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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栽花插柳(五)

    郑成功应约而至,大军便驻扎于鼓浪屿。此番进兵,原本就是配合郑彩收复海澄,郑成功提早赶来,一边继续操练兵马,一边与郑彩等人盘桓,粮草上面自有郑彩、郑联兄弟负责,却也省了南澳那边的库存。

    自去年腊月起兵,郑成功所部从九十余人扩张到一千余众,再到后来的三千余兵马,家底儿无非是南澳总镇府的库存以及劫了自家的那十万两银子。然则大军靡费甚重,光是本色和折色的军饷,每兵一年就要二十两上下,光是出征的这支大军的士兵一年下来的军饷就能达到七万两白银之巨!

    这还没有计算各级军官、幕僚和其他各色人等以及各种物资上的需求与其他花费,这对于只有一处南澳岛的郑成功而言是根本不够花的。

    现在配合出兵,吃着郑彩、郑联这双土豪的,南澳那边的财政状况也会轻松一些。只不过,想要以这一隅之地作为完成抗清的大业,花钱的地方还是很多,日常的开销、海贸的投入、南澳镇的新建,等等等等,这些都且不提,就连陈凯手里的那个原本只有十来个工匠的军器工坊也愈加的向着吃钱大户的方向头也不回的扎了下去。

    “把架子竖起来,对,就是这,固定好了。”

    军器工坊的扩建工作已经在进行之中,未免耽误到生产,陈凯将工坊用地分为新厂区和旧厂区,原本的旧厂区还在继续打造武器,新近纳入到军器工坊的土地上,平整土地、夯实地基、很快就按照陈凯的规划图纸开始了房屋的建造工作。

    陈凯目光所及,最早开始修筑的那一排铁匠铺子中的第一间已经开始了上梁工序。只是与平日里盖房子有所不同的是,这一遭,却是先行竖起了两个架子,架子上有横杆、有绳索、更有几个圆盘式的东西,乍一看去仿佛绳索便镶嵌在了里面,而绳索的另一端系着的则是这间房子的大梁木。

    “我喊开始,你们就开始拉,别太快,也别太慢,听我指挥。”

    盖房子的工头大声的吆喝着,过来服徭役的力役们有的扶着木杆,有的则是拉着绳索,待工头的命令下达,随着两边的力役的拉拽,大梁缓缓脱离了地面,以着平稳的趋势向上方移动。

    “左面的慢点,你们太快了……不对,慢太多了,再快点儿,使点儿气力,保持大梁的平衡。”

    横的为梁,竖的为柱,大梁即主梁,是承担一间房屋的房顶主要重量的梁木,其坚固和重量自也不匪。原本上梁,总要许多人一起上手,宋时将门种家就有一位名将碰上过盖房子上梁时没有足够人手的窘境。不过名将终究是名将,总是有办法的。其人干脆自称房子盖好了就可以看戏,引得那些有心看白戏的百姓出力,倒也凑够了的人手,没有耽误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随着绳索的拉动,上面的圆盘也在不断的滚动。大梁在缓缓上升,可下面拉动绳索的力役却比正常情况下少了将近一半。若是放在那时,大抵那位种家将也无需再去费心思编造什么有戏看的段子了。

    “这木滑轮怎么总让我觉得不是很结实的样子呢。”

    房梁还在上升,陈凯歪着脑袋,看着架子上他回想了好半天才从脑海深处挖出来的这对由动滑轮和定滑轮组成的滑轮组,在满意于效果的同时,见惯了金属工具的他却也总是下意识的质疑木制工具的坚固。

    “算了,先这么弄吧,现在铁匠的产能还是不足,造武器都不够用,哪还有工夫折腾这些。”

    看了一会儿新厂区的建设,陈凯又回到了旧厂区。那里并没有因为建设而造成太大的影响,仅仅是调了几个木匠过去帮忙而已,不过随着洪旭承诺的那些相关人等的先后抵达,本就不大的旧厂区便更显狭小了起来。

    陈凯回返旧厂区,工匠和杂役们只是点了点头,便继续着他们的工作。如此行径,甚为无礼,但是无论陈凯,还是那些监工们却无一人表示不满,因为这本就是陈凯要求的,其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来回来去的行礼,会影响到生产效率。

    新来的那个铁匠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明明想要放下工具行礼,可是动作一半,却似是突然想起了陈凯关于工作进行之中,见到上官仅以点头示意即可的命令,反倒是两头不沾,甚是尴尬,还是停顿了一下子才重新恢复到锻打的节奏之中。

    新来的工匠,陈凯分别与他们谈过话,更是让那些原本的工匠们现身说法,其中汤全有原本就是总镇府的铁匠,对于官吏欺压深有体会,宣讲效果也很是不错。迄今为止,军器工坊里已经有四组十二个铁匠,十五个木匠,八个藤匠和两个弓匠以及一个给武器上漆的漆匠,都在旧厂区里按照陈凯的要求打造武器。当然,他们同样可以享受到那些福利待遇,免了盘剥之苦。

    洪旭许诺的工匠已经基本到齐,都是从南澳各村镇里征来的,已经达到了这片占领区的极限,甚至就连各村镇里也已经彻底没有铁匠的存在了,大抵也就只有藤匠应该还有上升空间。

    四组铁匠噼里啪啦的敲打着铁料,抛开汤全有,那三组铁匠继续打造长枪,而汤全有则已经开始打造了腰刀。

    刀盾是这个时代中国战场上步兵惯常用以破阵摧坚的兵器组合,一手持盾格挡敌方攻击,一手持刀劈砍,老练的刀盾兵可以在跳跃滚动、闪展腾挪之间突入敌阵之中,肆意砍杀。步兵不同于骑兵那等离合之兵,无阵不战,这是兵家铁律,一旦阵型遭到破坏,那么步兵就会很快的变成一盘散沙,大多情况下,胜负基本上也就敲定了。

    刀盾的制造任务是郑成功下达的,亦是对于这支军队的兵种配比不合理的重新调整。奈何陈凯这几日一直在抓紧时间补充南澳镇的缺额,还是等到洪旭从隆澳镇那边征来的铁匠进了工坊,他才抽调出了众铁匠中手艺最佳的汤全有来打造腰刀,只当是慢慢积累。

    明时腰刀,有源于盛唐的雁翎刀、有承宋制的雁翅刀、有吸取蒙元武器长处而诞生的柳叶刀、更有传自日本的倭刀以及各类仿倭刀,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名将戚继光设计的戚刀,便是吸收了倭刀的一些优势和特点,对本土刀具加以改良而成的。

    郑成功所部与其他明军一般,士卒装备的尽是柳叶刀。这种刀从刀身根部就开始弯曲,温和的曲线沿着刀刃一体而成,刀尖部宽,强化了削力,步兵和骑兵都可以使用。

    “回参军的话,这等柳叶刀长三尺,重不足二斤,甚是轻便。”

    轻便,不止在于腰刀,藤牌实际上也没有多重。由于新厂区尚在施工,旧厂区面积有限,新来的藤匠们只得被安排在了院子的廊下。陈凯在旧厂区里转了转,回到小院,藤匠们还在努力完成着本日的工作指标。

    进到库房,免了老鼠须子的起身行礼。陈凯随手拿起了一面藤牌,并抄了一把腰刀。细细掂量着,比之腰刀自是要重上数倍,大抵六七斤重的样子,但是作为一种防御性质的武器,比起那些木制包着生牛皮的长牌、圆盾,反倒是还要轻上不少。

    陈凯手中的藤牌,乃是用黄麻藤的藤蔑绕圈缠联成圆盘状,中央拱出,周檐高起,直径二尺五到三尺之间。编织得甚是紧密,几无空隙可言。据说,只有这样,藤牌才能经得住敌军的兵器敲打。

    藤蔑是用桐油浸泡过的,柔软坚韧,甚为耐用。内部有两个以藤条编成的环,并连结一条横木把手,是为肘套和手把。陈凯初来乍到之际就曾见过亲丁镇的操演,此刻左手手臂套入肘套,握住连着另一个环的木把手。左手持牌,若护卫状,右手持刀,蓄势待发,倒也有几分模样。只是真若上阵,还需事先花费大量的精力来训练,比之长枪手的成型速度实在差上许多。

    收刀入鞘,连带着藤牌一起重新放好,看着库房里中的武器,成就感油然而生。然则待陈凯转过身,正准备回返公事房的刹那,他的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明军的这军中武器,枪是柳叶枪,刀是柳叶刀,好像制作藤牌的黄麻藤也能用柳条来代替。陈凯突然发现明时的军队原来是带着柳叶套装上战场的,这对火德的皇明来说很是不利——三百年的火德把柳叶套装都点了,烧成了一团灰烬,怪不得明末的武器质量低得甚至连当年尚且被局限于辽东一隅的后金也不如呢。

第三十一章 栽花插柳(六)

    军器工坊扩建的同时,生产制造的工作也从未有停止过哪怕片刻。自五月十八郑成功出征以来,到了八月初的时候,陈凯已经复制了再此前那一个半月的奇迹,数以七百余计的长枪、上百面藤牌、近六十把腰刀以及几乎同等数量的步弓和少量的各类箭矢。

    工匠数量严重限制了总体产能的提升,但是就现在而言,在陈凯的领导下,军器工坊的生产速度已经追上了陈豹新建的南澳镇的扩编速度。接下来的日子,基本上产出的武器就是用来等待郑成功回师后的进一步扩军的了!

    七月,监国鲁王朱以海宣布御驾亲征,福建各地绅民群起响应,东南沿海新一轮的抗清高潮在闽东北地区拉开序幕。

    七月初四,郧西王朱常湖、义军首领王祁、李长蛟等人率部攻陷福建北部的建宁府城,击毙建宁总兵李应宗、副将曹胤吉,擒杀建宁知府高简等人。紧接着,这支义军连下建宁府的建阳、崇安、松溪、政和、寿宁等县,大有截断自仙霞关入闽的这一咽喉之地的架势。

    同月,同安伯杨耿收复平海卫城。与此同时,绅民王继忠、王时华、吴永宁等人纷纷起兵,于次月开始围攻兴化府城,并于第二年的四月完成了对这座府城的收复。

    八月,监国鲁王系统明军攻陷福州府的连江县。待到十月,更是连下该府的长乐、永福、闽清、罗源、以及福宁州的宁德等县。同时隆武朝大学士刘中藻也在福安县起兵,并且攻陷了福安县城。

    鲁监国系统明军、奉隆武为主的刘中藻所部以及各地义军蜂拥而起,迅速的收复了闽东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的广大区域,展开了对福建省会福州府城形成了战略包围态势!

    八月之初,在鼓浪屿练兵月余的郑成功所部也与郑彩联军出兵海澄。海澄,即是明朝海贸史上具有绝对意义的那个月港,乃是漳州府最为富庶的县城。战略上,这里是厦门的门户要地,也是自陆路进逼漳州府城的必经之路,郑彩和郑成功可谓是势在必得。

    大军登陆,驻扎于祖山头,旋即收复了海澄县外围的石尾港、九都等地。郑成功配合郑彩出兵,同时也向世人坦明了他在明清战争中的立场。数日间,便有大批的丁壮前来投效军前,大有复制闽东北那般群起响应的态势。

    然则,数日后,随着漳州援兵抵达,仅仅是一次交锋,郑成功所部兵败,左先锋镇总镇洪政中箭矢受伤、监军杨期璜战死,对海澄县城的攻势,不攻自破。

    首战兵败,郑成功所部被迫退守沿海的据点,而郑彩所部更是大半回师厦门,只留下极少的部队继续配合郑成功协防。

    “妈的,两军联手攻城,咱们奋力死战,郑彩这厮就没有出死力,否则怎会这么轻易的就被鞑子击败。”

    “他是没出死力,但也不是没用力。”

    左先锋镇总镇洪政负伤,现在还在伤病所里接受治疗,右先锋镇总镇忠靖伯陈辉在中军大帐中勃然大怒,倒是亲丁镇总镇忠匡伯张进还为其解释了一句。只是这句解释,听那口气,却总是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倒是与这大帐中自主帅郑成功以下的那一片的一脸铁青相映成辉。

    “此战失利,归根到底还是我部新兵太多,即便是出自南澳协的那些老兵,大多也都没有上过阵,见过血,仅仅是训练更多一些罢了。”

    郑成功、郑彩联军围城,漳州府的清军援兵抵达,他们只得围城打援。郑成功所部按照平日的训练进入战场,并且扛住了清军的射击,与清军步兵进入到了肉搏战阶段。但是随着几个士卒的阵亡以及部分士卒的受伤,恐惧压倒了新兵的忍耐极限,最先接战的左先锋镇率先崩溃,洪政和杨期璜还在试图力挽狂澜,但结果他们也没能挽回颓势。

    至于郑彩所部,也一如陈辉、张进他们所言的那般不肯出力——郑成功的新兵扛不住,他们也没有在清军全力猛攻左先锋镇的时候发起反击,而是跟着郑成功的部队一起退了下来,全无那些郑氏集团老底子部队的风范,甚至连联军的主力部队的气势也无,反倒是郑成功所部的表现更像是联军的主力和进攻海澄的倡导者。

    “若非是武器齐备,长枪手列阵抵住了鞑子骑兵最后一轮的冲击,只怕死伤还要多上不少。”想到此处,郑成功不自觉的想到了若是陈凯来得再早些时日,或许还能再弄出些别的武器装备出来,到时候士卒的损伤或许会更小一些。只是想到这里,他却不得不叹了口气,此战失利,确实与武器装备没有什么关系,关键还是新兵太多,见了血就慌乱,对于伤亡的忍耐能力太低所致。

    大军兵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清军的任务本就只是设法为海澄解围,明军数量众多,且暂时稳住了阵脚,他们也未敢追击太过,唯恐会为其反噬。

    战斗结束,大军撤到临近大海的一处预设大营,经过清点,左先锋镇损失最重,约莫不到一百士卒不见。是跑丢了,还是战死,亦或是被清军俘获,已是不得而知。但是,这个镇损失了两成以上的部队,战斗力大减。

    由于洪政和杨期璜的奋力厮杀,左先锋镇虽然是率先崩溃的,但是也进一步的吸引了清军的攻势。其他各镇,受损都算是微乎其微,并非不能再战。奈何首战失利,如今更显进退两难,战败的阴霾笼罩在大军的上空,久久不得退散。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为今之计,我部还是须得尽快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在南澳岛起兵抗清,这是第一次出战,说到对此寄予的厚望,说到对于胜利的渴求,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作为主帅的郑成功更大。

    然而,大军新败,郑彩所部见海澄事不可为也退回了厦门大半。进,郑成功所部不足以完成对海澄的攻略;退,更是就此认输,这对军中将士们对于胜利的信心本就是一种打击,于未来的战事亦是一种无形的负担。

    大军进退维谷,奈何郑成功出言问询,众将亦是面面相觑,不得要领。说白了,他们此番便是应约而来,配合郑彩所部进攻海澄的。现在郑彩那个正主儿都已经放弃了对海澄的攻略,他们这支友军兼弱旅,独立行动没有足够的本钱,回师又深感不甘,怎是一个纠结了得。

    在郑成功的鼓励下,众将畅所欲言,有的表示大军应当在此驻扎些时日,在乡间收敛些新兵,更可以寻机攻击一些小股的清军,一是练兵,一是重振士气。然则大军长期在外,危险不说,军粮原本也都是郑彩支应,现在郑彩已经撤军了,粮草就成了大问题。

    正因为如此,也有部将表示或许可以换个目标,比如漳州府的漳浦、云霄等地。一来明军水师来去自如,海运机动能力更强,二来云霄等县距离南澳也更近一些,就算是必须从南澳运粮,也总比在此要轻松一些。

    通过这一战,这支军队的现状确实不宜与清军主力,哪怕只是府一级的清军做正面交锋。所幸这一战过后,士卒们见了些血,或许下一次的表现会更好一些,但是谁也保证不了会不会更差,所以他们现在也都倾向于去找一些实力较弱的清军,哪怕收益无法与海澄相比,权当是练练手吧。

    商讨还在进行之中,但却始终没个结果,然则数日之后,郑成功已经萌生退意之际,今日轮值营寨守御的亲丁镇总镇管副将事杨才却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赶来,后者更是将一封书信交到了郑成功的手上。

    “大木吾侄,见信如唔……”

    大木是郑成功的号,是他的老师钱谦益取的,当时正值甲申国难,取此号之意便是对其有支撑社稷的期望。

    信,是郑成功的四叔定国公郑鸿逵派人送来的。和郑彩那等通谱过来的“亲戚”不同,郑鸿逵是郑芝龙同父异母的弟弟,崇祯朝武进士出身,弘光朝郑芝龙出任福建总兵的时候,郑鸿逵率部镇守南京下游的镇江要害之地,后来拥立隆武帝,也是郑鸿逵先做的主。

    郑鸿逵是郑氏集团的大将,其人与郑芝龙的关系密切,与郑彩、郑联兄弟私交甚好,与郑成功更是多有爱护,去年郑芝龙降清,若非郑鸿逵包庇,郑成功十有八九也是会与郑芝龙一般被博洛掳走,也就没有了后世的延平郡王。

    郑成功默默的读过了一遍郑鸿逵的书信,其间洋溢的那一笔一划正是他所熟悉的。信捏在手上,思虑片刻,郑成功再放下书信的时候,已然下定了决心。

    “定国公得到消息,闽北大乱,泉州守虏孤立无援,如今邀请我部联手出击。本帅心意已决,进攻泉州!”

