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怒吼(四)
“好,好一个知恩图报!”
女子慷慨激昂的话语,当即便振奋了在场众人的人心。倒是第一个为其叫好的,却恰恰是那个被她推到水里的汉子。
水很浅,汉子扑腾了两下,便自行上了岸来。只是刚刚站起身来,便被那女子的慷慨陈词所吸引,立于岸边的湿泥里,随即便是拊掌而赞。
“小娘子即是忠义之士的遗孀,又有如此见识和胆量,当真巾帼不让须眉。是刘某失礼了,但请恕罪。”
刘姓汉子拱手一礼,那女子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回了一礼。二人相视一笑,在场众人亦是同感振奋。
接下来,不光是陈凯,就连凑过来的明军也纷纷被这些广州人屏蔽开来。对此,陈凯无可奈何,只得让松了口气的林德忠和蔡巧二人对他们进行简单的培训。至于简单到什么地方,嗯,基本上可以用无脑来形容。
经过了基础的培训,小船队缓缓驶到河南岛东面的大吉沙,在那里严阵以待。大吉沙将珠江航道一分为二,陈凯未免清军分路行进,干脆便把这个突发奇想的杀手锏放在了这里,以待清军,甚至就连他的大旗也笔直的立在了此处。
陈凯端坐于大旗之下,林德忠还在组织百姓转移,蔡巧带着一队亲兵扶剑侍立在侧。在他们的面前,这些刚刚组编起来的广州义勇们则纷纷站在小船上,以竹竿撑着水底,时刻准备着驶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清军舰队却还没有驶来,义勇中隐隐的有了些许对陈凯判断的质疑声,但也很快被诸如“陈知府智计无双”亦或是“鞑子不来还不好吗”之类的说辞所淹没。可是等到片刻之后,远处珠江的拐角,一艘舰船缓缓驶出,接下来,一艘、两艘,越来越多的大大小小的舰船溯流而上,直奔着广州而来。
“来了,真的来了!”
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很快就连陈凯也免不了听了一耳朵。不过,让他深感欣慰的是,那些从未上过阵的广州义勇们却并没有丝毫的退意,依旧矗立在小船上,遥遥眺望着远处。
陈凯就坐在那里,视线顺着望远镜直指远方。大旗上,官称的小字看不甚清楚,但是表明身份的大字,却还是能够隐隐约约的看个明白。
“许……盛……许龙和盛登科都来了,这是不打算好好过了啊。”
清军转过弯来,逆着江水的流向便直奔着此间而来。片刻之后,炮声响起,呼啸而来的炮弹在江水上激起了一个巨大的水柱。
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炮弹直接命中尚未出发的义勇小船,那么对士气可谓是不可避免的打击。而现在,这支广州义勇所能够依仗的仅有士气和牺牲的精神,断不可就这么消耗掉了。眼见于此,陈凯一挥手,广州义勇们听令而喝,撑着这一艘艘的小船便顺着水流,疾驰而去。
“广州城的男人们,莫要让奴家一介妇人取了头功!”
撑船的女子一声呼喝,同船的那个汉子举着一块厚重的木板站在她的身前,也是随声附和,直引得这些义勇们大呼小叫了起来。这么一阵乱叫,士气平白的高涨了起来,撑船的义勇们卯足了气力,宛如是赛龙舟一般,这一艘艘的小船便直奔着远处的清军舰队毫无避讳的撞了过去。
珠江的江面上,顺江而下,百舸争流,明军的几十艘小船无所畏惧的冲向了远处清军的那大大小小的两百来艘舰船,就像是螳臂当车一样。
这对清军而言,几乎是无法想象的,尤其在当先的一艘清军舰船上,饶是许龙水战上也很是有不少经验,第一时间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愣了好一下子,待到他反应过来,当即便一声怒喝出口。
“快,拦住这些船,这是郑家的纵火船战法,快!”
明朝中后期,欧洲的造船水平已经将明帝国甩在了身后。盛行于中国海上的福船、广船对上欧陆的盖伦船无论是在块头,还是在炮位上,都差距过大。但是这样的情况下,明廷乃至是后来的郑氏集团却经常性的可以对欧洲殖民者实现有效驱逐,这里面更多的还是在于近海作战的数量优势,而郑氏集团更是将这一优势发挥到了极致,那就是让海上马车夫饮恨料罗湾的纵火船战术。
郑氏集团的舰队对于荷兰人来说可以说是马蜂窝,虽然小,但是数量过于巨大,不好轻易招惹。但是对于许龙他们这些土寇而言,郑氏集团的船不光是比他们多,而且还普遍性的比他们的大,许龙能够涉及到的层面,基本上就没有听说过郑氏集团会用这等战术来打他们这个级别对手的,向来都是“巨舰大炮”一路碾压过去。
此刻能够想到此处,还是由于这几年被郑成功和陈凯赶出了潮州,将郑氏集团视之为一生之敌才会从各处设法打探出来的情报。可即便是如此,许龙也还是不可避免的慢了一拍。
“放小船去拦截,开炮!射箭!别让那些纵火船靠近!”
远处,陈凯注意到了许龙,许龙也同样注意到了大吉沙上陈凯的大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奈何这些小船已经吸引了他太大的精力,以至于现在已经顾不上陈凯这条大鱼了。
许龙的舰队中稍大一些的舰船开始刻意的降低船速,接到命令,小船则纷纷扬起了风帆,试图堵在大船的前面。与此同时,为首的几艘船的船首炮开火,呼啸而去的炮弹在江面上打出了一个又一个水花来,其中很有几枚将左近的广州义勇浇了个满头满脸。
然而,许龙竭力的想要阻止广州义勇靠近,但他终究是逆流,反应再快也耐不住水流对实现有效阻拦的巨大阻碍。清军小船尚未堵上前方,几艘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小船就已经直愣愣的冲到了近前。
箭矢居高临下的射来,那女子在持门板的汉子的保护下,几乎是把她作为渔家女的全部手段都使了出来。
小船如闪电般的速度不断的靠近最前面的那艘清军海船,船身在她的视线中不断的变大,直到扬起头时已经能够看清楚上面那一张张或惊恐、或愤怒、或彷徨的面孔,她一撑竹竿,将小船尽可能的靠过去,随后竹竿脱手,从身上取出了火折子,柔身绕过那撑着门板的汉子,掀开了桐油桶的盖子,反手一把揭开了铺在火药桶上的油布,对准了印信便点了上去。
印信刺刺拉拉的向着火药桶里钻去,女子随手将火折子扔进了桐油桶里,同时吼了同船的汉子一声,桐油桶的烈火冲天而起的瞬间,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跳入到了冬日里只有几摄氏度的珠江水中。
身后似乎还有箭矢追来,但女子跳入水中,那不甚白皙的身影竟如同是一条美人鱼似的,仅仅是伸展着手脚、扭动着几下身姿,便灵巧的消失在了滚滚的珠江水中。
待到转瞬之后,一声巨响传来,许龙的座舰在爆炸声中为之一震,虽为倾覆,但是等到那船再自行平衡过来的瞬间,船上有经验的水手们便已经注意到了,左舷外板似乎被炸开了几道或大或小的裂缝,江水在水压下自裂缝处向船身喷溅。而左舷爆炸发生处的江面上,桐油四溢,附在左舷的江面上熊熊燃烧,直把这船当做是了锅子一般。
水与火的咆哮同时加之于许龙的座舰左舷,很快,缝隙处的木料在江水的挤压下崩坏,涌入的不仅仅是江水,更有着燃烧的桐油,似乎正要将这艘船彻底拖入到火海之中。
大吉沙上,陈凯目光所及,一艘艘的明军小船无畏的撞向清军的战船,随即在跃入水中的身影闪现而过的同时,爆炸响起,将一切淹没在火海之中。纵火船他记得似乎还要在船头加装铁钉,以便于钉在敌船上来确保燃烧的彻底,奈何时间紧迫,他没时间加装这些配件,更别说是调制诸如希腊火之类的物事,就只能因陋就简,用火药桶和桐油好好给许龙上上一课。
明军小船一艘又一艘的消失在了江面上,换来的则是一声声的爆炸以及江面上一片又一片的火海。
乍看上去,似乎很是那么回事,就连清军的舰队速度也不可避免的降了下来,但是实际效果如何,陈凯实在没有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底气。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好像真的没有人这么玩过。
跃入水中的广州义勇们或许其中很多人都没办法在活着回到岸上,但牺牲确实争取了时间。陈凯注视着远处的水战,随即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河南岛上的百姓转移上面。可是他的头刚刚转过去,试图从望远镜的极限找寻到码头上的人潮规模,随着蔡巧的一声惊呼,陈凯连忙转回了头。
透过望远镜的视线很快就发现了,此时此刻正有一支舰队自清军来的航道处溯流而上,而当先的那艘舰船的桅杆上,一面大旗上依稀的书着一个大大的“陈”字——看那旗帜的样子,既不是尚可喜找来的鸡零狗碎,也不像是郑氏集团的人马……
第一百八十三章 怒吼(五)
广州义勇的突袭,爆炸过后,交织在江水和火焰之中的,是不可避免的混乱。清军舰队的船速陡然下降,缺乏大规模水战经验的清军在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自然也无法与长期在海上搏杀的郑氏集团相比,甚至就连半年前在林察面前断尾求生的红旗海盗也比不上。
不可否认,他们确实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解除混乱、应对变化、挽回损失、乃至是重新进入到战斗状态。但这也无疑的给予了陈凯以时间,而时间女神在蔡巧的那一声惊呼过后,陈凯已经意识到了,她重新向明军露出了笑意。
“陈奇策,终于还是来了,老子没看错人!”
总兵官陈奇策,广州南海县人士,本为小吏,受与邝露、陈邦彦并称岭南前三大家的赠兵部尚书黎遂球的举荐入军中为书记,后屡立战功,响应张家玉起兵,至李成栋反正时已升迁为总兵官,负责镇守羚羊峡口。尚可喜围城广州,陈奇策所部奉命至三水接受大学士何吾驺节制,于三水一战为清军击溃,被迫入海,往下川岛驻扎。
陈凯前往澳门前,曾派人给他送过一封书信,约定十一月初一抵达南沙岛与林察汇合,以防万一。结果路上遭遇风暴,延误了时辰,但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待他抵达南沙之际,先是逐退了徐国隆所部红旗海盗,随后扬帆逆流而上,恰恰的堵在了许龙和盛登科所部水师的退路上。
“鞑子水师就在前面,将士们,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
两侧的船桨在号子声中陡然加速,前面的陷入混乱,速度锐减,后面的则发了疯的追击上面。未过片刻,陈奇策水师的船首炮纷纷作响,水战在不断拉近中再度展开。
清军的前队是许龙所部水师,后面的则是盛登科带领的那些尚可喜打造的新船,相比许龙,盛登科上次参与水战似乎还是在辽东的时候,手艺早已生疏,一旦遭逢明军舰队的进攻,其混乱程度,更要不堪许多。
明军的战舰还在不断的接近,许龙和盛登科却已经出现在了前后失据,无法并力一向的问题。时间就在犹豫和慌乱之中不断消逝,很快,陈奇策的水师就追上了清军的尾巴,一声“跳梆”的暴喝响起,随即便是一个又一个的明军水手抄着腰刀便跳上了清军的战船,紧接着便是几乎一边倒的砍杀。
既要一雪前耻,陈奇策也没有打算就对着些小鱼小虾下手,座舰穿梭于江面,战斗不断的在两侧展开。未及片刻,他便发现了盛登科的座舰,随即炮声响起,舰船靠了过去,一跃而起,便径直的跳到了盛登科的座舰上。
“某乃三水总兵陈奇策,杀鞑子啊!”
主帅如此,明军更是踊跃的跳上来与清军搏杀,陈奇策挥舞着宝剑,奋力的砍杀着所见之处的每一个清军。很快,他便在靠近船尾的方位发现了一个头戴“避雷针”,盔甲鲜明的武将正在往下扒身上的衣甲,看样子似乎是打算褪去了衣甲后跳水逃生的样子。
“狗鞑子,别跑!”
