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剑指横涧山(3)
“事情就是这样……”王小十一字一句说完,朱元璋瞪大了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现在我们正准备取横涧山,我怎么会不知轻重的在这个时候故意惹事,为的还是一个不相识的姑娘!”
旁边的花云道:“我虽然到的晚,可当时的情况确实像小十兄弟说的那样。”
朱元璋道:“那就好。一来,我们正值生死存亡之刻,等拿下了横涧山在去享受也不迟。再者,小羽那丫头可是对你一往情深,若是你辜负了他,我可不会放过你!”
朱元璋语带严苛,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不单是王小十,连花云也没见朱元璋有如此正色的时候。
“放心吧。”王小十岔开话题。“不过今日那一对男女倒是蛮厉害的,不像是寻常人啊。”
花云也道:“没错。我和那男的交手,谁都没用兵刃,可我却根本不能胜他。”花云是个高傲的人,一向眼高于顶,能够得他一句如此的评价,足以证明那男子很不简单。
“不仅如此。若是男子也用起兵刃来也是个好手,这从那姑娘的剑法中就能看出端倪。”朱元璋道:“如今淮西形势多变,像这样的人若是义军中的兄弟还好,若是投效于朝廷,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王小十三人,一时间都将话题集中在那一男、一女身上。“我见那女子的剑锋上,好像是刻着一个陈字!”
“你看清了?”
“当然!”王小十道:“我功夫虽然不入流,可眼力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这个‘陈’指的是何人?”天下之大,姓陈的何其之多,单凭这一点只怕寻不着什么线索。
后王小十又道:“大哥也不必担心,我想这两人不是冲这咱们来的,不过是恰巧撞上了而已。况且,战阵厮杀不同于捉对较量,比拼的不是技巧而是各人勇武。众位将军们勇武过人,不是那男子能比的。”
王小十暗暗的拍了花云的一个马屁。虽然今日的事因为花云的莽撞而起,可若没有他,王小十也被那男子伤了。
果然,听罢了这话花云面上有些得意之色。
这不过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却令朱元璋分外的警惕。后面几日的路上,队伍一但驻扎,都会命人扮作百姓,在一里之外放哨,一但有什么可疑人经过都要立刻回报。
好在,那对男女也未曾跟来,一路上也相安无事。第十日之后,他们到了横涧山。
横涧山远远可见,山顶犹如是被利斧削过,平整异常。若是在山顶修筑营寨、囤积木石,自然易守难攻。而缺点也同样明显,便是若有大军围山,便只能做困兽之斗。因而无论是王小十还是朱元璋,都没有长期在此驻扎的打算。这横涧山,说白了不过是两人的一个跳板而已。
此处在横涧山西南,当地人称小恒山,离着横涧山十几里路,队伍暂时驻扎在这里。
“横涧山已到!”朱元璋召集众人。“可又应对之法?”这也算是在考教手下的一众将领。
花云又是第一个出头。“大帅,我们手上有弓弩,带人强攻便可。一波羽箭扫过去,敌人必然丧胆。”
“不可!”徐达道:“如此山上之人若是归避不出,如何是好?又或者他们弃寨而走,我们怎么办?凭我们这点人手,还不足以围住偌大的横涧山。”
“那我们正好趁机占了山寨!”
朱元璋道:“不可鲁莽。我们此来不但要占了横涧山,而且还要收编山上的人。若能够少杀伤一些,将来也是我们对抗元军的力量。”
这可就难办了!杀又杀不得,人家也不会自己拱手把山寨让出。一时间,连徐达这位帅才都感到有些困惑。
视线扫过众人,朱元璋见王小十久久不开口,就如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心里就有了分晓。“看样子,小十兄弟是成竹在胸了!”
随着朱元璋的话,所有人目光又转移到了王小十身上。
王小十道:“的确是有个想法,不过却是冒险了些。”
徐达道:“以千人奔袭两万人驻守的横涧山,本就是冒险之事。”众人听罢点头。
王小十一路行来可谓是处处都是险招,这点朱元璋是有体会的。当初凭借刘聚手下的几十人就敢和数百元军周旋,如今手下有了上千人,想必更是会想出些巧妙的法子。
在众人的目光下沉吟了片刻,王小十觉得这样才更有神秘感。“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斩首战术’!”
“何为斩首行动?”徐达先于众人问道。这个所谓的“斩首”,连熟读兵书的徐达都是头一次听说。
王小十道:“就是杀了横涧山的首领,可谓是杀一儆百,若仍有不服的,想必也不会有很多了。”
“说的容易,横涧山上数万人,怎么杀其首领?我们连首领是否在山上都不知道,又不清楚其住在山上何处,怎么‘斩首’?”
王小十道:“所以我说此行有些凶险。需有几人进入横涧山加入其中,摸清寨内一切布置,找准时机一击而中。同时大帅在外面配合领兵进山,若有不从便以弓箭射杀。这样一来,山上的人群龙无首,又见了我军弓箭之威,自然唯有投降一途。”
说完,王小十懒洋洋的抻了一个懒腰,就等着这些人答复。他悄悄拿视线打量朱元璋,见其含笑着微微颔首,便知道他同意了自己的计划。
同样的,朱元璋也是一个敢于冒险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对王小十始终报以赏识的态度。
良久,又是徐达先开口了。“此计可行。不过这进山的人选还有待商榷。”众人也是随之点头。“此人一定要行事机敏、脑筋灵活,能够在横涧山上随机应变。更要是果敢过人,在大军进山时能够加以配合。”
大家的目光不自然的飘向了王小十处。看样子,众人心中的这个人选已经有了,徐达所说的那些优点浓缩到一个人的身上,岂非就是王小十?虽然王小十的曾经他们都未见过,可朱元璋那里可是对其推崇备至啊。
“怎么样小十兄弟,还是你辛苦一趟吧!”
“没问题。主意是我想出来的,自然是要我去。不过却不是我一个人。”王小十道。
朱元璋这个时候开口,算是将事情定了下来。“当然!此次进山要伺机杀横涧山首领,自然要多带几人。”
王小十说道:“那我可就不可气了!常大哥自然要跟我同行。”
“没问题!”常遇春点头。
“另外,花云兄弟身手不凡,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好!”花云一身武艺,正愁没有施展之处。若是跟着大队人马,朱元璋下还有二十来人,哪里有他施展的地方?
王小十接着道:“另外大帅要时刻派人注意横涧山的动静,无论大小,只要发现异常立刻回报。”
“那是自然。你们这一行凶险,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一切以你们自身的安全为重。”
王小十道:“其他倒不必了。只不过动手的时间,还需要提前商定好。若不然我们进了山,只怕没有机会向外传递消息。”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看,此事宜早不宜迟。”
徐达道:“我却觉得‘宜迟不宜早’!小十兄弟几人在山寨摸清情况总需要些时间。兄弟们长途到此总需要歇上几日。而横涧山上路径不熟,这几日我们也该多派人在山上扮作樵夫探路。这些都需要时间。”徐达不亏是一代名将,考虑的事情周全,非王小十能比。
“可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王小十道:“那就定在五日后的日落时分。时间不紧不缓,那时弟兄们携带的粮食也将耗尽,学楚霸王背水一战,必然功成。”
“我同意!”花云道。如今,他是越看王小十越顺眼,两人的脾性也越发相投。
朱元璋道:“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你们今夜就进山。另外明日谢成再带人扮作樵夫模样,去到山上探查!”
“是!”一个中年汉子道。这谢成也是跟随朱元璋而来的二十四人之一,平日里不喜欢多言,却是一副老成持重之像。
众人散去之后,王小十叫过常遇春和花云。“现在天色尚早,我们等到晚间再进山。”
花云笑道:“正好,我们吃过了晚饭再上山。”
王小十道:“我们怕是要饿着肚子上山了。”
“为什么?”
“我们上横涧山总要有个理由吧?我们就装作是逃难之人,被逼无奈才要上横涧山落草。若不饿上一顿,这戏怎么演的像?也就是时间不够,不然饿上他三、五日,这才像是真的!”
就如王小十所说,当晚他们也不曾吃饭,只不过是喝饱了一肚子水,便向着横涧山出发。十几里的路,最快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而后又要黑灯下火的趴山,三人这次可是有得罪受了!
第二十八章 混入横涧山(1)
横涧山上,仍旧是灯火通明。若非被逼无奈,或是没有活路之人,哪里甘愿落草为寇,过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因此他们这些人更加懂得及时行乐,可谓是夜夜饮宴,好生快活。
正是在这个时候,王小十三人上了横涧山。
一路上,没有暗哨,没有守山之人,甚至连个像样的山林野兽都没有,三人便是如此平静的行过了这一路,直至到了山顶,到了寨门前。
说是寨门,不过是立着的两根木桩而已。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人,正在打着哈气。
花云见状说道:“早知道横涧山防卫这么松散,就应该直接派兵打进来,何至于来这里受罪。”
“不要乱说话。”王小十说道:“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放松警惕。”
三人到了近前,门前这两人仍旧一副昏昏欲睡之势。王小十也真真的佩服这两人,站着也能够睡的如此香甜,可也算是一种本事啊!
“喂!”花云叫道。王小十拦住了他,而是上前轻轻的推了推其中一人。“这位大哥醒醒。”三推、两推,才唤醒了这人。
“你们是做什么的?”寨门前这人没一丝警惕的觉悟。
王小十道:“不瞒大哥说,家乡遭了灾,官府又加重了税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王小十声情并茂,说的和真事一样,眼底还涌现了泪光,只是不知道黑夜下对方能否看清。
花云在身后碰了一下常遇春,低声道:“小十兄弟说起慌话来,永远和真的一样。”
常遇春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小十兄弟的确是个命苦的人。家里人都饿死了,他也是辗转了上百里之后,才来到了定远一代遇见了我。说起这悲惨事,他的确是深有体会。”
花云闻听,越发对王小十佩服起来。在如此的环境下上尚且能够生存,又不失男儿之志,当真值得人敬佩。
可两人哪里又晓得,当初王小十和常遇春说的话,也没有丁点是真的。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若是他说自己是从后世来的,只怕会被人当做疯子一般的“敬而远之”。
不管两人做如何的猜想,总归王小十的这番哭诉却是起了大作用。门前站岗这人说道:“哎,都是苦命的人啊!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山寨上落脚了。我这就带你们进去。”
“这样也可以啊!”王小十面上不露声色,可心底却是乐开了花。原本以为进入山寨还有些麻烦,会有层层的关卡,想不到一出“苦情戏”就让三人顺利的过关了。
这人带着王小十三人进了营寨,也没有和门旁熟睡的那人打过招呼。一路走来,到处可见都是醉醺醺的男子。由此便知,这里的确是一处地地道道的“土匪窝”。青壮们满身的匪气,想必寨主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先领路的那人说道:“你们算是走运了!”
“何以见得?”
“我们寨主也是穷苦出身,所以最是怜惜穷人。你们既然投奔了山寨,就在这里安心的住下。旁的不敢说,保管你们有口饭吃。”
“那就好、那就好……”王小十摆出一副喜色。“我们也不求旁的,就求有一口饭吃。听说这横涧山上足有两万余人,想必也不会缺了我们兄弟一口饭吃。”王小十在旁敲侧击的打听山寨中的情况。
“何止是两万人而已?”领路的语出惊人。“山寨上足有三万余人,光是能战的青壮年,便有两万五千之之众。像我们这样的,平日里只管在寨门值守,或是在山上做些力气活,也不过是图个温饱而已。而那些真正能够上马出战的年轻人,平日里自然吃的是大鱼大肉……”
一路行来,光是从这男子口中王小十便打探出了不少横涧山上的事。原来这里也同驴头寨一样,除了青壮之外还有很多妇孺,他们平日里不过是为山寨洗洗涮涮,和做一些打柴、运粮等事。而那些真正能够舞刀弄剑的年轻人在山寨中地位超然。
也对!山寨的一应开销全都靠抢,自然离不开这些青壮们。
“最近这几日,寨主刚刚下山做了一票大买卖,山寨上已经连续庆祝了数日,今晚还在饮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来!”这个身材瘦弱的男子很热心,也可能是被王小十编出的那段苦命身世所打动。
待那人走后,王小十压低声音道:“瞧见了吗?这山上不过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土匪而已。只要指挥得当、内外配合得体,攻陷横涧山并不是难事。”
常遇春也道:“没错。若照此下去,五日后的晚间,山上的青壮们同样喝的酩酊大醉,我们一举可成!”
花云不曾发表意见,可其眼底却是难掩兴奋之色。看他的架势,只怕是有些等不及了,恨不得今夜就动手。
王小十对其道:“花云,你的眼神不对。一个逃难的人,不该是如此兴奋,更加不能有杀机闪过。”
“这能看得出?”
“当然。你这眼神,一看就是来山寨有所图谋的。你的眼神太亮了,不信你让常大哥看看。”
常遇春道:“还真是。若是小十不说,我还真没注意。”
“那怎么办?”
“如果你控制不住的话,这几日就尽量的低着头,做出一种自卑之态,也应该能蒙混过去。”
这个时候,刚刚离开那男子回来了,手中擎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碟馒头,和几盘小菜。如今寻常人家也是以粗粮度日,这横涧山上竟然有白面的馒头吃,可见其富庶。
“饿坏了吧,快吃些东西填填肚子。”男子说道:“对了,还不知道几位如何称呼呢?”
王小十道:“我叫王小十,他叫常初一,那个叫花十三。”按照那此时汉人名字的规矩胡编了几个名字。
男子说道:“都是苦命的人,朝廷竟然连个正经名字都不让叫。我叫胡八两,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就找我好了。”
“胡八两?这个名字不好。八两,岂不是只有半斤而已?”王小十说道。
“我也不喜欢,可我母亲说我出声时只有八两众,就起了这么个名字。而且,朝廷也不让我们这些‘贱民’有个气派的名字。”
王小十道:“既然我们已经上了山,就不是朝廷的臣民了。不如我给你起一个,就叫胡定邦吧!取定国安邦之意!”
“好啊!”男子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同时也对王小十另眼相待。“想不到小十兄弟也是有些学问的人。正好,山上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明日我和纪千总提一提你,保管你在山寨里谋个体面的差事。”
“那就多谢胡大哥了!”王小十道。实际上对方的未必就比王小十大,他不过是奉承对方,才尊称他为“大哥”。
“好说、好说。你们快吃饭吧。吃完了,我好把碟子、碗收拾回去。”
王小十三人用饭。
他们晚间不曾吃过饭,又徒步趴上了横涧山,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又都是年轻的小伙子,饭量自然不俗。三下五除二,将胡定邦送来的饭菜吃了个干净,看架势还有些意犹未尽。
“要是不够,我再去给你们弄些来。”胡定邦说道。
“够了、够了。我们有几天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让胡大哥见笑了。”
胡定邦说道:“怎么会?大家都是苦出身,谁会去笑话谁呀?你们等着,我再去给你弄些吃的。”
胡定邦出了屋,心底对王小十三人的身份再无怀疑。刚刚那一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一般人是装不出来的。
第一夜,三人吃饱喝足,就老老实实的在房间里呆着。刚刚到了横涧山,他们的心都不如表面上的平静。一直等到深夜,山寨中静谧下来,这三人才逐渐睡去。可是就在睡眠中,三人都保持这三分清醒,生怕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日一早,一阵阵钟声叫醒了他们。
第一个来敲门的又是胡定邦。“几位?小十兄弟?该起床了。晨钟一响,就该开饭了。”
第二十九章 混入横涧山(2)
王小十睁开眼。实际上他早都醒了,只不过是在床上躺着而已。刚刚上了山,他们不应该表现的太活跃,以免被人看出了破绽。
“是胡大哥啊!有劳你来叫我们,真是不好意思。”王小十客气着道。
“怎么会?小十你一看就是有些学问的人,说话也客气,不像是那些个大老粗一样。你这性子,倒是和纪千总有些像,今天我就引你去见他,让他给你们都安排个差事。这人一但有了差事,也就不觉得无聊了。”胡定邦说道。这已经是王小十第二次从他口中提到纪千总这个人了。
王小十打听道:“这位纪千总是……”
“我们横涧山上,在寨主以下共有五位千总,各自管着四、五千人,这位纪千总手下的人员最少,却是专职负责山寨的防务。每次兄弟们下山的时候,都是这位纪千总大人留守,你知道他在山寨中的分量了吧?”
