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崩塌(十八)
当天,余佑汉与那晋王府侍卫便踏上了返程——陈凯给他的任务是在递交了奏疏后始终留在李定国军中,这一点同样告知了李定国,并且得到了李定国的认可。二人策马奔驰,赵州城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余佑汉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这位皇帝了。
“我一介草民,能得窥天颜一遭已是多少人毕生都求不来的幸事,怎可贪得无厌?”
他们就这么走了,到了第二天,行在也踏上了前往永昌的路途。只是皇帝突然改变主意,尤其是永昌及永昌以西,总共就那么几个有限的府县和土司,严重缺乏战略纵深,而且土地贫瘠百姓困苦。一时间,行在上下人心惶惶,不少官员感到前途渺茫,便先后脱离了朝廷。如吏部尚书张佐宸与少詹事汪蛟逃入大理府山中;兵部尚书孙顺、礼部尚书程源、户部侍郎万年策、大理寺少卿刘泌、左佥都御史钱邦芑等行至永昌府与大理府交界的永平县时也改名换号躲入了山中。
永历十三年正月初四,行在便抵达了永昌府城。平均算下来,每天也走了五十多里地,可见长跑健将功力之深厚,此前那六百里绝非一时爆发而已。
三天后的正月初七,借着大批官员脱离行在,以及这两日外间传言永历有意直接逃亡缅甸的由头,翰林院讲官刘菃和吏科给事中胡显趁着永历召对随驾官员和永昌地方乡绅耆老之际,再度面奏,直言朝令夕改已使中外失望,仓皇退往缅甸更会进退失据,力谏其此时当立刻转道北向,恢复旧策犹未迟矣。
言罢,二人便当着随驾官员和地方乡绅的面儿嚎啕大哭,引得其他官员也纷纷落泪。于是,永历命刘菃代为起草《罪己诏》及《告上帝忏文》,后者不好说皇帝的不是,便直接将责任全然推到了首辅马吉翔的身上,指斥其人蒙蔽圣聪。
但是,发完了诏书,行在却仍旧留在永昌府,并没有半点儿北上的意思,所涉官员也只是受到了降职署事的“口头警告”,仿佛就是写了两篇“检查”敷衍一下“班主任”似的……
从昆明出发了大半个月了,流寇出身的大明晋王李定国仍未追上永历的车驾。但是在四天前,也就是行在抵达永昌的前一天,清军总算是蹭进了昆明城。
这时候,行在已经甩开了清军近千里之遥,以着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完全可以说是后者已经根本不晓得前者往哪去了。可是甫一进了城,无论是多尼、吴三桂、赵布泰、罗托这些大军统帅,还是下面的将校士卒,却无不是对彻底铲除明廷在云南的势力充满了信心。至于原因,倒不是此前遮炎河之战的大捷使明军损失了多少兵马,而是在于城内的仓储仍旧堆积如山!
“奴才打听过了,老本贼原打算离开前把仓储全烧了,但是伪帝怕官军无粮便会掠夺本地百姓,便下了旨,不许老本贼烧毁仓储。”
“竟有此事?”
“确实如此,奴才原也不敢信,先是问了那几个降官,后来又抓了十来个人,其中更有负责仓储的小吏,他们全都是这般说法。”
“有道是食敌一钟,当我二十钟。伪帝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老本贼竟然还照章全收,真是天助大清啊!”
闻言,多尼和吴三桂尽皆哈哈大笑起来,就连罗托也不禁莞尔。不似吴三桂是从陕西经四川南下的,也不似多尼是后来才到的,他和赵布泰一开始就是从湖广进入贵州的,一路行来,当时确实轻而易举的拿下了整个贵州,可接下来的粮草输送却花了他们大半年的功夫才积攒够了足够进攻云南的数量级,而且还是在长沙幕府那等高效的行政机构全力以赴的情况下才将将达成的。
究其原因,一则是路途遥远,一则是道路崎岖,一是贵州地瘠民贫,实在筹不到粮。而军粮运输的过程中,随着路程的延长,路上的消耗用不了多久便会超过计划运输的数量,甚至随着路途的不断延长,很快就会发展为一个天文数字。
想要达成运输目的,就要携带更多的粮食、组建更大规模的运粮队、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资源、更重要的是还需要更加高效的组织能力才有望实现。但凡有一点做不到,哪怕只是差一些,就必须要用更多的时间来弥补,而随着时间的延长,各项消耗也会随之呈几何倍增长。说白了,损耗急剧提升而运力有限,这便是古人说千里馈粮,士不可一日再食的原因所在。
长沙幕府确实做到了,但仍旧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如今粮草已经不甚充裕了,原地驻扎倒是足够,但大军继续追击却是千难万难。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先行以守住昆明并确保粮道安全,短期内仅以小规模部队出击扫荡周边,设法确定明廷及各路明军具体位置,设法招降纳叛,并针对明军可能的反击进行一些防御性质的作战。等洪承畴再运几个月粮食,足够大军远征所需,再行出击与明军决战。
而今嘛,托永历的福,清军再度拥有了继续追击的底气,怎会不信心备至?
历史上,洪承畴在当年九月上疏清廷,继续为千里馈粮之难哭诉时就提及过,因永历的旨意,垫后的明军未能销毁的仓储中仅粮食一项,仅昆明城和宜良县两地,满清那支数万人的灭国大军便吃了足足半年的光景。而这期间,明军则在远离云南腹地的边远山区,一边承受着清军的重兵围剿,一边还要忍饥挨饿,这愚蠢至极的行径真真是养肥了敌军,拖垮了自己!
有道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稍作休整,清军便开始了对明廷的搜寻工作。但是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第一时间派出去向东搜寻的骑兵很快就汇报,明廷压根儿就没有往东面走,也没有半点儿“声西走东”的痕迹可循。
“本王爷记着,好像洪承畴那奴才之前提出让你们两个一起走湖广入黔时,曾说伪朝轻易不会逃往两广,那话具体怎么说的来着?”
“奴才记着,好像是说伪朝和海寇有矛盾,具体的奴才也记不清楚了。”
赵布泰和他爹卫齐、他兄弟鳌拜、穆里玛差不多,都是直线条的肌肉型武将,打仗是把好手,忠心上也都是没挑儿的,但其他的也就那么回事儿。多尼本也没指望能从赵布泰口中得到答案,此间便更是干脆的将视线投诸于罗托的身上。
“回王爷的话,洪承畴那奴才好像提的是陈逆与郭逆争权夺利的事情,说是双方矛盾甚深。他还说,若是陈逆强攻梧州的话,伪朝还有可能逃往广西。但若是陈逆放着梧州不打,那伪朝十有八九是不会去两广的。”
“哼,还真让那奴才说着了。”
“是,记得刚到湖广时,他还提过一句,说哪怕伪朝真的去了广西,对朝廷来说没准儿反倒是一件好事儿。”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南明内斗而使得满清获利的事情在这十多年时间里可谓是不胜枚举,所以洪承畴担任西南经略起便只是设法巩固清廷在湖广的统治,战略上以防御为核心思想,甚至为此不惜赶走了主战的固山额真阿尔津,最后等来了三王内讧。如此看来,洪承畴在湖广的作为哪怕是有碰运气的成分在,但绝大多数仍旧是源于南明这些年来的“经验之谈”。
“大概那奴才心底里还盼着伪朝逃往广西,与海寇搞内讧呢。”
如今,这支灭国大军兵力充足,粮草堆积如山,还占据着云南腹心精华之地,只要没有被打到连昆明都守不下去的地步,哪怕是遭逢了几场小挫,也不足以撼动其胜势,说出来的话自然是轻松得紧。
很快的,他们便确定了明廷移跸的方向。于是,闰正月初二,吴三桂与贝勒尚善出罗次,赵布泰出昆明,大举向西追击,很快便不战而下楚雄府。并且,在他们抵达楚雄府西部的平南州之际,探查到了白文选正驻军于大理府的玉龙关。
玉龙关又称下关、龙尾关,后世属大理市永平县,如今永平县乃是永昌府东北部,毗邻大理府。而这玉龙关位于永平县西南二十五里花桥,白文选据险而守,乃是充当行在门户之用。吴三桂与赵布泰一旦发现其踪迹,一边通知多尼和罗托率大军跟进,一边派遣噶布什贤噶喇依昂邦白尔赫图奔袭玉龙关。
噶布什贤超哈源自努尔哈赤时的巴牙剌哨探兵,皇太极将分属于各牛录的巴牙剌兵合并,以旗为单位,战时统一指挥的同时,也将巴牙剌哨探兵集中成营。巴牙剌,就是所谓的白甲兵,亦是后来的护军营,每个牛录只有十个名额;而噶布什贤超哈就是后世的前锋营,每个牛录更是只有两人可以入选,二者皆是满清的王牌部队,八旗中的翘楚。
此番,为了确保东守西攻的战略得以实现。清廷以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即镶黄旗护军营统领觉罗雅布兰率领镶黄旗和两蓝旗的巴牙剌营随济度镇守衢州。而前锋营分左右两翼,白尔赫图便是左翼统领,他亦是率领属于左翼的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的前锋营兵随信郡王多尼南下。
白尔赫图直扑玉龙关,白文选闻敌至便拔营远遁,结果还是被追上了。仓促应战之下又是一败,被清军缴获了战象三只、战马一百四十匹,不光部将总兵官吕三贵被俘,就连白文选的巩昌王金印都成了清军的战利品。
随后的时日,明军逃、清军追,前者连澜沧江的铁索桥都给烧了,后者仍旧是紧追不舍。到闰正月十五,得知白文选败绩,永历再度脚底抹油,渡过怒江,穿越高黎贡山南段的山间小路,逃亡腾越州,也就是后世的腾冲。
再往西,过了南甸宣抚司和盏达付宣抚司就是与缅甸的国境线了。于是,大学士扶纲、户部尚书龚彝、礼部侍郎郑逢元、兵科给事中胡显、御史陈起相、吏部文选司主事姜之琏等又一批官员脱离了永历朝廷,自行逃亡。
更有王应龙,那个曾经的陕西弓箭匠人、张献忠大西政权的工部尚书、同样也是永历朝廷的工部尚书,此时已年迈不便行动,遂对他的儿子说:“我本草莽微贱,蒙恩授职,官至司空。先不能匡扶社稷,今不能患难从君,尚可靦颜求活人世乎?”言毕,自缢殉国。他的儿子哭着说:“父殉国难,子成父忠”,也跟着上吊自杀了……
面对朝廷的又一次分崩离析,永历依旧没有在腾越州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西逃窜。十天后,闰正月二十五,行在抵达盏达付宣抚司。
这一次从永昌到盏达,平均每天只走了四五十里,长跑健将大失水准,大概是体能极限快到了,也可能是渡过怒江和穿越高黎贡山时拖慢了脚步。但是无论如何,这里已经不是距离国境线不远了,而是已经在国境线的边儿上了,再往西就真的离开大明的疆土了!
是夜,首辅马吉翔、中军都督马雄飞、礼部侍郎杨在唯恐永历会未能入川产生悔意,决定好好吓唬吓唬这个胆小的天子,造成既定事实,彻底断了永历的后路。于是,他们勾结了靳统武的部将孙崇雅发动兵变。后者亦是因行在抵近缅甸而感到前途暗淡,两方一拍即合,即对行在车队纵兵大掠。永历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便逃出了营地。
嘈杂纷乱的一夜过去,直到其他各部兵马陆续赶到,行在车队才得以重新收敛人马。这期间,仍旧随行的文武官员和他们的家眷们被乱兵大肆抢掠,就连那些没有参加兵变的将士在混乱中也多有作鸟兽者。
天亮后,行在距离国境线已经不足十里。作为明朝世镇云南的勋贵黔国公沐天波长期与缅甸方面打交道,于是便由他派人前往关卡通知缅甸方面。缅甸方面得知行在仍有文武及护卫兵士近两千人马,便提出了“必尽释甲仗,始许入关”的要求。
这个要求对缅方而言确实合情合理,但是,对明廷来说,放弃武器便等于是将自身安危交于他人之手。对方但凡生出些恶意来,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奈何,已经慌不择路的永历立刻选择了全盘接受。于是乎,这些全副武装的禁军、中官将盔铠甲胄、弓箭刀枪在国境线前堆得如同一座小山似的,赤手空拳的跟着他们的皇帝逃入了缅甸境内,将奉命护卫的平阳侯靳统武所部,将始终为行在殿后的晋王李定国本部兵马,将分散于云南、贵州、四川各地尚且等待皇命对清军发动反击的各部勋镇,将在更加广阔的区域仍在浴血奋战的夔东众将和东南明军,将大明帝国仍在异族铁蹄践踏下挣扎求活的亿兆百姓统统丢弃在了国境线的另一侧!
第一百零八章 崩塌(完)
历史上,永历天子弃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原本,明廷从昆明移跸,因为过于仓促,未能将分布在云南、贵州、四川各地驻防和就食的明军组织起来。可以说,除了李定国和白文选率部护驾,冯双礼带着一部分蜀王府的人马去了建昌为行在打前站,其他各部空有偌大的控制区、空有不菲的兵力,但仍旧是一盘散沙般的散落在川南、云南、贵州等地。阑
这些军队具体有多少,后世已经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在永历弃国的消息传开后,陆陆续续便有超过三万明军向清廷投降——除了蜀藩、秦藩以及不属于西营系的将领外,也不乏如怀仁侯吴子圣、岐山侯王会、咸宁侯祁三昇、杨武伯廖鱼这样曾追随李定国多年的晋藩大将。
这其中,吴子圣和广昌侯高文贵在得知永历弃国的消息后便立刻率兵入缅迎驾。缅军阻拦不成,于是干脆逼着永历让他们退兵。对此,永历不光不肯回国,更是对缅甸方面一味迁就,将吴子圣和高文贵给轰了回去。事后,高文贵郁郁而终,其部将征蛮后将军杨武一怒之下率高文贵本部三千晋藩精锐降清。那前后,吴子圣也降了清军。
类似的还有祁三昇,同样是入缅迎驾,同样是被轰了回来。永历朝廷为绝了这些明军迎驾回国的心思,甚至不惜谎称已经乘船奔福建去投奔郑成功去了。也不知道,郑成功若是知道了此事,其心理阴影面积几何……
这些都是战斗力非常强悍的部队,明军多年来磨砺出来的精锐,吴三桂将他们改编为忠勇、义勇十营,轻而易举的剿灭了那些仍旧坚持抗清的明军。后来,待其掀起三藩之乱,依旧是仰仗着这支强兵屡败清军。若非这个自守贼胸无大志,没能趁着初起时的势头一口气吃下整个湖广,进而顺江而下收复南京,清廷哪有可能再度上演如剿灭南明一般,凭着江浙财富编练大军,对三藩及郑经、王辅臣、察哈尔蒙古等一系列反清势力实现逐个击破的戏码?
除了这三万明军以外,后续还有明军陆陆续续的向清廷投降,甚至包括不少原本脱离了行在自行躲起来避难的文官,在绝望之下也选择了向清廷投降。余者,不是如李定国般死于荒野,就是被清军剿灭,甚至有些干脆直接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事实上,李定国并非没有打算过要重新整合这些部队,包括被白尔赫图击败而逃亡木邦的巩昌王白文选和驻军滇南临安府的广国公贺九义在内的部分明军在其劝说下也纷纷重新接受了晋王的统领。
原本,李定国完全可以通过重新整合这些兵力和战斗力上都并不逊色满清灭国大军的明军各部,进而展开对云南的反攻作战。可是永历弃国的消息一传开了,引发的集体性的绝望情绪又岂是他这么一个异姓亲王能挽回的!阑
“忠诚皆系于一人之身,这狗日的封建社会。”
一直以来,远隔万里加上永历朝廷本就有着独立的行政体系,这使得他根本没办法将影响力投送到云贵。
他确实改变了这个时代很多,但三王内讧还是爆发了,李定国政治能力低下所导致的那一系列昏聩行径也没有幸免,清军同样轻而易举的拿下了贵州。这些历史上发生了的惨剧无一例外的发生了,时间也到了现在这个月份,郭之奇和柯宸枢也没有送来关于永历朝廷移跸广西的消息。那么,遮炎河惨败和朱跑跑出国进修的事情估计也避免不了。
对此,陈凯也是无可奈何,甚至他都没办法去指责那些在永历弃国后选择降清的明军——毕竟,华夷大防不等于近代民族主义;毕竟,大明王朝也不是近代民族国家;毕竟,封建王朝的君主连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都不要了,身为人臣没有了效忠的具体目标,自然也就没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念支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李定国!
“若是将明清战争比作是一局象棋的话,永历这个老帅自己跑出了棋盘,那些士、相、車、马、炮、卒还下个鸡毛啊。”想到此处,陈凯却不由得庆幸了起来:“还好,我曾经生活在一个没有皇帝的国度,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也告诉我,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能指望什么神仙皇帝。否则的话,大概我也会因此而产生诸如灰心丧气之类的情绪吧?”
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陈凯突然又感到好笑:“李定国宁死荒郊,不降;郑成功南京惨败几乎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仍旧坚持收复台湾,将其建设为抗清的后方基地;张煌言一介书生,无拳无勇,仍宁死不屈;李来亨在夔东十三家尽没,中国大陆已再无成建制的抗清武装的情况下亦是选择了举家自焚。我生活在一片英雄的土地上,就算我真的产生了这样的情绪,我也一定会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就像是我所熟识的郑成功、李定国,就像是我尚未有幸相识的张煌言、李来亨他们一样!”
端坐于临江府城外明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神思飘忽了片刻后,陈凯便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阑
与洪承畴完成了会面,他便兑现了承诺。对此,军中将校和随军的幕僚多有不能理解的。而他对此的解释只是一点,那就是他以这些家眷作为要挟,迫使清军在撤离江西的过程中不敢对老百姓作恶,起码不敢干出诸如屠城之类的“常规操作”,而他不过是晚些时日让那些家伙付出代价。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明军能够继续胜利下去。
“黄提督到哪了?”
“回制军的话,黄提督今晨送到的报告说是离吉安府城已经不远了,算上信使的用时,现在其前锋应该已经转道禾水了。”
“刘京的回信到了吗?”