陈奇策撞开了一个正在与明军搏斗的清军,随即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当下就是一剑。长剑洞穿了清军军官刚刚褪下衣甲的小腹,只待一扭,那军官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血液就从口中涌了出来,随后没等握到剑刃,便双手虚握着倒在了甲板上。
“死啦,大帅死啦,大帅死啦……”
珠江的江面上,清军水师乱成一团,甚至用各船各自为战来说已经都是抬高了他们的表现。清军的混乱源于水师的新建,更源于盛登科所部水手基本上都是广州本地招募的,本身士气就不怎么高涨,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就更是士无战心。
陈奇策没有纵火,更多的还是寄希望于能够多俘虏些船只,好补充三水一战的损失。但是舰队的前部,许龙那里却是很多烈火已经开始在吞噬着船体,混乱更是无以复加。
许龙的座舰,破开的缝隙在水压下变成了口子,随后越来越大,涌入的江水中漂浮着燃烧着的桐油,很快便点燃了船舱内更多的易燃物,连带着船身也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经验太少导致反应迟钝,可是在战场上任何一秒的迟疑都会造成致命的损害。
座舰的火势配合涌入的江水,手忙脚乱的许氏族人已经想不出改如何救援了。眼见于此,几个亲信子弟连忙帮许龙脱下了衣甲,随后纵身一跃……
下饺子一样的不断有清军在两面夹攻之下选择了泅水逃生,许龙座舰的远处,美人鱼破出了江面,随即一把将面上的江水擦下了不少,一边浮在水中,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并极力的向着清军舰队处眺望。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冒头出来了,前两次在水下没有摸准了方位,一度游到了清军舰船的旁边,随后连忙又潜水游开。此刻身在这么远的地方,却也是暂时安全了,但是那边的战斗却远远还没有结束,很多广州义勇更是在水中与落水的清军搏杀着,哪怕他们手中甚至连一把匕首也无。
随着江水的浪潮起伏,此番潜水所消耗的氧气似乎没有完全补回来。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住观望,却很快就看都了那个在船上一直持着门板为她遮挡箭矢的汉子正在与一个清军搏杀。到了下一妙,更是被那清军一刀了断了性命。
“狗鞑子,老娘跟你拼了。”
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上蹿,转而一个弯腰,便钻进了水中。美人鱼重新消失在江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但是等到片刻之后,当许龙自船上跳下,年纪见老,身体尚未适应江水的起伏,这条美人鱼竟直接从许龙身旁蹿起,随即将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木刺径直的插进了他的嗓子眼。
许龙尖叫着捂着脖子上的创口,却依旧没办法阻止鲜血喷溅了那女子一脸,美人鱼当即便愣在了当场,只是机械性的还扑腾着江水,试图保持着漂浮。与此同时,一声尖叫响起,她身旁不远的一个许家族人便持着腰刀游来。只是没等他真的游了过来,却很快被一个广州义勇从身后勒住了脖子,强压着入了水,很快便消失在了江水之中。
远处的珠江,战斗尚在继续,但是形势已经明了。陈凯暗道庆幸的同时,却也不得不连忙往河南岛那边赶回去,因为码头上的转运任务已经接近完成,但更大的问题在于,广州南城墙已经失守,大队的清军正在疯一般的向新城城墙发起进攻。或许,广州右卫在下一刻就会全军覆没,随后大门洞开,清军冲进码头肆意砍杀尚未逃上船的百姓。
陈凯很清楚,他即便是回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他坐镇此地来稳定人心。
船桨翻飞,小船疾驰而归,陈凯大声宣布着明军水师援兵已到,正在与广州义勇夹击清军舰队,当即便引起了一阵不断蔓延开来的欢呼。但是与此同时,战斗也已经在新城城墙上爆发。
与正南门那里一般无二,登上城墙的楼梯已经被杂物堵死,清军没办法从那里登城,就只能设法攀爬上去。广州后卫与广州左卫一般,兵员已不足千人,面对优势清军很快就出现了捉襟见肘的情况。
白刃战在先登的同时爆发,越来越多的清军涌上城头,明军的锐减也同样是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广州右卫世袭达官指挥使马承祖看了看身旁已经倒在了地上的撒之浮,又看了看那些已经被钉入了铁钉的火炮,大喝一声,便冲向了越围越紧的清军。
“要报仇啊!”
城下,载着最后一批百姓的船只正在缓缓驶向河南岛。临终泣血,撕心裂肺,隐隐约约的飘了过来,在这些广州百姓以及明军之中口口相传,直到陈凯的耳中。
“会的,一定会的。”
远处的城墙上,清军无可奈何的眺望着远去的明军和百姓。陈凯透过望远镜,依稀的看到了最后一个明军倒下,随即丢下了望远镜,双手紧握,拼尽了全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喊去。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一人怒吼,万人景从。片刻之间,愤怒的嚎叫,响彻大地。
第一百八十四章 活着
会师,在明军彻底击破清军舰队之后,陈奇策以及随后赶到的林察、周瑞、洪旭等人的舰队,协力开始将河南岛上尚未自行逃离的百姓一点点的运到船上,随后扬帆远去。
珠江北岸的大小船只早已被陈凯一扫而空,清军的旱鸭子们只得望江兴叹,眼睁睁的看着陈凯一点点的转运着百姓,没有任何办法。但是更多清军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新城的坊巷,那里的城墙本就是为了保护珠江沿岸繁华的商业街区而兴建的,现在即便是百姓基本上都跑光了,但是财货却应该还是留下了不少,至少要赶在藩兵抵达前先捞上一笔。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凯很快就把滞留在河南岛上的百姓尽数送上了船。舰队顺流而下,沿岸还有不少清军焚毁的舰船作为风景,坏了山水画卷的画风,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
陈凯跟在最后一批离开河南岛,乘的是洪旭的座舰,救了多少人,他根本没有一个数字,甚至就连大致的概念也没有。但是洪旭那边,似乎对于库银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认识,只是他现在还没有什么时间和兴致去理会这些罢了。
“诸君,做得很好。敬奋勇牺牲的义勇袍泽!”
“敬奋勇牺牲的义勇袍泽!”
广州义勇,一百零四人登上了小船,能够在此的连五分之一都不到。或许,还有些被收敛到了其他船上,亦或是自行离开了,但是数量也不会多到哪去。更多的人,永远消失在了珠江之中,用鲜血和生命为其他百姓换取了生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好好活下去,等到王师收复广州,你们要记得提醒我,在广州城南码头上修一座碑,为尔等以及那些战死的袍泽们。”
船上无酒,陈凯以水代之,但这些死里逃生的广州义勇们却还是免不了失声痛哭。安抚了一番,陈凯也将他们的待遇提升到了战兵的水平,让林德忠将这些人全部暂且编入军器局的卫队之中,待回到南澳再行分配。
说来,广州义勇和陈凯当初带过的另一支义勇——长林寺义勇可是截然不同。后者是万家兄弟组建多年的地方抗税抗清武装,有民间武装性质,而这支广州义勇则全部是临时编入的寻常百姓,组织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更别说是和真正意义上的正规军相比了。
但是,这支广州义勇的表现不光是不逊于前者在盘陀岭一战中的表现,甚至就连很多正规军也远远无法与之相比。虽说,这更多的还是人被逼到了死角里的抵死反击,以及这些广州儿女们的一腔血勇,几乎是不可复制的,但却依旧难能可贵。
事实上,这样的牺牲,在广州城中,并不鲜见。从最开始毅然出城劝降的老将军冯耀,到郭瑶、余述之、崔应龙以及在慕德里伏击清军殉国的总兵苏文光,再到广州四卫的那些卫所兵,牺牲从未少过。
尤其是那些卫所兵,明朝中后期,卫所糜烂,不复为守土征伐之用。及至清军入关,席卷天下,各地卫所望风而降,当年如何为明廷出丁出粮的,现今就如何为清廷出丁出粮,甚至就算是陈凯眼前的这些广州卫所军官,那年李成栋突袭广州,他们也是选择了直接投降,改换了一个门庭。但是,也同样是这些人,在尚可喜攻破广州,他们却无不选择了以死殉国。
李成栋和尚可喜,皆是以清军身份破城,他们不可能预见到李成栋有一天会反正。之所以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说到底还是因为李成栋突袭广州,毁灭了绍武朝廷,但却并没有屠戮本地百姓,也没有损害卫所的利益,而当清军二度攻破广州之际,他们面对的就是一支必然会以屠城作为报复的兽军!
“历史上广州城破,清军斩首六千,其中大多是由只有五千余众的广州四卫承担的,如杜永和、张月、李元泰、李建捷、吴文献、殷志荣等高官显爵,却无不是乘船远遁,甚至就连修史者都曾发出过封疆之臣当日安在乎的感叹。”
在此其中,卫所兵里还有一批特殊的存在,那就是达官指挥使麾下的回回军,他们是在百年前从他地调到广州驻屯的,说来祖籍也并非是广州,但最终还是出了被后世誉为“教门三忠”的羽凤麒、马承祖和撒之浮这三位烈士。
提到明清回回,陈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同治回乱。但转过头来再看,明时回回可以做武将,也可以做文官,西北出过米喇印、丁国栋这样声势浩大的反清复明的起义军,汉人回回并肩作战,广州也有教门三忠这样为国尽忠的人物,有明一朝,出现乱事也更多是军饷、军粮之类的经济原因,可是等到我大清的时候,挑唆汉回矛盾,缠回、汉回都要跳出来屠戮百姓,甚至还出过为求支持要与外国侵略者协手瓜分国土的叛国者。
说到底,还是在于清廷自身以小族临大国,靠着挑唆治下各族、各地百姓矛盾来维持统治,各族群内斗,才能保持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这样的政权,在近代化民族国家不断崛起的浪潮中,又会有什么前途可言?
陈凯很庆幸,生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凭籍着更多渠道,他从来不是那等看了几个帅哥美女演员的演绎就以为我大清有多么辉煌伟大的无知脑残粉,他从在小路上苏醒以来,从明确了他身处的时代以来,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满清不死不休。而今天,广州虽然还是沦陷了,但是他相信,他救出的这些百姓迟早会在他的领导下,裹挟着复仇的罡风,席卷整个华夏大地。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胸中涌出无限激情,陈凯回到了船舱,敲开了他居住的隔间旁边的那个单人的隔间,却并没有走到内里,仅仅是站在门口,与那个有床不睡却非要坐在甲板上的怪人对视着。
“陈凯,这就是你送我的回礼——一份贪生怕死的恶名吗?”
“你在乎过别人对你的看法吗?”
“你!”
邝露怒火已极,他在苏醒过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寻死,就是为了唾骂陈凯阻止他殉节的行径。
这并非是邝露无理取闹,明时的儒家士大夫一旦下定了殉节或是自裁的决心,那么旁人再多劝阻也没有任何用处,更别说是像陈凯这样横加阻拦了,而是应该表示对这种高洁志向的赞赏和理解。
陈凯这般施为,确是违背这个时代的人情世故。但是随着陈凯的这一句话问出,邝露却是当即愣在了当场。
“吾,确实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失魂落魄的说出了这话,转瞬之后,邝露却对陈凯怒喝道:“吾在乎与否,也不是你横加干涉的理由!”
这般场景,似乎在一个月前也曾发生过,面对邝露的愤怒,陈凯却是微微一笑,继而从怀中掏出了一小本名为《青青公主》的话本小说,随手扔到了邝露的身旁。
“这才是我要送你礼物,湛若,你已经死过了,没必要重复已经做过的事情,那样很无趣。”
说罢,陈凯拍了拍手,邝家的老仆抱着一张古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放在了邝露的身前。随后,老仆侧身站在他的老爷身旁,陈凯却是笑道:“我不会弹琴,这张绿绮台还给你。但是,礼尚往来,须记得你邝露邝湛若欠我陈凯陈竟成一份回礼。”
绿绮台是邝露最为心爱之物,目瞪口呆的看着陈凯,那位广州才子一时间却连个话也拼凑不出来。倒是陈凯,摇了摇头,才再度发声。
“你的家人,我已经派人去接了,应该可以在南澳团聚。”说着,陈凯转身欲走,但前脚踏出了房门,却停了下来,未有回头。有的,只是一种饱经沧桑。
“生逢乱世,活着,比死要难得多。湛若,好好活下去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回家(上)
舰队顺流而下,抵达南沙岛,陈凯在此坐镇,林察、周瑞、洪旭以及陈奇策努力的转运百姓。等到他们从香港岛返回,陈凯才再度登船,随着那些滞留南沙的百姓一起前往香港岛的最后中转站。
陈凯抵达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一早了。昨夜,早前抵达的百姓已经进入了大营,分发帐篷露营已经分配简易房屋休息。到了今天,最后一批的百姓抵达,也无需陈凯去操心,自有他带来的小吏、衙役们负责。
“同坊安置,住在哪个坊的就去哪个坊报道。每个坊分配区域,都有牌子,按着牌子去找。”
“状元坊的,状元坊的这边来。”
“玉华坊的有没有,玉华坊的,住在一起好互相照应。”
“……”
按照各自的方向,百姓们不断的分流,从人头攒动的码头一点一滴的重新归入到原本的以里甲为单位的基层行政体系之中。
与同坊巷的邻居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心理上能够与熟人一起也会安定许多,人生地不熟的问题就起码少了一半。起运的时候,陈凯万万顾不上这许多,但是到了现在,却必须如此,因为以着明军的运输能力,一口气将所有百姓都运回潮州,定是痴人说梦罢了,根本不切实际。其中有不少百姓,需要在香港这块地方待上一段时间,才能彻底离开广州府的范围。
“竟成,这回算是赚上了一笔。”
“这话怎讲?”
