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说书
说起来,如今杭州,也是依靠织造厂,才能维持平稳。
那边周围也没有什么能种地的地方,没地的人只能逃进城里。
男的去码头做苦力,女的进织造厂做工。
虽说可能一辈子就这么身无分文地过去了,总比饿死强。
要是那天杭州没了织造厂,那肯定就是天下大乱。
燕山月听着祝连山的话,感慨不已。
没想到天下已经艰难到这种程度了。
大亨要完这四个字,他已经听到过无数遍,但每一次听,还是能听到以前没听过的理由。
真是可怕。
不过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
既然松江有隐藏的秘密,那燕山月平衡三府织造,就又要重新考量。
不过话说回来,他根本没有平衡利益的耐心。
现在这样,反而是多了一个压服松江,让他们答应燕山月安排的筹码。
从这一点来看,大亨要完,完得也有一分价值。
祝连山父亲祝有财是洞庭商会的成员,民间有一句谚语,叫做“钻天洞庭遍地徽”,能钻上天的大商人,自然耳聪目明。
除了松江的秘密,祝连山甚至还知道苏州的秘密。
“据说苏州也和海商搭上线了。”
听到这句话,燕山月忍不住一笑。
当然是搭上了,还是他亲自过去搭的,中间甚至顺路毁掉一个强大的秘法曼陀罗。
当然了,这种话就没必要说清楚。
燕山月让祝连山说点杭州的事情。
说到杭州,祝连山就无奈了。
那里不是查不到消息,但没什么意思。
燕山月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此时,他心里有一个想法,慢慢成形。
海商这么多,朝廷还在禁海,真是一种浪费。
好在万庆这个皇帝人比较“随便”,想来如果海商能替他多赚钱的话,皇帝并不会在意。
想到这里,燕山月告辞离开。
他已经知道中秋在杭州要给松江什么条件了。
想来李寿无法拒绝。
……
就这样,时间一晃而过。
八月十二这天,鲁吉带着锦衣卫来请燕山月。
他准备今天出发去往杭州。
燕山月这位上官,官署也没有,手下也没有,仪仗更没有,出门实在不够气派。
“善解人意”的鲁吉自然要帮他分忧,所以这次给燕山月准备了华丽仪仗。
锦衣卫把能找到的十几匹马全都找来了,钱千户更是亲自上阵,把家里传了一百年的一件飞鱼服都从箱子底翻出来。
这样出去,肯定是鲜衣怒马,人人瞩目。
燕山月看了却只想笑。
他当初可是在春狩队列之中,纵马开弓的人,见识过真正的大场面,这所谓的“仪仗”,简直就是笑话。
无视了鲁吉的一脸期盼,燕山月告诉他,自己骑马去杭州,路上不用仪仗。
尽管鲁吉一再坚持,但燕山月心意已决。
最终,鲁吉拼命准备的人马,也只好做给他自己撑腰壮声势的仪仗。
而燕山月则是辞别家中长辈之后,独自骑上画中黑马,沿着运河南下。
当然,这次他依然带上了画鬼。
用徐青藤自己的话说:“经历不同,眼光不同,同样景色,所见不同。”
虽然杭州早就去过,西湖早就看过,但现在的画鬼有自信,再去看,肯定另有收获。
燕山月当然不会拦着。
在他看来,杭州一行,要做的事情轻松简单,并不耽搁游山玩水。
很多时候,看风景有画鬼在旁边解说,能知道好看在什么地方,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一路纵马,只用了一个白天就到了杭州。
燕山月收起黑马,慢悠悠走进杭州城。
说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去往金华的时候,燕山月还路过杭州。
这座大城是越地之冠,人口繁盛,甚至城外都有人聚居,市集繁华和城内相差无几。
不过今天的杭州,比当时还要热闹。
因为一年一度的钱塘大潮就要到了。
在这一天,会有四方各地的游客来见识潮水,城中挤满游客。
虽然现在距离大潮还有两三天,但城里已经热闹非凡。
这里几乎是全天下最热闹的地方。
燕山月穿着常服,和一个普通人一样,走在人群中间,穿过街道。
在他身边,到处都是各种新奇戏法,热闹场景。
人群聚集的地方,有糖人,说书,杂耍,甚至还有路边临时搭起戏台,就在台子上开始唱杂剧的。
虽然语调咿咿呀呀,婉转悠长,燕山月没兴趣听,但前面也围着不少人。
就这么一路走过去,画鬼忍不住在画笔上抱怨。
“哎呀活人阳气真是天下第一令人烦躁之物!”
燕山月忍不住笑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鬼怕人的。
这天下,是个鬼,都算是有一丝愿心修为,凡人却没有丝毫修为。
画鬼可没有害怕凡人的道理。
尽管如此,徐青藤还是不断抱怨。
燕山月也不在意,继续慢悠悠地逛街。
不过这样的悠闲并没能持续太久。
很快,就有锦衣卫找上来。
此时燕山月正站在一个说书摊子前面。
说书的是个盲人老头,双眼无神,但表情灵动。
嘴上功夫不显,但中气十足,声音沙哑,让人听了忍不住就停下脚步。
更难得,同样讲如今最流行的西游释厄传,但这老头讲的不是到处都有的取经故事,而是另一段有关却从没人说过的故事。
“无耻之徒,东拼西凑也成书,狂妄之辈,天神仙人能生造。”
说的是有一个无耻的书生,看到西游释厄传有人看,就自己抄下来,掐头去尾,加上自己胡编乱造的部分,凑成一本新书,哄骗别人赚钱。
周围听的人一片感叹,人人唾骂,说这个人无耻。
燕山月听到了也忍不住感慨。
不过他感慨的部分和别人感慨的部分完全不同。
说书老头说了,说书能引来愿心,所以书中神佛仙人,一定要认真严肃,不能好坏颠倒,更不能生造神仙。
西游释厄传里面前所未有的东西不少,但里面神人仙佛之名,全是真的,绝无虚假。
这种说法,燕山月还是第一次听到。
第六十五章 口技
燕山月一直都以为西游释厄传只是个故事,里面的人物都是虚构,发生的事情也是假的。
没想到,居然有人认为,里面的神明都是真的,发生的故事也是真的。
不过燕山月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真假,就有锦衣卫来找他了。
这让他有点意外。
能够在这么热闹拥挤的人群中间找到一个穿着普通衣服的燕山月,锦衣卫的眼力确实了得。
锦衣卫在江南的势力远不如北方,能在这一城热闹的人群中找到燕山月,可见吴祥平时对他们绝对没有放松。
锦衣卫请燕山月去见吴祥,燕山月也就跟着去了。
穿过拥挤的街道,挤出人群,走上路边的一座酒楼。
来到三楼,燕山月刚上楼梯,吴祥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燕大人,有失远迎,是我招待不周,罪过罪过!”
