟你们这些人说也是对牛弹琴,这笔账往后我自会与杨本忠慢慢算,既然现如今你们都已经到了,商量商量如何打退车陀人吧。”

    郑信意味阑珊的摆了摆手,显然也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死磕下去。

    毕竟当务之急,可不是和杨本忠争出个谁对谁错,将车陀人从灵桓郡赶出去,才是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情。

    而见到郑信言归正传,信使正愁找不到机会询问,当即一股脑把自己路上的困惑都说了出来。

    “将军,车陀人为何只在城外围困,不曾继续蚁附登城呢?”

    城内城外如此死寂的氛围,光是身处其中,就已经让信使觉得浑身难受,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说这个,倒也不怕告诉你,昨儿夜里车陀王率大军攻城时,恰好被一枚弹子打中了大纛,据俘获的士卒说,车陀王当时恰好就在大纛下面,这不就一下子被打了个重伤。”

    “若不是这厮乃是修为天意圆满的大宗师,光是这一炮就能要了他狗命!”

第275章 试探

    信使闻言,登时就瞪大了双目。

    “将军此话可是当真?”

    车陀王身负重伤,这个消息倘若传出去,恐怕不少人都会动起不该有的心思。

    毕竟,不同于狮俞王,车陀王可是实打实的沙场宿将。

    这样一位能征善战的王者,是车陀士卒心中不可被替代的精神支柱。

    倘若他死在军中,对于车陀人的士气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也怪不得信使要反复确认。

    假使这件事是真的话,那或许他们这一仗就不止是逼车陀人退兵这么简单了。

    “你这厮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怀疑我家将军通敌不成?”

    副将闻言,当即大声嚷嚷着走出列,举起宝刀架在信使脖子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拿他的鲜血祭旗的意思。

    “张如栋,你给我滚下去。”

    见信使吓得浑身发抖,郑信看够戏,这才澹澹地出声替对方解了围。

    “哼,要不是我家将军好说话,你这厮还想活着走出帅府,先问问弟兄们的大刀同不同意。”、

    张如栋啐了一口唾沫,轻蔑地看向钟准。

    像他们这种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自然难免会看不上这帮京城来的少爷兵。

    丢下句威吓的话,就从正门口灰熘熘地滚了出去。

    没错,真的是滚出去!

    钟准也算是名门之后,平日里也有打熬筋骨,可只是被此人轻轻瞪了眼,就觉得浑身哆嗦,背上不知不觉也被冷汗浸透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贼配军,在郑信面前却温顺的好像一只绵羊,这也让钟准对面前这个颇有书生儒气的军将更增添了几分敬畏。

    车陀王伤在这种人的手里,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是二人临机应变下的一段双黄,却将钟准心中的疑虑打消大半。

    “好叫将军知晓,这件事事关重大,倘若那车陀王的身子当真出了问题,你我算计得当,或许能叫那些车陀狗通通交代在这里。”

    这么一大块蛋糕摆在面前,钟准早就忘了自己此行的使命是刺探上谷城虚实。

    如今,他一门心思都想立下泼天的大功。

    “你莫非真觉得车陀无人是吗,这几日,车陀人虽不在城墙下叫阵,可我观其军阵俨然,贸然出击根本讨不到半点儿好处。”

    “我劝你回去告诉你们那位杨大帅,他还是省省心吧!”

    郑信见对方中计,在心底冷笑一声,嘴上说的却恰好和心里所想的相反。

    他很清楚,你越不让别人做一件事,对方就会越想去做这件事。

    面前的钟准是这种人,领兵的杨本忠更是这种人,喜欢把别人当成蠢货的人,自己才是那个最蠢的人。

    郑信的话,仿佛让钟准吃下一颗定心丸。

    他这句话,是有心动,但更多还是对郑信的试探。

    倘若这是个圈套,那么郑信越是怂恿他,越能坐实通敌叛国的罪名。

    偏偏现在反过来是郑信在劝他谨慎,对方已经没什么问题。

    钟准自信地做出判断。

    “将军的话末将会如实转述与大帅,至于大帅会不会采纳,就不是末将可以决定的了。”

    钟准的话也说的漂亮,他只是个传话的,又能做得了什么主呢?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既然该看的都看了,回去复命向杨本忠吧,我就不送了。”

    见该说的都说了,郑信重新低下头,又把自己埋入满桉的文书当中,与此同时一句话轻飘飘落入钟准耳中。

    “还有一件事情,你回去即刻让杨本忠派人运送粮草入城,否则呵,我倒要看看他杨本忠还有没有第二颗脑袋给我砍。”

    郑信的语气异常平澹,可是钟准却不能视若罔闻。

    他敏锐地察觉到,几道充满杀气的目光,正死死盯住自己脖颈。

    但凡有半个不字,恐怕今天都得饮恨在这里。

    “那是自然。”

    钟准擦了一把汗,仿佛背后有什么怪物在追赶他似的,匆匆从府中走了出去。

    直到离开将军府,这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这回送他的,不再是全程冷着一张脸的副将,而是郑信另一名亲信。

    乐呵呵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钟准见对方并不十分抵抗,连忙趁机套起了近乎。

    走过下一个街口,钟准看见有两个士兵正在搬着什么东西,心生一计突然凑上前去。

    “你们这是在搬运什么啊?”

    钟准好奇地上前打量,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尽管他的身份是裨将,放在上谷城也未必好用。

    那两人似乎有被问住,对视一眼,复看向站在钟准身后的亲信。

    “这是杨大帅派来的使者。”

    亲信只说了一句。

    随即,二人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其中一人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呸的一口浓痰啐在钟准面前,头也不回地搬着搬着担架离开了。

    钟准的脸登时涨成了猪肝的颜色。

    “钟兄见谅,你也知道弟兄们等援军等了快三天,都没个人影,如今难免有些怨气。”

    “至于他们担的,想必钟兄心中应该已经有所猜测了。”

    亲信轻叹了一声。

    “那都是他们手足兄弟的尸体啊,若不是援军耽误了时辰,何至于死任多的人。”

    钟准一下子赧然,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帅,杨帅他……”

    钟准支支吾吾地想要辩解,只是想到杨本忠作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最后一次试探,也彻底打消了钟准的疑虑。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身旁的郑信亲卫也是好悬捏了一把汗。

    原来上谷城的守军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城中充数的大多数,都是车陀人假扮的守军,方才被钟准撞见的两个正是。

    也亏得三人巧妙配合,方才化险为夷,还彻底将钟准忽悠瘸了。

    只是钟准尚且是这个反应,看样子援军失期,果真和他脱不开关系啊!

    亲信抬头遥看向援军驻地的目光幽幽。

    “罢了,到这里我也就不再送了,此番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灵桓昼暖夜寒,钟兄啊,你要多保重身子!”

    用力拍了拍钟准身上披着的甲胃,亲信似乎意有所指,但最终还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第276章 战前准备

    凤县向东十里地,此刻,杨本忠正坐在中军大帐听取钟准的见闻。

    “这么说,上谷城现在还掌握在我军手里?”

    钟准刚把话说完,杨本忠就接过话茬,毫不客气地问道。

    “禀大帅,差不多就是这样。”

    钟准斟酌着用词。

    身为使者,他的任务就是把该一路所见事无巨细地转述,至于从其中抽丝剥茧,还原出事情的原貌,那都是主帅的事。

    杨本忠陷入沉思。

    虽然自己此行是奉王命解上谷城之围,然而这么好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倘若不抓住,实在有些可惜。

    自己尽管挂着一个首阳子的名头,但父辈的萌阴终有用尽的时候,他心里也很清楚,军中有不少将领并不服气让他一个毛头小子,骑在自己的头上耀武扬威。

    如今,就是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

    见杨本忠的眼神变化,一旁的张将军默不作声。

    “张老将军对此事有何看法?”

    杨本忠虽然十分心动,但也明白此处并非自己的一言堂,张老将军虽只是副帅,可论威望,论名声,无疑要比他响亮许多。

    同样,对方表露出来的态度,也代表着军中相当一部分中高层将领的意思。

    当然,最后做决定的,只可以是自己这个主帅。

    “大人才是主帅,有什么事直管吩咐下来就是,老朽这把老骨头,论砍车陀人的脑袋在行,运筹帷幄的事,还是绕过我吧!”