外面还在各归各处,到了中军大帐,洪旭拿出了账册,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广州藩库的库银,一共一十一万八千六百多两,就是藩库的账本好像有点不对头,似乎这里面不都是库银,可能还有些别的银子放在这里,打着库银的旗号罢了。”
“哦?”
听到这话,陈凯眼珠子一转,回想起好像那几个高级文官似乎反抗得很是激烈,随后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么算的话,也不多嘛。”
这话说来,洪旭却是一点就透,只是微微一笑,便就此揭过。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他有些担忧的,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奈何陈凯留了个用印的文字,这事情要是把官司打到了朝廷那里,不管怎样总是不好听的。
“这银子,真不用还了?”
“放心吧,杜永和没脸来找咱们要的。若是真有脸来要,那就拖着,拖到他没脸的时候。”
“那就好,那就好。”
银子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陈凯倒还真没从城里面拔出多少东西来,船上装的都是人,每个人的包袱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他也不好收缴上来。倒是船,却还是弄来了不少,看得洪旭都有些艳羡。
“咱们此行,辅明侯、闽安侯以及吾先后带来了四百三十六条大小舰船。林侯和周侯的船大多是战舰,吾带来的则基本上都是运货的商船。竟成你这次从广州一共弄来的商船和渔船,大大小小的一共有八百来艘,这还没算你给杜永和、张月他们的,以及截击虏师舰队的,这可比咱们自己造来得快啊。”
许龙、盛登科授首,清军进入珠江主航道的舰队几乎是全军覆没。缴获倒是有些,都是人家陈奇策的,毕竟广州义勇也就是在水里面还能发挥些主场优势,跳梆是万万不敢去想的。
但是,给了杜永和、张月他们的船,却都是那种能够承载百人以上福船和广船。这样一来,陈凯搜罗到的这八百来艘大小船只,其实小船的水分就要显得颇为巨大了,很多保养不怎么好的洪旭已经不打算带回去了,先在这里当渔船用着,也不保养,不敷使用了就拉上岸,拆了给百姓当柴火。
“哎,人家是总督嘛,我一个小小的知府,惹不起,惹不起。”
论官职,好像就连郑成功来了只怕也没用。二人相视一笑,但却谁也没有真的拿杜永和那个落了架子了的凤凰当回事,很快就转到了更加实际的问题来。
“吾粗略的预估了下,竟成你这次带到香港岛的,不会低于十万人。其中有三万一千四百余人的军户,剩下的则是民户。另外,在南沙岛和河南岛,还有大批的百姓自行逃离,这个数字很可能比咱们运来的还要多,甚至是还要多上很多。”
洪旭所言非虚,陈凯此番来了一手开闸放水,旁的不说,四卫军户、新城区的百姓是全部逃离了,就连旧城区的百姓也逃出来太多。虽然,这个数字很可能依旧没有被屠杀的以及即将被屠杀的百姓更为巨大,但这怎么说也是二三十万条性命,实在不是说着玩的。
“太多了,潮州只怕也消化不了。哎,估计这十万都费劲。”
潮州就这么大,郑成功在闽南战场上似乎也不是很顺利。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鲁监国去了浙江,郑彩、郑联兄弟的势力几乎灰飞烟灭,郑鸿逵则还在潮州,这样一来,郑成功就显得有些太显眼了,吸引了太多福建清军的注意力,压力剧增,不说再浑水摸鱼,估计后面的路只怕是要次次去啃硬骨头了。
现有占领区土地的承载能力,洪旭很是担忧,甚至就连陈凯,虽然早前也已经做出了设想,但是一天没有真的将设想变为现实,他也同样不能彻底放下心来。
“没事,总有办法的,还是赶快运走吧。”
“运到不难,竟成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缺额很大,凑合下也不是不行。但是不管怎么算,起码要走两次船才能把人都运到潮州。”
“两次也行,那这两天让将士们修整一下,回来准备以坊巷为单位,当众抽签决定先后。”
“嗯,就这样。”
一上午的功夫,百姓都下了船,分别到了各自坊巷划分的区域。身边尽是熟人,忐忑也削减了一些。到了下午的时候,切实的数据通过各坊巷、负责的吏员和衙役们的统计过后加以汇总,便直接送到了陈凯手中。
“十二万八千六百七十七人,洪伯爷,运两次还够吗?”
“应该,或许吧。”
男女老少不同,体型各异,外加上作为家当的包袱的大小也没个统一,洪旭也不可能把每艘船能够承载的人数实现具体化。比之他们早前预估的,竟然多出了将近三万人,这不得不让陈凯等人深感压力之巨大。
到了傍晚,事情大致都安排妥当,只待修整这几日后便可以开始执行。未到用饭的时辰,陈凯干脆出了公事房,去巡视营区。
后世所谓的维多利亚港的中部区域,篝火星罗棋布,点缀着这片天然雕琢,不显半分匠气的美丽港湾。营区里的粥场一如昨夜、今朝,百姓们已经习惯了排队领取,一切运转如常,陈凯运来的粮食开始发挥效用,维持生计,只是数量上却也撑不了太久时间,必须尽快把百姓运回潮州。
思虑着这些事情,陈凯走在两片大营区之间的道路,不住的观察着周边的民生百态。只是他满意的笑容刚刚浮上眼底,不远处,一个已经快要排到了的老者无意间转头看了过来,随即蹿出了队列,一路小跑的冲到了陈凯的跟前。
“陈知府活我广州百姓,有大功德于世,小老儿祝愿陈知府公侯万代,福寿绵长!”
老者一下子便跪倒在了陈凯面前,一边大声赞颂着,一边磕头行礼,甚至声音之中,呜咽之声,衬托其间。
“这都是本官应该做的,老人家万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如此啊。”
说着,陈凯伸手便去扶,奈何那老者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就在这个当口,注意到此间情状的百姓也都放下了手里面的事情,如潮水般涌了过来。而那祝福之声,亦是如海浪般,扑面而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回家(中)
百姓的热情,陈凯可以理解,换作是他能够从这样的绝境之中死里逃生,也一样会对施救者感恩戴德,这是人之常情。但是等他好容易的从人潮中挤出来,重新回到大帐想要吃口晚饭,再看看身上的官服,不光是皱了吧唧,还脏兮兮的,上面甚至已经看不出有几个手印了,最无语的还是官服还破了几个口子,而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能听到布料撕扯的声音。
“广州百姓,真的很热情。竟成啊,受之无愧。”
林察的一句调侃,当即众将就是一阵爆笑,弄得就连陈凯也是哭笑不得,只得用催促晚饭来摆脱尴尬,结果更是引得他们哄堂大笑。
用了饭,陈凯与林察、周瑞、洪旭等人又详细的把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捋了一遍,随后在陈凯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之后,洪旭对此作出了质疑,但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等到第二天一早,陈奇策前来告辞,准备带着缴获回返下川岛去修整,却被陈凯请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陈知府……”
陈奇策刚一开口,就被陈凯拦了下来:“咱们都姓陈,没准八百年前还是亲戚也说不定。不说这个,此番来援,足感盛情,不见外的话,你叫我竟成,我称你鸿石,省了那些总兵、知府的官称,如何?”
抵达香港岛已经一天了,陈凯他们在竭力安置百姓,陈奇策作为外系将领,则干脆待在船上,也不出来,省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此刻见陈凯有意亲近,他也是对陈凯的能力和爱民之心深感敬佩,当即二人就以表字相称,彼此间的关系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拉近。
“今日之事,说白了,吾还是要请鸿石相助……”
“相助二字,竟成就不要再说了,竟成这次救了吾如许多的同乡,其中甚至还有吾家和吾岳家的几个远房亲戚,有什么需要我陈奇策做的,但请直言。”
陈奇策很爽快,陈凯也不打算继续客气下面。接下来,他便提出有部分百姓对前往潮州那么远的地方存在着抵触心理,打算将这些百姓交给陈奇策。怎么说,下川岛距离广州城再远,也总比潮州要近,而且也没有出了广州府不是?
人口,是最为重要的资源,因为有人的存在才能够创造其他的财富,才能养兵打仗,占据更大的地盘。这一遭,陈奇策应邀而来,珠江一战,缴获了大批清军舰船,总算是把三水一战的亏空补回来了,而且还略赚了一些。甚至就连俘虏的那几百个清军,他也是当做宝贝来看,准备带回去好好的调教一番,然后补充到军中,形成有生力量。
对于这些,陈凯代表的郑氏集团也没有以大欺小,陈奇策不可谓是没有尝到与陈凯合作的甜头。但是对于那些营救回来的百姓和广州码头的船只,陈奇策却是没有丝毫想法的,因为那毕竟都是陈凯努力获得的,是郑氏集团投资完成后的正当收益。
“这……”
陈奇策有些犹豫,但是陈凯却没给他继续犹豫下去的时间:“鸿石无需担忧吾会拿这些百姓要求你为吾,为国姓做些什么,咱们是君子之交,不谈那些。说句明白话,此间的百姓有将近十三万人之多,潮州那边怕是很难消化得掉。既然有百姓故土难离,那么吾也不便强求。只是与其放他们回去给鞑子出丁出粮,还不如交给鸿石,增强王师的实力。”
此番,陈凯把事情说得明白,陈奇策深感其坦诚,也唯有行礼致谢,但却依旧被陈凯拦了下来。
“鸿石啊,咱们不差这个。”
除了百姓,陈凯还会送给他一些小船。虽然都是些渔船吧,但也正好可以加强下渔业生产,对于喂饱那些新附人口,还是有着极大好处的。
永历四年十一月初四的这一整天,陈凯将不愿前往潮州的百姓挑拣了出来,大概有一万两千多人,全部送上了陈奇策的船队,甚至装不下的,他也带了一支船队随行护送。等到第二天他从下川岛回来时,却没有直接回返香港,而是带着从澳门租来的船队,返回到她们的主人那里,算是物归原主。
这十条船都有澳门方面的船长、大副以及水手,陈凯与澳门议事会签了租用合同,但抵押物却没有,只是用了郑成功的名义而已。
所幸,郑氏集团在中国海上的信誉还算不错,而且实力也确实摆在那里,澳门方面有进一步加强合作的意向,也没有纠结这些,就定了下来,结果这些海船也确实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很是帮着转运了一大批百姓。
这一遭,陈凯坐在那艘武装商船上,巨大的船体,使得他看向周遭的明军舰船,大有居高临下的感触。这艘船到底是哪种类型的,他也说不上来,但是这一次却还是给了他以巨大的震撼,震撼于殖民对欧洲造船业兴盛的影响力之巨大。
“落后了,就要奋起直追!”
