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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舟烂柯     大汉昭烈帝txt下载     大汉昭烈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八章 胎死腹中的制度

    “与天子不和?”陈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许多。

    他很不喜欢刘备。

    或者说,他恨刘备。

    当年曹操高举义旗,号召群雄反董,虽然最终未能成功,但还是获得了兖州大部作为起家的基础,也正是在那时,荀携带家小及亲朋离开颍川,前去曹操麾下效力,跟随荀的颍川士人之中就有陈群。

    陈群出身名门,其祖父陈人称陈太丘,与钟皓、荀淑、韩韶并称为颍川四长,德高望重,名著一时,其父陈纪、叔父陈谌都以德行著称,出生于这样的家门之中,陈群的才学见识自然也不会差,他擅长识人、擅长制定法度律令,加入曹操麾下后迅速展露头角。

    只可惜好景不长,曹操在兖州没过多长好日子,就因为大举兴兵讨伐徐州,几乎丢光了辛辛苦苦得来的兖州基业,此后经过数年血战,终于在与吕布的鏖战中占据了绝对优势,却又因为一次贸然决战而丢了性命,偌大的基业很快便分崩离析。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陈群携带族人离开兖州,返回颍川老家,在他看来,曹操死后,集团内部各派系意见不一,极有可能会引发倾轧厮杀,尽早抽身离开,洗去身上“曹操旧部”的烙印,重新选择强大的势力才是上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潇洒抽身,却成了他政治生涯的绝唱。

    就在陈群返乡后不久,他的旧同僚们达成共识,向占据了整个河北、青徐之地,明显最有希望一统天下的刘备投降,并且得到了刘备的接纳,整个集团完成华丽转身,原本的官员将领们也被重新分配到不同的岗位之上,继续发光发热。

    可陈群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整合吕布和曹操集团,平定了关中和淮南袁术之后,刘备很快登基称帝,重新建立规则秩序,选拔人才不再走举孝廉、举茂才、征辟名士的路子,想要出仕做官也行,去州府或者洛阳参加考核吧,身为名门之后,又曾经在一方诸侯手下做过不小的官,陈群哪里拉得下面子去做这种事,于是他的复出之路就僵住了。

    在此期间,荀不是没有向刘备引荐过陈群,但在用官这一块,刘备很少给别人面子,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要么陈群自己去参加选拔考核,要么他就安心在家里待着,把荀弄得也是没办法。

    更何况朝廷中和地方上还有程昱为首的兖州本土派、曹氏一族为首的武将派等旧同僚,这些人可是对见势不妙就溜之大吉的陈群相当鄙视,听说荀举荐陈群,各种对其不利的言论就纷至沓来,令人不堪其扰。

    到了最后,陈群为了自家的名声、好友的颜面,终于认命了,宁可把一身本领烂在肚子里,也再不去想出仕为官的事情,然而,在他心中,对刘备的怨恨,对程昱、曹仁等人的愤怒,却丝毫没有被时间所磨灭。

    如今,荀这个被所有颍川士人景仰、崇拜,认为是王佐之才的精神领袖连五十岁都不到,就因为与天子不和而告老还乡,这种境遇,让陈群对刘备的观感更差了。

    这有眼无珠的昏君!

    “在官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为兄也是累了,倒不全是与天子政见不合这个原因。”荀淡淡一笑,岔开话题说道:“躬耕于乡野之间,闲来读读书,与故友出游赏乐,也是美事,长文,你最近可有读什么好书?”

    “不过是自幼熟读的那些经典,没什么新鲜的,只是最近两年,小弟又对朝廷建制有了些想法,前些时日才整理成文,本想命人送给兄长过目,如有可能便呈上天子付诸实施,却不料兄长突然辞官回乡。”陈群不由得长长叹息起来。

    “哦?拿来让为兄看看。”荀一下子来了兴趣。

    陈群兴冲冲地跑到书房,取出自己存放在精美木匣中的文稿,又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在荀面前,然而半晌过后,看着荀不住摇头叹息,他的脸色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些东西是好的,但不会被当今天子采纳。”荀最终下了评语,又翻到开头的篇章,“九品官人之法,可惜了,未遇其时。”

    “文若兄,何出此言?”陈群脸色很难看。

    “你这九品官人之法,每州郡推选大中正一人、小中正数人,再将各州人才分为九品,朝廷再根据中正提供的人才家世、品状来委任官职,确立升迁。”荀说道:“放在几十年前,朝廷选官用人全凭喜好,幸进之徒汹汹当道,以致于天下大乱,那时候若是有这样一套九品官人之法就好了。”

    陈群沉声说道:“现在的科举之法更加不堪,朝廷用人重才不重德,重视的才还是杂学之才,于天下又有何用?长此以往,只怕国将不国,我等有识之士绝不可熟视无睹啊。”

    “制度好不好,不是你我说了算。”荀苦笑起来,“自从朝廷开科取士,广设学堂,下面的平头百姓就成了坚决的拥护者,今年又恰逢天子五十寿辰,朝廷特开恩科,为兄从洛阳一路所见,尽是对天子感恩戴德的,在这个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话,怕是出门都要被人骂。”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陈群面色难看,反复念着这几句令他恨得牙痒痒的诗,“任是谁都能求学做官了,哪还有人去耕田种地,这天下还有何体统?”

    或许是压抑得太久,陈群的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在荀面前尽情诉说起来。

    “这刘备不过是边地武夫,依靠兵强马壮夺了天下便也罢了,如今连上下尊卑的纲常都要搅乱,真是令人发指。”

    “若是袁氏兄弟这等名门之后夺了天下,甚至是曹孟德也行,我这套九品官人之法必定能大兴于世,澄清吏制,留芳青史。”

    陈群说的兴起,荀却有些听不下去了,“当今天子虽然与我等理念不合,但起码是汉室宗亲,匡扶社稷也有大功于天下,袁氏曹氏累受汉恩,又有什么理由取而代之?”

    “文若兄,我知道你是一心忠于汉室,以匡扶天下为一生之志,但你想想,如今这个纲常崩坏的大汉,还是你一心想要匡扶的那个大汉吗?”陈群冷笑着反问道:“天下乃是有德者居之,代汉者当涂高,这话可不是外姓人说的,而是孝武皇帝亲口说的,只要德行足够,恩泽天下,天子姓谁又有什么不同?”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长文,你虽在乡野,却也要谨言慎行。”荀叹息着摇了摇头,“这种话也就是在你我之间说说,其他人就绝对不要说了,以免祸从口出。”

第一百零九章 治河

    荀辞官的动作很快,离开洛阳的速度也很快,等到他的很多旧识得到消息,想要挽留或是送别的时候,这位颍川名士的领军人物早已经远离了大汉王朝的政治中心,返回暌违已久的故乡了。

    甚至连郭嘉这位曾经的好友,也是在荀离开洛阳一天之后才得到消息,急匆匆跑到宫中向刘备求证,才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

    “朕也很意外啊,谁知道是怎么了。”刘备无奈地说道。

    “文若其实早有退意,只是臣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决绝。”郭嘉叹道。

    “朕没有拖欠过他的俸禄,烤火钱和起其他福利也都按时发放,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跑了?”刘备问道。

    郭嘉呵呵一笑,“陛下何须明知故问,荀文称病辞官,其实对双方来说都好,都有个台阶可下,以臣看来,陛下此时正开心呢。”

    “可不敢胡说啊。”刘备也嘿嘿笑了起来,“不过他这一走,确实是大家都轻松了。”

    刘备不喜欢荀,这不是一个秘密,说得明白点,他不喜欢一个身具大才,能够将朝廷的行政事务一肩挑,却在用人方面极度偏向高门世家子弟的高官。

    平心而论,荀这人道德和才能都无可指摘,永远温文尔雅,永远从容不迫,与其交往,如饮醇酒,不觉自醉,出于对他的敬慕,许多时候,别人明明怀有不同意见,最终却都以他为主了。

    在刘备看来,荀这人是能人,好人,却在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任用人才方面,与自己有根源性的分歧。

    推广基础教育,将基本盘确立在小地主和自耕农阶层;推行精英教育,限制民众上升渠道,将基本盘确立在高门大族。这两种思想本就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敌,若不是刘备不愿意因为政见杀人,荀府上恐怕早就堆满空盒子了。

    在刘备彻底无法容忍之前离开,对荀来说,是一件好事。

    “荀文若是名门出身,自幼便有才名,十几岁就被公认为王佐之才,声名传遍天下,这不光是他自己有本事,而是整个颍川的世家力捧啊。”郭嘉笑着叹了口气,“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可以说,他和世家高门就是绑在一起的,他就是颍川乃至于豫州士人的门面,如果不大力提拔那些人,他的立身之本就没了,所以文若没办法的。”

    “颍川人太喜欢结党了,这还不到两天时间,便有好几名颍川出身的京官也上了辞呈,最后能站在朕这边的,还是奉孝你这个不受重视的名门旁支。”刘备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荀的行为。

    一个人很难背叛他自己的阶级,尤其是在既得利益者的位置上,从这一点来说,刘备是能理解荀的,然而,他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利益所在,一直以来,还是该收拾就收拾,一点面子都不给荀,甚至把这位能人的职位一再变动,最近两年索性把荀扔到了大鸿胪寺,主持对外事务去了,在这一年到头都无事可做的职位上,干不下去也是迟早的事。

    “老一辈的名士都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如今文若一走,相当于陛下与士人彻底断了情分,今后地方上的舆论,只怕会对陛下不太好。”郭嘉说道。

    “那些旧士人早该被扫进角落里吃灰了,只要科举取士这样继续下去,再有十年时间,整整一代新士人就会彻底上位,到那时候,朕倒要看看,没了做官的途径,那些人还能不能继续硬下去。”刘备冷笑道。

    正在二人交谈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铃声,听到这声音,刘备与郭嘉都是悚然一惊。

    正常情况下,只要是刘备与重臣闭门谈话,不仅旁人难以入内,就连史官也要被回避,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才会用铃声提醒。

    自从两年前,周瑜在交州取得大捷,彻底铲除了盘踞在那里近二十年的士氏家族之后,这还是铃声首次响起。

    出什么事了?