第三十二章 栽花插柳(七)

    泉州毗邻于漳州的东北方向,唐朝时已为世界四大口岸之一,宋元时期更是进而成为东方第一大港,曾有着“市井十洲人”、“涨海声中万国商”的盛景,被马可波罗誉为光明之城。

    到了明时,前中期例行海禁,地位一度为月港所取代,后来随着郑氏集团的兴起,海贸的中心更是转移到了安平和厦门。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座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亦是吸引了大量的海陆商旅,其富庶绝非寻常府县所能够比拟的。

    再者说了,郑芝龙受抚之后,也曾大力经营安平,那里如今亦是闽海海贸的重要据点,郑成功此前也派了亲信黄恺充任督饷都督坐镇安平,与南澳的洪旭互为表里,经营他勉强能够拿到手的海贸份额。安平距离泉州府城算不得多远,由于海贸地位以及清廷官员在私底下也或多或少的涉足海贸,那里暂且算是个三不管地带。

    于郑成功而言,如果能够拿下泉州,安平就能彻底掌控在手。更何况,泉州乃是府城,而非县城,若是能够成功的对其展开攻势,哪怕未必能够取胜,其造成的影响力也绝非是海澄这么一座县城所能够比拟的。

    命令下达,大军开始从他们依旧控制着的石尾港、九都等地撤离,由林习山统领的楼船镇运载、护送离开海澄。

    郑成功在退兵后,亦是先行去了一趟厦门,拜会郑彩、郑联兄弟,表明了退意。对此,二人倒还是挽留了一番,但是见郑成功去意已决,也没有强留,仅仅是赠送了少量的武器来补充损失,仅此而已。

    离开了厦门,大军驶过烈屿,很快就抵达了金门岛。那里,是郑鸿逵所部的大本营,距离厦门不过一水之隔。不过,此时郑鸿逵已然统兵北上,郑成功绕过了金门岛、福全所以及永宁卫卫城,取道泉州湾。至八月二十二,便直抵城南的桃花山,与郑鸿逵完成了会师。

    “四叔。”

    “大木。”

    没有如郑彩那般的热烈欢迎、把臂同游,此时此刻,只是郑成功规规矩矩的行了拜会叔父的礼节,郑鸿逵坦然受之,二人的目光交汇,便无需在多说些什么,信任就这么油然而生,仿佛本就是根深蒂固的一般。

    自接到郑鸿逵的书信伊始,郑成功就已经有了判断。不比郑彩、郑联那样的“表面兄弟”,郑鸿逵自他从日本回到福建,对其就份外的看好,后来更是不惜得罪郑芝龙也要包庇郑成功,使其免于被清军掳走,更是助其前往南澳。若是说,郑家的叔伯兄弟,哪一个最能得到郑成功的信任,那么除了郑鸿逵以外,不作第二人想!

    “此番出兵海澄,未能取胜,小侄确辜负了将士们的信任。”

    郑成功的部下们已经得到了郑鸿逵的安置,此刻身在郑鸿逵的大帐之中,只有他们叔侄二人,说起话来,自也是少了许多顾忌。

    “胜败乃兵家常事,吾知道大木绝不是会轻言放弃的,就像是当年在安平打熬武艺,再苦你不是也没有选择放弃过吗?这次出兵泉州,你做吾的副手,只要能打一场胜仗,那些新兵总能熬成老卒的。”

    训练与否,训练的程度孰优孰劣,士卒是否见过血,是否在战场上见过血,是否杀过人,是否在战场上杀过人,是否获得过胜利,是否历经血战而获得胜利,等等等等,太多的原因是除了战术选择、临场应变、军官素质等方面,单纯以士兵的角度来分辨是否能战、是否善战的因素。

    战争,是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它实际的不只是士兵、武器等方面的数字,更有包括几何、武力、化学、心理学等诸多方面的知识,甚至其中有的时候还免不了要涉及到玄学、神秘学之类的学科,古之兵书上多有此类论述。作为一个武将,欲善战,欲善胜,需要的东西太多,而首先的便是士卒的战斗能力。

    论兵力,郑鸿逵远远比不过郑彩、郑联兄弟,也就比郑成功强些而已。但若是论及战斗力的话,比之郑成功的部下所超出的就不是一些那么简单了。不比隆武朝时军中地位尴尬,临了还被郑芝龙坑了一把的郑成功,郑鸿逵在那时可是曾主持过面向浙江战场的防务,麾下多是见过阵仗的郑氏集团的老底子部队,比之新兵自是要有着天然的优势。

    郑鸿逵的提议,虽说是副手,比不得郑彩所言的那般兄弟齐心,但其中蕴含着的真切却是无法比拟的。听到这里,郑成功点了点头,随即拱手应诺。然则得到了郑成功的承诺,郑鸿逵却摇了摇头,对此做出了否定的回应。

    “谨遵吾的号令?不,这一战,大木你来指挥全军。”

    “这……”

    原本只是副手,说白了就是郑鸿逵带着军队帮郑成功涨战场经验去,但是这一句“由郑成功来负责指挥全军”,二者加在一起,其中蕴含着的信任和期许,登时便让郑成功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郑成功如此,凭着这么多年的了解,亦是郑鸿逵的预料之中。眼见于此,郑鸿逵却是坦然笑道:“人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吾未到知天命的年岁,可对于自家的能力还是有所了解的。你四叔我这辈子也就到这个份上了,但是你不同。大木,从你自倭国回来,吾第一眼见你,就坚信你日后必是咱们郑家的千里驹。咱们郑家的未来,就指着你了。”

    隐隐期寄,溢于言表。于郑成功个人,这份肯定,对首战告负的他而言,亦是心理上难得的助益。

    “小侄定不辜负叔父厚望!”

    大军休整数日,这期间,随着郑鸿逵和郑成功的大军抵近城外,泉州各处亦是风起云涌,在本地乡绅都察院右副御史沈佺期、光禄寺卿林乔升、礼科右给事中郭符甲、推官诸葛斌等人的策划下爆发了多次反清起义,先后收复了永春、德化等县,形势可谓一片大好。

    眼见着这泉州府地面上已经愈加的奔着闽东北的情势而去,对明军固然是极好的,但是对清军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利,甚至可以说是生死攸关的局面。如今驻守泉州的清军乃是福建提督赵国祚的福建提督标营,兵额三千,泉州府城内亦有城守部队。

    形势愈加的对清军不利,但是不比此前郑成功进攻海澄县的时候还有漳州府的援兵前来解围,如今闽东北地区已是一片大乱,泉州毗邻的漳州府、兴化府、福州府等地不是在各路明军的兵锋之下,就是深受其威胁而不敢擅动。到了这个份上,赵国祚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了。

    郑成功抵达桃花山数日后,抱着击退郑家叔侄,从而在心理上震慑本地乡绅的心思,赵国祚亲统由骑兵五百、步兵一千五百余人出城,直薄桃花山大营。

    清军自入关以来,席卷大半江山,如摧枯拉朽一般,如今即便是那些原本的明军但凡是降了清,也自觉的高人一等。郑成功所部新败,可也有近三千大军,郑鸿逵更是带着六七千的大军而来,然而赵国祚却只是出动了两千人马,以一敌五,其骄横可见一斑。

    然而,这一次赵国祚的托大却并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激战良久,福建提标不仅仅没有击溃这支明军,反倒是还被对手重新逼回到了泉州城中。

    “赵国祚新败,军心不稳。我部当乘胜展开攻城,力争一举拿下泉州!”

    仅仅是逼退,清军小挫,但凭借着骑兵的数量优势,还是安稳的退回到了城中,明军并没有能够趁机杀入城中。这样一来,攻城的节奏势必会放缓,尤其是在于泉州坚城,本就是易守难攻的所在,就更需的攻城器械才有成事的可能。

    攻城器械都是早先准备好的,此刻无非是安排辅兵将它们运来。只是这攻城作战,对于海盗出身的郑氏集团的部队来说,却也并非是什么得心应手的活计。

    郑鸿逵那边派了辅兵取桃花山大营里的哪跌攻城器械,这边郑成功也已经指挥辅兵挖土、装沙。待到那些冲车、望台以及简易的云梯抵达,稍作休整,伴随着一声令下,辅兵们推动着冲车、背负着盛满了沙土的袋子,向泉州城进发。

    护城河是城外最重要的地理屏障,可以有效的阻碍攻城一方的人员以及攻城器械靠近城墙,对城上守军造成威胁。是故,欲攻坚城,先要做的便是填平护城河,郑成功和郑鸿逵的办法很原始,但也很简单,那就是用沙袋生生填出一条路来!

    攻城器械在辅兵们的推动下缓缓向前,手持着长枪、刀盾的战兵、背负着沙袋的辅兵们也紧随其后。城头上,明军甫一展开攻城,城头上的炮火便如瓢泼的一般落了下来,泉州城外登时就是一片轰隆隆的跑响,恰如滚雷一般。

    前番败退而归,对守军显然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泉州城上的火炮不少,但射程却绝不可能打到刚刚向城下进发的攻城明军。然而,清军却丝毫不顾及自身火炮的射程,一股脑的发起了射击,显然是慌乱不已。

    这对明军而言已是莫大的优势,火炮的装填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当守军慌乱之际,就更是会在忙乱之中错漏百出,进一步影响到射击频率还在其次,若是造成了炸膛,或者是除了类似于火星子不幸掉进了火药桶之类的事情的话,那么这城池的守御就会更显脆弱。

    守军尚未有从战败中缓过劲儿来,明军的攻城部队缓缓前进。在郑成功的视线之中,当攻城部队进入到方才清军炮火留下的弹坑一线,清军已经完成第二轮的射击,正在紧锣密鼓的重新装填之中。

    这是再好不过的时间点了,说不上可遇而不可求,但是对于郑成功他们这些本也没有刻意卡着行进速度的明军而言,确也会因此而减少不小的伤亡。

    攻城部队继续前进,当守军的新一轮炮击结束,那些望台、冲车后方缀着的那大片大片的辅兵一如受了惊的马蜂一般,在战鼓的号令之下,蜂拥而起,呼啦啦的便散开了阵势,扑向了远处的护城河。

    辅兵们将沙袋扛在头颈部,弯着腰向前冲,待到近处,清军的弓箭、弩机和鸟铳们也纷纷发动。然而,沙袋在这时候也充当了防弹衣的效用,除了极少数射中未有被沙袋盖住的部位,绝少有能够对明军辅兵们造成杀伤的,甚至往往连阻滞效用都起不到多少。

    一口气冲到了护城河边,辅兵大喝一声,便将沙袋投入到了护城河中。仅仅是刚一脱手,辅兵们便转身就跑,这一点根本不需要任何训练,完全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而已。

    逃回去的路上,失去了沙袋的保护,被射伤的概率大增,然则只要是能够逃出弓箭、弩机射程的,这条命便大抵是保住了——辅兵们分散逃回,若是火炮还能够精确无误的造成杀伤,那么炮手就真的可以去赌场里试试手气,万一大杀四方了呢,买个官儿身份就立刻不同了。

    就在这个功夫,明军的攻城器械依旧在缓缓前行,待到百来米的地方,望台率先停下,上面的明军射手们也纷纷用鸟铳、步弓乃至是弩机对城头的清军还以颜色。

    人皆有自卫之心,望台上的射击极大的吸引了守军的注意力,守军的炮火、射击纷纷向那些望台周遭倾斜,这也无形的为那些冲车、云梯以及辅兵们分担了巨大的压力。

    沙袋抛下,甚至就连冲车也有直接被推入到护城河中的。渐渐的,在第四架望台在连番炮火的洗礼下渐渐倾斜、倒塌的同时,泉州城的护城河开始填得断断续续起来,一条条可供士卒涉水而过的通路开始呈现于明军面前。

    蚁附攻城就此展开,带队的军官们大声呼喝着,战兵们抬着简单的云梯,涉水淌过护城河,在城墙边上将其竖了起来,随即便有举着盾牌的明军登上云梯,一步步的向着城墙爬去,誓要夺取那先登之功!

    战斗到了这个份上,守军的压力越来越大,直到这根弦被拉断的那一瞬间,城池也将就此宣告易手。

    一战夺取泉州名城的大功在即,海澄小挫也就不值一提了,此时此刻,即便是郑成功也是心潮澎湃,甚至已经萌生出了亲统各镇扑城,争取尽快的压垮泉州守军的念头。岂料,就在此时,郑鸿逵所部的一个传令兵打马赶回,满头的大汗,左臂上更是插着一支箭矢尚未拔去。

    “国公,萧帅那边已经顶不住了!”

    清军在泉州城外的溜石寨驻有兵马,由一个叫做解应龙的参将负责守御,同时也是与泉州形成掎角之势,随时可以前来援应。攻城之初,郑鸿逵便派了他麾下的大将萧拱宸领兵拦截,奈何明军兵力虽然优于赵国祚先前带出来的提标营,可是对上坚固的城防体系,就显得捉襟见肘了。正因为如此,萧拱宸手里也没有多少兵马,对上优势清军,能够坚持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是殊为不易的了。

    “该死的解应龙!”

    领兵作战,求取胜利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如今他们虽然明面上占优,却也还没有把赵国祚的底牌逼出来——别的不说,清军骑兵数量有着极大的优势,可到现在却依旧没有从旁门杀出。假使明军不顾解应龙的威胁,继续全力攻城的话,一旦赵国祚杀出,与解应龙配合的话,那么对于他们这支严重缺少骑兵的部队而言,莫说是夺取泉州了,不至变成一场难以承受的惨败只怕都是痴人说梦。

    “鸣金,收兵!”