再度登上澳门岛,陈凯当即得到了澳门总督费素莎以及澳门议事会全体葡萄牙绅士的迎接,就像是欢迎本国英雄凯旋一般。待到他前往大炮台那里的议事会大厅的路上,澳门岛上的汉家百姓更是扶老携幼的出来欢迎,以亲眼看见陈凯为荣,这倒是让陈凯感到了有些愕然。
“陈知府,您在广州城营救平民的义举已经传到了澳门,并且正在传遍整个广东,甚至就连传遍整个世界也是可以预知的。您的伟大、无私、慷慨以及智慧和勇敢,就像是史诗里走出的英雄一样,让人敬仰……”
外国友人的夸赞,陈凯刚开始还能坦然受之,等到了后面,这些欧洲佬的夸张修辞一旦开始,他反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但是这些葡萄牙人如此,那些澳门本地的百姓亦是如此,陈凯也只得一路谦虚着来到了议事大厅。
“如约,所租用之船只没有损坏,今天也算是完璧归赵了。各位可想好了派哪一位绅士与本官回去见国姓爷的,商讨关于贸易的具体事项,本官也算是如约履行合同。”
这些,是澳门议事会已经准备好了的。他们当即请出了一位代表随陈凯返回,并且在陈凯谢绝了宴请之后,拿出了一件礼物,作为临别的赠礼——盒子不大,但做工很是精美,陈凯记得欧洲人的传统似乎是当众打开,便将盒子放在了议事会的桌子上,轻轻打开了盒盖。只是那里面的物事,却着实让他眼前一亮。
“燧发枪!”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回家(下)
燧发枪,其实已经说不上是什么新鲜事物了,至少在上个世纪的欧洲就已经出现了,只是始终没有得到有效普及罢了。到了现在,经过了百年发展,燧发枪虽然依旧还没有取代火绳枪的地位,但是技术上已经日趋完善,甚至就连遥远的东方,明朝的武器专家毕懋康也在十五年前制造出了中国第一把燧发枪,命名为自生火铳。
陈凯惊异的并不是眼前的这把燧发枪,而是上面的枪机并不是早期的米克莱式或是狗锁式,而是正儿八经的轮契式枪机。
轮契式枪机诞生于大约17世纪早期,由法国的机械师马林*勒*鲍尔吉欧耶斯和他的兄弟皮埃尔共同研发。这种枪机也有人称其为法国式枪机,用以区别西班牙的米克莱式枪机、英国的狗锁式枪机等其他早期的燧发枪枪机。虽然说米克莱式枪机在性能上并不差于轮契式,但是轮契式的诞生才是燧发枪枪机真正走向成熟的标准。
“我听说中国有句话,叫做宝剑赠英雄,这把手枪就送给陈知府,作为我们葡萄牙人对于陈知府这样的英雄的敬意。”
接过盒子时,陈凯就已经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东西是有学问的。果不其然,一把燧发手枪摆在那里,通体打磨光滑,枪机和枪杆上的形状、图案虽然不甚复杂,但也并非是无有任何装饰,将文艺复兴式的美感初步的展现其上。
这把手铳在欧洲大概也是贵族和军官们的玩具,所以才会珍而重之的保存。按理说,这种东西更应该送给郑成功这样的武将,而不是陈凯这等文官。或许真是陈凯在广州城的努力让他们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力,所以才会忙不迭的出来表示友善。
“这,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合适的礼物……”
“陈知府,这只是我们葡萄牙人的一点儿诚意,还望收下。”
“好吧,却之不恭,那就在此谢过了。”
带着澳门议事会的代表返回香港岛,陈凯一路上也没有冷落了这位客人。二人有说有笑,聊及西班牙对葡萄牙的无耻吞并,代表先生义愤填膺,陈凯干脆也把如今明廷面临的问题拿出来谈了谈。虽说至今葡萄牙人还赖在澳门不肯滚蛋,但是起码在复国的问题上,二者之间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共同语言的。
“去年,贵国皇帝陛下曾经派遣卜弥格神父为全权特使,由陈安德先生携带皇帝陛下的亲笔信函前往罗马去面见教皇陛下。卜弥格神父信仰纯粹,知识渊博,颇得教皇陛下信任,陈安德先生虽然年轻,但是才华横溢,想来一定能够说服教皇陛下,组织十字军东征,助贵国皇帝陛下击败鞑靼人……”
原本,二人还聊得好好的,互相交流着彼此国家的文化。可是等到代表把话题引到了这上面永历帝一家子信教,以及派遣使者前往罗马教廷求援的事情,陈凯反倒是对于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大减。
不可否认,这个时代的欧洲,在很多方面,尤其是军事领域切切实实的已经超过中国。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是相隔着整个欧亚大陆,来玩一趟很可能都要一两年的时间,如永历帝这般,与鲁监国和郑氏集团的赴日乞师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即将淹死的人想要去抓一根救命稻草罢了,甚至还不如赴日乞师来得实际。
“……我国对于贵国为文明世界抵抗野蛮人的战争,一向是愿意给予最大程度上的支持,这次卜弥格神父和陈安德先生抵达里斯本,也一定会得到我国国王陛下的接见。我国国王陛下也一定会设法向教皇陛下以及欧罗巴列国代为说项……”
代表似乎对此很是乐观,只是陈凯也不好确认这份乐观是真的如此呢,还是刻意表现出来的。但是,陈凯却分明记得,永历帝求援的书信送到罗马,最后带回来的却只有一份婉言回绝的说辞,而且还是在十年之后。那时候南明已经彻底崩溃,朝廷退入缅甸,李定国远走边荒,就连永历帝也在三年后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在了逼死坡。甚至按照史料记载,卜弥格在回来的路上就去世了,而陈安德带着回绝的书信,有没有见到永历帝,也根本没有记载可言。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葡萄牙人对此还是很热心的,至少卜弥格和陈安德一行在葡萄牙的日子还过得去,葡萄牙国王对此也表示了支持,只是于事无补罢了。
对此,陈凯感谢了葡萄牙方面一如既往的支持,无论是为明廷铸炮、练兵,还是桂林协守,尤其是这一次的租借船只,并且表示会劝说郑成功与澳门方面加强一些商贸上的往来。但是,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已经荡然无存,接下来的也仅仅是些礼貌上的事情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郑成功对施琅的耐心估计也差不多用光了,回去先把这块绊脚石解决了,再好好的努把子力气,做出更大的成绩来。指望外人,哼,是没戏的。”
回到香港岛,这边洪旭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彻底完结。抽签当众进行,先行和后走的区别被标记为甲乙,叠好放在木箱子里让各坊巷的代表去抽取,随后当众展示,当众记录。至于那些被安排在第二批的,也只能怪他们自家代表手气不好,怨不得旁人,尤其是怨不得陈凯。
舰队会在转天一早启程,陈凯这边也从林德忠那里接到了关于不少广州百姓在与林察、周瑞以及洪旭的光棍部下们议亲的段子,也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等到了晚上,几个早前受了陈凯的邀约而不至的疍民首领匆匆赶来,向陈凯表达歉意。陈凯也没有难为他们,只让他们记住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就算是做了一个了结。毕竟,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哪有时间理会这些墙头草。
到了第二天一早,各坊巷的百姓们按照抽签结果,在明军和陈凯带来的小吏、衙役们的指派下登上海船。随后,舰队拔锚起航,陈凯将后续的事务交托给了林察,便启程回返南澳。
上架感言
上架,于笔者而言确实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上架感言却还是第一次写。
回顾上一部,上架还是16年的2月,900收上架,原本是打算写个上架感言的,但是落到键盘上却发现根本没什么感想,只是熬了四个月,然后突然被告知上架了,完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而这一次恰恰相反,原本不打算写什么感言的,可是得知上架了,却有些话想要说说。
看过一些上架感言,好像到了现在就该进入到科普环节了,诸如一千字收费只有3到5分,就不继续延伸了,懂的自然懂,假装不懂的和装睡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叫不醒也没必要多费唇舌。现在嘛,还是聊聊一些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自立什么的,书评区里就多有读者大大关心这个,现在做出一个解答。
其实,早前已经回复过了。写南明的书很多,但基本上不是皇帝就是武将。皇帝不存在独立与否的问题,武将以着明廷当时的控制力而言打造独立王国发展壮大,这样的故事笔者上本书也已经写过了,没有必要重复,那样很无趣。
末世文官,是个很少有人触及到的领域,更多的还是源于某句关于枪杆子与政权的名言。这话没错,但是很多人忽略了这话出现的历史环境,至少在南明时期,民族矛盾压倒性的大于阶级矛盾,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才要设法团结更多的人来对抗满清的民族压迫,而文官相对于武将便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这样的事情,笔者在上本书写过的张煌言做过、文安之也做过、这本书里侧面提到过的堵胤锡也做过,但就像是南明的藩镇们被各个击破一样,他们都没有能够成功。不过,这一次做这件事情的是一个穿越者,他有着全新的思路和更为坚定地意志,因为他很清楚失败的后果,比所有人都清楚。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团结的故事。当然,团结,同样是团结那些值得去团结的人,猪队友还是送进屠宰场比较适合他们,省得他们给真正做事的人捣乱。
除此之外,记得还有读者大大担忧过与郑家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与国姓爷的。这一点,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现代人就算是辞职了也多有借用原单位关系和渠道的,而原单位也多有借用辞职人员来扩展渠道和关系,这并不奇怪。
从陈凯智取潮州开始,他就已经拥有了双重身份,一方面是郑成功的幕僚,而另一方面则是明廷的官员。故事发展到现在,幕僚即将变成妹夫,在本集团内部的地位不断攀升,而文官的品级、职务也在不断提升,可以是集团内部的几号人物,也可以是巡抚、总督、经略、督师大学士以及继续向上,这本就是个双向提升的过程。更何况,陈凯于郑家,本就是一个借鸡生蛋的过程,借郑氏集团的鸡来生时代变革的蛋。
郑氏集团和传统的儒家士大夫阶级存在着天差地别,贸易型重商主义虽然注定会被产业型重商主义所淘汰,但是放在现在这个时代,却还是更有发展潜力的。更何况由贸易型转型为产业型,也是顺理成章的,他看得到未来,也有着足够的理由去做下去。
需要解释的差不多也解释过了,文官和武将不一样,所以请不要往武将的套路上去套,我们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最后,50万公众章节了,四个月的新书期,终于上架了。感谢编辑大大的信任和栽培,那些推荐都是笔者上本书根本不敢去想的。感谢各位读者大大的支持和鼓励,特别鸣谢龙战于野大大,本书的第一位盟主,加更的事情笔者记得好像在哪说过,等忙完了这几天的。
如约,上架爆更,今天更新五章,从下午14点开始每两小时一章,之后恢复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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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现状
载着数万广州百姓的舰队自香港岛扬帆起航,洪旭、周瑞以及陈凯从广州码头截流下来的舰船尽数启程,将这些恢复和开拓希望暂时移植到潮州的那片热土,以待更好的时机。
陈凯在广州的努力收到了巨额的回报,但是这一切,却也如同是这支由一千多艘大小舰船所组成的大舰队那般,还在惠州府南面的海域上漂泊着,暂且不为闽南、粤东的人们所知晓。
不过,对于陈凯,郑成功在经过了初识时的小视过后,看法早已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便是陈凯所行之策的冒险系数远胜于那次智取潮州府城,但郑成功对他却还是信心十足,所以在陈凯初步与杜永和达成贸易往来后便派遣周瑞从旁协助,所以当郑成功在厦门取得了胜利后便立刻派出了洪旭西进,给这次行动加码。
广州的事情,郑成功已经没兴趣去考虑了,只等着陈凯的报告送还。最近的几个月,自夺取厦门以来,先是在厦门岛上降服了郑联的部队,到了九月,郑彩的部将,如杨朝栋、王胜、蔡新、杨权等人也纷纷带着部队跑来归附,失去了根据地的郑彩能够指挥的只剩下了章云飞、蔡兴、江美鳌等将,实力缩水的速度难以想象。
和郑联的部将一样,郑成功没有夺取郑彩部将们的兵权,只是将他们按照郑成功的部队的编制进行整肃,随后授予镇职。这里面,如杨朝栋授义武镇总兵官、王胜、蔡新、杨权等将则统领水师镇,归并入了郑成功所部的建制体系之中。
对于郑成功实力的剧烈膨胀,尤其是郑成功诛杀其弟郑联的大仇,郑彩自是没有忍气吞声的打算。这几个月,郑彩所部与郑成功交锋数次,半点儿便宜没占到,还颇有些损失,结果他率军前往温州三盘,意在联络鲁监国朝的力量再行反扑,却遭到了鲁监国系统明军的攻击,自此一蹶不振,连回来找郑成功麻烦的气力也无了。
但是,郑成功对于郑彩也没有选择赶尽杀绝,一方面是他的祖母黄老夫人的不满,这使得郑成功不得不将郑彩的家人进行了送还;而另一方面,陈凯早年时曾提及过的要宽以待人,他虽然杀了郑联,但也不打算继续把事情做到绝处,也就放任其在海上漂泊,暂且不去理会了。
夺取了厦门岛,郑氏集团经营多年的海贸中心在手,郑成功所部的海洋贸易能力迅速得到了质的飞跃。
原本,郑成功所部的海贸是由洪旭负责,靠着劫了自家的一批货物起家,一点点儿的构建贸易渠道,收购、转运、销售,再从当地收购货物转运到其他地方,靠着赚取差价来实现养兵的最终目的。后来陈凯在潮州取得了突破,郑成功所部专力经营潮州。除了原本的货源以外,就又多了潮州本地的出产,尤其是最初的那一年,从各地土豪的库存里收缴的货物切切实实的让郑成功大赚了一把,所以那一年以及之后的一年,军队的扩建速度才会大幅度的提升。
这样的发展速度,比之历史上的郑成功要快上太多,但是即便如此,比之夺取厦门后的海贸增长,却还是相差巨大。
厦门岛的海贸,郑氏集团经营多年,不似潮州那般,还要郑家的触角亲自下到各县,甚至是乡镇去收货,这里是中转中心,每年都会有成批的海商从广东、从闽北、从江浙、从日本和琉球、乃至是从大员以及南洋等地赶来,将各处的货物在这里进行出售,同时收购货物回返。
一个是需要主动收购,另一个抛开可以自行主动收购,还可以被动赚取,自是相差良多。而更重要的在于,夺取了厦门,郑氏集团重归一统的信号发出,恢复郑芝龙时代收缴途径台湾海峡的税金的旧制,也可以更加有效的进行展开。