    “启奏陛下,今年入夏以来雨水极多,兖州境内黄河水位大幅上涨,东郡境内多处堤坝出现险情。”

    刘备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郭嘉迅速接过这封急报,仔细阅读之后,紧张的神情才稍稍缓解。

    “暂时还没有出现溃堤,各地官员也在紧急将民众和财物转移到地势较高处,只不过情况很不乐观,根据精通天象之人说,近日还会有大雨。”郭嘉言简意赅地讲述起奏报中的详情。

    “这些年来也没听说过黄河有水患啊,怎么突然来了一次大的?”刘备喃喃自语道,显得极为困惑。

    根据现有的典籍和一些残留的官方文书,在距今一百多年前的明帝时期,朝廷曾经委派御史王景主持修建黄河堤防,功效卓著,自此之后,黄河在百多年的时间里都安安分分。

    “据说今年的雨水太多,据兖州官员推测,凉州、并州等上游地区应该也普降暴雨,这才引发了险情。”郭嘉继续说道。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刘备点了点头,“此事关系重大,必须派遣得力之人前去坐镇,奉孝,你觉得谁去合适。”

    “程仲德性情坚毅,行事果决,又是兖州本地人,是最合适的人选。”郭嘉不假思索地答道。

    程昱?

    这老头今年都七十了,如今已经卸下官职,在洛阳闲住,偶尔入宫谒见,给刘备提提建议,出出主意,再让他跑到黄河大堤上主持事务,行吗?

    “何不将程仲德请来,询问他自己的意思?”郭嘉说道。

    半个时辰后,程昱的马车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宫城。

    “国家大事,匹夫有责,陛下相托,臣自无推辞之理,昱愿前往治河,为陛下解忧。”剪短的寒暄之后,程昱看了几眼急报便开口说道:“只是黄河汛情事干重大,并非兖州一州之事,冀州、青州、司隶等地也应当倾力协助。”

    “朕即刻下诏,设立临时河官,以程卿为首,三州刺史为辅,沿河郡县官员皆可调遣。”刘备点头。

    “臣需要十亿钱,二十万民夫。”程昱继续提要求。

    刘备也继续点头,他刚刚翻阅了之前的记录,当年王景治河,可是花了一百多亿钱,发卒数十万,程昱的要求完全不过分。

    “那臣这就回去准备。”程昱起身告辞,大步离开。

第一百一十章 宣战檄文

    章武十一年,国泰民安,四海清平,又逢大汉天子刘备五十寿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年都是充满了喜庆和欢乐的一年。

    然而天公不作美,就在这一年的夏季,北方大地迎来了数十年来规模最大,波及范围最广的降雨,甚至连百年未曾遭遇洪灾的黄河,都迎来了百年一遇的洪水。

    在黄河下游,兖州、冀州、青州等地,久未修缮的黄河大堤多处出现险情,近千万人面临灭顶之灾。

    值此之际,朝廷连发急令,设立了以御史中臣程昱为首,黄河下游诸州刺史为辅的治河官衙,组织抗洪和修堤行动,经过数月苦战,最终以主动决堤的手段,将部分几乎无法约束的黄河水倾泻入兖州济阴郡的大野泽中,沿途的秦亭、廪丘、运城诸县变为泽国,数十万民众被迫背井离乡,前往别处生活。

    付出巨大的代价后,兖州人民终于遏止住了汛情,喜讯传来,数月来寝食难安的刘备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每逢多事之秋,总有些不开眼的家伙们跳出来显示存在感,就在朝廷付出大量人力物力抗洪救灾,安置灾民的同时,一些阴阳怪气的言论也在许多地方流传开来。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遣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这段话语来自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大概就是说,君王有失德,倒行逆施的举动,上天便会降下灾祸以警告,如果警告无效,那就会出现更加恐怖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抛出这种言论,意思是很明白了

    当今天子还是应该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千万不要继续做出触怒上天的事情了,眼下黄河泛滥只是警告,如果不知悔改,接下来搞不好还会出大事。

    至于当今天子做了什么错事,这些人也没有明说,只是含糊其辞,说什么近小人远贤臣,颠覆纲常等等。

    由于董仲舒建立了一套系统的思想体系,获得了先汉孝武皇帝的赞赏,由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儒学成为官方认可的正统思想,为儒家兴盛建立了不世之功,后来的儒门弟子,尤其是主流的儒门弟子多是他的传人,所以这套天人感应论在当世也格外地有市场。

    一时之间,天人感应甚嚣尘上,谶纬之说重新抬头,就连京师洛阳都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提出,要求刘备效仿孝武皇帝下罪己诏,以平息上天的怒火。

    然而,他们遇见的不是寻常皇帝,而是一位来自两千年后的人。

    “狗屁不通,臭不可闻。”

    这就是刘备的回答。

    刘备可不是任由别人泼脏水的性子,虽说这些年来位高权重,养尊处优,做人做事都变得随和了许多,但喷人的本事一点都没扔下,怀着不屑和愤怒,他亲自来了一篇长文,还自掏腰包,用最好的纸张和油墨印了无数份,分发到各个州郡,让各地官员派专人分发宣读。

    “昔年尧帝在位,洪水滔天,民众流离失所,于是圣皇寻访能人治理水患,九年而不可为;后来舜帝继位,又任命大禹治水,大禹行遍天下,三过家门而不入,经过十三年奋战,终于平息水患,使天下重归太平。”

    “儒家先圣言必称三代之治,这三代正是尧舜禹三位上古圣君,《礼记》有云,尧舜率天下之仁而民从之。可见其圣明至极,后世人难以望其项背。”

    “可按照董仲舒之说,今人之言,洪水乃是人君无道,天降责罚,那么尧舜之时的洪水,又是上天以什么理由降下的责罚?”

    “如果真有天人感应,且如董仲舒所说,那就表明尧舜二帝并非贤君,而是招致滔天洪水的昏君暴君;如果尧舜二帝是儒家经典中所说的圣君,那这天人感应就是骗局。”

    “早在孔子创立儒家之前,尧舜禹汤之美名便流传千古,是无可置疑的明君、圣君,人之楷模,他们的事迹不可能伪造,所以上面的疑问只有一个解释董仲舒欺世盗名,捏造言论以蒙蔽世人!”

    董仲舒是骗子?!

    看到这篇文章,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些炮制言论反对刘备的儒生们更是愤怒欲狂董仲舒一力开创了儒家数百年独尊的局面,区区皇帝,也敢批评他?

    实话实说,在儒家门人眼中,天下从来不缺皇帝,而他们的至圣先师,一代代宗师,却是百年、数百年才能出一个,还真比皇帝贵重。

    这昏君真是要与天下士人为敌了吗?

    然而,紧随刘备这篇文章之后,郑玄、卢植二人也发布文章,不光是喷天人感应论和董仲舒,还顺带着把今文学派给喷了个遍,宣称今文学派奉伪作为经典,颠倒黑白,祸乱纲纪,不应该继续被奉为正学。

    这一下乱子可就大了。

    儒家的今文古文之争由来已久,秦汉之时,天下战乱不断,儒家经典几乎流失殆尽,高祖皇帝四处征召文人,用背诵、默写的方式才拼凑出《诗经》《尚书》《春秋》等经典,继续将学问流传下来。

    可是到了孝景皇帝时期,鲁王刘余在强拆孔子故宅之时,在墙壁里发现了几十篇古文经书,却发现其中记载的内容与世面上流传的儒家典籍颇有不同,由此便引发了“今文”与“古文”两派学者之间的争执。

    两汉四百年,董仲舒为代表的今文经学都是官学,垄断了五经博士和官办太学,一直占据学术界的主导地位,弟子遍布朝堂,掌控着话语权,将古文派压制得喘不过气来;而古文派只有号称关西孔子的马融一系苦苦支撑,直到出了个公认经学造诣天下第一的郑玄郑康成,将儒家经典注释了个遍,古文经学才稍稍抬起了头。

    如今郑玄和卢植两位大佬出手,其偏向性不言而喻,很多人才突然想起来,当今天子可是卢植的亲传弟子,而卢植又是古文派大佬马融的弟子,抛却天子身份,刘备就是一个根红苗正的古文经学门人。

    这三篇文章,是古文学派向今文学派发出的宣战檄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会战(上)

    郑玄今年已经年过八旬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属于高寿,照理说就应该躺在家里颐养天年,多活一天是一天了,然而,在刘备吹响冲锋号后,这老先生还是抖擞精神,像一名英勇无敌的战士般发起了攻击。

    遍注经典,当世经学第一人。

    这份经历,这个名头,就是郑玄最有力的依仗,别说今文经学在发展了四百年,当了三百多年官学,门人弟子们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堕落得不成样子,就算那些曾经的经学大家从坟墓里爬出来当面对垒,他也丝毫不怕。

    在自己的文章中,老先生丝毫不留情面,对今文经学展开了无差别攻击,颇有种“老子赶时间,你们一起上吧”的霸气,面对这种挑衅,今文派儒生们又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战斗了。

    儒家最大的特色就是擅长辩论,甚至在没有“长生”“来世”等蛊惑手段,被外来宗教不断蚕食生存空间的不利情况下,都能通过一次次论战,一次次拉锯,逼迫外来的宗教进行改良,演化成为带有浓郁华夏特色,与本源大相径庭的变种。

    面对决定道统归属的内战,他们也绝对不会退缩。

    很快,今文经学世家们便发起了反击,礼记、诗经、易经、春秋、尚书等学派陆续有人入京。

    梁国戴氏乃是先汉今文经学大家,创立了“大戴学”、“小戴学”的戴德、戴圣之后,专研礼记,派出族中子弟前来洛阳;

    与戴氏族人联袂而来的还有另一个精研礼记的世家“庆氏学”,庆普的后人。

    “鲁诗”、“齐诗”、“韩诗”合称“三家诗”,早在先汉时期便是官学,人数一向是今文经学中最多的,也从各州郡浩浩荡荡地前来。

    除了这声势最大的两路人马,今文尚书的大小夏侯、施氏易、孟氏易、梁丘易等等流派也都派子弟赴京,若不是专攻孟氏易的汝南袁氏、专攻欧阳尚书的弘农杨氏因为政治斗争而覆灭,只怕阵容还会更加豪华,更加庞大。