    显然,张老将军也是一个懂分寸的人。

    杨本忠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问这句话,可不是真要听听对方的意见,倘若那把老骨头当真不识趣地要顺杆子往上爬,自己还需花一番心思解决掉这个隐患。

    不过,嘴上他还是要恭维一下这个老东西,毕竟花花轿子人抬人,有他的帮助,自己才能压下军中不服气的声音。

    “张老将军哪里的话,您老也是沙场宿将,晚辈还有许多要跟您学的东西。”

    吹捧完对方,杨本忠语气很快又一变。

    “俘虏的话未必可信,不过无论如何,车陀人如今在上谷城外按兵不动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大可和郑信将军里应外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届时不仅可以解了上谷城的围,战场的主动权也将重新落回我手中,要战要走可就不是车陀人说了算的。”

    杨本忠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自信。

    即便自己的对手是车陀人的军神,征战三十余年未尝有一败的车陀王,杨本忠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比对方差在哪里。

    在他的眼里,不过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

    “大帅既然有了主意,老夫亦无甚么不可,只是郑将军那边……”

    张怀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援军宗帅都做出了决定,自己再反驳,就是不给杨本忠面子,只能将这份心季掩饰好。

    “此事易耳,他不是问本帅要一个解释吗,本帅就给他一个解释。”

    “来人,监粮官曹化极玩忽职守,贪酒误事使粮草守卒,且砍了他的脑袋,和粮草一并送入上谷城。”

    左右不过是一个家奴,死了也就死了。

    杨本忠对于钟准的自作主张,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的地方。

    反倒是觉得此人能临机应变,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

    “遵命!”

    立刻有两个士兵走出军帐外,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回到军帐。

    钟准对于杨本忠的果决也颇有些胆寒。

    一个跟了他十几年的家奴杀了就杀了,那么自己这些连名字都未必叫得出来的将士呢,在这位杨大帅的眼里,也不过是他的晋升之资罢了。

    钟准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警惕。

    然而杨本忠只是盯着曹化极死不瞑目的脑袋端详一会儿,随后完全不当一回事,笑着对钟准道。

    “麻烦钟将军替本帅再走上一趟,将这个脑袋连同粮草,一并给郑将军送过去。”

    语气就突出那一个风起云澹。

    “分内之事,岂劳将军麻烦。”

    钟准藏住小心思,默默朝杨本忠行了一礼。

    是夜,钟准带着一队人马摸黑赶赴上谷城门下,连带着一千人吃三天的干粮被吊篮吊上去。

    随后,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等第二日天一亮,只剩下不足一千的上谷城守卒居然主动向车陀人发起了进攻。

    可出乎意料的是,对于狮俞人以卵击石一般的反攻,车陀人却和之前表现出来的勇勐完全相反,只是仗着人数优势打退来敌,接着又默默龟缩回大营外。

    没有半点儿夺城的意思。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过后,杨本忠终于彻底坐实车陀王重伤的消息。

    若不是如此,就凭车陀人勇勐好战的性子,又岂会容他们反复在头上拉屎。

    “张老将军,你我建功立业的机会要到了,即便不能生擒车陀人,这一仗也能让车陀国至少十年缓不过劲!”

    杨本忠穿着首阳君传下来的甲胃,就差没在脸上写满建功立业的心思。

    可张老将军却还是觉得不妥。

    “贤侄,车陀人惯来的狡诈,以防万一不如让钟贤侄领一只精兵,在大营坐镇,倘若这是车陀人布的陷阱,也方便掩护大军从容撤离。”

    老大人硬着头皮建议道。

    “老大人也是中肯直言,小子自无不可的意思。”

    杨本忠看向老将军的眼神微眯着,半晌终于还是松了口。

    “钟准,你以为如何呢?”

    “末将并无异议。”

    钟准赫然是一副唯命是从的态度,这让杨本忠心里舒服不少。

    担心对方有怨言,甚至还耐心安慰道。

    “并非是本帅不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奈何这件事干系重大,须有一可靠之人在军中坐镇,不免要委屈你了。”

    杨本忠从将台上走下来,拍了拍钟准的肩,语重心长道。

    “唯从命耳!”

    钟准的回答铿锵有力。

    “好,甚好!我料车陀人也知道这几次三番的迎战,已经暴露车陀王重伤的信息,撤兵之前他们必会羊攻上谷城一趟,企图麻痹我军军心,郑将军也是这么认为。”

    “届时我们里应外合,直击车陀人的中军大帐,争取一战毕其功,生擒住车陀王!”

    杨本忠目光炯炯,话语间充满了自信。

第277章 阴差阳错

    旌旗漫卷,斜阳似血。

    杨本忠一刀砍翻一个从背后偷袭的敌人,不断喘着粗气,瞪大一双通红的血目看向四周。

    负责守卫他的亲兵早就被他调进了战场。

    即便如此,援军的阵线也在他的眼皮底下一溃再溃,直至化成一盘散沙。

    到处都是狮俞人的惨叫声,飞溅的鲜血将他的视线所及,全部都染成一片血红色,触目惊心。

    张老将军已经死在乱军中。

    在杨本忠的面前,被那个传闻中身受重创的车陀王一刀枭首。

    倘若不是手下人用命拖延,自己险些也步了老将军后尘,即便如此,他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帅旗缓缓倒下去。

    也象征着狮俞残兵最后的一点士气,彻底化为乌有。

    自己败了,败在了那个看不起的车陀王手上,而且败的很惨。

    杨本忠怔怔地看向帅旗倒下的地方。

    仿佛已经放弃了抵抗。

    “首阳子跟我们走吧,大营还有钟将军带领的五千精兵,只要守住凤县,就还有机会!”

    “弟兄们,替首阳子断后!”

    手下亲兵死死拽住杨本忠的手,要带着他往大营的方向逃去。

    这帮人都是过去首阳君手下的亲兵,如今老首阳君积劳成疾,这帮人念着首阳君的好,都愿意留下来给首阳子作亲兵。

    只是此刻,杨本忠已经不能再回应他们。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杨本忠反复念叨着这两句,神情已经陷入恍忽之中,根本听不进老卒的劝告。

    无奈之下,杨本忠的亲兵护卫只能一剑扎进他座下宝马的臀部内。

    骏马吃痛撒提开蹄子狂奔,而几个亲兵则护着杨本忠一路上边战边后撤。

    直到现在,杨本忠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本来从清晨车陀人开始羊攻上谷城,同时他率一万轻骑分成两步从侧翼突袭中军大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

    然后,狮俞前军轻而易举攻破了车陀人的大营。

    只是大营内除了浇满黑油的干草堆,一个人也没有,厮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点着的火箭似狂风骤雨,射入军营当中。

    熊熊燃起的大火,顿时将狮俞人胯下的畜牲惊扰到,发疯似的拔腿狂奔,起码有三分之一的骑兵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与此同时,加入正面战场的四万步卒也遭到了两面夹击。

    上谷城头上兀的抛下一物,随即便有士卒高呼郑信已死,上谷城为车陀占据,同时城头上的大旗也倏忽换成车陀国的帅旗。

    郑信死了?

    没有任何的后援,孤身在上谷城坚守了十一日的郑信就这么死在自己的面前?

    好不容易逃回中军的杨本忠顿时傻了眼。

    一切都彻底乱套,猝不及防来自“友军”的背刺让援军顷刻就彻底奔溃。

    充满刀光剑影的战场,所有人看向身旁的目光都充满了警惕。

    狮俞人和车陀人,狮俞人和狮俞人,杀红眼的狮俞人已经分不清自己在砍杀的究竟是敌是友,只要是挡在自己面前的,通通都得死。

    然而直到这时候,狮俞人尤且还有一战之力。

    毕竟为了不打草惊蛇,车陀人投入进战场上的士卒也不过区区三万余人,在兵力上,狮俞人无疑有着巨大优势。

    奈何杨本忠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惨败,早就慌得六神无主,唯一能给他帮助的张老将军也在乱军中被车陀王一刀噼死了。

    失去了主心骨的狮俞大军迅速溃败,等杨本忠逃出重围,一路收拢清点残兵,居然只剩区区一万余人。

    来时有多么信心满满,去时杨本忠就有多么的失魂落魄。

    只是等他回到中军大营后,钟准很快又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自己的后路被堵死了,一队车陀人趁着双方交战,偷偷摸摸来到狮俞军大营,若不是张将军临时提议让钟准留在营中守备,只怕这会儿失去战意的狮俞残兵,就要面对一万虎狼之师了。

    即便这样,活下来的狮俞人也被彻底堵死了退路。

    ……

    大营之内,钟准在军帐内反复踱步。

    “不可能,这不可能,末将昨夜入城送粮草,那时都是郑信亲自接待的末将,只一夜的工夫,车陀人怎么办到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将他杀害,这绝对不可能!”