郑成功已经将洪旭负责的海贸事项转给了他的堂兄,也是他父亲郑芝龙极力培养的义子郑泰。此人虽是文官,但是在隆武朝中已是建平侯的爵位,比之郑芝豹,比之郑彩、郑联这些兵权在握的军头都要更胜一筹,由此可见其人在郑氏集团内部的地位。
郑泰全权负责海贸,那些旧有的贸易渠道便可以为郑成功所用。按照郑泰的计算,明年的海贸收益应该不低于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而且这还是没有计算潮州出产的情况下,因为今年陈凯将大批的潮州出产拿去了广州做钓饵,以致他一时间也没办法做太好的估量。
海贸上的受益大增会在明年展现出来,郑成功所部在吞并了郑彩、郑联的大部分部队后,也实现了进一步的扩充。
迄今为止,郑成功所部水师抛开原本的林察、周瑞、林习山等部,郑彩和郑联的舰队也归并其中,算来光是大小舰船就已经不低于一千艘这个规模,水兵加一起更是高达近三万的数量,冠绝东南沿海。而这,还是没有算是陈凯从广州弄来的那些水分的情况下。
陆师方面,不算潮州各地的驻军,光是麾下的各镇,便有戎旗镇、亲丁镇、左先锋镇、右先锋镇、援剿左镇、援剿右镇、中冲镇、前冲镇、后冲镇、左冲镇、右冲镇、前锋镇、后劲镇、义武镇、铁骑镇以及即将即将扩编为正兵镇的正兵营、由原左冲镇副将蓝登为总兵官新建的援剿后镇以及刚刚从鲁监国旗下转投过来的挂印将军黄大振的援剿前镇,计十八个镇,每镇两到五协不等,每协即每营五百兵士,也是高达两万两千战兵的大军。
从隆武二年腊月起,到今时今日,经过了将近五年的拼搏,郑成功所部总算是接近了尚可喜围攻广州的总兵力,而且这些军队是经过了筛选的,剔除了部分老弱,郑成功也在编练全新的战法,战斗力不降反增,虽说还是无法与那些从辽东杀出来的藩兵相比,但也算是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只可惜,广州城陷,既然选择了夺取厦门来降低双方的实力差,那么也就不可避免的丧失了切入广州战场的有利时机。但是这对于郑氏集团来说,即便不算陈凯的收获,以着原本的实力也没办法在内讧连连的盟友中取得太好的战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奈何,敌强我弱的大环境依旧存在,南明王朝之前几年把大半个天下都丢给了满清,想要重新扭转过来谈何容易。郑成功这边的实力刚刚得到了大踏步的提升,一连串的噩耗便从抽调了大批部队而出现了不可避免的空虚的潮州传来,逼着他不得不抓紧一切时间应对。
第一百八十九章 嫌隙
“冬月初六,虏碣石总兵苏利突袭惠来县,正兵营力战不敌,总兵官卢爵阵亡,知县汪惠之自缢死……”
“冬月十四,驻守潮阳县的后劲镇总兵官陈斌反叛,夺取县城,旋即降虏……”
“今天一早,张伯爷从程乡那边得到了准确消息,说是郝尚久所部降虏,似乎对程乡有所企图……”
东边日出西边雨,有时候这种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郑成功所部的兵马就这么多,大军的战略重心转到厦门,那么潮州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空虚。
不可否认,各县确实有驻军来确保地方守御,如府城、程乡、澄海这三地,更是分别集结了不低于陆师战兵镇的兵马,以确保这几处要点的安全。为此,在陈辉调去中左所节制郑联水师的同时,郑成功也把原本管潮阳地方事的洪习山调去澄海,填补空缺。所幸,郑鸿逵的过半部队也在揭阳县一带驻扎,还有黄廷、施显、陈斌、卢爵四镇坐镇潮州西南部,不可谓兵力不足,但是当巨变和巧合突如其来,这一切就不复设想中的那般坚不可摧了。
“吾早就说过,李成栋的部下,迟早都是要降虏的。抛开阎可义那个异类,杨大甫、罗承耀、黄应杰、张道澄,还有现在的这个郝尚久,都他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连杜永和、张月还有董方策,也是一样的货色……”
“早前在惠来,吾就与卢爵说过,要小心苏利,奈何不信……”
“还有那个陈斌,也不是个好鸟。当年跟着黄海如,一见黄海如势弱便自行逃跑。国姓势大时他巴巴的投效过来,国姓待他不可谓不亲厚,可这厮忘恩负义,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居然还降了鞑子……”
“……”
中左所城内的节堂,下面施琅则在大声唾弃着当年迫他甚急的郝尚久,唾弃着“不听他言”的黄廷等人,更是加大力度,将陈斌骂了一个狗血淋头,顺带着还提起了有几次他与陈凯相争,陈斌还跳出来“挑事”的旧事来,试图暗示陈斌与陈凯之间惺惺相惜,二人必是同等货色。
郑成功高踞其上,但却从将对这些消息进行了说明后,就再没有提过什么别的。反倒是对着一封不甚起眼的书信翻来覆去的看着,就好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似的。
“……末将是个粗人,没读过书,但是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国姓待末将恩深似海……”
“……这几年末将在国姓麾下,兢兢业业,但是末将性子直,得罪了施家兄弟。末将自负武勇,不畏他兄弟二人,但近日风闻施琅在国姓面前构陷于末将,又闻军中闽将信不过末将这等粤人……”
“……末将不愿死于施琅这等宵小的谗言之下,但也绝不会与国姓为敌,此番降虏,绝非本意,还请国姓恕罪……”
“……”
节堂之内,施琅还在大声贬斥着郝尚久、卢爵以及陈斌等人,一桩桩,一件件,施琅就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把这些年的每件关于这些人他看不惯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要翻出来给众将品评一二,从中找出这些人或是无能,或是不忠的证据,以此来证明他的先见之明。
摩挲着指尖的文字,字迹工整,奈何粗鄙不文之气,亦是显而易见,看样子应该是陈斌让军中文书代笔,用的也是他的原话。郑成功细细想来,施琅向他进言构陷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若非中间还空档了一个多月的话,那么和他之前向郑成功灌输什么外省人和福建人不是一条心,借此来排挤陈凯,几乎是可以无缝衔接的。
陈凯和施琅之间,似乎是天生的不对付,但是仔细想想,陈凯与叶翼云、陈鼎相交甚欢,与洪旭、陈豹乃至是陈辉这样曾经与他有矛盾,有嫌隙的人现在都能相处的极为和睦,更别说是柯宸枢、柯宸梅和杜辉这样一同经历过生死的袍泽了。
反观施琅,早年借着他叔叔施福在郑芝龙麾下的地位就与一些郑家部将不和;后来一度转隶到了黄道周麾下,竟然还被黄道周给轰了回来;在李成栋那里,与李成栋的部将不睦,备受排挤;反正归来,先是和陈凯别苗头,接下来又与众将多有矛盾,甚至就连黄廷都是如此,更别说是几次驳他面子的陈斌了。
这里面,到底是谁的问题,不问自明!
想到此处,郑成功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但却很快就被更大的不忍所掩盖。施琅还没有结束他的演说,但郑成功却已经不想再听了,沉心定气,便提出了回师潮州的方略。别的不说,苏利这个钉子已经扎了他好几次了,这次也是时候彻底将其拔除了。
郑成功心意已定,大军迅速的动员了起来。大军出征在即,管中左所地方事的郑芝莞特特赶来,请以兵马驻守厦门岛,说白了就是要一个留守主帅的权利。
郑芝莞是郑成功的三叔,不说比他的父亲平国公郑芝龙、四叔定国公郑鸿逵、五叔澄济伯郑芝豹、族叔延国公郑芝鹏这些平辈的兄弟,就算是比小一辈的他这个国姓爷,以及堂兄建平侯郑泰、族兄永胜伯郑彩和定远伯郑联也是大有不如。
在郑家这一支,对郑芝莞多是不甚瞧得起的。这样的感官,郑成功同样也有,但是此番谋划夺取厦门,郑芝莞表现不俗,颇有几分大器晚成的意思。正因为如此,郑成功才任命了由其人管中左所地方事,也是一种历练和考验,现在由于潮州那里的变化,他不得不暂离此地,对于郑芝莞的请命,却总有一丝忐忑。
“三叔,从前郑彩在中左所,虏师不敢来犯。如今郑彩遁走,郑联所部水师尽归于我,我欲前往潮州,虏师若是来犯,你如何守御,可担此任?”
“请贤侄放心,若设水路兵马数镇交由为叔提调防御,虏师来犯,一旦有失,甘从军令!”
“好吧。”
郑芝莞意气风发,郑成功也不好打消他的积极性,干脆任命前冲镇阮引和右冲镇何德分驻岛上要地,以援剿后镇蓝登督率辖下官兵防守中左,听从郑芝莞调遣机宜。同时,留威远侯夫人董酉姑及世子郑经监守中左,以安人心。
对于布防进行了调整,郑成功在鼓浪屿的日光岩上誓师出征。此番不光是要拔掉苏利这颗钉子,郑成功更是需要防备黄应杰和郝尚久对苏利的驰援。同时,广州的事态变化,手中有更多的部队,也更加安心。甚至若是陈凯估算有误,清军没办法在冬月攻陷广州,那么带着这支大军去趟一轮浑水,郑成功觉得也并非不可以尝试一下。
大军出征,很快就抵达了南澳岛,舰队在南澳岛和澄海县城驻扎,郑成功上岛的当日,便接到了消息。一是黄冈黄海如谋叛,为饶平守将郭泰所诛;二是协守普宁的黄亮采勾结苏利,结果为黄廷识破,将计就计,不光是诛杀了黄亮采,更是击退了苏利,苏利受挫,现在战线已经初步得到了稳定。
这两个消息不可谓不是好消息,但是这同时也暴露出了另一个问题来,那就是潮州土寇依旧存在着叛服不定的问题。这无疑不是潜在的威胁,让郑成功忧心不已。毕竟是人心隔肚皮,抛开黄海如那样出了名的墙头草,对其他人他也很难提前有所预判。
人心还需要进一步的稳定,郑成功也不急着回返厦门,或是前往碣石去解决苏利。不过,没等他做好下一步的计划,从广州那边先行返回报信的信使就乘船先行抵达南澳岛,带回来的消息,更是让原本喜忧参半的他当即就是深吸了一口大气。
“十三万百姓,竟成,你是想活活撑死我啊。”
第一百九十章 展望(一)
晴朗的天空,目光所及,不见一丝云朵。阳光洒满海面,微波粼粼,就像是哄着孩子睡觉的母亲,轻柔的触摸着猎屿的沙滩。
这是近来难得的好天气,将阴霾一扫而尽。猎屿的望台上,士卒极目远眺,一个小小的米粒正在破开了海天一线。近大远小,这是常理,士卒很清楚这只可能是一条海船正在缓缓驶来,南澳岛左近正处于海贸航线之上,来往海船是最正常不过的了,他却也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船在他的眼中的倒影越来越大,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艘船的非同寻常。
来船是一艘水艍船,宽一丈五六尺,高七丈有余,炮位齐备,尤其是船首的那门火炮,直指前方。
水艍船劈浪而来,士卒立刻通知了负责望台的军官。炮台、烽火台尽皆最好了准备,一旦有事,便开炮射击,同时点燃烽火,向南澳岛示警。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不过是虚惊一场,因为那艘船上分明打着的是闽安侯周瑞的旗号,想来应该是周侯爷和陈参军回来了。
南澳岛的码头,水艍船停泊在码头,落帆下锚。船停稳了,陈凯、周瑞等人转乘了小船,匆匆上岸,连忙来到郑成功身前,一礼而下。
“周侯、陈参军救我生民百姓,当是吾向诸君行礼致谢才是。”
闻讯,郑成功特地出来迎接,说着,便是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陈凯和周瑞也连忙回礼,才算是把礼数上的这团乱麻扯清楚了。
“这位,是邝露邝舍人。”
“邝舍人文采风流,书法有祝京兆之风,吾在闽南亦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不敢,露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值此国难之际也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国姓文武双全,在这粤东、闽南收复失地、庇护一方百姓,方为正途。”
花花大轿人抬人,陈凯救下了邝露,邝露也并非是什么矫情之人,此刻与郑成功谈笑风生,乍看上去无异,但是在船上,与陈凯之间到好像是隔了一层,不似当初在广州城内谋划串联基层文官及卫所军官时的那般亲近和默契。
“看来,这位邝舍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债嘛。”
“嗯,他那性子,洒脱惯了。”
刚刚结束了旅程,身体和精神的疲惫不可避免,接风宴定在了明天晚上,经过了短暂的寒暄,众人纷纷退去休息。下人引着邝露去安排好的房间,郑成功随口道了一句,陈凯则幽幽的回了一句,二人便一言不发,默契的来到了郑成功的书房。
上了一杯香茗,下人便自行出了房间。陈凯与郑成功对坐着,品了一品,还有些烫,便随手将其放在了郑成功的书桌上。只是没等他开口,郑成功似乎也对茶水的温度不甚满意,放下的同时,便与陈凯说道:“你能安全回来,我就知足了。”
“多谢国姓挂怀,下官……”
“竟成,客气话我不想多说了。十一万百姓,七百多条大小舰船,外加上十一万两白银,你的努力,我不会忘记,广州的百姓不会忘记,大明也同样不会忘记。”说到此处,郑成功顿了一顿,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从广州到了潮州,这些是资源和助力,可弄不好就会成为负累,甚至是灾难,你要担起更重的担子。”
“下官明白。”
“我倒不担心你的能力,只是担心你总是把目光局限在军器局这一摊子事情上,放不开手脚。”
初来乍到,陈凯在军器局一展拳脚,获取了融入这个军政集团的机会,自此之后,也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军器局的发展上面,就好像是惯性一样。
不可否认,郑成功所部的武器装备水平的不断强化,多诚惠于陈凯的努力,但是这份惯性也不可避免的将他的发展思路局限在了以军工生产为主体的产业之上。当然,除了军器制造,陈凯也并非没有去做其他的事情,而且也很是做出了不少成绩来,但是作为旁观者,郑成功显然已经看出了这并非是陈凯的能力极限,他还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无非是受到了自身思路以及一些其他因素的限制罢了。
“下官……”
陈凯正要出言致歉,郑成功却摇了摇头:“竟成,你我相交多年,你知我,我也知你,咱们都是志在恢复之人,是一种人!广州那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像当年我在南京时所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大明想要中兴,指望那群家伙是没戏的,还需要我们做出更多的努力。”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凯对于郑成功所想,已是心知肚明,只得重重的点了点头。很多东西,已经不需要开口,这份默契,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一切可以尽在不言之中。
沉默了片刻,郑成功将茶水一饮而尽:“竟成你将部分百姓和船只转送给陈奇策是对的,与张月、李元泰、李建捷以及他们背后的李元胤的合作同样应该继续下去,甚至包括澳门方面,也是如此。指望着依仗盟友是不现实的,但是这些人各有各的关系和势力,海贸的主导权在我,总是有所收益的。”
轻描淡写的对陈凯的处置做出了肯定,郑成功便进入到了主题:“关于那些百姓,竟成你有什么想法?”