“知道、知道。”王小十连连的点头。若按照胡定邦所说,这位纪千总的确是山寨中的一号人物。若是与他扯上些关系,势必能够了解到山寨更多的隐秘。
山上有一处大厅,装饰简陋,甚至有些地方还露着风。这里就是山寨中的饭堂。山上的几位千总,和大多数成家的年轻人,都在自己的房间中用饭,享受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而会在饭堂里吃饭的都在少数,是一些尚未成家的单身汉子们。
饭堂里也没有固定的座位,大家都是随意寻找位置。若是来的晚了些,就只能是站着用饭了。
这胡定邦虽然只是山寨一个看门的,但人缘貌似不错,已经有人先一步帮其站了位置,连王小十三人的位置都留了出来。
几人落座,胡定绑向身边的人问道:“纪千总来了吗?”
那人道:“还没。本来已经到了,可纪千总刚坐下,就被寨主派来的人叫了去,现在还没回来。算起来,他离开也有一刻钟了。”
正说着,门口出现一人。不用胡定邦说,王小十也能够看出这人的与众不同。
他的脸庞消瘦却带着坚毅。一双眼睛闪着光,像是带着别样的神采。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一走进饭堂,这些年轻的汉子们不自觉的就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像是生怕吵到这个男子。
同时,旁边的胡定邦说道:“小十兄弟,那人就是纪千总。等吃过了饭,我把你去引荐给他。”胡定邦完全是出于一番好心。或许是因为王小十的性格,很容易和人成为朋友吧。
吃饭的时候,王小十的视线便不自然的飘向那位纪千总。他只觉得,对方脸上带有愁云,似乎心中正在因为某件事而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看样子,这位纪千总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纪千总明显是有烦心事,饭也吃了不过几口,便将碗筷推过了一边,起身离开。王小十这时候本想追上去,可思索过后,却觉得不必过于着急,总归今天才是第一日,还有四天的时间,足够让他摸清楚山上的一切。
吃过了饭之后,王小十丁点不急,却是被胡定邦拉着去到了纪千总那里。而常遇春两人则是在住处等消息。
门外,胡定邦恭恭敬敬的报了门,而后两人进到屋中。
纪千总正坐在桌案后,一手抚着额头,手肘拄在桌案上,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头疼病犯了。
“是八两啊。找我什么事?你儿子的病好了?”纪千总问道。一个掌管着数千人的“千总”,竟能够记得一个山寨守门人的家事,可见其平日十分体恤下属。
这对于山寨是一件好事,可对于王小十等人却是一件坏事。若横涧山上寨主和几位千总都是如此,山寨必定上下一心,即使他们真的杀了寨主,只怕山上的青壮们也不会轻易受首,而是会奋力反击,为寨主报仇。
“如此铁板一块,可真就是难办了!”此刻的王小十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多谢纪千总惦记。下山抓了几幅药,我儿子的病已经没什么的了。对了,我已经不叫胡八两了,我现在名字叫胡定邦。”
纪千总闻听口中轻哼几句。“定邦,胡定邦!真是好名字。身为男儿,该有安邦定国之志。”
“这还要多亏了我这位兄弟,是他帮我想的这个名字。”经胡定邦这么一提醒,他才注意到王小十。
王小十道:“见过纪千总,小的王小十。”
“王小十?既然你为胡定邦起了名字,为什么仍旧叫王小十呢?”
王小十道:“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个人是否贫贱,并不在于叫什么名字。单单一个称谓,朝廷还不足以将我定为‘贱民’。只要心有大志,又何必在乎名字呢?”
这是他当初告诫方孝孺的一段话,如今又照搬到了纪千总的面前。
“说得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元廷凭什么将我们汉人定为贱民?”纪千总道:“你是否读过书?”
王小十说道:“认得几个字,年幼时和一个算命先生学的,不过入不得眼。”
纪千总道:“如此也好,你就留下来帮我。你认得几个字,也有些学问,正好帮我。”
“是!”这第一步,王小十已经获得了这位千总的赏识,终于算是有了个身份,可以安安稳稳的留在山寨了。
纪千总道:“胡定邦你也去休息吧。这几日你夜间值守寨门也辛苦了。”
没了这个第三人,纪千总才好好的打量起王小十来。而王小十,仍旧站在桌案前,显得就是那么的处之泰然。
“你叫王小十?”
“恩。”
“哪里人?”
“定远县人。”
“家中还有什么人?”
“家里人赶上灾年如今都不在了。我先是在一处大户人家打短工,后来那户人家遭流寇洗劫,我和庄子里的两个兄弟逃离出来,听说横涧山上专收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所以就来了。”似这样半真半假的话才最有说服力。
“流寇洗劫庄子,只有你们几个活了下来?”
王小十道:“千总见过我那两个兄弟就知道了。他们一身武艺、孔武过人,我也是粘了他们的光彩逃出一命。”
“好、好、好!你们兄弟既然有文有武,我自然会重用你们。你先在我这里做一个文案,你那两个兄弟我也会安排他们职务的,在横涧山上混口饭吃还是不成问题的。”
自此,王小十算是“走马上任”,成为了山寨中的文案。不过他始终想不通,一个土匪窝里,要“文案”做什么用。
当天,他便被叫到了一间屋子里。里面几张桌案,上边堆放的都是一摞摞的书稿。打开一瞧,却是山寨中的账目。进项如何,每日消耗的粮食、蔬菜、肉类几何,还有山寨当值的人员名录,以及个人的功绩以及所犯的过失,林林总总,在纪千总这里都有记录。
“这哪像是个土匪窝,只怕一般的衙门里都没有记录如此详尽的。”不过这些都是流水账,没有具体统计。而王小十被交代下的任务就是将这些账目归总起来。
从这些过往账目,以及纪千总所做的记录来看,他便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不然他自可以像其他人一样,今朝不管明日事,过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而纪千总是有抱负和理想的人,并且他正在向着自己的志向而努力。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点,今日王小十对他说的那番话,才会在当时对他有那么大的触动。
“看样子,这个山寨不简单啊,连几名千总之间也是各有异心。”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想法,又何况横涧山上足有数万人。只不过,这里边又有多少是王小十可以利用的呢?
第三十章 混入横涧山(3)
在此时,朝廷中多以蒙文书写。而汉人所写的多为楷体的隶书。字型上与后世的文字有很大的差异,王小十也不过是认得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些常用字,还是凭借着猜测得来。
大致翻看了一下,王小十便吃了一惊。他从未想过,数万人的一处营寨中,每日的消耗该是何其的庞大。而想要维持如此庞大的运转又该需要多少财力的支撑。
通过账目上的记载来看,山寨的收入大多分为两部分。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通过武力打劫而来。而他们所选择的,都是元军的府库,以及通过拦截朝廷各地粮饷转运的官道,来大发横财。
另一方面,则是向横涧山周围的各个庄院收取费用。周边富有土地的乡绅、巨富为免受骚扰,都情愿每年奉上大车的金银、财物。
王小十抄起笔,对就近一年的财物收拢归类。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纪千总进到屋中。见王小十正在伏案工作,他脚步轻轻的来到桌案前。
低头一瞧,纪千总就皱了皱眉。这王小十写的字真是难看了些,甚至可以说是入不得眼。不过想想也对,他这样的人能识几个字已经不易,哪里还能写的一手好字呢?
王小十也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用功了。大学的生活大家都懂得,他曾经也是在校园里混混度日,万没想到来在了元末乱世中,还有一个静心书写的机会。
“感觉怎么样?”纪千总问道。这突然的声响,吓得王小十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别紧张。我刚刚看你眼神中好像带着惆怅。”
刚刚的那股惆怅,是王小十提起笔之后,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生活、曾经的大学时光。却因为曾经的美好只怕永远也回不去了,他才会如此的惆怅。却不想,这一缕异色竟是被这位纪千总瞧了个正着。
“是啊,看这些东西看的有些入了神。”王小十随口说道。
纪千总道:“看得入神,可看出些什么了?”
“山寨的进项不少,开销却也很大。”
“毕竟要养活这么多人不容易。这些银钱若是能够集中起来利用,足以养活十万大军。”纪千总道。他叹了口气,似乎就为此而可惜。
“您这是……”
“随便唠叨两句而已。如今时局动荡,有个地方存身不易,不该想其他的。”这位纪千总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人。王小十决定,要将他身上的故事都挖掘出来。
当晚,王小十回到了住处,常遇春两人则是在随后的半盏茶的功夫先后回到的屋。
今日,常遇春和花云也被分派了任务,负责在山上站岗警戒。
王小十对两人道:“今天都打听到了什么?”
常遇春先说。“这山寨的人员松散的很,若是大帅能够兵贵神速,一举攻克并不困难。”
花云道:“寨主所在的位置我也已经摸清了,就在山寨中央,被所有房屋簇拥着一般。小十,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这里的情况可能有些复杂。”当下,王小十把今日的事情一一诉说,包括那些账目中所记载的内容,以及纪千总的反常行为等等。“我觉得那个纪千总一定有什么别的想法。说不准,横涧山内部已经存在了很大的间隙,要是能够利用上,对我们会更加有力。”
“你打算怎么做?”
王小十道:“我打算试一试这个纪千总。”接着,他将声音压的更低,三人的脑袋几乎都抵到了一起。
“这都是你的猜测,还不能够确定。贸然打草惊蛇这太冒险了。”常遇春劝道:“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在第五日刺杀寨主。”
花云道:“我们三个人进山本就是冒险的事,还怕把事情闹的更大一些?”自打决定潜入横涧山起,花云对于王小十越发的看好。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符合花云的脾气。
第二日,王小十照常在做着他的工作。下午时分,纪千总又来到了这里。
这位纪千总名叫纪纲,王小十已经打听出了他的名字。
今天,纪纲的脸上更加是愁云惨淡。
“您怎么了?”王小十问道。
纪纲说道:“不过是有些烦心罢了。”
“谁还没有个烦心事呢?”
纪纲闻听道:“你年纪轻轻也有烦心事?”
王小十道:“只怕我也不会在山寨待太久了。”
“你要离开?”
王小十道:“我打算去投奔义军。”他的眼睛看着纪纲。这句话,就是在勾引着纪纲打开心扉。
纪纲为什么每日里眉头紧皱?像他这样,手下有着数千人,终日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本是时间最逍遥自在的人,他的烦心事会是什么呢?无外乎就是心中的一点执念而已。
通过这两日的观察,王小十发现纪纲是个有理想和抱负的人,所以他在横涧山上虽然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却反而感觉到不适。而王小十要做的,恰恰就是让他的这种不适最大化。并且加以利用。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王小十一副大义凛然之色。“当然。大丈夫生逢乱世,又怎能不去成就一番功业。我王小十读的书不多,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只不过为了一口饭吃才在横涧山落草,等日后有了机会,我就要去投奔义军,推翻蒙元朝廷。”
看到王小十这幅神色,纪纲就仿佛是在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又何尝不是这种想法?”
纪纲神色郁郁的道:“山上有数万的青壮,可寨主却只知道逍遥度日,不想着成就功业。我曾几次劝过,他却根本不理不睬。如此下去,山寨早晚有荒废的一日。”
这才是横涧山上最主要的矛盾!所谓盛世安身立命、乱世列土封疆。身为男儿,谁人不向往着勒马提刀。快意疆场的日子。更何况,纪纲手上也是掌管着数千青壮汉子的人,更加不愿意只做一个“土匪千总”。
未曾尝试过权利的人是不会有野心的。只有那些有能力的人,才会不甘于平凡。纪纲就是如此。
他曾劝说寨主带人投奔义军,却数次遭到反对、呵斥。到后来,为防纪纲有二心,便彻底将他留在了山寨,命其带人负责山寨的防卫,而不得参与山下的行动。如此更加令得纪纲心灰意冷,对山寨的防卫也不慎上心,每日里都是一副郁郁寡欢之态。
这就是他的心结。如今王小十的一句话,似乎将其心结打开。
“小十兄弟。听了你一番话,我终于想通了。寨主不同意又如何,大不了我只身一人离开横涧山。就算没了手下的几千精壮,我纪纲难道就不能成就功业!”当断则断,纪纲也的确是一个大丈夫。
可王小十却不想他这么快就离开山寨。“纪千总不要急,什么事情都需要从长计议。”
“还有什么要从长计议的?”
王小十道:“至少应该有个计划。寨主既然对您有了猜忌,想必不会轻易让你下山离去。依我看,不如就此大闹上一场,带人反下横涧山。纪千总手下有人、有粮,难道就甘心丢下这大好的局面下放弃一切,孤身一人投奔义军?”
若有可能,纪纲又怎么情愿舍下这一切。“依着你的意思?”不知不觉,王小十已经在左右着他的思维了。
王小十道:“纪千总愿意投奔义军,我王小十愿意跟随,想必山上那些听命与纪千总的兄弟们也必然会以您马首是瞻。不过,寨主定然不会任凭您带领数千青壮下山。所以这几日您要装作没事人一样,暗中联络忠实部下。等到时机成熟,再带人下山。”
“时机成熟?三日后寨主会亲自带人下山‘做买卖’,到时山上都是我的人,正是反出横涧山的好时机。”纪纲说道。“小十,谢谢你。若是没有你今日的这番话,我还下不定这个决心呢。哈哈……”
纪纲大笑着出门而去。他此刻倒是意气风发,可王小十的脸却苦的难看。
三日后,不正是朱元璋将要领兵进攻横涧山的日子吗?若是那位寨主不在山上,纪纲又带人反出,横涧山介时就是一个空壳子,自己做出的这些努力岂不就是白费了?
“不行,一定要阻止这一切!”
王小十心想,说不准就要行此下策了!
当晚,王小十把心中的顾虑说给常遇春两人听。只见三人低声耳语,常遇春与花云更是时不时的点头应承,计划似乎就此商定。
次日天明,王小十来到了寨主的门前。他的心仍旧忐忑,不知是否能够凭自己的一张巧舌令对方相信自己。
这的确是很冒险。不过除此之外,已经没有旁的办法了。
王小十恭恭敬敬的请见,还真就有人将他领到了寨主面前。
王小十道:“寨主,小人有机密事情要报。纪千总有意带人反出横涧山投奔义军。”王小十心道:“纪纲你可别怪我。为了朱元璋的大业,我就只有出卖你了。”
“你是何人,又凭什么举告纪纲。”
王小十道:“小人无意间听得,纪纲要在后日寨主带人下山时,带领手下的几千人反下横涧山,因此不敢怠慢,特地来禀告寨主。”
一听这话,寨主已经信了几分。他将要带人下山的事属于绝密,只有山上几位千总才知道,王小十一个山上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是从哪里听来的?