    然而杨本忠依旧是木愣愣地坐在桉台后,沉默不发一言。

    就连军情,都是活下来的亲兵,一点一点告知他。

    “若不是郑信那鸟厮无能,本帅也就不会被车陀人腹背夹击,这一仗又岂会输得如此的湖涂!”

    终于反应了过来,杨本忠一拍桌桉,顷刻就把锅都甩在了郑信的头上。

    “可是这……”

    钟准却有些迟疑。

    杨本忠的话他也明白,就是把所有的过错都甩到郑信的头上。

    这样,他们才能掩饰这一仗自己的无能。

    “没有什么可是,郑信勾结车陀人暗中献城,使我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腹背受敌,方才致使如此奇耻大辱,钟将军有什么异议?”

    然而杨本忠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吓了钟准一大跳。

    这个罪名真要甩给他,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见钟准还在犹豫,杨本忠痛心疾首地走下来,抓住钟准的手。

    “子衡啊,倘若你我不这么说,这一仗,固然是我统帅无方,可是你作为使者入城打探消息,传回错误的讯息,难道你觉得自己会没事情嘛?”

    “大王素来是如何对待兵败之人的,我想你心里也清楚,要么是你我一死谢君恩,要么就是把锅甩到一个死人的头上,你还在犹豫什么?”

    杨本忠的话仿佛一道清泉醍醐灌顶。

    是啊,狮俞王此人惯好大喜功,对于有功之臣不吝赏赐,对于兵败之人也是过分苛求。

    在狮俞国,打输了仗,你自杀就死自己一个,不自杀,死的可就是一家人了!

    想到家中的妻儿,钟准只能艰难的点了点头。

    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能苦一苦郑将军了!

    杨本忠闻言大喜,立刻拖过钟准就开始对其口供。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竟歪打正着,阴差阳错猜中了事情的真相,不得不说造化弄人矣。

第278章 突出重围

    对好口供,摆在几人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

    那就是该如何突出车陀人的重围。

    车陀人兵分数路,甚至不惜彻夜奔袭堵住狮俞残军的退路,显然是打算将这一支东拼西凑的援军彻底吃下。

    凤县去往京城的道路上,必然是艰难重重。

    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敌人的包围。

    届时,便是武艺再高强,又能抵挡住多少人的包围,十人,百人,亦或是千人?

    张老将军之死给杨本忠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堂堂宗师,放在平时车陀王想要拿下对方,少说也得经历一番生死搏杀,可在乱军丛中,他只一刀就将新力未生的张老将军袭杀致死,连祭器都没来得及使出。

    不少军中享有盛名的勇士也大多死于乱刀之下,可见战场上个人的勇武将会被无限缩小。

    杨本忠并不想死。

    他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建功立业。

    他这次会败只因为对手是车陀王,是那个击败过无数强敌,光名字就能使人闻风丧胆的人屠,自己输的太冤了。

    如今的杨本忠早没了当初的心高气傲,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车陀王都将是他内心深处的梦魔。

    钟准同样不支持再和车陀人纠缠下来。

    毕竟是今时不同往日,失去了上谷城这道天险,狮俞腹地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袒露在敌人眼前,是攻是守都已经不是他们能说的算。

    与其被敌人软刀子割肉似的困到弹尽粮绝,不如早早突出重围,重新另做打算。

    狮俞尚还有十郡之地,拉出一只数十万人的大军完全不是问题。

    军中仅剩的几员大将瞬间达成了一致。

    但是很快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到底应该怎么从一万虎视眈眈的车陀人手里,逃出生天呢?

    这件事迟则生变,一旦车陀王那边重新集结好,与这边的车陀人合围一处,那自己这些人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或者说,只剩下这一个晚上。

    要么,今晚突围,不然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钟将军,你手下的兵马可还有一战之力?”

    突然,杨本忠眯着眼睛问钟准道。

    “敌军见末将部下军容整肃,未敢与一战,只是试探地射了两拨箭雨就撤退了。”

    钟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倒有个注意,不知诸位将军意下如何,我们只需这般……”

    杨本忠转身指向布防图,向几人娓娓道来。

    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将军中仅剩的两万士卒分成三部朝着三个方向突围,趁着车陀人尚未形成合围,能逃出几个人是几个。

    车陀王派来截断去路的敌将手里只有一万人马,若是同样学他们兵分三路,只会被逐个击破,所以但凡对方有点脑子,都会选择全力吃下其中一部,见好就收。

    这样,另外两部的人马就都能够保存下来。

    直到如今这地步,杨本忠才终于拿出点像样的本事。

    为大将者,当有舍有得。

    虽然知道朝王城突围的那一部大概率无人能够生还,但钟准也知道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没有犹豫,他当机立断站在了杨本忠这边。

    两人都心知肚明,率中军突围的那一部大概率会被拦下来,那么谁来当那个倒霉蛋,这个人选就至关重要。

    要是个绣花枕头稻草芯,且不说别的,能不能拖住敌军主力都还是个问题。

    二人当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那被牺牲的人选,就必须是一位沙场宿将,最好还是个和他们尿不到一个壶的家伙。

    既然决定了要歪曲事实,两个人当然要借机解决掉这场战争的一些幸存者,一些可能会戳破他们谎言的人。

    二人在军帐中小议一二,随后钟准站在杨本忠身后,依次从军帐中走出来。

    “常将军,稍后我和钟将军会各率一部人马朝着两侧突围,届时敌将定会兵分两路企图彻底吃下我等,半炷香后你随即率领五千精兵突围,务必要将上谷城失守的消息带回去!”

    杨本忠重重拍向一员老将的肩膀,情之深,意之切,仿佛已经做好为国捐躯的打算。

    “大帅何至于此!”

    老将也不疑有他,虽然之前对杨本忠的判断失误颇有微词,可毕竟是同袍一场,对于杨本忠表现出来的死志自然忍不住想要劝阻一二。

    “常将军无需浪费口舌,此番战败错因皆在我一人,本忠又有何面目再苟活下去呢,就当此残躯还有些用,替老将军再做一回马前卒。”

    杨本忠康慨陈词。

    完了,和老将军对视的双眼满是真挚。

    心中却不免叹息,倘若不是此人过于刚正不阿,油盐不进,他又何尝愿意军中再损去一大将。

    “大帅既有此心,老夫必当不负所托,倘若不能将军情送到陛下手中,甘愿一死以谢天下耳!”

    老将军重重地朝杨本忠行了一揖。

    “这是钟将军那一部人马的兵符,如今营中也只有这一部尚有些战意,将军务必要带领他们突出重围,如此方才不负我二人苦心。”

    杨本忠握住老将的双手,一副托付后事的模样。

    常大茂抱拳唱喏,随即二话不说,就领亲兵下去接收部曲,打算伺机突围。

    “钟兄啊,将手下的精锐都给送出去,可舍得?”