燕山月也不在意,笑着走进雅间,坐在上座。
他知道吴祥肯定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果然,马上就有店里伙计上菜。
天南地北山珍海味,好酒好菜,满满一桌。
吴祥恭敬地将一杯酒递给燕山月:“这是绍兴山中一位隐士高人酿造的好酒,大人请。”
燕山月却笑着抬手拒绝。
约好的时间还没到,他提前来了,想看看热闹,既然吴祥要请客,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但是在饭桌上,燕山月当然要只吃菜,不喝酒。
至于吴祥最关心的那件事,燕山月还没有下决定,正好他有事要问吴祥。
燕山月一边把一只醉虾塞进嘴里,一边慢悠悠开口。
他的问题很简单,那就是丝绸北上京城,通过漕运的漂没是多少。
这是个很特殊的问题。
漂没的意思是说,装在船上的东西,经过运河的时候,会有一部分不小心掉在水里,就这么漂着漂着就没了。
但是说实话,并不是所有工人都会这么蠢,运河水面平静,也没有大风大浪,很少有船出事。
尽管如此,任何东西通过运河,仍然会有将近一半这样“漂没”。
要说为什么,大概就只有无为教知道了。
燕山月以前也不知道这件事,是雨春来寄来的公文上面提到,他才知道。
但也是一知半解,要问吴祥才行。
吴祥也是多年的杭州府织造太监,当然知道,他直接给燕山月一个数字:“六成。”
燕山月面无表情地点头。
然而在心里,他十分感慨。
这已经不能算是贪婪,简直就是无耻。
尽管如此,这已经是多方拼命压制之后的结果。
否则运河上悄无声息蒸发的部分,还会更多。
燕山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多说,埋头吃菜。
吴祥又茫然又焦急,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看着燕山月风卷残云,吃完之后一抹嘴,站起来轻飘飘一句。
“我去城中游览一番。”
然后就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只剩下吴祥坐在桌边,一脸无奈,连忙伸手让身边的锦衣卫悄悄跟着。
燕山月也不在意,他走下酒楼,继续在城中闲逛。
这一座杭州城,果然热闹非凡。
往前没走几步,又有新的热闹。
街边围着一大群人,在中间,是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坐在桌子边,旁边一个竹竿做的简陋架子,上面挑着一块青色麻布。
那人一拍醒木,周围顿时一片安静。
然后中年人开口,喉咙里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旁边的人群中顿时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因为那声音完全就是大潮的声音。
外地人不熟悉,杭州人可太熟悉了。
站在旁边的燕山月就更是惊叹不已,因为他在搜气术感知中,清晰地感觉到,这男子口中的声音里,有灵气。
这是燕山月从未见过的事情。
他倒是隐约能理解,应该是这中年人的口技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所以产生灵气。
但从来都是灵气凝聚在某个切实的造物上面,如今只是一道声音,都可以有灵气,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这中年人的口技,绝对配得上灵气的存在。
海潮之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欢呼,然后是鼓声沉重。
人群的欢呼声如同潮水一般渐渐接近,然后变成惊慌失措的尖叫。
海浪仿佛就在面前,水花四溅的声音如此清脆。
最终,在一声落汤鸡的无奈叹息之后,表演结束了。
周围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还是一幕喜剧。
杭州钱塘大潮盛名在外,每年都会有人来见世面,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大潮有多大威力,多么危险。
每年都会有人太过靠近江边,被潮水卷走,死于非命。
那些变成落汤鸡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都成了杭州本地人一年一次的笑话。
没想到口技也能还原这幅场景,这中年人真是神乎其技。
燕山月和其他人一起鼓掌,然后扔下十几枚铜钱,就转身离开了。
其实在他看来,这中年人完全配得上一两银子,可惜伸手到怀里找了半天,都只有十几个铜板。
燕山月平时吃住都在家里,身上带的钱越来越少,这次急着出门,居然忘记带钱,也是十分尴尬。
想到这里,他悄无声息地挤出人群,继续往前。
在杭州住店可是很需要钱,燕山月这个没钱的人,无处可去了。
不过往前走了两步,燕山月就被又一个热闹吸引,把没钱的事情扔在脑后。
这里是一个占地不大的小摊,一个干瘦的老头站在一个木架子旁边。
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木架子十分精巧,是一个微缩的戏台。
而在戏台之上,真的有与之大小匹配的演员,披挂缩小的衣服,脸上画着油彩,跟随音乐表演。
老头老神在在,一手敲鼓,一手打锣,节奏轻快,居然还是一折武戏。
演的还是最时髦的新戏,孙行者三打白骨精。
燕山月仔细一看,那戏台上的小小演员,其实是白毛老鼠,一个是齐天大圣,身形矫健,一个是白骨夫人,居然能有三分婀娜。
以老鼠的身体,能有如此的动作,简直不可思议。
第六十六章 戏法
燕山月甚至都觉得,这老鼠是成妖了。
然而搜气术告诉他,那个老头身上倒是有灵气,但在老鼠身上,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完全靠着天长日久的训练,才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简直不可思议。
那小小的戏台前面挤满了人,人人都想凑到近处看清楚表演。
只见木头戏台上,老鼠的脚踩在上面,发出咚咚的声响,显然每一步都扎扎实实,戏服招展,大圣手上金箍棒翻飞,白骨夫人白衣飘舞,如同蝴蝶穿花,精彩非凡,令人眼花缭乱。
周围叫好声一浪压过一浪,简直源源不绝。
燕山月又忍不住伸手到怀中掏钱,结果还是只有十几枚铜板,扔下之后,连忙转身就走。
这种程度的精彩戏法,绝对值得一两银子,可惜今天燕大人没钱。
他走在人群中间,心里忍不住想起曾经在苏州的日子。
在北山公那里学写文章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无忧无虑,只不过那时眼前是城外的稻田,身边也没有这么多人,只有一个傅青竹。
燕山月生性冷淡,一半出于另一个世界生活的记忆,一半出自帝极玄天功的影响,对激情并不相信,却对漫长时间积累的感情记得无比牢固。
外人看来,他和傅青竹关系并不算好,平时也是冷淡居多。
但燕山月知道,傅青竹其实也一样,是个天性冷淡,记性极好的人。
不过仔细想想,现在的傅青竹心里肯定只想着拯救女工吧。
燕山月也不在意,继续向前走着。
刚才胡思乱想之中,他倒是想到了今夜去什么地方过夜。
他开始朝着西边走去。
转过街角,眼前还是一段热闹的街道。
燕山月也是被吴祥连累了。
杭州织造太监接待上官,当然选的是闹市之中,整个杭州最繁华地段的大酒楼,结果就是燕山月一下来,就被困在几条最热闹的街道中央。
他现在想要往西边走,眼前街道上还是挤满了游人。
不过燕山月也不着急,一路往前,一边走,一边看热闹。