“半个时辰前到的,刘帅保证会全力配合黄提督。”
江西清军被削弱到现在这个程度,陈凯已经不打算集中所有机动兵力与洪承畴决一死战了。不是不战,而是他准备将兵力优势转化为战略优势,活活压死洪承畴,不给这个老狐狸半点儿翻盘的机会。
为此,他命令前些天已经进入临江府的黄山带着其本部的右提督两镇及援剿五镇和骁骑镇这八镇返回吉安府,在熟悉赣西地理的镇守吉安总兵官刘京协助,从永新县出茶陵州,进而威胁湖广南部重镇衡阳,也就是李定国当年击杀尼堪的那个府。阑
衡阳府城向北经衡山县、湘潭县便是西南经略衙门的所在地长沙府城,一旦明军出现在了茶陵、衡阳一线,长沙幕府对于深入云贵的灭国大军,尤其是对于盘踞广西桂林、梧州等地的定南藩各部,其支持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洪承畴现在手中的筹码远逊于陈凯——分兵兼顾长沙,多则与放弃袁州无异,少则根本守不住长沙;若是全师退回长沙,则必然为明军衡阳、临江两路大军围困;若是干脆放弃湖广南部,则等同于是抛弃满清的灭国大军。
如今双方的实力差距过大,更是还背着灭国大军和定南藩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包袱,一旦明军绕过袁州威胁长沙,洪承畴无论怎么选都是个错。
除非,洪承畴能够远隔一千六七百里地的路程精准遥控线国安,分别从袁州和梧州抽调精锐,在衡阳府合兵一处,一战歼灭或是重创黄山的那两万两千大军,然后再分别赶在陈凯和柯宸枢击破袁州和梧州当面之敌前回去填补防线。
长达一千六七百里的路程,不算提前联络约定花费的时间,把与明军交战的时间也抛出去,粗略计算,一来一回起码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细分一下,袁州清军南下到衡阳要走六百多里,而线国安北上则要走超过一千里地。也就是说,就算他们能跑出永历的水平,袁州清军往返也要二十天来天的时间,而线国安则更是需要将近四十天的时间在路上奔波。
这都是以明军静止不动为前提计算得出的结果,而现实却是,正在攻打梧州的柯宸枢集群有十个镇两万八千大军,线国安他们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靠着梧州的坚城和这几年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防御体系才将将挡住了明军的攻势。但即便如此,开战至今梧州外围的堡寨也被明军拔了个七七八八,定南藩敢抽调部队北上,半月之内,梧州必失无疑。
至于陈凯这边儿,督标前三镇、左右协,及英兵镇、礼武镇、中冲镇、后冲镇、后劲镇、铁骑镇已经尽数抵达,督标第四镇和督标第五镇最多还有三天就能赶到。赣江航运打通为明军带来的便利太过巨大,就连广东红夷炮队也在两天前登船,不日即可到达。就算袁州的清军不分兵,也未必能守住多久。阑
是故,洪承畴要从这两线抽调足够歼灭或是重创黄山的部队,还不能抽调可能会动摇到两地防御的兵力,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双方实力差距过大,洪承畴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郑成功那边儿也送来了消息,虽然明军依旧与清军对峙于钱塘江,但这并不妨碍明军对钱塘江以北的浙江和南直隶的府县发起进攻。如今,长江以南,实际上只剩下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满清的那支灭国大军到底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现在,就看晋王的了。但愿,他能平安无恙。”
湖广方面的天地会组织刚刚送到了一份加密的紧急军情,说是他们查到洪承畴可能仿造了一批国姓瓶。具体数量不得而知,而且这已经是去年的老黄历了,由于是长沙幕府的绝对机密,所以直到了现在,满清在东南战场败局已定,并且顺势被明军威胁到了西南战场之际,才被有心人透露出来。
陈凯一度怀疑这个消息是假的,理由便是洪承畴将西南经标都压在了江西战场,这些国姓瓶却根本没有露过面儿。可如果这个消息不是假的的话,那么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它们已经入黔了,甚至是入滇了。
说来,国姓瓶其实他也就用过两次,一次是在新会,一次是在英德,第二次的对手恰恰是洪承畴的西南经标。虽说,两战都是明军获胜,清军并没有能够缴获到实物,但那东西实际上胜在创意,而非有多高的技术含量,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陶瓷二踢脚。凭着洪承畴的才智,这几年下来全力搜集情报,只要有个蛛丝马迹他大概就能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了。
“应该不是改良版的国姓瓶,那东西我都没用过,就算是郑成功也只在江山大捷用过一次,时间肯定是对不上的。”阑
这是陈凯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可问题在于,威力大小是一回事儿,有没有则是另一回事儿。这对云南的明军而言绝对不是个好消息,哪怕他早前就已经派了余佑汉将改良版国姓瓶的图纸送到了李定国的军前,最多也就算是拉平了双方在这一点上的差距。
恰恰正是怀疑洪承畴仿制的国姓瓶有可能会用在云南战场,让他联想起了历史上永历弃国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此刻,他的思路又重新绕了回来,但关注点已经不在那个胆小如鼠的朱家皇帝的身上了。
“奇怪了,我明明记得是清军追击,于是李定国在磨盘山设伏,按理说应该是闰正月或是二月的事情吧。现在都四月初了,怎么还没有半点儿消息?”
第一百零九章 侠客行(一)
自永历十三年正月初七行在方面一口回绝了陈凯提出的移跸广州的建议,余佑汉便返回了李定国军中,随着李定国为行在殿后。行在转天就启程奔赴永昌府,李定国统领大军紧追慢赶的,也总算是在正月里赶到了永昌府城,大军便驻扎在城外。阑
一路上,李定国始终忙着恢复各部的士气和战斗力。历史上,李定国在遮炎河惨败后本部只剩下了一万多兵马,还要分出去靳统武的部队去护驾,跟在身边的就只有一万左右的部队。所幸,由于陈凯在新会之战中的襄助,李定国入滇时的兵马就远比历史上要雄厚得多。只是受制于孙可望败亡后那让人心惊肉跳的财政赤字,不少部队因此被分配到昆明以及云南各地就食。但是等他赶回昆明后,连同从前线撤下来的部队,加一起也有两万余众,这使得他在庆幸之余,工作量也大幅度攀升。
回到了李定国军中,余佑汉与那个临时充当向导的侍卫的交集便不多了,但是与火器营的都督高恩和在他赶往行在期间追上来的那个游击将军王大拿却混得颇为熟稔。
当年李定国前往安龙迎驾,他麾下的主要部将都被永历赐予了伯爵的爵位,比如靳统武、吴子圣、王会等人,其中的一部分更是在击败孙可望内衅后被晋以侯爵的爵位。高恩原本也有机会赐爵,就算赶不上第一拨,以他的资历第二拨也是足够的。可问题在于他是孙可望的同乡,早年受孙可望的照拂良多,在对“孙可望内讧集团”的立场上不够坚决,引得永历不甚满意,所以两拨利好都没赶上,如今仍是以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官职管火器营。
不过,他这般也只能算是比上不足,好歹兵权还在手上,解决了孙可望之后李定国对他也依旧信任。总好过西胜营的都督张胜,入滇之后转身就跑去贵州投了孙可望,更是带着孙可望的亲信武大定奔袭昆明偷家,最后落得个被处斩的下场,可见四九年投国军的事情是做不得的。
这些,都是王大拿私底下与余佑汉说的。大军抵达永昌后,前者便忙着操练兵马,好容易今晚有暇,便约了一起喝酒。
“吴侯爷治军颇严,我之前只是听说过,现在真落得身上了,才知道其中厉害啊。”
“来之前,我听总舵主也说起过晋王军纪森严。”阑
遮炎河之战,怀仁侯吴子圣所部损失颇大,此番王大拿来投,便编入了吴子圣麾下。这倒是深合他的心意,因为之前与他交好的那个吴将军便是吴子圣的部下。不过真入了晋藩本部,方知道他跟着从前干清军时的将主学来的练兵、带兵、用兵的手段很多都是笑话罢了。
这段时间,他的部下忙着操练,他也在积极的向吴子圣等晋藩将帅学习带兵之道,着实获益良多。
不过,大军已经退到了滇西,这里土地贫瘠、百姓穷困,大军在此难以长久的坚持下去。据说行在有一些官员已经脱离朝廷自行避难去了,军中也难免有些窃窃私语,只是李定国威望甚隆,现阶段还压得住罢了。
“余兄弟,陈老大人就没提过什么时候入滇吗?”
这已经不是余佑汉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了,更不是第一次被王大拿问及。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晋藩众将对他并不见外,显然是承惠于陈凯当年与李定国在广州的配合无间。如今明廷在云贵的状况实在不怎么样,他们见了他,便免不得怀念起当年的叱咤风云,对于陈凯便多了一份期寄之情。
晋藩的那些大将,比如靳统武、窦名望、吴子圣、祁三昇、王会、高恩他们,甚至包括随军领兵的皇亲武靖侯王国玺都知道,这一次不比上一次在广东,陈凯从潮州浮海十来天就能赶到。此番相隔万里,而且还都是陆路,等陈凯攻陷了梧州,横穿整个广西和云南赶来和他们汇合,实在不怎么现实。更别说,接到书信的李定国也曾提到过,东南明军正在组织反攻江浙,根本顾不上他们。
陈凯的图纸想来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现在高恩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很大一部分工作量就是监督工匠制造国姓瓶,顺带着操练掷弹兵。至于其他的,还是要靠他们自己。阑
所以,问出口的,基本上都是些像王大拿这般混熟了的中下级军官。对于他们的失望,余佑汉也没什么办法。
“没有,总舵主只说让我给朝廷和殿下送信,并暂时留在殿下军中。”
这确实是陈凯的命令,除此之外,他临行前陈凯给他的那个锦囊在回到李定国军中后他也按照此前“昆明沦陷方可打开”的指示细细看过了,由此他也想明白了为何陈凯要他留在李定国军中,并且还为他向李定国要了在军中自由行动的权利。
只不过,此事事关机密,既然答应了,那么哪怕关系再好也是不能说的。想到此处,余佑汉连忙敬了一杯,便顺势转移了个话题:“若能夺回昆明,高都督差不多该赐爵了吧。”
“是啊,吴侯爷到时候若是功劳够大,应该也能封公爵了。”
这个话题转移得很完美,一句话的功夫王大拿便开始憧憬起了日后击败清军、夺回云南后的功赏,顺带着还展望了一下东南的战局,对于日后李定国解决掉满清的灭国大军后与陈凯携手收复湖广,干掉洪承畴那条狗汉奸,还报之以了很大的期寄。
梦想着水涨船高,不过,明天还要接着练兵,点卯迟到须得小心吴侯爷的军法不容情面。王大拿不敢贪杯,两个人吃过晚饭,聊了会儿天,便匆匆作别。阑
走在回返住所的路上,余佑汉抬起头看向滇西的夜空,似乎与他老家的星空确实不太一样。想当年南下浙江,是为了送他师傅的骨灰返乡。其实,那也不是他师傅要求的,而是他觉得人总要落叶归根,他作为弟子自然有责任护送。只是那时候哪里能想得到后面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兜兜转转几年下来,竟然跑到了云南这等瘴疠之乡,而且还身负重任,以至于几次半梦半醒间他甚至一度怀疑这不过是一场英雄与侠义的梦罢了。
回到居所,余佑汉整理了一下今日所见,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立在床头的苗刀。陈凯将锦囊与他,他便将其缝在了裹刀布上——从广州到昆明,怎么着也得走上个一两个月吧,衣服或许需要换洗,但那苗刀是他的师傅传给他的,从不离身,哪怕刚刚去吃酒也随身带着,旁人问及便说是师门之物,唯恐丢失,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躺在床上,细细的回忆了一番,他便酣然入睡。说来,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该怎么完成陈凯交托的任务,不光是如何去做,甚至就连做什么,以及目标为何,他到现在为止也仍旧没有个最起码的头绪。所幸的是,他当初在吉安与邹楠、刘京他们搞“敌后斗争”的时候,还是积累了一些经验的——既然不知道怎么去做,那就干脆多听多看,总比一无所知要强吧。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便起床练功,这是雷打不动的。五尺长的苗刀如身使臂、如臂使指,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似的。经过了这些年的游历,余佑汉觉得他的功力更胜当年,想来若是他的师傅还在世的话,也会因此感到欣慰吧。
练过了剑,他便再度行使起了在军中自由行动的权利。一路走来,先是碰上了岐山侯王会的部将邓望功,属于点头之交,点了点头也就过去了。
随后,又远远看到了孟津伯魏勇的儿子魏君重和总兵王有功一行出了祁三昇的营盘——那个少年郎对他的这把苗刀一直很感兴趣,对他的武艺更是羡慕不已,不过他爹似乎不太喜欢其过于痴迷武学,更希望将其培养成一个可以统领大军的统帅,而非一夫之勇的战将。
没过多久,他又碰上了李定国的表弟马思良,那是个鼻孔朝天的家伙,自然看不到小人物,他也没必要热脸去贴人家的凉屁股不是……阑
等他转了一圈回到了李定国的中军大营,才注意到今日负责值守的是晋王府的护卫总兵胡顺都,亦是个近期发展出来的熟识,闲聊了好一会儿,正看到一众文武离开了李定国的中军大帐。
为首的便是平阳侯靳统武,余佑汉清楚地记得陈凯曾提及过此人乃是李定国的第一亲信,其人对李定国亦是忠心不二。接下来依次是武靖侯王国玺、泰安侯窦名望、咸宁侯祁三昇、怀仁侯吴子圣、岐山侯王会、杨武伯廖鱼、孟津伯魏勇、定朔将军吴三省、同知都督高恩等一众勋镇武将,以及吏部左侍郎金维新、兵部右侍郎龚铭、光禄寺少卿卢桂生等数个幕僚文官。
听王大拿说过,靳统武虽是晋王李定国的第一亲信,但却只是长期负责护卫工作,无论是护卫中军、还是护卫行在,战阵之上却不是最得重用的。
那是个四海的性子,刚来没多久就听人说起过,其刚刚投入李定国麾下时最受看重的是西胜营都督张胜和天威营都督高文贵二将。张胜勇猛绝人,在整个西营系统明军中都是出了名的猛将兄;高文贵长于用兵且胆大心细,有名将之风。
然而,这场竞争还没开始进入正题就结束了——张胜“四九年投国军”,不提也罢;高文贵则在陈凯收复南赣地区期间于梧州殉国,连带着天威营也全军覆没了。
等到后来孙可望败亡,大伙儿又纷纷对泰安侯窦名望和咸宁侯祁三昇比较看好。反击孙可望内衅的交水之战中,窦名望冲锋在前,直取孙可望大营,连破三十垒,居功第一;祁三昇先是拒绝孙可望的招揽,从四川嘉定且战且走,千里来投,而后在交水之战中论功亦仅次于窦名望,为诸将之二。
只可惜,他们在前不久阻击清军入滇的作战中表现得都不太尽如人意。同样是面对多尼率领的清军主力,窦名望没有能够有效的支援安庄卫,导致守将刘镇国殉国,祁三昇同样没能守住鸡公背。不过,遮炎河一战,李定国先胜后败,也没能击败赵布泰的偏师。虽说,是有运气成分在,但是若无内耗导致的战略被动,趁着清军立足未稳便出兵贵州,当也不至于此吧。阑
一眼扫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到了金维新的身上。此人不只是李定国最信重的幕僚,就连陈凯也曾与他说过,实在万不得已可以设法获取其支持,相信二人之间旧有的交情在不牵扯晋王府利益的情况下应该足够其人帮上一两个小忙。
转了一上午,似乎又是和往日那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以至于午饭的时候,余佑汉的脑子里依旧充斥着那件锦囊所带来的疑问。
机械性的扒拉着米饭,菜没怎么动,倒是托在手上的海碗的米饭小山靠着他的那一侧的“缓坡”已经被挖成了海沟,而另一侧则仍旧是“高耸过鼻”。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也许下午该去永昌府城里转一圈,没准儿问题会出在行在那边儿也说不定。
奈何,刚刚下定了决心,三口并做两口的把饭菜席卷一空,依稀的便听到帐外隐隐透着些许嘈杂之音。
“胡帅,这是怎么了?”