    这些人来势汹汹,打定主意要跟郑玄卢植等人决一死战,他们都想好了,一个人的本事肯定是斗不过郑玄和卢植这种久负盛名的大家,但自己这边人多势众,还大多是青年才俊和年富力强的中坚力量,就是玩车轮战,也得把几个老家伙给耗死。

    然而,他们想得到的问题,郑玄和卢植自然也想得到。

    今文学派大举入京的同时,古文学派也迅速做出了反应,管宁、邴原、王烈这些幽州书院的骨干力量,散布在关西的马融一派,甚至连因为田产问题,一向跟刘备不对付的孔家也来助阵,并且是由族中大佬孔融亲自领军。

    高士接着高士,名人跟着名人,在经历了最初的好奇、震惊后,洛阳周边和沿途各地的民众们都麻木了,再也没有最初一批名士上京时夹道围观的盛况。

    但对于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来说,出现在对方阵营中的名字,都是响当当、沉甸甸的强敌。

    管宁和邴原都是马融的高足,和郑玄卢植都是师兄弟,早在数十年前便已成名,后来躲避战乱去了海外,中原便再也没有他们的传闻,如今这两位学术界大佬联袂前来,今文学派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若是对面只有郑玄一个巨头,那自然好对付,再加上个卢植,也不是不能对付,然而,再加上管宁邴原这种老牌名士,甚至连早已宣称不问世事的孔融都重新出山,今文学派就是来再多人,恐怕也斗不过他们。

    古文派诸大佬齐集洛阳,自然要把酒言欢,重温同窗情和旧日趣事,顺便研究讨论如何应对这场论战,而管宁和邴原还遇见了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华歆。

    华歆年少成名,曾经师从太尉陈球,与卢植、郑玄、管宁都是同门,还与邴原、管宁二人合称一龙,后来却因为志向不同而断绝往来,初平年间,华歆不愿依附董卓,逃亡到南阳袁术处,并劝说袁术讨伐董卓,遭到拒绝后便再度离开,辗转到了江东,最终归了孙策,又跟随孙策一起向刘备投降,也算是命运多舛。

    经历了这么多风浪,华歆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他婉拒了朝廷的任命,返回故乡高唐隐居,从此不问世事,只是这一次听说了管宁和邴原的消息,心想着再见见故友,才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管宁经历了天下大乱,扶老携幼背井离乡,又在辽东和幽州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淡了世间百态,也知道当年的割席绝交是因为自己过于清高,对朋友太多苛责,如今时隔四十年再见到华歆,心中同样是五味杂陈。

    不管怎么说,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这种桥段总是让人喜闻乐道,时隔四十年,一龙重聚首,顿时成了洛阳城内外的一段佳话。

    前来参加论战的双方人马就像是真要打仗一样,分别在洛阳城东和城南安置下来,凭空多了这么多的豪客,洛阳周边的商家笑开了花,司隶校尉、京兆尹在内的京官们却忙得焦头烂额,生怕这些人在天子脚下大放厥词,甚至是搞出什么事情来。

    毕竟在这个年代,儒家弟子的标配除了纸笔,还有腰间的三尺剑呢,而他们对待儒家内部的对头,可要比对付其他诸子百家还要严厉狠辣,太容易出事了。

    “玄德啊,你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究竟是要做什么?”就连卢植都忍不住找到刘备,向他询问起来。

    最近这段时日,刘备不断发文,挑动儒家弟子们的神经,又纵容他们从各地赶赴洛阳,生怕事情闹的不够大,又让人从幽州把管宁等人请来,乍一是支持古文学派反攻倒算,但卢植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对整个儒家有成见,绝不可能抱着这样的主意。

    那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苍蝇蚊子太多,又不想到处追着拍死,那就得想办法把他们聚在一起了。”刘备笑嘻嘻地答道。

    “老夫就不相信,堂堂天子,把天下名士都引到洛阳,就是为了再搞一次党锢之祸。”卢植冷笑道。

    “那倒不至于,只是弟子被无端辱骂,总得想办法报复回去,把这些人引到洛阳,由先生出头撑腰,帮弟子出一口恶气,也算是对他们的小小惩戒吧。”刘备说得情绪激动,一脸愤慨之情。

    “老夫才不信呢。”卢植摇头失笑起来,“但这今文学派既然倾巢出动,想要讨个说法,老夫倒也不介意狠狠收拾他们一顿。”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会战(下)

    群贤毕集洛阳,身为最大的东道主,此次事端的肇起人,刘备这个天子当然要有所表示,很快,朝廷的诏令就下来了。

    诏令中说,天子之前的言论绝不收回,如果有人反对,也可以开坛驳斥,为此,朝廷会专门在洛阳南郊设立一处场所,专供诸位大贤陈述自己的意见。

    只是有一条,想要登坛论道,就要把辩论的范围限定在学术方面,绝不可借古讽今,肆意攻讦,原则上所有人都不用担心因言获罪,但话说得太过火,也会被取消资格,逐出洛阳。

    “难道天子是要再搞一次石渠阁之议?”

    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产生了类似的疑问。

    石渠阁会议发生在距今二百六十多年前,先汉孝宣皇帝在位时,为了确立官学,在当时大汉王朝的皇家图书馆石渠阁召开的,以萧望之为首的二十三名五经儒生参加了会议,经过这一场辩论会议,朝廷官学增设博士至十四人,将更多的今文经学学派确立为官学,由于孝宣皇帝本人对谷梁春秋的喜好,这一门经学和章句之学迅速发展起来,成为一大流派。

    人们越琢磨,就越觉得有可能,今文经学当了三百多年的官学,门人弟子遍布天下,将古文经学压得喘不过气来,当今天子是古文派大佬卢植的弟子,自然要利用官方力量来搞一次反攻倒算,让自己的学派堂堂正正地成为正朔。

    这一下,双方的儒生们更是摩拳擦掌,阵营内部的学术交流更加频繁,为了战胜对手,争夺/捍卫官学地位,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门户之见,与同伴们交流起往日里秘而不宣的心得来。

    很快,朝廷方面的准备工作就已经完成,一座占地广阔、足以容纳近千人的巨型殿堂拔地而起,引得无数人前来参观。

    不论任何时代,高大宏伟的建筑总是会令人心生敬畏,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将其完工,更是令所有人都惊叹于朝廷的雄厚实力,工匠们的高超技艺,甚至连一些极度仇视刘备的老儒生在参观之后,都不得不说一句了不起。

    这座建筑被命名为讲经堂,从今往后便会成为各路儒生展开辩论的主场所,在讲经堂全部竣工,第一次完全对外开放的盛会上,当朝太师卢植盛装登场,对远道而来的儒家弟子表示欢迎,同时表示,当今天子一向虚心好学,此前的言论也并非是对先贤不敬,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让天下名士汇聚一堂,通过共同努力,把因为今文古文之争、门户之见而弄得分崩离析的儒家重新团结在一起。

    “老夫相信,这一次洛阳讲经,会成为儒家历史上最为成功的盛会,也会成为儒家历史上最为团结的盛会!”卢植动情地说道。

    听着卢植慷慨激昂的发言,端坐在台下的儒生们神情各异,古文派的大佬们赞叹不已,而那些今文派的大佬们,脸上却挂满了不以为然的冷笑。

    果然不出所料,之前的骂战只是幌子,真实目的还是要给你们古文派创造机会,来夺取官学的地位。

    而且看卢植这个架势,古文派的胃口大得很呢,不光是想要夺取官学的地位,将自家之学发扬光大,还隐隐有整合儒家各门的意思。

    绝不可掉以轻心!

    “只要让人说话就行。”会堂后排,一位没有座位,只得站在那里伸长了脖子听讲的儒生冷笑道。

    “是啊,理越辩越明,以往没有这样的机会,大家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谁也不服谁,现在有这么多人看着,再想欺世盗名就没那么容易了。”另一名儒生赞同道。

    “仁兄之言深得吾心,只是看这架势,此次讲经论道,没有一段时日是结束不了的。”

    “时间长了好啊,家师昨日才在城东买了一座宅院,准备住上他一年半载的,难得进京一次,怎么也要把本门之学展示给天下人看看。”

    “巧了,家父之前也长租了好些宅子,安置下一众师兄师弟,又给家中去信让送钱,说是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家师还找了一家印书坊,买了好些笔墨纸砚,一旦有机会登坛讲经,或是与对手辩难,我们这些弟子就要将他老人家的话语都记下来,到时候整理成文,刊印成书,流传于世呢。”

    “嚯,这可了不得,得花不少钱吧?”

    “花钱怎么了?跟大道正宗相比那就是个屁,钱没了可以再赚,真要辩不过对手,难道还能花钱再来一次?”

    “有理,还是得赢下论战才行。”

    这两人越说越是兴起,越说越是投机,连附近的几名儒生都被他们吸引,纷纷围拢过来参与讨论,可就在他们相见恨晚,自报师门,准备之后上门拜访,拉近关系的时候,这几名年轻人却很尴尬地发现,之前聊得火热的两个人,一个是古文派名士国渊的弟子,郑玄的徒孙;另一个却是小戴学门人,戴荣弟子杨荣之后,今文派中的后起之秀。

    “呸!”国渊这名弟子连吐几口吐沫,转身挤出人群便走,他丢不起这个人。

    “呕~”杨家这名子弟捶胸捣足,感慨自己有眼无珠,居然与对头言谈甚欢。

    类似的场景发生在不止一处,也发生了不止一次,除了单纯的骂战,还有不少脾气暴躁的儒生们玩起了自由搏击,跟对手鏖战得不可开交,若非京兆尹和洛阳县令早有准备,在讲经堂周边设下警戒,严禁携带兵器入内,只怕这第一天就要爆发不少血案。

    “这些儒家弟子好大的脾气啊。”看了密探们的报告,又听了卢植的讲述,刘备都忍不住失笑起来,“不是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卢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讲道理讲不通,可不得用拳头吗?”