“难道纪纲真有这个心思?”寨主的眉头紧皱。
第三十一章 行动提前(1)
王小十又一次施展开他的表演天赋。“就是啊。我无意中听到了这话,不忍心寨主和山上的兄弟们被他蒙骗,特地来禀告给寨主。”
“来人!”寨主突然面带怒色的吼道:“把他给我拉出去剁成了肉酱!”
随之门外站岗的两人冲将进来,一左一右的架起了王小十的胳膊拖拖拉拉的就将他往门外拽。如此举动,当时就让王小十心头一沉。他不知到为什么,是否被对方发现了自己挑拨离间的目的?
这可谓是生死攸关的一刻。他的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眼底只有寨主的脸庞在瞳孔中放大。
随后,王小十见到对方眼中有一种不一样的神采。是思索。寨主这种目光,恰恰说明他的心志并不是多么的决绝,从而神思正处于一种游离的态度。
这一切,好像是王小十最后的一丝生机。“寨主、寨主容我说一句。”
“慢着。”寨主叫道:“我倒要听听你临死之前还能说些什么?”
王小十道:“寨主不信我可以,却不能不为山寨的弟兄们和您自己着想。若真等到纪纲有所行动,而您却仍旧稳坐寨主宝座,岂不是有些太晚了?”
寨主仍旧在听着他的话。
“如果您要我证明自己的话,大可以等到后日之后再看。要是纪纲没有出卖山寨的心思,我这颗人头情愿被寨主拿去。可要是事情真如我所说……”
“好!我倒要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挥了挥手命两人下去,屋子里再次只剩下寨主和王小十两人。“你是什么时候上山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王小十说道:“我上山时间还短,而且寨主日理万机,没见过也很正常。”
接着,寨主又询问了王小十的一些情况,包括家乡何处,又是否读过书等一系列问题。而王小十则是按照当初了纪纲所说的话一一重复给寨主听。
寨主说道:“你也不是一般人。读过些书、认得几个字,人也十分懂事,山上正缺你这样的人。要是你举告的是真,本寨主自然会重用你。”
“多谢寨主。”
“别忙着谢。如果你说的是假话,我就把你剁碎了扔在山上喂狼!”
王小十道:“我相信不会有那一天的。”
离开了寨主这里,王小十长出了一口寒气。刚刚的镇定都是他强自装出来的。不曾真正亲身体会的人,是无法理解当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如何的感觉。至少,那感觉很不美妙。
寨主这里,望着王小十离开,眼底一阵的寒光闪过,其自言自语的说道:“无论这个王小十所说的是真是假,纪纲都不能再留了。”
王小十不知道的是,这屋里并非只有寨主一人。就在此刻,寨主身后的屏风背面闪出一道人影。
寨主同那人说道:“王小十说的话你信几成?”
“丁点不信。”
“为什么?”
“因为这人一看便是满面的油滑,不值得信任。”
“那就让他陪着纪纲一起去死!”寨主说道。同样的,他也不完全信任王小十,之所以听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找一个除去纪纲的借口而已。
当初他们几人一同创立横涧山的基业,纪纲手下自然也有一众的心腹,他就算有心独霸横涧山,却也不敢贸然动手。如此,王小十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在这位寨主看来,王小十不过是一个想要靠着出卖纪纲而在山寨上位的年轻人。虽然有几分毒辣手段,却还不足以太过让他顾虑。而他哪里知道,王小十所图谋的更大,远比他心中所想的更大。
但王小十真的就算无遗漏吗?当然不会。尽管他为人聪明、机警,又有着后来人看待事物的先知先觉,却终归是小瞧了古人的智慧。如今,那位寨主,王小十还有纪纲,三人各有筹谋,只看到时谁会真的被装入到套中去了!
王小十出了屋,心里的忐忑仍旧不曾衰减半分。一路上他心底不断推演事情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形,甚至一次又一次将原本心底的计划推翻,又重新进行梳理,却难有一个万全之策。
午饭时,纪纲特地命人在饭厅前等他。王小十跟随这人一路来到了纪纲房中。
进屋后,他便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纪纲站在桌案前,却是背身对着门口。“扑啦”一声门板从外面被关上,屋子里似乎比平日还黑了几分。
背对着门口的纪纲说道:“你去见过了寨主?”
王小十的心“咯噔”一声响,随即又使自己镇定下来。纪纲会有如此一问,便说明山寨中到处都是他的“眼睛”。若非如此,寨主早有除掉他的心思,又岂会始终不能得手。
大脑飞速旋转,王小十正在思索应对之策。而就形势而言,似乎任何的借口都显得有些苍白。
索性,王小十干脆实话实说。“没错,我晌午之前到过寨主那里。”
“寨主可好?”
“寨主看起来不错。”
“你到寨主那里做什么?”
王小十道:“我去告密。”
纪纲猛的转回了身,眼神犀利的如同闪烁出寒光的刀锋,令人不敢直视。可偏偏王小十就这般直视着他,尽管眼神感觉到刺痛也不肯错开半分。
“去告谁的密?”
王小十凛然道:“告你的!我告诉寨主,你纪纲准备在后日晚间带人反下横涧山,投奔义军。”
或许正是因为王小十的实话实说,才令纪纲有些意外。“你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吗?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纪千总要杀,还用把我叫来问话吗?”
“我早就看出你不是普通人。你究竟是谁?”
王小十道:“我是起义军的一员。”
“那你为何又要来横涧山?”
“我要杀寨主!”王小十道。
纪纲脚步缓缓迈动,走到桌案后坐下。“当初我和寨主共同创立横涧山。数年努力才有今日这般规模。不过此时的山寨,却被他搞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土匪窝,哪里有我当初想要的样子?”
王小十道:“所以你们的分歧是不可化解的。除非你们一人退出。不过就目前看来,他不肯放弃这里,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带人另立门户而无动于衷。所以,只有让他死了。”
“你杀了他之后呢?”
王小十道:“自然是收编山上的队伍。原本我对此还没有信心,不过想来有了纪千总的帮忙,一切都会顺利的多。”
“你觉得我会帮你?”
“当然。”王小十在纪纲面前表现的足够自信。“因为你不甘心做一个土匪,这就足够了。”
“你要怎么做?不妨让我听听。”
王小十道:“原本我是想在后日晚间下手,到时候山下的义军兄弟会冲上山,进一步控制山寨。所以我才会到寨主那里告密,就是为了让他留在山上。不过既然你我今日谈过,我想这计划要改动了。”
“改在什么时候?”
“明晚!”
就在刚刚,王小十想到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可能。在与纪纲做过了一番沟通之后,王小十出了屋,像个没事人一样去到饭厅。
人心中有了期待,时间就好似变的特别难熬。漫长的一个下午过去,天色逐渐黑下。王小十回到住处,等待常遇春两人。
又是间隔了半个时辰之后,常遇春和花云两人回来。
“计划有变。”王小十说道:“花云,你可能要辛苦一趟,去通知大帅,在明夜带兵上横涧山。”
“明夜,怎么提早了一天?”
“事情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大致就是多等一天会出现不可控的变故,所以我们不能等了。今夜,你必须把消息带到,”
花云道:“你还是让常大哥去吧。这个时候,我可不想离开这里。”花云的小心思,是指望着在横涧山上大杀四方,好好显一显自己的本事,哪里肯现在就返回大队。
王小十道:“常大哥稳重,必须跟在我身边。而你更适合去送信。”不待花云又一次反驳,王小十接口道:“而且也不是就让你下山了,你必须在今夜赶回来,并且在山腰附近找一个适合伏击的地点。”
“这很重要?”
“相当重要。能不能拿下横涧山,全看你选的这个地方够不够好了!”
一听交代给自己的任务竟然如此重要,花云也不再推脱,当下就开始准备起来。
“常大哥,明晚你跟着纪纲……”都交代好后,常遇春脸上显出凝重,反倒是王小十这里,一副轻松的姿态,好像说完了一切,肩上的胆子也随之卸下去了一般。
这一晚,王小十睡的很香、很熟。为了养足精神,他第二日刻意晚起了一个时辰,左右纪纲也不会来催他。现在,纪纲说不准比自己还要兴奋,兴奋的失眠一整夜呢!
天还不亮的时候,花云也回来了。别看他平时毛毛躁躁,行事不经过大脑思考,可一旦办起要紧事来的确不含糊。朱元璋那里已经开始整军,只待夜色落下,便开始行动。
第三十二章 行动提前(2)
悄悄的,横涧山上好似一切如旧。可内里蕴藏的风波,不是正处在中心的人,是无从感受到的。
夜色堪堪降下,山寨中又是一番醉生梦死之态。他们这些人脑袋虽然都抗在肩膀上,却不知道还能安稳的扛多久,因此总不会放过享乐的时机。
山上大多数的青壮都知道,明日寨主将要带人下山。又到了他们拼命的时候。成,则依旧醉生梦死。败,则是阴阳两隔。
太阳落下,山寨中点起火把。纪纲以查看山寨防卫为由,在寨中四下巡视。而常遇春则是正好跟在其身后。
两人绕行山寨一周,接着便顺着山后的小道下山而去。
同一时间,王小十又敲响了寨主的房门。“咚咚咚……”声音急促,他就是要给对方一种压迫感。
房门大开,王小十边进屋边道:“寨主不好了!纪纲好像听到了风声,独自逃下山去了。”
寨主闻听怒目道:“真的?是你透露的消息!”
王小十道:“我怎么会?我跟寨主您是一路的人,放走了纪纲有我什么好处?寨主,现在该怎么办?追上去还来得及吗?”
又是在寨主身后的屏风内闪过了一道人影。寨主吩咐其道:“去把纪纲追回来,老子要活剥了他的皮!”
“我也跟着去吧!”王小十自告奋勇。“我见到他们往后山去了!”
那人影望了寨主一眼,见其点点头,便一把拎起了王小十的衣领,带着他出了屋。
这人身材不过中等,却力大过人。王小十虽瘦,却也是过百斤的分量,他竟能拎着王小十前行,可见其力量之大是如何的恐怖。
王小十被带着前行,心底暗暗的庆幸。“幸好没有选择直接动手。单是有这个人在,他么三人就别想刺杀寨主。”
追了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到了山腰处。这里树木稀疏,中间还有一块大石,足有半人多高。当这男子带着王小十路过巨石旁,他一个健步便飞身上去。
接着,巨石后便闪出了一个人影。纪纲手持着一柄钢刀,劈砍向对方的面门。
这人像是早知道此处有埋伏,脚下随之向巨石后迈出一步,同时手中拎着王小十的身子掷向了身前。他这是打算以王小十的身子抗下这一刀。如此,王小十只怕就此一命呜呼了!
纪纲那里赶忙收刀,改用左手接过王小十,两人也随之退到巨石的另一侧。
还未等他们松了口气,那男子便不知从何时已绕过巨石贴了上来。
男子单掌劈出,拍向王小十的后心。通过刚刚纪纲救下王小十的举动能够看出,这两人早有默契,因此男子不会对他们任何人留情。
慌乱下,王小十自然无法躲开。而纪纲尚在其身前,也无力挡下这一击,只好是以手中的刀锋横在王小十的后背处,略作抵挡。
“啪”的一声脆响,刀锋被手掌拍断,余下的力道击打在王小十的身上,使其惯性的向前倒去,只倒在纪纲的怀里。
这股大力透过王小十的身子,也对纪纲造成了伤害。不过一个照面而已,两人就都伤在了这一掌之下。
王小十只觉得胸腔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非要将之吐出来才好。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个男子只怕不是普通人,该是所谓的“江湖高手”才对。没想到,元末的乱世中,竟真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连穿越这样的荒唐事王小十都已经见过,又哪里会对这一掌感到吃惊?幸好今夜埋伏此处的并非只有他们两人,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同时也令王小十懂得了一个道理。不要小瞧天下的任何人!
这一路走来,王小十处处舍命一搏。虽然凶险,却一路走的是顺风顺水,心底难免有一些骄纵之势。今日这一掌,也算是为其上了一课。
两人抱成团滚落在地,那男子也不乘胜追击,只是一双眼眸在黑夜下闪着光,如鹰般锐利的盯视着地上的两个猎物。
突然,黑暗中又是刀光一闪。这一次是花云。
花云埋伏在地面上,以枯枝树叶遮盖住身体。待等到王小十两人受伤,男子经过他的身边时他才一跃而已,发出了全力的一刀。
因为先是在地上趴伏着,他这一刀为求速度,便只能砍在对方的腰间。但这一击力大,也足以重创男子。
男子身形很快,刀光一闪就已经退后了过去。可同时,在其身后常遇春手里握着一杆长枪,刺向了他的后背。
男子空中反身,手掌握在枪杆上。而花云那里,一刀走空之后确是改为前刺,扎向男子的后脑。
对方一个侧头,这一刀擦过,却扫落了男子的一只耳朵,鲜血瞬间喷红了肩头。
疼痛下,男子的手上力道没来由的一松。常遇春趁此发力,手中枪杆猛推,一举戳进了男子的胸膛。
大力之下,男子倒退,身子撞在了花云身上。常遇春为防这厮临死反扑,手上的力道不松,枪头非但是刺穿了男子的胸膛,更兼是连其身后的花云都刺伤了。
不过短短的交手,却是凶险异常,丝毫不弱与战场厮杀。常遇春两人紧绷的心神松弛,人也跟着脱力倒下。
“好险啊……”王小十吐了口血,胸膛里的炙热感才有所缓解。
“的确!”常遇春总结道:“我们贸然想要刺杀寨主,却没有想到他身旁有这样的高手庇护。如果不是小十想办法将这人引出来,只怕我们都要死在山寨里。”
王小十道:“还要多亏了纪纲。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山寨里有这样一个人。”
纪纲则是道:“他姓廖的自打享受到了做山大王的甜头,就怕死的很,招揽了一些高手保护自己。不过他重金请来的那些人多是些酒囊饭袋,只有这男人却有本事。”
几人稍缓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不得不起身回去。想必此刻,朱元璋的大军已经进了横涧山中,可他们的任务不过才完成了一半而已。
“这男子的身形和花云差不多。”王小十道:“就由花云扮成他的样子,和我回去见廖寨主。”
王小十提刀,将这男子的头颅砍下,装在一个布包袱里。而花云那里,则是随便在身上撕扯下几块布条,胡乱的绑在脸上,又在脸上抹了些血迹。
横涧山上却已经乱做了一团。因为纪纲“潜逃”,原本属于纪纲的那几千人自然也是寨主的心腹大患。为此他特地趁着这个时间将人手整顿起来,将那些不肯听从自己,一心只效忠于纪纲的人统统抓了起来,绑缚在寨子前。
“你们不肯回头,我便让你们彻底死心。一会儿,你们就会看到纪纲的尸首。到哪时候,你们就算是想回头也晚了!”
“纪千总死了?这不可能!”