嘈杂,正常情况下在李定国的中军大营里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事出常理即为妖,余佑汉连忙跑出去,很快就撞到了那个护卫总兵胡顺都。而后者在下意识的左右扫过一眼后,便连忙对其言道:“刚刚得到消息,玉龙关失守了。皇上得到消息便带着行在向腾越州方向跑了,殿下已经派了平阳侯去护卫。余兄弟你也赶紧收拾东西吧,巩昌王估计拖不了几天。”
第一百一十章 侠客行(二)
玉龙关位于永平县西南二十五里,而永昌府城恰恰也在永平县城的西南方向,相距一百五六十里,也就是说永昌府城与玉龙关之间只有大概一百二三十里的距离。阑
这个距离,永历速度需要两天时间,快马不过一天的功夫而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地交通为澜沧江截断,清军追兵需要渡过澜沧江才能进入永昌府城附郭的保山县境内,白文选烧毁澜沧江铁索桥的举动也无形的为明军争取了一些时间。
永历十三年闰正月十五,行在在接到了巩昌王白文选兵败玉龙关的消息后,便在平阳侯靳统武的护卫下匆忙启程向腾越州方向转移。
腾越州位于永昌府城正西方向,但二者之间除了隔着一条怒江外,还有一座高黎贡山横亘期间,并非坦途。
怒江奔腾于深造峡谷之间,落差大,流势急,更多瀑布险滩,沿岸部分地区更有一种名为青草瘴的瘴气,便是本地人也对此避之不及。不过,此时尚在闰正月,来源多以雪山融水和降雨构成的怒江这时候还远没到每年中最为湍急的夏日。而青草瘴亦是出于春夏之交,如今方才是春季,亦是未到其滋生的时节。
那高黎贡山乃是横断山脉中一条南北走向的山地,北连青藏高原、南接中南半岛,面积约一千两百平方千米。其名得自景颇语中是为高日贡,意为高黎家支的山,高黎家族便是景颇族的分支。而在傈僳语中,高黎贡山则是为曲过,意为独龙雪山。能够称之为雪山,可见其高耸。事实也确实是如此,高黎贡山哪怕是相对较低的南段其平均海拔也是在2500-3000米,其雪线之上积雪终年不化,雪线之下则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
若是绕行,必致迁延时日,这便不符合永历朝廷当下的处境,于是便穿越高黎贡山南段的山间小路,直接插向腾越州。
闰正月十八,昨日刚刚渡过了怒江,李定国统领的本部大军仍旧是循着行在的足迹向西挺进。有靳统武在护卫行在,信使在大军之间往返奔波,倒也不怕失去了行在的踪迹。然而一路向西行来,军中将士虽未明言,但余佑汉察觉到了一丝对于前途未卜的迷茫之情正在其间蔓延,只是不知这是不是他有些过于敏感了。阑
正在行着的小路,乃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坡度倒是不陡,就是略显局促了些,夸张一些说便是仅可供一骑通过,实际上倒也不止于此,起码不全止于此。这条路是南丝绸之路的一条,可以从高黎贡山南部的东侧横穿至西侧,而后过了龙川江就可以抵近腾越州,无须绕道高黎贡山南部边缘的镇安守御千户所,堪称捷径二字。
余佑汉牵着战马,回望过去,入山的山口早已不见了,被千折百转的山势遮蔽了视线,而前方亦是见不得半点儿出山的趋势,只有穿着红色军服的明军将士如长蛇般向远处的山顶蜿蜒前行。
两侧的山势算不得陡峭,但也不见得有多少缓坡,倒是植被已然郁郁葱葱,在朦胧的雾气中仍显得生机盎然。只是天色稍显阴郁,昏暗的云层仿佛是天都沉了下来似的,唯有那云雾变幻间透出的些许阳光,方可让人长舒上一口大气。
约莫行了十余里,路分两道,一条是大军仍在行着的,另一条则是上山的。在山中小径走得久了,长久见不得出山的希望,余佑汉便自顾自的拐向了那条上山的道路,打算看看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出山。
山道向山顶不断地攀升,其间有几处台地。至太阳已经渐渐西垂,他总算是登上了山顶。原本人在山中,身上有些黏糊糊的,这让从小见惯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吹惯了干爽的风的他多多少少的有些不自在。此刻登上山顶,回首俯瞰,是夹杂在绿意盎然中的火色细流,绵延不绝,顺着另一条山道细细流淌。而当他举目眺望,直觉路在脚下、山亦在脚下,胸中郁郁在呼吸间便荡然全无。
“可惜,今天大概是出不了山了。”
这一回,余佑汉却是猜错了,在下山不久,大军便转向了另一条山道,没走多久,他便眺望到了远处的龙川江,而他们这一部人马赶在入夜之前离开了山道,进入到了龙川江的河谷盆地区域。只是再后面的部队,就难免要露宿山道之间了。阑
第二天一早,明军便匆匆穿过了龙川江的铁索桥。而后,没过多久便抵达了一处叫做橄榄坡的所在。
“殿下有令,大军在此扎营。”
传令兵大声的传达着命令,余佑汉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此间倒也是诚如其名,遍山种满了橄榄树,只是时节未到,不见花果,只有绿叶娇嫩而已。
确切地说,大军驻扎在橄榄坡下的橄榄驿,此间始建于元朝,乃是南丝路连通缅甸的重要驿站。明初时对其进行了扩建,随后古道往来马帮人群日趋增多,明廷前前后后又迁来了大批汉回军民至此驻扎,亦有不少百姓到此开店谋生,渐渐地便形成了一个颇为热闹的山间集市。至崇祯十二年徐霞客游滇之时,此间已是“百家当坡而居,夹路成街”。
明末大乱,但云南却是一块儿世外桃源,沙定洲之乱时并未波及至此,而后沙定洲余孽滋扰地方也远在滇南之地。余佑汉一眼望去,集镇里百姓家家闭户,显然是被突然来了一支大军吓到了。不过,明军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大军在集镇外安营扎寨,军官们直接占用了驿站作为临时的晋王府使用。他的身份虽是自由,但也不便参加军议,干脆出了镇子,看兵士们扎营。
橄榄驿内,驿丞等人早已逃似的退了出去,哪敢听半句军机大事。此刻,驿站的大堂里只有李定国和他的军官团、幕僚团在商议接下来的行止。只是没过多久,一骑快马便由西而东进了镇子,在确定了晋王所在,便翻身下马,冲入了驿站。
“殿下,这是平阳侯的手书。”阑
移跸一路行来,大军与行在始终保持联络,早已是惯例。可是此一回,这信使却略显了几分急躁出来,让李定国不由得眉头一皱。
果不其然,靳统武的手书所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行在在抵达腾越州后,并没有原地驻扎,永历不顾群臣反对,继续向西,说是要到盏达付安抚司那里再做打算。
白文选兵败玉龙关,说是要带着本部兵马先行撤往木邦休整。木邦在永昌府的西南方向,而腾越州在永昌府的正西方向,只是清军并没有咬着白文选不放,而是以主力兵马追击行在。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此前李定国与永历约定的是在腾越州暂驻,现在永历却过腾越州而不入,直奔着盏达付安抚司去了。
更要命的是,因为永历的不顾阻拦,便又有不少官员脱离了行在,就连王应龙父子也自杀了,便是他心中也难免生出了不少忧虑和烦闷之情。
“殿下?”
看出了李定国面有异色,金维新连忙上前问及。待他接过了手书,细细看过,便露出了比之李定国更加难看的颜色来。手书在众将和幕僚间传过,驿站大堂内的气氛也愈加压抑。在座的众人无不是老于兵事,对云南的山川地理皆了如指掌,他们没有一个不知道,盏达付安抚司,那里可是云南最西边的一个行政区,紧挨着边境线的。
“皇上,皇上不会是要弃国吧!”阑
“绝不可能!”
直到手书传遍,方有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闻言,李定国拍案而起,威严的目光向在场的众将和幕僚扫过,一个个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一扫方才的颓然。只是此刻,莫说是他们,就连李定国心中也在不住的打鼓——他太了解这位天子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比兔子跑得都快,而且寻常人根本劝不住。若说弃国,搞不好真的会那么干。
天子弃国,一旦想到这个词,李定国就仿佛是被大锤猛击了胸口似的,险些一口气便喘不上来。奈何他不能离开大军,而这支大军又根本追不上永历的风驰电掣,若他不亲自去劝,谁也保证不了永历会干出什么来。尤其是现在,根据探马回报,清军主力距离他的这支大军只有两三天的路程。这么“近”的距离,永历若是不怕了,反倒是有些不太正常。
他很清楚,永历若真弃国了,那么战局便再难收拾。所幸,他本也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既然没办法赶过去劝说,那就必须做一些事情出来,给与永历以暂且停下脚步的理由。
细细的回忆这一道的行止,李定国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重新估算了一下时间,似乎也是足够的。于是,他便让侍卫找出了地图,对着在座的众将、幕僚们慨然喝到:“本王要在这里伏击鞑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的点在地图上,众人连忙起身,将书案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手指所指之处,正是他们来时的必经之路,上面写着三个不甚起眼儿的小字——磨盘山。
第一百一十一章 侠客行(三)
遮炎河之战过后,他一时间能够调动的本部兵马从数量级上已经远远比上满清的那支灭国大军了,如此才被迫退出昆明。起初,他是打算退往四川,不过很快就改变了主意。在滇西的山区里设法伏击清军是他本就有的打算,今时今日更是一个势在必行。袍
“殿下?”
“虏师轻取贵州,又下昆明,数日前更击溃了巩昌王,其士气正旺,但也恰恰是最为骄横之时,其必不会相信王师尚有沿途伏击的胆量。”
说到此处,李定国在脑海中飞速重温了一番计划,更是觉得天衣无缝。大手重重的拍在桌上,环视众将,一个个无不是呼吸沉重,一双双眸子里写满了跃跃欲试四字。
说起来,他们都是晋藩本部精锐,其中大多都曾跟随李定国两厥名王、收复广州,前段时间那么轻易就丢了贵州和昆明,遮炎河一役又败得那么憋屈,让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在心里面憋着口气。这段时间,虽说是行军,但大伙儿也没把操练兵马的事情落下,尤其是在永昌驻扎的那大半个月,更是每日一操,无不是盼着能尽快找回场子来,好好出上这一口恶气。
然而,就在这群摩拳擦掌的亲信之中,却有一人微垂着头,似是带着些忧色,这角度却看得不甚真切。回想一下,方才问出那句“皇上,皇上不会是要弃国吧”的话,那声音不就是他吗!
“月仙,可是有什么疑虑吗?”
月仙是光禄寺少卿卢桂生的表字,此人与金维新、龚铭他们一般,都是追随李定国多年的幕僚出身,在安龙迎驾后被授予了中枢的官职。平日里的主要工作自然是负责光禄寺的那些事情,就像是金维新在吏部、龚铭在兵部无二。可一旦到了战时,他便回归到了晋王府幕僚的身份,为李定国操持后勤庶务兼出谋划策。袍
李定国的话是卢桂生说的,众人也无不是将目光投之于其身上。说来,卢桂生在李定国幕中素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虽不似金维新那般显眼儿吧,但也是晋王府文官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此刻,听得李定国问及,卢桂生缓缓的抬起头来,眼中竟沁着少许泪光:“殿下,皇上都要弃国了,今番就算是能击退虏师,又有何用啊?”
听得这话,众人无不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幕僚这一遭竟会如此语出惊人。
卢桂生的反问让这驿站大堂突然间变得落针可闻,见得如此,站在他傍边的金维新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李定国,只见得那位对他们这些幕僚素来颇为有理的亲王殿下眉间正在凝聚着的怒火,像极了平素里即将要责罚下面的将校时的样子。
“殿下,月仙近来忙着统计辎重,睡得少,精神头儿不太好。学生这就带他下去休息。”
话说着,金维新便要将卢桂生拉出人群,再好生劝说一番。可是他的手刚触到后者的袖子,那人竟一把甩开了他,顺势直接将他推倒在地,并指着他的鼻子喝到:“金维新,你莫要在此充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在昆明时,就是你与那马吉翔合谋,哄得殿下改了入川的本意。”
一屁股摔在地上,金维新当即便是愣在了当场。他并没有想要假装什么好人,只是出于同僚多年的情谊,见得卢桂生这话引得东主不悦,站出来给双方个台阶下罢了。至于说服李定国改变主意的旧事,他确实是有些许私心在的,可入川对于晋王府来说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他也不是第一天做官、更不是第一天参与军机,马吉翔的话若是说得全无道理,他又怎会去听。袍
可是,这一屁股摔得,却让他,却让在场的所有人猛地想了起来,不似金维新是云南本地人,这卢桂生却是个川人,四川承宣布政使司下辖的重庆府垫江县人士。换言之,这个家伙很可能早就对转道滇西心怀不满了,如今见得永历奔着盏达跑了,大有要逃亡缅甸藩国的架势,更是触到了其人的眉头。
甩开了将其扶起的龚铭,金维新的余光扫过了这个湖广籍贯的同僚,便上前一步,直视着将其推倒那人的视线质问道:“你若是认为我说得有错,为何当时不劝,现在反倒是来说教!”
当时,卢桂生确实没有出言相劝,可现在却也并不妨碍他出言反驳:“我知你没打算害殿下,也自知不及你更得殿下信重。但是,如今天子都要弃国了,你还觉得你做得是对的吗?!”
人呀,越是悔不当初,往往越是会给自己找上个借口,在心里面想尽办法让旁人、让社会环境、让官府之类的他者为其人的不幸分担责任,甚至是承担主要责任。如此,自然也就管不得什么是否合乎情理、法律之类的规则。只要把锅甩出去,自家就可以心安理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摘那些他者,就可以缓解悔恨所带来的痛楚。
这样的自我保护行为,实则与鸵鸟将脑袋扎进沙子里没有半点儿区别,产生悔恨的不幸仍旧是由其个人去承担,那些他者可曾有为此掉过一根毫毛。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引以为戒。好歹,别让从前的不幸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断的发生于己身,才是正事。亦是以个人之“史”,为个人之“鉴”!
只是此时此刻,卢桂生的脑子里已经顾不上旁的了。在他看来,天子有机会弃国而去就是因为金维新所进的谗言导致了李定国的误判。而他身为幕僚之所以没有劝谏,其原因只是一个人微言轻,说了也是白说,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去说了。
“够了!”袍
对于卢桂生如何想的,李定国此刻已然顾不上去深思了。他现在就是要设法挽回局面,正需得全军上下众志成城,对胜利充满渴望和信心,哪里容得其张口就是“弃国”,闭口就是“弃国”的丧气话。
“卢桂生胡言乱语、咆哮军前、乱我军心,该当重惩。念在其人平素多有功劳,杖责二十,以儆效尤。来人,拖下去,执行!”
此一番,看得众人无不是一惊。李定国治军虽严,可平日里最是尊敬读书人,对这些幕僚,莫说是惩罚了,就连重点儿的话都很少说。此番上来就是要打军棍,显然是这卢桂生触了逆鳞。况且,扰乱军心,只杖责二十,李定国显然也是手下留情了,众将不敢多言,便任由着其人被晋王府的侍卫们拖出了这驿站大堂。
“伏击虏师一事,尔等可还有异议?”
有了卢桂生的前车之鉴,众将就算是有些想法又哪还敢多说废话。接下来,驿站大堂便恢复了商讨军情的氛围,仿佛刚才的那一出插曲根本就有发生过似的。
伏击的细节在不断地规划,李定国计划亲统大军,另分三路设伏,那三路将帅的人选也在众将的请命声中迅速敲定了下来。至于时间,则是根据清军的行军速度决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闰正月二十的午后或是闰正月二十一的白天,届时就让清军见识见识盖世名将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军议结束,已是下午,众将纷纷回营整顿兵马,李定国想起了卢桂生,又迅速地将其抛之脑后——他现在实在没功夫去考虑那个大抵是得了失心疯的幕僚的感受,就算是要安抚和劝解,怎么也得等打完了这一仗再说。袍
第一百一十二章 侠客行(四)
李定国心意已决,大军便迅速地行动了起来,甚至就连没有任何任务的大闲人余佑汉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接下来马上要有大事发生。对此,他连忙行使其了他在军中自由行动的权力,旁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况且如今有一个算一个,全军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管他?甫
眼前的营盘,半个时辰前才将大军运来的各类辎重运进去,尚且还没来得及分门别类的存储,只见得那个叫做龚铭的兵部右侍郎便带着一大群幕僚和文书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他们有的在清点物资、登记造册,有的则指挥着辅兵们将已经搬下大车的辎重重新装车,还有的则一边忙着登记,一边将一车车的辎重发往其他营盘。
这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他也不是个没眼力价儿的人,连忙起身离开,待他走出营盘的那一刻,两辆大车一前一后的在壮骡的拉动下向外间驶离。其中一辆大车,是被油纸包裹好的一捆捆的箭矢,而另一辆大车上则是油布盖着的木桶。余佑汉知道,那些桶里装的应该是火药。
离开了这一处营盘,周围的几处营盘的卫兵无不是严防死守,只有那些传令兵和护送着大车的文书、辅兵们才可以在检查下通过。
连着在三四处营盘附近转过,他一个熟人没看到,等他抵达怀仁侯吴子圣的大营时,更是见得那位侯爷干脆直接立在了大营当中,盯着下面的人做事,他就更没必要进去找王大拿问个清楚了。
循着最多的火药走向,余佑汉来到了火器营的营盘。不过,高恩此刻却不在大营,值守的军官知道他是陈凯派来的,也知道因为陈凯的关系他与高恩很是熟稔,便多了句嘴,告诉他高恩应该还在晋王那边儿没回来,便继续忙着清点火药入营。
说来,火器营原本是有几十门大家伙的,其中口径最大的那十几门红夷炮都是陈凯当初送给李定国的。只是听高恩说起,此番移跸过于仓促,那些大家伙又实在过于笨重,未免拖慢了大军的脚步,又唯恐其落到了清军之手,李定国便下令将其沉入了昆明城外的滇池——火炮,又不是粮食什么的,清军总不能向普通老百姓勒索红夷大炮吃吧。再者说,这些东西也不是仓储,都是军中平日便用得着的家伙什,就算毁了他们也算不得抗旨不遵。
现在火器营里都是些能跟上行军的虎蹲炮、佛郎机炮什么的,不过这些东西现在也不是最受重视的。他听高恩说过,最近一直在忙着造国姓瓶,并且训练掷弹手,也许这时候高恩正在和李定国商量这支奇兵的使用问题也说不定呢。甫
离开了火器营的营盘,余佑汉直奔了橄榄驿的驿站。那里是大军的指挥中枢,晋王李定国的所在,此刻只见得是传令兵往来穿梭,几乎要将驿站的门槛都踏平了。再往里面,他就不便进入了——虽说他自由行动的权力,但是身上背着那么长的一柄苗刀,实在过于扎眼,而且再往里去,事关军机,也不是他一个来自于其他系统明军的信使老百姓有资格触及的。
扫过了一眼,余佑汉便将视线匆匆的离开了那里,结果没走几步出去,却见得明军在挨家挨户的搜集锅具并组织会做饭的百姓入营做事。
跟着这群人,他来到了存放军粮的营盘,李定国的幕僚之首吏部左侍郎金维新正在此间坐镇,盯着那些幕僚、文书、辅兵和民夫们搬运粮食、生火做饭。整个营盘被蒸腾的水蒸气搞得雾蒙蒙、湿乎乎的,但那位正三品大员却毫不在意,似乎若非是还顾及着些许朝廷大员的风度,早就撸起袖子帮忙了。
“金司马……”
“哦,是余壮士啊。”
抬起头来,见得是余佑汉,金维新面上刚刚生出来的那丝不耐烦便重新褪了回去。他知道陈凯有写给李定国密信的事情,也知道陈凯向李定国要了在军中自由行动的权力与此人,却不知道陈凯到底是何用意。而且让他有几分气恼的是,陈凯实在有些不够朋友,只让这个汉子带了些礼物,却连他也瞒着,若非是知道就连李定国对此也一无所知的话,他倒是有心好好写上封书信与陈凯说道说道这事儿。
“金司马,这是……”甫
闻言,金维新飞快的扫视了周遭,便低声对余佑汉说道:“这事情的细节你还是不知道为妙,我只能告诉你,马上要打仗了。”
马上要打仗了,各处营盘都忙得不可开交,便是瞎子也能知道吧。不过,金维新并没有拦着余佑汉在这营中“闲逛”,只是转了一圈,发现那些辅兵和民夫都是在忙着做干粮,后者便觉得心跳得愈加的快了。
“天呐,晋王殿下竟然真的要伏击鞑子!”