这里相比之前的地方,就要开阔一些,街道边上的戏法摊子也可以占据更大的地方。
因此就有杂耍,真的唱戏的,一个挨着一个。
燕山月走马观花,并不停留。
在他眼中,唱戏的虽然精彩,却太慢,杂耍虽然精彩,但又是花拳绣腿。
不过往前走了一段,燕山月停下脚步。
在这里,他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戏法。
居然是真正的“戏法”。
一个瘦瘦小小的长须中年人站在台上,手里是一个白纸折扇。
他扇动折扇,就从扇子上凭空飞出白色的蝴蝶。
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燕山月站在旁边,和其他看客一样,简直惊呆了。
因为在搜气术的感知中,这里明明没有灵气或者愿心,显然这不是法术道术,就是个纯粹的“戏法”。
那男子是用真正精巧的手法,将蝴蝶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出来,却没人看出破绽。
燕山月第一次见识这么高明的手段,站在人群后面,定睛细看。
此时戏法又到了下一步,那中年人扇动折扇,蝴蝶飘舞,又重新聚拢在白纸之上。
然后突然,化为一朵纯白牡丹。
如此艳丽,简直就是正在盛开。
周围人群中一片轰然叫好,燕山月也忍不住笑着拍手。
他看清了。
刚才那个瞬间,那男子是以极快的手法,将蝴蝶换成了本来藏在袖子里的牡丹。
但看清了,燕山月反而更加惊叹。
这手法简直疾如闪电,快得不可思议。
最最精妙之处在于,男子并没有将蝴蝶收回去,而是压在花下。
那蝴蝶不知道是以什么秘术训练的,居然就这么老老实实收起翅膀,一动不动,因此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蝴蝶还在牡丹花瓣下面。
他们都还以为,蝴蝶已经凭空消失了。
燕山月看着这一幕,心悦诚服。
自从有搜气术,能看穿一切法术道术。
又有帝极玄天功,目光锐利,能看穿一切戏法,他就很少有享受戏法表演的乐趣。
没想到其实燕山月是小看了天下人,见识短浅了。
他从怀中掏出十几枚铜板,放在面前的小盘子里,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这一路走来,他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铜板,马上就要消耗殆尽了。
燕山月有一种自己必须现在离开,否则马上就要身无分文的危机感。
这让他专心致志,目不斜视。
不过后面的路边戏法就没有刚才的表演那么惊艳,燕山月也就一路安全地离开闹市。
然后从西门出城,来到西湖边。
总算离开了热闹的人群,燕山月感觉好多了。
他走到西湖边,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这次出城,是为了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不仅是因为身上没钱,也是因为如今杭州城中游客众多,客栈早已住满,根本找不到空房间。
燕山月的目的地,是湖边的一个小庙。
来回走了几步,他就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虽说是个小庙,但也有前后两个院子,里面不但能住下一个庙祝,甚至还有客房。
燕山月来到小庙前面,抬头看着门上的匾额。
上面赫然是四个大字:“西湖龙王”。
说起来,这西湖龙王还和燕山月很有关系。
庙里的西湖龙王,其实就是晚霞阿端夫妇。
这两人本来是神君手下的苍龙七宿,后来是因为神君已死,才被雨春来上报朝廷,请来敕封,成了西湖水神。
这小庙之所有能有如此气派的前后两个院子,也是因为东厂监造,自然没人敢怠慢。
燕山月走进大门,先来到前院,却并不进去正殿,只是站在门外看一眼。
他已经知道,哪怕是天庭正神,也经受不起帝极玄天功修炼者的一拜。
要是直接走进正殿,那就是打上门去,积怨重来了。
不过现在站在院子里,燕山月依然被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正殿里面本该是有晚霞阿端的塑像,神位,前面供奉香火。
第六十七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然而现在,塑像已经碎成一片瓦块,神位扑倒,香火全都熄灭,一片死寂。
这简直就像是,有人冲进来寻仇,将小庙拆了一样。
但是燕山月不明白,什么人会和晚霞阿端有这么大的仇恨。
他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青木社了。
也许曾经同为苍龙七宿的经历,让青木社对晚霞阿端的“背叛”不能原谅。
当然,原本神君已死,晚霞阿端做西湖水神,就是替旧主守墓,有情有义。
可现在神君复活了。
燕山月这么想着,走进后院。
这里应该还有个庙祝,也许他知道什么。
进了后院之后,马上就有人冲出来。
这是个中年道士,显然就是庙祝了。
他出门之后,看到来的是燕山月,顿时一愣。
不过这庙祝也很有眼力,一眼就看出燕山月是读书人,上来行礼之后,才开口:“这位公子,此处的神明出事了,现在恐怕没那么灵验。”
燕山月顿时一愣:“怎么回事?”
庙祝一脸苦笑。
他告诉燕山月一件简直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正殿里面的神像,是自己坍塌的。
就在几天之前,一个下午,庙祝在后面打坐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院传来雷霆一样的震响,与此同时,地动山摇。
他连忙冲出房门,来到前院一看,原来是西湖中湖水冲上岸边,一个浪头打进正殿。
刚才的雷声,地面震动,全是因为这个浪头。
现在浪头已经退去,湖水正在从正殿里面四散流出。
庙祝连忙踩着湖水进去一看,正殿里面就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说到这里,庙祝一脸绝望。
别看他修为低微,住在这个偏远的小庙里,但人家是有正儿八经官身的,是堂堂正正的朝廷敕封高道法师。
在这龙王庙里,也绝对是有事可以让晚霞阿端知道的可靠信使。
结果现在庙里神像都碎了,庙祝一无所知,简直就是失职。
报告他已经给京城报上去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圣旨下来,也不知道会是多严重的处罚。
燕山月忍不住皱眉。
这事情也太奇怪了。
他问庙祝有什么猜测,后者犹豫片刻,说出一个可能。
“神明自己不想干了。”
燕山月简直惊呆了。
然而庙祝有足够的理由支撑这个推测。
什么都没有发生,神像却崩塌,一般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神明已经陨落。
但西湖水神肯定没有。
庙祝这么确定,就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在西湖边听到任何声响,看到任何迹象。
别以为西湖水神的陨落会是悄无声息,无事发生,晚霞阿端既然是西湖的主宰,那神力自然就会掌控西湖。
所以现在西湖平静,神像却没来由地出事,就只有一个可能,神明放弃了神位。
听到这里,燕山月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过他想了想,还有一个简单直接的办法。
“西湖水下有水府吗?”
这句话问出来,庙祝顿时愣住了。
他看着燕山月,忍不住拱手问出一个问题:“公子是?”
燕山月一拱手:“苏州燕山月。”
庙祝顿时大惊失色:“翰林燕山月!”