第三十三章 栽花插柳(八)

    接下来的几天,郑成功和郑鸿逵统领所部明军先后数次发动了对泉州城的攻势。守城清军经过了那一次的慌乱,已经镇定许多,这也使得明军的伤亡开始逐渐上升。但是即便如此,郑成功还是逼得赵国祚不得不亮出底牌,牺牲部分骑兵才勉强换来了些许喘息。

    现今大半个福建都在各路明军的兵锋之下,泉州城守依旧是危如累卵。然而,每一次明军有望登上城墙,就此站稳脚跟,侧翼都会遭到解应龙所部的拼死攻击,没有一次例外。

    明军攻城、守军拼死抵抗、明军有望攻破城池、解应龙所部死攻明军侧翼、明军迫不得已只得退兵。这样的戏码已经上演了好几次,双方似乎都还是没有显露出对此的厌烦。到了九月初三,稍事休整了两天,郑鸿逵一改前几次的仓促,干脆和郑成功一起把船上的火炮全部卸了下来,更是重新打造了一大批的攻城器械,分明是一副要一鼓作气拿下泉州城的架势。

    泉州城外,明军为数不匪的火炮向着城池倾泻着这几日顿兵城下的怒火。隆隆的炮声传到溜石寨,解应龙早先已经通过泉州的探马得到了明军卸载火炮的消息,当即就点齐了兵马,竭力救下此番在明军全力一击之下的泉州孤城。

    在泉州城下的攻城部队与溜石寨之间布防的依旧是解应龙的老对手萧拱宸,除了第一天因为兵力悬殊,萧拱宸险些没有支撑住以外,随着郑鸿逵给萧拱宸增派了兵马,解应龙的攻击就没有那么容易得手了。但是再度分兵,攻城的部队就无形中少了不少,再加上解应龙屡次发起进攻,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攻城部队的心理状态,泉州城守压力降低,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经过了几次交锋,解应龙与萧拱宸之间对于对方的战术习惯已经有了一定了解。此番救援,解应龙很清楚这将会是明军的最强的一击,自也是事先制定了应对的作战计划,并且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快,加快脚步前进!”

    溜石寨的大军出寨而走,远处的丰盛草木之中,一双眼睛透过草丛的缝隙死死的凝视了片刻,才一扭一扭的倒退着爬离了那里。片刻之后,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穿林而过,很快就赶到了一处小山的背后。

    “禀告大帅,溜石寨的鞑子在约莫不到半柱香功夫已经出动了。”

    “很好。”

    半柱香大约就是15分钟,解应龙所部在不到15分钟钱出了溜石寨,算算路程,一切准备完毕,这支清军恰好是在泉州城与溜石寨之间半途多过一点。

    ………………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溜石寨的清军在解应龙的催促下已经走了大半途的路程。此刻已然是减缓了速度,以免遭受到明军的突然袭击。前出的探马刚刚赶回,萧拱宸那边的部队看上去比此前还要多上一些,显得甚是不正常。

    解应龙得到了这个回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明军的战兵只有那么多,抛开这几次的伤亡,已显捉襟见肘之态。此间萧拱宸的兵力再度增加,此消彼长,攻城部队的数量就会再度减少。莫不是,明军就将全部的指望都寄托在那些火炮的身上了吗?

    疑窦丛生,然而解应龙尚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他来的方向,一骑快马却疯一般的奔了过来,几乎是擦着士卒们的行进队列,冲到了他的面前。

    “大帅,大事不好,溜石寨遭到贼寇的围攻!”

    听到这话,解应龙的心头便是咯噔一声,随即一揪那骑兵的脖领子,下意识的喝问道:“哪家的贼寇,来了多少人?”

    骑在马上,等于被解应龙拽着将身子探了出去,甚是别扭。不过骑兵深知军情紧急,却也没有任何迟疑:“回大帅的话,贼寇打得旗号是忠孝伯招讨大将军朱,看样子不下千人之众。”

    朱成功!

    得到了这个答案,解应龙此前的疑窦登时便是迎刃而解,眼前豁然开朗。顷刻间,中计了的念头直冲天灵盖,命令也随之下达。

    “回师溜石寨,快!”

    此番明军进攻泉州,乃是郑成功和郑鸿逵两部的联军。这个时候,郑鸿逵的部队做出了猛攻泉州的架势,但却派出了大批的部队阻遏清军援兵,本就是违背常理。按道理来说,明军若是想要拿下泉州,当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再有强援方才可能,但是现在郑成功的旗号却出现在了溜石寨,那么这一切就很清楚的说明了,泉州城下的那一切布置全部都是骗局,明军的目标根本不是泉州城,而是他的溜石寨!

    溜石寨是一座山寨,地势险要,且占地不小,据说可容纳上万的兵马驻扎。解应龙没有那么多的兵员,甚至连两千都不到,但是寨子里可是容纳了他和他的部下们的家眷和家当,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可问题在于,他此番出兵,已是倾尽全力,寨子里剩余的守军也就在百人而已,是守不了多长时间的。

    老巢受敌的消息迅速的传开了,清军顾不得什么泉州城的安危,连忙后队变了前队,向溜石寨急行军而去。

    去的时候尚需解应龙催促,回来的时候却已经不必了。大队的清军一股脑的向回撤军,很快当他们穿过一条山间道路之际,远远望去,正有一支打着右先锋镇旗号的明军在那里列好了阵势。

    “杀过去就是溜石寨,冲啊!”

    巢穴被掏,解应龙顾不得其他,勒令大军蜂拥而上。事实上,即便他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在这样的地形之下,阵型也很难重新调整,唯有借着士卒们的危机感来强行冲杀过去。

    清军呼啦啦的冲杀而来,明军这边却依旧是长枪列阵,如同是刺猬一般。然则没等清军冲到近前,两侧的山坡上,号炮响起,左护镇总镇郭泰和右护镇总镇余宽的将旗竖了起来,大队的明军冒出了头,更有一支打着骑兵先前在溜石寨外看到过的那面旗帜的明军斜拉拉的杀出,直接堵住了清军的退路,将他们四面合围在了这一山道之中。

    “忠孝伯招讨大将军国姓。”

    到了这个份上,解应龙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不只是泉州城下的那些布置都是骗局,就连溜石寨外的亦是如此。明军的目标不是别人,就是他这个参将以及他率领的这支偏师!

    “杀鞑子啊!”

    两侧的山坡上,明军射出的箭矢、抛下的石块,如雨点般落在了乱成一团,且死死挤在此处动弹不得的清军的头上。两个口子的明军长枪列阵,严防死守。

    解应龙自知已在死地,只得驱使士卒强行冲击明军的战阵,然则阵型混乱,再兼两翼受敌,清军几次冲击却都没能起到任何效果。眼见于此,他干脆下马持兵,亲自率队冲击明军战阵。

    主帅亲自带队冲杀,清军士气大振,顶着明军的箭矢、石块,一股脑的向长枪林冲去。然而片刻之后,解应龙和他的亲兵、家丁们已倒在了阵前,身上精良的铠甲没有能够替他挡下哪怕一支长枪的撺刺,被捅了数个血窟窿之后,也只得不甘的倒在了地上。

    “赢了,终于……”

    清军主帅战死,军心打乱,士气登时跌入谷底。兵法言死地则战,可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清军已经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欲望,在明军的劝降之下,一个个的纷纷丢下了武器,弃械归降。

    “国姓,杜辉那边也已经得手了。”

    柯宸枢汇报了溜石寨的战果,郑成功不由得松了口气。溜石寨那边只是虚招,他派了总协理杜辉带着部分人马发动攻击,现在主力部队得手,杜辉也拿下了缺少兵员守御的溜石寨,已是全胜的局面。

    “告诉杜辉,把能拿走的全给吾抄走。咱们,回去继续攻打泉州城!”

第三十四章 栽花插柳(九)

    溜石寨一战,明军大获全胜,但是在接下来的攻城战中,由于赵国祚已经重新找回了守城的感觉,泉州城守甚是严谨,几次攻城未能取得实际战果,士卒伤亡逾多,郑成功和郑鸿逵也不敢继续驱使大军攻城,只得联合几家义军一起将这泉州城围困起来。

    不过,这一战的胜利却极大的鼓舞了泉州士绅百姓的士气。解应龙身死的消息传开,泉州城内在短短的一个月间,便爆发了两次规模较大且有计划的反清起义。

    第一次,乃是乡绅郭显联络崇祯朝内阁大学士黄景昉等城内乡绅起义,欲配合郑成功里应外合拿下泉州。郭家与郑家有旧,郭显的父亲郭必昌乃是天启五年进士,江西参政,后来清军入闽,端重亲王博洛亦是遣了郭必昌去持书招抚郑芝龙。原本于清军眼里,郭家算是能够划在“良民”范畴内的士绅,岂料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招致起义失败。

    更加无语的是,清军围捕,郭显一家藏于密室,捕之不得。谁知道郭显的一个小妾贪图财货,告知密室所在,以致郭家一十三口被杀。当然,这个小妾也没能得到赵国祚许诺的财货,只在密室暴露后便被清军杀死。

    第二次,同样是里应外合的办法,不过却是泉州西城门守将杨义联络城外的义军首领诸葛斌,约定时日攻破泉州。此番行事谨慎,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哪知约定起事的当天,赵国祚突发奇想,命令东西城门守军对调。杨义来不及告知诸葛斌,当夜诸葛斌率部抵近城下,为清军发现,结果诸葛斌连同部下全军覆没于此,杨义亦遭处死。

    两次起事,均未达成目的,但城内宵禁愈加严格,竭力督防城内人员,自赵国祚以下清廷官吏将校更是无不敢有丝毫喘息。

    围城月余,泉州守军在城外明军兵锋与城内反清人士窃窃私语的连番折磨之下,已然显露出了疲态。而这期间,郑成功与郑鸿逵亦是抓紧时间操练士卒,招揽义勇,搜集粮草、银钱、原材料以及货物,更有不少慕名来投之人,很是充实了两军的力量。

    在城外靠着围困的手法修整了一段时间,不少伤兵已经恢复了元气,新兵补充入营,老兵经过了连番交战,经验和战斗能力上也有所提高。

    “我部先是逼退赵国祚,后又阵斩解应龙,军心士气得以维持。不过,再这样耗下去,怕是会师老兵疲。”

    桃花山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再度攻城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不得不说,这段时间,郑成功和郑鸿逵两部收获良多,可是迟迟拿不下泉州,无法达成此番出兵的最终战略目标,这对于后续的应对是极为不利的。

    达成了这个共识,郑成功也在郑鸿逵的支持下开始调遣部队,准备再度对泉州城发起进攻。然而郑成功尚未分派完成各部的任务,一个向漳州方向撒出去的探马却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禀告国公,禀告伯爷,刚刚得到消息,虏漳州副将王进统漳州、潮州两府大军驰援泉州,计万五千余众。”

    王进诨号老虎,河南流寇出身,时为漳州城守副将。这世上,向来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绰号,王进此人素以雄健勇猛闻名军中,最是个悍不畏死之徒。

    若只是此人,倒也罢了,问题在于此番得到的消息是王进统漳潮两府之兵援鲤,那可是一万五千大军,莫说是清军多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而郑成功所部的士卒大多缺乏足够的战斗经验,只说这数量,已经比郑成功和郑鸿逵的联军要多少许多了,更别说泉州城里还有福建提督赵国祚所部能够与其里应外合。

    “四叔,王进统漳、潮两郡之虏师来援,不日即将抵达。泉州城坚而不易破,若是王进那厮引一旅之师扼守五陵,统大军攻打安平的话,我部必当首尾难顾。”

    安平城位于泉州府城与同安县城之间,乃是郑芝龙多年经营的所在,石井郑氏一族多有居住于此的。便是郑成功,虽说大本营尚在南澳,但也派了亲信在那里经营海贸和筹措军饷,乃是郑成功和郑鸿逵的必守之地。

    郑成功所言非虚,王进所部援鲤,安平几乎可以说是必经之路。一旦安平有失,去岁清军屠安平之祸复现不提,他们这两部的军饷也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郑成功能想到此处,郑鸿逵自也是能够意识到这一隐患。此间听到郑成功的说法,他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既然如此,还是暂且退兵吧。”

    安平不容有失,郑鸿逵萌生退意,在座的众将亦是深知其中利害,各自开始盘算起了退兵的事情。然则就在此时,郑成功却站了起来,慷慨陈词道:“王师围城月余,城中守虏已现颓势,胜负只在须弥之间,安能就此退兵?!”

    思路被郑成功打断,自郑鸿逵以下,在座的众将无不是将视线投注于这位只有二十三岁的国姓爷的身上。眼见于此,郑成功就着刚才的话,继续言道:“四叔,小侄以为,当以杨才、张进所部先期前往莿园据守,林习山与杜辉整备舰船停泊浔尾,以防不测。叔父可督领林顺、洪政等众将急攻泉州,小侄愿领郭泰、余宽等将占据五陵,以为各处援应。”

    泉州与同安之间各处要点,尽在郑成功的胸中,此刻更是如反掌观纹一般将这些地方娓娓道来,立体的呈现在了众将的耳畔。

    莿园、浔尾、五陵,郑成功摆明了是要围城打援,只要把守住这些地方,即便不能击溃援兵,那支援鲤大军也势难抵达泉州城下。尤其是在于,这一万五千余众的大军,急切之间,也只有这条路线方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危在旦夕的泉州。

    “那就这样吧,一切,按照大木所言行事。”

    两难之间,郑鸿逵还是选择了相信郑成功的判断。大军按照郑成功的部署分批调遣,以郑成功所部承担打援任务,很快就抵达了既定的地点。与此同时,郑鸿逵所部以及郑成功留下的左先锋镇也对泉州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击。

    注:泉州又名鲤城。

第三十五章 栽花插柳(完)

    赶在王进抵达之前,郑成功率先把住了各处要点,等到王进抵达大盈的时候,探马所及之处,这条必经之路上已经找不到哪怕一点的防御漏洞可言。

    对此,王进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并非只是漳州、泉州有着唇亡齿寒之切,更重要的是,他此番出兵来援,麾下压根就没有什么一万五千漳潮两府的大军,有的只是他从漳州城里带来的五百骑兵外加上一千步卒而已,先前吹出去的那十倍的大军救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据说去岁郑芝龙那厮原本是打算带着他的这个儿子一起去见端重亲王的,结果却被这小子跑了。今日得见,这小子,只怕日后怕是会成为朝廷的一个心腹大患啊。”

    郑成功在隆武朝接替郑彩主持过对江西方向的防务,也曾与清军交战过,但是满打满算,到今天也不过是打了几仗而已。可是就解应龙的死以及现在对这些关键地段的守御布防看来,已经有了名将的潜质。此人与清廷有杀母之仇,其人强上一分,对清廷来说都不会是好事,而且可以说是郑成功越强大,对清廷的威胁就越大。

    就内心而言,王进当年能做流寇,如今对清廷也并非是什么死忠。但是清廷席卷天下之势已成,他也早已站了队,而且身在福建前线,正是郑成功兵锋所及之处,这份对清廷的威胁或许还远,但是对他的威胁却是近在眉睫的。

    几经试探,王进始终没有找到什么破绽,他既然虚张声势,此刻带到前线的部队亦只是打着先头部队的旗号罢了。后续部队在名义上是会陆陆续续的抵达,但是这本就不是真的,迟早会被郑成功看出破绽出来,而这一天更是越拖越近。

    王进焦急的在大帐中走来走去,他在北方的尸山血海,在南方随着清军席卷各处,这些经验,思前想后却并不能帮助他突破郑成功的防线。这让他更是急躁得无以复加,但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撒出去的探马带回了一个山民打扮的汉子,王进更是从那汉子的眼中看到了对财货、赏赐的贪婪。

    ………………

    第二天,郑成功便接到了新的情报,情报显示,王进正在调动大军,意在全力进攻安平城,大抵是抱着围魏救赵的心思。

    对此,郑成功并不打算再作调整,因为清军从大盈而来,若想进攻安平,只有一步步的趟过他分遣各将据守的那些易守难攻的要点。而他如今的任务,便是为泉州的攻城战争取更多的时间。