他曾在刘京军中,虽说那只是支义军,但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大军若是有意伏击敌军,必然要加以保密,也必然要准备干粮——没有间谍卫星,靠探马只能知道敌军大概的抵达时间,而且敌军的探马也会在前方探查,所以设伏的准备工作必须提前不说,将士们也要赶在敌军探马抵达前进入埋伏点做好准备。
从进入埋伏点开始,就不能在挪动地方了,更不能生火造饭,而将士们又不能饿着肚子作战,就只能事先准备好干粮和水,让将士们带到伏击点,吃喝拉撒就都在那里了。
这些知识确实让他看出了一些内情,但却并不足以让他感到震惊。真正让他感到不可置信的是陈凯在那封锦囊里一口咬定了李定国会寻机伏击清军,而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伏击之时,恰恰是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当口!
怀着忐忑的心情,余佑汉很晚才睡着,到了第二天一早倒是照例起得那么早,但却破天荒的连刀都顾不上练了,便四下走动起来。奈何转了整整一上午,却仍旧是一无所获。到了午后,大军用过了午饭便陆陆续续的启程出发,循着原路往高黎贡山方向折返而去。甫
李定国已经带着军官们抵达了磨盘山,那里恰恰就是余佑汉早前登高望远之处。这里的视野极好,可以覆盖周围很大一片区域。而且上山途中的几处台地也可以屯集不少将士,上面的植被也可以为他们提供足够的遮蔽。
山顶将会是他指挥整场战斗的指挥所,而台地和周遭的山坡则可以为他亲统的大军提供隐蔽之所。除此之外,那三处伏击点则分作一伏、二伏、三伏,也是从东向西一字排开,彼此间间隔一定的距离。
如此,只要清军主力进入伏击圈,一三两伏出击,堵死清军的前路和退路,二伏突击,将清军拦腰截断,而他则亲统大军为大军后劲,并逐一吃掉被切割开的清军。为此,他在这山间小道上设置了三处栅栏,一为标定位置,二来让清军进一步确定明军就是从这条山道通过的。另外,他还伪造了从此间一直到出山的脚印之类的细节,以避免清军探马察觉。
设伏的部队在陆陆续续的抵达,按照探马的汇报,清军应该会在明天抵达,但是清军的探马则应该明日一早就会通过此处。所以,明军必须提前准备,哪怕在山上熬上一夜也在所不惜。
这都是为了胜利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而一旦清军进入了包围圈,只看着这山下狭窄的山道,清军通过时必然会呈一条长蛇状,就像是前日的明军无二。步兵无阵不战,骑兵在这样的战场更是完全奔驰不起来,还不如下马步战。到了那时候,凭借居高临下和突然袭击,以及西南将士较清军更擅长山地作战的优势,清军必败无疑!
“这,就叫做万无一失!”
说来,明军在大西南广阔的区域所拥有的兵力其实一点儿也不弱,但问题在于李定国当下能掌控在手的却是寥寥无几。甫
陈凯改写了新会之战,连带着使得李定国此间拥有的兵力也比历史上要多上一倍之多。虽说是山间伏击,但是为了让足够的清军进入瓮中,这三伏的间隔和覆盖范围都很大,这些军队亦是容得下的。对此,李定国自然是要把优势最大化,至于那橄榄坡大营的仓储,留下千来人维持下秩序就够了,一切以击败清军为重。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从昆明带出来的,以及沿途府县库房中取用的,到了现在已经剩不下太多了。虽说,交战会导致粮草消耗激增,但就算是不打这一仗,过些时日粮草不足了,大军也难免要分开就食。到时候,就更难组织起足以扭转战局的会战了。
而且更加致命的是,由于永历的“仁慈”,使得清军拥有了在云南长期驻扎的物质基础,凭着那些仓储,他们可以不断地发动针对明军的围剿。如果明军不能一次性打断这支灭国大军的脊梁骨,从而彻底扭转双方的力量对比,并重新夺回云贵的话,那么清军完全可以通过昆明的仓储和内地不断地输血一点点儿的耗死明军。
哪怕,明军大败清军,只要不能一次性扭转力量对比,同样是没用的。这支大军必然会陷入到军中乏粮,于是分散就食,分散就食便难以组织起会战,难以组织起会战就难以收复失地,从而获得足够的粮草,就只能继续处于军中乏粮而被清军不断蚕食的境地。
这种恶性循环在后世被称之为崇祯死弯——即想要剿灭流寇便要增税练兵,增税导致民间破产者日多并纷纷加入流寇,使得流寇日趋壮大,而越是想要剿灭日趋壮大的流寇,就必须征缴更多的赋税来练兵、养兵,于是便会陷入到钱粮越征越多,流寇越剿越强的恶性循环,一直到其自挂煤山东南枝。
李定国不知道什么叫作崇祯死弯,他自诩为忠臣,尤其还是个流寇“转职”成的忠臣,自然也不敢违抗圣命。哪怕,他很清楚永历不准销毁昆明粮草的决定是何等的愚蠢,他也必须要坚决执行。因为就算是愚忠,那也是忠,他不能让旁人认为是流寇本性复燃,否则就算是烧了粮草,他也将丧失晋藩以外的其他明军和士绅百姓们的信任和支持!
但是,从十来岁便在军中厮混,独立统领大军也有十多年,他更加清楚他将要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困境。如果不能一次性解决问题的话,那么明军很可能会被清军耗死在云南。甫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务必一击致死!”
第一百一十三章 侠客行(五)
怒江之畔,清军正在有条不紊的渡过这日渐汹涌的南国大江。妖
西岸的潞江安抚司此刻已被清军占据,安抚司衙门中,安远靖寇大将军多罗信郡王爱新觉罗*多尼、多罗贝勒爱新觉罗*尚善、多罗贝勒爱新觉罗*杜兰、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定西将军舒穆禄*爱星阿、内大臣征南将军镶黄旗满洲固山额真瓜尔佳*赵布泰等头面人物先后赶到安抚司的正堂。
奇怪的是,多尼将所有伺候的奴才全部轰了出去。并且,不光是平日里均有资格与会的如辅国公爱新觉罗*干图、辅国公爱新觉罗*扎喀纳、正红旗蒙古固山额真富察*济席哈、镶白旗蒙古固山额真博尔济吉特*沙里布、镶蓝旗蒙古固山额真觉尔察*逊塔等高级军官未能与会,甚至就连平西王吴三桂这样的一军统帅也事先被多尼派往了临近入山的坝湾为大军打前站。
“王爷,这……”
“洪承畴那奴才没那份胆子,不是确定了的消息他是绝对不敢送来的。”
正堂之中,气氛格外压抑,当洪承畴的手书传遍,这些满清高层竟无不愕然。当杜兰刚要出言质疑,便立刻遭到了多尼恶狠狠的反驳。
洪承畴的手书中所提及的便是正月初时济度兵败衢州之事。这事情是济度通知洪承畴的,要其做好防范。对此,洪承畴在确认之后,立刻以八百里加急派了亲信送到军前,指名交给多尼,为的就是防止八旗军在衢州惨败的消息会动摇到灭国大军的军心。
除此之外,洪承畴建议多尼尽可能快的解决掉永历和李定国,只要解决了大明天子和主政的晋王,明军在云贵再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完全可以让吴三桂自家慢慢解决。妖
究其原因,明军取得江山大捷之后,广信府失守便成定局,以陈凯那热衷于见缝插针的脾性,必然会对空虚的鄱阳湖东岸各府县出击,那些地方也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当明军控制了湖口、彭泽两县境内的长江江段,清廷从江浙向湖广运粮必定会受到不小的干扰。更何况,浙江全面失守已经不可避免,在明军兵锋之下的南直隶又能给湖广运来多少粮食?
洪承畴发信的时候,多尼他们刚抵达昆明没过多久,通知洪承畴昆明仓储的书信倒是上路了。可是从长沙到昆明,两千六七百里地的距离,搞不好两个信使在路上还碰上过呢,却没办法立刻让洪承畴知晓永历的热情好客。
粮食的问题暂时倒不是问题了,可半年之后又当如何。济度在衢州时坐拥如此大军尚且被明军打得大败,虽说他们还不知道损失几何,但是对于济度能否守住杭州、乃至是南京,他们更不敢抱有多大的希望。而云南这地方摆明了是刮不住来多少油水的,洪承畴的湖广也不可能独立支持得起这支灭国大军,难不成到时候一起饿死了事?
信,是多尼十天前就接到的,这也是他为什么着急忙慌的亲提大军追赶吴三桂和赵布泰的原因所在。
否则的话,以吴三桂和赵布泰为锋矢,他最多只要带着部分八旗军作为后劲,其余的部队完全可以分散控制各处要点,避免其他的明军威胁到清军的粮道。而不似现在这般,只留下他的副手多罗平郡王罗可铎和宗室镶蓝旗满洲固山额真罗托分别守卫昆明和大理这两处相隔六百里之遥的枢纽,而将沿途大量府县都只留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藩兵和绿营兵守卫。
“那个姓陈的蛮子也是少见的诡计多端,现在郑亲王又败了,洪承畴那奴才只怕未必守得住湖广。”
“那也得先打穿了江西再说,达素不是一直号称名将吗,现在不正好让大伙儿瞧瞧?”妖
“就是嘛,洪承畴那奴才把西南经标全扣下来了,就派了一万来个从湖广各地搜罗来的绿营兵。哦,对了,本贝勒还冤枉他了,他还把马鹞子派了过来,还有那二百来个扔瓶子罐子的绿营兵。”
“好嘛,贝勒爷,这个呀,奴才我可听说了,洪承畴那奴才管那些绿营兵叫投弹手,好像是跟那个姓陈的蛮子学来的招数。”
“呸!扔几个瓶子罐子就真当宝贝了,还不是一群绿营兵,爷就瞧不得这个奴才不分尊卑,真觉着皇上宠着他,他便能比得上咱们这些满洲亲贵了。瞧瞧他当初排挤阿尔津那奴才时的得意劲儿,去年阿尔津病死在贵州军中了,没准还趁了他的心思呢。”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论了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在不满于洪承畴的保守。哪怕洪承畴还特别提及过这些绿营兵之中还有两个他格外欣赏的将才,一个叫孙思克,一个叫赵良栋。前面那个大伙儿倒是知道,不就是卖了广宁的那个孙得功的儿子吗;至于后面那个,是个什么东西,压根没听说过,保不齐是洪承畴从哪个草窠里捡来的野鸡崽子呢。
硬是扣下了西南经标,这让他们就面临了很多原本可以直接让绿营兵去解决的事情却必须得让八旗军亲自出马的现状,叫他们如何不气。
眼瞅着话题要偏,多尼冷哼了一声,便直接说道:“洪承畴那奴才能守住湖广也好,不能守住湖广也罢,咱们也得尽快解决伪帝和老本贼。郑亲王那边儿,十有八九是守不住江浙的。”
“哼,这个小郑亲王,比他老子可差太多了。”妖
“嚯,贝勒爷,这话也就您敢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敢对主子有半点儿不敬。但是吧,奴才觉着,还是王爷说得在理,咱们得赶紧从云南抽身。倒不是去帮洪承畴那奴才守湖广,咱们得赶紧杀回江浙,保不住那片财赋重地,漕粮可就没了,京城里那么多主子奴才的铁杆庄稼怎么办!”
“那就让吴三桂那个奴才多出些气力,皇上不是说了吗,这云贵日后都要照着东江军那三个奴才似的封给他做藩国的。既然这地方打下来也是他的,何苦让咱们替他出力?”
“舒穆禄大人这话是正理,凭什么嘛!”
“就凭那些辽西兵,也打得过老本贼?别忘了,敬瑾亲王和东江军那三个奴才可全都是老本贼杀的。”
“那不是还有那个姓陈的蛮子的事儿吗,现在那个姓陈的蛮子又不在,老本贼一个巴掌拍不响。”
“得了吧,你问问赵布泰,遮炎河那一仗他赢的险是不险?”
“够了!”妖
历史上郑成功于厦门海大捷重创满清的两白旗,直接就导致了苏克萨哈在接下来的政治斗争中被鳌拜击败。谁家的奴才谁也不会舍得平白损失掉,这同样无关什么主奴情深,只在于一个谁手里的奴才更多、奴才更能战,谁在八旗之中说话就更硬气。
明军有兵为将有的传统,八旗军也同样存在着类似的痼疾。但是,多尼早在路上就已经想明白了,在这个郑成功即将席卷江浙、陈凯正在对洪承畴饱以老拳的档口,他们真正能指望的只有八旗军。
“遮炎河一战,老本贼已经被赵布泰打得丢盔弃甲。前几天在玉龙关,白尔赫图那奴才才带了多少人,白文选那蛮子连守都不敢守,结果跑也跑不过,连金印都丢了。本王爷倒觉着,西贼已经丧胆,现在得抓紧时间追上去,别让伪帝和老本贼跑了才是正经的!”
多尼这话,倒也是清军上上下下的共识。旁的不说,晋王府世子都被清军俘杀了,那个做老子的能干什么、敢干什么,还不是赶紧烧了铁索桥逃命吗?
而且,照着孙可望那厮进献给清廷的地图上看,永历和李定国肯定是逃亡腾越州了,再往西就是盏达付安抚司,他们现在不加快脚步,说不准这对君臣就逃亡缅甸去了。
对于云南,八旗军中便多有“从来出征未有如此之难,马匹疲毙,未有如此之甚”之类的怨言,就连那几个老兵最多的满洲牛录都这么说,更别说是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了。而缅甸那个地方摆明了就是个比云南还要贫瘠的穷山恶水。刁民,他们倒是不怕,怕就怕彻底陷进了泥潭而不能自拔,对于他们这支灭国大军、对于满清朝廷,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接下来的追击之中,八旗军就要担负起更加重要的责任。当然,他们的目标也只有永历和李定国这二人,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重要人物,八旗军就要立刻抽身,云贵后面的剿抚工作就交给吴三桂负责,总不能让他白吃大清的粮饷。妖
到了第二天一早,入山的行军序列也被重新调整——本来是以吴三桂的藩兵作为先导,由赵布泰为吴三桂后劲,而多尼则为赵布泰的后劲。现在则变成了由济席哈、沙里布、逊塔等一系列蒙古八旗的部队作为大军前锋,以赵布泰率本旗兵马统一指挥;接下来则是多尼的八旗军主力,作为大军中坚,以便于万一李定国穷鼠噬猫,也好一战破之;再后面才是吴三桂的藩兵和绿营。
当然,也不是所有绿营都有资格随军的。洪承畴不是要抬举那两个绿营武将吗,便让他们为大军殿后好啦。至于其他的绿营兵,则干脆直接留在了坝湾和潞江安抚司,八旗大爷嫌他们动作迟缓,跟乌龟似的,会耽误了大事。
这个行军序列,突出了一个快字,尤其是那些蒙古八旗,他们以骑兵为主,一旦出了山就可以策马扬鞭,直冲腾越州,总要赶在明军逃亡缅甸之前追上才是。
大军鱼贯而入,沿着蜿蜒的山道尽可能的加快脚步前进。比之赵布泰更早的是一队由一个镶黄旗满洲的前锋校统领的由其在内计十一人组成噶布什贤超哈哨探小队,他们的任务自是为大军前哨,也算是做回了老本行。
探马小队迅速的蹿入山中,行约十里便看到了第一个栅栏。他们熟练的分工协作,由两人下马拆除栅栏,其余人则在前锋校的统领下原地戒备。很快,他们便拆除了栅栏,而四周仍未有半点儿动静。于是,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全部拆除,在确定前方暂时没有阻碍,他们便分出一人回返,向赵布泰进行禀报,余者则继续前进。路上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识出有限的几个脚印告诉他们,明军在至少一天前正是从此处经过。于是,他们便骑上战马,凭借着傲人的马术顺着山间小道加速前进。
与此同时,一辆由十来个家丁、护院环绕的马车也悄然驶出了明军的橄榄坡大营。他们循着明军来时的路渡过了龙川江,并向着远处的山口进发。妖
马车内,一个身着绯色官袍上绣着云雁补子的文官正坐在了由数个软垫组成的坐垫上。只是饶是如此,马车的每一次颠簸却仍旧是让他不由得龇牙咧嘴一番。可是即便如此,他却仍旧没有让马车放慢速度,反倒是一个劲儿的催促车夫赶紧奔向山口。
没过多久,他们便抵达山口附近,此间可以一眼望到山道的拐角,相信从山道的拐角也可以一眼望到他们。
于是,文官唤了坐在车夫旁的书童进入车厢。良久之后,一队甲胄以黄色为主红色镶边的轻骑冲出拐角,在发现他们的片刻便立即勒马观望。
“家主,鞑,呃,大清兵到了。”
闻言,文官从车厢中探出身来,头上的束发已败坏得只剩下了根儿金钱鼠尾毫无生气的坠在脑后:“快,过去,半路把兵器丢了,上去告诉他们,本官的官职和名讳,告诉他们本官愿意归顺大清,并有极其重要的军情要当面告知平西王爷。”
家丁队长领命而去,文官则没有缩回车厢,只是在注视着那一队满洲轻骑的过程中,一度撇过头,切齿的望向了磨盘山的方向。
“李定国,既然你不分是非对错,那便休怪我卢桂生不念宾主之谊了!”妖
第一百一十四章 侠客行(六)
永历十三年闰正月二十一,清晨,磨盘山上薄雾弥漫,但是于山顶之上,仍旧可以隐约的观察到有一支清军的探马飞速奔来,并且按照他此前预想的那般清除掉了他这里能监控到的那第二个栅栏。俪
“接下来,该是第三个,然后会有一个探马回去禀报,其余的继续向前探索。”
李定国遥遥望着山下的小径,目送着那些清军探马驶离,不见半分急切。清军骄横,肯定会紧随着这些探马入山,断不会等探马确定了沿途皆无异常后才会前进。旁的不说,刚刚过去的这支探马的表现就是个很好的诠释——他们在拆除栅栏时只是原地戒备,完全没有到山坡上就近观望下的打算。而拆除完毕后,他们也是立刻就翻身上马,灵活地操纵着战马在山间小径上奔驰。
果不其然,与他预计的时间差不太多的时候,一个清军探马折返而回。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的功夫,清军的前锋就该进入到一伏的攻击范围。而等候在那里的,是他如今麾下最为勇猛的战将,曾经一战连破孙可望三十垒的泰安侯窦名望率领其麾下由张献忠在世时的皇城防卫部队改编而成的大定营,以及杨武伯廖鱼的武英营,计四千铁甲!