他可是早就听说过燕山月的大名。
要说燕山月的名声,在齐云观大相国寺里面,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子遇刺一案中,他霸道的作为,全天下的道门佛门弟子都心有忌惮。
更不用说,燕山月做事公正,毫无破绽,更是难缠。
没想到有一天故事里的阎王爷会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庙祝都有点感觉腿软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次庙里出事,他的作为都算是正当,也没有什么破绽,应该不用害怕。
不过燕山月问西湖下水府的事情,庙祝就觉得麻烦大了。
西湖下面当然有水府。
自从晚霞阿端被敕封为西湖水神之后,官府出钱修建岸上的龙王庙,两人在水下自己修建水府。
这都是水神理所当然会做的事情。
燕山月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下去水府里面看看就好。
庙祝顿时一脸无奈。
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天下不是没有在水下呼吸的道术法术,可庙祝不会。
燕山月这个样子,多半也是不会的。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就相对无言。
庙祝是对的,燕山月自己当然不知道有什么法术能在水下呼吸,能在水中行动自如。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如今要搞清楚晚霞阿端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一个可靠的办法,就是亲自去水府下面看看。
当然,这个办法很难做到就是了。
庙祝看着燕山月,心里忍不住心虚。
这位可是凶名在外,要是他生气了,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燕大人不用着急,此事我已经上报朝廷,想来很快就会有京城齐云观的师兄赶来,一定能查清真相。”
燕山月漫不经心地点头。
等到齐云观的人来,就晚了。
燕山月有点担心晚霞阿端。
毕竟现在是有青木社把他们视为叛徒,对他们下手的可能。
晚霞阿端都是穷苦人,跟着神君也是单纯为了报恩,并没有做过太大的坏事。
燕山月并不希望他们有什么事。
不过现在没有办法,也只好放弃。
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燕大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燕山月顿时一脸诧异。
伴随着声音,一个人走进后院。
一身内廷官服,正是苏州织造鲁吉。
燕山月简直惊呆了。
如果说吴祥这个杭州地头蛇能在人群之中找到燕山月,是他平时对手下锦衣卫严格。
那苏州的鲁吉居然能跟上燕山月,就简直是莫名其妙了。
不过鲁吉身后还有一个人。
这是个极为瘦削的僧人,进来之后,跟着鲁吉对燕山月行礼。
鲁吉笑着告诉燕山月,这是一位“友人”。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鲁吉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什么暗示。
燕山月一脸茫然。
鲁吉也没什么耐心,说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燕山月走出小庙。
到了外面,庙祝不在了,鲁吉才对燕山月开口解释。
原来这个僧人,是南边海商派来的。
自从宁采臣回去之后,海商就和鲁吉联系上了,中间连谈生意的会面都已经有过两次。
第六十八章 悟空和尚
海商那里,因为要在海上来回,风高浪急,所以也请来一些奇人异事。
除了能在海上观察云气,预测天气的术士,也有能祈福消灾,对付奇异威胁的修行者。
这位僧人就是那个海商身边最强的修行者。
这次鲁吉来杭州为苏州争取今年的上交丝绸数额,海商鼎力支持。
道理很简单,鲁吉要上交给京城丝绸多,能留下来给海商的丝绸就少。
丝绸少,海商能赚到的钱就少。
别看海商很少,说是走偏门,有暴利。
其实苏州一府的织造,也一样是体量庞大,随随便便几十万两银子上下,暴利惊人。
所以现在海商对鲁吉全力支持。
不管吴祥李寿能有什么手段,先把自己手下最能打的修行者派过来。
这僧人对燕山月十分恭敬,上来低头行礼:“贫僧悟空。”
燕山月一拱手,心里忍不住有点疑惑。
也不知道僧人出身何方,他难道不知道,西游释厄传里面齐天大圣就是孙悟空吗?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和尚出家的时候取法号,自然有一套规矩,怎么可能因为一本小说流行就随便改。
悟空和尚对燕山月虽然客气恭敬,但看言谈举止,并不是那种慈眉善目的和尚,而是行事干脆。
两边刚打完招呼,他就直接对燕山月开口。
“燕大人身上有官气,要下湖中入水府,并不容易,且待贫僧施法。”
燕山月顿时一愣。
他可是太知道自己身上的“官气”有多难对付了。
也不知道这悟空和尚何来自信。
不过等到悟空动手,燕山月就明白了。
只见这干瘦的和尚双手合十,对着水面,嘴里念念有词。
“水族退避,娜迦开道,摩羯托举,踏足清净。”
然后湖水就被分开,露出一个缺口。
悟空和尚对燕山月伸手:“大人请。”
燕山月走进缺口之中,悟空和尚跟在他身后,向前一步,水中缺口就向前一段距离。
等到两人再往前,湖水高过头顶,就能看清,是水中有一个半球的空间。
燕山月站在其中,呼吸自如,而且脚下明明应该是淤泥的地面,却十分稳固干净。
这当然是因为悟空和尚法术的原因。
鲁吉站在岸上,弯腰给燕山月拱手,想跟上来,却又不敢。
燕山月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大步朝着水下走去。
悟空和尚跟上,法术随行,很快就来到深水之中。
这西湖水下的地形十分平缓,燕山月走在上面,还有心情抬头看头顶的湖水。
天光从上面落下,四周虽然幽暗,但也能透过清澈湖水,看清上面的东西。
那里鱼虾游动,水波粼粼。
不过和燕山月希望看到的还是有不少差距。
这里并没有太多活物,四面大多时候一片寂静,也不知道是不是悟空和尚的法术惊动水族,让它们逃走了。
一路来到湖心,燕山月终于看到这次自己来的真正目标。
西湖水府。
这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庭院,礁石垒成大门,上面一块珊瑚牌匾,写着西湖水府四个大字。
走进去之后,一片平地四周磊着大石头,中间种着水草,跟着水波摇摆。
也就只有中央一个小小房间,看上去有点住人的样子,但也不过是木头垒成,连颜色都没有。
但现在,就连这个小木屋,也已经被夷为平地。
只剩下一块木板插在最前面,上面刻着几个字。
燕山月走过去,低头看着,叹了口气。
那上面写的是:“吾主尚在,神位归还。”
悟空和尚在旁边感叹一句:“善哉,天下居然有弃神位如粪土之人。”
燕山月沉默着点头。
晚霞阿端确实是这种人。
现在看来,大水冲了龙王庙,完全就是晚霞阿端两个人自己做的。
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神君复活的消息,就放弃神位,毁掉庙宇。
恐怕现在他们已经赶往京城,去找世子了。
这样的义气不是任何人都有,但如果是晚霞阿端,燕山月不奇怪。
他点头转身。
既然查清真相,那就该离开了。
不过此时,悟空和尚却并没有跟上,而是在燕山月身后开口。
“在燕大人看来,这样做,是对是错?”
燕山月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跟着海商的和尚这么喜欢八卦。
“对错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分清。”
但燕山月心里,是佩服晚霞阿端的。
悟空和尚笑了:“要做天帝的人,说话居然如此小心吗?”
燕山月顿时一脸诧异。
他转身看着悟空和尚,忍不住开口:“阁下是?”