    郑成功派出信使,众将接到命令更是严阵以待。然则过了两天,清军却始终是雷声大雨点小,心中暗道不妙的郑成功很快就接到了新的通报,那就是王进所部突然出现在了泉州城下,一战击溃了本就受创未愈的左先锋镇。而郑鸿逵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也只得选择了退兵,泉州之围已经被王进解除。

    “根据探查,虏师并非一万五千大军,而是只有王进所部兵马,大抵千余人而已。他们不知从哪得到的情报,自带马步,乘夜由冷水井过何坑,出南安,突然出现在泉州城下。城下大军突遭……”

    “够了,本帅知道了。”

    泉州围城月余,本来已经让守军的士气大降,破城虽非指日可待,但是明军压倒守军的势头已成,现在清军援兵抵达,就算郑鸿逵没有撤军,守军的士气已然今非昔比,没了那股子绝望,就凭着他们这两支明军拙劣的攻城技术,实在也不会有什么胜算了。

    “王进这厮……”

    大功即将告成,却突遭变故,郑成功心中怒极。然而片刻之后,沉心定气,郑成功也很快就有了新的策略。

    “命令,洪政、余宽率所部兵马经小路于青石宫设伏,杨才、郭泰率所部兵马埋伏于莿园。另外,由忠匡伯张进率部以为接应。”

    泉州已成泡影,郑成功此番的目标立刻便换做了王进,能够除此大敌,日后进兵漳州亦会是胜算更大。众将依令而行,奈何不日却传来消息,说是王进已经在两日前通过了那里。细算来,原来王进在抵达泉州的当日就已经撤兵而去。

    “真是滴水不漏啊。”

    王进的意图,郑成功自是看得明白。泉州与漳州毗邻,王进援鲤,若是让郑成功,或是厦门的郑彩趁机袭取了漳州,那就得不偿失了。满清在福建战场的态势,促使着王进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般以快打慢,有心算无心,郑成功只会是一步慢步步慢,再也寻不到任何机会。

    “是时候回南澳了,总有再见的机会。”

    大军重新在浔尾一带汇合,登上了楼船镇的海船,扬帆而去。比之来时,郑成功所部膨胀了不少——漳州、泉州投军的丁壮,搜集和缴获来的各色物资、军备,林林总总的不在少数,以至于郑成功不得不从安平调了几艘原本走海贸的大海船才能勉强将这些收获一起装走。

    此番出征,先是兵败海澄,而后击退赵国祚、阵斩解应龙、夺取溜石寨,进而围困泉州月余,最后在清军的援兵之下被迫放弃。从战略目地的达成上,确是没有取得太好的成效,但是就这支大军的成长,却是大大的赚了一笔。

    “回去之后,要抓紧一切时间训练新兵,以备来年再战。”说到这里,郑成功已是充满了对明年的期寄:“但愿,这几个月来陈参军没有闲着,这次出征缴获了上千件兵器,抛去分给四叔的也有七八百件,可补充损失和扩编却还是远远不够的啊。”

    海船上,郑成功如此想来,却也只是一闪而过。这一路,比之来时却还是要多走了几日。待到他们返回南澳时,提前接到传令的南澳岛上的文武官员一如此前送行时那般赶到了码头迎接王师凯旋。

    奈何郑成功回师,先要带着解应龙的首级去祭奠隆武帝——虽说仅仅只是一个参将而已,但也总好过空手而归。

    结束了祭奠,郑成功还要分配物资、人员的归属和安置,巡视南澳的城防,更有几个在漳州、泉州投效其麾下的人才需要他分出更多的精力安抚,与陈凯便只有在码头上稍作寒暄了两句,仅此而已。

    上午时回返南澳岛上,可到了下午郑成功才勉强有了批阅公文的时间。陈豹镇守南澳多年,南澳城防以及海上巡视皆做得甚佳,折腾了半日,大批的人员和物资才算是有条不紊的归并各处,郑成功坐在虎节堂的太师椅上,一边细细批阅着案前的公文,一边不时的发出对陈豹、洪旭二人的问询。

    “南澳镇已经招募了七百余士卒?”

    “确是如此。”

    “那就从这次带回来的丁壮里调三百人,把南澳镇补足到千人,确保了我军这一根本之地的安堵。”

    “末将遵命。”

    “……”

    “吾出征的这几个月,收入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回禀国姓,夏税已经征收完毕,秋税的征收已经开始。另外,日本那边的海贸现在基本上都是永胜伯的人在跑,咱们的份额很少。不过与大员和马尼拉的华商已经定了文书,只是想要重新恢复与巴达维亚、北大年等地的生意往来,却还需要更多的关系和货物。”

    “这个吾知道了,我军暂时没有那么多货物,先这样吧。”

    “……”

    郑成功出征数月,南澳这一根本之地的防务和经营,陈豹和洪旭都很是下了不小的气力。奈何现阶段实力孱弱,影响力也是小之又小,如海贸上,洪旭原本也并非是郑氏集团中负责此等事务的人员,能够做的其实也就这么多了。郑成功很清楚,他们二人都是他能够倚重的心腹之人,这些日子都是在竭尽全力的强化这支军队的实力,此间也不过是看着公文,顺带着听听他们的意见而已。

    问了几个问题,郑成功很快就翻到了几份派往潮州的细作送回来的情报上面。这几份情报的内容存在着延迟性,其中的一个甚至已经不存在什么实际意义了。只是这些情报,郑成功却看出了些端倪,但也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权衡利弊,便干脆放在了旁边,继续去审阅那些更为简单的报告。

    翻来翻去,大多都是中规中矩的,皆在郑成功的意料之内。郑成功点了点头,便翻开了最后的一份公文,这份公文是武库递交的,他原本没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识的随手翻开,岂料里面的内容却着实吓了他一跳。

    “武库里哪来的那么多武器?!”

第三十六章 双赢

    “一千四百六十二杆长枪、一百一十八把腰刀、一千四百二十六面藤牌、一百零八张步弓以及若干箭矢!”

    郑成功目瞪口呆的念着武库送上来的文书上的数据,仔细回想一番,今次出兵,交战数次,还有一场斩获上千的围歼战,并且破了一个寨子,却也只是收获了七八百件武器,其中还不乏老旧残次。按照他的记忆,出征之时,武库早已是掏了个空的,岂料再回来时竟然多出了那么多的武器,估摸着就算是扩军也差不多够用了,差的无非是调整兵种结构而已。

    “是的,国姓,武库的库存和账簿是末将昨天亲自带人检验过的,绝无错漏。而且,其实还不只是这些,南澳镇的那七百新卒也早已全副武装。若是把那批也算上,武库放得下与否都很难说。”

    洪旭如是说来,陈豹在郑成功的目光下亦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武器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据郑成功所知,陈豹在他出征期间也只是在抓紧训练这批南澳镇的新兵,没有过任何军事行动,而贸易方面,无论在哪里,武器的对外流通都是会受到极大管制的,更何况还是这么多。

    就现在看来,这些武器的来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军器工坊的产出,而郑成功也清楚的记得,这招讨大将军行辕下属军器工坊的负责人正是个能够创造奇迹的人物!

    “陈参军那边,这几个月看来是没有闲着啊。”

    想到陈凯,郑成功却是难得的笑了起来。这个读书人自称是投效隆武皇帝才来到福建的,现在在他的麾下,亦是表现出了过人的才具,总让他有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觉。

    出征前,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陈凯不远万里南下,能够平平安安的来到南澳岛,未尝不会是大明的列祖列宗在明里暗里的庇佑着。而现在,短短三、四个来月的功夫,陈凯已经准备好了他即将展开的新一轮扩军的兵器,与此前称得上是截然不同。而且更大的问题在于,他手中真的就只有那么为数不多的工匠,在这样的基础上达成如此成绩,更显尤为可贵。

    “陈参军每日督促工匠打造兵器,总有奇思妙想。末将以为,此人才华横溢,实堪大用。不过也有一点不好的,那就是一个月前,库房里的铁料都被军器工坊耗用干净了,还是当时不得以停工了两天,等待海船抵达才能重新开工。”

    南澳岛不是矿产储量丰富的南澳大利亚,铁矿并非没有,但也仅仅是零星分布,储量低的可怜。郑成功自起兵以来,原材料中只要是南澳满足不了的,都是要依靠海贸获取。原本福建在明时冶铁业极其发达,闽铁的质量也是享誉国内外。可是如今兵荒马乱,产量不可避免的锐减,就算是其他地区,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响。

    然而即便是如此状况,就凭着那十来个铁匠,陈凯就能把库房囤积的铁料尽数打造成武器,而且还出现了由于原材料不足所导致的产能过剩现象,却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洪旭笑着说出了这番话,郑成功的面色就更是不同。不光是对陈凯的能力的重新估量,这其中更少不了对洪旭如此盛赞陈凯的惊奇。

    “嗯,看来我等是得把陈参军请来,或许他还会其他的一些想法也说不定呢。”

    郑成功如是说来,却将目光投注于陈豹的身上。陈豹对陈凯不满,这是出征前招讨大将军行辕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陈凯得到了洪旭的称赞,郑成功亦是表示了肯定,倒是陈豹,不仅没有表示反对,似乎面上还有着隐隐赞同之色,只是没有付诸于口罢了。

    出征近四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变化却已经开始显露在郑成功的眼前。对陈凯的好奇,也更是再加了一层。

    “末将以为,国姓还当亲自到军器工坊看看,那里的情况,已经不是通过描述就能说得清楚的了。”

    “哦?”

    ………………

    隆武三年十月二十一,上午的时候,郑成功的大军凯旋而归,陈凯比平日里晚了不到两个时辰上值。不过,大军凯旋对军器工坊的影响也就到此为止,一切还是井然有序的按照平日里的工作流程,少的只是早点名的时候,这一遭并非是陈凯主持罢了。

    一上午的工作按部就班的进行完毕,到了用饭的时辰,工匠们从新厂区里出来,回到了旧厂区新建的食堂,先是在门口的水池子那里,由杂役舀着水洗了洗手,而后排队从与食堂连在一起的厨房的窗口里领取饭菜,到食堂的那几张长条桌上大快朵颐起来。

    今天的菜谱里又是豆腐,大抵是与那家豆腐坊的合作关系还没有结束的缘故。所幸现在伙房里的那三个负责的厨娘可不似尤洪氏那般蛮横,即便十天里有七八天是豆腐,起码还知道变着法的换菜色,今天红烧,明天就炒豆腐干,总能变出花样来。工匠们也不愿意为了这等小事开罪那三个监工,更不愿意为了些许小事去让陈凯心烦,能吃饱也就过得去了。至少,续碗可是天经地义的,这在别处却是没有的规矩。

    用了午饭,他们可以在食堂里休息片刻,甚至可以趴在长条桌上小憩片刻。等到了上工的时辰,自有监工敲锣提示,届时再离开食堂,回返到新厂区那些新建的工棚、铺子里面,重新开始工作。

    军器工坊里铁锤击打铁毡、斧锯分离木料的声音此起彼伏,时而还有监工的吆喝声,却也不似陈凯第一次与郑成功来此视察时那般。那一次的视察,于郑成功而言便是上一次来到军器工坊,算算时日,已经快半年的时间了。然而今次再到此处,莫说是别的,只是看到此处的第一眼就已经让他有了仿佛几十年没有过来的感觉了。

    由于需要节省开支,新的军器工坊的外墙依旧是夯土结构的,与早先无甚差别。尚在远处之时,郑成功已经看到了大门前支着的拒马,军器工坊透着的军中气象还是让他点了点头,待到走到近前,守门士卒站得笔挺,目光炯炯的扫视着过往的人们。

    “柯宸梅之带兵,不让乃兄啊。”

    士卒的精气神很很好,警惕和威武更是让郑成功满意非常。待他们走到近前,亲兵上前亮出了腰牌,守门的士卒连忙向郑成功行礼,随后更有一个正在门口的军官赶来为郑成功引路。

    “你们守你们的门,无需管我等。”

    军官领命而去,但却还是吩咐了一个士卒赶去公事房通知陈凯。而闻听了郑成功赶来,陈凯亦是整理了下衣衫,连忙出来迎候。

    “下官陈凯,见过国姓。”

    “陈参军免礼,吾与陈侯爷、洪伯爷今番只是来观摩一二。”

    拜见了郑成功,与陈豹和洪旭见了礼,陈凯便在前引路。军器工坊今非昔比,陈凯引着郑成功等人循着大门走,左手边是伙房、食堂以及澡堂子,右手边则是那原本的小院以及一座库房。

    旧厂区现在被陈凯改造成了生活区和行政区,不复原本出了公事房,尚在小院中就能看见铁匠打铁的情状。而军器工坊的工作职能,则全部被安置在了新厂区。

    郑成功步入其间,左右两排的房舍分列于平整、干净的大道两旁。此刻工匠们都在新厂区里劳作,旧厂区只有零星的厨娘、库丁、杂役之流出出入入,有的忙着搬动原料,有的则将制成的武器从新厂区运往库房,还有的则是在厨娘的指挥下挑水、提米,不足而一。但是不提旁人,只说那些服徭役的杂役们,一个个的都是干劲十足,全无他在别的地方看到那般懈怠。

    徭役本就是官府强行的摊派,服徭役之人能够得到温饱多是奢望,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寻机偷懒,就算是卖力干活也须得监工的皮鞭在侧。如眼前这样的场景莫说是在别处,就算是在大明这两百多年也是极其少见的,概率上甚至比出海瑞那样的清官都要低。

    看到此处,郑成功正要询问陈凯是如何将这些杂役调教出来的,岂料这一转头的功夫,却登时被公事房小院院门两侧书着的那写白漆字吸引了注意力。

    “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

    郑成功默念着这些文字,其中没有慷慨激昂,没有热血沸腾,有的只是平铺直叙。但是设身处地,在那些工匠们看来,这十四个大字不正是他们内心渴求的写照吗?