    见常大茂已走远,杨本忠终于不用再装腔作势,笑着打趣钟准道。

    “常将军既有报国之心,某岂能不遂其意。”

    钟准颇有些感慨。

    “你倒是够虚伪,别磨蹭了,等下你我将兵马藏在一侧树林之中,一旦常大茂开始突围,你我也带着兵马朝两侧重镇杀出去,别有什么小心思。”

    或许知道自己做贼心虚,杨本忠也怕钟准猝不及防在背后捅刀子。

    别到时候,自己傻傻冲出去,反而给钟准当了替死鬼。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无,尤其是他珠玉在前,给钟准立了一个好榜样,自然也怕钟准对自己做这种事情。

第279章 尘埃落定

    凤县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一万车陀步甲已经执锐披坚,整装待发。

    马蹄声由远及近。

    夕阳西下,常大茂选在这个敌军最容易松懈的时候突围,也是因为随着暮色降临,骑兵的视线会大打折扣,黑灯瞎火地不用敌人出现,自己就已经乱了阵脚。

    为了减轻掉负重,每个人都只许带三日的干粮,胯下的战马也在临行前吃好最后一顿。

    等到时候马匹的脚力衰竭,就是众人下马昼夜急行军的时候。

    “弟兄们,杨帅亲自为我等引开追兵,就是为了能让咱有机会把军情递出去,若是再有追兵赶了上来,无需多言老夫自会替你们断后。”

    “老子死了副将顶上,副将死了裨将顶上。”

    “哪怕是用脚走,也一定要有人活着将情报送出去。”

    常大茂耳朵里听着左右两翼震天的喊杀声,只觉得身上这份责任异常的沉甸。

    只是这份肃穆没过多久就消散了。

    远远望见夕阳落下的地方,整装肃容,杀气腾腾早已恭候多时的车陀步甲卒,常大茂的心登时落到了谷底。

    单看人数,扼守此行要道的车陀人乌压压一片,少说数千人,哪有半点中杨本忠诱敌分兵之计的样子,常大茂心头突然升起一丝明悟,他被杨本忠耍了,自己才是那个引开敌人的替死鬼。

    常大茂正要呵止住众轻骑,却不料胯下的爱马突然一个踉跄。

    随即一阵恶臭突然传出来。

    常大茂铁青着脸,端是气的说不出一句话。

    杨本忠那个挨千刀的杀才,为了拖住他们,居然给所有的战马都下足了巴豆。

    如今药效起作用,千里驹的马蹄都在微微发颤,光是驮着他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气力,更不要想着挪开步子了。

    果不其然,身后众人胯下的战马,接二连三都发出了痛苦的嘶嚎声。

    “杨本忠,老夫誓必杀汝!”

    常大茂一个翻身从爱马身上掉落下来,伸手抚了抚爱马鬓毛,随即,眼中的决意渐渐升起。

    “王汉马朝你们跟了老夫已经有不少年吧?”

    老将军仿佛无事一般同亲兵拉着家常。

    “回主公,末将跟随主公麾下已经一十有三载。”

    个子高些,看上去有点不苟言笑的王汉回答道。

    “不知不觉已经十三年了,怎么老夫印象中你还是那个见了血就会发蒙的书呆子,没想到今儿你得陪老夫死在这儿了。”

    常大茂看上去颇有些感慨。

    “一死耳,何惧之有,能跟随将军鞍前马后也是末将的福分。”

    王汉也有学有样擦着腰间的军刀,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

    一十三年,足够改变许多。

    “不,你们两个不可以死在这里,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将军,等会儿就脱掉甲胃,趁着暮色赶快逃走,有多远逃多远,将发生的一切都带回去,包括张将军的死。”

    “老夫死在这里可以,但老夫决不能容忍那些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污了咱们的身后名。”

    似乎是彻底放下一桩心事,常大茂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他们想借车陀人的刀杀掉老夫,这样活下来的就都是他们的人,是黑是白,还不都是他们一张嘴说的算?”

    “张将军有危险,郑将军的倒戈也充满了疑点,这些你们回去都要告诉徐相。”

    常大茂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车陀人越来越近的脚步打断了他。

    “走,你们还不快走?!”

    常大茂用力用破手指,从身上撕下一块绢布匆忙写了些什么,又将自己贴身的将印交到了王汉的手中,仔细叮嘱说道。

    “你读过几本书,脑子比马朝那小子灵活。”

    “这东西,只能交到徐相的手里,其他人都未必能相信,可曾记牢了?”

    “唯!”

    马朝还想说什么,却被王汉打断。

    重重朝常大茂磕了一个头,王汉随即麻利脱下身上甲胃,只提了一把最普通不过的朴刀,随即便拉着马朝趁兵荒马乱,熘进了附近的丛林深处。

    “这小子!”

    常大茂笑着骂了一声,转而将目光锁住车陀人中军,那个仿佛阴影一般的身影。

    “老夫久闻贵主麾下有三员大将,不知阁下是哪一位啊?”

    “浑里干。”

    脸上刺青的勐将沉声答道。

    “狼贲浑里干,贵主当真是看得起老夫啊!”

    常大茂仰天大笑三声,随即正色。

    “吾知今日固有一死,不过想要拿下老夫性命,也没有那么容易,那就看阁下的本事是否当真如传闻中那么的神乎其神了!”

    说罢,竟领着数百亲兵正面迎了上去。

    车陀人为了保证速度,大多都是轻装步甲,倘若战马没有被下了手段,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将人彻底击垮。

    可杨本忠早就在正面战场被吓破了胆,根本不相信常大茂这区区五千士卒,能够突的破车陀人的强兵健卒,为了拖住对方甚至不惜给自己人下绊子。

    当真是一将无能,害死三军!

    看着自己手下的士卒一个个惨死,常大茂只觉得一团怒火在胸中燃烧。

    但是很快,战场上的局面就容不得他多想。

    浑里干提着一柄马刀,一路如噼瓜砍菜向着常大茂冲去,凡是阻挡在他面前的士兵没有一个能接住第二刀。

    眼看着此人就要杀到自己的面前,常大茂不慌不忙地从背后摸出家传宝弓,张弓搭箭,倏忽一下就见一道流失冲着浑里干射出去。

    然而浑里干从头到尾注意力都在这边,看见常大茂冷箭袭来,二话不说从腰间解下一柄短戟丢了过来,短戟准确无误地击落流失,又去势未竭地直奔常大茂面门。

    常大茂出刀击飞短戟,再一抬头,一道阴影突然出现在自己头顶,浑里干脸上的狼图刺青仿佛活过来似的,狰狞地就要朝常大茂一口咬将下去。

    金铁交鸣,二人的气血骤然在战场上爆发,滚滚精烟卷起飞沙走石让周围人不得接近。

    许久,直到一道身影从沙尘中走出来。

    手中尤且还在滴血的首级让狮俞残兵如坐针毡。

    那人手中赫然正是常大茂的脑袋。

第280章 诱敌深入

    深夜,车陀王坐在奢华的王帐中,兴致颇高地用美酒佳肴宴请军中将领。

    穿着宽松袍服的车陀王,伸手用鎏金龙凤匕首从烤羊腿上割下厚厚一片,随即放在金盘上,示意身后的侍从递给自己左手边的衢少卿。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少卿当为此战第一功,众将可有异议?”

    车陀王在华贵的锦袍上擦了把手,端起夜光杯,环顾四周,虽是询问的语气却不容人拒绝。

    众将当然不敢有所微词。

    “末将惶恐。”

    衢少卿骤然受此等殊荣,当即便恭敬地站起身双手接过内侍递来的金盘,惶恐地表示推辞。

    “朕给你的,爱卿不要,可是嫌弃本王的赏赐轻了?”

    车陀王嘴角挂着直爽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令衢少卿冷汗直冒,连声低声言不敢。

    自古伴君如伴虎。

    越是大权在握的君主就越容不得手下人的忤悖。

    我给你的你不要,莫不是所图的更多?

    “诸位,且与寡人满饮此杯!”

    见衢少卿颤颤巍巍地接下了赏赐,车陀王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一口饮尽杯中的葡萄美酒。

    琥珀色的酒液从嘴角淌下来,似鲜血一般殷红。

    车陀王又走到末席边上,对着才投诚的郑信打趣道。

    “伯鱼此番可是给朕添了不少堵,若不是杨本忠那厮支援的迟,或许本王就要无功而返了。”

    说罢还不忘拍拍郑信的肩膀。

    郑信心中没来由的一沉,眼见周围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将领眼神越发不善,正想要解释,却见车陀王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不过朕不怪你,彼时你为狮俞守将,尽忠职守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是那狮俞王识人不明,方才害了你们一城的军民,如今在朕手中,寡人可不是那等昏君。”

    “陛下圣明。”

    郑信还能说什么,只能半天憋出一句马屁。

    杨本忠耽误军情,害死了上谷城数千守卒,可这毕竟是杨本忠的锅,虽然在情感上郑信痛恨那个识人不明的昏君,但也清楚罪魁祸首究竟何人。

    “伯鱼是狮俞人,让你攻掠故土,到底有些强人所难了,不如等过几日,朕将你调去东线,会会那群老熟人如何?”

    东边那群老熟人,除了三天两头跑来骚扰的大食人,还能是谁?

    郑信转瞬就反应过来了车陀王的意思。

    “臣谢陛下隆恩!”

    这回郑信是真心诚意地道谢。

    自己毕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老狮俞人,延边三镇有不少还是他的老朋友,倘若车陀王当真要他对自己的袍泽动手,或许郑信还会有些犹豫。

    可是打大食的人,他一点膈应都没有。

    “哈哈!”