悟空和尚双臂伸展,露出一个笑脸,顿时有了五分猴相:“当然是悟空。”
“不过当初,人都叫我猴行者来着。”
燕山月顿时明白了。
眼前居然是真正的孙悟空。
而且不是那个西游释厄传小说的孙悟空,是当初真的跟着唐时高僧玄奘去往天竺的行者。
悟空站在燕山月面前,绕着他边走边看,一边嘴里还说个不停。
“小说这东西,虚构为了说理,总是理所应当,但颠倒黑白,还是令我怒火中烧。”
“当初我师何等坚毅,却被写成一个懦弱私心愚蠢之人。”
“不过天下百姓看得开心,我也只能忍受。”
“佛门修炼愿心,这样的事情也免不了。”
说完这几句,悟空也绕着燕山月走过一圈了,他停在前面,对燕山月说起正事。
“我这次来,是顺路而已,但也是为了秘法曼陀罗。”
海商身边是真的有个和尚,但那个和尚并不叫悟空,而是自称侯静山。
这侯静山是北方的猴仙,曾经在山下显灵,被人供奉。
后来开始正经修行,行走南北,在南方跟着海商,正好被猴行者悟空选中,灵识附身,来见燕山月一面。
而这一面,就是为了之前秘法曼陀罗的事情。
曼陀罗出世,明王害人,说白了是佛门的麻烦,结果被燕山月解决。
虽然法海也出力不少,但燕山月身份特殊,总归是要有一句交代。
别人不愿意来,猴行者倒是无所谓。
第六十九章 庄园
道门对天翻地覆有他们的担心,佛门对新的天帝也有他们的畏惧。
要知道,佛门传入东土,到现在至少经历过三次灭佛,十几次大小改变,上千年悄然变化。
如此历经磨难,才能和天下百姓,朝廷,有钱士绅商人,甚至天庭众神,乃至道门达成妥协,和平相处。
如果天帝重现,改变天下,那佛门是否又要面临一场灾难,没人说得清楚。
要知道,当初古天帝时候,尽管有无数古神残存,但天帝从来都是收天下愿心于自己一身,从不例外。
如果新的天帝想要重现当年景象,那佛门面临的局面绝对不会好看。
猴行者看着燕山月,一脸严肃。
“天帝会把佛门如何?”
燕山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为什么要把佛门如何?”
反正成为天帝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只是说说而已,燕山月完全不觉得有必要认真。
但是猴行者十分认真。
“请细说。”
燕山月只好无奈地解释。
其实道理很简单,天下百姓能接受佛门继续存在,那就让佛门继续存在好了。
要是天下百姓哪天不想让佛门存在,那佛门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猴行者叹了口气。
这样随便的答案并不能让他满意,但燕山月毕竟还不是天帝,也没有追问的必要。
最终,猴行者还是郑重对燕山月点头:“我会记住你的回答。”
燕山月顿时神情复杂。
听这话里的意思,刚才的回答居然被当成正式的答案了。
他实在不明白,可能还要一百年两百年的事情,何必如此认真,如此急切。
再说时间很容易改变一个人,谁知道以后燕山月会怎么想。
看来这个猴行者确实不是洒脱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只是高僧玄奘的弟子而已。
两人走出西湖,回到岸上,鲁吉连忙冲过来,看着燕山月,一脸担心:“大人……”
燕山月顿时一阵肉麻,太监果然不要脸,当他们真的火力全开讨好一个人,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幸好此时猴行者在一边替燕山月解围。
他对燕山月行礼:“大人,告辞。”
旁边的鲁吉一脸茫然,就看到悟空和尚双臂伸展,抬头发出一声长叹。
等到他低下头,脸上已经完全不同。
虽然容貌不变,但气质神情完全不同,没有一丝佛门庄严,只剩下轻佻灵动。
此时的悟空和尚看着燕山月开口:“有个老祖宗今天非要借我身体一用,这位大人没受惊吧?”
燕山月笑着摇头。
他知道,眼前这个“悟空和尚”,已经不再是猴行者,而是海商身边的猴仙侯静山了。
鲁吉在旁边一脸茫然,甚至都有点忍不住想让锦衣卫上去把侯静山抓起来,不过被燕山月阻止了。
“说回正题。”
燕山月告诉等在岸上的众人,西湖水神已经放弃神位,离开这里了。
鲁吉一挥手,自然有锦衣卫告诉庙祝。
这么奇怪的事情,庙祝根本没办法解决,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只管上报京城,等着东厂的回复就好。
燕山月也做不了什么,这件事就这到此为止。
此时,鲁吉终于等到机会,告诉燕山月自己来的真正目的。
“我在杭州为大人准备了落脚之地,就在这西湖边上。”
燕山月一脸诧异。
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他身上已经没有住店的钱,又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本来想要借住的西湖龙王庙也被淹了。
没想到柳暗花明,鲁吉居然早就准备好了。
鲁吉一看燕山月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准备派上用场了,他十分得意,连忙带着燕山月沿着岸边,往北边走去。
如今的西湖和燕山月当初来的时候相比,又缩小了一圈,岸边的有钱人家院落,再次朝着湖中侵入。
而鲁吉为燕山月准备的落脚之地,正是其中一处。
还没到地方,只是远远看到,鲁吉就已经开始笑着指给燕山月。
从这里望去,白墙围绕,屋顶灰瓦,似乎是北方样式,但在绿柳掩映之中,一样素雅和谐。
“此处名为绿柳庄。”
鲁吉十分得意,他挑选的时候也是下了很多功夫。
考虑到燕山月探花翰林的身份,肯定喜欢雅致一些,才选了这里。
燕山月当然不可能不满意。
只远远看一眼就知道,这院子原来的主人要么是大商人,要么是田连阡陌的豪绅,落在太监手里,正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当然了,也有可能鲁吉是老老实实正常请人家让出来,反正没有好人受伤就是了。
不过燕山月刚朝着院子走过去,就在半路上被拦住了。
来的人是吴祥。
他当然是来赶着给燕山月安排住处的。
三府织造吵架选在杭州,怎么可能把地主的便宜让给别人。
吴祥也是太监,他又不傻。
不过看到鲁吉,吴祥还是有点诧异。
果然天下最该杀的是同行,也就只有鲁吉这个太监会这么无耻。
吴祥连忙冲到燕山月面前,把自己准备好的地方指给燕山月。
说来也巧,那里也是西湖边的一个庄园。
但是鲁吉当然不答应。
两人就在燕山月面前,差点打起来。
看着这一幕,燕山月也觉得有趣。
这两人有多少是真心在争吵,又有多少只是心照不宣,默契地让燕山月看到各自的努力,根本说不清楚。
也许在官场上,这种“说不清楚”,就是令大多数人沉醉的迷药吧。
然而燕山月从来都不喜欢迷药,只喜欢清醒。
“带我去吧。”
燕山月点了吴祥。
这个瞬间,鲁吉简直要哭出来了,他看着燕山月,嗓音都变了:“大人,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燕山月只是抬手,并不说话,跟着吴祥向南折返,来到一处庄园。
进去之后,院落收拾得十分雅致,后院池塘直接连通西湖,甚至有码头可以直接坐船进入湖中。
水边假山十分精巧,吴祥在一边得意地解释,这是上好的太湖石。
燕山月不置可否,只是走进院子。
第七十章 酒令
这么一闹,时间已经是傍晚,不用燕山月说,吴祥连忙让人送上晚餐。
燕山月来者不拒,这又是一场极为豪华的晚宴。
鲁吉倒是不客气,但这里毕竟是吴祥的地盘,他做什么都有点不自然。
倒是旁边的猴仙侯静山一脸从容,没有落在下风。
燕山月只是认真吃饭,看着两个太监的争夺,只觉得有趣。
没想到这顿饭吃到一半,还有插曲。
李寿从松江赶来。
他是怎么找到吴祥为燕山月准备的地方,这件事没人能够知道,但总之李寿还是到了。
三府织造太监,也就此齐聚。
吴祥带着李寿进来的时候,一脸阴沉,而此时的燕山月,却坐在桌子旁边,继续自顾自地吃喝。
看到李寿,他也只是笑着一点头,然后就把一个用上汤煨出来的西施舌放进嘴里,目光中闪过一丝陶醉。
李寿看着燕山月,目光闪动,心情复杂。
也不知道燕山月心里,三个织造太监在意的事情算什么?