    “陈参军这字写的,嗯,很有新意。”

    微微一笑,郑成功未在说什么。是满意,还是不屑,至少在那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对此,陈凯也没有兴致去揣测,在他看来,这十四个字可比什么救国救民的大口号对工匠们的工作热情的提升来得更加有效,就算是郑成功不喜欢,他也没打算去换,更别说郑成功也没有说些什么其他的。

    郑成功、陈豹、洪旭这一众大人物来视察,陈凯也要在前引路,即便是不认识他,看到陈凯如此,那些军器工坊的厨娘、库丁、士卒、杂役们无不是行礼如仪,目送着陈凯引着这些大人物进入到了新厂区之中。

    新旧厂区,专门用了一道围墙作为划分,墙上设有大门,库存和人员可以从中来去自如。陈凯一边讲解新旧厂区的功能区分,一边引着他们进入到了新厂区之中。不过进了新厂区,他却率先对众人示意,让他们继续工作,无需行那些繁文缛节。而郑成功等人,对此亦是表示了默认的态度。

    新厂区的占地面积远胜于旧厂区,不过与现在的旧厂区一般,内部各处分区的职能划分很是分明。

    陈凯带着郑成功等人过了大门,先是左转,两排铁匠铺子隔着一条石子路相望,敲击铁料的声响此起彼伏。待进入小道,每隔一段距离摆放着一个大水缸,乃是用来防止走水的,铁匠们按照组别分据于各自的铺子里面,每个铺子的布局尽皆相同——铁毡、风向、火炉,案子上的长钳、短钳、大锤、小锤、边锤、扳手、锉子、铲子亦是整齐排列,工匠们需用时便随手抄起,甚是方便。

    “井然有序,就算是军中也大有不如,陈参军用心了。”

    “下官只是一得之愚。”

    按照惯例,工匠们打造完成一件铁器,就可以稍作休息片刻。只是此间上官视察,他们也不至没眼眉到当面休息的地步,一个个的即便是打造完成一件,也只是喝口水便开始下一件的制造工作,更有甚者就连喝水时工具都没有放下,完全是一副随时准备着敲击铁料的架势。

    陈凯带着郑成功等人转过了铁家铺子,这里其实还有不少的空铺子,暂且还没有铁匠入主,不过郑成功此番倒是带回了一些,只等着他们安置了家小便会过来上工,而在此之前陈凯亦是预估了这些,才在建造之初留下了如许多的空房子来。

    铁匠铺子过后,再转弯就是木匠们的工棚。此时此刻,木匠们大多都是在安装长枪,也有在制造刀鞘的,得了陈凯的授意,他们也就是点了点头便继续忙碌着。经他们的手,郑成功接过了一把刚刚安装完毕的长枪,示意众人退散开来,长枪在郑成功的手中挑扎挥刺,虎虎生风,俱是军中技法,尤是其进退之间,深有章法,就算是如陈凯这般的“武盲”也能看出其武艺之高。

    “国姓武艺高强,下官佩服之至。”

    郑成功收枪立定,面不红,气不喘,倒是陈凯这句马屁拍过,却难得的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陈参军过誉了,吾的枪法,比之定国叔,比之陈侯爷,都是不值一提的。”

    定国叔自是郑鸿逵,这个陈凯是知道的,郑鸿逵早年是考中过武举的,和郑芝龙那等海商出身不同,武艺上定是不俗。这一点,陈凯没有见过郑鸿逵,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但是陈豹就在眼前,这几个月也是多有往还,按着陈凯的思路,以着陈豹这“三尺六”的体型来看,腰身大、底盘低,还是个海盗,那就应当是赤脚站在甲板,拿着把破刀片子砍人才符合形象。可若照着郑成功的说法,却还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国姓过谦了,定国公的武艺高超,乃是中过武举的。末将的那点儿手段都是些野路子,才是真正的不值一提。”

    陈豹瓮声瓮气的谦虚着,陈凯也不知改信哪个,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这群人中,数他的武艺最是稀松,因为他压根就不会任何武艺,最多是比他们多看了些年武侠片和武侠小说罢了。

    “这枪,当还需上漆,是吧。”

    “回国姓的话,确实如此。早前没有漆匠,出征时只得如此了,前番洪伯爷招来了漆匠,武器该上漆的都是要送过去的,上漆晾干后再行入库封存。”

    “嗯,陈参军用心了,洪伯爷亦是,嗯,很好。”郑成功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也不打算继续看下去了,干脆对众人言道:“大军出征四月,南澳将校官吏恪尽职守,凡是皆出于公心,吾甚是欣喜。”

    做出了总结,郑成功看上去很是开心。军器工坊的巨变,这里不只是陈凯的努力,更少不了洪旭的大力支持,这些都是他看在眼中的。

    当年在南京,郑成功目睹弘光朝乱象,就曾有过“我朝委实无人,文臣弄权”的感叹。现在洪旭负责南澳政务,陈凯掌管军器工坊,二人此前因尤二一案是有嫌隙存在的,甚至陈豹、陈辉等人还暗地里给陈凯使过绊子,但是现在看来,二人这期间不光是从无弄权之恶,更能融洽相处,将全部的精力都投注于发展的大事上,实在是难能可贵。

    再看时,郑成功于洪旭和陈凯的目光已是于旁人有了极大的区别。尤其是洪旭,其中或许还掺杂了一些对于气度恢弘的敬佩之意。

第三十七章 进宝(上)

    有道是举贤不避亲,更何况是如洪旭这般的举贤不避仇的,自然也更能够收获旁人的敬佩和上官的倚重。陈凯凭借自身能力,在这个以郑成功为首的军政集团中站稳了脚跟,如今随着扩编的长期趋势,掌控军器工坊的他更显绩优股和潜力股的本色,洪旭大力投注,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只是寻常人更易被感性蒙蔽双眼,绝对做不到如他这般。

    对此,陈凯很是清楚,而从利益的角度上去看的话,他与洪旭之间的合作亦是双方皆可得利的好事。

    “承蒙国姓的高瞻远瞩、洪伯爷的大力支持,军器工坊的扩建和扩编的工作进展良好。就现在而言,旧厂区已经基本完成,新厂区那边,人员还在不断跟进。学生计划在那边的空地兴建火器工坊,除了打造火器以外,还须得制造火药,力争能够支应大军所需。”

    经过了半年的认识,郑成功、陈豹和洪旭等人都很清楚,陈凯一旦出手,就绝对是有的放矢。

    冷兵器的打造,他已经做得很好了,甚至可以说是发挥了百分之两百以上的能量出来,放在承平时也少不了一个能臣干吏的评语。现在陈凯已经将目光投诸在火器上面,这是未来发展的趋势,见识过红夷炮、见识过弗朗机炮、见识过鸟铳、鲁密铳、斑鸠脚铳之流的武器,他们依稀间多少会有一些对此的感觉。这绝对会是一片让陈凯获取更大权柄和更多信任的方向,而如今的这个军政集团之中,也只有陈凯最适合去负责这些事情。

    “陈参军但有设想,吾自当全力支持。”

    这次出征,郑成功带回了六个鸟铳工匠,两个是俘获自溜石寨,而另外四个则是郑鸿逵送给他的。这六个人分为三组,都是师徒或父子的关系,自然而然的也是要被编入军器工坊,受陈凯节制。

    鸟铳,于欧洲的标准而言属于那种轻型火绳枪,弹丸不过几克而已,有效射程和杀伤力都殊为有限。在戚继光的时代,用以向无甲的南方明军和倭寇,甚是好用,但是没过多少年,等到壬辰战争时日本人用鸟铳射击身披铁甲的明朝远征军的时候,效果就已经是差得无法想象了。

    就现在的明朝技术水平而言,更好的不是没有,比如鲁密铳,再比如已经可以划入重型火绳枪范畴的斑鸠脚铳其实也都是有的,甚至在十几年前还曾装备过部队。奈何这批工匠并没有这样的技术能力,更何况现在还是在福建这样的南方战场,鸟铳却也并非不能使用。

    “此事请国姓放心,学生受知遇信重之恩,自当全力以赴。”

    “吾亦是信得过陈参军的。”郑成功笑而答之,随即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过些天当会有家火炮工匠过来。”

    火炮工匠是郑鸿逵许诺的,只是由于染病才没能跟来,郑鸿逵也表示了会在其人病好之后派船送到南澳岛上。这里面饱含着郑鸿逵对郑成功的期许,倒是有一小部分却是听郑成功提及了陈凯主持军器工坊以来的成绩,才敲定下来了此事。

    暂时还没到,陈凯也只是点了点头,沉思片刻,才对郑成功说道:“国姓,学生倒不担心火炮和火铳生产,毕竟那些不是急于一时的事情。但是,有火铳、火炮,便须得有足够的火药支撑,否则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即便不算那些即将新造的,就算是大军当下,船上的火炮、军中过的鸟铳,亦是需要大量的火药。”

    陈凯说的都是事实,这段时间,军中耗用,大多是总镇府武库的底子,总是紧紧巴巴的,奈何火药这等物事,如今兵荒马乱也没地方购置,只能是节省、节省、在节省。后来到了鼓浪屿,倒也吃了郑彩一轮土豪,外加上郑鸿逵的支援以及这次出征的缴获和搜集,回来时反倒是比启程出发时要更为阔绰了一些。

    然则,火药不同于冷兵器,用陈凯的分类方式就是属于快消产品,和食品、烟酒、化妆品什么的都差不多。郑成功这次倒是带回来了不少,但不是来自于缴获,就是源于友军接济,总是无根之水,陈凯此间提及,陈豹还差着,倒是郑成功和洪旭却是眼前一亮,分明在等陈凯的筹划。

    “学生近来思索,有上下两策可解此困。”

    ………………

    走了一遭军器工坊,郑成功可谓是收获良多。这大抵是他近一个月里最是欣喜的一日了,也正是因为如此,郑成功总是觉得对陈凯有所亏欠。别的不说,当初说好的接风宴,结果军器工坊赶工期,郑成功也赶着出兵,两厢急匆匆的,也就错过了。结果倒是明天晚上,却是还要给那些此番出兵期间前来投效郑成功的儒生、猛士们设宴接风。

    “没事,学生过去作陪,跟着吃,权当是跟着接风了。至于这事情嘛,只在国姓与学生的方寸之间,让旁人知道了总是未免有些不敬。”

    陈凯很是洒脱,郑成功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再多说些什么,倒显得二人之间的关系疏远了。

    郑成功一行,此来此去,都没有影响到军器工坊的生产工作。到了下值的时辰,晚点名结束,工匠们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澡堂子里洗了洗身上的污渍,才神清气爽的离开了工坊。

    军器工坊的澡堂子的热水是杂役们烧煮的,用的柴火也不需工匠们一文钱,这是陈凯制定的军器工坊的基本福利待遇之一,工匠、卫兵、库丁以及其他长期在此服务的人员都是有权享受的。当然,那几个厨娘是不会在此沐浴的,毕竟这是中国,不好像日本那样男女同浴吧。

    这一日如此,到了第二天,陈凯下了值,如约到总镇府中作陪。郑成功这一次出征,前前后后也有三千来丁壮前来投效,其中有儒生,也有武勇过人的猛士,设宴款待的便是这些有“特殊才能”的人士。

    “沈中丞在泉州城下号召百姓起义,又亲自说服了那些百姓前来投效王师,居功甚伟,请受此杯。”

    沈佺期,字云佑,号复斋,泉州府南安县水头人,郑成功同县的崇祯十六年进士,隆武朝都察院右副督御史兼福建巡按。郑成功抵达桃花山与郑鸿逵回师之时,其人率众起义,并且带着大批丁壮投奔而来,这一次郑成功带回来的士卒,近半都是随他而来。

    这个人的名讳,陈凯听着依稀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却也想不起到底是谁。他此番自请作陪,便是早有了多结识些能人的打算。况且此番前来,且能够坐在这宴席上的,大抵都将会是郑成功未来一年半载须得重用之人。待他抵达至此,互通了姓名,这其中的一个叫做甘辉的厦门人,便立刻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因为这群新来者中,陈凯就对他有着比较深刻的印象,而此人日后更是会成为郑成功麾下最重要的战将之一!

    “诸君不避险阻,前来投效王师,诚为可贵。为诸君贺、为国姓贺、为大明贺。”

    “为诸君贺、为国姓贺、为大明贺。”

    陈凯的注意力大多在这个身材矮小的汉子身上,透过那股气质,便可看出其人绝对是勇猛绝伦之辈。

    “中提督、崇明伯甘辉已经就位了,他好像就是某武侠小说里提过的郑氏五虎中的一个吧。”

    抛开沈佺期和甘辉,儒生尚有厦门莲坂侯乡进士叶翼云和泉州府同安县举人陈鼎。另外,漳州府漳浦县人蓝登武艺极为高超,当众表演了一把刀法,乍看上去那叫一个风吹不进、水泼不进,甚为可观。

    除了这几位,还有邱缙、林壮猷、金裕等人,皆是武勇过人之辈。郑成功出征漳泉,虽说未能取得寸土,但是凭借着对清廷占领区的实际进攻向世人申明了他在这场明清战争中的态度,由此才会有如许多有心反抗满清民族压迫的人们才前来投奔。

    就这样,接风洗尘的宴会在轻歌艳舞之中渐渐散去,却也落得一个宾主尽欢。陈凯喝了些酒水,以他的酒量却也没觉得如何,散了宴席之后干脆溜溜达达的就回了小院,准备在书房里再查阅一些关于鸟铳制造的书籍。

    这样的书籍,陈凯手上也就有本赵士祯的《神器谱》,还是郑成功出征前专门找其要来的。其实明末的时候有很多讲解西方科学技术的书籍,数学、物理、化学、军事、建筑,等等等等,不胜枚举。在这个时代,由于《四库全书》还没有修撰,清廷的文字狱也还没有正式拉开序幕,很多东西在大城市的书店里就能够轻松购得。奈何陈凯如今跟着郑成功偏居于南澳一岛,便是想要多买点儿书来看看,有时候也只能是奢望。

    陈凯一路而行,叶翼云和陈鼎了从大殿中结伴而出。转过身,正瞅见陈凯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拐角。

    “那个陈参军,是从山西特意跑来投奔王师的?”

    不远万里,比之他们便不知高到什么地步了。叶翼云皱着眉头,似是自言自语了一句,却被陈鼎听个清楚:“据说确实如此。吾此前还听总镇府的下人们说起,那位陈参军才华横溢,很得国姓爷器重,就连洪伯爷早先与其有些不快,如今也已冰释前嫌了。由此看来,这南澳岛上,这国姓爷的麾下,大家都能够本着公心为上的原则做事情,真的当会是个大有作为的所在啊。”

    陈鼎神情洋溢,似乎对此很是心满意足。然则叶翼云却摇了摇头,继而对陈鼎说道:“区区一个童生,连县试都没过,能有什么才具。还不是赶得时候好,才能得到国姓爷的赏识。这天下,欲要拨乱反正,还是得看吾等这些有真才实学的进士、举人施为!”

第三十八章 进宝(下)

    明清之时,科举考试趋于臻化,就像读书人瞧不起泥腿子一样,科举自身也有阶级存在的。

    秀才瞧不起童生、举人瞧不起秀才、进士瞧不起举人、若是考中了个状元郎,更是可以将鼻子都朝了天去。甚至就连官场上,官员见面也并非是直截了当的谈公务,尤其是有那些不甚熟悉的官员在场的情况下,总要论资排辈的谈一谈“你是哪年中举的”、“他是哪年殿试的”、“殿试的成绩如何”、“名列第几”,等等等等,不足而一。

    有同等经历,才有共同语言,这亦是阶级。这就好像是三个海军碰面,美国海军炫耀他的航母战斗群是何等强大,英国海军大谈维多利亚时代的辉煌,另外一个要是个蒙古国海军,难道说还能聊聊乌兰巴托大海战和叶尼塞河的奇谋不成?

    叶翼云冷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他是崇祯十三年的进士,做过吏部主事,如今也不过三十七八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对于自身的能力也有着一定程度的信心,眉宇间更有傲人之色。

    只是这话听来,倒好像是那个“举人”是特意为了照顾陈鼎的情绪而添进来的。不过,以着陈鼎的脾气,却也并不在意。除此之外,他也知道,叶翼云这个人,无非是心高气傲了一些,倒也并非是什么心肠歹毒之徒,否则他也不会能与其相交甚欢。

    转过天去,随着郑成功的表态,军器工坊新一轮的扩建工作再度展开。抛开预留用以兴建火药制造和火铳制造的那片空地以外,又扩了一片区域出去,用以制造火炮。除此之外,郑成功还在城外划了一片地,专司作为火器的试验场。

    然则,炮匠尚在金门,鸟铳工匠也需要安置家属,再加上扩建的工作,这两日暂且不涉及到生产工作。到了下值之后,陈凯带着一个盒子回到总镇府,面见郑成功。这时候,陈豹和洪旭二人也在此处,显然是还在与郑成功商讨些什么军务上的事情。

    “学生前些时日让人做了一件物事,特请国姓鉴赏一二。”

    得到了郑成功的首肯,陈凯从小厮手上接过了盒子,在郑成功他们面前打开。只是这盒子一旦打开,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藤盔?”