    “夫子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弟子明白了。”刘备笑道。

    “老夫只是这么一说,夫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卢植也呵呵一笑,“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由他们去吧,别闹出事就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是秋去冬来,北风卷地,寒意凛冽,然而在洛阳城南郊,讲经堂周边,却仍然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氛围,每隔五日,这里就会有一场激烈的辩论如期举行,能够登坛(或者说敢于登坛)的都是叱咤一方、门生弟子众多的儒门大家,他们的思想碰撞自然会吸引无数人前来观看。

    就连当今天子刘备都曾经亲临讲经堂,甚至还登坛论道了一番,然而今文学派心有忌惮,无人敢于上台辩难,让他好好地表演了一场独角戏。

    眼见天气越来越冷,云集于洛阳的儒家弟子也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为了确保他们的生活质量,朝廷又拨发专款,帮那些家境贫寒的士人们统一购买了冬衣,并给他们提供了取暖补贴,这等善政一经问世,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交口称赞,有道是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短,很多对刘备充满敌意的今文学派弟子在享受了福利之后,再在背地里喷人的时候也觉得脸上烧得慌了。

    相当一部分人甚至改变了初衷,不再抱着兴师问罪的心态,转而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交流和学习方面,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尽情吸纳各门各派的理念。

    在第一场雪落下之时,当朝太子、荆州都督刘永奉命返京述职,在汇报完工作之后,刘备全家齐聚一堂,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

    说是全家,其实也不尽然,刘备的幼子刘和生性好动,喜欢周游各地访友求学,据说前段时间还在徐州一带游山玩水,估计今年是回不了家的;而他唯一的女儿刘华也已经出嫁,跟丈夫关平一起住在幽州,也是难得回家。

    能够陪着刘备夫妻几个吃饭的,也就是刘永和刘理,以及他们的妻儿了。

    刘永和刘理虽是一个妈生出来的亲兄弟,但性格却截然相反,刘永爱说爱笑,读书不求甚解,做事大大咧咧,深得部下爱戴,像极了刘备;刘理却是个学霸型人才,为人一丝不苟,遇见正事连自家老爹的面子都不给。

    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两兄弟又特别能聊到一起,感情一直像孩提时期一样亲密无间。

    三代同堂,欢声笑语不断,酒足饭饱之后,皇后张宁引着女眷和孩子们去了别处,刘备父子三人则是溜达着消了消食,来到御书房中坐下,继续闲聊起来。

    感受着脚下传来的温暖,刘永想起自己来时的一桩趣事

    他在途径洛阳南郊之时,也曾改换便服,在讲经堂一带盘桓着参观了,恰好碰上给讲经堂送煤的民夫,还有几名儒生。

    当得知这些民夫是从并州而来,被雇佣着运送煤炭到洛阳的,几名儒生便开始悲天悯人,言语中颇有对朝廷的不满,意思是朝廷苦民太甚,放着附近漫山遍野的树不让砍,却要让人千里迢迢运送煤炭。

    然而,当那些一脸憨厚笑容的民夫们说起自己平日里和冬天旺季的收入之后,几名儒生又震惊了,然后便跳着脚大骂,怒斥世道不公,他们这些人满腹经纶,却只能依靠帮人写文书赚点小钱,而目不识丁、依靠卖体力过活的民夫们居然挣得比他们还多。

    听了这个故事,刘备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可笑。”

    享受着他人辛劳的汗水,还要展现自己那廉价的同情,在被现实打脸之后,最终还是撕下了虚伪的面具,这种人真是什么时候都有。

    “兄长应该当面斥责回去才对。”刘理也皱起了眉头。

    “我在荆南几年,总结出了这么个道理,苍蝇蚊子是打不完的,但冬天一到,它们也就自己死了。”刘永说道。

    “人可不是只能活几个月的苍蝇蚊子。”刘理反驳道。

    “可他们的冬天也快到了。”刘永笑了笑,“读书人没几个是真心想研究学问,绝大部分都是冲着功名去的,如今朝廷科举取士不考儒学,还会有多少人愿意投身到那些大儒门下,把光阴虚度在寻章问句上?”

    “老大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刘备呵呵笑道:“可为父也老了,等你当了天子,还能不能压服住天下,让他们翻腾不起来呢?”

    “父皇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怎么说这不吉利的话了?”刘永和刘理齐齐嗔怪起来。

    刘备是个平民出身的天子,身体里又是后世人的灵魂,为人处世,乃至于对待亲情、友情,都和那些传统的、继承祖辈余荫的皇帝截然不同。而他的妻子和儿女们也不像后世宫斗戏那样冷漠无情,在这个权倾天下的家庭中,亲情仍然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

    刘永是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太子,继承皇位天经地义,从小就被刘备按照接班人的标准亲自培养,他自己也从不忌讳这方面的话题;至于刘理,一方面是真的喜爱学术,另一方面也是早早就清楚自己的位置,压根就没有争抢的心思。

    正因为这种家风和心态,当刘备说出那番话后,书房中并没有出现“太子大惊,匍匐在地,涕泪交加表示忠诚”的戏码,反倒责怪起父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情说不准的,谁都想着长命百岁,可谁都能长命百岁呢?”刘备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换了一个话题,“老大,你说说,朕把天下儒生弄来洛阳,又建了这么一个讲经堂,还用各种手段让他们长住,是为了什么?”

    一听父亲自称朕,刘永知道这就是要说正事了,立即坐正身体,正色答道:“依儿臣看来,父皇此举是调虎离山,控制地方舆论,方便各地官府办官学,断了儒家的根基。”

    “难道朕就不怕他们来到京城,反而把这天下腹心给彻底攻陷了?”刘备继续问道。

    刘理也插了一嘴,“明年开春,朝廷还会拨专款,在讲经堂附近兴建藏经阁一座,收录各家之言于其中。”

    “帮他们建个藏经阁?”刘永沉吟片刻,“父皇素来不喜儒学,也不让我兄弟几人去学,现在却转了性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要与时俱进啊

    “为父那时候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整天为如何解决几百万人的衣食住行,如何平定天下,还天下一个太平而奔忙,把很多问题都想得简单了。”刘备轻叹一声说道:“曾几何时,为父以为这天下如此崩乱,儒家要负很大的责任,甚至想过彻底断了儒家的根脉,但过了这么多年,为父才慢慢发现,自己年轻时的想法太偏激了。”

    刘永和刘理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早在儒家兴盛,甚至成为官学之前,天下难道就没有昏君奸臣,没有结党营私,没有腐败、没有兼并?”刘备问道。

    “显然是有的。”刘永答道:“把责任全部推在一家之学,确实偏颇了。”

    “再来说说董仲舒,他一介儒生,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上马定乾坤,单凭他自己,有能力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吗?”刘备继续问道。

    刘理是搞学问的,对这些历史很了解,此时也接过了话头,“孝武皇帝和之后的几人天子喜欢,而且需要,所以才接纳了董仲舒的学说,并将其发扬光大。”

    “说对喽,归根结底,儒家能兴盛,是因为当时的上位者喜欢,如今为父不喜欢,又该如何是好,简简单单地再罢黜儒家吗?”刘备问道。

    “那自然是不行,儒学已经当了三百多年的官学,天下读书人有哪个敢说自己没有受到儒学的熏陶和影响,骤然动手,而且是用官府的力量去对付一家学派,不仅失了身份,还会激起民间的反对。”刘永斩钉截铁的否定道:“父皇还是应该按部就班地培养新学,推行科举,逐步减弱儒家的影响,四五十年后,这门学派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儿臣倒觉得父皇并没有让这门学说消亡的念头,如果是那样,何必引得天下名儒齐聚洛阳,又专门弄出个讲经堂和藏经阁呢?”刘理反驳道。

    刘备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缓缓在御书房中踱起了步子。

    半晌之后,他才再度开口,悠悠说道:“为父这一生的所作所为,都是想让国家昌盛,民众富强,在战乱时期,自然是要竭尽所能地恢复生产,发展生产,重心偏向于工农军政。可是马背上得了天下,总不能继续在马背上治天下吧?要让国家继续前进,让这数千万民众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光有疆域上的统一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思想上一致。”

    “父皇还是希望确立一个居于主导地位的学派,又看中了儒家?”刘永皱起眉头问道。

    “如今流传于世的著作之中,儒家经典占了绝大多数,而且数百年来香火不绝,名家辈出,群众基础很好,民众也能接受,最关键的是,孔夫子的绝大多数思想都是好的,只是后世人把经给念歪了。”刘备微笑道:“别人歪得,为父自然也歪得,但如何借儒学这个壳子,整理归纳出一套适合当今世道,而且能劝人向善,引着民众前进的思想,还需要更多人、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

    父子三人对坐畅谈,直到夜色已深,张宁亲自来劝,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一场密谈。

    没过几天,讲经堂便迎来了贵客,当朝太子刘永和二皇子刘理联袂造访,旁听了古文派大佬管宁与对手的辩论,并在会后宴请列席的诸多大儒,请教了不少问题。

    这一下,不论是今文派还是古文派,所有的儒家门人们都激动了。

    储君对儒家感兴趣!

    当初儒家奄奄一息,几乎成了案板上的咸鱼,后来是如何翻身的?