“老子不信……”
人群里哭的最惨的有一人,正是胡定邦。他不过是一个看守寨门的小人物,却因为受过纪纲的恩惠,所以特别敬佩他。刚刚他才得知,是因为王小十告密,才逼得纪纲走上这条险路,胡定邦的心底就深深的自责。
“纪千总,是我害了你呀!我不该带他去见你。王小十是个王八蛋,他狼心狗肺……”
正当此时,“狼心狗肺”王小十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里边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一路走来,鲜血不断的低落在地面上。如此血腥的一幕,令寨主眼中一片兴奋之色,却又让那些忠于纪纲的人眼底都是一片死灰。
“王小十!你不得好死!”场中,唯有胡定邦一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的喝骂,其他人像是都被这血淋淋的事实吓怕了。
王小十身后跟着花云。他头缠着碎布,浑身的血迹,像是重伤一样。而他旁边跟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就是常遇春。
“寨主!”王小十跑上前。“纪纲潜逃,已被斩首。”他又指着常遇春。“这人是纪纲的同党,已经被我们生擒。在搏斗中,寨主派遣的这位兄弟被纪纲两人埋伏重伤,半张脸都被刀锋削去了,却悍不畏死,终于将两人一杀、一擒!”
王小十的脸上极尽献媚之色,火光的照耀下被众人看的清清楚楚,却无人敢多做智绘。
唯有胡定邦,仍旧在大骂王小十。而王小十好似气氛之下,过去便打了他两个巴掌。“你懂得什么?拥护寨主本就是天经地义,纪纲不知好歹违抗寨主的命令也是死了活该。”
王小十将人头丢给了花云。“将人头盛给寨主过目。”
如今胡云假扮的是寨主的心腹,虽然看不清面目,可他的身形与之相差无几。况且刚刚得到了纪纲的“死讯”,寨主正处于兴头上,一时不查就让花云接近了他的身边。
胡云将装着人头的包袱递上。寨主接过,随后打开一瞧,便吓的一个哆嗦,人头也滚落在地。
众人借着火光一瞧,这哪里是纪纲的人头啊!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花云手中取出一柄匕首,向着寨主的咽喉捅去。
第三十三章 进滁州(1)
花云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朱元璋的起义大业尚在初期,能够在此时立下大功,也可谓日后占得一份先机。所以他这一手又快又急,更兼是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出手更是没有半分的迟疑。
眼见得一击便要得手,这寨主却也不是吃素的。慌乱之下他身子后仰,脑袋拼命的歪向一边。花云这一击因此偏离,锋利的匕首齐根插入对方的肩膀中。
这一击也算是得手,胡云趁势一脚踹在对方的小腹上,寨主的身子都被踢跌入到了身后的木屋中。
山寨前的变故,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谁又能够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这个时候,王小十一步窜出,冲进了屋子里。他在人群中看的清清楚楚,花云这一击虽重,却不足以让其毙命,所以他要赶上去补这一刀。
“花云跟我进屋,常大哥看着人群,不要让他们乱起来!”王小十口中吩咐,人已经跟着花云进了屋。
进到屋中,四下更是漆黑,什么也瞧不真切。突然间,数道黑影攻击过来,屋子里乒乓作响,外面等候的人也是各个心惊。
“都不要慌!”一声吼,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过去,是纪纲回来了!
“纪千总您没死!老天有眼,真是太好了!”胡定邦泣不成声,更兼是心中羞愧。知道自己错怪了王小十,就连被他打的那两巴掌胡定邦也不放在心上了。
纪纲回来,足以稳定人心。只要寨主一死,横涧山就已经尽握在手。胜败的关键,似乎都集中在屋中的王小十和花云两人身上。
“咔嚓”一声,门板破碎,一道身影跌落在了屋外。这人挣扎着站起身,却是王小十。
随后又是一声,另一人跌落到了屋外,是花云。两人联手冲进屋中,却又被抛了出来。
接着,就听屋内寨主的声音传来。“弟兄们,纪纲伙同外人夺取山寨,给我杀了他们!”这一声的确是寨主的声音。浑厚有力,一点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人。
有了这声号召,寨中的青壮们不由分说的拿起来武器。在这两万余众里,忠于寨主的人更多。
王小十怕的就是这样。只要寨主不死,振臂一呼之下必然群起响应,他们也会随之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他们也并不是毫无倚仗。这个时候,山寨外一条蜿蜒的火龙升腾,眨眼之间就接近了寨门前。
上千根火把组成的长龙,代表着朱元璋的队伍到了。
队伍前,朱元璋一挥手,数百名弓手分散开来,羽箭直指,恰似点点寒光慑人的心神。
“都不要动!有敢乱动者,立即万箭攒身而死!”王小十跃众而出,高声的叫道。想必有了弓箭的威慑,一般人也不敢轻易犯傻。
“大帅,你可算来了!”王小十迎了出去。当着众人的面,他自然要称呼朱元璋为大帅,要为朱元璋树立威信。毕竟想要以千人之中收复数万青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十辛苦了。想必这里也已经被你控制了。”
听到这话,王小十没觉得怎么,花云却是心有惭愧。若不是他那一击失手,如今形势就都已经明朗了。
这时,寨主所在的那间房子里传出不正常的响动。接着就见屋顶的房瓦垮塌,扬起大片的灰尘。
“不好!姓廖的要逃!”仍旧是王小十最先反应过来。想必对方是见到了朱元璋手下的弓弩之利,自觉对峙无望,便想要逃走。
朱元璋也道:“徐达带人去追,务必将这人留下。”
烟尘后,有数道人影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想必那就是姓廖的和护卫着他的人。若非有其身旁这些人出力,刚刚王小十就已经得手了。
几人一边逃窜,还一边出声。“兄弟们拦下他,护卫寨主离开。”
别说,横涧山上还真有忠于寨主的一群人。在接到了信号后,竟是悍不畏死的为其挡住后路。这些人一朝拼了命,寻常数人都不是对手。这就像是掉落在油锅中的一点火种。一个不好,便要燃起熊熊的烈火。
这些悍不畏死的年轻人,像是点燃了同伴心中的火种。越来越多的人起来反抗,反抗朱元璋带来的人。
“放箭!”朱元璋狠下心,一声令下命人放箭。顷刻间数百根羽箭激荡,寨中惨叫之声不绝。
“谁若是敢动,就继续放箭!”话落,弓手们张弓搭箭,弓弦紧绷的“嘎吱”声响撕裂着耳膜。当此时刻,必须要以血腥手段镇压敢于反抗之人。
经过一番恫吓,人群中安静下来。又不知是在什么人的带领下,一个个抱头蹲在地上,彻底臣服于朱元璋的淫威。至此,这一行人才算是真正控制住了横涧山。
朱元璋还不放心。“明日将这些人重新改编,每十人一队,由两名我们的兄弟指挥。谁若是不服就直接砍了,不用向我回报。”这是他们占领横涧山的第一步,也是他们开创大业的第一步。
折腾了一通,已经到了后半夜。两万多的横涧山青壮被集中在山寨中的空地上,数百弓手仍旧在山寨的四周,谁要是敢有异动必然会被射成一只刺猬。
朱元璋在人群中来回的踱步,时不时俯下身看清众人的脸庞。他孤身一人在万军丛中穿过,根本不怕有人会突起袭击他。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如何使众人信服?
“我叫朱元璋,是红巾军的将领!”朱元璋开口说道:“你们为什么会蹲在这里?因为你们不懂得反抗。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如果今夜手持弓弩冲上横涧山的是元兵,难道你们也不懂得反抗吗?你们,也配称作是男子汉?呸!你们是一个个孬种,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没有人说话。谁也不清楚朱元璋此举的意义何在。既然都已经占领了横涧山,他又何必勾起这些人的心火呢?
可王小十却懂得。今日里朱元璋勾起了这些人心底的火,将来他便会带着这股火,点燃元廷的统治。
“我们手里有弓箭不假,可你们有两万余众,难道连拼死一搏的胆量都没有吗?我真希望你们敢于站起来反抗,那样我就可以下令,让人将你们乱箭射死。因为我根本不希望收编你们,因为你们根本就不配加入义军,你们不过是一些打家劫舍、欺压良善的土匪而已。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推翻元廷?如何能够还百姓太平?”
“你们就是废物!”
“我们不是废物!”直到此刻,这股火才真正的被点燃起来。
“你们不是?想证明给我看吗?”朱元璋道:“从今日起,你们将进行改编,由我的人带领你们,告诉你们该怎么样做一个男人!”
接着,朱元璋就离开了。随之离开的,还有那数百名弓手。横涧山上这两万多人各个呆愣,搞不清朱元璋卖的是什么膏药。
“他们走了,我们也赶快逃命吧!”有人这样提议,而且支持的人不在少数。
“逃?他真的会那么好心放过我们?说不好正埋伏在暗处等着我们下山呢。”
“那该怎么办?”
究竟该怎么办?王小十也在问这个问题。辛辛苦苦占领了横涧山,难道换回来的就是这么个一无所有的局面?
“小十,你觉得以这两万人能够拿下滁州吗?”
王小十思索了一下,仍旧是摇了摇头。刚刚的那一幕他也已经看到了。这群家伙遇见比自己强的人就都成了软柿子,这样毫无斗志的军队怎么能够进兵滁州?
朱元璋道:“就是啊。靠这样的军队,怎么能够攻陷滁州。所以我要改变他们。愿意留下的,至少还有一分男儿的血性可用。若是这两万人都就此离去也没什么可惜的。这样的人留下也不过是一群饭桶而已。”
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避讳旁人,纪纲也在一旁听着。他曾经和寨主两人亲手创立横涧山,队伍发展到两万余人,可在人家的眼里也不过是一群饭桶而已,这让他如何不感到羞愧。
“大帅,横涧山的兄弟们都是好汉,只不过是跟着姓廖的享福惯了。只要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让他们都变成铁骨铮铮的汉子。”纪纲说道。花云在昨夜下山时,已经和朱元璋说过了纪纲的事,因此朱元璋虽是第一面见他,却已经知道了这号人物。
“好!花云和小十都说你是一条好汉,也有救民于水火的大志,我就信你这句话。从明日起,愿意留在山上的兄弟要加紧修炼。至于具体的细节,你和徐达将军商议。”
第二日一早,横涧山上的队伍集结起来。一上午的统计过后,发现仍旧有数千人逃离出去,不过山上仍留下近两万的青壮,这也已经大大超乎了朱元璋的预料。
实际上,这里边也有纪纲的功劳。他在横涧山上是除寨主之外最有威信的人,正因为他大力支持朱元璋,这才令昨夜的那一战有如此辉煌的战绩。
以千人之队攻陷横涧山,招降近两万人,足以令人自豪、令群雄振奋。
第三十四章 进滁州(2)
饭厅里,被充做临时的议事厅。一众人都在,也包括纪纲在内。跟随朱元璋而来的这些人满脸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仍旧在为昨夜的事情而感到心潮澎湃。转眼之间,已经拉起了两万人的队伍,如何能令他们不兴奋?
但是徐达神色有些郁郁。今早王小十才知道,昨夜徐达带人追捕姓廖的无果,还有数人因此而丧命,这也难怪他会郁闷。
“大家心情都不错?昨夜一宿未睡,今天仍旧这般精神。难得、难得。”朱元璋先是道。他的神色不喜不悲,令人琢磨不透。王小十倒是觉得,如此才附和他心中朱元璋的形象。
“大帅,昨夜我们一举占据横涧山,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兄弟们激动的一夜都睡不着啊,就期盼着您整军之后,带着我们兵发滁州。”
朱元璋不说话。纪纲那里则是在强做镇定。原来朱元璋的图谋竟如此之大。看样子,这是一个成大事的人,纪纲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的确。昨夜收拢横涧山上的队伍,又得纪纲兄弟这员悍将,实在是值得高兴,也值得你们这般的庆贺。可你们是否想过,因何会如此顺利的取下横涧山?”朱元璋的一番话,将大家的笑脸全都压下。
“是因为我们的军士悍不畏死?还是因为我们手里拿着弓箭这样的利器?又或者,是横涧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都不是。是因为小十兄弟舍命进了横涧山!可如今,小十兄弟居功不傲,尚能够自省,而我们却在这里沾沾自喜,这是什么道理?”
一番话说的人面面羞愧。
“没错。”徐达也是说道:“最为愧对小十兄弟的就是我。昨夜我带人追捕,非但无功,还令兄弟们死伤数人,真是愧对了小十兄弟在山上的筹划,和大帅的信任。”
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王小十没办法不说话了。“都别这么说,也是我考虑不周,才让那姓廖的跑了。日后的事,还要请各位将军多多费心,早日打造出一支铁血队伍,也好早日攻占滁州。”
今日就像是一番总结会,不过却不像后世企业单位那样说起话来“又臭又长”,令人只想昏昏欲睡的样子。朱元璋告诫众人不要因为攻占了横涧山就沾沾自喜,更要加强对于山上队伍的训练,而后就命人散去,只留下王小十和徐达两人。
关起门来,三人就不必拘束,朱元璋上也露出了笑容,一副长者的笑容。
“小十,做的不错,当为你记上一功。只不过哥哥手里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没办法赏给你,只好让你受委屈了。”
王小十道:“大哥说的哪里话?跟着大哥,日后建立功业、封侯拜相,这才是男儿之志,远比金银玉帛要强上百倍。”
此时此刻,朱元璋对今后的道路都没有信心。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得到天下。他之所以毅然决然带人出离濠州城,不过是不愿意再受郭子兴的猜疑,而不得已为之。如今王小十的一番话,却似为他确立了方向一般。也令他感觉到,自己今后的路并不孤单,至少还有王小十这么个人,对他有信心。有超乎于常人的信心。
可以说,王小十在朱元璋心中留下的烙印,一点也不比汤和这个“发小儿”的地位要差。
“好!小十兄弟虽然年纪最轻,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盟兄弟不弃,日后我朱元璋定要闯出一番天下来!”
“还有我。”徐达道:“生逢乱世,能得大帅看中,乃是徐达三生之幸。”
客气过了,朱元璋说起正事。“小十,按照当日我们定的计划,取横涧山之后,该是兵发徐州。不过看山上的情形,军士们还需要多加训练,滁州的事情一时也急不得啊。”
王小十道:“滁州是什么情况,我们知道的也不多。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派人进入到滁州城打听消息,最好是能够和朝廷的官员拉上关系,在日后也能作为我们的内应。”
徐达也道:“小十兄弟说的不错。就如横涧山这次,若不是小十兄弟亲身犯险,我们哪里会这般轻巧?”
“哈哈……”朱元璋大笑。“好你个徐达啊!你们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好明说,偏要搞这些弯弯绕绕。”
经朱元璋这一提点,王小十也是笑道:“徐将军是想让我再去一趟滁州城?”
“此事十分重要,除小十兄弟外只怕无人能胜任,说不准,还真就要麻烦小十兄弟走上这一趟了。”
王小十也是干脆。他不能像常遇春和花云那样战场厮杀,也不能如徐达这般统御大军作战,也只能是搞一搞“谍战”工作了。“义不容辞!”