现在,这两营人马已经埋伏在了一伏的山道两侧的山坡上,只等待清军尽数入瓮便可以炮为号。
之所以将最强的营头摆在一伏的位置,就是为了让他们堵住多尼亲率的八旗军的退路,因为此前的探马回报,清军一路行来,始终是以吴三桂统领藩兵和绿营作为先导,赵布泰和多尼依次分别统领一部八旗军作为后劲。这很符合满清素来让汉人充当炮灰的传统,而对于明军来说,只有歼灭或是打残了八旗军,才真正具备了扭转战局的可能。
李定国仍旧在耐心的等待,这是他现在最不缺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的余佑汉却如同是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因为直到了现在他仍旧是毫无头绪。
陈凯在锦囊中一口咬定的伏击现在已经发生了,而后面的文字虽然更多的只是怀疑和猜测,可他却清晰地记得陈凯在将锦囊交给他的那一刻是何等的郑重其事。俪
“总舵主肯定是知道了或是猜到了一些不便明言的事情,所以才会派我过来,肯定是这么回事儿的!”
想到这里,余佑汉的脚步更是快上了几分。大军已然出征,而且应该从昨天就开始埋伏了,有李定国在那里亲自坐镇,出问题的可能性应该不大。此刻,橄榄坡大营里只有一支护卫部队,外加上随军的幕僚、文书以及辅兵。他能做的自然是再转上一圈,看看到底哪里可能会出问题。
这一次,倒是无需多长时间,因为大军尽出,只剩下了李定国的中军大营和存储辎重的营盘还有些人,其余的营盘则只有几个卫兵而已。
余佑汉先是奔了存储辎重的营盘,大老远就看到金维新在那里坐镇,只是那些幕僚、文书们,尤其是那些辅兵似乎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大概还在为那场伏击担忧吧。这都是人之常情,也不见得有什么问题。于是乎他便直奔了中军大营那边儿。在那里,李定国的另一个备受倚重的幕僚龚铭正在忙着整理文案,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好像没什么问题啊。”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个苗头,余佑汉便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其甩出自己的大脑:“肯定有什么是我没注意到的,否则总舵主那时候不会那么正式。”
一屁股坐在地上,余佑汉抱着脑袋重新回忆起这些天的一幕幕,试图将他们重新串联起来。
“平阳侯去护驾了,泰安侯、怀仁侯、咸宁侯、岐山侯……他们全都随晋王殿下出征了。金侍郎在辎重营,龚侍郎在中军大帐,没错,我刚刚所见的,金侍郎、龚侍,不对!”一蹿三尺高,余佑汉猛地想起来好像少了个人:“那个光禄寺少卿卢桂生这两天跑哪去了?”俪
“哦,卢大人啊,前日不知怎地惹恼了殿下,被拖下去打了二十军棍。”
凭借着这一个多月混出来的眼熟,余佑汉很快就找到了今日负责值守的护卫总兵。依旧是从永昌大营离开时那天的胡顺都,而后者将他拉在了一旁,才低声说明了他的前日所见。至于卢桂生为什么会挨军棍,负责执行的侍卫们没有解释,同在大堂议政的那些勋镇大帅和文官们也都是讳莫如深,他便不得而知了。更重要的是,卢桂生毕竟是李定国的亲信幕僚,就算有错,谁知道他会不会重新得到那位本就特别尊重读书人的晋王殿下的信任,所以谁又敢多嘴多舌,闹得全军皆知?
“不过,卢大人刚才乘车出营了,说是有紧急军情要立刻禀告殿下。”
“你说什么!”
胡顺都的这个大喘气差点儿没让余佑汉爆出粗口来,不过,情急之下,他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胡顺都的胳膊,其用力之猛竟直接将这个肌肉虬结的武将疼得差点儿跳起来。
“余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抱歉抱歉,胡帅麻烦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俪
接下来,胡顺都不明所以的将话重复了一遍。哪知道确认了刚刚没有听错,余佑汉紧猛地拍了一把大腿,大叫了一声“坏了”,便不顾他的好奇直接跑向了马厩的方向。片刻之后,只见得余佑汉身背苗刀,胯下一匹青鬃马全然不顾中军大营不得跑马的禁令,也不顾守卫辕门的卫兵的阻拦,策马冲出了大营,奔着龙川江铁索桥的方向一溜烟儿的功夫就跑没影子了。
“这是什么情况?”
短短的六个字道出了胡顺都的一脸懵逼的同时,也在远在较磨盘山更加遥远的一伏山坡上的泰安侯窦名望的脑海中炸起。
他是一伏的主将,任务便是堵住清军的退路。对于李定国之所以会将他安排在一伏的位置,他亦是心知肚明。这是份重担,但也饱含着晋王殿下的信任。对此,他是满满的效死之心,誓要将八旗军死死的堵死在这山道之中,让他们匹马不得还。
清军的探马如期而至,这让他本已有些倦怠的身子陡然精神了起来。然而,只过了一个时辰不到,清军前锋便提前到来了,只是出现在他视线之内的清军先锋竟然不是吴三桂的藩兵,也不是绿营兵,这让他一时间实在难以理解清军的异常。
“正红旗蒙古的固山额真应该叫济席哈……镶白旗蒙古的沙里布好像和蜀王殿下交过手……镶蓝旗蒙古的逊塔,嘶,好像鞑子入川与老大王交锋时便有他这一号……”
越是看下去,窦名望的眉头皱得便是越紧。军情方面,早在去年清军攻入贵州的过程中,随着情报不断送回云南,他早已是谙熟于心,可他却说什么也想不明白清军为什么会这么有违常理。俪
不过,随着清军的不断涌入,他似乎也看出了些门道来——清军在这山间小道行军速度很快,确切的说是很急,因急而快。那些蒙古八旗的清军是清一色的骑兵,甚至包括紧随其后的镶黄旗满洲的清军也是如此。显然,清军是打算快速穿越高黎贡山,然后以骑兵追击大军和行在。只是,清军为什么这么着急却仍旧是让他想不太明白。
“不急,早晚会知道的。”
他自然分得清楚此间的轻重,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战而胜之,否则即便他想明白了只怕也没什么用了。
清军的先锋是赵布泰,而不是吴三桂,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向李定国汇报的军情。但是,他却并没有向传令兵下令——设伏不可露出半点儿马脚,现在全军都埋伏在山坡上,一动不动,他可不想冒着传令兵的移动而致使伏击计划失败的风险。
风险,是身在磨盘山以东的窦名望所不愿意去冒的,也同样是远在高黎贡山西部山口的卢桂生不愿意去承担的。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是满清力行的制度,哪怕闹得天下骚然也没有将其废除掉。他,可不想在降清的途中被当做是明军的细作而遭射杀当场,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对磨盘山的方向发过了狠,卢桂生飞快的转过头,目不转睛的望向他的那个家丁头子。那个家伙也确实是听他的话,远没有进入清军弓箭的射程就将腰刀举过头顶,然后大张旗鼓的扔在了一旁的地上,顺势下了马,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俪
再起身来,那家丁头子任由马匹啃食地上的青草,举起双手却仍旧不敢走得太快。可是,没过多久,他约莫刚刚进了清军的一箭之地,其中的两个八旗军便拈弓搭箭对准了他,直吓得他一个屁股墩儿就坐在了地上,裤裆登时便由内而外的浸湿了。
“爷爷饶命,小人是奉家主之命前来投诚的,绝无恶意啊!”
哭喊着求饶,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一队十个八旗军,只有那两个持弓者仍旧盯住他不放,其他人除了三四个始终保持戒备的外,余者早已将目光投注于他的身后,确切地说是他来的方向。而当他转过头看去,所见者却是一骑快马从龙川江铁索桥的方向直奔着他的家主而去。
“家主,有人追过来了。”
闻言,卢桂生探出头去,只见得是一个骑着青鬃马的劲装汉子正策马而来。模样,他没看清楚,但是那把苗刀实在太过显眼了。仅看了一眼,他便立刻想明白了陈凯到底为何会派这么个无官无职的汉子前来,还特特的向李定国要了在军中自由行动的权力。合着,那个远在广东的家伙一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快!拦住他。”
一众家丁纷纷上马,冲着来人便冲了过去。然而,只在三招两式之间,那十来个家丁便无一例外的倒在地上,有的还在痛苦的挣扎,有的则干脆便没了任何动静。更夸张的是,那来人并没有拔出背后的那把标志性的苗刀,只是以一把腰间配着的柳叶刀便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的家丁。俪
这一幕,直接将卢桂生惊得那对眼珠子都差点儿没崩了出来。要知道,他本也是李定国这等名将的幕僚出身,这些亲信家丁虽说是未经过战阵,但好歹也都习练过武艺,平日里也没少打熬身体,可是在来人面前,十来个人加一起竟亦非那一合之敌,实在让其不敢相信刚刚所见到的一切。
除去了阻碍,来人继续策马奔来。眼见于此,他连忙喝令车夫驾车向山口逃去。可这马车焉能跑得过那等良驹,只在片刻之后,来人便追了上来,刀光一闪而过,挽马便应声而倒,连带着马车也一头扎了下去。
车厢在惯性的驱使下腾空而起,好歹车上还有三个大活人压仓,车轮也只是稍稍翘起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可驽马已彻底倒地,马车失去了平衡,车夫、书童和卢桂生便一股脑儿的从车上滚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再抬起头来,却见来人已然滚鞍落马,步步紧逼。求生的意志使得卢桂生顾不上疼痛,丢下车夫,拉上那书童便向着山口的方向夺路而逃。奈何,来人压根儿就没有理会那车夫,直奔着他便追了上来。
试问,他一个屁股上还受着伤的文官怎么可能跑得过一个武林高手。可越是这时候,就越显出了他的临危不乱。只见那来人眼瞅着要追到他近前,他反手便将书童推了过去,旋即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呼着救命。
只可惜,书童只让来人耽搁了一个刹那。紧接着,来人三步并做两步的便追了上来,一脚揣在了他的屁股上,便将卢桂生生生踹了个狗吃屎,两颗门牙更是直接被地上的一个小石块儿磕进了嗓子眼儿里,也不知是进了食道,还是进了气管,直疼得他嗷嗷乱叫。
“叛徒!”俪
看着眼前发出痛苦哀嚎的变节者,余佑汉终于领悟了陈凯的全部用意。只是此时此刻,山口那边儿的八旗军探马小队也已经搞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泥土在铁蹄踏过之处飞溅,径直的冲着他飞奔而来。
时间已经不足以让他将这个变节者拉回到青鬃马那里,就算是他此刻已经载着一个大活人向橄榄坡大营跑去,也绝不可能跑得过视线之内正在迅速放大的八旗精锐。而他,却必须留下这个晋王府亲信幕僚的性命,以便于替他和他背后的陈凯给李定国一个交代。
眼见于此,余佑汉右手一扭,柳叶刀便倒提在了上手。旋即,左手按在刀柄,两厢一个用力,那柳叶刀便径直的插了下去。柳叶刀毫无阻滞的插入了卢桂生的大腿,进而插进了其身下的泥土之中,只留下了刀柄前的一小节还露在空气之中。
血,并没有喷出来多少,可见这一刀并没有伤到毛细血管外的动脉和静脉。但瞬间的巨大疼痛感却直接击穿了卢桂生的忍耐极限,只是嗷了一嗓子过后,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八旗军的探马小队越来越近,余佑汉默默的看了一眼,将配在腰间的柳叶刀刀鞘解了下来,随手丢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扭身,背后的苗刀已在手中,揭开了陈旧的裹刀布,如抚摸爱侣的胴体般轻抚着一尘不染的刀身,随即他便右手持柄,左手反握在了苗刀后半段未开刃的刀身之上,重心随着刀身顺势侧身下压,胸中的最后一丝杂念也随着呼吸倾泻而出。
“来吧,狗鞑子,戚家刀传人余佑汉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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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侠客行(七)
磨盘山上,日头渐渐升起,山间的薄雾缓缓散去。傚
清军的前锋远比他所预料的要更快进入了这片区域,而且更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清军的行军次序。只是比之窦名望,他更快的看清了清军的意图,继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这里,就是尔等的葬身之地。”
只不过,行军次序的突然变更使得在排兵设伏时的计算便失了效用——磨盘山与三处设伏点的分布,由东向西依次是一伏、磨盘山主阵地、二伏和三伏。
前两者无需赘言,二伏那里他安排的主将是咸宁侯祁三昇,副将为孟津伯魏勇。祁三昇性情坚韧,当年被孙可望以重兵围追堵截,仍且战且走,不远千里从嘉定州撤回到昆明;而魏勇则是人如其名,勇不可当。他们的部队在此前阻击清军入寇云南的战斗中损失微乎其微,有足足五千之众,此刻亦是分布于山道两侧的山坡上,他在磨盘山上甚至可以眺望到祁三昇部的右翼设伏之处。
二伏是用来将清军的长蛇拦腰截断之用,按照之前的预测对上的当是赵布泰统领的八旗军。可是现在,赵布泰成了前锋,而在三伏,也就是即将要对上赵布泰的所在,却也是三伏中兵力最弱的那处。
兵力确与一伏相当,奈何负责统兵的武靖侯王国玺和怀仁侯吴子圣二人,前者是王皇后的兄弟,虽勇武敢战,较之其他皇亲国戚着实难得,但用兵手段上却终究是要比他麾下的那些大西军出身的将帅稍显逊色一些;而后者虽是大西军出身,追随他多年的大将,却受制于遮炎河之战中本部损失过大,新近确实补充进来不少部队,可终究是操练时短,难以与全盛之时相较。
从处处占优变成了田忌赛马,接下来,三伏势必将会面对一场苦战,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快的率领本部兵马吃下清军的中军,进而与二伏一同赶赴三伏处助战。傚
“赵布泰作为前锋,那么中军应该就是多尼统领的八旗军,后卫才是吴三桂的藩兵和绿营兵……”
果不其然,清军前锋迅速地离开了磨盘山下的区域,一猛子扎进了二伏的伏击范围。而清军中军之处,多尼的郡王大旗也很快便映入了李定国的眼帘。只不过,看到这一幕的同时,他就意识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清军来得好像比他预料的还要多。而山间小道过窄,必然会导致清军的队列无限拉长,很可能会长到了超出设伏范围之外的地步。
这确实是李定国没有预料到的,而在山口那边儿,余佑汉一开始也不曾预料到会有现在这一幕。
此时此刻,只见那十数个前锋营兵如扇面般散开,向他合围而来。而余佑汉双臂压刀,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微躬,目光扫过他的左前方、右前方和正对着的那三个对他威胁最大的清军,竟将毫无防护的左侧侧后暴露于清军探马奔来的方向。
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他的右侧是昏死过去的卢桂生,清军既然已经与那个家丁头子有了交集,便必然知晓那个倒在地上的文官所具备的价值。如此,清军在第一时间肯定是不可能从余佑汉的右侧发起进攻,以避免战马踩踏到卢桂生。而此刻呈现在他的眼中的,亦是一个持着骑枪的年轻八旗军正以着奔逸绝尘般的速度从他的左侧穿刺而来。
骑枪直刺胸口,浑厚的臂力借助于战马奔驰的加速度,这一枪可谓是风驰电掣,哪怕只是眨下眼的瞬间都必将会被刺穿于那骑枪之上。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余佑汉右足发力的同时款扭狼腰,刹那间便缺乏保护的背部让到了身体的右侧。与此同时,左臂轻收,右臂猛的向上一抬,苗刀不曾开刃的刀身处直愣愣的磕在骑枪的枪杆之上,一下子便将其崩了出去。傚
余佑汉轻易化解了这惊天一击,可就在那八旗军错愕的瞬间,亦是苗刀磕开骑枪的刹那,只见其左手紧握为轴前驱,右臂猛的向后一拉,五尺长的苗刀那开锋的前段便轻而易举的划过了那清军的小腹。
这还没有结束,借助于苗刀刀身向前撩起的惯性,余佑汉大步流星的向右前方奔去的同时趁势将苗刀带于己身之上,左手回握刀柄末端的同时右手虚握上前直抵刀镡,双臂抬起后屈之间,只见那刀身借助于腰力和臂力的扭转,两三步间便已然绕到了身体的右侧。旋即,又是一刀斜劈,刀尖从右侧那个拈弓搭箭的八旗军的面过带出了一道血雾,连带着那弓与箭一并被斩做两段。
两刀过后,只余一人,在大步流星与战马奔驰的合力之下,他与那坠在最后的八旗军亦只剩下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就在这迅电流光之际,余佑汉暴喝一声,虎背陡然挺直,双臂如有万钧之力,五尺长的苗刀硬生生从斜指左前的方向一下子就高举过头顶,直至天空,同时纵深一跃,但见人马错身过后,他双足先后落地,伴随着的是喷溅而出的血涌如烟花般盛放。
三刀过后,这队噶布什贤超哈已去三人。那镶黄旗满洲的前锋校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三个同伴,一个被破开了腹部,肠子在受创的战马的奔跑下在地上越拉越长,只怕再也别想收回来了;一个趴在已经停下脚步的战马之上,手中的弓和箭则都已经断作两节;而最后一个更是从脖子到右臂一齐被削去,满腔的血从颈部的缺口里喷涌而出,而后在失去平衡后重重的从战马上摔落在地。
他们,可是噶布什贤超哈啊,是满清最为强悍的武士,只有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的牛录才有资格入选,而且每个牛录也只有两个名额而已。他们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之辈,可就在这一刹那的轻敌,便被一个持刀步战,一身劲装却不见半片甲胄的汉人如杀鸡宰羊般斩杀了三人,就好像是在一场哪怕是梦里都不敢相信的噩梦之中,却不知高手过招,哪怕是一瞬的大意也将会是生与死的区别。
梦,在烟花落地的闷声中被惊醒。此时此刻,前锋校已是怒不可遏,双目赤红,一口的黄板牙咬得血溢其间,恍如是吃人的魔鬼一般。傚
“给我杀了那个蛮子!”