这一次陈凯带回来的资源过于巨大,这里面蕴含着的战争潜力之巨大,无论是明面的,还是隐性的都是难以想象的。只是现在郑成功还在消化着郑彩、郑联的实力,已经有些消化不良了,从广州带来的这些则需要陈凯发挥更大的作用。
对此,陈凯早有预料,只是最后整理了一下措辞,便与郑成功言道:“我军现阶段控制着潮州一府和漳州府的诏安县、中左所等地。凭这些地方,是消化不了这么多百姓的。我军不能让他们变成累赘,就需要人尽其用。最简单的办法是尽快收复更多的失地,但下官不认为这样做的效果会有多好。”
郑成功所部控制区的左近府县对于外来人口的吸纳能力都不是很大,尤其是农业方面,福建八山一水一田,汀州不谈,漳州和泉州的耕地面积也不是很大,更别说还都是有主之地。惠州府,东部一样是多山、多丘陵,进入到西部的珠江流域才会有大片的可耕地,这也是惠州府城为什么会偏居于西南部的原因所在。
最实际的办法,就是挥军西向,与尚可喜、耿继茂争夺广东这个省。但这与郑氏集团自身的核心利益相悖,而且也已经丧失了最佳时机,只会事倍功半,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陈凯说来,郑成功也自是能够理解,他需要的是陈凯的答案,而陈凯也没有打算藏着掖着。
“珠江水战,阵斩许龙、盛登科,详细的报告想必国姓已经看过了。广州本地百姓并非血勇之士,缺的无非是没有人将他们组织起来罢了。下官的第一策,是效仿宋时旧例,在灾民中招募兵员。一个士兵的本色、折色,足够养活一个人口不多的家庭,国姓从中招募一万大军,就会有几万百姓免于饥寒。”
“英雄所见略同!”闻言,郑成功拊掌而赞道:“我想过,可优先从军户中招募兵员,广州四卫与鞑子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上阵必有奇效。”
指望仇恨来提升战斗力,陈凯并不以为意。但是封建军队,又能如何,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旁的,继续着他的建言。
“下官的第二策,还是在于开拓,但并不是漳潮以及周边府县。”
“哦?”
这个说法,确实吸引了郑成功的注意力,但是当陈凯把第二策全盘脱出,他却摇了摇头,对此显然是与对第一策的态度大相径庭。
“竟成,大员和琼州,这两处都不是什么易于发展的所在。与其在这两地浪费时间,甚至还不如回去和尚可喜争夺广州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展望(二)
大员和琼州,就是台湾岛和海南岛。前者的名称源于台湾南部的一个海岸沙洲,即是后世的台南市安平区,有时也指台湾全岛;而后者则没有那么多的歧义。
这两处,陈凯当初在网上很是看过一些关于明末清初在台湾岛和海南岛“种田”的文章,有小说,也有理论分析,都是说得有来道去,很是那么回事的。可是在郑成功看来,这两处却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历史上郑成功也曾收复过台湾,以为抗清基地,这无不使他对此流露出了不解。
“大员那地方,家父曾经去过。该岛的东面不甚清楚,西面倒是有不少可用于耕作的土地。奈何,那里现在还是个蛮荒之所,生番、熟番遍地,大大小小的部落结成联盟,其中多有受红毛节制。红毛在大员南部建有城堡,具体驻军和舰船数量不甚清楚,但是实力不容小觑。当然,这些还是其次的,关键在于大员瘴疠横行,水土不服可是会要人命的……”
郑成功说的皆是实情,陈凯也并非没有考虑到:“下官风闻,大员北部有两座佛郎机人废弃的城堡……”
“废弃?只是废弃了一座,另外一座则是被红毛攻陷的。另外,这两座城现在都在红毛的手里,好像改换了名字,具体叫什么就记不清楚了。”
“呃……”
陈凯说的,便是西班牙人在台湾北部的鸡笼和淡水修筑的圣萨尔瓦多城和圣特多明戈城,这是西班牙人在台湾殖民统治的基础。但是由于经济原因,台湾北部的殖民统治始终处于亏损状态,西班牙人不得不放弃了淡水的圣特多明戈城,并且减少圣萨尔瓦多城的驻军,结果为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获知,一举攻陷。并且进而恢复了圣特多明戈城,更名为安东尼堡。
这两处是荷兰人在台湾北部实行殖民统治的重要支点,但是由于台湾南部才是真正的核心地带,荷兰人在那里控制着数万汉人为其种植水稻和甘蔗,顺带着从西部的原住民手里收购鹿皮等物进行贸易,北部的殖民统治的存在感就要低上许多。
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也是大军直指台湾南部,击败了揆一,荷兰人就自行退出了台湾,所以对于荷兰人在台湾北部的殖民统治的记载可谓是少之又少。再加上郑成功死后数年,郑经经营台湾期间,荷兰人一度重新控制了鸡笼,但是在郑经的断粮攻势下不得不选择放弃,以至于陈凯对西班牙人放弃这两地和荷兰人放弃这两地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混淆。
“哎,谣言不可信,印象流不可取啊。”
想到此处,陈凯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本台湾是他的理想去处,凭这些广州幸存者,在台湾建立据点,开垦种田、挖掘矿藏、经营贸易、教化原住民、南下驱除荷兰人,发育几年,凭此为后盾来收复失地。就现在看来,却是痴人说梦一般。
“那,下官记得,太师当年不也曾向大员移民吗?”
试探性的问出了这话,岂料郑成功的面色却浮现出了些许不自然来。随后,叹息一声,郑成功却还是把这桩旧事娓娓道来,可听到陈凯的耳中却是如炸雷一般。
按照郑成功的说法,当年颜思齐病故,郑芝龙作为结拜兄弟中的老幺能够超过实力更为强大的杨天生、陈衷纪等人一跃而为盟主,除了李旦和颜思齐的关系,更重要的在于郑芝龙背后是有荷兰人作为助力的。他们这些海商当时在台湾,是不得不看荷兰人眉眼的。
接下来的日子,郑芝龙带着群盗席卷闽海,与福建明军大战一三五,小战天天有,除了海盗的劫掠**,其背后也同样有荷兰人的支持,因为荷兰人想要借此打开与明王朝自由贸易的渠道。
奈何,荷兰人根本没有看出来,这个原本的小翻译其实是个大玩家。他借李旦的力量在颜思齐集团站稳脚跟;借荷兰人的力量成为颜思齐死后该集团的盟主;与明军交战,逼迫福建官府对他进行招安;等到有了官身,背靠明帝国,他又反过来限制与荷兰人之间的贸易,逼着荷兰人支持他集团内部的异己分子,来与他交战,借此来塑造他在明王朝和福建士民心中闽海安全守护者的身份,实现洗白;等到这番“养寇自重”过后,他借明王朝的力量在料罗湾击败了荷兰人,清除了异己,强化了自身实力,从而控制了闽海贸易,结果反过来又与荷兰人进行正常贸易。
荷兰人、闽粤沿海的海盗们以及福建官场,所有人都被他耍的团团转。转了一大圈,凭着空手套白狼的本事,郑芝龙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成长为了闽粤沿海的无冕之王,这样的枭雄,实在让哪怕已经对其有所了解的陈凯同样免不了那一份瞠目结舌。
“向大员移民,家父参与过两次,前一次是颜思齐开拓大员,而后一次则是颜思齐在大员的开拓让红毛看出了汉人于农耕上的才能,他们需要农民在那里种植甘蔗和水稻,当时家父便在红毛和熊巡抚之间做起了中间人……”
郑成功说得并不委婉,但那话里话外的却总是带着一种羞于启齿的感觉。郑成功不似郑芝龙那般早年伏低做小惯了,他的人生前二十年顺遂得简直无话可说,直到郑芝龙降清,他才开始历经坎坷,但是倔强、强势的性格已经养成,尤其是这几年在陈凯的帮助下挫折少了许多,就更是免不了如此了。
但越是如此,这样的辛秘听在陈凯的耳中却是另一种感受。当初洪旭也曾提过郑芝龙与李旦、颜思齐二人的关系,但是对那位旧主与荷兰人之间却是讳莫如深。这很正常,换做是陈凯也一样会这样的,但是郑芝龙是郑成功的父亲,他能够这等旧事说给陈凯,子不言父过,信任,是不言而喻的。
“海上马车夫,吱吱……”
谢过了郑成功的信任,陈凯却还是免不了惊叹于荷兰的海上实力。回想起那艘葡萄牙的武装商船,再想想荷兰名下的那一万六千多艘大小商船,亚哈特船、笛型船、还有风帆战舰时代最负盛名的盖伦船,海军实力超过英法两国总和的一倍之多,双方海上实力的差距显而易见。
可是,也正是在这样的巨大差距下,郑成功扛着南京惨败的重伤,一举收复了台湾,只为获取一处实现复兴的基地。哪怕其中有运气的成分在,但是这份魄力和勇毅却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郑芝龙是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只求利益,不讲其他,指望他顾及什么国家民族是不现实的。但郑成功并非如此……”
此时此刻,提及红毛二字,郑成功的眉宇间时而闪过的寒芒让他暗暗心惊。如今郑成功已经基本上重新统一了郑氏集团,剩下的郑鸿逵也一向是以其马首是瞻。
或许,很快在这中国海上,中国重商主义的代表郑氏集团便会与西方重商主义国家中造船业最为发达的荷兰在东方代表——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之间的贸易交锋便会战火重燃,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他也需要全新的方式来结束乱世,追赶近代化的步伐。
第一百九十二章 展望(三)
荷兰人通过台湾南部和北部的堡垒以及对西部平原大肚王国的降服,已经实现了对台湾的实际控制。于现在而言,贸贸然的进入台湾是不现实的,除非有一战驱逐荷兰人的能力,否则暂时还是不要去靠着这些为妙。
说罢了台湾,陈凯沉淀了片刻,又与郑成功谈起了海南的事情。
对于海南,郑成功的了解就不似台湾那么清楚了,但是据郑成功说,他在南京的时候曾经听人讲过,海南那边的黎民,无论是居于深山老林,平日里不与汉民接触的生黎,还是与汉民接触频繁、甚至是杂居的熟黎,生性剽悍。一言不合,虽父子兄弟,亦会拔刀相向。有明一朝,黎乱高达54次之多,而且越是王朝后期其规模就越大。
在那时的海南岛,生黎和熟黎之间往往没有固定的界定,基本上就是受州府管辖的则熟,不受则生,生熟之间还常常会互相转变,全凭当时的脾气。
黎民暴乱,究其原因,有官府苛捐杂税、有土官压迫盘剥、有受到别有用心之人挑唆利用、也有奸商害民。黎民性格豪爽,对朋友推心置腹,但是受不得约束,这对大规模移民是非常不利的。而且,海南岛北部,那里多被其他派系的明军占据,陈凯刚刚阴了一手的杜永和,那厮现在应该就正在那里写奏章弹劾他呢,岂会轻易容陈凯在琼州安家落户。
陈凯记得,杜永和是会降清的,可是明廷在广东的统治分崩离析,很快就会派来更多的官员以为恢复。就算他等到杜永和降清了再去海南岛,到时候头上还要顶着一堆诸如督师大学士、两广总督、高廉雷琼四府巡抚之类的婆婆,他这个小媳妇儿可是不会好受的。
海南岛地处广东西南,毗邻越南,立足南海之北,陈凯当初还一度设想过在那里站稳脚跟,逐步向北恢复的同时介入安南南北朝之间的争斗。现在看来,却同样是想太多了,尤其是一旦想到在那些官僚的手下工作,他就对能否成事心存疑虑。
“郑成功这个人有问题,既不让广东人吃荷兰人,又不让广东人吃越南人,这对他这个福建人有什么好处?”