    是董仲舒,是他用一整套理论打动了孝武皇帝,使得大汉王朝抛离了原本的黄老之学,转而独尊儒术,设立官学、设立五经博士,让儒门弟子有了上升通道,这才有儒家数百年的兴盛。

    当今天子虽是儒家门人,但长久以来离经叛道,不像儒家谦谦君子,反倒像是法家和墨家那群疯子教出来的,立朝十一年来,不但取消了延续二百年的察举制,设立的科举还对儒家十分不友好。

    今文派当了三百年官学,门人弟子用那一套行之有效的标准做了三百年的官,一下子被断了上升通道,无数人看不到希望,这才怨声载道,趁着黄河水患抨击朝廷,发泄心中怒气。

    如今太子表现出对儒学的兴趣,这些儒家门人开心得几乎要掉眼泪了。

    天子已经五十岁了,还能活多少年都是未知,只要抓住太子的兴趣,获取太子的好感,坚持到当今天子驾崩,坚持到新皇登基,儒家的好日子就又要来了。

    正因如此,刘永和刘理二人得到了异乎寻常的热烈欢迎,大儒们纷纷邀请他们参加自己的讲经会,还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名儒将自己家族所治典籍、秘而不宣的注解,有些甚至是保存了几十年的孤本都送到了他们手中。

    一时之间,两位皇子成了洛阳周边最受追捧的热门人物。

    然而,在作为贵宾参加了几场讲学、又参阅了许多儒家典籍之后,刘永再一次宴请各方名儒,委婉而又坚决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些人的看法:

    你们的思想还停留在千年前的圣人之言,圣人之道,三百年前的先贤之言,先贤之道,而这些思想,包括你们的见识,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儒门弟子向来把先圣看得如同神一般,哪里容得下这等狂悖之言,当即有几名白发老孺驳斥起刘永的言论来,“圣人微言大义,言近旨远,便是在千百世后,其行其止、其言其学,也是绝对不容置疑,太子今日所言不过是年轻气盛,等你精研儒学、提高了学问之后,自然不会再说出这种话。”

    “夫子若是活到现在,还会用鼎烹煮食物,用青铜爵饮酒吗?”刘永一脸讥诮地望着那些大儒们面前的洁白瓷器。

    “这、”不少人之前还义愤填膺,却被这一句话给噎得什么都说不出了。

    “鼎是贵重的好东西,人人都知道,如今却只能摆在高台上风吹日晒,为什么?因为不堪用了。”刘永继续说道:“现在我们还能见到鼎,还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等再过几百年,怕是人们就彻底把它忘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自古以来

    世上从不缺机灵人,儒家更是不缺。

    能够在百家争鸣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儒家最大的优势就是拥有一大批善于变通的门人,在外界看来,这群穷酸腐儒只会说什么子曰圣人言,俨然是最顽固的守旧派,但实际上,儒家有着极强的自我改造和自我进化能力。

    只不过他们走了歪路,所有的进化方向都不约而同地朝向了取悦皇权,几乎全部的精力和才智都用在如何缠绕在皇权这颗大树上攫取养分和利益了。

    正因为这种特质,儒家才能被刘备选中,成为新思想流派的壳子和载体。

    这不,自从当日一场宴会之后,刘永的话语被传遍了洛阳周边,很多儒家门人就动起了投其所好的心思。

    那些半截入土的老家伙们不愿意改变,也没有能力改变,但我们有啊,我们可以改变,顺应潮流,跟紧时代,紧密团结在太子的周围啊。

    很快,由大儒卢植之子卢毓牵头,包括幽州书院在内,许多今文派和古文派年轻弟子参与的“新儒家运动”便开始了活动。

    “子家(卢毓)还是太年轻了,出头主持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勉强?”对于刘备的安排,卢植还是有些担忧。

    “先生啊,子家今年二十八岁,再过两年就而立之年了,不要总是觉得他还年轻不成熟了。”刘备听得是一脸的无奈。

    自己这个老师什么都好,可就是对儿子没信心,总想着让卢毓潜心求学,在国子监里教书,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最好不要有抛头露面的机会,这究竟什么心理?

    卢植长叹一声,脸上同样挂满了无奈。

    他早年可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在黄巾之乱爆发那一年,两个儿子得知他被朝廷任命为北中郎将,率部讨伐冀州黄巾,便组织族人乡党前去助战,结果遭遇黄巾大军,双双战死在广宗一带,若不是在洛阳的小妾争气,生了个幼子卢毓,卢家这一支很可能就断绝香火了。

    正是经历了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卢植对幼子卢毓格外呵护,同时心中也十分矛盾,既希望卢毓可以光耀门楣,将范阳卢氏发扬光大,又希望卢毓可以远离世间纷扰,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借着今文古文两派齐聚洛阳的大好机会,将诸家学派思想中可取的部分提炼出来,整合起来,去芜存菁,扫除沉疴,开创出一门新的思想,这是刘备和卢植、郑玄等人反复沟通之后做出的决定。

    如果能够成功统合年轻士人,主持这件大事业,卢毓不敢说能够流芳后世,但名盖一时的崇高地位是跑不了的,而这个年轻人的才学也足以支撑他做好这项事业,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卢植还是很看好他的。

    可是,心里总有个坎迈不过去。

    “给年轻人多压一压担子,挑一挑大梁,未必是什么坏事,这不是还有我们在背后掌控大局呢吗,不会出什么事的。”刘备安慰道。

    “也好,也好。”卢植也想通了,他今年已经七十出头,没几年好活了,总不能照拂儿子一辈子,卢毓终究还是要挑起振兴范阳卢氏这个重担的。

    就这样,以太子刘永为首,二皇子刘理、卢毓等人为核心骨干,众多年轻士人为羽翼的小团体悄然成立,搞起了归纳整理儒家典籍的活动。

    太子喜欢儒学,这对儒家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于是,不论是今文派还是古文派,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刘永造势,从各个角度宣传、赞扬他的美德,像什么天资聪颖,谦虚好学,心胸宽广,海纳百川之类的便宜话都能把人给埋进去,几乎整个儒家集团都暂时放下了成见,齐心协力地把刘永往未来圣君的位置上抬。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向往”儒学的太子,其实跟自己父亲是同一类人,只是要腾笼换鸟,借用传统儒家的壳子来套自己想要的思想,而且有刘备在前面摸着石头过河的经验,他对付这些人的手段只会更隐蔽,也更狠辣有效。

    与今文古文之争、太子融汇各家之言这种大事相比,天下其他的事情就都入不了许多儒家门人的法眼了,甚至为了讨好天子和太子,他们对朝廷的许多新政和举措都高举双手赞同,并从各个角度歌颂朝廷,歌颂英明神武的天子、青出于蓝的太子,歌颂他们想要歌颂的一切。

    在章武十一年到章武十五年这段时间里,朝廷的威望蒸蒸日上,大汉王朝居然难得地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的声音,数千万人民都朝着刘备想要的方向上大步前进着。

    章武十二年,交州刺史周瑜率军海陆并进,击破大汉最南端的日南郡,斩杀负隅顽抗的士徽、士、士干、士颂等人,彻底终结了士氏家族在交州的统治。

    士氏家族在交州耕耘多年,与占婆国素有往来,在周瑜平定交州的征程中,占婆国也多次出兵协助士徽对抗汉军,正因如此,周瑜上书朝廷,希望可以继续向南进军,消灭占婆国。

    “占婆国本是我大汉疆域,顺帝在位期间,占婆人区连发起叛乱,杀害日南郡象林县令,窃据日南郡大部立国,以婆罗门教为国教,与交州以顺化为界,距今已有八十年之久,如今王师兴兵讨逆,光复故土,可谓名正言顺。”

    在周瑜这篇奏章中,大汉王朝与占婆国之间的历史渊源被讲述得清清楚楚,满朝文武看过之后,也觉得继续南征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什么妄开边衅的嫌疑。

    只是有几名老臣觉得交州乃是瘴疠横行之地,兴师动众前去讨伐,只怕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周瑜派回的年轻信使表示,朝廷不需增派人手,只要武器装备供应充足就可以。

    又有人提出异议,说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下来也没用,汉军最终还是要收缩回来,结果,这名年轻信使又拿出了一件法宝

    包括占婆国在内的交州西部诸郡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气候温暖,雨水充足,极其适宜耕作,水稻一年两熟,在普及了铁制农具之后,粮食产量极为可观,根据周瑜等人的预计,只要农业生产上了正轨,每年都可以通过海运,向中原地区输送至少千万石食粮。

    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几乎没花什么时间,朝廷就统一了思想:打,狠狠地打!

    “占婆国自古以来就是我大汉领土,是大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长久以来,我朝都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搁置领土争议,孰料这些叛国贼子不思悔改,竟悍然对抗大汉官军,我们不能再忍了。”刘备也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慷慨激昂地说道:“铲灭分裂大汉之顽贼,使沦陷于贼人之手的民众重归教化,是我等不可推卸的责任,诸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众文武齐齐应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关中 北疆

    章武十年之后,大汉王朝把更多精力都放在了水利和民生方面,河北大地上,程昱和几位州刺史协力,在长达一千多公里的黄河沿岸大兴土木,增补堤防;而在黄河上游的关中等地,一项更为浩大的工程也在同步进行。

    泾水、渭水是黄河中游最大的两条支流,它们与周边其他小河流的存在,滋润着脚下的黄土地,共同造就了富饶的关中平原,然而,自秦汉以来,关中人口激增,对粮食和木材、燃料的需求,迫使人们不断砍伐树木,破坏植被,年复一年,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据镇守长安的雍州都督段浩上表宣称,就在汉朝大兴这四百年中,已经有大片森林被毁坏,无数山丘变为土丘,每逢夏秋之际,雨水裹挟泥沙滚滚而下,汇入河流之中,使河水变成浑浊的泥汤,泥沙最终沉积在水底,抬高河床,阻塞航运,曾经兴盛一时的渭水航道,时至今日已经要废了。

    渭水如此,包括泾水在内、长安周边的涝水、水、灞水等河流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一支最大的支流汇入黄河,巨大的泥沙量便也跟着来到了黄河主道,再加上黄河本身携带的更为巨大的泥沙量,在中下游地区逐渐沉降淤积,一步步抬高河床,这才使得黄河水患频发,每逢雨季,两岸民众往往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整治黄河,不只是下游的责任,上游、中游、各支流流域地区都有责任,关中愿参与治河计划,为天下出一份力。

    在段浩写给刘备的密信之中,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关中的农业生产顶不住了。

    这个地区多山,多丘陵,森林草木被破坏之后,大片大片的黄土地裸露在外,一遇见风雨便随之而去,费了许多心血才打理好的农田,往往在夏秋之际过后,耕作层就被侵蚀得不像样子,难以蓄积肥力,粮食产量怎么也上不去,反倒有下降趋势。

    除此之外,在其他地区起到巨大作用的水渠等农业设施,也在巨量的泥沙淤积面前发挥不出作用,水车之类的机械经常被泥沙淤得动弹不得,转都转不动,成为了徒耗民力的摆设。

    早在十几年前,段浩被任命为雍州都督之时,朝廷高层就对关中有了很清晰的定位,那就是对抗羌人的基地,连接巴蜀、河东与中原核心区的枢纽,为了这个目标,关中的人口必须重新提升,即便达不到先汉时期的程度,也要足够支撑各种赋予的功能。