虽然这么想着,但李寿还是连忙上前打招呼。
“大人,我来晚了!”
燕山月一抬手就把李寿嘴里的讨好压了下去,他慢悠悠咽下嘴里的东西,然后开口:“食不言。”
说完继续大吃大喝。
李寿顿时一愣。
然而此时,鲁吉和吴祥已经开始抢着给燕山月夹菜。
马上李寿就反应过来,也加入他们。
一时间,燕山月面前的碟子中堆满了各色菜式。
这一顿饭就这么鸡飞狗跳地吃完了。
吃完之后,已经天黑。
燕山月伸个懒腰,站起来走出房间。
虽然还没有满月大潮的时候,但天上大半个月亮已经十分清亮,白色月光在西湖湖面上反射出一片细碎光点,摇曳不定。
燕山月身后的三个太监连忙上来奉承,不过还是吴祥这个本地人抢先。
“大人一来,这月亮都亮了不少啊。”
这话实在太无耻,旁边的鲁吉和李寿顿时一肚子话想要说。
首要第一句就是:“放着我来!”
他们怎么就没抢在前面呢?
此时,燕山月老神在在地点头,两人就更加后悔了。
然后燕山月开口:“今夜湖心亭会有人吗?”
吴祥连忙开口:“不会!”
燕山月冷冷瞥了他一眼。
如今杭州城中挤满了人,因为是一年一次的大潮,连宵禁都取消了,城门彻夜不关,西湖湖心三潭印月如此有名,怎么可能没人。
除非是吴祥把锦衣卫派出去,拦下任何想去的人。
不愧是太监,真是好大的派头。
然后燕山月开口:“去雷峰塔下。”
这句话说出来,吴祥顿时一愣。
雷峰塔同样盛名在外,但要说去那里,可太不方便,还要爬山,这个时候去,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但是燕山月已经决定了,吴祥也只好连忙派人准备轿子。
结果出门之后,燕山月却选择走路。
这一下吴祥三个人只好在后面陪着,也跟着走路。
本来他们还想着,燕山月一个书生,应该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
结果没想到,三个太监先后被累得趴在地上,燕山月却还是没事人一样。
燕山月也算仁慈,走不动的就让锦衣卫抬着走。
就这么一路来到雷峰塔下。
果然,这里空无一人。
燕山月笑着一指塔下空地,让锦衣卫收拾出一片干净地方,坐在那里,准备喝酒。
已经半死不活的三个太监也被放在旁边,坐在地上半天,终于恢复一点。
此时已经是午夜,月光遍洒四方,远处的西湖之中,也有另一个月亮。
燕山月让其他人去四面守卫,只留下三个太监,然后举着仙人抱瓜岫玉杯,笑着开口。
“时间正好,我们说正事吧。”
这句话说出来,三位织造太监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没想到燕山月这就要说正事。
一时间,三人都焦急万分。
这就要说的话,他们的准备还没到位,岂不是前面的力气都白费了。
李寿急中生智,连忙开口:“如此好月色,说正事多煞风景。”
一边的鲁吉吴祥连忙跟着帮腔:“对对对。”
燕山月忍不住笑了。
就是走这一段路,三个太监就已经精疲力竭,现在还不愿意说正事,那就耗着好了。
“不说正事,说什么?”
鲁吉连忙开口:“喝酒,行酒令吧!”
燕山月笑了。
“好。”
行酒令本质上就是文字游戏,燕山月少说也是能考上进士的人,就算再差,也不可能输给三个宦官。
这一场行酒令下来,三个太监累得半死,正好燕山月可以说正事。
他点头答应,然后李寿在旁边说出一个题目。
说天上一个什么,地上一个什么,一个古人,手里拿着什么,说过什么。
燕山月点头,于是游戏就这么开始了。
第一个轮到鲁吉,他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开口。
“天上有月轮,地上有昆仑,有一古人刘伯伦。”
刘伯伦就是古人刘伶,竹林七贤之一,算是自古最有名的酒徒。
“手执酒杯,嘴里说,酒杯之外不须提。”
这句话说完,燕山月笑着点头。
鲁吉的才学至少也能比得上普通举人了。
这也不奇怪,内廷里面的宦官,都是从小读书,有老师的,鲁吉肯定没偷懒。
而且这句话说着,还有言外之意。
说的是,只喝酒,不说事。
燕山月忍不住一笑,他想说事,可不是这三个太监能阻止的。
接下来是吴祥开口。
“天上有广寒宫,地上有乾清宫,有一古人姜太公。手执钓鱼竿,说的是,愿者上钩。”
这下燕山月就有点佩服内廷的老师了。
吴祥也很有水平,而且话里也是劝燕山月不要说正事:愿者上钩,不愿者就不要逼迫。
这里三个太监自然是不愿意说正事的。
燕山月还是一笑。
接下来是李寿。
“天上有三丘,地下有青丘,有一古人是孔丘,手执一竹简,说的是,三思而后行。”
这个三丘,指的是传说里的海外三仙山,蓬莱方丈瀛洲,既然是仙山,说是天上也没错。
说的这句话也是话里有话。
第七十一章 钟楼怪物
三思而后行,那就是劝燕山月别急着说正事。
燕山月十分感慨,这能做到一府织造太监的,果然没有一般人。
只看三人的行酒令,都是才思敏捷,赶得上苦读多年的读书人。
说完之后,三个太监恭恭敬敬地看着燕山月,就等着看他说出什么。
燕山月举起酒杯,一时沉吟。
就在此时,突然在远处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如此月夜,雷峰塔居然不许人靠近,锦衣卫就能这么霸道吗?”
燕山月忍不住皱眉。
他之前听着三位太监的行酒令,没有注意四周,没想到就这片刻分神,就有人被锦衣卫拦在外面。
雷峰塔又不是私人的地盘,没有拦着的道理。
燕山月这边脸色一变,旁边吴祥就马上对着山坡下面开口:“放他过来!”