“小十兄弟果然是爽快人。需要什么人手尽管开口,哪怕是要我徐达给你牵马坠蹬,我也绝无二话。”
“岂敢?”王小十道:“这次我的确要多带些人手。而且,还要等上十天半月的再出发。”
朱元璋想了想,却也算干脆的点了点头。“也好。刚刚拿下横涧山,小十兄弟也受了伤,是该休养一段时间。”
王小十道:“我要等上十天半月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哥考虑。等十日之后,我会把纪纲也带上。”
王小十有多方面考虑。一来,纪纲当初能够和寨主创立衡家山,并且将规模发展如此之大,可见其有些本事,可以帮到王小十。二来,山上的青壮信服纪纲的,远比信服朱元璋的多。所以王小十带走纪纲,也是为了日后朱元璋尽快建立威信着想。
三来,他之所以要等上这几天,为的是防止山上动乱。有纪纲在,他人头熟,也好镇压下去。而十天半月之后,花云等一众将军彻底控制了横涧山,他再带着纪纲去滁州,可一举消灭这两个隐患。
说到底,起义军中要保证朱元璋的绝对领袖。若是让纪纲久久留在山寨,和这帮青壮们混在一起,保不齐就会出什么事。纪纲如今没有那份别样的心思,可人总是会变的。
还不等王小十说出心底的顾虑,朱元璋也想通了此举的用意。说到底,徐达和朱元璋都不是糊涂人,岂能始终观之不透?
“小十兄弟你费心了。多则半月之内,横涧山的军士们,必然只听从大帅号令。”对于治军,除徐达外自然不做第二人选。况且又有花云、常遇春等人帮忙,节制数万人不成问题。
如此也好!这几日的时间,王小十也正好清闲一下,顺带养一养身上的伤。
他的伤势看起来并不重,却因为挨了那男子一掌,胸口始终都有些气闷之感。喝了数日的汤药,这种感觉才有了缓解,人似乎也便的越发有力气。
不得不说,此时的药材没有污染和人工的培育,在药效上更为纯粹,简直比后世的西药药力来的更为透彻。
就这样,王小十整日在山寨中闲逛,无聊就看看军士们训练,或是和朱元璋、徐达两人聊一聊天下局势,日子倒也清闲舒适。
这些日子,汤药上一只都是胡定邦在伺候着。每日端茶倒水,送饭、送药,没有一丝抱怨。
经过上次的事可以看出,胡定邦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在那种情况下他敢于表达自己对纪纲的钦佩之情,足以见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这一次来照顾王小十,也是出于情谊!
他误会王小十出卖纪纲,对其破口大骂。知道事情真相后分为后悔。尽管王小十不在意,可胡定邦却始终觉得亏欠他,才主动来照顾王小十的起居。
今天一早,王小十去到山间呼吸新鲜空气,胡定邦就到他屋子里来打扫。王小十转了一圈回来刚好见到胡定邦从自己屋子里出来。
“这么早就来了?”王小十道:“别这么客气。我的伤早好了,这些我能收拾。”
胡定邦道:“小十哥。我错怪了你,又对你破口大骂,你却不记恨我,但我心底过意不去啊。我没什么本事,就让我做些简单事,算是弥补当时的亏欠。”这人性子拧的很,王小十说了多少次也不能改变他。
王小十道:“你要真想报答我,就帮我办一件事。”
“行,办多少件都行。”
王小十道:“我现在问你,你是愿意在山上做一辈子苦力,还是愿意像他们一样,跟随起义军征战?”
胡定邦道:“我也没学过武,身子也没人家壮,怕是……”
“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其他的先不考虑。”
胡定邦道:“当然想了,谁不想做将军呢?”
“那就没问题了!你跟着我,将来保准你有个将军做。至少,也能当上一位百户。”
“真的?”
王小十道:“我还能撒谎不成?这样,你先帮我去送一封信,然后跟我一起到滁州去。”
“去滁州……”
第三十五章 进滁州(3)
滁州多山,滁州城就仿若是身处于群山之间,被错落如星的群山簇拥着一般。
城门外,官道失修,朝廷对此也不是十分重视,常年任凭车轮碾压、马蹄踩踏,已经破落的不成样子。
城墙也是如此。虽然高大,却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脸上爬满了岁月雕刻下的痕迹。
墙头上站着一队队的守卫,却还算是有几分精气神。就是在这样一幅画面中,突然闯进了一支车队。
车队三辆大车,车上满载着货物,却用厚厚的帆布遮盖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同行的有十余人,各自骑着马,为首这人身材虽不壮硕,却是气派非常,一看便是位出手阔绰的生意人。
王小十身上穿着绸缎的衣物,腰间配着块美玉,原本就不错的样貌又更显得英俊了几分。
半月之后他们从横涧山上出发,来到滁州城已经是二十几日之后的事情了。同行的自然有纪纲,还有胡定邦,以及王小十亲自在山上选出的十几个为人机灵的男子。一行人化妆成了商贾模样,大摇大摆的进了滁州城。
这车上的货物都是些胭脂水粉,以各色的香料之物,都是大户人家的妇人、小姐心爱的东西。
“方孝孺的动作还真够快的。”王小十自言自语的道。这些东西,都是他命方孝孺准备的。在山上,王小十让胡定邦给方孝孺带去了一封信,详细的交代了这一切。而后胡定邦回山,将这些东西带回,他们才方能在今日赶到滁州。
一见王小十他们这一行人来到近前,守城的几个兵丁打起了精神,上来想要检查马车。
实际上他们不过是见王小十穿着不俗,想要讹诈些钱财而已。这些守城的军士们俸禄不多,都是靠着这样的“灰色收入”过日子。
王小十扔过了一个小口袋,里边都是些碎银子和铜钱。“车上的货物都是些香料,最怕被露水打湿,所以才用帆布盖着。检查就不用了,这些请兄弟们喝茶。”
他既要扮成一个商人,就要处处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姿态。又何况,王小十的确是“腰缠万贯”。
为了滁州的事,朱元璋将山上的大批金银交付给王小十使用。
进城后,又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是真正到了地方。这里原本是一处金店,因为老板经营不善而荒废,如今已经被王小十派人盘下。
不得不说,横涧山上真是金银玉帛众多,有了大把银钱开路,王小十对于这趟的滁州之行也更加的有信心了。
店铺里,已经有伙计在打扫。指挥这一切的便是方孝孺。他在准备好了王小十所需的货物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滁州城,着手准备这一切。
“小十哥,这里还不错吧!地段合适,地方也宽敞。如今兵荒马乱的生意难做,要不然哪能这么便宜就盘下来呀!”
“不错、不错!你小子这段时间很有长进啊。”王小十夸奖道、当初的“方十五”,是个自卑、胆小的孩子。被王小十改名“方孝孺”之后,就好像彻底改变了他这个人。如今他办事机灵,头脑也活泛,正适合帮着王小十做事。
“不过记住,在滁州城的这段时间,要叫我掌柜的。”
“是,掌柜的。”
“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王小十问道。
方孝孺道:“打听过了,滁州城里有军队两万余人,守将是个汉人,叫元十英。是极少数,能够在元军中担任要职的汉人将领。”
“这倒是让人意外啊。”的确是让王小十意外。“其他的呢?”
方孝孺接着道:“听说元十英取了蒙元丞相的干女儿,才有今天的位置。而这个‘元’姓,也是朝廷赐给他的。”
单是一座滁州城,就足有两万余众。而且想必这些元兵的战力,应该都在朱元璋手下的兵士之上。更何况,滁州城辖下有七县,各地守军虽然不多,可加起来却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想要攻克滁州,可是比占领横涧山要难上数倍不止啊!
随后的几日,这处店铺正式的开业,王小十也算是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在滁州城内结交一些富商巨贾,甚至一些朝廷官员。虽然目前尚未见成效,可他相信,早晚都会从这些看似无用的人际关系中,找出一些有用的情报。
暗地里,已经有数十人进入到滁州城中。他们都是方孝孺近几月培养起来的人手,专职打探各类情报。如此,也算是王小十成功的把情报网打入到了滁州城内。
这一日,王小十照例到茶馆中小坐。如今这都是一些富家老爷才能享受到的“小资”情调。王小十当初在做轿夫时,就只能是守在楼下靠着院墙乘凉,如今算是托了起义军的福,才能在这里享受一番。
连日下来,茶楼里的人都已经熟悉了王小十。他刻意营造给众人的就是一副年轻有为、出手阔绰的形象,因而很多人都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随便点了一壶茶和几个小点心,王小十便坐下来听着这一群人闲聊。数日来,不过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原本以为今天也会如此。可突然听角落里一人说道:“朝廷出了大事,几位可曾听说过?小十兄弟,你也不曾听说?”
王小十道:“老哥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茶楼中的这些人说起话来以兄弟相称,可又有几人不曾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我在朝廷里有几位朋友,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在不日之后,朝廷将会派兵征缴颍州的红巾军,滁州等周边各县,负责筹备粮饷。”
“又要打仗喽!”有人感叹道。也有人满不在乎的道:“朝廷打朝廷的丈,和我们这些生意人有什么关系?”一句话,众人纷纷点头。唯有王小十,神情中略带思索,像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一样。而他的这幅模样,也被旁人看在了眼底。
时间不大,客人们逐渐散去。等到最后,只余下王小十两人。
对方端着茶杯凑到王小十的桌子旁。“看小十兄弟这样子,想必是发现了其中的财路。”
王小十道:“你吴掌柜不也一样?”
对方姓吴,年纪比王小十大,已经在四十岁开外。“是啊!朝廷缺粮,粮价自然会上涨。若是能够先一步囤积起来,等上数月之后再行抛售,你说这其中的差别该是几何?”
原来这家伙是想要囤货居奇,还想着拉王小十下水。
若单单只是一桩生意,王小十绝不会有兴趣和他掺和。纵然赚的再多,却也比不上攻占滁州来的更为重要。不过听刚刚姓吴的那番话,他分明是在朝廷中有耳目,或是结识了什么官员。要是自己能够顺着这条线摸上去,只怕会有大收获。
如此,王小十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要真是如此,却也足够赚个彭满钵溢。不过……”
“小十兄弟想说什么?”
王小十道:“眼见得便要秋收,新粮一下,只怕粮价也会随之跌落。”
姓吴的道:“如今四下里流民四起,只怕今年滁州一代的产粮不会太多。再加上朝廷赋税加重,寻常百姓家也不过能余下口粮过日子而已,哪里还能够有存粮向外卖呢?”
“合着您的意思是……”
“在秋收之前,朝廷必然会对颍州用兵。滁州军中,已将军粮备下,准备支援颍州的军队。随后,滁州军等不及朝廷的粮饷,必然会在当地征粮。我们抢先一步,将城里粮商的粮食垄断,高价专卖给朝廷,赚上一笔横财。”
姓吴的道:“当然啦!这需要极大的财力,吴某一人也难以完全控制下滁州城里的粮食。若是小十兄弟有心,你我二人合作。”
“怎么个合作法?”
姓吴的道:“小十兄弟只管出钱,余下的一切都交给哥哥我去做。事成之后,刨除小十兄弟投入的成本,盈利让你占四成?”
“四成怎么行?我可是出了钱的?”
姓吴的道:“可我毕竟在滁州城时间久了,城里的粮商们我都熟,而且我在朝廷里有消息。”
王小十道:“说起你这消息,究竟准不准确?搞不好这钱可是要打了水漂儿的。究竟是什么人给的你消息?”
“这……不可说、不可说。”
王小十乘胜又加了一把火。“此时关系重大,要是不能确定消息的来源准确,恕我不能与你合作。告辞!”
说罢,王小十假意要走。那姓吴的连忙拦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十兄弟就无动于衷?”
王小十道:“若没有万分的把握,我是不会出手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则,我王小十才能赚下这么大的家业!”
姓吴的眼珠乱转,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好,我与小十兄弟一见如故,哥哥我就告诉你实情。”
第三十六章 滁州总管(1)
大元朝廷设立中书省,各地方设有行省,统领各地路、府、州、县。而滁州掌印之人,蒙语称为“达鲁花赤”,便是滁州的总管,打理滁州一切事物,可算是滁州的一级长官。
姓吴的解释了一番,笑道:“现在小十兄弟该放心了吧!朝廷下达的文书,会先行送到滁州总管手上,连元将军那里都要晚一步知道。所以说我上头有了滁州总管做靠山,还愁不能趁此时机捞上一笔吗?”
滁州总管,的确可算是朝廷的地方高官,也是一个极有力的后台。不过王小十此时在想的,却不是一个单纯的生意,而是在其日后的发展。若是能够借此和这位元廷的高官接触上,从而再和那位元将军搭上线。等到朱元璋大军攻到时,能够一举擒下这两人,介时滁州军政陷入一团乱麻……
继续想下去,王小十也觉得这计划实在是太熟悉了。细想之下,岂非又是一个“斩首”行动,就如先前的横涧山那样。只不过,混入横涧山容易,想要在滁州城中,无声无息的一举干掉元廷的两名最高军、政官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姓吴的觉得,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小十是没理由拒绝的。可他偏偏就是拒绝了!
王小十道:“承蒙吴大哥厚爱,不过小弟实在不适合与朝廷中人打交道,还是算了吧。”他这是一招欲擒故纵。若姓吴的真的是想拉上自己共同做这笔生意,那么他一定会进一步作出退让。
果然,一切就像王小十猜测的那样。“小十兄弟先别走啊!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家吧。哥哥我为你备下一桌酒菜,我们边喝边聊。”
王小十故作犹豫了一番,可还是跟着去了。在茶楼下,他吩咐跟随而来的两人一声,便独身一人跟着姓吴的去到他的府上。
一路上两人闲聊,才知道这人叫吴清远,祖孙几辈都生活在滁州城里,以买卖为生,产业众多,可以说是什么生意都做。像哄抬粮价、牟取暴利这种投机的事,他想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吴家世代为商,家资丰厚,庭院修的厚重不失典雅,看来吴家前几代人还是有些造诣的。
两人刚从茶楼回来,也就免去了上茶的环节。吴清远拉着王小十闲聊,直到酒席准备好,两人上桌同饮下一杯酒,才开始说起了正事。
“如今就你我二人,小十兄弟有什么顾虑大可以都说出来。”
王小十道:“不是我不相信老哥你,只不过这事情听起来让人难以尽信。滁州总管掌握滁州一切政事,又怎么会眼看着哄抬粮价的事情发生呢?更何况,这是供给守军的军粮。”
“老弟,这官场的门道你是知之甚少啊!”
“愿听老哥讲讲。”
“滁州总管虽是一州之长,可其下还有同知、治中、判官、推官四名正官。正官之下还有六位槽官,他们虽位低一级,却是在朝中人脉极广,关系盘根错节,况且元将军也是有靠山的,总管大人自然不敢明着贪墨军中钱粮,所以就只好由我从中筹划。”
感情这姓吴的也不过是一个中间人,大头还是攥在那位滁州总管手里。
在几次与滁州总管的合作之中,吴清远尝到了好处,却不甘心只当一个陪衬,于此便想着趁这次囤积粮食的计划多赚上一笔。这才拉着王小十,想要大干一场。
“怎么样?有滁州总管为咱们撑腰,这笔买卖实在是一个稳赚不赔的好生意啊!”
王小十仍旧是摇摇头。这吴清远将自己当做一条上钩的大鱼,自己又何尝不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呢?只不过现在,吴清远这条鱼他已经看不上了。王小十若要钓鱼,就钓一条真正的大家伙!