    “正是。”

    陈凯点了点头,继而笑道:“近期以来,藤牌的产量显著,但是一则腰刀产量不高,二则大军也不需要那么多的藤牌。换言之,就是产能过剩。而铁匠方面,打造武器的速度是加快了,但是铁料尤嫌不足,自是原材料匮乏所导致的产能不足。学生思虑良久,觉得应该稍作调整,便有了这物事。”

    这半年以来,陈凯的嘴里动不动就会说出一些新鲜词汇来,什么考察、什么产能不足、什么产能过剩、什么产品类型单一,不足而一。郑成功和洪旭他们早已习惯,细思更觉其中言简意赅,便默认与此,并且每次听到更新鲜的词汇来,亦是会仔细想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倒也有几分有趣。

    这一次,陈凯提出的问题,确实也是军中需要面对的。郑成功麾下六镇,不过三千余人,再加上即将扩充到一千的南澳镇,也不过是四千多人而已。按照兵种搭配的惯例来看,刀盾确实也用不了那么多,正常情况还是长枪占据多数,毕竟还是要对抗清军的优势骑兵嘛。而现在,藤牌的产量过大,陈凯此举摆明了就是进行产品转型。

    “原本承平时咱们南方军中确有藤盔一说,军中也有士卒装备了这一物事。只是工坊现今都在鞑子的控制之中,咱们却也无从获取。”

    清廷能够在关内与明军争锋了近二十年,其后更是镇压了声势浩大的三藩之乱,说到底,还是源于入关之初一口气占下了大半个中国,有了这么大的底子,拉拢士绅,盘剥百姓,用税赋供养官吏、确保八旗军和绿营兵的军需军饷,才能维持下去。

    这是莫大的优势,别的不说,甚至就连原材料什么的都不提,光是占领区控制的人口数量,双方就不在一个等级线上面。

    “这东西确实好,尤其是对于我军现在铁料匮乏的情况,就更显出了好处。陈参军是怎么想到的?”

    莫说是明末清初,就连抗日战争期间,军中也有用藤盔来将就的。第一次看见陈豹露出了笑意,陈凯亦是拱手回道:“回侯爷的话,下官查了查戚少保的《纪效新书》,那里面提到过,随后又到武库里找郑主事寻了一个替换下来的,便让藤匠们照猫画虎的做了一个。”

    《纪效新书》中有载:头盔以细藤为之,内用绵帽,盔顶上俱用红缨,一则壮观,一则顺南方之色。

    陈凯让藤匠做的便是这个模样的藤盔,大抵与当年戚家军用过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头部乃是人体诸多要害之处的集中点,确保头部安全乃是甲胄防护上的一大重要课题。原本郑成功所部草就,这等物事就少之又少,此前出征时更是因此而出现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如今有了此物,士卒在战场上就会变得更加安全一些,起码头部受到的伤害就会较少不小。

    看着这物事,郑成功等人亦是眉开眼笑:“陈参军,这藤盔的产量几何?”

    “回国姓的话,比藤牌要快一些,每个藤匠每天大概能造出三到四个。”

    藤牌编制,纯手工加工的话,原本一面质地上佳的也是需要数日方可,而且还得是熟练藤匠。军中使用,陈凯向来是兼顾质量和产量,对于那些耗时耗力的装饰,则一向是能免则免。

    除此之外,藤制品加工,首先还需对藤料进行粗加工和细加工,此后还要浸泡桐油和暴晒,以为强化其坚固和韧性,陈凯经过了前几日的摸索,最后还是将其进行了如早前针对铁匠一般的分工,如此才有了郑成功回来时看到的那一千多面藤牌。

    就像后世藤艺编制,都是购买的经过加工完毕的成品藤条,便是一介女流,无甚气力,且工艺不熟,三天的时间也可以做出一个远比藤盔更大的藤筐出来。陈凯手下的这些藤匠,可都是积年的老匠人,手艺上自是没得说的,速度就更不必提了。

    “这样说的话,大抵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装备全军喽?”

    “确实如此,只是不比藤牌,藤盔的手艺毕竟还不甚熟稔,起初不会太快,等到藤匠们手艺熟练了,速度自然而然的就会提上来。”

    陈凯如是说道,郑成功他们亦是点了点头。对于陈凯,便是原本对其不满的陈豹如今亦是去了大多的不满,因为他的每一分努力都在强化这支军队的战斗能力。强军,这是事关生死的大前提,那些小事情,自然也就会慢慢的淡化下去。

    这件宝贝献出来,洪旭已经开始琢磨着从哪里在搜刮一些藤匠来充实军器工坊,而陈豹则已经在琢磨着军中的缺额到底有多少,在优先补充六镇的情况下,他的南澳镇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开始列装等等。

    “陈参军,既然可以有藤盔,何不试试藤甲呢?”

    陈豹灵光一闪,当即便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其实陈凯早前就已经想过了,此刻陈豹问及,他故作思索了一下子,便对三人笑道:“下官听说,鞑子那边有说范逆文程是诸葛孔明再世。既然如此,用藤甲,就显得有些不利了。”

    此言既出,郑成功等人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哄堂大笑,全无侯爵、伯爵的体面可言。江湖传闻,满清的高层都是用三国演义来当兵书的,火烧藤甲兵的故事肯定听说过。不过皇明是火德,国号甚至更有传说是三重火,自称水德的清廷能不能烧得动就不好说了。

    防火材料,陈凯倒是琢磨过,比如贝壳研磨成粉,涂在表面便可以空气和可燃物,起到防火的效用,这东西他也是打算用在藤盔和藤牌上面的。奈何藤甲的面积过大,需要工序和工时过多,却也不利于军中普及。更何况,他也早有了打算,只是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而已。

    “《纪效新书》中记载过一种缉甲,需用绢布一寸,以线厚缉。下官曾想过此物,但是用绢过费,再兼对于虏师的鸟铳、弓箭是否拥有防御的能力也犹未可知,实在得不偿失。”

    绢现在是郑成功麾下进行海贸的主要商品之一,然则兵荒马乱,供货量大减,自然也不可考虑用这等商品来给士卒作为甲胄。更何况,明末时本就盛行的棉甲其实际上也是靠着绵和铁片来才能勉强起到防弹作用,缉甲只有绢布,实在让陈凯没什么信心。

    藤盔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军器工坊接下来藤匠产能会大幅度的转向藤盔,藤牌并非暂且不再继续生产了,但也最多就是找一个藤匠自行打造,无需再赶什么产量了。

    陈凯来时,军务已经商议得七七八八了,藤盔的事情得到了肯定,很快他也跟着陈豹、洪旭二人退出了虎节堂。只是就在陈凯离开之时,郑成功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却也没有如何。直到陈凯用过了晚饭,平日里紧随着郑成功的那个管家郑三才突然造访。

    “陈参军,家主有要事相商,烦请移步。”

第三十九章 献策(上)

    “不知,国姓招下官有何要事?”

    “也无甚要事,只是想与陈参军聊一聊,另外有些事情想听听陈参军的看法。”

    聊天,并非最重要的,关键还是在于那些事情。陈凯点了点头,表示了对郑成功的回答的肯定,便继续聆听他现在的这位老板的问询。

    “陈参军才华横溢,不远万里来到南澳此荒僻之地,吾始终认定这是先帝的遗泽庇佑所致。”

    “国姓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

    “不,陈参军当得。”郑成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继而对陈凯问道:“日前军器工坊一行,工匠、库丁、杂役人尽其责,且士气甚高,库房管理、账目统计条理分明,新旧厂区规划布局恰到好处,足见陈参军治才无双。”

    “皆是国姓高瞻远瞩、目光独具,洪伯爷不计前嫌、竭力支持,以及军器工坊众人有感于国姓之忠君爱国,努力报效所致。下官,只是一得之愚。”

    陈凯恭恭敬敬的回应着,郑成功对此却不满意:“陈参军再这样谦虚下去,你我二人今天就聊不了其他的了。”

    说罢,郑成功也没有理会陈凯的尴尬,便直接对其问道:“不瞒陈参军,吾年纪尚轻,阅历尚浅,处置公务、统领大军偶感吃力,不知参军可有教我?”

    “这……”

    老板自称才能不足,这份谦虚,听得陈凯下意识的就想要擦汗。然则郑成功就在面前,正如同是童子受学一般等待这陈凯的答案,以着郑成功的性子足见诚恳,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国姓天纵奇才,家学渊源,下官在国姓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个不问世事,只知胡思乱想的荒唐人,实在没有什么能教国姓的。不过既然国姓问及,那下官就谈一谈下官在整顿军器工坊时的一些思路。”

    “正该如此。”

    沉心定气,陈凯重新整理也一下措辞,便对郑成功言道:“下官不务正业,喜好胡思乱想,读书之时,曾听随戚少保北上蓟镇戍边,随后迁居大同府的一邻居老者讲述过其父追随戚少保的故事。后来又专门去读过了戚少保的著述,偶有所思。”

    “下官记得,戚少保治军,军法极其严苛,动辄便是连坐,但对于斩首的赏赐亦是极其丰厚。这两者看上去似有矛盾,实则不然。厚赏以为动力,严罚以为约束,大军方可令行禁止,军官士卒方可如臂使指。”

    “下官在军器工坊便是用此思路,提高工匠待遇,在他们尝到甜头后威胁他们如果不能完成任务,下官就会被调走,到时候一切优待全无不说,日后逐步展开的福利政策也会不复存在。说到底,就是让他们在看到希望,享受到欢愉之后,对过往产生更大的恐惧,在向往美好和心怀危急感之中激发更大的动力。”

    “厚赏,严罚。”郑成功点了点头,随即便若有所思道:“食堂、午休以及下值后可以在工坊里沐浴,便是持续展开的优待。”

    “正是如此。”郑成功已经摸到了点子上,陈凯便继续说道:“管理,要从人心着手。下官以诚待人,自是要逐步推行新的福利政策,这样下面的人才会更加卖力工作。”

    “陈参军不费公中一文,便可以让下属尽心竭力,确是奇才。奈何人心贪得无厌,陈参军怎么保证他们不会欲豁难平?”

    “有对比,就会有伤害!”

    听到这话,郑成功当即就愣在了当场,转瞬之后,才反应了过来,随即站起身来,拱手便是一礼。

    “高见。”

    高见与否,或者说是郑成功到底想到的是否与陈凯所想一致,那就不是他所能够控制得了的了。书房中,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陈凯还在继续思索,因为今天的这番话说出来,对他自己的管理思路来说亦是一种蜕变和升华,而郑成功那边更是还在消化他的思路,以便于更好的为其所用。

    良久之后,郑成功已是释然,面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甚至是兴奋的颜色。眼见于此,陈凯决定不再继续纠结于此,而是把话题引向另一个议题上。

    “于下官看来,万事万物,总要与时俱进,方能事半功倍。”

    “哦?”

    与时俱进这个词,显然是引起了郑成功的注意,而陈凯照着这个话头,便继续说了下去:“举个例子,若将戚少保麾下的义乌兵从嘉靖朝放在崇祯朝,一切军规奖赏不变的情况下,只怕战斗力也要有所逊色。”

    “为什么?”

    “这个很简单,嘉靖朝时的白银和崇祯朝时的白银孰贵,购买力差了那么多,奖赏对士卒的诱惑力必然下降,奋勇杀敌的心思也就要淡上几分,部队战斗力当然会下降喽。”

    “等等,陈参军刚才用的那个词,购,购买力?何解?”

    这半年的时间,郑成功大半是出兵福建,听过陈凯的新鲜词汇比之洪旭那般主动热情的人物,自是要少了许多。不过,说到吸收速度,还是郑成功更快许多,只是陈凯并不打算在这上面继续纠结,便解释了起来。

    “银子、铜钱,本就是货币,它们不能吃,也不能穿,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作为交换那些能吃、能穿、能用的东西,充当等值替代品。隆庆开关以来,泰西和倭国的白银都在不断的涌入我大明,而我大明出口的则是诸如丝绸、瓷器和糖这类的货物,白银作为货币入超,储量持续增加,银价必然下跌,购买力自然也就下降了。以下官之见,一两银子,乃至是一枚铜钱能够购买到多少东西,这些都是事关民生福祉的,自要思量,为此下官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出来。”

    “这都是陈参军想出来的?”

    “正是,下官平日里最爱胡思乱想,先生便曾教训过下官不务正业,如今果然就连科举大道都耽误了。”

    “不,陈参军胸中自有锦绣,比之那些动辄之乎者也的腐儒,实在强上百倍千倍。”

    “国姓谬赞,下官愧不敢当。身为一介不第童生,亦不敢与其他读书人相比。”

    “陈参军的忧虑,吾自然明白,今日之言,只在你我二人之间,不入第三人之耳。”

    “多谢国姓体谅。”

    今日一谈,郑成功自觉获益良多,看陈凯之时更是欣喜了几分。紧接着,郑成功便带着陈凯来到了那间供奉隆武皇帝牌位的祠堂,陈凯眼见于此,也是连忙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口口声声的皆是要在郑成功麾下,努力报效,报答郑成功的知遇信重之恩,也报了与隆武皇帝未尽到的君臣之义。

    有了这一拜,郑成功再看陈凯时,便更是多了一份亲近,仿佛已不再仅仅是东主和幕僚之间的关系,而是多了一份志同道合者的惺惺相惜。

    重新回到书房,郑成功便给了陈凯两份报告。这两份报告一份是陈豹派到潮州府的密探设法送回来的,而另一份则是洪旭派往联络货源的部下搜集到的。

    前者,事情发生在九月二十一,也就是一个月前,益王朱由榛于潮州府西部的揭阳县城起兵反清,结果仅仅三天就遭到了潮州总兵车任重的镇压;而后者,则更要早上许多,说是去年李成栋突袭广州,灭亡绍武朝廷,绍武朝的核心武力广东总兵辅明侯林察被李成栋赶下了海,四处漂泊,现在洪旭倒是已经与其建立了联系。

    益藩,初代益王朱佑槟乃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庶六子,成化二十三年受封,弘治十三年就藩于江西建昌府。清军南下,益藩星散,朱由榛何时受封,便是郑成功也不甚清楚,倒是一个月前他受当地土豪、海盗们的拥立,在揭阳起兵,结果三天就被镇压。

    这件事情算是比较近的,但是已然完结,就连朱由榛本人也被车任重擒杀,余众溃散一空。倒是林察的事情,其中却还有折冲樽俎的余地可言。

    看过了这两份报告,陈凯只是稍作思虑,便微笑着向郑成功恭贺道:“下官以为,这是个天赐良机。”

    “何等天赐良机?”

    “诸郑归一!”

第四十章 献策(下)

    “诸郑归一!”

    陈凯口中的那个所谓的诸郑归一,指的并非仅限于南安石井郑氏家族,而是因集团首领郑芝龙降清且被清军软禁而四分五裂的郑氏集团各部!

    隆武二年,也就是去年,作为郑氏集团首领的郑芝龙降清,其子郑渡、郑荫等人皆为博洛押送回京。失去了首领,郑氏集团登时便化作了一盘散沙。郑芝龙降清后,按照满清统帅端重亲王博洛的命令,给麾下的部将们写信,要求他们与其一道归顺清廷。

    接到命令,郑成功的五弟澄济伯郑芝豹,部将武毅伯施福、总镇施琅、黄廷、洪习山等人便率领大部分福建明军,计有十一万三千余众降清,此为其一;

    命令下达,降清者有之,抗清者亦有之。

    郑芝龙的四弟定国公郑鸿逵在劝阻郑芝龙未果后,便率部移镇金门岛,举兵抗清,此为其二;

    郑鸿逵起兵反清,同时也包庇了即将被郑芝龙带走的郑成功,防止其人为清廷抓获,而后又到了这南澳岛上,此为其三;

    与此同时,永胜伯郑彩、定远伯郑联兄弟在永宁卫中左千户所,也就是厦门起兵反清,其中郑彩更是改奉鲁监国为主,引浙江明军入闽,此为其四;

    隆武身死,大学士苏观生等人于广州拥立了隆武帝朱聿键的弟弟朱聿鐭,参与拥立这位绍武帝的广东总兵辅明侯林察,此人亦是郑芝龙的部将出身,一度奉绍武帝为主,所部亦是绍武朝廷的核心武力,此为其五;

    崇祯年间,郑芝龙曾长期担任南澳副总兵的官位,后来郑芝龙升迁,南澳副总兵之位便在郑氏集团的掌控之中,忠勇侯陈豹便坐镇于此,此为其六;

    除此之外,还有大批的郑氏集团武将分散在福建、广东等地,有的已然降清,有的则聚众自守,还有的隐居乡里,一句分崩离析完全可以形容郑氏集团的现状。

    明末清初,作为中国海洋面上的实际霸主,郑氏集团全盛期一度拥兵二十余万,海船不计其数,控制闽粤沿海航道以及其中比例不匪的海贸,岁入白银达千万两之巨。

    到了今时今日,作为郑芝龙的法定继承人的郑成功带着百来人浮海从安平抵达南澳,收编了南澳协的兵马,才勉强有了一个存身之处,比之当年实在是差距良多。陈凯的言下之意很是明白,重建郑氏集团,借以壮大自身,方可与满清在陆上争衡!