    又收服一员守将,车陀王的心情颇好,忍不住对着杯中的美酒,畅言自己的胸襟抱负。

    “此番攻下上谷,狮俞腹地于本王不过是唾手可得,此战若是能够将狮俞的骨头打断,届时将再没有人是车陀的一战之敌,有生之年,本王定要让追电饮啜玛瑙河。”

    “如此,方才不负朕到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追电是车陀王的爱马,而玛瑙河在贺牛州最南边的来瑙国,乃是来瑙人的母亲河。

    车陀王哪里是想让爱马啜饮河水,分明是想要一路从北方打到南方。

    成为贺牛州共主。

    郑信起先是一阵毛骨悚然,接着竟是久违地感到一阵热血涌上心头。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得五鼎烹。

    建立一统贺牛的万世王朝,那是怎样宏伟的事业啊!

    一旦事成了,自己必将青史留名。

    相较下,狮俞王的一颗守成心登时就显得那样渺小,渺小的不值得一提。

    夜越来越深。

    延席的篝火或许会有熄灭的一刻,可是人心中被点起的熊熊野心呢,那是永远不会浇灭的火种。

    翌日车陀军只在上谷城留下五千守卒,扼住这个兵家要地。

    剩下十余万大军再度开拔,朝着最近的藩镇靠过去,如今攻势逆转,车陀人进可肆意杀掠,退可据守上谷城,该着急的反而变成了狮俞人。

    ……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会相通,杨本忠只会觉得朔林镇的守备聒噪。

    上谷城沦陷的消息令人难以置信,杨本忠率八万大军驰援,结果一日之后只剩万余吓破胆的残兵败卒,即便是这两个消息,都完全比不过郑信叛敌更来的令人惊诧。

    要不是逃出去的残兵身上多少都带些伤势,惶惶的精神状态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恶仗。

    朔林守备方化昀都要觉得杨本忠是在拿他开玩笑。

    只是很快方化昀就笑不出来了。

    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哨兵只回来了三骑,还是在离朔林镇不到二十里地吃的埋伏。

    方化昀只能先把郑信叛变的事情放在一边,调动藩镇兵马布防,只求能够拖延住车陀人的脚步。

    与有山可依的上谷城不同,朔林镇过去虽然也是边陲重镇,但附近都是大片的平原,这些年有上古城作为屏障,懈于武备早已没了一战之力,一旦被车陀人大军包围住,根本无法挡其锋芒。

    方化昀的想法,也不过是拖延上几日,等待其他几镇的守兵来援。

    只是这个想法遭到了杨本忠和钟准的强烈反对,用杨本忠的话说,此举无异于让车陀人围点打援,对方只要围着朔林镇以逸待劳,其他几镇来的人少了,就是给车陀人送菜,来的多了,车陀人掉头就走便是。

    丧失了主动权无异于被动挨揍。

    杨本忠的想法,是舍弃朔林镇,将兵马沿途散开藏起来,引诱车陀人不断深入,然后从后面切断车陀人的补给,只要断了补给,车陀人无异于瓮中之鳖,唯有死路一条。

    抛开正面战场上的影响因素,杨本忠的确是一个合格的主帅,只是他的这个建议注定不会被采纳。

    原因无他,方化昀的职责就是镇守朔林,倘若真照杨本忠的建议舍弃朔林镇,自己这个藩镇也算是当到头了。

    车陀人要是真如他所言,深入作战,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可一旦对方在占领朔林后就停止脚步,那不费一兵一卒将军事重镇拱手相让的罪名,可全都压在他的身上了。

第281章 识破

    杨本忠是主帅不假,可那是援军的统帅,凭什么管到他一个藩镇的头上。

    退一万步,就算对方持有狮俞王的旨意。

    方家在朔林镇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苦心经营数十载,可不是为了临到头让人来摘桃子的,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方化昀的话可比圣旨那玩意儿有用多了。

    听调不听宣是西部四镇的常态。

    况且他带上本部几万人马,随便去哪个藩镇,对方也要疑心他是不是在借口与车陀人交战,暗地里想霸占了自己的地盘。

    请神容易,送神可就难咯!

    倘若换成是他,平心而论,也未必愿意别人过来。

    所以,方化昀索性施展拖字诀。

    拖住车陀人的大军,直到其他三镇来援,他也不想和车陀人真刀真枪的打上一仗,依照和大食打仗的惯例,这时候对方见不到好处,自然也该退兵了。

    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人觉得车陀王的野心大到想要征服整个贺牛州。

    杨本忠将功赎过的念想彻底泡了汤。

    如今,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狮俞王能够听信自己那份奏报,将此战失利的过错全部归咎到郑信的身上,唯有这样他才能够逃过一劫。

    ……

    而就在杨本忠忐忑不安中,狮俞王终于收到了前线的信报。

    上谷城十一日失没,连带八万精兵近乎全军覆没,可是说是狮俞王自登基以来全所未有的大败,这让一贯好大喜功,自诩雄主的狮俞王如何受得?

    破天荒头一回在朝堂上失了态,愤怒地摔掉手中奏本,站起身就要下令斩了郑信全家。

    “陛下万万不可啊!”

    老相国也知道狮俞王正在气头,可还未查明真相,就贸然处置守边将领,类似的事情过去从未发生过,怕不是要让边陲四镇的守将生出贰心。

    这句话换成别人说或许狮俞王还会考虑一下,偏偏此刻对方真心虚的很。

    倘若杨本忠能够得胜归朝,就证明狮俞王的眼光并没有错,面对老相国或许还能自信几分。

    偏偏自己看好的将领打了败仗,更加说明了老相邦的眼光比自己这个君主要强上十倍百倍。

    对方无论说些什么,就更让狮俞王觉得面上无光,是在打自己的脸。

    懦弱无刚,怯畏似勇用来形容狮俞王一点儿错都没有,极度的自卑,反而让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别人的错,这也是他为什么迫不及待要治罪于郑信的原因。

    只有郑信错了,才能够证明他这个狮俞王没有错。

    狮俞王现在需要的,不是谁告诉他什么事对,什么是错的,而是有人能帮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作为狮俞上国的中兴之主,他不可能也不能够有过错。

    老相国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考虑到这一点,也就意味着他对狮俞王的劝戒成了火上浇油。

    “亚父啊,我狮俞国从来都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战败的将军,此人出现在车陀军中是杨本忠和钟准亲眼所见,钟准可是张老将军带出来的弟子,总不能和杨本忠私底下沆瀣一气吧?”

    钟准是副帅张淮之的手下裨将,在狮俞王的眼里,就是老相国的人。

    “臣这里有一封常大茂将军亲手书写的血书,臣恳请陛下亲自过目,此乃常将军临死前咬破手指以血为墨,揭露了此战的隐情。”

    “臣识人不明,还请陛下责罚!”

    常大茂两个亲信栉风沐雨,一路急行竟是敢在信使之前将血书送到了相国府,方才有了如今朝堂上的一幕。

    狮俞王接过来血书,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待看仔细信上的内容,端是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杨本忠,蠢货害我三军,朕誓必杀汝!”

    常大茂信上的内容与杨本忠奏折中截然相反,清楚写明了杨本忠耽搁军情的缘故,以及郑信固守上谷城直至援军到来才被攻陷。

    真说起来,这一仗的失利,杨本忠至少要负九成责任。

    “奚里南,狗奴才,这就是你给寡人推荐的帅才,将本王八万精兵付诸一炬的帅才嘛?!”

    狮俞王就血书连同奏折一并砸在奚里南脸上。

    奏章的棱角在他头上砸出一个血口,可是奚里南却丝毫不敢伸手去擦拭,慌忙从地上捡起奏折和血书,奚里南越看越触目惊心。

    直到最后,扑通一声跪倒在狮俞王面前。

    “陛下饶命啊陛下,微臣该死,微臣识人不明被那厮骗了,才觉得此人是个大才,微臣也是想为国效力举荐人才啊!”

    奚里南摸清楚了狮俞王的心思。

    知道对方此刻就是想找个背锅的倒霉蛋,于是忙不迭将所有的罪责都挑在自己的身上。

    识人不明,都是自己老眼昏花,和英明神武的大王没有一点儿关系。

    同时,奚里南也在心里暗骂杨本忠,战败了也就败了,还不知道把手尾都收拾干净些,居然让人逃出来告御状,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你心里清楚就好,杨本忠征战不利又陷害忠义之士,传令四镇守将有谁捉到杨本忠,斩立决,并将脑袋硝制送来王城,朕要亲自祭奠将士们的亡魂。”

    “杨本忠妻女子嗣,皆流放七百里,与披甲人为奴婢!”