台湾有鹿皮、樟脑、硫磺、甘蔗和水稻,还可以打通琉球和日本的海贸;海南有铁矿、棉布、甘蔗,还有在明时出口量就已经颇为不低的椰子以及多种香料,更能够近水楼台,便于插手南洋海贸以及越南、占城等国的事务。
硫磺、堆粪积硝加上烧炭就等于火药,铁矿可以打造武器,尤其是火铳和火炮,其他的东西
也能够带来不匪的收入。有粮食、有枪炮、有海贸收入,理论上两岛种田反攻清廷是存在可能性的,只是操作难度过大,前期投入过多,就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不过从郑成功那话里话外的感觉,似乎琼州那边于他看来也仅仅是困难而已,并非如台湾似的几乎不能考虑。只是广州陷落,鲁监国远遁舟山,郑彩、郑联兄弟出局,他们即将面临的处境将很可能会是闽粤两省清军的夹攻,暂时实在没有太大的精力和实力来进行如此规模之巨大的投资了。
“广州陷落,尚可喜的下一步当是攻取肇庆府和罗定州,确保广州的安全。至于再下一步,则应该是在高廉雷琼四府与我军收复的潮州二者中间做一个选择。”
“依竟成看来,我军该当如何?”
此言问及,郑成功目光炯炯。陈凯低垂眼皮,目光含而不放,片刻之后,方抬起头来说道:“尚可喜在进攻广州的同时,孔有德也在猛攻桂林,现在两广同时遭受攻击,广州陷落,以着肇庆诸公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咱们是根本不用指望他们能够坚持多久的。”
“竟成的意思是趁着尚可喜不备,猛攻惠州?”
说着,郑成功已是眉头一皱。陈凯却摇了摇头道:“不,现在没必要继续刺激尚可喜……”
历史已经改变太多,无论是潮州,还是他在广州的表现,尚可喜不可能意识不到郑成功对他的威胁正在与日俱增。但是,陈凯站在尚可喜的视角推演多次,却依旧是觉得没有必要太过刺激这位平南王。更何况,只有历史向着原本的轨道继续前进,他的“未卜先知”才会存在关键性的意义。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就别怪我陈凯不厚道了。”
想到此处,陈凯将他早前便想好的一项计策说与郑成功。将这条看上去并不复杂的计策听罢,郑成功深深的看了陈凯一眼,随即招来了一个亲信侍卫,将草草书就的一封书信送了出去。
会否有效,陈凯和郑成功都不敢抱有肯定,权当是聊胜于无吧。接下来,陈凯和郑成功又聊起了一些广州的见闻,探讨了一番与澳门方面,与张月、李元泰、李建捷等人,与陈奇策之间的具体的合作事宜。这些东西暂时还只是二人之间的设想,因为海贸上的事情郑成功已经都交托给了郑泰,那就必然需要郑泰的参与方可以成事。
随后,郑成功从书案上拿起了一封奏章,递在了陈凯的手上。陈凯接到手,细细读来,却是不由得一笑。
“国姓,我这个管一个县的知府看来是要变成管一个县的分巡道了。”
说罢,陈凯噗嗤一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他很清楚,郑成功在历史上并不是很喜欢给麾下文官升官的,在福建和广东时基本上就没有任命过府一级的官员,就连冯澄世也是到了南京之战时才晋升到了常镇道这一道台级别。
在他的帮助下夺取了潮州,陈凯推了潮州知府于叶翼云,郑成功就不得不任命他为漳州同知以及现在的知府。而这一遭,奏章上写的是广州组织营救百姓的大功,其实际上只怕还是为了照顾郑鸿逵的面子——毕竟,一个知府的女婿,总不如一个道台的女婿要好听一些吧。
“竟成可是不愿意?”
“升官发财,怎会不愿意。”说着,二人相视一笑,本就是个玩笑话,陈凯却也不介意把玩笑继续开下去:“国姓知道,我在广州可是刚刚阴了杜永和十几万两银子呢。人家是两广总督,在朝中有人的,瞿留守能抹黑堵总督,他黑我一个小小知府,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这话说来,郑成功只是轻蔑的一笑,随即说道:“一个连治所都守不住的两广总督,有什么资格瓜噪福建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展望(四)
申请晋升原漳州府知府陈凯为福建按察使司参议,漳泉分巡道兼漳州府知府的奏疏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往梧州行在。
广州陷落,行在是否还在梧州,谁也不敢确保。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仅仅是一个从四品的分巡道,甚至连品级都没有提升,朝廷那边当也不会否定郑成功的请求,因为那样做的话并不符合如今这个时期明廷与藩镇之间的相处方式。
“又不是郑成功请封我为秦王,杜永和愿意反对就反对去吧,朝中诸公是不会理会他的。”
陈凯如是想来,估摸着郑成功早前也未尝没有想到过了这点。官职,还需要时间,不过没有人会认为朝廷会否决的,所以郑成功已经下达了让陈凯自行组建标营的命令。
“具体兵额,定在五百,负责军官为参将,跟着你的那个林德忠,叫他去历练历练。”
“下官替林德忠谢过国姓了。”
巡道标营,大多是两百兵,任命一个守备统领。郑成功大手一挥,一个五百人的营头就出来了,不可谓不豪气。须知道,郑成功所部,一镇通常是两协,协等于营,营兵五百,一镇正常的就是一千兵马。
能够如此,这还是陈凯在夺取潮州府城、在盘陀岭之战以及此番在广州的表现证明了他并非是那等对军事仅限于口舌之利的寻常文官。有能力,就要发挥出来,郑成功一向很现实,对于能够信得过的人更是不吝重用。不过林德忠在军中日短,多是跟着陈凯办事,郑成功没有急着把他升迁到副将,而只是在游击将军的基础上提了一级。
聊到此处,已经不早了。陈凯一路舟车劳顿,郑成功也不好拖着他秉烛夜谈。家里的四个仆人是早早就得到消息了,出门恭迎老爷回府。
热水已经烧好了,陈凯无需等待,脱了衣衫,便融入了微烫的水中。贴身丫鬟进来倒了一轮热水,挽起了袖子,拿着丝瓜瓤子便给陈凯搓洗起了胳膊。
夜里天凉,浴室却是很热,蒸腾的水蒸气在此间充斥,如雾似幻。片刻之后,细细的汗珠已经浮现于丫鬟的额头,一双藕臂上溅着滴滴水珠,但手里的动作却是未有丝毫停顿。擦完了胳膊和后背,陈凯不动,她也不曾开口,自顾自的试了试水温,见温度尚可,便坐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
丫鬟歪着小脑袋,任由枕在腿上的胳膊肘支着,一双眸子一闪一闪的看着陈凯,在那里一声不吭。在她的眼里,老爷是个诸葛亮、刘伯温一般的人物,脑子里装着的东西都好厉害的,所以才总是在琢磨着什么。不敢打断了他的思绪,就这样习惯性的沉默着,等待陈凯有所反应,或是水温需要她做些什么了的。
这般伺候,陈凯早已适应了。坐在浴桶里,脑子里琢磨着的却还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于明天也有了一些期待,只是需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少过,刚刚完成了这么一桩大事,放个长假,却是不要想了。当然,立足于这些封建官僚之中,如他这般的工作狂也是少见的,稍微顾及一下身心健康,也没什么不行,只要别耽误了正事就好。
沐浴完毕,换了身衣服,就好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陈凯没有回房睡觉,来到书房,所见之处依旧是一尘不染,拿起了一本从广州带回来的《测量法义》便细细的读了起来。一直就这么看了半个时辰,有些困倦了,才回房睡觉,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陈凯叫上了邝露,一游南澳城。邝露也不扭捏,叫了便走,二人在城里面转了一大圈,军器局工坊、火药制造工坊以及军服制造工坊,未有进入,但在左近也是观望一番与众不同的气象。
“这几处,吾是订了制度的,湛若初来乍到,吾也不好带你进去。”陈凯是定规矩的人,自然不好带头违反,邝露点了点头,随即陈凯又指了指远处的一座不算很大的书院:“那里,倒是没事。”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琅琅的读书声,这份熟悉的感觉传来,邝露容色稍缓,似乎是回想起了一些旧时的往事。这是近来少有的触动,只是没过多一会儿,他的眉头渐渐皱起,随即向着院落中远处的那间教室疾步走去,直到从其他教室传来的嘈杂中脱身,彻底听清楚了那里的声音,竟猛的站住了脚。
“这是,《九章算术》?”
邝露回过头,疑惑的看着陈凯,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思虑片刻,方才释然:“让这些童子学学数算也是好的,这年月,总比吟诗作对于这家国天下来得有用。”
作为广东知名的大才子,邝露文采风流,以诗才和书法最负盛名。奈何这一出口来,却是对他自身才能的否定,其中凄凉,便是陈凯也能感同身受。
“做些于国计民生更加有用的学问,无论是生逢乱世,还是叨逢盛世,都是比那些锦上添花更加有用。”
无视着邝露的诧异,陈凯斩钉截铁的说道:“少时读书,先生说圣人推崇管子。后来方知,管子富国强兵,方有桓公九合诸侯。可欲富国强兵,吟诗作对、书画风流,都是狗屁不通。大明最不缺的就是写几篇八股文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什么事情都只是等闲事的蠢物,蠢物太多了,只会败坏国事,还是得有些能做事,会做事的。”
陈凯离经叛道的说法不是一次两次了,接触最多的,便是陈鼎,现在在潮州府学也不似以前那般,总要讲些与八股无关的废话心里才会舒服些,算是受了污染吧。但是哪怕其中的一些废话仅仅是他的所思所感,也未必一定就是对的,饶是他自知如此,也总觉得比光讲些八股文该如何写要有兴致得多。
“尊王攘夷……”奈何这话听在邝露耳中,换来的却是紧锁眉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凯,随即颤抖着声线问道:“竟成,你是欲做管子,欲国姓为桓公,欲今上为周王乎?”