    陈凯此言既出,郑成功的脸色当即就是一变,在此之后,更是变幻了几次颜色,最后却也没有能够下定决心。

    “今天太晚了,陈参军先回去休息。此事,改日再议。”

    “下官告辞。”

    离开了书房,陈凯走在了回返小院的路上。此时此刻,星河灿烂,月影成三。透过史料,他很清楚,郑成功是孤独的,孤独的在一条看起来没有任何胜算的道路上独自前行。而现在,他也走在了这条路上,搀扶着尚在咿呀学步的国姓爷,帮助他更快的成长起来,成长为如历史上那般真正的东南砥柱。

    刚刚的那句话,绝对称得上是披肝沥胆,不光是陈凯有这个自觉,就连郑成功亦是如此。只是这件事情却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就好像破了的镜子,想要重圆,实在是千难万难。

    一夜无话,第二天,陈凯照常去上值,藤盔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军器工坊的藤匠们的主攻方向就从藤牌转换为了藤盔,抓紧一切时间,争取尽快的完成全军的列装工作。

    除此之外,这一战后,郑成功军中的不少新兵也有了一定的战斗经验,刀牌手的比例要加大,所以陈凯也决定调整一下铁匠组打造冷兵器的比例。说明白了,就是降低长枪产出,提高腰刀的产量——至于藤牌,库房里还放着一堆落灰呢,却也不急。

    陈凯记得,郑成功自起兵以来,除了隆武二年由于是腊月才在南澳起兵,此后每年都会对满清占领区发动反攻作战,明年自然还是要出兵的,最好在那之前尽可能的强化这支军队的装备水平。只是具体的攻击方向和出兵时间,他却没有太深的印象,模模糊糊的,总是不甚清楚。

    “或许,明年的战事不甚紧要吧。”

    抛开了这些杂念,陈凯继续了昨日未尽的工作。郑成功带回来的工匠们已经就位,他们日后便归军器工坊管辖。奈何如今工坊的那片鸟铳制造铺子却还在兴建之中,鸟铳工匠也只得暂且栖身于铁匠区所剩无几的铺子里面。他们的工作流程,陈凯已经开始了观察的过程,如何分解、如何分工,亦或是其他能够提升工作效率的办法,他也开始了思索。

    火药的事情,陈凯已经在草拟条陈,因为这件事情的上下两策都不再仅仅是在军器工坊里就可以完成的了的了,需要更多方面的协调方可展开工作。

    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值,陈凯回了总镇府,用过了晚饭,那个叫陈鼎的举人便前来拜会。对于此人,陈凯确实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毕竟如郑成功麾下的那些人里面,印象最深的大抵也就是郑氏五虎、“大管家”洪旭、以及“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和“一剑无血冯锡范”。至少,这些人还是在影视剧和小说中频繁出现过的,起码曝光率比较高。

    对于陈鼎,陈凯的第一印象很好,一个颇为儒雅的中年读书人,书卷气极重,但又并非是那等腐儒的气质,较为开明。旁人不论,至少比这次同他一起随郑成功回来的那个进士叶翼云看上去是要顺眼多了。

    这样的人,陈凯自是有心结交。奈何二人刚刚须了年齿,还没说些旁的,陈凯就再度被郑三请走,陈鼎也只得暂且告辞而去。

    来到郑成功的书房,不出陈凯的预料,果然是为了昨日之事,郑成功才会特特相请。待此间只剩下二人,郑成功便开口言道:“陈参军昨日所言之事,吾细细思量过了,确是很有道理。只是,暂且还不能急于一时。”

    面对清廷这样的庞然大物,郑成功环顾左右,麾下不过这区区三四千的兵员,还大多是新兵,势必会深感无力。对于郑成功的回答,陈凯早有预料,点头表示了赞同,便向他解释道:“下官也知力量悬殊,且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过,做事情总要有个头绪,以下官之间,此事之上,当以先小后大,先易后难,宽以待人为上。毕竟,想要实现中兴,日后也少不了招降纳叛,不好仅仅是局限于此。”

    “陈参军言之有理,吾亦是如此想来。”

    “那么,就先从辅明侯林察开始吧。”

第四十一章 明日之血(上)

    南澳的码头上,力役背负着一包包的粮食登上海船,而后下了船,到库房领取了计算工钱的木筹,别在腰上、踹在怀中,便再度扛起粮食登船,周而往复。

    良久之后,海船驶离码头,渐渐的消失在了海天一线。这期间,南澳岛依旧是那个南澳岛,少了的,无非是那几艘海船罢了,就好像每次出海走海贸时一样。

    海船起航,郑成功也下达了一条新的命令——从即日开始,招讨大将军行辕及各镇均开始实行军器工坊此前就已经开始了的旬休制度。当然,也仅限于旬休,军器工坊的其他福利待遇并没有照搬过来,至于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随着旬休制度的执行,南澳岛上这些吃官饭的人们也无不是欢呼雀跃,私下里更是多有传闻说是陈凯向郑成功建议的,倒也让陈凯无形的收获了不少的赞许和感激。对此,陈凯不置可否,只是依旧照着他既定的方向继续加强军器工坊的生产能力。

    鸟铳工匠到来,他们都是带着那些制造鸟铳的工具的。就现在的工艺而言,明朝中后期的火器是受西方影响,火铳也不似全然照搬以前那般“大铳宜用铜铸,小铳宜用铁打”的模式,而是捲管锻造,这与欧洲,与日本其实在工艺上并不存在太大的区别。

    这些工匠的技术水平,陈凯都是看过的了,总的而言是参差不齐,但起码都是可以独立打造,制成品也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经过了这几天下来,制成品也已经有了,基本上都还是戚继光抗倭时,以及此后明廷在军中普及的鸟铳样式,威力上面也没有出乎陈凯的预料,几克的铅弹,相对的装药量,以及数十步内有效破甲的杀伤力。

    比之步弓,射程和杀伤力上的优势不大,但是不谈未来发展趋势,单说是制造上工匠的培训时间以及制成品使用的成型速度上来看,火铳的优势就已经是极其巨大的了。

    陈凯记得,以前在网上总能看见关于火铳和弓箭孰优孰劣的对比,后来干脆有人编起了顺口溜。

    其中“火枪产业流水线,长弓一把三夏冬”、“小弹丸,圆又圆,高塔熔铅如下蛋;小箭镞,长又尖,一壶长箭做几天”,说的便是生产速度的优劣。如“火枪暴兵如尿崩,三月一批线列兵,六便士一个不心疼,死完再去把兵征;弓弩训练数余载,新兵很难把人宰。营养不良加疾病,替补队员不好征”,更是将训练周期说的明白。而威力上,同样少不了“火枪兵,坐如钟,动动手指穿金钟;玩弓弩,全靠力,双臂无力箭坠地”和“黑火药,自东方,铅丸飞出甲难挡;拉满弓,箭如芒,碰见盾甲叫老娘”这样的说法。

    说句明白话,一个优秀的弓匠,需要很长的时间培养,而嘉靖朝明廷第一次仿制鸟铳,当年就制造了上万支来装备部队,由此可见一斑。同样的道理,一个步弓手的训练时间可能要长达一年,甚至是多年,耗费数年之功,精心培养出来的步弓手,到了战场上很有可能就会被一个只训练了三个月的火铳手一枪击毙。

    孰优孰劣,无需多言。

    不过,由于技术水平的缘故,火枪彻底替代弓箭也是花费了极其漫长的时间。就实际情况来说,如今的欧陆大地,火铳乃是真正的主流,中国战场上则还在经历这个过程,而单就郑成功的军中,如今也只有亲丁镇是有鸟铳手的编制存在的,说到底还是武器数量太少。这份担子,自然也就压到了陈凯的身上。

    经过了详细的观摩,陈凯已经详尽的了解了鸟铳的制造流程。不可否认,这里面的专业性确实很强,不说别的,光是那些部件名称,陈凯对着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瞅了老半天,也才算是勉强记下来,与工匠们的沟通时才少了那层阻碍。

    总的来说,一把鸟铳,分为铳身、敌龙、朔杖、铳架和人面妥架,这些东西分别对应的是后世或是西方所称的枪管、扳机、通条、护木和枪托。

    这是主要结构,铳身上有前后准星、铳口、火门和火门盖,敌龙上亦有龙头,龙尾、火绳、龙尾钉销、铁条折回、上折条柱、下折条柱以及扳鬼,便是铳架上亦有用以固定铳身和铳架的铳架钉销这样的小部件。欲要打造一把鸟铳,并不仅仅是捲一个枪管出来那么简单的。

    陈凯仔细的观摩过后,又细细思索,最后甚至干脆找来了鸟铳工匠和木匠们一起开会研究,最终才确定了由鸟铳工匠打造铳身和敌龙,由木匠在事后按照铳身和敌龙的尺寸来打造其他主要部件的分工以及工序。

    分工是陈凯至今赖以提高生产效率的一大必杀技,就好像是流水线工人之所以效率高,单从技艺而言便是机械性的做一件事情,肌肉记忆和熟练度更高。当然,再进一步,真正意义上标准化流水线作业,陈凯也不是没有想过的,奈何就凭着现在这么个手工业的工业基础,连标准化都保证不了,更别说别的了。

    这里面,尚需要不少的时间磨合和协调。陈凯对此并不着急,因为鸟铳的用料比普通冷兵器更加严格,须得精铁方可耐得住膛压。原料匮乏,陈凯也是无能为力,谁让郑成功暂时也只能选这么个不产铁矿的岛屿作为根据地呢。

    郑成功今番回师,顺带着拿下了距离南澳岛不远的那座几近于三不管的闽南岛屿东山岛,并且派兵在那里的铜山守御千户所驻扎,以为统治。

    那里是福建的第二大岛屿,占地面积比南澳岛还要大上将近一倍,有大量可开发和正在使用的盐场,对郑成功而言可谓是不小的补益。

    不过让陈凯有些失望的是,东山岛在后世是以农林渔业、玻璃产业以及旅游业作为地区经济支柱,现在更是只有农业和渔业,大抵除了岛上的木头、海里的贝壳以及鱼胶还与军器工坊有些关系。

    “嗯,不对,卖了盐赚得的银子也会有军器工坊的份儿的。”

第四十二章 明日之血(中)

    拿下了东山岛,郑成功的控制区一下子从一百多平方公里扩大到近四百平方公里。虽然,距离明朝巅峰期的疆域,甚至比起辽事未起之时的大抵是汉地十八省外加上辽东都司府的土地面积来看,这么点儿的地方只怕连九牛一毛都说不上,但起码收复了这些土地,这支军队的实力就会强上一分,此消彼长,清廷的实力自然也会弱上一分。无非是多寡而已,事情总是好的。

    陈凯身为文官,虽说是术业有专攻,用不着他理政料民,但是如何把这一分的本钱花出更大的价值来,他却也并非没有招数,哪怕只是军器工坊能涉及到的。

    数日后,随着陈凯关于火药生产的条陈得到了郑成功的迅速批准,整个南澳岛以及东山岛上立刻就鸡飞狗跳了起来。

    陈凯的条陈中写得分明,火药制造,主要还是在于材料。黑火药所需的三种材料,木炭易得,无非是入山伐木,干点儿破坏植被,被环保人士痛骂的事情而已。麻烦的,其实是硫磺和硝石,这两样东西郑成功如今控制的两个岛上都没有出产,正常情况下就只能靠海贸获得,这无疑不是在继续加重郑成功的财政压力。

    但是有了陈凯的条文,硝石这种黑火药之内配比最重的原材料就可以适当的降低购入量,仅仅是继续按照旧有规模购入硫磺罢了。事实上,如果不是陈凯实在没办法确定下来他的办法到底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让郑成功彻底停止硝石的购入。

    “记住了,是按照挖出的硝石才算钱,是个这个样子的,另外这种可以,不是随便挖出个土块就来找官府要赏钱。”

    郑成功现阶段的控制区是两个海岛,海岛上总有海鸟居于岩石峭壁,鸟粪堆积之地,最易有硝石产生。除此之外,岛屿一般多有洞穴,洞穴里基本上都会聚居蝙蝠,那里同样是易产硝石之所。

    这些天然来援,在后世使得一些国家瞬间暴富,甚至成为了那些国家的经济支柱。陈凯的下策就是通过行政的手段向两岛的百姓购买这些天然产生的硝石,但是因为这些东西都只是一次性的,不符合陈凯关于可持续发展的思路,所以只能是下策。至于上策,就是英国人曾经用过的堆粪积硝。

    郑成功控制的这两个岛屿有十一个镇子,村子里的粪便基本上都会变成粪肥,但镇子上总有非从事农业的人口。另外厕所、猪圈等地也会产生硝土,拿回来进行提纯亦是可以。当然,更重要的还是郑成功麾下如今有近四千大军,以及不少即将入营的新兵,这么多人,一天排便一次便是几千坨大便,拿来积硝是再好不过的了。

    南澳城里面已经被陈凯扩建军器工坊的行动破坏了格局,大抵是郑成功和洪旭不打算让陈凯把整个南澳城都变得臭熏熏的,干脆在城外批了一块地出来,专门用来堆粪积硝。为了防止百姓偷取粪便充当肥料,总还是要修建围墙和防雨的棚子的,唯独就是被派到此处值守,大抵已经算是最令人作呕的差事了。

    陈凯有办法,郑成功有人有钱有权力,二人一旦达成一致,这南澳和东山两岛之上,便可以以着最快的速度实行起来。

    这一切,想要看到成效,却都还需要更多的时间。陈凯却也不急,他的主要工作还是在于军器工坊,兵器的生产任务尤为重要,无论是冷兵器,还是火器,都需要投入极大的精力,更别说是新产品的开发了。

    数日后,堆粪的所在还在修建,军器工坊的工作也没有停止。倒是陈凯,却难得的享受起了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次假期。

    “单休有过,月休似乎也有过,但是这他妈半年才休息一天,原来郑成功才是最大的臭资本家啊。”

    懒觉睡醒,却也仅仅是比平日里多睡了半个多时辰而已,他上午约了陈鼎出去游玩,这也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专门为了旅游和参观而离开总镇府。其他的日子,都是“早九晚五”,或者说是“早五晚五”的工作出行而已。

    陈鼎,这些天陈凯与其已经聊了多次。作为一个举人,他从未有半点显示其人的儒学才能,聊得也不过是工作、阅历以及一些奇闻怪事和当前的形势而已。偶尔陈凯引经据典,他也立刻就能接上,称得上是相谈甚欢。更重要的是,陈凯能够在这个举人的身上很直接的感受到那份忧国忧民之情,对于华夏面临着再度浸染胡腥的险恶局面,以及为了避免再度遭逢宋末那般陆沉之祸而努力奋斗的决心,更是让他激赏。

    陈凯与陈鼎之间的交情愈来愈深,倒是那个叶翼云最初还有被陈鼎拉上,但却总是摆着那副“我是进士”的臭架子,起初陈凯还在将就其人,后来干脆也懒得搭理他了,只是礼貌而已,更多的则是与陈鼎交谈。渐渐的,叶翼云也就不来了。

    郑成功已经给陈鼎等人安排了工作,陈鼎暂时担任南澳的临时教谕,大抵算是这岛上的教育部长和唯一一座公立学府的校长。举人如此,叶翼云更是肩负起了南澳岛的行政事务,不过此间不曾设县,仅仅是分属于诏安和饶平两县,叶翼云也仅仅是作为洪旭的副手专司负责行政而已。

    南澳岛的行政划分尴尬,这造成了叶翼云和陈鼎的不上不下,但是比起他们,曾经做过都察院右副督御史兼福建巡按的沈佺期上面,郑成功的任用就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沈佺期能力如何,陈凯也没有与其有过太大的交集,只是听说其人信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圭臬,医学上的造诣不浅,更兼妙手仁心,在乡便多施恩泽,否则几个月前在泉州也不会就凭他一句话便有大批百姓奋起抗清,更不会因其一言而有上千的丁壮带着家眷随郑成功离开家乡。

    就是这样的一个具备人格魅力的人物,郑成功对其倒是每有决策便会向其咨询,更是称其为沈中丞而不名,但是却并没有安排任何有实权的职务,仅仅是作为一个高参而已。

    透过历史,陈凯大抵也能琢磨出门道来。并非是郑成功嫉贤妒能,而是他根本就对那些以前在南明时做过官的读书人缺乏足够的信任——倒也不是对于人品,而是对于处理实务的能力,甚至到了唯恐他们会如在弘光、隆武等朝时那般坏了国事的地步。

    当年弘光朝立,郑成功就曾当面批评过他的老师钱谦益,说:“行之在公等,度不能行则去;能,不我用亦去。此岂贪禄位,徒事粉饰地邪?”