    在各级官员的努力之下,关中地区这些年来大力恢复生产,鼓励生育,从其他地区迁徙民众前来,激增的人口对粮食的巨大需求,却不是这片土地可以承担的,每一年,朝廷都要通过各种手段,从周边州郡想关中运输数以百万石的粮食,按照如今人口增长的速度,段浩估计,再过十年,朝廷恐怕也难以支撑这么个无底洞了。

    关中必须自救。

    黄土高原,水土流失,虽然刘备不是水土保持专业出身,但他前世就是西北人,对这些词汇和其背后的巨大危害十分了解,也亲眼见识过华夏为了逆转水土流失、土壤荒漠化而做的诸多努力。

    如今能够在一千八百年前,这片广阔土地还没有遭受到毁灭性破坏的时代便遏制不好的苗头,他自然是乐于去做的。

    于是,朝廷牵头,八方相助,诸多年轻俊才都响应号召奔赴关中大地,参与进这个项目。

    其中,一名来自扶风郡的墨家门人马钧展现出了超强的才智,改进改良了许多机械设施,提出了不少极具天才创意的设想,迅速成为名动一方的人才,他的大名和事迹传到洛阳之后,还得到了天子的格外垂青,当朝廷特使带着刘备亲笔书写的信件和足够两三代人吃用不尽的赏金抵达长安之时,几乎所有人都疯狂了,做事业的热情更加高涨。

    为了减缓减少丘陵地带被雨水冲刷导致的水土流失,人们将东南地区开创的梯田照搬过来,他们垒石为埂,缺少石块就烧砖制陶来堆砌,将山地的坡面平整成一层层梯田,又在田埂上栽种作物,既能巩固地埂,又能帮助涵养水源,唯一的缺陷就是极度耗费人工和时间。

    为改变以往人们因为做饭和取暖需要,对看法树木的依赖,朝廷加大对并州的投入,大力开发煤矿,并通过黄河、汾水等河流开展水运,将海量煤炭输送到关中地区,限于产量和运力,煤炭尚且不能完全取代木柴,但有替代物,总是会减少因为生活需求而砍伐山林的行为。

    除了之前便被探明拥有巨大煤炭储量的太原、雁门、上党诸郡,凉州北地郡、并州核桃地区的朔方、五原二郡也都发现了大煤矿,这不但意味着边疆的民众可以获取充足的燃料,并且朝廷对矿工的大幅补贴,也吸引了更多民众前往边疆,短短两年时间,从中原各地前往边疆讨生活的民众数量就达到了百万之巨。

    以黄河为纽带,一座座城池像是珍珠般被串联起来,重新矗立在阴山南麓长达两千里的广阔边境线上,在这些城池中央都有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着当今天子的一手诗作。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当今天子刘备素有才名,许多流传于世的诗作都是出自他手,这一首《出塞》也是在他看了浩浩荡荡前往北疆的民众队伍之后心有所感,当场口诵的,诗中飞将二字,既是赞扬先汉名将卫青,也指前几年统兵出塞,彻底灭亡匈奴余部,有飞将之名的朔方太守吕布。

    据说在听闻了这首诗后,数万戍边将士无不为之流涕,朔方临戎城民众自发募捐,竖起一座石碑来镌刻此诗,其余各城也纷纷效仿,大汉北疆的幽并凉三州,凡有人迹之处,无不传诵,就连总角蒙童都能摇头晃脑地来两句秦时明月。

    纵使身处苦寒之地,但整个大汉北疆仍然展现出蒸蒸日上、热火朝天的兴旺气势,此等盛况,在历史上还是首次出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十

    大汉章武二十一年,天子刘备迎来了自己的六十华诞,这一次,年老的皇帝没有再度拒绝来自天下各地的好意,在京师洛阳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典活动,同时昭告天下,凡六十岁以上之老者,不分男女贵贱,均可到当地官府领取一份价值不菲的馈赠,所有开支,均由皇室内库负担。

    消息传出后,各地民众无不弹冠相庆,以各种方式表达对天子的喜爱和拥戴。

    烈日炎炎的交趾雨林、白雪飘飞的阴山山麓、波涛汹涌的大海之滨,万里黄沙的西域北庭,各地州郡一级的主政官员都接到命令,提前赶赴洛阳,参加了这一次盛典。

    来自于海外番邦的豪商纷纷献上贵重的贺礼,各种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而大汉王朝这些年来的传统项目阅兵式,也让不远万里前来庆贺的贵霜、安息、大宛等国使臣看得目瞪口呆,由当初跟随刘备南征北战的功勋老将、从边疆战场退下来拱卫京师的百战雄卒组成了一个个方阵,陆续从洛阳城中穿行而过,冲天的杀气甚至让一名安息王子瘫倒在地,两股战战,怎么都站不起身子,最后还是被人搀扶着坐下。

    安息帝国地处地中海以东,葱岭以西,正好处在汉朝与罗马之间,自从七八年前大汉击溃羌人,将整个河西走廊纳入囊中,又以绝对武力震慑了西域诸国,重建西域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重启丝绸之路后,这个立国已经有数百年之久,日薄西山的王朝又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为了更好地利用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安息帝国特意派出一支规模庞大的使团,由王弟阿达尔班和几名王子率领,不远万里来到洛阳,恰好就赶上了刘备的六十大寿,并作为贵宾参加了庆典,谁知道一个阅兵式,就狠狠地丢了一次脸。

    “安息不是号称幅员数千里,雄兵数十万,武德充沛,还多次击败过罗马人的强国吗,怎么他们的王子都如此不堪?”目睹此情此景,太子刘永觉得有些好笑,便压低声音,向身边的梁固询问起来。

    “启禀太子,安息曾经雄极一时不假,但天下没有长盛不衰之国,如今他们早已是日薄西山了,王室一脉人才凋零,君王多为昏庸之辈,只有那位王弟阿达尔班是个人物。”梁固歪了歪头,刘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名衣着华贵,高鼻深目的雄壮男子站在人群之中,与身旁的安息贵族们气质迥然不同,“此人胸中颇有韬略,远胜乃兄,故而被国君沃洛加西斯忌惮,远远支来了大汉。”

    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阿达尔班也转过头来,刘永与他对视两眼,礼节性地笑了笑之后,便又各自转过头去。

    “君弱臣强,其国内政局很难稳定。”刘永继续说道。

    “不用他们内乱。”梁固低声笑道:“安息与罗马接壤,近年来两国战火不绝,安息频频损兵折将,大片土地失陷,怕是支撑不了太久,或许二三十年内,这个国家就没了。”

    “原来如此。”刘永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另一旁贵霜王国的使团,“若是安息灭亡,罗马与贵霜应该就是最大的赢家吧。”

    “我朝力不能及,确实是可惜了。”梁固轻叹道。

    安息的核心统治区位于后世伊朗、伊拉克一带,跟汉朝中间还夹了个贵霜王国,而贵霜与大汉中间,又有高大到令人绝望的葱岭,如今大汉王朝出口丝绸瓷器等商品的主要道路有两条:陆上和海上。

    陆上丝绸之路是从益州起始,在关中地区集结,沿陇西、河西走廊,穿越戈壁来到西域诸国,再前往葱岭以西的大宛、花拉子模、贵霜等地。

    海上丝绸之路则是从交州发起,无数海船沿中南半岛,从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沿海岸一路前行,一部分在贵霜南部停下脚步,另一部分则是继续前行,直到进入后世的阿拉伯海,与安息人直接交易,获取更多的利益。

    通过两条丝绸之路,无数汉人跨越数万里,将脚步踏上异域他乡,极大地开阔了眼界的同时,也带回了巨额的财富,正是依靠巨额的贸易收入,西域、北庭两大都护府才养得起几万雄兵,还能一路修建城池兵站。

    梁固本是罗马人,早年在西域等地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在朝廷决定重新进入西域之后,他就来到征西将军赵云麾下效力,跟随赵云一路从河西打到西域,从此便担负起对外事宜,并开始收集整理西域诸国、葱岭以西强国的资料,可以说是汉朝最权威的西域问题专家。

    因此,他说可惜了,其实也是在劝告刘永,不要对葱岭以西动什么念头,安心赚钱就好。

    “若是贵霜吞并了一部分安息,实力大增,会不会对我朝西域形成威胁?”刘永仍不死心。

    “贵霜也是日薄西山,最近二三十年里丢了大宛、花剌子模,如今已经把力量集中到南部,着力发展身毒国了,如今葱岭以西群雄割据,对我朝形不成威胁,太子大可放心。”梁固再度劝说道。

    这两人低声交谈的同时,诸国使臣也在窃窃私语,除了一些酒囊饭袋,这些使节能被国君派来大汉,都不是什么无能之辈,通过这一场阅兵式,许多人都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阿达尔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支支从自己面前经过的军队,另一边,贵霜使团中的王子迦腻色伽同样目光炯炯,可以看出,这两大强国的重要人物都对军队很感兴趣。

    直到最后一支参加阅兵式的部队消失在视线尽头,迦腻色伽才长长地送了一口气,低声询问起身边的卫士,“我们能够对抗这样的军队吗?”