闻言,陈凯摇了摇头,继而笑道:“湛若,书不是这么读的,话也不该这么去想,你想得太多了,却也太少了。我不是管子,我只是个傻子,只是个疯子。”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展望(五)
离开了学堂,陈凯和邝露之间的隔阂依旧存在,但似乎又并不完全是如此,只仿佛是换了个隔阂的内容和方式罢了。
用了午饭,邝露回去休息,陈凯则来到了郑成功的书房一叙。广州一行的点点滴滴,对于接下来的设想和筹谋,二人昨天已经聊了七七八八,很多东西都需要进一步的展开方可成行。倒是一些琐碎事情,却还要在接风宴前交流一番。毕竟宴会过后,就要开始执行了。
“招募兵员,先解决掉一些广州百姓的吃饭问题。住所什么的,潮州府那些闲置的营房就给他们用,再把一部分运到中左所。具体的,你与叶翼云商量着办就好。”
“暂且这样也好,只是吾总想着,咱们迟早还是设法走出去。有水师,便可处处开花,叫鞑子疲于奔命。”
“如此甚好,一切,等忙完这些天到揭阳去见了四叔,再行商议。”说罢,原本还一副郑重其事的郑成功再看向陈凯,却有些绷不住了,干脆与陈凯笑道:“正好,把你与缘缘的亲事定下来。”
“嗯”了一声,陈凯点了点头,倒也没显出什么不好意思来。
接风宴如期举行,郑成功祝贺词,唾骂了一顿虏师残暴,奖挹了一番随行的将士,并且向邝露以及其他来到潮州的广东士绅表示了一定会安顿好广州百姓的决心和信心。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郑成功和陈凯奔波于潮州府城和南澳岛两地,连带着叶翼云也在为这十一万的百姓操心。原本,陈凯一批批的买来的百姓,大多已经安置在了南澳岛上。就现今而言,郑成功计划招募兵员,陈凯也要将其中的工匠都带到南澳岛上,继续充实军器局,另外还有巡道标营的事情,陈凯也让林德忠去从这些广州人里招募,顺带着把广州义勇的幸存者都补充了进去。
可是即便如此,却还有大批的壮男壮妇无法安置。这些人,陈凯计划分流一部分到中左所,连带着和郑鸿逵谈谈让金门方面也帮忙分担一些,剩下的就暂时只能让叶翼云来安置了。
“治下多些丁口,终是好事。就是这一口气来得太多了,吾也不好安置。”
“能者多劳嘛,再者说了,吾也不会放着不管不是。”
笑着安慰了叶翼云两句,相交多年,陈凯却也知道这份骄傲的性子定会把这些百姓安置好了。放在叶翼云的治下,很多事情是不需要担心,但是有件事情他却还是要与叶翼云说明了才好放下心来。
“嗯,切忌给这些广州百姓分地,也不要让他们影响本地人就业。宁可养着他们吃白饭,也万勿如此。”
折腾了一溜够,时间已经到了腊月中旬。郑成功先后招募了五千新兵,全部入营训练,待到训练完毕首要的任务便是配合潮州府和漳州府诏安县的驻军协守地方。而陈凯这边,也在竭尽全力的为这些新兵制造武器,为的就是尽可能快的形成战斗力。
待到事情都忙完了,陈凯和郑成功如约前往揭阳去见郑鸿逵,一是为了他和郑惜缘的亲事,其二也是商讨关于明年两军配合的相关事务,尤其是郑鸿逵所部如今占据揭阳县一隅,缺乏进一步的发展空间,这更是郑成功需要与郑鸿逵进行协商的方面。
“吾早说过,大木你是咱们郑家的千里驹。领兵数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恢复了大片失地,建立了数万大军,你的能力吾是信得过的。吾在此,便是为你分担些惠州方面的压力,发展与否,无需介怀。咱们郑家,全指望着你呢。”
郑鸿逵一如既往的看好他这个侄子,郑成功亦是感动非常。接下来,连同着陈凯,三人便商议起了关于陈凯与郑惜缘的婚事。秉承着正月不娶腊月不嫁的习俗,一应操办皆在二月开始进行,日子应该会在三月,起码郑鸿逵找的人说,三月有几个好日子,于陈凯和郑惜缘都是大吉大利的。
“那就这样吧。”
陈凯和郑惜缘的八字,郑成功早早就找人看过了,是极好的因缘。这方面,陈凯当初倒是听一个结完婚的朋友说过,说是古人云: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八字合婚,干这行的都知道,祖师爷是有规矩的,判喜不判凶。若非万劫之婚,且无十分把握,切不可判凶了事。而到了陈凯与郑惜缘这边,一个是未来的道台老爷,一个是国公的千金,还是国姓爷做的媒人,又有谁敢说句不合来着。
得了郑鸿逵的首肯,这桩婚姻也就算是定了下来,剩下的无非是礼数上面的事情了。这样一来,双方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拉近,郑成功也表示了可直呼其号,方显亲戚关系。对此陈凯虽是答应了,但在并非私下的场合,却还是依旧称郑成功为国姓,表面上并没有什么改变。
陈凯与郑家议亲的事情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他在郑氏集团之中的地位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期间郑泰还来过一次,见了陈凯也是一口一个妹夫,叫得那叫一个亲切,全然不顾着郑惜缘其实还没有进陈家门儿的事实。
这世上的事情,有人喜,便有人忧,陈凯这边地位如芝麻开花,平日里与陈凯最是不睦的施家兄弟就没个办法痛快了。背地里他们自是少不了要骂上几句诸如靠着攀郑家小姐裙角上位的卑鄙小人,却也于事无补。旁的不论,就连当年和施琅一起从韶州府逃亡潮州的黄廷、洪习山二将都开始疏离施家兄弟。
说来,这二人对施家的离心力却也并非是今时今日才开始的,只是事情没有达到一定的份上,也不会显露得太明显。尤其是陈凯地位日渐提升的今天,更是把这份“人情冷暖”摆在了施家兄弟的眼前,叫他们尤为恨之。
郑成功最近很忙,忙到了大军驻扎在潮州境内,却是对施琅一力主张的围攻潮阳县,把陈斌连同其参与叛乱的党羽斩草除根的建议都熟视无睹。不过陈凯却知道,郑成功在私底下可是从来没有闲过,一直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反倒是更加要留着陈斌这枚棋子在清军的阵营之中。
腊月底,永历五年的新春佳节即将到来,郑成功已经准备着带着部分部队回中左所去过节的事情。奈何随着朝廷那边的一个叫做黄文的提塘官的匆匆赶来。变数,不可预知的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开裂
提塘官是奉旨前来号召郑成功起兵勤王的,究其原因,一是广州陷落,二则是尚可喜攻陷广州的第四天,永历四年十一月初五,定南王孔有德所部清军攻陷广西省会桂林。吏、兵两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桂林留守,临桂伯瞿式耜和兵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总督广西各路兵马兼督抗清军任务张同敞被俘,明廷在两广的统治行将崩溃。
三顺王南下,续顺公沈永忠为孔有德后劲,防御湖广。面对东西两路大军进逼,两广明军在分兵迎战的同时,内讧不断,最后是广州没能守住,桂林也前后脚的陷落了。连着丢了两个省会,朝廷仓皇从梧州逃亡,提塘官黄文就是出发前往南宁时被派出来向郑成功求援的。
“这是竟成的功劳,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就从城里救出了几十万百姓。皇上和朝中的阁老们看来是对我军有了一定的信心。”
是信心,还是忙不迭的,也顾不上是不是真的管用就来抓救命稻草,这已经不重要了。按照提塘官黄文的说法,天子闻听广州陷落的消息的同时,得知了那场“陈凯的敦刻尔克”,盛赞郑成功和陈凯的魄力和能力,所以有打算经南宁取道钦州入海。是进驻琼州府,还是东进与郑成功汇合,暂且还没定下来,但是此番下旨却还是要求郑成功率部勤王,以作万全打算。
“见了今上,一个国公应该是少不了了吧,下官提前预祝国姓旗开得胜。”
去年七八月份的时候,永历帝面对三顺王对两广的猛烈攻势,把国初时不过寥寥数人的国公爵位拿出来做了一次大甩卖。对广东的杜永和,贵州的皮熊和王祥,广西的焦琏、赵印选、曹志建、胡一青等将,一律晋升为国公。
陈凯早早的去了一趟广州,原以为郑成功有机会借着这股子东风先捞一个国公的爵位,那样他也好跟着水涨船高。结果奏疏送过去了,得了份“口头表扬”,连一钱银子都没舍得给,当时一度弄得陈凯还很是翻了两个白眼。但如果郑成功真的能够勤王成功的话,搬照李成栋和陈邦傅的例子,晋升国公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国公不国公的到不重要,家父又不是没有受封过。只是如今瞿留守被俘、杜永和逃亡琼州,朝中的那些阁老们都不是省油的灯,怕是掣肘会不少吧。”
话虽如此,诏书宣读完毕,黄文焦急的目光中,郑成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接了旨意,并且当着黄文的面开始集结军队,调拨粮草、舰船,不容有丝毫质疑。
很可能是陈凯在广州掺和了这么一脚,这份勤王的圣旨比历史上晚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或许,于永历朝廷而言,现在已经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想起郑成功这个原本效忠于唐藩的明军藩镇。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郑成功接了圣旨,他就会率军西进,并非是什么人都能说服的了的。
“到了琼州,如果皇上移驾潮州,那么竟成就可以把那些广州百姓搬到琼州府。如竟成所言,那个岛确实不小,还有铁矿和巨木,对我军的意义非比寻常。但若是皇上决定驻扎在琼州,那里就不是咱们能吞的下的了。”
“诚如国姓所言。”
郑成功在调集军队和粮草,是不打算回厦门过春节了。连带着,就连陈凯也不得不守在南澳岛的军器局,每日每夜的监督着武器制造,以备勤王大军之所需。
永历五年正月初四,郑成功返回南澳岛,由于在广州耗费了大量的火药,仓储受限,现在郑成功大军还需要再等待最后一批的火药制成,方可启程出发。
南澳总镇府的虎节堂上,军议尚未开始,镇守南澳总兵官忠勇侯陈豹进言,以为如今郑成功所部控制潮州和中左所两处,若是大军西进,一旦在这期间遭到清军的军功,容易出现首尾不能相顾的窘困。所以他建议郑成功在南澳居中策应,他愿意作为代表,率领数镇明军勤王。若是有了切实的消息,能够接应上永历朝廷,那么再请郑成功亲至,以为万全之法。
陈豹没有反对勤王,也不认为勤王是错的。但是对于郑成功来说,这一次,比历史上更需要他亲自出兵,便好言安抚了陈豹。并且提出,潮州、中左所两处,各有明军驻守,二者之间,可由陈豹、洪旭以及陈凯三人以为策应。
这事情,陈凯倒是听了个满耳。说来,陈豹、洪旭和他都是早在郑成功偏居南澳一隅时就追随在侧的亲信,也正是郑成功最信得过的部将和幕僚。正如陈豹所指的那般,大军离穴而去,首尾不能相顾是最危险的,所以更是要以亲信有能之人居中策应。
这段时间,郑成功下达了命令,但是却始终在揭阳和潮州,未与众将商议。今番军议,乃是第一次,当郑成功一开始便直接抛出大军行进次序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郑成功心意已决,反倒是施琅却站了起来,对此表示了反对。
“勤王乃是臣子的本分,但是末将昨夜偶有一梦,我军兵败覆没之场景,几同亲见,似乎于我军有大不利,乞国姓三思。”
说罢,施琅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以为正式。岂料,郑成功闻言却是眉头深锁,怒意迅速积聚,随即冷冰冰的话语便脱口而出。
“施将军夜有多梦,是思虑过多所致,想是身子不适,否则不足以出此荒唐之语。今番勤王,汝就不用去了,回中左所休养些时日。至于左先锋镇,暂且交由副将苏茂统领。另外,左先锋镇后营副将蔡元调戎旗镇听用。”
这一番话说罢,虎节堂上鸦雀无声。不可否认,近来,由于陈凯先是在广州的努力为大军治下带来了十几万的百姓以及大量的白银和船只,后又与郑惜缘定亲,施琅的影响力在持续走低。不过,郑成功这两年对施琅也算得上是言听计从,所以谁也不觉得施琅会被打入冷宫,可是此时此刻的这一幕发生在眼前,众将无不是感受到了郑成功对此的坚决态度。
“末将等谨遵国姓号令,戮力勤王,不敢落于人后!”
杀鸡儆猴,郑成功夺了施琅的兵权,直接震慑住了在场的众将。勤王一事,再无人有异议,倒是陈凯,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视线低垂,若有所思。再抬首,便向郑成功进言道:“国姓,漳泉分巡道,此官职国朝未有先例。今上信重,国姓着下官组建标营、挑选人员充实衙署,下官今已有定论。”
“哦?”
郑成功示意,陈凯便继续言道:“下官以为,分巡道一职,在于监察。中左所位于漳州府和泉州府之间,兴建衙署,分巡两府,两府有事,标营亦可乘船抵达,以为最佳。”
“可以,具体衙署、营区选址,陈参军可与芝菀叔商议决定。”
军议结束,大军蓄势待发。数日后,郑鸿逵率部抵达,领麾下大将萧拱宸、沈奇二人率本部兵马转隶郑成功麾下,郑成功授二将以护卫左镇总兵官与护卫右镇总兵官之职。
永历五年正月二十七,大军启程出发。浩浩荡荡,奔赴广东西部勤王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