    这话翻译过来,大抵就是说钱谦益等人苟且流俗、贪恋权威、粉饰太平。再兼郑成功曾说当时的朝廷是“君实非戡乱之君,臣多庸碌之臣”,以及他后来在厦门等地多有聚居有丰富行政经验的官员遗民的情况下,麾下的主要文官却几乎都是些早前没有做过官的,大多只是举人秀才出身,甚至有的还是军官代行文职,这一切就再明白不过了。

    然则,不得不说,陈凯与沈佺期交往几次,其人温文尔雅,亦是让他自感如沐春风。做朋友倒是一个绝佳的对象,便是这一次,陈凯也出言相邀过,奈何沈佺期确已在早前约了旁人赏文,才未能同行。

    这一次陈凯等人准备去的,便是南宋丞相陆秀夫的魂依墓。这座魂依墓位于南澳岛的青径口,出了南澳城的东门,一路向东,就在青澳山下。对于那位宋末三杰之一的民族英雄,陈凯是早有仰慕之情,奈何公务繁忙,直到今天才得以成行。

    陈凯用过了早饭,陈鼎也如约而来,并且还带着他的儿子,一个看样子十二三岁的少年。莫看其人年少,见了陈凯,以叔父相称,举手投足之间甚有乃父沉稳之风。只是显得过于老成,全然不似一个少年郎应有的活泼。

    “贤弟,这是犬子永华。”

    “永华,好名字……”

    陈凯几乎是完全下意识的恭维了一番,但是话刚说出口,神识深处却犹如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猛的便是一惊。

    等等,这少年,他是,陈永华!

第四十三章 明日之血(下)

    陈永华,郑氏集团进入台湾后最重要的文官,为郑成功认定是“今之卧龙”,甚至让只比其小几岁而已的郑经以师礼待之。

    到了郑经时期,陈永华更是郑氏集团在台湾的行政负责人,同时还兼管军队,乃至被很多人称之为是明郑东宁王朝的宰相。其人经营地方亦是成绩斐然,大力的提升了台湾的经济文化水平,为后世所称道。而且,这位陈永华,这个现在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日后会成为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的原型。

    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陈凯也不是没有见过什么名人,郑成功难道不比陈永华更加闻名于世,更加让人敬仰、痛惜吗?但是更重要的在于,陈凯在意识到这个少年就是陈永华之后,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猛然间便回忆起了明年的战事以及近来认识的一些人的结局。

    公元1648年,永历二年四月初十,郑成功统林习山、甘辉等众将分水陆进逼泉州府西部的同安县城。清军出城迎战,为明军击败,损伤过半,余部退入城内。到了第二天,郑成功更是率所部兵马直接拿下了这座县城。

    拿下同安县之后,郑成功任命进士叶翼云为同安知县,举人陈鼎为同安县教谕,命邱缙、林壮猷、金作裕等将领驻守城池。

    夺取同安县城,战略的第一步便走通了。奈何,福建兵祸连绵,再兼这个省本就是个粮产量很低的省份,结果由于当地乏粮,郑成功不得不率领大军移驻东山岛。一方面是缓解当地粮荒,另一方面则是想方设法到广东去筹备粮草,另外再兼了等待永历朝廷圣旨的缘故,已经是次要原因了。

    然而,七月时,闽中、闽北的抗清起义多被清军镇压,大军直扑同安。围城月余,求援使者久不得出,待到郑成功得到消息时,已经到了八月。

    八月中旬,同安城陷,守将邱缙、林壮猷、金作裕皆与清军进入巷战,力战而亡;知县叶翼云等人被俘,拒绝投降,从容赴死;教谕陈鼎在明伦堂上吊自杀。是役,清军屠城,血流沟渠,约有五万人不幸遇难,史称同安之屠。

    而郑成功亲率的援军,由于在路上北风盛行,航速受到影响,大抵也就三百来里地,一百来海里,正常情况下一天左右就可抵达的路程,结果花费了足足五日也才勉强抵达金门岛。那时,同安城已然陷落,郑成功以及麾下将士能够做的也只剩下了在金门遥祭英灵。

    同安血流沟!

    那一战,五万人死于清军的屠刀之下,郑成功在起兵之初的那两年好容易积攒下来的实力损失良多,几乎又倒退回到了进攻泉州之前的状态。

    即便不说这个,只是陈鼎这个人,通过近来的交往,陈凯也认定了此人是一个可以成为莫逆之交的同心同志之辈。这样的好人,不应该孤独的自裁于同安县学的明伦堂中。虽说是牺牲不可避免,但是如果可能的话,陈鼎这样的人还是应该活着看到驱逐鞑虏的那一天。哪怕当日即死,总也免了那份“家祭无忘告乃翁”的遗憾。

    离开了总镇府,陈凯与陈鼎、陈永华父子带着小厮、仆人一路直奔陆秀夫墓。陆秀夫本人其实是江苏盐城人,放在明时就是南直隶淮安府的盐城县。其人与宋末三杰中的另一位文官,文天祥文丞相其实还是同榜的进士。

    南宋灭亡的大背景之下,个人的选择不同,如陈宜中流亡占城、留梦炎委身事元,但也同样有如陆秀夫、文天祥、张世杰这样至死不屈的英雄人物,就像是今时今日的李定国、郑成功、张煌言、李来亨以及那些同他们一样为恢复汉家天下而浴血奋战的人们一样,这才是华夏民族的脊梁!

    前往陆秀夫墓的路上,脑海里更多的则是明年的同安之屠,怀揣着这许多心思,使得陈凯那份游山玩水的轻松也被吹得不复存在。这份压力着实不轻,以至于这一路上都有些神思恍惚。不过到了陆秀夫墓,陈鼎事先写好了祭文,陈凯也备了不轻的祭品,并且在陆秀夫的魂依墓前许下了光复汉家江山的宏愿。

    回来的路上,陈凯依旧是如去时那般心绪不宁。平日的交往,这种情况也被陈鼎理解为他还在挂念着军器工坊的事情,而不能安心游玩,并且还以“军器工坊制度已成”为由,劝解过陈凯一二。

    对此,陈凯也只是报之以苦笑。他很清楚,真正应该得到安慰的不是他,而是陈鼎、叶翼云那些文官武将,是同安县城里的那五万亡魂!

    但是,就算仅仅是安慰,他也根本做不到,因为他没办法向郑成功、向陈鼎解释他是怎么预估同安的惨剧的。甚至就算是他们都能相信,只怕是也不会因此而放弃对那片失地的收复和坚守。而失败更是当时战略环境恶化的大势所趋,就算是提前预估到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也是没办法逆转的。

    浑浑噩噩的回到了总镇府,陈凯也总算是在巨大无力感中将这一切想了清楚。临别之际,只见他半蹲在陈永华的面前,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面上亦是怜爱之色荡漾其间。

    “尚图兄,令郎,吾甚是喜欢,只可惜吾膝下无子无女,否则男可为兄弟,女可结夫妻,实乃生平一大憾事。”说到这里,陈凯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是未待陈鼎有机会安慰,陈凯便正色而言道:“小弟有一个冒昧之请,敢求尚图兄成全。”

    说着,陈凯便是一鞠到底,陈鼎不由得便是一阵愕然,但却也立刻做出了反应,双手将陈凯搀扶了起来。

    “贤弟,你我志向相投,有什么事情直言即可,何必如此啊?”

    “小弟想认令郎为义子,不知可否?”

    事在人为,竭尽全力去设法改写同安之屠的那段历史,这一路走来,陈凯已经下定了决心,甚至不容有任何动摇。然而,奈何人力有时穷,若是真的事有不成,唯有代为照料其子,以全了这份同心同志的情分。

第四十四章 定策(上)

    认为义子的仪式很快就在陈凯的小院里举行,陈凯的那四个仆人,再见陈永华时也改口称其为少爷,而非是陈公子。

    陈凯与陈鼎之间的关系更近一层,常常是相谈到深夜,彼此间交流着那些工作中的事情,更有陈永华日日前来问安,陈凯对于这个小潜力股的培养也是毫无吝惜,看在陈鼎的眼中更是大为欣喜。

    时间过得很快,军器工坊的武器、防具生产还在继续,很快已经从五日一到武库移交变成了三日一到武库移交,好给工坊的库房腾出存放原材料的地方。

    藤盔和鸟铳,这两件物事已经开始装备军队,前者的普及速度很快,先是亲丁镇,接下来左右先锋镇,偶尔路过军营,看着远处的校场里士卒顶着藤盔训练,陈凯亦是心生骄傲。然而,鸟铳的生产速度虽然公认的是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但是三组鸟铳工匠的规模,也实在是限制了产能。更要命的是军中对于这种兵器的需求实在不小,不光是步兵,水师的忠定伯林习山也多次过问过,只能是一句任重而道远,仅此而已。

    火药方面,堆粪积硝和采集天然硝石这上下两策都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前者的科学原理,在于硝化细菌的繁殖和生长,依靠硝化细菌来产生硝。但问题在于,硝化细菌的大量繁殖亦是需要特殊的环境和气温的,这在自然环境下却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城外堆粪积硝的场子,其布局和建造都是陈凯亲自设计,皆是按照他记忆中网络上的那些要求进行。奈何水和氧气还勉强可以支持,但是温度上,硝化细菌的适宜温度在25摄氏度左右生长最快,这个,依着现在的技术条件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所以产量上远远没有陈凯预计的那么大。

    所幸的是,对此,郑成功却已然心满意足。原本是需要花真金白银去进口的原材料,现在能够自产了,所费者不过是些廉价的人工和不花钱的粪便,最多再搭上城外的一片没人居住的空地,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甚至为此,郑成功还专门赏了陈凯五十两银子,也不知道这算是买断技术专利呢,还是单纯的奖挹科研。

    前者如此,后者,南澳岛和东山岛上的猎户、山民们已经被鼓动了起来,甚至还有渔民专门到临近的荒岛上去找寻。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件顺手赚取外快的好机会,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家里多一分银钱,对抗诸如粮价飞涨之类的灾厄的能力就要强上一分,而这一分往往就是生和死的区别。

    国人的勤劳让陈凯再一次得到了体会,可是一旦联想到十几年后的迁界禁海,如他们这般世代生活在海岛上的良善百姓,却不得不面对要么背井离乡,在没有官方安置的情况下饥寒交迫的死在他乡的命运,要么就得面对清军的屠刀。到了那时候,这些许银钱,有与没有,大抵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吧。

    消灭满清,这早已是陈凯心中最大的渴求,这不仅仅在于后世者对于华夏命运沉沦的痛彻心扉,更是在这一次次的与这些汉家百姓接触的同时,所必然升起的使命感!

    军器工坊是陈凯现阶段最能够发挥作用的所在,眼下硝能够自给自足,郑成功亦是在城外为军器工坊投资了一家烧碳场,并且开始了大规模砍伐树木,做起了这般为后世环保主义者们深恶痛绝的恶事。现在,所缺者无非只有硫磺而已,洪旭也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能不能够大量购入,并且得到稳定的货源,却还是个未知之数。

    不过,随着规模的扩大,陈凯管理下的军器工坊除了城内的核心工坊以外,更是在城外有了受其管理的一家积硝厂、一家烧炭厂和一片武器试验场,正在从原本的那个十几个匠户的小作坊照着复合型企业的方向大踏步的前进着。

    “以后若是私有化了,这家工坊是叫宝洁呢,还是叫云南白药呢,这是个问题。”

    ………………

    冬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整以及新兵的基础训练,郑成功决定对大军进行正式的扩编。

    “任命,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柯宸枢为中冲镇总兵官,军器工坊卫队长柯宸梅为中冲镇中军副将。”

    “……”

    “任命,亲丁镇总兵官管副将事杨才为左冲镇总兵官,招讨大将军行辕亲随甘辉为左冲镇中军副将。”

    “……”

    “任命,援剿右镇副将林义为右冲镇总兵官,招讨大将军行辕亲随蓝登为右冲镇中军副将。”

    “……”

    任命连番下达,郑成功靠着今年出兵漳泉两府前来投效的丁壮在补充各镇缺额的同时也新近组建起了三个镇的人马。柯宸枢如陈凯预料的那般,得到了郑成功的重用,就连柯宸梅,由于陈凯的举荐也顺理成章的被任命为副将,亦是一桩喜事。

    陈凯与柯家兄弟的关系一向甚佳,任命下达,柯宸梅没有说什么,但是从那眼神之中,双方已经是心照不宣。

    新任的军器工坊卫队长便是原本的副队长被扶正,那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老实人,就算是陈凯问询,话也少得可怜。对此,陈凯早就在心里给他起过一个闷葫芦的外号,不过这个闷葫芦却也是个尽忠职守的人物,能力其次,起码态度上是极得陈凯信任的,军器工坊的保卫工作自然也就交在了他的肩上。

    大军扩编,郑成功所部的陆师由五镇扩大到八个镇,水师基本不变,但也补充了不少士卒进去,再加上陈豹的南澳镇以及铜山所的守备部队,如今已经六七千大军的规模了,不复陈凯初到时那般仅仅是比一个承平时的正兵营稍多些的微弱实力。

    然而,大军扩编,人员增加是一回事,武器同样是重中之重。所幸的是,陈凯一直都没有闲着,即便是郑成功大军出征期间,他也为这支军队囤积了大量的武器成品,俱数存放在武库里面。真正所差的,无非是那个老问题,各镇的兵种配比。

    不管怎么说,陈凯做到了宁让武器等人,不让人等武器。能够做到这个份上,郑成功早已是心满意足。更何况,军器工坊的产量扩大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基本上也已经达到了他如今规模的原料采购极限,每天能有武器产出来装备大军已是幸事,剩下的还是应该琢磨琢磨怎么继续收复失地,好把这个雪球滚大了才是正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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