一声令下,连同那前锋校,七个噶布什贤超哈的满洲武士调转马头再度朝着余佑汉冲来。而此时,余佑汉也已回过身来,再度走到卢桂生的身侧。仍旧是方才的位置,但方向调转,那个被钉在地上的家伙已在他的左侧而非方才的右侧。这一遭,只见他竟改做了一个形似日本刀法中的拔刀术的架势。
戚家刀法本就是戚继光当年根据日本刀法,结合其常年与倭寇作战的经验,以及中国本土双手刀法糅合而成,即是对日本刀法的延展,同时也是对日本刀法的克制。在后世,甚至直接将戚家刀称之为倭刀术。
此间余佑汉亮出的这等起手式,清军哪里见过。他们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识正儿八经的浙兵还是天启元年的浑河血战,如今都已经是永历十三年了,整整四十年的时间,当年参加过浑河血战的八旗军都是些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最年轻的也得五十七、八,那些老牌建奴但凡是活下来的,现在也基本上都是在北京城里养老,于当下的满清军中,早已不复存在了。更何况,鸳鸯阵里也没有苗刀这样的兵刃,他们就更是无从得知了。
战马转瞬即至,下一个人马错身过后,又是两个满洲武士被留了下来。一个登时便死了,另一个则只是被砍断了大半条腿,从战马上失衡跌了下来。而余佑汉的左臂上中了一箭,右腿上被骑枪划了一道口子,虽不深,但仍可见得紧实的肌肉间渗出的血液正在将裤腿慢慢染湿。
余下的清军还在降低马速,余佑汉顾不得身上的伤口,连忙跑到摔得几乎昏过去了的八旗军身前,苗刀对准了其心脏的方位便是一刀压下。
此时此刻,清军也已经调转马头,正好看到他在将苗刀插入那八旗军的胸口后顺势一扭,血便从口中涌了出来,只是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傚
松开了苗刀,余佑汉一把拔下了深可见骨的箭矢,旋即看了看右腿的伤口,又看了看远处的清军,连忙扯下一块上衣的下摆,胡乱的缠在了伤口上,便再度走向了那个“嗜睡”的家伙。
只是这一次,他的右腿显然没有了方才那么灵便。而他的对手们却在那个前锋校的约束下并没有急着再度冲杀过来,而是一个个翻身下马,将趁手的兵器拿在手中,以着四人在前持兵近战,一人在后拈弓搭箭的方式结阵而来。
这一幕,不由得让余佑汉皱起了眉头。方才的战斗,由于战马奔驰,以及劈砍刺杀所必然会受到其加速度的加持的缘故,骑兵是不敢距离太近的。所以,他的每一次出刀,需要面对的敌人实际上也就一到两个。卢桂生在侧,清军亦是不太敢远距离射击,这份唯恐殃及池鱼的心思正是他所需要的,所以只要他身形够快,便可以在对敌人造成杀伤的同时躲开对手的攻击。
墙式冲锋尚未出现的年代,他凭借着五尺长的苗刀一次性只面对一两个清军骑兵是有一战之力的。但是,清军一旦下马结阵步战,他便要同时面对四五个人的攻击。虽说苗刀步战亦是强势,但却是建立在大开大合之间不断地寻找对手的破绽,更要避免被对手近身,这对于此刻身受两创的他来说接下来的战斗显然会是更加险恶。
然而,这一切的遐思不过是转瞬即逝。方才的那两次交锋,他只觉得身与心、灵与肉,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无不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仿佛,这世上只有手中的苗刀才是真实的存在,余者皆不过是虚幻而已。
这,想必就是他的师傅临终前在漫天大雪中最后持刀一舞的心境,想必就是戚少保当年编写《辛酉刀法》时的心境,想必就是陈总舵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枪杀东主的亲叔叔时的心境吧。
是的,一定是的。傚
无他!
无我!
无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唯有纯净无暇的灵魂沐浴在天道、公理、正义的光芒之下,熠熠生辉。
此时此刻,余佑汉的精神已然凌驾于肉体之上。身上的伤痛仿佛已不复存在,目光较方才亦是更显清明。面对着八旗军的步步紧逼,他双手握住刀柄,刀尖斜指,刃口则对准了那个为首的前锋校。
“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侠客行(八)
磨盘山上,日头渐高,多尼的郡王大旗在视线中亦是渐行渐近、渐行渐远。囀
多尼过后,仍有连绵不断的八旗军自山下的小径穿行。李定国目视着山下清军的行军队列,心中不断地估算着清军的兵力,只是越看下去、越算下去,就只觉得清军的数量便越是超乎了他的预计。
清军和他的这支明军是不同的,由于云南各地还有大量的明军驻防,清军一路追来,为了确保粮道的安全肯定是要在沿途的府县屯兵维持的。从昆明到楚雄再到大理再到永昌,这一路下来何止千里,按理说清军的规模会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地缩水,所以在战前的谋划中,他预计清军的规模应该在三万上下。
这个数字也同样得到了众将的认同,他们根据粮道和其他明军的驻防区域将心比心过后,得到的数字也都是在三万上下浮动。区别,无非就是对于清军会在诸如昆明、大理这样的必将成为枢纽的府县驻守多少部队,以及是派遣八旗军、藩兵还是绿营兵驻防,对这些还存在着一些不同的意见。
但是,眼下的这支清军在数量上远超于他们此前的计算。光是这些八旗军,在那支灭国大军的八旗军的占比便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比例,清军留在昆明等地的八旗数量搞不好只有两千到四千而已,其余的全都追过来了。
而且,现在还没看到吴三桂的藩兵和绿营兵的旗号,如果他们也是这么个比例的话,那么这一战清军的参战人数很可能会在四到五万之间。
“这一遭,正是一次性打垮鞑子的大好良机!”
想到此处,李定国不由得热血沸腾,这样程度的兴奋,回想起来还是当年在衡阳伏击尼堪时才有过的,但那一遭也不过是围歼了尼堪身边的那百多个军官和侍卫罢了。而现下,却是数万清军已入瓮中,叫他如何不兴奋?囀
清军中军的行军速度较之前锋要慢上不少,究其原因却是多尼麾下除了满蒙八旗外,还有不少汉军旗的牛录。这些牛录携带的火炮虽说口径和重量都比较有限,但仍旧拖慢了清军的行军速度。
对此,他有的是耐心,并不会因为战果预期变大而随之变得心急火燎。只不过,清军中军的后队刚刚抵近到磨盘山下,殿后的吴三桂连影子还没有呢,一声号炮在这个寂静的山岭中突兀的响起,使得捉鳖人和鳖无不嗅到了不祥的味道。
山中隐约传来了炮声,余佑汉却无暇多想,他已经鏖战了多时,身上又多了两处箭伤,一处还是在左腿,而另一处是在锁骨之上,他当时哪怕是闪躲得慢上半秒,便不可避免的会被那雕翎箭一箭封喉!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也添了七八处伤口,有一半是那个前锋校在死前造成的,其中的一刀在他的右脸颊上,直接给口腔开了个窗户出来,以至于他现在的每一次呼吸,漏风的脸颊都是一次腥甜的痛楚。
更加致命的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拼杀,他的体力已经快要耗尽了。而剩下的这两个前锋营兵显然也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并不着急对他施以杀招,而是反反复复的消耗着他的体力,摆明了就是等他体力不支之际再行下手。
以一敌十,凭借着对手最初的骄横轻敌和怒不可遏,余佑汉前后干掉了半数的对手。但剩下的那五个人却也迅速的吸取了教训,并且采取了步兵列阵而战的方式对他一个人展开进攻。
历史上,满洲八旗的战绩本就是多以先行下马步战,在击溃对手后再行上马追击。这些长期从事渔猎、农耕工作的蛮夷其骑术、骑射、骑战比之游牧的蒙古人都要逊色良多,无非是靠着从明军那边缴获的甲胄和铁质武器,才得以降服了那群被明廷例行两百余年的武器禁运下已经退化到了皮甲加破铁片子的蒙古人。但是,他们的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战法也很是灵活,一旦发现策马冲杀对其效果不佳便立刻改变战法。囀
此刻,他们仍旧在反复消耗着余佑汉的体力,每一击都有对其造成杀伤的可能,但每一击也都不会将力用到极处,迫使其对他们的攻击做出反应的同时,也在尽可能避免被其抓到破绽。
这都是用命换来的经验,记得刚刚入山时,他们是十一个人的编制为大军探路,中途有一人返回报告栅栏之事,却仍有十人之多。但是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在这么个家伙面前逃回去的概率太低,而且前锋校已死,满清的军法更是断了他们的退路,此刻唯有将余佑汉斩杀于此,并将那卢桂生带回去才有可能将功抵过。
消耗体力的工作仍旧在进行着,虽说他们的体力也同样在消耗,但毕竟是以二敌一,前后夹击之下,对手的体能只会消耗更快。而且不似这个可怕的对手,他们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处——但凡是被苗刀碰到的,基本上就离死不远了,他们仍旧可以继续战斗,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体状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余佑汉的呼吸愈加粗重,动作也愈加生硬、迟缓,胜利已在眼前不远。奈何隐隐约约的炮声愈加密集,他们也同样不能继续再耗下去了。瞅准了机会,二人一个持枪猛刺,一个举盾侧劈,瞬间便将余佑汉闪展腾挪的空间封了个彻底!
血战多时,他的体能早已耗尽,全凭着那股子精气神儿才硬撑到现在。只是随之时间的推移,身上伤口的痛楚感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到现在甚至就连未曾受创的肌肉、关节也开始出现了痛感。动作愈加迟缓,反应亦是愈加迟钝,甚至就连精湛无匹的刀法也开始走形。余佑汉很清楚,他已经达到了极限,是胜是负、是生是死,便在这最后的一口气了。
面前是长枪直刺,背后是盾顶横劈,此刻,只见他竟无视那快逾奔雷的寒芒,身体急速转向,将背部面向了那手持长枪的前锋营兵。
有道是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顾名思义,长枪直刺对于身体造成的伤害远胜于单手刀的劈砍。余佑汉此举着实不合乎常理,可也就他转身的同时,苗刀也借助着转身的惯性与双臂的扭转,从刀锋正对当前如围绕着身体画圆一般飞快的自左侧闪向了右侧,刀身重重的磕在了即将入肉的枪尖之上。囀
长枪余势未尽,轻而易举的刺破了他的衣衫,顺势在他的腰背之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出来。然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在苗刀转到身体右侧的瞬间,双手手腕扭转,竟一刀劈向了另一个前锋营兵。
“咚”的一声,苗刀势大力沉的砸在了盾牌之上,那力道让那前锋营兵只觉得左臂的骨头都是为之一酥,连带着整个人都倒退了两步出去。
此正是面前的对手立足未稳之际,可余佑汉却并没有穷追猛打,反倒是站定了身子,以颈部为轴,苗刀未开刃的后部刀身绕颈而过,顷刻间便将正握的右手刀换作了反握的左手刀,狼腰向后一扭,顺势扫向了身体右后侧的方向。而后,更是看也不看,转过身便再度冲向了那个持刀盾的前锋营兵。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待刀盾兵站稳了身子,再看去,他的那个同伴已然将长枪丢在了地上,一张大口张到了极处,两粒眼珠子也仿佛要脱眶而出,一双大手死死的扼住脖颈,若不是还能看到鲜血正在从指缝中呲出,乍一看还以为其人是有意生生掐死自己。
长枪手倒退了两步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而此时,余佑汉也已然冲了上来。苗刀大开大合,每一次的招架、格挡都仿佛是倾尽了全力,可是每一击过后,下一击又仿佛力道更重了一层。
很快的,那前锋营兵的腰刀便被崩飞出去,只得双手持着盾牌的把手,死死的抵住一次次的劈砍的同时,步步后退。
然而,一连数次的力劈华山过后,就在其凭着肌肉记忆向着此前那数刀同一方向硬顶的电光火石之间,余佑汉腰、背、臂、腕同时发力,化直劈为横扫,刀光一闪而过,就连时间都仿佛是定格了一瞬。囀
下一秒,盾牌带着两节断臂掉落,前锋营兵双膝一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紧接着身子前倾扑倒,脑袋骨碌碌的滚到了余佑汉的脚前。只有那双至死仍不可瞑目之中,写满了不甘二字。
再也支撑不住了,当首级撞在了他的右脚,竟仿佛是多米诺骨牌似的,余佑汉的双腿亦是一软,他下意识的仍试图要用苗刀撑住身体,但却还是丧失了平衡,就连此前如抠死在刀柄上的双手也无力将其松开,整个人侧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侧身倒地仍未重新构筑起平衡,身体不受控制的一倒,便成了仰面平躺。如一架漏风的破风箱般喘着刺耳的粗气,好像每一次呼吸都是要将肺里的所有空气全部呼出去一般,涓滴不剩。甚至,每一次呼吸,眼前的一切也同时在明暗之间反复。
终于,在数息过后,余佑汉的意识彻底恢复了盘古开天前的混沌。而就在光熄灭的刹那,从山间隐隐约约传来的爆炸声在他的识海之中激起了最后的一丝涟漪。
“晋王殿下,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侠客行(九)
跑声响起,在他视线之内的二伏却没有任何动静,李定国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是三伏那里出了问题。因为按照战前指定的计划,本该是在清军彻底进入伏击圈之后,由一伏的窦名望部率先发号炮为信,而后二伏、三伏响应,各自向当前伏击范围内的清军发动进攻。而他则在磨盘山顶上指挥后军,一是作为大军后劲,二是配合二伏吃掉清军的中军,使其首尾彻底截断。惐
山道伏击历来是大同小异,可现在却是三伏率先发炮,清军是否全部进入包围圈尚未可知不说,那里肯定也出了他暂时无从得知的意外状况,较之最初的计划显然是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失控。
然而,比之按照既定计划行事,他更清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越是出现了意外状况,就越是尽可能快的临机决断。哪怕是事后证明是错的,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发炮,进攻!”
在三伏的号炮声响起后,磨盘山主阵地的号炮紧随其后,接下来,二伏也迫不及待的作出了响应。一时间,喊杀声响彻山间,从山坡的植被后纷纷起身的明军从山下的视角看去,竟仿佛是火红的岩浆吞没了草木,正顺着山坡倾泻而下。
比之明军更快的是滚木礌石,明军只是用力一推,或是砍断绑缚的绳索,那些物什便如本能般随着重力的驱使滚落而下。这一带山坡的坡度算不得陡峭,但也好不到哪去。明军下坡的速度确实不怎么快,再怎么说也得看好脚下,可这些滚木礌石哪会管得了这些,一旦开始滚动,便是越滚越快,几乎就是一眨眼儿的功夫就已经滚下了山道。
山道狭窄,清军宛若长蛇,礌石还好,被命中的倒霉蛋儿终究有限,可滚木那玩意儿覆盖面儿实在不小,清军密集的队列更是无从躲闪,几乎每一根滚木落下,便会砸出数个骨断筋折出来。而且更加可怕的,由于李定国此番的兵力比之历史上要翻了整整一番,他便果断的选择了分兵两侧的山坡,而非单单是从与磨盘山同侧的那一面发起攻击。这一遭滚木礌石的馈赠,便自然而然的给了清军以双倍的惊喜,双倍的快乐!
突遭袭击,清军登时便是大乱,紧接着滚木礌石落下,更是乱上加乱。这样的局面之下,伤亡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想要全身而退,乃至是反败为胜,首先便须得尽可能快的重新恢复秩序。惐
奈何,连战连捷,几乎是一口气吞下了云南的腹心之地,清军早已不知道自己行老几了。恰恰就在这么个最为骄横的时候,却遭到了明军突然袭击,便如同是被一根闷棍直接敲在了后脑勺儿上,满眼的小星星,一闪一闪,还顾得上什么。
兵找不到将、将亦找不到兵,更要命的是,紧随在滚木礌石之后的便是明军铺天盖地的箭雨。尚未接战,清军便已然每时每刻都在有人倒下,或伤、或死、或者干脆就吓得无处可踏了只能隔空学起了鸵鸟。但是,八旗军毕竟名声在外,军中老兵甚多,哪怕已然大乱,没有办法有效的组织起兵力,他们仍旧有不少人干脆以个人为单位持弓向明军发起反击。
箭矢零零星星的从山道向两侧的山坡射去,换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箭雨从两个方向的夹击。分则寡、聚则众,此乃无须识数也自会明白的道理。况且,并非是牛顿力学体系诞生后才有了重力加速度这东西,明军居高临下的箭矢在亘古长存的地心引力的加持下,其飞行速度、动能和造成的伤杀自会更上一层,反观清军这边儿,哪怕是射出去了也难免落得一个绵软无力的评语,这怎么比嘛!