没多久,就有锦衣卫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上来。
燕山月一看,就眼前一亮。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见过的男子里面,第一英俊的。
哪怕是雨春来贵气逼人,阴柔精致,林长生风度无双,天下第一,也比不上这男子天生一张完美的脸,还有唯我独尊,目中无人的傲气。
这男子走到燕山月面前,淡淡拱手:“本以为雷峰塔遥远,不会有人,看来月光所照之处,总会有眼光不错的人。”
燕山月笑着点头:“请坐。”
男子点头,坐在燕山月对面。
旁边三个太监面面相觑。
这个男子长得太出色,他们却完全没有印象,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外地人。
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候来雷峰塔。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件好事。
有这个男子打岔,说不定燕山月就不说正事了。
男子拱手自我介绍说,他是西边山中人,名叫张不周。
来杭州是想看看一年一次的大潮,时间没到,就来旁边游览西湖。
但是西湖之上游人聚集,实在太过热闹,根本没有看月色的气氛。
正好雷峰塔偏远,张不周就想过来看风景。
没想到这里已经有燕山月几个人在了。
说到这里,其实张不周也听到了行酒令,他对燕山月拱手:“在下也有所得。”
燕山月笑着点头:“请。”
张不周傲然抬头:“天上有玉帝,地上有皇帝,有一古人洪武朱皇帝。手执三尺剑,说的是贪官剥皮。”
这句话说出来,三个太监顿时愣住了。
这个张不周,简直就是来捣乱的。
什么“贪官剥皮”,天下没有不贪的官,这个张不周连大亨朝开国时候的事情都搬出来,简直不可理喻。
然而此时,一声狂笑响彻四方。
燕山月坐在原地,大笑不止。
他一边笑着,一边拍着膝盖,过了半天才勉强停下来,指着张不周开口。
“好,好,好,请上座,上座。”
他手中酒杯里面已经空了,脸上笑容中带着赞叹,落在旁边三个太监眼里,简直刺眼。
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人,一句话就让燕山月这么开心。
前面他们三个太监加在一起,奋斗了这么久,也没见燕山月有这么开心。
燕山月站起来,走到张不周身边,对他伸手:“上座!”
张不周却只是站起来,对燕山月一拱手:“不用。”
他看着燕山月,心里想法闪过。
这个燕山月,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没有破绽。
只有心怀坦荡之人,才会面对贪官剥皮的说法都能笑得出来。
燕山月自从考中探花,到现在做官也有几年,看来是确实没有做过亏心事。
这就奇了怪了,他在京城是个翰林,没有机会也正常,到了苏州之后,掌管三府织造,何等方便,居然也没伸手,简直不可思议。
这种心中没有破绽的人,最难对付。
不过眼前,张不周不露声色,只是对燕山月拱手,并不上座。
“今夜只是为看月色而来,我已尽兴,就此告辞。”
燕山月笑着点头,也没有强行挽留,就这么放着张不周离开。
不过在他身后的三个太监就不愿意了。
这个叫做张不周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在最关键的时候跳出来,说一句让人心惊胆战的话恶心人,说完就走,简直就是来找茬的。
但是燕山月就在旁边,他们也不好开口,只能一脸阴沉地看着张不周离开。
不过此时,燕山月转过身,看着三个人,笑着开口:“好了,现在没人打扰,可以说正事了。”
这句话说出来,三个太监脸都绿了。
他们拼命拖延,怎么到最后,燕山月还是要说正事。
三人各自准备很久,只等中秋那天,现在还没准备好就要做决定,结果肯定十分不利。
燕山月看着三个太监脸上的表情,心里十分无奈。
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三人掌握的能力不相上下,就算各自准备的手段用不出来,结果也是公平的。
而且还能省下很多麻烦。
真等到三人手段尽出,鬼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现在快刀斩乱麻,对三个太监而言,也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太监贪心不足,又鼠目寸光,根本不理解燕山月的苦心。
就在燕山月无奈的时候,搜气术突然感知到什么。
他转身看着杭州城中的方向,忍不住皱眉。
在那里,有三个奇怪的气息出现了。
鬼魂阴气直冲天际。
燕山月连忙对吴祥开口:“让锦衣卫出手,城中有恶鬼!”
吴祥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对身边锦衣卫下令。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杭州城中传来一声钟声。
此时,城中钟楼之上,大钟旁边,正站着一个独角恶鬼。
刚才的钟声,就是它敲响大钟。
恶鬼看着钟楼下面的人群,目光中带着贪婪,像是在挑选食物一样。
刚刚听到钟声的行人看到这一幕,都被吓得三魂出窍,连忙转身就跑。
一时间,本来热闹喜庆的气氛就只剩下惊慌失措。
而此时,锦衣卫还在赶来的路上。
在杭州城中发生的怪事,还不仅如此。
城中府官学门前池塘之中,悄然浮起一匹白布。
第七十二章 湖上鸭鬼
这匹白布悄无声息地从池塘中伸出来,来到岸边平地上,就这么平摊开。
然后就这样静静躺在地上,等待着什么。
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可怕的,但远在城外的燕山月却知道,这是个鬼魂阴气冲天的鬼王。
不过现在的燕山月根本顾不上远在城中的鬼王。
就在他和锦衣卫一起冲下山坡,来到西湖边的时候,这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出现了。
在西湖水面上,传来一声鸭子叫声。
伴随着叫声而来的,是一股不自然的惊恐情绪。
当然,燕山月毫无感觉,他是从湖边游人脸上看出来的。
还有他身边的三个太监,也是一脸惊恐,不过有锦衣卫保护,还能勉强支撑。
燕山月心中已经明白,这是有人从北方衢州,把“三怪”请来了。
传说中衢州有三怪,是三个强大的鬼怪,存在已经几百年了。
钟楼上的独角鬼,县学前面的白布鬼,还有池塘里的鸭鬼。
都是只要见到,就会性命不保的可怕怪物。
没想到这鼎鼎大名的衢州三怪,居然来了杭州。
而且还是这个游人聚集的晚上。
燕山月连忙对身边锦衣卫下令:“湖中有鬼,斩了它!”
锦衣卫连忙冲了上去。
但是他们的动作,显然带着犹豫和迷茫。
此时所有锦衣卫都看得出来有鬼怪出现,但他们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上去战斗,而是要不要带着身边三个太监和燕山月逃走。
没想到燕山月这个翰林文官居然这么有胆量。
不对,这已经不是有胆量的程度了。
锦衣卫中大部分,都开始怀疑,燕山月是不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就这么卖弄官威。
不过看三位织造太监的样子,燕山月说话还是管用的。
锦衣卫逆着人流冲到岸边,然后就察觉到,确实有鬼魂阴气存在。
这里聚集着三府最强的精锐,钱千户也在,他们勉强还记得锦衣卫斩鬼的本事,各自施展。
以令牌寻找恶鬼所在,队列最后的一人开弓射出一箭,箭上绑着符咒,在湖面上燃起,火光照亮四周。
以血煞凝聚于绣春刀上,然后结战阵杀阵。
“杀!”