“光凭吴掌柜一句话,还是难让我相信。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能够安排让我见一见这位总管大人。”
“这可不行!”吴清远干脆的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王小十起身要走,却故意放缓了脚步,等着吴清远挽留自己。却不想,这家伙像是铁了心一般,竟任凭王小十走出了客厅,走到庭院中。
“难道是我将他逼迫的太急了?”王小十暗暗后悔。他的确是太心急了,想要及早助朱元璋躲下滁州,这才迫切的想要和滁州总管搭上线。
王小十一路上步伐沉稳,慢腾腾的走到了宅院门口,才见到吴清远派人来请。
这一次,吴清远笑着道:“小十兄弟与我第一次合作,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这样吧,我去询问一下,过两日再给你答复?你也知道,总管大人不是寻常生意人,不是咱们说见就能见到的。”
“那是自然。”王小十说道:“不过我们是第一次合作,还应该彼此多些诚意才是。也不用劳烦吴掌柜费心,小弟明日自会备上厚礼去拜访总管大人。只要吴掌柜能够帮我叫开大门便好。”
王小十这话的意思,是说明自己明日会带礼物去见滁州总管,只不过怕吃闭门羹,想让吴清远提前通知一声。
无论是当时还是在后世,想要和官员打交道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蒙元的官员都是一副贪婪的嘴脸,却也不是什么样的钱都收、什么人的钱都收。
从吴清远这里回去,王小十回到店里便先喝了半壶的白水,冲淡了一下口中的酒气。而后他又将方孝孺叫来。“吴清远这个人如何?”
刚刚在茶楼,王小十命跟随的两人先行回来,便是要让方孝孺查一查这个吴清远。这人的行事如何?作风如何?生意场上是否可靠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方孝孺道:“刚刚掌柜的传回话来,时间实在是紧了一点。不过最近这些天,我已经在城中大户人家里安插进了几人,做为长工混了进去。具他们打听的消息说,这吴清远为人实在是不怎么样,素来都是生意场上的奸商。惯用的手段,便是与一些新到滁州的商人合作,而后得了钱财却撇开人家,自己闷声发大财。”
“而因为这吴清远在城中有些势力,那些被骗的外地人也无处伸冤,只能是干吃了一个哑巴亏。久而久之,城里的生意人也不敢得罪他,怕被他算计,也只能是敬而远之,不与他有生意上的往来。今天他找掌柜的谈生意,只怕也是抱着这个打算,想要黑咱们一笔钱。”
“原来如此!”王小十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若这吴清远是个为人正派的人,我倒是无从下手,既然他打着这个心思,岂不是正好啊?”
“正好?”
王小十道:“吴清远想黑咱们的钱,那咱们就给他。这种人只要你肯喂饱了,他自然会为我们办事的。”随后他又吩咐道:“准备一小箱黄金,再拿出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我明天要去拜访滁州总管!”
拜访上官,按理应该送一些什么奇珍异宝,和精美玉器之类大雅的东西。可王小十考虑到,元人实在是没有欣赏的艺术眼光,倒不如干脆点,黄金送总管,胭脂送夫人。更何况,王小十手中虽有些金银,却也没有什么珍珠之类的奇珍异宝。
说到底,横涧山不过是一处土匪窝,钱财是有,但却别想找到太过新奇的东西。
方孝孺道:“说到胭脂,掌柜的您真是有眼光。城里的这些小姐、夫人们都喜欢的不得了。如今局势动荡,商人们都喜欢贩卖些粮食、布匹、铁器等容易销售的物件,唯独是不愿意贩卖胭脂,弄得城中货源短缺许久。咱们的货一运进来,立马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王小十也没想到,误打误撞的这一招竟然选对了。他当初不过是想着胭脂之类的东西好运输,运过一次能支撑许久,这才选择做这样的生意。看来,做生意什么的头脑并不重要,运气才是最重要的!
“哈哈……”王小十大笑着离开,让方孝孺摸不清头脑。
第二日清晨,王小十早早就已经起来。因为今天的拜访十分要紧,他要趁着今早亲自查看一下方孝孺准备的东西。
一小箱黄金,箱子就好像两块豆腐那么大。另外一个同样大小的木盒子里装的是一些上好的胭脂和一些女人用的珠宝首饰,是方孝孺昨日特地挑选的,就怕耽误了王小十的正事。
“恩,办的不错。”
方孝孺憨厚的笑了。能听到王小十的表扬,这孩子心底想必是很痛快。
王小十,带着纪纲,两人往滁州总管的府邸而去。
第三十七章 滁州总管(2)
滁州总管府,可比吴清远的府邸气派的多。若是换做前宋之时,官员即便再有钱,也不会将住处修建的如此气派,只会藏着掖着,生怕旁人知晓一样。
可元廷不同,风气如此,他们从放马牧羊的关外汉,摇身一变成为了高官、巨富,自然要享受一番,逐渐适应了中原大地上的这处温柔乡,并且慢慢沉醉进去。
就像后世的满清。在未入关之前,八旗军队是何等的豪迈,战力何其彪悍,可正是因为受到了这花花世界的侵蚀,开始将姿态放软,慢慢变的连马都骑不上,刀也握不住了。
足可见,环境才是改变一个人的最大利器!
来不及多做惆怅,王小十两人已经到了门前。他和纪纲一人手拎着一个木盒,看起来平淡却又特殊。
纪纲上前叫了门,许久之后才见回应。
门上这人一见两人穿着不俗,才勉强耐着性子搭了几句话。若是换做衣着普通的平头百姓扣门,他是理也不会理。所谓“门槛高”,就是这个道理。
表明了来意,开门这人却也客气,将两人迎到了偏厅,还送上了茶点。
纪纲一双眼睛四下里打量,像是要将这里的环境刻印在脑袋里一样。
王小十道:“一会儿你就以上茅房为由,在寨子里四处转转,将这里的布置都记下,日后可能会有大用。”
纪纲点点头。
两人就在这屋子里喝茶,直到壶中的水干了,也不见来人。纪纲看似有些不耐烦,因为他从未和官场上的人打过交道。
“习惯就好。这是官老爷在为自己摆架子,想要给我们来上一个下马威啊!”王小十说的不错,这位官老爷正是这么想的。此刻,他正在书房里。同样在书房里的,还有王小十昨日刚见过的那位吴清远老板。
“听你这么说,这个王小十也是一个聪明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就不怕被他给吃了?”这是滁州总管的话。
吴清远道:“怕什么,这不是有姐夫您吗?”至元八年时,忽必烈曾颁布法令,各族人等之间皆可通婚,而这位总管大人就是取了汉人妻子,也就是这个吴清远的姐姐。正因为有了这种姻亲关系,他才会对吴清远如此的照顾。
“当初那些个外地人,还不都是哭爹喊娘的到衙门里告状。可最终还不是干吃了个哑巴亏。有姐夫在,想他王小十无根无基的一个外乡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总管大人道:“一个无根无基的外乡人,竟能在这动荡的时局下闯出如此家业,那就更说明他这人了不得了。你不可莽撞,先派人探听清楚他的底细再说。”
吴清远道:“听他所说,他虽名叫王小十,却不是贱民,家里是寻常人家,家境还算殷实,是濠州一带人。”
“那就派人去查!一定要查清楚,这个王小十是什么人。此次因为涉及到军粮转运,所以马虎不得。经手的人一定要清楚底细,不可给人留下把柄。元十英那人可是精明的很,要是让他知道了,一状告到他岳父那里去可不得了啊!”
元十英的岳父是行省左丞,总管大人的顶头上司。
“晾了这么久也差不多,是该见见这个王小十了!”
前厅里,纪纲借着上茅房的由头,已经在府上转了几圈,前院大致都已经掌握。而这个时候,吴清远却是一副惊讶之状的来到了厅上。
“小十兄弟,你这么快就到了!也不和为兄说一声。”吴清远故作呵斥的道:“总管府上的这些奴才就是不会办事,竟然将小十兄弟这位大财神晾在这里。”
最后,吴清远装模作样的请出了这位总管大人,其意不过是在向王小十展示自己人脉的强大。
将礼物送上,又听着这位总管说了几句无用的废话,王小十便带着纪纲告辞离开。吴清远自告奋勇,亲自送王小十出门。这一切,王小十看在眼底,记在心里。这吴清远此人,为了坑上自己一笔钱财,实在是不介意放低姿态啊!
“小十兄弟,你也已经看到了,老哥所说的可有半点假话?”
王小十佯装道:“是。吴掌柜的人脉真是令人敬佩,那么就此说定了?”
“说定了?”这倒是令吴清远有些意外。
“当然说定了!就按你说的,我出钱,收回成本后纯利我留四成。事成之后,我还有一份重礼献给吴掌柜。”
吴清远呆呆的看着王小十出门,心底不知作何感想。若是在昨日,哪怕是在今晨,他也会开心的收下王小十送上手的银子。可刚刚自己姐夫的那一番话,却是让他冷静下来。在不查清王小十真正的身份之前,他是不敢擅作主张的。
这么些年,他都是听自己姐夫的。姐夫让他做什么,他没有二话。若是不让他去做,他即便心中不愿,却也不敢违抗。而今日这事……
“管他呢!天塌下来大家死。要是送到手的银子都不敢收,岂不是太过小心了!”
路上一边走着,王小十说道:“纪纲,你在横涧山管过钱粮,这方面方孝孺没什么经验,就由你来负责,让他帮你。一定要给足了吴清远好处。”
“知道了。不过,我不知道花这些钱的目的何在?”
王小十道:“通过我观察,吴清远和那位总管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的。给足了他的好处,日后也好掌握更多的秘密,也能借此认识更多的滁州官员,甚至是那位元十英将军。”
“不要怕花钱。这些钱花出去,将来攻下滁州,我们会一一取回来。”王小十道:“大帅攻滁州时,即便能够顺理攻下,却也难保滁州的官员不会趁乱将州衙的两相军械转走。为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打听出滁州的一切。包括钱粮存放的地点,什么人看管,进出账目为何。总之掌握的越多、越精细,便越是对大军攻城时有好处。”
“我明白,一定尽力去做。”
这时候,街面上一只马队行过。马上五、六人的样子,但因为速度太快,王小十也没看清楚。非但是他,包括纪纲在内的街上每一个人怕是都没有看清楚。不过只觉得队伍中花花绿绿的,应该是有女子的样子。
当街如此的快马疾驰是很容易伤到人的。也不知道这一行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如此放肆。
两侧的老百姓吃了一鼻子的灰尘,免不了骂骂咧咧说一些难听的话。
王小十两人回到那处店铺,就觉得街上似乎也扬起了一阵烟尘般,还不曾落下。看人看物,都好像多了一种朦胧之感。
回到店铺门前,就见对面一家杂货铺也敞开了门。因为生意不好,对门这家时开、时不开,落户这么久了,王小十还不知道对面的掌柜是什么人。
方孝孺正在前面忙着,此时正有几名小丫鬟在替主人家选香料。
一见王小十回来,方孝孺忙道:“掌柜的回来了?刚刚家里传过了信来,送信的正在后面等着呢。”
一听他这么说,王小十心里就有了计较。他们都是无家无业的人,所说的家,也就只有横涧山了!想必是横涧山上朱元璋派人传来了信,而方孝孺不便当面告诉给自己,才谎称是“家里送信来了”。
“好,你忙着,我这就去看看。”王小十笑着点点头。当初那个自卑、胆小的方十五已经不见了,如今的方孝孺经过近一年的历练,办事已经越发的上心、仔细。
和纪纲两人回到后院,一见来人,王小十喜道:“大哥!你怎么亲自来了?”来人竟是朱元璋,同行的还有花云。“这里还是受朝廷的管制,大哥你们都是从濠州义军中出来的,要是让人认出来可怎么办?”
朱元璋笑道:“哪里值得那么小心。山上一切都安稳下来,我才想这来看看兄弟你啊!这不,一听说是来看你,花云也吵着要来,就把他也带来了!”
“小十兄弟,别来无恙啊!”经过横涧山那一次,花云是打心底里欣赏王小十。虽然他武艺不如自己,却胜在智计过人,而且一身的男儿血性,敢拼敢打,正是花云交朋友最看重的。
“无恙、无恙。在滁州城里当起了财主,我都快要胖了!”闲扯了几句几人进了屋、关上了门。“大哥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不是为了看看兄弟这么简单吧!”
朱元璋道:“是有几件大事,想要和兄弟商量。”
第三十八章
王小十静静的听着。
朱元璋道:“就在几天前,从濠州传回了消息。郭子兴、孙德崖等人接到了刘福通的密信,约他们在颍州相会。后来我又派人下山打听,非但是他们两人,各地义军中,但凡有些名望的,都已经接到了刘福通的信。”
“信上表明,刘福通将要联合各地义军,拥立一位盟主作为义军首领,带领各地义军展开对于朝廷的大举反击。”
王小十问道:“大哥没有收到这封信吗?”
朱元璋道:“我们拿下横涧山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再加上我们一直在山上韬光养晦,无论是朝廷和各路的义军都不曾注意到我们,所以刘福通的这封信并没有送到我们横涧山上。”
一旁的花云道:“是啊,这火人分明就是不将我们兄弟放在眼里。来之前,徐达曾经说过,即便没有接到这封信,我们也应该去到颍州参加这场盛会。为的,就是在天下人面前亮出我们的旗号。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存在!”
朱元璋也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今天来,就是特地想要与你商量。左右滁州的事也急不来,咱们兄弟一道走一趟颍州如何?”
王小十皱了皱眉头,露出思索的神色。朱元璋和花云两人都不明白,这件事情虽也同样重要,却不知王小十为何眉头紧锁。难道,他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吗?
“怎么样?这趟颍州之行去不去得?”朱元璋的确是打心底里赞同徐达等人的看法。他当初被迫离开濠州,可以说是净身出户。如今赚下了这么一份家业,正是让天下人看看、让他郭子兴看看的时候。这一趟,就似衣锦还乡一般。
“若是按照我的看法,还是不去的好。”
“怎么说?”
王小十道:“今天一早,我刚去过滁州总管府,得到消息说朝廷正在整军,将要征缴颍州的义军,周边各个州府负责筹备粮饷、军械,滁州也不例外。所以说,大哥还是不去为好,以免摊上这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要是朝廷从各地征调粮饷,滁州军也一定会派兵押送粮饷、军械去颍州,到时候守城兵力会减弱,我们正好借此机会拿下滁州。至于也颍州那里,谁当上义军的领袖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大哥坐上那个位置,也没有我们拿下滁州来的实惠。”
朱元璋道:“我也不是对这个义军领袖感兴趣。算啦,既然如此,不去也罢。还有一个事,横涧山上的兄弟们日夜加紧训练,常遇春他们也分批带兵下山,一来围剿周边各个山头的土匪,收编兵力,二来也好以战养战,增强军士的战力。想必不出旬月,我们就可以着手对滁州城发兵了!”