箭矢铺天盖地的射下来,更加不利的是,明军多是云贵人士,山地作战本就是强项,虽是下山须得减缓速度,但常年与山地打交道,此间亦可称得上是一个如履平地,以至于明军的射手可以一边拉弓射箭,一边向山下冲去,箭雨不光是密集,更是一个绵延不绝。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清军被明军射杀,而明军的伤亡确实微乎其微,这样的交换比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于是不少悍勇的清军干脆持着兵刃反冲向了山坡。
然而,这里可不是辽东的老林子,他们也不是他们那些从老林子里杀出来的祖辈、父辈,满清入关都十五六年了,攻入辽东平原更是已经四十多年了,这些在辽东平原上出生、长大的满洲武士的登山能力早已是大不如前辈。此间辛苦的向上攀爬,面对的却是如履平地的明军,而且甚至就连那些穿着红色军服的明军将士他们也大多没能有机会面对面的战上一回,便迅速的被一众髡发跣足、身披毡布,还时不时的发出呜呜哇哇怪叫的汉子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精光。
一如东南明军的掷弹兵、铁人军、藤牌阵,西南明军同样有着战象和罗罗这样的特殊兵种。这些悍不畏死的彝族武士在毛葫芦兵被李自成剿灭、白杆兵被张献忠覆灭后,几乎已经可以说是这个时代东亚最强的山地步兵了。此时此刻,只见得他们呈散兵线健步如飞般的冲下了山坡,挥舞着手中的双刀冲入了已然饱尝箭雨之苦的清军之中,残肢、断臂、鲜血、惨叫登时便成为了山道的主旋律。惐
这已经不是被动挨打那么简单了,完完全全是一边倒的屠杀。此刻,受到二伏两面夹击的正是中军的前部,作为统带这一部清军的主将,多罗贝勒尚善眼见着战况如斯,不顾戈什哈的阻拦,一跃便跨上了战马,一边挥舞着将旗,一边大呼着让前部的清军立刻向他的将旗处集结。
步兵无阵不战,这是兵家铁律,虽说清军的中军乃是以满洲和汉军的八旗军组成,战马众多,但在这种环境下以骑兵作战还不如干脆下马步战呢。突然有了主心骨,前部的清军纷纷向尚善的方向退去。
可明军哪里会让到嘴的鸭子就这么跑掉,在罗罗和其他已经冲下山道的明军的围追堵截之下,清军每退一步便要付出十数人,乃至是数十人的伤亡,清军急剧收缩的同时,其兵力也在迅速下降。
而此时,当山道上的肉搏混战爆发之际便已开始向多尼帅旗所在的中军中部方向移动的明军射手们纷纷停下脚步,下一个瞬间,又是一阵箭如雨下。贝勒爷的铠甲自是不凡,哪怕被明军射成了刺猬犹自挥舞着大旗号召清军向他靠拢。奈何战马却是无甲的,只是一声哀鸣过后,便倒了下去,将尚善和尚善的将旗尽数摔在了地上。
古代交战,都是以旗鼓指挥,尚善的将旗一倒,前部清军的士气登时便跌入了谷底,而明军趁着这个当口对着清军更是大肆砍杀。等到尚善从轻微脑震荡的眩晕感中稍稍缓过些劲儿来,视线重新焦距的刹那,看到的却是一个被发跣足的彝族武士那笔直的彝刀正径直的对着他的脖子砍来!
鲜血喷溅得毫无意外,将那彝族武士本就已被血痕星星点点的点缀着的面庞更是喷了一个如刚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饿鬼似的。
如此,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的亲孙子,大清的多罗贝勒,曾随豫亲王多铎败李自成、攻灭弘光朝廷的爱新觉罗家新一代的将帅,未来三藩之乱中的安远靖寇大将军爱新觉罗*尚善,就这么死在了云南的山沟子里,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中。而此刻,那个无名小子连他的首级也懒得去砍了,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满脸兴奋的持着双刀与其他明军一同冲向了另一个清军的高级军官辅国公爱新觉罗*干图……惐
第一百一十八章 侠客行(十)
尚善的帅旗落地,恰恰映在了多尼的眼中。恈
由于清军的中军主要是有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的牛录组成,尤其是后者还携带了大量的火炮以及装载着大量火药的大车,使得他们这支臃肿的中军的行军队列被局促的山道挤压得特别的长。为此,他们不得将之不分为前、中、后三部,前部主将是贝勒尚善、副将为辅国公干图;后部主将为贝勒杜兰、副将为辅国公扎喀纳;而这中部自然便是由他这个大军主帅亲自统领了。
前部遭到了明军二伏的伏击,他们第一反应便是冲上去救援,可是没等他们重新集结兵马,那里的局面已然大坏。尚善的挣扎确实给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他的副手领侍卫内大臣爱星阿也迅速地集结了一支部队,并抓紧一切时间向前部增援而去。奈何没等他们赶上去,尚善的将旗便跌入了尘埃,那里的清军更是重新恢复到了一边倒的被屠杀的命运。
“王爷,前面的已经顾不得了,赶紧撤吧,再过会儿溃兵被驱赶过来,咱们这边儿也撤不下去了。”
撤退,这样的局面下将掩耳盗铃的遮羞布摘下去,露出来逃跑。这。是多尼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他是豫亲王多铎的儿子,虽说此一遭南下灭国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统领大军,主要的作战任务都是由那些八旗老将负责,他的主要工作只是代表爱新觉罗家坐镇而已,就像是衢州的济度无二。但是,从小便听着八旗军战无不胜的故事长大,此番更是亲眼见着清军摧枯拉朽般的拿下贵州全境和云南的腹心之地,对于胜利一事,他的信心远比那些作战经验更加丰富的将帅要高得多,因为失败一词在他的脑海中压根儿就是不存在的!
此时此刻,他看着远处已经不可避免的溃败,转过头眺望那磨盘山,大明晋王李定国的王旗正在山顶处迎风招展,无数的明军更是在从那些台地和山坡上呐喊着向山下冲来。确实,若是让明军的二伏撵着溃兵追上来,侧后又被李定国的本阵拦住,他们将真的如那个军官所言般想跑都没机会了。
然而,这么个紧要关头,多尼却不得不想到,镶蓝旗的旗主王爷郑亲王济度兵败衢州,随其镇守衢州的正蓝旗、镶蓝旗和镶黄旗的一部必定损伤不小。现在镶黄旗的另一部在大军前锋主将赵布泰的麾下,而中军也有来自于正白、镶白、正红、镶红四旗近三十个牛录的满洲兵,尤其是两白旗的那十来个牛录俱在中军的前部,他如果退了的话,或许两红旗的这十来个牛录可以幸免,但其他各旗的部队就全部都得葬送在这里。
“衢州那边儿已经损失了镶黄旗的不少牛录,如果在这里镶黄旗的这部分牛录尽没了的话,那么……”恈
想到此处,多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暗骂了自家句疯了,便连忙收起了那等不顾大局的想法来。
经过了多尔衮和顺治的两轮更迭下来,原本属于他父亲的正白旗已经变成了正蓝旗,他现在正是正蓝旗的旗主王爷,而多尔衮的镶白旗则给了豪格的儿子富绶,原本的正蓝旗也就是现在的正白旗则被皇帝直领。
济度的兵败,他的正蓝旗损失必然不小,哪怕他能够灭国成功,顶多就是赏赐些金银,至多了是恢复亲王的爵位,但是他在八旗中的话语权却仍旧是处于一个下降的态势,其在八旗内部的权力也必然会受损。
同样下降的还有镶蓝旗的旗主王爷济度,那个无能的家伙害人害己,属于活该,可以暂且不论。但如果皇帝直领的镶黄旗被彻底打断了脊梁骨,正白旗以及皇帝的长兄豪格一系的镶白旗也在此战中受创的话,那么皇太极一系的实力就会大幅度下降,皇帝再想对他们予取予求就没那么容易了。而剩下的两红旗的实力虽说没有被削弱,但是原本的正红旗旗主常阿岱被顺治寻了个由头夺了王位,接任的康亲王杰书现在还是个小屁孩子,镶红旗的旗主罗克铎如今是他的副手,平日里也素来交好。也许只有这样,只有大家的实力都下降了,他在八旗内部的利益占比才不会过度受损。
八旗内部的权力斗争素来是不缺的,旗主王爷的权力与所有旗的实力亦是息息相关。只是,私心的火苗刚刚萌生,就立刻被他掐灭了。作为满清最高层的核心人物,他深知满清这个政权最大的问题就是核心人口太少了,单以入关后来算,满洲旗丁总计便只有四万多人,十多年了始终保持在这个数量级,全凭着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这些附庸撑场面,外加上入关之初那两年多达数十万明军和顺军的归降,并一口气占据了包括江浙的膏腴之地在内的明朝大半领土,由此才有了长期与明军拉锯的资本。
如果,满洲旗丁损失过大,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的忠心必然会受到波动,他们也很难压制住漠南的蒙古人和汉地的绿营兵。没了那么多的附庸军,面对越打越强的明军,满清的覆亡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是的,如果没有了满清这个政权的话,在汉人的复仇烈焰之下,莫说他只是个旗主王爷,就算他取顺治而代之,又能如何,还不是死路一条。而现在的他,不光不能坐视前面的那些部队被明军吃掉,更要设法为大清保住这些核心武装。恈
“爱星阿,带着这些人把住这条路,拦住贼寇,把溃兵都放进阵来;祖泽润,带着这几个汉军旗的牛录上山,分列两边山坡,射杀贼寇追兵。”
多尼此言即出,众将当即便是一愣,可是震惊之余,却无不是对这位旗主王爷的勇气感佩非常——当所有人都认为需要断臂求生时,他却站出来要与明军决一死战,这样的勇气或许在旁人眼里是鲁莽,但是对于南下灭国这些时日下来始终顺遂,此番不过是出了点儿“意外”而已的他们来说,却分明是多尼继承了他老子的“优良品质”。
听到命令,爱星阿连忙指挥他方才组织起来的部队停下来当道列阵,而那祖泽润,作为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自也没有敢崩出个不字儿的道理,连忙带着这一众汉军旗的牛录登上两侧的山坡,按部就班的装填起了弹药。
多尼的帅旗就立在当道,同时他也接连派出了传令兵,一是命令杜兰的中军后部立刻与他汇合,构成对李定国本阵的防线;二是越过杜兰,命令吴三桂和更后面的绿营兵不惜一切代价增援中军。只有打垮了明军的本阵和二伏的追兵,他们才有机会去救清军的前锋。
杜兰所部本就与多尼不远,此刻他也看到了从磨盘山上冲下来的李定国,是正对着他而来的。接到命令,杜兰连忙下令抛下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去与多尼汇合。不得不说,不用再管那些辎重车辆,这些清军的移动速度立刻就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出去。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李定国的本阵冲下山来之前赶到了多尼那里,迅速地在当道列阵,并以火铳手、步弓手尽力控制两侧的山坡。
不比中军的前部和中部各有不少的满洲八旗,杜兰的后部是清一色的汉军八旗牛录,而他要面对的更是明军的主帅晋王李定国,那位明军的传奇名将。不过,他这边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用像爱星阿那里似的,还要给溃兵留出入阵重新整队的缺口。他们的阵型可以扎得更加严丝合缝,让明军更加无处插针。
清军的中军以多尼的帅旗为中心,已是严阵以待。明军从磨盘山上冲下来,本就是比那三处伏兵距离山道要远上很多。这一回,没等他们冲下来就发现扑了空,不过李定国的反应亦是极快,连忙命令本部兵马在山道上转向,从进攻清军中军的后部变更为与二伏一同对清军中军进行合围。恈
如此变阵,却是存在一点隐忧,那就是在他与二伏合围多尼的同时,也存在着被多尼和尚未跟上来的吴三桂合围的可能。
不过,对于部将们的疑虑,李定国却指出了一伏的号炮到现在还没有放,很可能是吴三桂还没有进入伏击圈,所以窦名望依旧在守株待兔。当然,也存在着吴三桂的部队只是尚未全部进入伏击圈,其有可能会不顾窦名望的伏击而派出部队赶来增援的可能性。但是即便如此,他相信既然是打仗,总要承担风险,现在正是需要当机立断的时候。
“如此也好,先吃掉多尼,再返身迎战吴三桂也不迟。”多尼一定会向吴三桂求援,吴三桂一定会加快脚步跟上来,而李定国相信窦名望也一定会为他争取足够的时间:“传令,让高都督派掷弹兵跟进,莫要辜负了陈制军不远千里送来的好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侠客行(十一)
瞄准,扣动扳机,而后便是在喷射的硝烟和花火中,铅弹肆意倾泻。弳
一轮射击完毕,火铳手侧过身去,一手交出手中已经使用过的火铳,一手从身后的清军手中接过已然装填完毕的火铳。于是,便又是一轮的射击……
分列于山道两侧,呈二龙出水状向山坡上延伸开来。但见明军肆意追砍那些溃兵,他们便开枪射击,为那些溃兵提供掩护。
连绵不断的射击之下,明军二伏追击的势头很快便被遏制。二伏的主将咸宁侯祁三昇站在山坡上极目远望,亦是发现了由溃兵冲垮更多的清军的预期并没有能够达成,他便立刻下令,让负责追击的部队退出清军的射程之外,重新整队列阵。
方才清军前部逃回到多尼本阵的大概也就只有十之二三,转头看去,在他的脚下战斗仍在继续,大量的清军以个人为单位或是三五成群的抵御着明军围攻,孤独而绝望。只要彻底把脚下的清军全部吃掉,中军前部的清军便有十之七八被留在了此间。他估算过,那可是三千左右的八旗军,放在平日里光是他这二伏便已是一场史诗般的大捷了。
“还没结束呢。”
就在祁三昇的龙骧营开始重新整队,准备冲击清军的防御之际,大明晋王的帅旗也已经立在了山道之上,李定国的本阵兵马迅速地在清军防御阵型的另一侧的百米之外列阵,凭刀盾兵在前、长枪兵在后的阵势,摆明了是要强行冲破清军的防御。
不似前者还需要把部队重新集结起来,李定国这边儿只是稍加整队,便沿着山道大步向前进发。而在这些肉搏兵种更早的却是火铳手和步弓手,他们迅速的占据了两侧的山坡,极力延伸的同时与对面的清军射手们展开了对射。一时间,弓弦的嗡鸣、火药的爆响便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按下了开幕的按钮。弳
明军射手的还击使得清军分布两侧山坡的射手们再无暇将火力向山道及山道边缘的明军战阵倾泻,但是在山道之上,伴随着明军的击鼓进军,清军当道的射手便立刻展开了压制性的射击。
这时候已是生死关头,汉军旗的火铳手们纷纷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向明军发起射击。弹丸噼里啪啦的打在盾牌上,仍不时有明军被射中未能受到盾牌保护的部位。一人倒下,立刻便会有下一个明军顶上。很快的,明军阵后的第一轮步弓手抛射也如期而至,箭矢在无云的晴空中划过了一道道的抛物线,而后重重的扎向了数十步开外的清军战阵。
“压上去,压到三十步!”
你来我往之间,明清两军的距离也在不断的拉近。而随着不断地拉近,战况也愈加的白热化。抵近指挥的都督同知高恩怒喝着,伴随着的更是他的将旗一再前压。
明军在清军的压制射击下无有半分停滞,很快便步入了五六十步的范围。到了这个距离,肉搏战前以投掷武器互射的开胃菜已是迫在眉睫。眼见于此,清军连忙将火铳手撤到阵后。然而,清军却并没有如明军所惯常见到的那般将肉搏兵种拉到前排准备接战,换上来的却是一门从清军密集阵型中几乎是挤出来的虎蹲炮!
“轰”的一声炮响,虎蹲炮喷出的铁砂便如同时沸水浇在了将冰淇淋上,瞬间便将山道上明军的前排一扫而空。然而,这般突然的伤亡却并没有让明军产生丝毫的惧意,只是在后队补上前来之际停滞了一瞬,这火红色的洪流便继续大步向前。
清军已经没机会重新装填了,炮手干脆将虎蹲炮直接丢在了阵前,侧身从其他清军中挤回到阵中。而清军的刀盾兵们也纷纷从腰间抽出了飞斧、飞刀,只等着明军步入三十步的范围,便在投射一轮过后直接冲上去肉搏。弳
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清军一双双的眼睛紧盯着明军的步伐。五十步、四十五步、四十步、三十五步。只差区区五步了,负责抵近指挥这个方向的肉搏战的梅勒章京珲京甚至已经将“投”之一字含在了口中。却见得从列阵完毕便没有停下过的明军突然停了下来。
“这时候整队吗?”
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见得从明军第一排的刀盾兵后方,一枚又一枚陶瓷瓶子腾空而起,其中的一些似乎还上了釉,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疑惑只在他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间,随着一枚陶瓷瓶子在他的瞳孔中飞速变大,直至完全占据了他的视野的瞬间,爆炸顷刻间便将他和他身边的一众清军尽数吞没。
无常风暴,不择贵贱;生死必然,谁人得免?
爆炸声于狭窄的山道间此起彼伏,凄惨的嚎叫声中,硝烟、火焰、碎瓷与鲜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清军密集的队列确实有助于他们抵住明军的冲锋,但是这样的攻击方式又岂是血肉之躯可以抗衡的。
第一轮的投掷,不光是山道上的清军,就连山坡上的清军射手、明军射手、以及山道上的明军无不是被这震天动地的一幕惊掉了下巴。然而,这还没完,伴随着明军阵后火器营都督高恩的又一声令下,又是一轮的陶瓷瓶子越过了前排明军刀盾兵的头顶,完完全全是饱和式的打击!
杜兰方向接连不断的爆炸声立刻便引起了多尼的关注,那个声音意味着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因为他率军从北京抵达长沙时,洪承畴就曾如猴儿献宝一般向他展示过,更是明确的告知过他此物的出处,以及他是为何绞尽脑汁也要搞到这东西的原因。弳
可是,由于那些被洪承畴视作宝贝疙瘩的投弹手不过是一些绿营兵,而且那些需要“小心轻放”的手榴弹也需要大车装载才能更好的为投弹手保存体力,势必会拖慢八旗军的行军速度。于是,他们这些八旗亲贵们在平西王吴三桂不在场的情况下便决定了继续将其交给了王辅臣去统带,而那王辅臣现在正与平西藩的藩兵同行。
“吴三桂!”
多尼的传令兵将汇合的命令下达给杜兰之后,便直奔着吴三桂而去。比之已经中伏的中军前部和将遭到明军二伏和本阵合围的中军,后面的道路平静得好像世外桃源一般。沿着山道,凭借着高超的骑术他飞速的驾驭着战马向清军的殿后部队奔去。
所幸,一路上未有横生枝节,可是待他找到了平西藩的藩兵处,那个平西王吴三桂在听闻了清军前锋和中间中伏的消息后,却并没有立刻下令急行军增援,反倒是惊惧的望向两侧的山坡,似乎那两处皆藏着什么洪荒巨兽似的。
吴三桂的迟疑让本就焦急万分的他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便毫不客气的直呼其名讳。他是信王府的王府侍卫,当年更是曾亲身追随豫亲王多铎横扫宇内,对于汉人本就瞧不上。哪怕,吴三桂已经被清廷册封为王爵,并且即将获得藩国,在他眼里也仍旧只是个汉人,焉能与真正满洲相提比论。
此刻,信郡王让其增援,这个家伙就应该抛下一切辎重,急行军前进,并且亲自带上本部精锐策马奔去。然而,这个家伙不光是没有如此,反倒是还让藩兵停了下来,方才被他尊称为平西王爷,显然是给脸不要了!