    “尊贵的王子殿下,他们的军队不可能踏上我们的土地。”这名卫士面色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答,故而含糊其辞,想要遮掩过去。

    “那就是不行了。”迦腻色伽望着不远处兴奋雀跃的大宛使团,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想要平定大宛和花剌子模的叛乱,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晴空霹雳(上)

    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洛阳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诸多许久未见的老将名臣们齐聚一堂,高歌欢饮,回忆往昔峥嵘岁月,畅想未来光明前程,以刘备为首的卢植门人还结伴到北邙山,为先师扫了一回墓。

    卢植为大汉王朝毕生奉献,在刘备崛起的过程中也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老先生去世后,尸骸是被卢毓护送着返回涿郡安葬,刘备还特意在北邙山脚下为老师修建了一座衣冠冢以供世人瞻仰怀念,也将老先生的神位请进太庙,令世人震惊不已。

    在这个时代,太庙还只是供奉皇帝先祖和历代皇帝的地方,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宗室功臣的神位进入太庙一同享受香火,最早也要到晋朝了,而刘备感念老师的恩义,力排众议,也算是开了历史先河,同时也让许多人琢磨起来,自己的功绩是否也能到配享太庙这程度,在私下讨论不停。

    如今刘备再一次大规模祭奠卢植,又让许多人动起了心思,扫墓后的几天时间里,很多老臣喝酒也不积极了,显得忧心忡忡。

    “听说昨天还喝哭了几个?”刘备斜靠在厚实的软榻上,懒洋洋地问道。

    “是啊,哭得可伤心了。”刘永笑着答道。

    由于这一次进京的官员太多,除了一两次正规的宴会之外,其余时间里,酒宴都是分布在宫城各个殿宇,有些官员在宫中喝得不过瘾,还把东市和西市都包了下来,尽情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欢娱。

    这么多的官员,而且大多是州郡一级的主官,接待和安置工作是个大问题,眼见谁都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刘永便义不容辞地担起了责任,将所有事宜安置得井井有条。

    而那些人的举动,自然也瞒不过刘永。

    “为父自辽东一隅平定天下,花了二十年时间,期间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兄弟不计其数,如今我们都老了,也没几年活头了,若是再不能给老兄弟们一些念想,怕是他们死也死得不痛快。”刘备低声叹道。

    “父皇怎么又这么说了?”刘永有些不开心。

    “不谈生死,生死就不找你了吗?人这一生一死,又有哪样是自己能决定的?”刘备向后仰了仰身子,继续说道:“生能尽欢,死能无憾,人这一辈子就够了,又有什么怕的?”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侍卫禀报,说是大将军关羽和骠骑将军张飞到了,刘备点点头,片刻之后,两名须发皆白,浑身却仍是凛凛神威的大汉便阔步走了进来。

    刘永虽是太子,但从小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即刻起身相迎,并端端正正地侍立在一旁。

    “大哥这是喝多了?”张飞眼尖,看出刘备满脸倦意,当即开口问道。

    “也不是太多。”刘备笑道,招呼着二人坐下,又对刘永招了招手,让他也坐下说话,“今天请二位贤弟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两天后,一条惊天动地的消息从宫中传出,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惊了所有人

    天子要禅位了。

    这是什么情况?

    绝大多数官员都变成了没头苍蝇,四处找人打听情况,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可倒霉了,家里被堵得严严实实,就连出恭都要被人跟着,还有许多老臣赶赴宫中,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混乱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消息传出的第二天,一场朝会就在太和殿中举行了。

    当天子刘备与皇后张宁身着盛装,一同出现在群臣面前时,许多人的心才放了下来。

    “都听说了?”端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着满座文武官员,刘备微笑着问道,不等别人开口便继续说道:“诸位听说的消息应该没错,朕想要退位禅让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了当事人亲自说出口,许多老臣还是难以接受,纷纷出列询问起来。

    刘备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离开龙椅,缓缓向群臣那里走去。

    “朕本是幽州一布衣,时值国难,兴兵讨逆,从此便开始了数十年的忙碌,一路行来殊为不易,幸亏有诸多仁人志士相助,才能扶大厦之将倾,匡复汉室天下。”

    “自涿郡起兵,时至今日,已有三十七年,如今朕已经年过六旬,老眼昏花,须发皆白,再想像年轻时那样日理万机,已经是力不能及了。”

    刘备的步伐依然稳健,但脊背已经有些驼了,声音依然洪亮,但也明显听得出有些中气不足,许多老臣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眼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是啊,转眼之间就是几十年过去,大家都老了。

    “人这一老啊,就容易昏聩,暴躁多疑,做事全由自己的性子,听不得逆耳忠言,若是个乡间老农成了这样,无非是在家里闹一闹,再闹得厉害点,把自己家烧了,那也不过是小事,可要是天子年老昏聩,犯了毛病,那就了不得了。”刘备扬声问道:“诸位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陛下言重了,人生在世,性情是最难改变,岂有圣明一生,临老却变得昏庸的道理?”站在前排的田豫反驳道:“若是陛下自觉精力不济,完全可以令太子监国,以太子之精明强干,应该不会出什么茬子,何必轻言禅让?”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精明强干,正值壮年的晚辈上位呢?”刘备反问道:“太子这些年来没少做事,他的性情才干如何,诸位爱卿应该看得清楚。”

    自从章武十一年,刘备五十岁那年起,他便开始着力将刘永推上前台,让他利用整合儒家思想的机会刷声望,让他代替自己巡视黄河沿线堤防,甚至让他代替自己前往泰山封禅,祭祀天地,十年时间下来,天下人早已心中清楚,太子刘永继承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今群臣的反应,更多还是觉得刘备操之过急,却没有觉得刘永配不上这个继承人的位置。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禅位之后,陛下又将如何自处?”田豫继续问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晴空霹雳 (下)

    陛下将如何自处?

    是个好问题。

    禅让,这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名词,其实由来已久,在上古时代,华夏民族还分为一个个部落的时候,首领的更替迭代普遍采用禅让制。但是,在大禹将王位传给儿子启,启又建立了夏朝以来,王权就成为家天下,几乎再也没有什么禅让的例子出现了。

    王莽乱政之后,甚至连“禅让”这个词,都变成了乱臣贼子欺凌君王,强夺皇位的专用词汇,不用读过太多书,只要了解二百年前那段历史,就能知道这不是好话。

    如果说君王年幼无知,被权臣篡夺了天下还属于无可奈何,那么,壮年君王退位禅让也有先例

    战国时期,赵国的武灵王赵雍曾经因为不堪琐事烦扰,故而传国于王子赵何,自称主父,专心于赵国的对外战争事务,把内政和经济都交给了赵何负责,父子分工,各司其职,看上去很美好,但这个故事却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退位数年后,赵雍心生反悔,想要夺回王位,却在沙丘宫变中落败,曾经推行胡服骑射,威震四方的一代雄主被困在内之中,断水断粮三个月之久,最终被活活饿死。

    经此事变,赵国也实力大损,不再复当年之勇。

    此时在朝堂之上,当着天子、太子和文武群臣的面,能够问出“陛下如何自处”这种胆大到了极点的话,也就是田豫这个身份特殊的老臣了。

    听了田豫毫不客气的质疑,刘备转头回望,只见刘永仍然神色自若地侍立在张宁身边,表情十分坦然,甚至还冲着自己笑了笑。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国让你说得好啊。”刘备也笑了,抬手拍了拍田豫的肩头说道:“朕不是贪恋权位之人,既然要退,那就退个干净,朕多年前就跟皇后说过好几次,等到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了,就带她到处走走,领略这大好河山。”

    “可是……”田豫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世人都说皇帝好,却不知皇帝也有皇帝的苦,自从章武元年,朕从邺城来到洛阳,便被束缚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处理政事,时至今日已有二十一年,二十一年里,朕最远也就是去了几次北邙山。”刘备叹道:“诸位在地方上殚精竭虑,年年有喜讯,年年有捷报,却没想过,洛阳城里这个老兄弟多想出去走走,看一看天下变成了何等模样啊。”

    虽然刘备享用着这个时代的顶级生活品质,也一直在练习华佗创造的五禽戏以强身健体,但长年累月的劳心劳力,长年累月的宫中生活,让刘备的容貌比一般同龄人更显衰老,看着他的模样,便有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也该让他歇一歇,过一过轻松日子了。

    章武二十一年,天子刘备退位,其长子刘永继承大宝,改元建兴,大汉王朝辉煌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篇章。

    刘备的告别十分决绝,连太上皇这个尊号都坚辞不受,也没有留在洛阳安享晚年,而是带着家眷和千余名禁军一道,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巡游。

    并州、幽州、冀州、青州、韩州……

    离开庙堂,重归江湖,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君王仿佛又找到了年轻时的活力,每到一处都要亲自检阅农田、道路和水利设施,深入民间了解民众生活状况,为民众排忧解难。

    检阅了二三十年来的成果后,刘备辗转来到大汉王朝最南端的交州,并在南海郡的番禺城住了下来,这里是后世的广州市,气候温和湿润,日照时间长,而且拥有优良的港口,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宝地,但由于人口稀少,技术落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直到周瑜平定交州之后才逐渐兴旺起来,如今刘备在此定居,又掀起了一股移民热潮,短短一年,从荆南前来的民众就达十万之巨。

    得知父亲选择了番禺作为养老地,刘永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竭尽自己所能,向交州派遣了大量的工匠、学者,同时颁布诏令,鼓励内地民众前去交州定居,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郁水(珠江)流域很快就成了大汉王朝最炙手可热的地区,几座新港口的建成,也让这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丝路重镇。

    外来人口不断涌入,使得整个交州都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除了刘备所在的南海郡外,交趾郡则是另一片热土,建兴三年,交趾郡发现几处储量巨大的煤矿和铁矿,更加令人欣喜的是,这里的铁矿品相极好,比辽东、辽西和徐州的几处大铁矿都要强上不少。

    消息传出,朝廷立即决定向交州增兵两万,并且将镇南将军一职作为常备军职,许多人也开始意识到,所谓的蛮荒之地也并不是一无可取之处,很快,对外扩张的思潮便再度兴盛于朝堂和民间。

    “不一定非要在这几十年里打出去,也不是占的疆域越大越好,有用的地一点一点蚕食,站住脚,变为王道乐土,那些鞭长莫及,站不住脚的地方,不妨跟当地人打好关系,赚些钱财回来,等到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为父最近又发现了一样好作物,其汁鲜甜,可以熬制甜浆,荆南之地也曾有种植,旧名为柘,今人称之为甘蔗。交州气候炎热,尤其适合大规模种植,为父又研究出将甜浆进一步熬煮成硬块的法子,更加利于储藏运输,这次让人给你送些过去尝尝。”

    写到这里,刘备停下笔,望着不远处那一盘洁白如雪的晶体,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洛阳城中的几个小孙儿最喜欢吃甜,如今有了可以稳定出产的蔗糖,他们应该会很开心吧。

    再过几年,制糖产业成熟了,能让更多的人享受到这种美味,那该有多好。

    揉了揉有些干涩酸痛的眼睛,刘备再次提笔沾墨,虽然他这辈子都没把书法练好,但一笔一划,都是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第一百二十章 终章

    章武年间,大汉王朝开辟了两条丝绸之路,分别从陆上和海上进行对外贸易,获取大量财富,并培养出了一大批精通外国语言,对异域番邦充满了解的人才,新皇刘永登基之后,更是励精图治,大力支持商贸,国力蒸蒸日上。