“那真是太好了!拿下滁州之后,我们就可以……”
“哈哈……小十你想的还是太远了。还未等拿下滁州,你就想着以后的事了!”朱元璋道:“如今摆在面前的有一个选择。滁州辖下六县,我们是否该逐一攻破,孤立滁州城而后再动手。”
花云也道:“是啊!如此一来,我们逐步蚕食,也更为稳妥,免得大军攻击滁州城时,遭受到各地守军的偷袭。”
看样子,他们在横涧山上已经对于攻占滁州的行动做了商议,而且结果也是出奇的一致。此时朱元璋手下一些人,多是些将才,带兵打仗的确是把好手,可若说是真正的帅才,只怕也就只有徐达一人了。
朱元璋和花云两人看着王小十,似是看他如何作答。
王小十道:“我倒是觉得,应该先攻滁州吗,而后再收归周边各县。”
“恩?”朱元璋和花云对视一眼,好像各自眼中都有不可思议之色。
并非是王小十有什么独到的眼光,而是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好像想起自己曾经读到过关于这段历史的书籍。当初的朱元璋,好像就是采取中央突破的办法,先取了滁州城,而后才各路开花,收归周边各县的。
细想之下,王小十也觉得这种办法可行。滁州毕竟是一处州城,城墙高大,非是出其不意,想要单凭朱元璋手下的两万多人拿下滁州,几乎是不可能的。
若是逐一击破各个县城,滁州城的守军必然早有所准备,只要坚守不出,托上些日子,等朝廷派兵增员,他们就只能无功而返。而且只怕到时候,攻占的县城也无法守住,还要平白的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王小十便是照着心底的这种想法解释了一番,使得朱元璋两人是频频的点头。同坐的纪纲虽然只字不语,眼神中却也露出钦佩。
他原本是横涧山上的二号人物,却在滁州城里当了王小十的下属,手下兵将全无,无论是谁心底也会有些怨愤。他虽不当面质疑王小十,却对这个年轻人多少有些轻视的心思。
不过今日,王小十的分析合情合理,对于局势的判断丝丝入楼,让他不佩服都不行。
“我是这么看的。具体该如何做,还是要大哥决定。”最后,王小十又将这个麻烦甩给了朱元璋。
“哈哈……”朱元璋大笑,花云更是夸张,简直笑的就要直不起腰了。
“难道我说错了,才让他们这么的大笑?”
朱元璋道:“好你个王小十,竟然和徐达想到一处去了!”
花云解释道:“临行之前,就滁州的事情我们商议过,多数将领都同意进行逐步蚕食的办法。唯有徐达,坚持先一步攻占滁州,实行中央突破的战术。”
“而且他还提到,若是换了小十兄弟你,只怕也会跟他如此想法。大家伙都不信,所以我和大帅特地来试一试,看看你是否真的和徐达心有灵犀。这一试才发现,小十兄弟你果然也是眼光独到啊!”
一听这话,王小十简直是满脑袋的黑线。其他人也就罢了,朱元璋竟也有如此爱胡闹的一面。
朱元璋道:“别怪哥哥我,是花云不让我告诉你,非要和他们打上这个赌的。”
王小十想想也的确如此。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平日里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除了喝酒之外,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乐子了。
朱元璋治军甚严,将领们都不得私自离山,更不得寻欢作乐。那些已经在山上成家的人,每日也要和军中士兵同住、同宿,除非准假,否则不准在家中过夜,为的是培养出军中情谊,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出超常的战力。
这两件要紧事说完,也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王小十让人准备了酒菜,招待朱元璋两人。直喝了一个下午,四人都醉的不行,才各自被搀扶着回去休息。想必今夜,他们都能睡上一个好觉。
对门,那间杂货铺走出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伙计,将店门前摆放的货物收拾回去,才关上了店门。看样子,是要到了打烊的时候。
杂货铺的店面后是一处院子,这点与王小十所住的地方一样。只不过,这一间主卧房中淡雅温馨,少了些生意场上的市侩气息,却多了点女儿家的柔情。
屋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像是刚刚用香料熏过,更是与王小十等人屋子中的酒气截然相反,可谓是一雅、一俗。
屋中住的是一个女子,相貌姣好,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此刻这女子正坐在床边,一张脸庞上透露着几分羞涩的红晕,似是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情。
随之,这份羞涩被另一种情绪掩盖,姑娘的脸上闪过愤恨。“可恶!若是让我再碰到你,非要杀了你不可!”她又想起上一次见到那个“暴露狂”的时候。女儿家的羞愤,让他不敢去看那人,却又难掩心中的好奇。便是如此的矛盾。
可以说,当日的“偶然”,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心结。只有杀了那人,好像才能够将他记忆中的“污秽”抹除掉。
一声清脆,宝剑被姑娘抽出。颤动的剑身宛若龙吟虎啸,由此便知这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剑。
“颖儿,睡了吗?”屋外,有男子叫道。
“有事吗?”
门外男子道:“今夜元兄邀我到他府上去赴宴,我想着你在这里也是无聊,不如跟我一同去吧。”
女子想了想,道:“也好,我也有几年没见到过元大哥和元姐姐呢!”
同一时间,王小十酒气未散,脑袋晕晕的。忽而像是在天上飞,忽而又像是身子一轻,跌落到了万丈深渊之下。好容易困意袭来,不用子再承受那种忽上忽下的折磨时,竟又被人给拉了起来。
“小十兄弟,陪我出去走走……”花云不由分说,拉起王小十就向外走。
第三十九章
“你这是要拉着我到哪儿去啊?”王小十还晕晕乎乎,只觉得自己是飘荡着出了门,又飘上了街。
花云道:“今天是灯节,我带着你去看灯。”
“瞎说,真当我喝醉了?这是哪路的灯节开在这个月份。”王小十道。
“哈哈,我是胡说的。不过今日天气热了些,房子里闷着反倒不舒服,咱们到街上走走,找个地方消遣一下。”花云道。
难得来一次滁州城,在山上憋闷的久了花云自然想要四下里逛一逛。听朱元璋说明早他们就要回横涧山,所以他特地在今夜拉着王小十出来。
别说,正因为天气越发的炎热,白天街上少见行人,反倒是晚间时分街上竟比白天还要喧嚣。许多买卖店铺都尚未关门,趁着傍晚凉爽下来多做些生意。
“恩?”王小十注意到,对面的那家杂货铺却是早早的关上了门,反倒是显得有些不自然。
“管他呢,或许是那掌柜吩咐的。总归对面关门已经有段时日了。”
王小十哪里知道,那出杂货铺不过是一个幌子,根本不以生意为主,只为了在滁州城里有一个落脚之处。就像王小十在城里开的这处店面一样。
街后,杂货铺的后门,一男一女从门里走出来。姑娘换过了一身衣服,平添了几分水乡的柔美。而男人则是衣冠楚楚、身形挺拔,当街见到的人都在心底暗叹这是一对神仙眷侣。
街面上虽有灯亮,却也显得昏暗几分。当街的人中王小十见到了这一对男女。因为男才女貌在任何一个时间段都是十分引人注意的。
而同样的,姑娘也看到了王小十与花云。不过她却没有认出两人,只当他们是擦肩而过的两个醉鬼而已。
王小十也是如此。他喝的醉醺醺,又被花云强拉出来,根本就不曾注意到那姑娘,不曾注意到自己实际上曾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走过一段,王小十只觉得口干舌燥,便和花云商定去找一处茶楼小坐一下,喝几杯茶水解酒、
花云也不熟悉滁州,王小十倒是来这里有一段日子了,却也不在晚间出门,不知道哪里还能够在这时间开门迎客。
最终,花云带着他七拐八绕的,闯进了一处店门。一进屋,只顾低着头走路的王小十就察觉到一股浓重的脂粉气侵入鼻孔,搞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要一间房间!”花云吩咐一声,便有一个机灵的小厮领着两人顺着楼梯直上到三楼,又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屋中,这才告退下去。
时间不大,那小厮又回来,手中托盘里是茶具,和几盘甘果。这个季节鲜果还未熟,纵然是有钱却也吃不到。
还不待两杯茶下肚,房门又一次被人推开。是两位俏生生的姑娘,眉目含笑的走了进来,又反身将房门关上。
“两位姑娘,你们走错房间了吧?”
其中一个道:“公子真会说笑话。”不由分说,姑娘玉臂张开,便扑向了王小十这里。一时间王小十的酒醒了。他倒是还想继续醉下去,可事实却不得不将其叫醒。
王小十躲开姑娘这一扑。“花云,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花云笑道:“当然是好地方啦!小十兄弟,你平常一脸的严肃,难得今天就当是一醉方休的好了。”
“要是让大哥知道了,非严惩你不可。”
“你不说、我不说,大帅能知道才怪呢!”感情这花云自己想来寻欢作乐,却没有胆子,干脆借着酒兴拉王小十下水。“左右都来了,你若是就此出去,说你在房子里什么都没做,谁会信呢?我信你,大帅会信你吗?”
“你说什么胡话?这是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收敛些?”王小十真有些急了。花云这种性子,早晚都是要出事的。在这样的地方都是鱼龙混杂,花云脱口称呼“大帅”,万一被门外的有心人听去,说不准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王小十平日里虽严肃,却也显得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可今日一板起脸来,却也自有一股威势,让人无从抗拒。
经这么一提醒,花云也知道自己酒醉之下口误,赶紧承认道:“小十,我喝多了,满嘴胡说,你别介意。”
“我倒是不介意,可你日后做事要注意分寸,不要为自己和旁人惹来麻烦。”王小十吩咐这两个女人出去,两人对坐喝了半壶的茶水,酒意冲淡了大半。
王小十道:“花云,朱大哥志向远大,绝不是单单做个占上为王的山大王便罢手。日后,还有更多的大事等着我们去做。推翻元廷,荡平天下,以后你我都是能够封侯拜相的人,切记不要被眼前这些小小的甜头绊住了脚。”
若是换做旁人,王小十呵斥一通也就算了,不会如此语重心长的和他说这些。毕竟花云是个真性情的人,不过是年轻气盛,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王小十自认也是如此。若非是他身为后来人,深知此刻的大忌,只怕他也会因为目前小小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以至于得意忘形。
又何况,花云和王小十性情相投,从这次花云嚷着来滁州看自己,便能够感受到。为此,王小十希望他能够和自己走到最后。
花云听罢,心底自然是有羞愧之意,不过却不足为旁人道。王小十的一番话,算是彻底叫醒了他的酒意。“小十兄弟说的对,我们不应该在这温柔乡里停滞不前。咱们这就回去!”
说走就走,花云推开了门,又付了茶水钱,便和王小十离开。
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隔壁房间里,一个汉子正咬牙切齿一般,从窗口盯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王小十!要不是你们说的这番话,老子险些让你给跑了!”他恨啊!他恨王小十。“去盯着他们,看他们在什么地方落脚,而后告诉我!”
同屋里还有两人,身材比这汉子还要好壮硕。其中一人答应了一声,也不推开房门,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
此处是三楼,楼层间却有一段房瓦格挡。这人身材魁梧、壮硕,体重怕是在两百斤之外,可脚踏在房瓦上却连点轻微的响动都没有,便借力到了街上。
落在街上,男子好似泯灭于世间的尘埃,不见波澜、不引人注意,足像一个平凡且普通的路人。不过他的双眼睛,却是在紧紧的盯着王小十两人。
天到了这个十分,两人的肚子也有些饿了。中午喝的一通烂醉,连晚饭都没吃。刚好街边有些简单的小吃,王小十就和花云随便买了些。
正在旁边看着摊主大显手艺时,王小十免不了感慨一番,令其回想到了从前的那段时光,自己最喜欢的岂非就是这种街边摊位的感觉?
突然,旁边的花云拉了他一下。“怎么?你的酒还没醒啊?”王小十笑着逗他。
花云装作无事的低声道:“有人盯上我们了。不要回头看!”
王小十立刻装作目视前方,不敢有丝毫迟疑的样子。“你确定?”
“当然。习武之人都有一种直觉。这人应该盯着我们很长时间了,我们突然停下,他错不及防的跟进了几步,才被我察觉到。”
对于传统的武术,王小十一直都报以一种崇拜的目光。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唯一一次大开眼界便是在横涧山上,被那个不知名的男子打了一掌,算是见识到了其威力。想不到的是,这花云竟也有一套,能够感应到旁人的注视。
“怎么办?”
“先吃饱了。大街上他未必敢动手,我们吃饱了再去修理他!”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之后,王小十两人边走边吃,手里的东西吃光了,人也走到了一处阴暗的巷子里。
“朋友请出来吧!”花云转身道。“要是再跟下去,只怕天就要亮了!”
而对方根本就没有要出现的意思,反正他也不相信花云两人能够发现自己。而他今夜的目的,是跟踪出王小十两人落脚的地方。他就不信这两个家伙始终都在街上闲逛。
见对方无动于衷,王小十道:“你会不会感觉错了?”
“不会!”不由分说,花云拉着王小十向着胡同的另一侧跑去。两人突然加速,大有逃脱之势。
这时候,暗中跟随的那个男子撑不住了。他眼看着两人就要走脱,忙是现身跟上。眼瞧着就要出了胡同,男子心生警觉,身子好似不受重力影响一样,直挺挺的立在胡同口。再多迈出一步,他的身子就无法受到阴影的遮蔽。
而在胡同外,花云正一只脚高抬。若不是男子突然停下,他这一脚必然会踹到对方的胸膛上。
双方一个愣神的功夫,王小十从身上抽出匕首,扑向那男子。
因为知道在滁州城刺探情报的危险,王小十身上时刻都带着一柄短匕首。非但是他,方孝孺、纪纲等人他也要求如此。而今,这准备果然派上了用场。
花云那里一踢不中,反身也攻了上来。狭窄的胡同中三人施展多少有些不方便。这个时候那男子见跟踪失败,一个纵身便跃上了墙头,翻身到了高墙的另一侧。
待等王小十两人追过去,已经不见了这人的踪迹。
“该死,让他给跑了!”王小十至今也想不通,会是什么人要跟踪自己。这人的目的是在花云,还是在自己呢?
第四十章
王小十自问,除了跟随起义军之后,自己并没有与什么人交恶。难道是说,因为自己连日来在滁州城里摆“阔气”,被什么江洋大盗盯上了吗?
这种可能性虽有,却也不大。毕竟,如今局势动荡,纵然是有些江洋大盗意图谋财,在哪里不能得手,却偏要在朝廷的管辖的滁州城内动手呢?
“这样一来,还是寻仇的机会更大。究竟什么人和我有仇呢?刘聚已死,也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亲眷。难道……”突然间,王小十想到了一个人。横涧山原本的寨主,廖大亨!
这人身边有一些来去无影的高手跟随,今夜这人的身手也像是他的风格!
“花云!”王小十道:“那人或许是廖大亨派来的。明天你和朱大哥离开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人暗算了!”
…………
那人回去,仍旧从窗口跃入到房中。房间里的正是廖大亨其人。他正端着酒杯举到唇前,一口酒不曾咽下,便见到回来的这人。“打听清楚了吗?”
“他们很谨慎,跟到半路上被他们发现了。”
“废物!”廖大亨酒杯摔了个粉碎。他在横涧山上被人护着逃离之后,便来到了滁州城中。滁州离着横涧山最近,他也曾在城里为自己买下了一处豪宅,时不时的就会到城里消遣一番。虽然没了山上的基业、人手,和钱粮,但他在城中储存的金银也够他挥霍上数年的了。
更何况,他不是一个甘于吃亏的人。一但抓到了机会,他便要给予王小十等人以颜色看看。
这些日子以来,他曾数次派人打探横涧山的消息。可是由于朱元璋徐达等人防守森严,加之军士们不得随意出寨,他也探听不到山上的情况,也无法联系上旧部,只好继续在滁州城里蛰伏,一有时间就到这里来花天酒地。
今日,在听到隔壁喊出“王小十”这个名字时,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一对生死的仇人虽未见面,却已经令他两眼通红。
就这样,他安耐着性子在楼上等结果,可等来的却是一句“跟丢了”。这如何能令他不气?