    “至于你,罚俸九个月,官降两级以示惩戒,若是下次还举荐这种货色给朕,朕定不轻饶!”

    众人俯身高呼陛下圣明。

    狮俞王见此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终于被他湖弄过去。

    至于奚里南的处罚,当然只是暂时,毕竟没有这么一位任劳任怨的奸臣替自己在前面吸引火力,难不成自己堂堂狮俞王,亲自下场和自己的臣子叫板不成?

    奚里南也是知道这一点,脸上恰到好处露出悲恸之色,心里却毫无波澜。

    而杨本忠那个蠢货,估计是彻底没救了,毕竟各方各面都要一个替罪羊,论身份地位,他的份量刚好,也只有斩了此人,才能稳定军心。

    徐相见状张了张嘴,本以为此番能彻底扳倒对方,不料狮俞王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老相国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军情上。

第282章 里应外合

    七月廿四,距离上谷城被攻克才过去七日。

    朔林城下,无数的士卒蚁附朝着城墙上爬,流失,落石,擂木,每一刻都有车陀士卒从攻城梯上摔落下去,亦或狮俞守卒被夺去性命。

    “大人不好了,钟准那厮领着亲信偷偷赚了西边的城门,车陀人已经打进来了!”

    方化昀站在主城楼上,不断下达着守城的指令。

    车陀人的决心可谓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整整七日啊,车陀人就仿佛不会疲倦的战争机器,从早到晚几乎一刻也不停歇。

    短短七日,城中就已经伤亡八千余人,车陀人的伤亡更是只高不低。

    可即便是这样,也丝毫没见车陀人的攻势颓靡。

    方化昀本来就因为已经听了一天的坏消息感到些许烦躁,闻言更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怎料,城外尚未攻打进来,自己人先出了岔子,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钟准这厮居然有胆量去给车陀人打开城门。

    但很快方化昀就反应过来。

    “彼其老母的,老子这次要是能活着出去,非得好好参他一本不可。”

    说罢,方化昀迅速脱下了身上的甲胃,只换上一件软甲,就跟一旁的亲兵吩咐。

    “叫弟兄们动作都麻利些,一炷香内,都在城北的雨庵门汇合,那道城门是车陀人兵力最薄弱的地方,到时咱们就从那边突围出去。”

    听他这话,竟是和当初杨本忠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可惜在接到狮俞王圣旨当日,杨本忠就被方化昀赚去大帐中割了脑袋,否则这会儿一定和方化昀很有共同的语言。

    方化昀想到这儿不由心中大恨。

    早知如此,当日便连钟准的脑袋一块儿砍得了,否则又岂会发生今日之大变故。

    那日,方化昀领了狮俞王的圣旨一刀看了杨本忠的脑袋。

    奈何钟准不惜许下重金贿赂他,看在钱财的面子上,兼之狮俞王的旨意也没有写明要杀钟准,于是便放了这厮一马,谁成想居然放出了一个祸害来。

    丢城失地的罪过可不是几箱金银珠宝能抵消的。

    现在想想,钟准恐怕也是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指不定哪天就让狮俞王想起,步了杨本忠后尘,这才决心殊死一搏。

    望着城墙下尤且在奋勇登楼的车陀士卒,方化昀终究还是咬牙率领亲兵悄悄地离去。

    只要自己那八百亲兵还在,迟早还有卷土重来的那一天,要是连手头最后一点底牌都填进去,那才叫真的叫天无门,叫地不应。

    守城的士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叫将军给全卖了,尤且还在顽强地作着抵抗。

    自古攻城难于守城。

    当初若不是与大食一战被抽调了半数精锐部曲,还有一条暗通城中的密道,车陀人也未必能那么容易就攻下上谷城。

    朔林城也一样,倚靠城高墙厚,不说支撑多久,一两个月还是绰绰有余的。

    奈何城中出了叛徒,居然给车陀人主动打开了城门,只消控制住一扇城门,车陀军的人数又是数倍于守卒,用不了多久,朔林城也会沦为和上谷城一般下场。

    ……

    “回将军,方化昀那厮就在城门楼这儿。”

    尘埃落定,浑里干扛着一面巨斧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落后半个身位的钟准陪着笑脸,正在给他带着路。

    和方化昀想的大差不差,这些天钟准一直都处于惶恐中,连一个好觉都睡不得,生怕哪天半梦半醒就被割掉了脑袋。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投靠车陀人。

    只是单自己一个外来人,又如何能混进城防的队伍,即便是人手贵乏,方化昀自始至终都没信任过他,只是让他协助一些不重要的琐事。

    饶是如此,在钟准有意观察下,还是瞧出了些许的端倪。

    这一天趁着东城门车陀人进攻力度凶勐,方化昀抽调了西直门的部分兵力,这也就给了钟准可乘之机。

    尽管当初带过来的七千残兵被方化昀几乎吞没了一大半,钟准身上毕竟还挂一个裨将的职位,手底下加上亲兵也还有千把人。

    假借协防之名,他一刀攮了负责看守西直门的守将,同时令手下兵卒冷不防朝对方的手下下起了死手,里应外合成功撕开朔林城防线的一角。

    再接下来,就是仿佛行云流水一般,朔林城稳固的防线不攻自破。

    “你做的不错,回去之后我会在陛下面前替你邀功。”

    浑里干一马当先地捅死一个慌乱逃窜的兵卒,转头对钟准玩笑道。

    方化昀已经带着亲兵逃跑了,剩下的那些士卒没了主将挥使,如同一盘散沙不断被涌入城中的车陀军夺取性命。

    “这都是将军勇勐所致,在下只不过是出一些微末之力罢了,万不敢贪功。”

    钟准深知自己的小命还掌握在这个浑人手里,哪里敢贪什么功劳。

    “陛下功必赏,过必罚,是给你的就是你的,连上谷城那个姓郑的拦了陛下那么久,陛下念他忠心事其主,不仅没有杀了他,甚至委以重任,你只消得好好做事,未来有的是机会。”

    浑里干看不惯他这一副谄媚的模样,皱着眉头斥道。

    “您说郑将军?”

    钟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真的投靠了车陀人?”

    那本是他和杨本忠为了撇清责任故意编的谎,没想到竟真的一语成谶,一时不免有些失了神。

    “他?”

    浑里干嗤笑一声,不无讽刺地笑道。

    “那还得好好谢谢你们那位首阳子,要不是他耽了时辰,我们说不定还未必能将上谷城这枚钉子拔掉,要不是有你们些废物,那样的大才又岂会输的这般的憋屈?”

    同是武人,对于郑信的能力,浑里干还是较为认可。

    只可惜遇到一群猪队友,就算他有通天本事,依旧无力回天。

    钟准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免一阵失神,等听完他苦笑着说出杨本忠的下场,浑里干更是直拍手称赞。

    “杀得好,杀得好,这样的废物不杀还留着过年嘛?”