王府侍卫的愤怒吴三桂尽收眼底,可饶是如此,听到了直呼其名的瞬间,他仍旧是不可遏止的抬手摸了摸鼻子。弳
吴三桂皮肤白皙,长相俊美,放在后世属于那种不需要美颜滤镜化妆医美就可以直接化身流量的大帅哥。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鼻子上有一道伤疤,乃是早年在战场上拼杀受创所致。这一道伤疤使他的鼻子看上去右高左低,算是破了相了,故为吴三桂的毕生之憾。以至于他每每与人话不投机,尤其是想要杀人时,便会不自觉地去摸鼻子,“百不失一”。(注)
他的这个习惯,与他朝夕相处的亲近之人是无有不知的,看到了这一幕,统领他的亲兵家丁队的队长,也是他的干儿子王屏藩的右手立刻便摸到了刀把上,随时准备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尝一尝脑袋与身子分家是个什么滋味。
然而到了下一秒,吴三桂却放下了手,躬身对那王府侍卫言道:“请贵使放心,本王这就组织本部精锐前去支援信郡王。”
此言即出,吴三桂便向一个叫做吴国贵的部将下令,让其率领本部兵马急速驰援中军。只是在说这话的同时,右眉挑了一挑,后者心领神会,大声接令之后,便大张旗鼓的招呼起了本部兵马尽快上路。
早在辽西的时候,吴国贵就是吴三桂的部将,如今更是平西王府四大都统中的右都统,最是一个亲信不过。王府侍卫见得如此,便向吴三桂行了一礼,在得到了吴三桂会率领藩兵随后驰援的答复后,却并没有回去复命,反倒是继续去向为大军殿后的绿营兵传令。
“赵良栋和孙思克现下是归本王节制的,越级指挥,信郡王是想玩大小相制的把戏啊。”
“父亲大人、岳父大人……”弳
闻言,吴应麒、王屏藩、夏国相、胡国柱等将纷纷流露出了关切和担忧的神色。倒是吴三桂,对此却是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模样,只是让他们放宽了心,便再没说别的。
就在这时,西南经标的右虾营总兵大内侍卫王辅臣却打马而来,向吴三桂提出了由其率领右虾营随吴国贵一同赴援的请求。
“那些投弹兵都是老经略的心血所系,逆贼陈凯亦将其视作破阵利器。本王不曾习得如何使用,而他们也跟不上赴援的部队,一旦横生枝节,本王也免不得要多加仪仗。所以,此间须弥离不开王帅。”
吴三桂只是稍作犹豫,便将其一口否决了下来。随后,不顾王辅臣的再三请求,反倒是向吴应麒和胡国柱下达起了命令。
“朝廷大军进剿,老本贼没道理只伏击大军的前锋和中军,却对本王不加理会。这山上肯定还有伏兵,就在我部与信郡王之间。你二人立刻点齐兵马,给本王把他们都搜出来!”
注:吴三桂的相貌和唔鼻杀人的习惯出自《圆圆曲》、《觚剩》、《吴逆始末记》、《庭闻录》等多部同时期完成的诗词、小说和史料记载,并非后世杜撰。
第一百二十章 侠客行(十二)
接到了命令,吴应麒和胡国柱连忙指挥各自的部下分别对两侧的山坡展开搜索。呔
他们并没有派兵攀爬而上,而是干脆直接让火铳手和步弓手对附近存在明军躲藏可能的植被处进行无差别射击,对火药、铅弹、箭矢称得上是一个毫不吝惜。
凭射击确定了两侧的安全,藩兵便继续向前路的山坡持续搜索,吴三桂的藩兵也随之在山道上前进。没过多久,竟真的被他们发现了明军的所在。于是乎,伏击战一下子就变成了遭遇战。明军坐拥居高临下的优势,而藩兵则仗着兵力更加雄厚,一时间,明军冲不下山,清军也攻不上去,竟打得是一个难解难分。
确定了两侧的明军暂时无法对其造成有效的威胁,那吴国贵才率领本部兵马启程赴援,藩兵主力亦是随之跟进。这时候,只见得吴三桂转过头看向了那王辅臣,继而笑道:“王帅,如何?”
“王爷睿智。”
吴三桂是如何三言两语便哄走了信使的他是无从得知,可此番是如何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伏兵的却无不是被他尽收于眼底。见得吴三桂问及,他亦是连忙拱手行礼,就连此前一再希望能够与吴国贵一同去赴援的请求也不再提了,完全是一副听命行事的做派。
早前,洪承畴便举荐过王辅臣、赵良栋和孙思克三人,称三人皆是将才,假以时日必成朝廷栋梁。为此,吴三桂一路上便刻意结好王、赵二将,为的就是要将他们留下来帮他镇守云贵。而王、赵二将对于他的拉拢也颇为感念——前者当年做流寇时人送外号活吕布,这等人虽不能尽信,但却往往最重一个利字,只要利益足够大,便可以将之收买,吴三桂许之以荣华富贵,自然要比战后回宫里继续做个侍卫要强;而后者虽确是良将,可如今终归是一个名声不显,吴三桂愿意给他立功的机会,自是预约了一份知遇之恩在。
相较之下,孙思克那边儿吴三桂却始终是不冷不热的,只是保持着比较正常的态度相处而已。究其原因,倒不是崇祯死后才降清的新晋汉奸瞧不起天启朝就已经降清了的老牌汉奸下的狗崽子。关键在于,孙家已经跟了爱新觉罗家几十年了,虽还是汉军旗的旗籍,但绑定得实在太深了,他收买不起,也收买不动,干脆便不费那份气力了。呔
此间,王辅臣对他的决策已是一个心服口服,吴三桂心中亦是难免有了些许自得,只面上仍旧是那副为前锋和中军的处境担忧,以及急切的想要为前面的清军解围的神色相交织。奈何,没等他的情绪管理功力展示多久,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在山间隐隐约约传来,他便再也绷不下去了。
听到了爆炸声的瞬间,吴三桂脸色陡然一变,当即便看向了他侧后的王辅臣。而后者更是夸张,面上的血色一瞬间就褪得个无影无踪,满脸的不可置信恨不得凝出字来,从额头、鼻梁、鼻尖、再到下巴一字排开。
“陈凯!”
这个名字,吴三桂或许不熟,但背后意味着的是什么他却是相当清楚。旁的不说,他现在即将面对的对手,大明晋王李定国当年能够收复广州就是凭借着此人的帮助,尚耿二藩随之尽没,以至于清廷现在仍手握实权的汉人藩王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王爷,难道……”
吴三桂当然知道王辅臣要说的是什么,但是,此间他也已然想到了,并且凭着他那丰富的军事经验将之想得是一个明明白白:“不可能,且不说老经略此前的通报中一再提及陈凯正在江西主持战事,只说从广东到此,他是如何隐遁行迹的。就算老经略被他骗过了,难道定南藩那边儿还会不晓得吗,他们在广西深耕多年,细作深入各地,难道一个也没能将陈凯大军过境的消息传出来吗?”
说到此处,吴三桂更觉得他之所思是何等的在理:“应该只是一支小部队,可能是老经略制造手榴弹并编练投弹手的事情泄密了,所以陈凯也派了两三百人的投弹手过来襄助。”呔
这是现下最为合理的可能性,否则没办法解释广东明军是如何大举穿越广西和云南而不被清军得知的。至于陈凯将国姓瓶的图纸交给了李定国,吴三桂将心比心,自觉着换做是他肯定是不会将这等利器拱手与人的。甚至就算是陈凯想做,须知道东南明军的兵权基本上都在郑成功的手上,难道郑成功也毫不在乎让李定国的实力进一步膨胀,进而威胁到其人在明廷的地位?
然而,爆炸声以及王辅臣的表现已经证明了由陈凯发明的手榴弹已经出现在了这片滇西战场之上。不管陈凯是亲提大军也好,还是派遣如柯宸枢这样的大帅也罢,亦或是仅仅派了支小部队而已,只要他对李定国实施以帮助了,那就是在向世人明确一个态度——他陈凯不会坐视西南明军覆灭,就算李定国烂泥扶不起墙,辜负了他的好意,他也一定会从东向西杀过来,将清军杀个片甲不留。
“王帅,你可知郑亲王已经兵败衢州一事?”
“啊?”这个噩耗直接将王辅臣震惊得连下巴都险些收不回去了,待他稍稍缓过神儿来,便连忙向吴三桂问道:“王爷,这,是老经略说的?”
“不是。”对此,吴三桂断然否决,继而阴揣揣的说道:“这事情老经略应该就只告诉信郡王了,所以信郡王才会亲统大军追上来,昨日也才会将我支走,今天又突然改变了行军序列。只不过,他们不想让我们这些汉人知晓,却完全不知道我吴三桂的消息是何等的灵通,想要瞒住我,怕是比登天还难吧。”
吴三桂毕竟是将门世家出身,其父还做过贩马的商人,情报何其重要,他比什么人都明白其中道理。旁的不说,七年前清廷将他的儿子吴应熊以迎娶公主为名留在京城做人质,他便派了亲信部将胡心水随之入京署理府中庶务。胡心水抵京后,直接化身平西王府撒币哥,凭着一手银弹攻势将清廷上上下下打了个底朝天,“京中朝事大小飞骑报闻”,后来甚至就连云贵总督的题本都能辑其原文送至平西王府。而这个胡心水就是此间正在与明军一伏交锋的大将胡国柱的父亲。
清廷知道的事情,吴三桂最多晚些天便会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就连公文是怎么写的都能知道得一字不落。清廷不知道的事情,吴三桂很多时候也一样有渠道知晓,毕竟这世上不爱财的实在太少见了。呔
对于满洲亲贵防备汉人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降清那么多年下来,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多尼的那些小把戏他怎会看不出来,只是不愿意摆到明面儿上让大伙儿的面上都难看罢了。
而今,多尼和赵布泰中伏,确实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领兵多年谁还没中过伏击呢。可这里面显然已经被陈凯掺和了一脚,清军前锋和中军的处境必然会进一步恶化,很可能他还没赶到多尼就已经被那手榴弹炸死了。再联想到济度兵败衢州的消息,吴三桂突然觉得,好像心里面的什么东西,喀的一声,碎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侠客行(十三)
“王帅,你可知海寇有多少兵马?”鰯
“水陆大军六十个镇。”明军拥有手榴弹,并且已经投入战场,这当口吴三桂却突然提这个,王辅臣自是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洪承畴的说辞道了出来。
岂料,对于这个回答,吴三桂却是一副“你才认识洪承畴几天”的神色,那流露出的质疑让王辅臣暗暗恼火,却仍不得不承认其人确实认识洪承畴更早,同为降清明臣也更加了解那位老经略的心思。
“去岁陈凯穿插赣东时,诸王和亲贵们在朝议时的共识,海寇收复福建、广东两省后,憋住了几年休养生息,今番便积累多年的总爆发。水陆大军六十个镇,呵呵,老经略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才这么说的。据本王所知,光是陆师就不下六十个镇,水师战舰更是不计其数,怕是只有海寇本人才知道具体数目,就连陈凯也只能知道个大概。”
“这,这么多……”
“已经不算多了。”回首望向仍在交战的藩兵和明军一伏,吴三桂叹了口气:“郑家一年光是海赋就能收上千万两白银,否则陈凯当年为何会一边硬顶着平南、靖南两王的压力,一边还要去广州虎口拔牙,还要去夺那香港岛和海南岛,还不是为了做海贸、收海赋。现在他们有两个省的地盘,比海寇他老子还在福建时实力还要强大。据本王所知,就连江浙的封疆大吏他们想做海贸私底下都要规规矩矩的交银子,否则就直接夺了船和财货,将船长到水手的脑袋全砍了送去福州请赏……”
“这也,这也……”
好一会儿王辅臣也没想清楚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这也难怪,一个出生在内陆,一辈子没见过大海长什么样儿的流寇哪里会懂得这些,就算是他甫一接触到这些信息时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的。鰯
见得王辅臣如斯,吴三桂也只是稍待其消化了一些下去,便再度把话接了下去:“海寇攻入浙江,自有水师作为助力,沿海府县必日日遭受袭扰。陆师,就算陈凯只能调遣一半,最少也有三十个镇,江西官军才多少人,起码得有一半是南方绿营吧,他们会是督标第一镇那等精锐的对手?在郑亲王兵败,官军士气大跌的情况下,老经略只怕也守不住江西。至于湖广,那已经是个空壳子了,江西全面沦陷一个月内,湖广必定失守大半府县。所以,信郡王才会改变行军次序,就是要尽快的抓住伪帝和老本贼。搞不好,就是老经略催他这么干的。”
吴三桂毕竟是关宁军那个大染缸里混出来的,对战局的洞若观火又岂是这个流寇中下层军官出身的总兵能比得了的。此间一番话说下来,只听得王辅臣是一个目瞪口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吸收掉这么庞大的信息量。
“那,王爷……”
瞧着王辅臣已经被东南明军的虎皮震慑得不轻的样子,吴三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帅,你现在归本王统领,更是本王看重之人。管好下面的兵士,其他的,自有本王处断。”
“末,末将谨遵王爷号令。”
收复王辅臣即是为他增添助力,同时也是借着说服其人的过程中说服他自己。大军已经停了下来,按照吴三桂的命令,藩兵转而对山坡两侧的明军加大攻击力度,而非继续向前进发。不过很快的,随着赴援行动的停滞,后方也传来了来自绿营的催促。于是,吴三桂将指挥权交给了他的女婿夏国相,而他则带着王辅臣策马向后军而去。
“平西王爷,主子王爷正待我等合力夹击老本贼,大军何故停滞不前?”鰯
又是那个王府侍卫,孙思克和赵良栋反倒是成了跟班儿。眼见于此,吴三桂也不气恼,只是叹了口气道:“本王前锋方才遭到了贼寇伏击,此刻正在与其交战。”
“主子王爷正与老本贼本尊交战,区区伏兵,能伤大军分毫?平西王爷麾下两万余藩兵,当一鼓作气冲过去。此刻停下来,岂不是陷主子王爷于陷境!”
王府侍卫越说越是激动,哪想到吴三桂此刻却是眉头一皱,怒火迅速在其间凝结:“你在教本王做事?”
吴三桂的暴怒让在场的众人无不是惊愕非常,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吴三桂戟指向前,大声喝骂道:“你区区一个王府二等侍卫,从四品的奴才,便要干涉大军如何作战,试问朝廷法度何在?”
话音方落,一个招手,平西王府的侍卫们便一拥而上,将那信郡王府的侍卫反手扣住,迫使其跪倒在地。随后,一个侍卫更是拔出了配刀,便要一刀将其头颅砍了。
“王爷息怒!”
见得如斯惊变,赵良栋连忙行礼劝说。倒是那孙思克,犹豫了一下,才出言附和,但紧接着又对吴三桂说道:“平西王爷,念在他也是一心护主才会口不择言的份上,还请宽容则个。况且,信郡王毕竟是旗主王爷,身份高贵,他若是出了事,朝廷那边儿咱们也不好交代啊。”鰯
孙思克此言,倒是让吴三桂听了进去。满清确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从字面儿上算是二十四个旗,可实际上只有八个旗,蒙古和汉军虽有固山额真,但实际上是从属于八旗这个体系之中的蒙古牛录集合和汉军牛录集合,并非独立成旗。有清一朝甚至还设立过俄罗斯牛录、朝鲜牛录、高丽牛录这样的单位,也同样是从属于各旗,亦非独立存在于八旗体系之外。
抛去皇帝直领的三个旗,八旗只有五个旗主王爷,多尼就是其中之一。其虽只是郡王,但身份上却大有不同。想当年衡阳之战,敬瑾亲王尼堪虽是亲王,亦曾是理政三王之一,可并不是旗主王爷,八旗内地位可远不如如今的多尼。一旦身死,饶是作为部将的贝勒屯齐他们打赢了周家铺之战,致使孙可望的驾前军元气大伤,等回了京仍免不了被大加责罚。
处死的惩罚看在了众将的面儿上暂且免了,但吴三桂也不准备让他继续四下活动,干脆绑了个结实,说是等见了多尼亲自交给其处置。
化解了一场争斗,赵良栋长舒了口气,而那孙思克却仍旧是忧心忡忡:“末将敢问平西王爷,贼寇伏兵有多少人马,何时能够突破?”
“看来,孙甲剌还是信不过本王啊。”
“末将不敢。”孙思克连忙打了个千儿,躬身说道:“末将只是担忧前方战事,愿率本部兵马为王爷分忧,别无他意。”
“即是如此,也罢。”现在藩兵在前,绿营在后。分忧二字,自是笑话。吴三桂冷哼了一声,继而转向在旁边傻站了好一会儿的王辅臣:“那就请王总兵来说吧。”鰯
王辅臣是西南经标的将领,是受洪承畴之命随征,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大内侍卫,理论上说出来的话其可信度会更高一些。然而,王辅臣却是咬了咬牙方才对孙思克回答道:“贼寇漫山遍野,不可胜数。”
闻听此言,孙思克和赵良栋登时色变。可他们也知道,根据那些降臣的说法,李定国仍有两万大军在手。这两万大军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与李定国的兵法韬略相较,他们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哪里敢质疑李定国的排兵布阵。更何况,现在王辅臣和吴三桂已是一个鼻孔出气,无论是真是假,质疑王辅臣就等同于是质疑吴三桂。
“二位暂且宽心,本王已经派遣了吴都统率领本部兵马急行军去赴援。许是吴都统部并非本王亲统,所以贼寇当时并没有出动,直到本王露面儿他们才杀了出来。”
吴国贵虽是都统,但也只是平西王府藩下一将,吴三桂才是真正的大鱼,明军如此挑挑拣拣也属正常。话说到这个份上,二将也不敢多言,只得暂且退下,等待后命。至于吴三桂的话他们信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吴三桂的藩兵本部大军仍旧原地不动,除却胡国柱和吴应麒还在与明军一伏交锋外,只有吴国贵一部前出增援。没过多久,吴国贵便传来了消息,说是他们已经与一支由岐山侯王会统领的明军部队遭遇,应该是李定国派来拦截他们的。而在更远的方向,李定国与多尼之间的大战似乎也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