那人说道:“寨主不必恼怒。虽然人跟丢了,我却记住了他们身上的味道。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找到他们!”
“味道?那两个大男人身上能有什么味道?”
“是一种胭脂香料的味道。这味道很特别,我们在滁州城这么久都不曾闻到过,说明这是他们特有的。”
这人的鼻子还真灵!王小十和花云两个大男人,虽然没有擦胭脂抹粉的习惯,却因为王小十整日在店里进进出出,免不了沾染上香料的味道。却不想,今日竟是因为这不经意的原因才露出了马脚。
“好!等我先去禀告了元将军,请他派兵助我们!”廖大亨抄起酒瓶,仰头一饮而尽,似是在借此抒发心中的快意。“等着吧,我让你们都去死!王小十,被你抢走的东西我都要拿回来!”
毫不怠慢,廖大亨带着他的这名护卫,出了青楼直奔元将军的府邸。
大军就驻扎在滁州城中,元将军的府邸自也在城中。其余滁州总管的府邸一南一北,似成对立之势。滁州的军政大权,也像是如此一般的泾渭分明。
将军府里,歌舞雅乐之声不绝,乐师的十指仿若是存在着神奇的魔力,让平淡的音调组合成了一种最为自然、悦耳的曲子,为此处的宴饮平添了几分雅致。
席上不过只有五人人,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个身材匀称的男子,一身衣着华贵,面上虽露着微笑,却也难掩脸上的杀伐凶悍之气。
这人便是滁州城守军的将领,元十英将军。
在其旁边,是一位宫装打扮的妇人,是他的妻子。元将军的另一边是一位年轻人公子,模样俊美。
对面坐着两名姑娘,两人时不时的低声交谈,发出清脆欢快的笑声。
自宋后,女子多注重仪表,似这样的确十分少见。
元将军见了,对身旁的男子道:“陈兄,舍妹两人几年不见,如今仍旧是像小时候那般的默契,那般的爱说、爱闹啊!”
这男子姓陈,与那位“颖儿”姑娘是亲兄妹。这一次两人奉命出门办事,特地绕了一段路,来探望元十英这位老朋友。而那个与颖儿姑娘一般年长,性子也与之投切的姑娘则是元十英的妹妹。
元十英兄妹自由贫苦,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因为元十英年纪大其很多,一直都是亦兄、亦父般的照顾着妹妹。
这姓陈的男子道:“是啊!这一次我奉家父之命外出办事,若不是小妹吵着要到滁州城来,我就打算回去了、”
元十英道:“这是为何?难道你不打算顺道来看看老哥我?”
“不是不想,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办,再者也怕影响了元大哥驻守滁州的大事,这才不敢打扰。可最终还不是拗不过颖儿,绕道滁州来打搅元大哥,实在是罪过。”
桌上,元家的小妹哼道:“善儿哥哥,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要是我和大哥去到到江州,却不到你家里坐坐,你又会高兴嘛?”
“哈哈……小妹说的是。陈兄弟,你还不快罚酒一杯?”
男子陈善儿也是笑着连连点头。“的确。小妹说的是,我该罚酒一杯!”
元家小妹又冲着陈颖儿道:“姐姐今日就住在我家里吧,咱们好好的聊聊天!”说罢,也不理会酒席上的几人,拉着陈颖儿就往内宅走。
两个年轻姑娘下去了,元夫人也以不胜酒力为由,告辞离开。一时间,原本热闹的饭桌上只剩下了两个大男人,说话倒也方便了许多。
“小妹自幼孤苦,我当时投身军中,将她寄放在一处亲眷家,因此常受人白眼。后来我在军中立功,成了将军,才将她接到身边。因此,我对她始终娇惯,才让她这么放肆。陈兄弟可不要见怪啊?”
陈山儿道:“怎么会?小妹这是真性情,令人喜欢的不得了啊!”
两人接着饮酒,席间先聊着天南地北的趣事。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如今的时局上来。
陈善儿说道:“如今各地的红巾军反贼势大,搞得地方守军都是焦头烂额,唯有元大哥这里可算是一方净土,这都是大哥维护地方有功啊。”
元将军说道:“那些所谓的红巾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闹得最大的,就是北面的刘福通一些人。朝廷已经决定,近日力会调拨大军讨伐刘福通,这些跳梁小丑只怕是蹦跶不了几日了!”
“朝廷下定决心要出兵了?”
元将军说这些已经属于是军中机密。可他早就与陈家兄妹相识,自然也相信陈善儿不会宣扬出去。“拓拓丞相一再坚持,朝廷虽然军资紧张,可也仍旧同意了丞相的请求,并命我们周边各州负责粮饷、军械的转运,不得贻误战机。”
“这几日,我已经将滁州应承担的粮饷、军械准备齐全,不日就派人押送过去。”
陈善儿试探道:“如此一说,这刘福通真是没几日好活了。不过万一刘福通率军潜逃,战事必然会拖延。到时候,各地就必须时时提供粮饷、军械,那样一来岂不是加重了地方上的负担?”
元将军道:“到时再说吧。要战事真的是一拖再拖,丞相那里也必然承受朝廷中的各方压力,总归会想办法解决的。”
“是、是……”陈善儿连连答应,心底却是想着,应该尽快将这消息送回给父亲知道。能够在元十英口中套出这些话,也算是不虚这趟滁州之行了。而颖儿那里,想必还会有些旁的收获。
当此时,门外有一名军士来报。“禀将军,廖大亨前来求见,现正等在门外。”
元十英一皱眉。“这个时候,他来捣什么乱?不见!”
这军士转身下去。
“大哥,这廖大亨是什么人啊?”
元十英道:“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不用去管他,我们接着喝酒。”
听他这么一说,陈善儿也不再深究。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想必这人也是元十英的什么远方亲戚吧!
时间不大,刚刚下去的那名军士又来禀报。“将军,廖大亨带人不肯离去,声称是上次与将军商议的事情有了眉目,请将军见上一面。”
陈善儿说道:“大哥,既然您还有要紧事,那小弟就先一步告辞了。”
元将军拦住道:“没什么事。我去看看,骂上他们一通就好了。兄弟你在这里等着。吃过了饭,我们再到书房里好好聊上一聊。”
元将军起身,拧眉怒目的出了门。一但他露出这幅表情,就连贴身的亲卫都不敢多上一句嘴。因为他们知道,元十英此刻正在气头上。
也对!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叙旧,却屡次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打扰,任谁也会有些心烦的。
第四十一章 陈家兄妹(1)
廖大亨两人被请到了偏厅上等候。时间不大,元十英将军大跨步的走了进来。虽然看其面色不善,廖大亨却也不得不说。
“将军……”
“哼!”才一开口,就被元十英的一声冷哼所打断。“本将军在正在招呼重要的客人,你们为了些小事便三番两次的搅扰,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元十英说话打这官腔,给廖大亨的感觉就像是吃了死老鼠一样的难受。可如今自己有求于人,哪里还敢还嘴?
“将军说的是。可小人若是没有要紧事,哪里敢惊动将军的大驾啊!”廖大亨近前一步说道:“上次和将军说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不就是横涧山的事嘛!如今朝廷正在颍州用兵,本将军还需要派人押送军械和粮饷,无力帮你收复横涧山。你的事情左右也已经这样,就再等上一等吧!”
原来,横涧山上的事,这位元十英将军也有参与。
横涧山离着滁州最近,他廖大亨手上虽也有两万多人,却不足以和朝廷的官军抗衡。若是元十英一声令下,顷刻间就荡平了他的“安乐窝”。为此,廖大亨每年都会拿出大车的金银孝敬给元十英祈求平安。
正因为如此,元十英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廖大亨才能够四处搜刮,抢出了横涧山的财富。
前段时间横涧山被占,廖大亨便求到了元十英这里。而元十英却以自己无力帮忙为由拒绝了。今日廖大亨二次上门,元十英的脸色也是更加不乐。
廖大亨解释道:“小人哪里敢和大人提无礼的要求啊!只不过这一次,我在城中发现了当初占领横涧山那一伙人的踪迹,担心他们是要对滁州不利,这才特地禀告大人啊!小人不为自己,却是一心为着大人着想啊!”
廖大亨说的声泪俱下,可这间屋子里只怕没人吃他的这一套。就连他自己,心底都对自己这番谎话嗤之以鼻。不过人总是这样,越是连自己都不肯相信的谎话,却越是想要让旁人相信。
元十英道:“打我滁州的主意?滁州城墙高大,纵然是有数万的乱军造反,也难以攻克。有本将军在此镇守,哪路的宵小敢轻易来犯?廖大亨,你是不相信本将军?”
廖大亨摆手道:“不是、不是。只不过这贼人狡猾,当初就是那个叫王小十的潜入横涧山,策反了纪纲等人,才引外人进入,兵不血刃的就占了横涧山。如今他们又悄悄的潜入滁州城,小人只是怕他们故技重施啊。将军,此人不得不防。小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只要将军给我一队人,我必将这尖细抓来严加审讯。”
廖大亨所打的注意,不过是想要借元十英之手抓住王小十,再拿着王小十做些文章,重新夺回横涧山,继续做他逍遥的山大王。
那王小十身手虽一般,可身边总有高手跟随。凭廖大亨手下的人,即便找到了王小十,却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够生擒下他。如此,他不得不借助元十英的力量。
在滁州城内,还有什么人能够抵得上滁州守军呢?
“本将军正在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议。”元十英离开时悄悄的向亲卫使了一个眼色,那年轻的军士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在送客。
几乎是被强行赶出了将军府,廖大哼哪里怎么能不气?他简直要被气炸了肺。
“王八蛋!当初伸手要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赶大爷走?如今没了横涧山上的队伍,就不把老子放在心上了!”这廖大亨是个小人,地地道道的小人。元十英两次拒绝了他,便记恨在心。“你不帮我,老子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段。到时候,有你后悔的一天!”
元十英这里,在回往正厅的路上,对身旁的亲卫说道:“廖大亨这人的话不可全信,却也不可不信。要是那些贼人真的进了城,说不准会搞些什么事出来。你吩咐下去,这几日军士们不准离营,更不准和人私相见面。各级将领那里每日作息都要上报过来,不得有任何错漏!”
元十英还是一个谨慎的人,不然如何成为元军中的高级将领?他不愿帮着廖大亨捉拿王小十等人,是不愿意在城中闹得鸡飞狗跳、人心不安。而必要的防备措施还是要做足的。他也怕自己手下的将士们,真的被王小十这些人给策反了!
回到厅上,就见陈善儿仍旧坐在桌案旁。桌上的酒菜都已经冷掉了。
“刚去训斥了他们一通,将兄弟冷落在这,真是对不住了。”元十英拉着陈善儿,两人一同进了书房,打算秉烛夜谈。又吩咐军士搬进了两张竹塌,两人今夜似就要住在这里。
内宅,夫人屏退了下人,早早就已经睡下。而陈颖儿两个年轻的姑娘屋中却仍旧点着灯,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
这时候,院墙里发出一声轻响,好似一块石头滚落在了院中。
屋中,就听元家小妹说道:“姐姐,这是滁州新进的一种香料,放在荷包里佩戴在身上,香气能让人一整天都精神百倍。”
陈颖儿接过了荷包道了一声谢。
又过了一阵,两个女孩子聊的累了,便沉沉睡下。而这时,院墙处的阴影下闪过了一个人影。这人身材高大、肥胖,看样子体重该在两百斤之外。而这么重的身子,他的双足落地却是极轻微,寂静的夜里也根本无法发现其声响。
这人慢悠悠的来到小姐的窗外,熏香的一端刺破了窗纸,迷烟吹向了屋中。
这是一些绑票的劫匪惯用手段。而后只需稍等片刻,等药效让屋中的两人彻底昏迷就好。
等待的时候,这男子无聊般的在窗外打了个哈气。这时屋内的人虽未睡实,却也无从发现他。
可惜千算万全,他也没有算到屋内非但是有两个姑娘,而且还有一条狗!
“汪汪汪……”这一声低低的哈气声,吵醒了这只狗。它虽也吸入了迷香,却仍旧活蹦乱跳的。看样子男子所用的药量,还不足以迷倒两个大活人加一条狗。
“什么人?”屋中的两个姑娘也被吵醒了。陈颖儿翻身下床,却也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手脚发软。
如此一来,将军府中的护卫听到了声音正嚷着往此处赶来。男子一瞧,若是今夜不能得手,只怕日后防备更严。索性,他一不做二不休,一头撞进了屋中。
屋子里,陈颖儿毕竟是习武之人,抽出宝剑便刺。却因为吸入了迷药,这一剑软弱无力,半路便被男子躲开。
随之,男子绕到颖儿身侧,一掌打在其后颈上,将人打昏。
此时,屋中的大黄狗扑了上来,撕咬男子的裤腿。
当初元家小妹寄存在亲戚家中,常受其家人白眼。因而她自小就没有朋友,便只有那条大黄狗是她唯一的玩伴。所以在元十英接回她时,也将那只大黄狗带了回来,就养在妹妹的身边。
没想到今日,这大黄狗竟立了功。它咬住男子的腿不放,生生咬的鲜血淋漓。
男子狠下心一脚踢出去,大黄狗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趁着府上的兵丁还未聚集,男子扛着陈颖儿才出了屋,飞身上了院墙。这个时候,才见一队兵丁手举这火把赶来。
一名将官冲到了房中,看到小姐正昏倒在床上,又看了看倒在墙角的大黄狗,和地上一滩血迹,立刻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快找大夫来,为小姐疗伤。另外把这只大黄狗救治一下,那可是小姐心爱的东西,有了闪失谁也跑不掉!”
人命在有的时候,真就不如这一条大黄狗有价值!
随后,这名将官飞奔着,去到书房向将军报信。
将军府乱哄哄一片,直到天光见亮,也未曾消减下来。
男子背着陈颖儿,抹黑在街头绕行。为防有人跟踪,直到天光见亮,确定身后无人时,他才回到了廖大亨处。
没错,这一切都是廖大亨策划的。他知道这个妹妹是元十英的心头肉,因此特地将她“请来”!不过阴差阳错,再加上当时场面慌乱,男子却是“请”错了人。
“这就是元十英的妹妹?”廖大亨也没见过她。若不是极为亲密之人,哪里能够看到人家府上的女眷?
“没错!”男子说道:“我先是擒下了一个将军府的下人,问出了小姐所在的院子。绝对错不了。”
“那就好!”廖大亨恶狠狠的道:“元十英,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王小十,希望你现在还在滁州城里!”
王小十在哪?
天亮时分,朱元璋两人要反回横涧山,王小十相送到城门。原本该到了城门开启的时刻,今日却没有任何的动静。细细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将军府上有人被劫持,今日关闭四门寻找歹徒。
无奈,朱元璋等人又回到了王小十那里。反回的路上,一队队官兵纵马疾驰,更是在挨家挨户的搜查,显然是被劫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