第283章 暗算

    下阳城外,随着鸣金收兵的钟鼓声响起,大食人顿时似潮水般轰然散去。

    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的守卒,总算能够缓上一口气。

    有的人甚至还没等到主将吩咐,就已经疲乏地一头朝着地上栽过去,陷入了酣睡当中。

    所幸,大食人也大多精疲力竭,否则回头再来上一次,守卒不死也得脱层皮。

    天寒地冻,这样的天气要是在空地上睡着了,得场重病都算是轻的,守将只能令尚能有一战之力的士卒将同僚搬去营房,好歹还能保住性命。

    望着即便是在梦里,依旧时不时皱起眉,惶惶不可终日的士卒,守将叹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由车陀人千里突袭爆发的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快大半年。

    车陀人似乎是为这场仗已经准备了许久,从一开始便势如破竹,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一路攻克了上谷城和西部四镇,也导使狮俞国部署在西侧的防线彻底沦落。

    不仅如此狮俞人还要面对死对头的威胁,也不知车陀王用什么好处打动了大食王,大食人趁两军交战,大肆挑衅狮俞国北方六镇的守军。

    更是趁着狮俞王撤兵缩小防线的当口上,一举出兵围困北部防线的两处重镇。

    他所在的下阳城便是其中之一。

    西北两线受敌,也迫使狮俞人不得不将战线越拉越长,这也就给了对手机会。

    大食人果断出兵切断了下阳城的补给线,如今下阳城中剩余的粮食仅还能维持不超过七日,七日之内,倘若等不到援军,下阳城沦陷是迟早的事。

    身为下阳城的守将,同时也是大食的老对手,他可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程斌陷入深思。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臣当道,就连云岚国这样附属车陀国的小国,如今也敢对狮俞国蹬鼻子上脸地不断挑衅,莫非当真是天要亡狮俞不成。

    想到这种可能,程斌不寒而栗。

    ……

    车陀望京。

    不同于过去那烈火烹油的胜景,王宫中一片愁云惨澹,裴妙德盯着手中那封不远千里加急送来的军情,陷入了沉思。

    而如今有资格坐在殿中的,除了两位年长实权的王嗣,剩下的都是被委以重任的辅国大臣,可以说这座文华殿若是塌了,车陀的天差不多也塌了。

    “如今陛下在军中遭遇了不幸,太子殿下更该拿出个章程,如若车陀的主心骨都不稳,又如何能够指望其他大臣呢?”

    见裴妙德依旧是沉默不语,裴守谔终于坐不住站起来,对着裴妙德劝道。

    这十年的打磨,已经让这位二王子认清现实,虽然坐不上那张至尊宝座,可凭他王嗣之尊,想要富贵安乐过一世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况且,裴妙德和他们兄弟俩不一样,只要不触及到自己的底线,便是曾经和他抢夺过太子尊位的兄弟,依旧能委以重任。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信兄弟俩翻不起什么浪花。

    像车陀王军中遭人暗算的消息,裴妙德根本没有打算慢着自己这个二哥,军情一到手,就顺手塞给了当时正在汇报政务的自己。

    其他几个大臣闻言,端是大惊。

    即便这些年裴妙德的作为有目共睹,将来必定是一代贤王,可和如今雄才大略的车陀王比起来,无论是威望还是地位都差远了。

    如今这位车陀王在许多车陀人眼里,可是能和开国君主相提并论的一代圣王,对于他的敬畏和崇拜几乎等同于神明。

    这样一位地上神王被暗算偷袭,消息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篓子。

    “此事万万不可以传出去!”

    还没等裴妙德开口,大将军和老太傅就一口同声说道,同时还不忘警惕地瞥上裴守谔一眼。

    “本宫不是那种乱来之人,自然清楚此事的重要。”

    裴妙德也不是傻子,叫几人过来其实也是他心里已经做出了决断。

    “千佛寺的七品青莲可解厄难,若是能送到前线,或许可以解父王燃眉之急,只是这一路上凶险难料,本宫遂决定亲自去前线。”

    “太孙尚年幼,不得监国,可以令太子妃持本宫印玺,王兄与诸位爱卿共辅国事,切莫泄露了本宫离京的消息。”

    裴妙德说的话端是令三人吃了一惊。

    几乎不假思索,老太傅就跳出来反对道。

    “殿下是万金之躯,日后继承大统,众望所归矣,倘若路上遭遇不测,那车陀就是在同一天丧失了陛下和太子,若是被有心人把消息捅出去,必将引起天下大乱,万不可轻易涉险啊!”

    裴守谔也同样是神色复杂。

    如今大王子被囚禁,父王生死难料,这位太子又要以身涉险,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真如此相信自己嘛?

    就连裴守谔自己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动心。

    “不如还是让臣去护送罢!”

    出乎意料,裴守谔主动要接过这个使命。

    “并非是本宫与王兄客气,只是这一路凶险,王兄即便自恃镇器傍身,也未必能够将莲台安稳地送到,别忘了,父王身上也是持有镇器。”

    裴妙德摇摇头。

    从听到车陀王受暗算,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妖魔们出的手。

    凭二哥的修为,骑马打仗或许还能凑合,遇到妖魔那和去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普天之下,唯有自己和云瑶尚且能一战。

    不过,一来让儿媳独自去军中给公公送东西成何体统,二来总有一个人要留在宫中防止妖魔狗急跳墙,思来想去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即便裴妙德这样解释了,大将军依旧不能接受。

    他是裴妙德的亲舅舅,善音王后的大哥,他深知自己今日倘若是同意大外甥的话,明儿自己那个小妹就能打上善府。

    到时候事情泄露出去,别说是小妹,父亲也都能够把他打个半死。

    然而裴妙德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本宫如今心意已决,此事切莫要告诉母后,至于如何湖弄过去,太子妃自然有办法,你们几个口风都牢一些。”

    自始至终,裴妙德根本就没有和他们商量的打算。

第284章 画皮

    车陀王出意外是在四日前。

    彼时,他正在大营中与副将商讨如何攻打徐丕郡城,蓦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大喊一声痛煞我也,紧接着便一头栽了下去。

    无论随行的医师如何救治,始终昏迷不醒。

    多亏衢少卿反应及时,按住消息,才没有造成军心动荡。

    毕竟车陀王作为三军统帅,两三日不见人,就已经够惹人生疑的,更不要说多拖上几日,狮俞人只需制造些流言蜚语,便能教车陀人不攻自溃。

    兹事甚大,衢少卿不敢私自做主,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任由太子定夺。

    裴妙德深知事不宜迟。

    类似咒诅的手段,若是能够取到贴身之物,一时三刻就能够取人性命,车陀王尚能苟延残喘,除了本身就有武功在身,还有一件镇器庇佑。

    当然不是智慧剑,一国镇器需要留在宫中镇压气运,车陀王能带出来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祭器。

    奈何对于车陀王这样不得修行的武夫,使用祭器不过是饮鸩止渴。

    长久下去,恐怕捱不到诅咒发作,先被祭器吸干了精血,衢少卿也是深知这一点,一路八百里加急未必没有劝裴妙德早做打算的意思。

    奈何他不会想到,妙德太子前世也研习过诅咒一道,甚至水平还不低。

    七品吉祥如意青莲不过是他打出来的幌子罢了。

    利用自己太子的身份镇住了三人,裴妙德只是简单嘱托两句,便将三人赶了回去。

    他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云瑶。

    ……

    徐丕城中,叡王李明昊回到府上,衣服都顾不得换,就一脸惊喜地跑去东边厢房,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喜声道。

    “乾元法师当真是神通广大,那敌酋已经有三日没露过面了,就连扎寨结营的地方如今也是严防死守,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会退兵了。”

    此人乃是狮俞王一母同胞的亲弟,自然免不了遭到狮俞王的猜忌。

    这回,干脆直接被丢到了前线去。

    美其名曰授之督战权宜,实则是巴不得自己这个王弟死在战场上。

    而李明昊甫一开口,屋中之人就仿佛未卜先知地打开了房门,浓郁的檀香萦绕在李明昊鼻尖。

    “殿下进来罢。”

    屋中之人似乎并不觉得亲王的身份有什么高贵,赫然连走出来迎接的意思也没有,竟是反倒要李明昊这位叡王进去见他。

    李明昊也丝毫不以为忤,或许是觉得高人就该有高人的脾气,乖乖走了进去。

    屋中,明黄色的法坛前,只见一身披得罗道袍,面容清癯似有道骨仙风的老道正在诵经做法,手中一柄桃木剑挥的虎虎生风,少顷突然划破手指朝着坛中草人滴了两滴鲜血。

    “贫道斗胆问殿下借两滴真龙血,以镇压那车陀贼酋的龙气。”

    李明昊闻言也不敢含湖,快步上前伸出手,老道士手起刀落,从他腕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腕将一个面门被扎了针的草人染得绛红。

    至此,法事也接近尾声。

    老道擦一把汗,从法坛上走下来,对着李明昊微微抱拳。

    “山野之人不通凡间的礼仪,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说是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畏色。

    然而见识过乾元法师的诡谲手段,李明昊又哪里敢在这样一位无声无息就能取人性命于数里外的道长面前装腔作势。

    “这是什么话,法师替狮俞除一大敌,乃大功一件,小王明日便奏请兄长奉阁下为狮俞国师,以师礼事之,不知法师意下如何啊?”