    然而,就在刘永执政到第四个年头,大汉王朝的外部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

    经过百余年的积弱,数十年沉沦,一直充当大汉与罗马之间桥梁的安息帝国终于支撑不住了,其波西斯行省总督阿尔达希尔起兵叛乱,并于建兴四年在伊斯法罕击溃帝国中央军,又于两年后占领安息首都泰西封,建立起新的王国。

    数年时间内,葱岭以西的广袤大地上战火纷飞,阿尔达希尔的波西斯军、阿达尔班的安息残部、迦腻色伽的贵霜军混战不休,为争夺地区霸权而厮杀,甚至连更北方的大宛、花剌子模两国也未能辛免,许多边境城市都遭到了波西斯军的劫掠。

    陆上丝绸之路打成了一团,大汉王朝岂能置之不理,安西都护府应大宛国君哀求,经过一年整军备战,于建兴七年出兵越过葱岭,正式加入战团,与流亡的安息国君沃洛加西斯六世、贵霜国君迦腻色伽组成联军,共同对抗波西斯一方。

    万里之外的战火自然影响不到汉朝本土,作为陆上丝绸之路的起始端,长安城中依旧是歌舞升平,只是从城中商栈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物、一支支从东部而来,在城外集结之后又再度开拔向西的军队、城中各处张贴的募兵告示上,寻常民众才能感受到战争对他们的影响。

    就在这一年春夏交际之时,刘备离开生活了数年的交州,带着所有家眷沿荆南一路北上,返回了大汉王朝的心脏洛阳。

    “这新书房倒是弄的挺好,比之前大了许多。”来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御书房,刘备忍不住转来转去地打量起屋内摆设,口中不住称赞。

    当今天子刘永和丞相诸葛亮跟在刘备身后,脸上也是挂满了笑容,除了他二人,还有两名年轻男子侍立在一旁,不住地打量着屋内景致,看样子也是不常来的。

    刘备转来转去,随手在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翻了翻,只见纸色颇新,字里行间却满是点评和感悟,便知道刘永日理万机之余也没有耽搁下学习,心中大感宽慰。

    直到刘备满足了好奇心,众人才分别坐下,刘备见那两名年轻人依然侍立在侧,看上去颇为拘谨,便笑着招了招手,让他们也坐下了。

    “这就是最近的两届武状元?”刘备笑呵呵地问道:“果然气宇轩昂,是我汉家好儿郎。”

    “臣姜维见过陛下。”两人之中较为年轻的那个立即起身行礼,此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眉眼中满是青涩,但举止落落大方,显得不卑不亢,令人大生好感。

    姜维的父亲姜曾经担任天水郡功曹,章武年间姜战死在陇西,作为对烈士的抚恤,姜维年满十八岁后便得到了进入国子监的机会,此人天性聪颖,智勇双全,被国子监祭酒孙乾称为麒麟儿,建兴二年,还有三个月才及冠的姜维参加科考,成为二十年来最年轻的武状元,是军方最为耀眼的新星。

    与年少得志的姜维相比,另一名年轻人便显得有些钝朴,虽然也一道起身,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此人名叫邓艾,字士载,南阳新野人士,自幼好学,曾任典农校尉学士,建兴五年进京参加武举,是那一年的状元。”诸葛亮实在看不下去,便主动开口,为邓艾缓解了尴尬。

    刘备一听这名字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邓艾可是历史上著名的结巴,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就因为这事还被编排成了成语呢。

    “姜维姜伯约,邓艾邓士载,好啊,真好!”刘备发自内心地赞赏道:“当今天子与老夫多有书信往来,数次提起过你们两位年轻才俊,今日一见,真是好。”

    “艾艾……”邓艾一激动,又说不出话来了,臊得满脸通红。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口吃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刘备微笑着宽慰道:“只是士载你已经是堂堂的武状元,日后难免要统兵作战或是主政一方,这毛病还是要改一改的。”

    “……是。”邓艾低声答道。

    “姜伯约,老夫知道你,忠良之后,天水麒麟儿,真是人中龙凤啊。”刘备又转向姜维,看着这名在原本历史上为汉室流尽献血的硬汉子,竟恍然有错乱时空之感。

    “弟子有一事相求,还望师尊恩准。”就在此时,诸葛亮突然双膝跪地,仰头说道。

    “起来吧,准了,以后这种事不需要瞻前顾后,能够广纳贤才光大门楣,为师也高兴。”师徒相处这么多年,都不用诸葛亮说,刘备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师徒而不是君臣之礼,无非就是想收徒弟,又担心自己身份特殊,败坏了刘备的名声。

    只是诸葛亮不知道,像姜维,邓艾这样的年轻人,他就是收上十个一百个,刘备也绝对没意见。

    诸葛亮闻言大喜,姜维和邓艾二人也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他们对诸葛亮的才学品行仰慕得五体投地,早就有拜师之心,只是一直不被应允,谁知道今天师公这么爽快就发话了。

    “回去准备准备吧,明日老夫带你们去北邙山,在子干先生的墓前行拜师礼。”刘备笑着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说道:“一定要上等束,若是干肉不好吃,老夫可是要生气的。”

    望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刘备才收敛笑容,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惜仲达不在,他在西域,也应该多收几个弟子才是。”

    “安西都护府昨日送回军情报告,说是仲达大败波西斯军,准备扶持沃洛加西斯重登王位,平衡葱岭以西的局势呢。”刘永说道。

    “安息故国一分为二,双方都有求于我朝,这是好事。”诸葛亮表示赞同。

    “以夷制夷,挺好。”刘备也点了点头,“只是要提醒仲达,确保商路畅通就好了,不要太过贪功。”

    “儿臣记下了。”刘永垂首说道。

    “你是当今天子,不是谁的臣下。”刘备纠正道:“老夫这一次回来,不是为了给你们指手画脚的,只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后事。”

    “父皇!”刘永有些恼火了。

    “最近这一两年,精神越发的不好了,谁知道哪天就呜呼哀哉了呢,老夫倒是不怕死,只是辛劳了一辈子,死后总得有人给歌功颂德,立块碑记录一下吧?”刘备瞪着眼睛说道。

    “没错,是得立碑。”屋角传来一个声音,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墙角那里的小帘子被掀开,露出了史官的脑袋。

    “来来来,都不是外人,一起商量商量。”刘备乐了,招呼这名史官过来坐下,开始畅谈自己的想法,“除了谥号,老夫兴复汉室,整顿吏治,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给个伟大的政治家称号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老夫戎马一生,荡平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伟大的军事家,当得起吧?”

    “当得起当得起。”

    “继往开来,创立新学,教化天下,恩泽四夷,算不算是伟大的思想家?”

    “算,肯定算。”

    “老夫一生著作等身,诗作脍炙人口,伟大的文学家、诗人……”

    “老夫一生发明创造无数,造福世间,伟大的发明家也该写上,不能漏了……”

    ……

    “老夫还写过歌,虽说只有那么两三首,但也被人广为传唱,就算配不上伟大的这三个字,作曲家总配得上吧?”

    刘备说得兴高采烈,那名史官听得眉飞色舞,两人一唱一和,越说越是投机,刘永和诸葛亮却是听得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照这么说,估计光个人介绍都得用两面石碑了,再加上其余事迹,怕不是要用石碑做围墙?

    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发明家、数学家、诗人……

    刘备足足说了半个时辰,几乎把自己一生给说了遍,直说得口干舌燥才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看着目瞪口呆的儿子和弟子,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老夫一辈子要强,到老了吹牛都比别人厉害。”刘备呵呵笑道。

    “父皇高兴就好。”刘永无奈地说道。

    “刚才都是随便说说,不要当真了,碑上刻什么字,老夫心中有数。”刘备收起笑意,起身向书房外走去。

    多年后,洛阳城外。

    “这里就是昭陵了。”望着远处山上气势宏大的建筑群,风尘仆仆的年轻士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加紧脚步向那边走了过去。

    昭陵是昭武皇帝刘备与文思张皇后的合葬陵墓,从章武年间便开始修建,直到五十年前最后一位开国老臣被安葬才宣布竣工,数以百计的陪葬墓层层叠叠地沿地势排列,占据了整座山峰,除了最顶端的几座主墓外,其余坟墓并不禁止民间前来祭拜,所以每逢节庆,总有人流往来不绝。

    每一条进山的道路都有士卒把守,但凡是前来拜祭之人,都要出示身份证明,这名年轻士子也不例外,从怀中掏出了路引。

    “王猛,字景略,北海剧县人。”守卫士卒接过路引看了两眼便递还过去,“进京赶考的?”

    “正是。”年轻士人王猛点头笑道。

    “附近没有客舍驿站,尊驾拜祭后早些下山,以免无处借宿。”这名士卒提醒道。

    “多谢。”

    一路上山,沿途尽是官员陵墓,每个人的墓前都有一座石碑,除了姓名籍贯生前官职这些基本信息,几乎每一块碑上都刻有只言片语,王猛此前也曾经向去过洛阳的同乡询问,但那些人都闪烁其词,故弄玄虚,只让他自己来看。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途径征西将军赵云墓前,王猛看到了这样八个大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建兴年间丞相诸葛亮的墓志铭,在这位人生偶像墓前,王猛俯身下拜,恭恭敬敬地叩首表示敬意。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这是一生拱卫大汉西陲,最终老死在安西的司马懿之墓。

    墓群的显眼之处,甚至还有一座无名烈士墓,看铭文上说,是为了纪念所有为大汉尊严而战,付出了生命的人。

    “捐躯赴难,视死如归。”这八个字是昭武皇帝刘备亲笔所写,气势雄浑,只是不太好看。

    那位盖世雄主会在自己的墓碑上留下什么?

    王猛一路向上,心中满是好奇。

    最终,在最高处那几座规模宏大的陵墓外围,王猛停下了脚步,同时也得到了此行的答案。

    陵墓外围,一面高达三丈的巨大石碑傲然矗立,上面刻着四行大字,但这些语句,王猛在之前路过的大将军关羽、骠骑将军张飞墓前也看到过。

    “同心协力,救困扶危,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全书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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