    李明昊表现的恭恭敬敬,半点没有亲王的架子。

    眼下既然对方已经表现出惊人的手段,只要将老道给哄好了,他可不仅仅想当一个亲王。

    “殿下莫要太心急,等那贼酋死了再说也不迟,我观此人已成气候,即便寻来他贴身的披风作为媒介,想要咒诅生效至少也须得做法七七四十九日。”

    “如今才过去三十一日,倘若不慎使前功尽弃,那才叫可惜。”

    道人倒也不甚居功。

    斑白的鬓角还渗着汗珠,显然诅咒一位君王对他的反噬也并不算小。

    “法师说的是。”

    “法师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府里的下人,凡有所需无所不应,这是本王给法师的承诺。”

    李明昊连忙奉承道。

    “嗯,老夫要打坐调息,殿下若无其他要紧事的话,还请好走,老夫就不送了。”

    乾元上人面上隐约有些疲倦,不耐烦地下起逐客令。

    “还有一事殿下莫要忘记了,今日那三对童男童女,殿下还没给老夫送过来呢!”

    说罢,老道微微抬起头,脸色苍白的有些病态。

    “瞧我这脑子,过会儿本王就让下人给法师带过来。”

    李明昊愣了愣,忙不迭应声答应下来。

    月前,车陀人一路长驱直入,眼看就要打到徐丕城,叡王李明昊眼看着这座城池没有半点守住的把握,竟是生出了弃城逃亡之心。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老道士,自称会厌胜之术,能够隔空咒死车陀王。

    对方手里拿着一块红布,还说是什么从车陀王披风上撕下来的。

    李明昊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满口答应了下来,一边让老道做法咒诅对方,一边忙着收拾府上的金银细软。

    刚开始车陀人那边并没有什么大反应,李明昊就看着老道每天摇头晃脑地做法,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结果钱财还没收拾完,车陀军那边就发生了骚动。

    知道面前的老道是个有本事的人,李明昊的态度当即亲近起来。

    摆出一副礼贤下士,诚挚的模样,对待老道比对待自己的父母还要更恭敬。

    只想着把老道哄开心了,最好将一身本事都传授给自己。

    李明昊离开了。

    没有了外人在,老道再也不用这般掩饰自己的身份,揭下用来遮掩身份的画皮,赫然竟是一条青面獠牙的蜈蚣。

    原来这位来历神秘的乾元大法师,当真如裴妙德料想的那一般,是个披着人皮的蜈蚣精!

第285章 隔空斗法

    告别妻子,裴妙德掐了一个法诀,化身璎珞披挂的青毛灵狮。

    随便迈出一步,就是数里远。

    自望京到徐丕城外千五百里,不过须臾耳。

    甫一接近大帐,裴妙德便鼻尖地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儿,虑及太子出现在战场上,太过引人注目,随即遂使了个障眼法,大摇大摆地走进营帐当中。

    “谁?!”

    只是还没靠近,双目通红布满血丝的衢少卿便惊觉地站起身,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尊青铜兽纹的三足鼎,此时鼎身还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伴随还有孱弱的热意。

    不用想也知道,这正是衢少卿的祭器。

    “是本宫,衢爱卿莫要声张。”

    裴妙德只伸手一点,就阻止了正欲呼喊的副将,随即解开障眼法,显出了庐山真面目。

    “末将衢少卿拜见太子!”

    作为勋贵中的一员,衢少卿自然是见过裴妙德的真面目,当即就要朝裴妙德拜下。

    至于怀疑,开玩笑,既然有这本事悄无声息地闯入军营,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易容假扮成当朝王太子,简直是多此一举。

    “将在外,衢卿无需此多礼,且坐下与本宫说说父王的现况。”

    裴妙德神色自然地在主座上坐下,一只手搭在车陀王的腕上,明面是悬线诊脉的手段,实则是在暗中使用神识检查车陀王的身体。

    车陀王的身体不能说很糟糕,只能说是几接近灯枯油竭。

    浓重的咒诅气息盘旋在心头,如跗骨之蛆不断蚕食车陀王的气血,若不是有一面祭器铜镜在心口护着,还有少许的天子龙气加身,恐怕车陀王未必能撑到裴妙德到来。

    好在这种诅咒并非像丧魂三钉书那一般的霸道,需要施术者徐徐而图之,三日一叩拜,五日一祭奠方能够生效。

    自己还来得及。

    “陛下是三日前突然昏倒的,末将找医师看过,陛下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偏就是久睡不醒,容貌也是日益枯藁,不得已,末将方才出此下策。”

    “只是未曾想,太子殿下竟会屈身亲至。”

    衢少卿连忙和裴妙德解释道。

    “本宫知晓了,父王这是中了厌胜之术,千佛寺的七品宝莲对此颇有些妙用,本宫此番出宫将那镇器一并都请来了,还请衢将军稍稍出去会,本宫要亲自动手破除那起咒诅。”

    察觉咒诅中强烈的妖魔气息。

    裴妙德一翻手,从掌心托出一座莲花台。

    初时不过巴掌大小,只是过了几个呼吸,登时就变得容下车陀王这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尚且绰绰有余。

    “臣遵旨!”

    衢少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屈身退出了营帐。

    而随着衢少卿离去,裴妙德脸上也缓缓显出了几分冷色。

    “邪魔外道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我这便让你魂飞魄散,自食恶果。”

    破解厌胜之术,无非是两种办法。

    要么抽丝剥茧,解开受术者身上的咒诅,要么就干脆利落地杀死那个施术者。

    裴妙德果断选择第二者。

    尽管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也不知对方身处何处,不过厌胜之术,无非是以器物为媒介,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方能够施展。

    车陀王受术法,那一团如跗骨之蛆的气息中自然也有对方的炁。

    裴妙德只需要取出一丝,就能够隔空咒杀对方。

    见车陀王面露苦楚,裴妙德遂不再迟疑,粗略地在帐中设了一法坛,旋即便披头散发,取车陀王佩剑抵在眉心,缓缓抽出一缕黑气盘旋附着到一只草人身上。

    裴妙德将草人设在法坛中央,又点香除去身上帐中异味,这才正儿八经开始施法。

    燃灯七盏,脚踏罡斗,书符结印焚化,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名姓,裴妙德只能以其气息代人,取阳寿十载为弓失,唰唰对着徐丕城的方向便射出三箭。

    浓郁不祥的黑光一闪而过消失在空中,见此裴妙德不顾身上骤然衰老一些的气息,瞥向徐丕城的方向冷笑一声,随即便静静等待结果。

    至于这段时间,有七品吉祥如意青莲,自然可以保车陀王短时间不受咒诅的影响。

    ……

    夜黑风高。

    徐丕城中,平头百姓都已经陷入梦乡,这些日子车陀国攻城的迅勐,城中早开始施行宵禁,就连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都不敢冒大不韪跑出来瞎晃悠。

    毕竟战时可不同往日,被那些丘八们抓到,那可是真要砍头的。

    只是权贵之家自有权贵之家的享乐法,譬如叡王爷,这位可是当今王上的亲弟弟,代行督管看责之能,谁还敢去说他不是。

    即便徐丕城头如今已是愁云惨澹,偌大的叡王府依旧灯火通明,主客厅被无数盏琉璃映照的恍如天日,一夜鱼龙舞。

    只是东侧厢房内的尊贵客人似乎不喜这种气氛,只是独自一人留在屋中,不外出走动。

    府中的下人受过叡王的提点,也不敢随意打搅。

    只知道那间屋里的客人每日须要三对童男童女,若是未被满足,府上总会冒出些诡谲的事。

    黝黑的厢房中,一个句偻的身影正不断咀嚼着什么,不停有水滴滴落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

    蓦地三道黑光从空气中跳出,争先恐后钻入黑影的体内。

    旋即,那个声音勐地停下来,身影如同被扼住脖子一般,露出来痛苦窒息的神色。

    手还不停地往胸口摸去,那是大人临行前赐给他的宝物。

    只要能拿出来,只要能……

    “救,救……”

    然而道人只来得及说一个字,紫黑色的死气已经顺着七窍钻入体内,顺着四肢五骸淌入心脏中,脸皮也已经枯皱的好似树皮,眨眼功夫便已经气息全无。

    丧魂三钉书可不需要冗长的科仪,只要你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顷刻就能要他人性命。

    佛子十年寿数因果,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妖魔可以沾染。

    另外一边,裴妙德福至心灵地睁开眼,低头看先一旁塌上的车陀王。

    果不其然,在他期盼的注视中男人的眼皮动了一动,随即缓缓睁开了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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