当这一声呐喊发出的瞬间,血煞气凝聚,四面就是战场,恶鬼阴气顿时被冲散。
燕山月站在山坡下面,看着眼前一幕,却忍不住皱眉。
锦衣卫太慢了。
至少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已经有游人受伤,无力倒在岸上。
他们一个个捂着肚子,脸上表情因为痛苦扭曲,痛不欲生。
燕山月能感觉到,汹涌的鬼魂阴气正在侵入这些人的身体,他们的生命气息正在急速衰减。
而此时,锦衣卫才对着恶鬼冲锋。
然后到了岸边,无奈地停下。
他们可没有在水面行走的能力,那需要高明道术法术。
偏偏现在锦衣卫身上全是血煞气,完全免疫道术法术。
不过锦衣卫横行天下,镇压四方,当然有办法应对这种情况。
在队列最前面的钱千户大喝一声,对着湖中一刀斩下。
这一刀,刀锋上斩出一道清亮弧形白光,直奔湖中。
这月牙般的刀光飞过去,湖面上恶鬼顿时显形。
那是一团黑色雾气,摇摆不定。
然后刀光冲入其中,留下一道缺口,久久没有弥合。
看到这一幕,锦衣卫顿时精神一振。
岸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三个织造太监也兴高采烈。
只有燕山月依然一脸阴沉。
那一招确实伤到鬼物,但并不能阻止它。
就在此时,沙哑的鸭子叫声又在湖上传来。
锦衣卫连忙再次出招。
然而一道道刀光飞到湖中,一次次在黑雾中间留下伤痕,结果却始终无法阻止怪异的叫声。
此时岸上,之前无力倒地的人中,已经有人昏死过去。
燕山月皱眉朝着身边锦衣卫伸手:“取弓箭来!”
这句话说出来,锦衣卫都愣住了。
别看锦衣卫可以佩刀招摇过市,但弓箭这种东西,一队只有一个人有。
老百姓藏着刀剑都没事,藏着弓弩甲胄就要抄家砍头。
真要把弓箭交给燕山月,那战阵中就少了一个应对手段。
不过锦衣卫的诧异,还有一半,是想起了一个从京城来的传言。
据说半年前今年春狩的时候,燕山月曾经骑马开弓,与恶鬼作战,勇武如同天神下凡。
那一次战阵之上的对手,也是恶鬼,看来这次燕山月是要再次展现勇武了。
就算锦衣卫里面大多都是恶人,那也是对勇武之人有一分崇拜,燕山月真要动手,那就要大开眼界了。
锦衣卫连忙从队列最后叫来背着弓箭的人,让他把弓箭交给燕山月。
在众人瞩目之下,燕山月一脸轻松地拉开长弓,然后一箭射出。
弓弦发出一声闷响,那支箭直直飞向湖中,正中黑雾。
那个瞬间,一直毫无变化,从未停歇的鸭子叫声突然消失了。
黑雾开始像火焰一样急剧变化,扭曲翻涌如同燃烧。
燕山月松了口气。
他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但为了救人,这个风险他愿意承担。
帝气所至,恶鬼虽然还能抵抗,但加上锦衣卫之前以血煞气留下的众多伤口,如今恶鬼还能挣扎,但岸边普通人已经可以继续撑下去。
如果有人因此看穿燕山月身负修为的真相,那燕山月也能接受。
此时,受到鼓舞的锦衣卫继续出手,刀光一道接着一道,将恶鬼死死压制。
燕山月身边,三个太监的奉承顿时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大人神勇啊!”
“英武非凡!”
“古名将也不过如此!”
燕山月冷冷抬手,然后开弓又是一箭。
这一箭,又是落在黑雾之中。
而且是和一道刀光同时。
这个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白亮的刀光,仿佛格外明亮。
其实这不是错觉。
刀光的白色,是血煞气凝聚,加上金行灵气,锋锐至极,因此是属于金行的白色。
而箭上,是帝气聚集,是帝极玄天功的星力,同样是清亮白色。
第七十三章 救星
燕山月冒险借着锦衣卫的招式掩饰,全力出手。
他并不想冒险,但是局面紧张,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当然,紧张的不是眼前的鸭子鬼,而是远处城中的两个恶鬼。
这里有三府织造太监带来的锦衣卫精锐,但在杭州城中,游人更多,守卫更少。
城中本来有的锦衣卫,精锐也全都被吴祥带出来了。
这边鸭子鬼被压制,另一边城里独角鬼和白布鬼却在肆虐横行。
燕山月只希望能尽快解决眼前的怪物,赶回城中救人。
看结果,这一招奏效了。
燕山月如今的修为已经能一击击溃秘法曼陀罗,就算要遮遮掩掩,这一道道术的星力,也足够让鸭鬼重伤。
几乎瞬间,西湖水面上的黑气就消散大半,仿佛被狂风吹过,只剩下一道黑烟,苦苦支撑。
锦衣卫众人顿时大受鼓舞,一鼓作气,全力出手,刀光一道接着一道,就要赶尽杀绝。
然而此时燕山月已经没有耐心了。
他转身看着城中,一脸阴沉。
那钟楼上的独角鬼已经开始行动了。
在钟楼下面的人群四散奔逃,但面目狰狞的独角鬼已经从楼上飞下来,开始追逐无辜者。
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明明可以轻松追上任何人,却只是慢悠悠吊在后面,始终没有追上目标。
反倒是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一个个开始低头咳嗽,浑身无力,仿佛重病一样。
这就是独角鬼的特殊能力,只要有人看到它在追逐别人,就会得病,过不了多久就会重病而死。
与之相比,另一边的白布鬼就简单直接,凶恶得多。
官学前面本来就游人不多,但最先出现死者的反而是这里。
一卷白布就这么出现在地上,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害怕,加上远处钟楼上独角鬼出现,人人自危,只想逃离。
然而白布在地上悄然移动,将来不及逃离的人们卷在其中,拉进水池。
任凭他们怎么挣扎,都无法逃离,只能活活淹死。
看到这一幕,旁边的人惊恐万分,尖叫连连,落荒而逃。
那地上的白布鬼仿佛并不着急,慢悠悠地追着逃走的游人。
但也很快就要抓到下一个受害者了。
这一切燕山月都靠着搜气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知道解决一个鸭鬼根本不够,必须赶快回到城中。
然而此时的锦衣卫根本走不开。
燕山月终于还是决定继续冒险。
这一次是最后一箭。
虽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水面上的黑烟终于还是在刀光之下四分五裂,彻底消散了。
锦衣卫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觉得全是靠着自己的血煞气,但燕山月在旁边愿意出手,已经比瑟瑟发抖什么都做不了的三个太监好多了。
钱千户第一时间回到燕山月身边,带着得意和奉承拱手开口:“幸有大人出手相助,卑职等不辱使命。”
然而燕山月却没有丝毫开心的表现,而是急匆匆开口:“快回城中!”
“那里还有恶鬼!”
钱千户一愣。
锦衣卫就没碰上过这么不客气的上司。
平时只要碰上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锦衣卫都要苦战,那旁边看着的上司就更是大惊失色,连话都说不出来。
哪有燕山月这样,不但没事人一样,还催着去找麻烦的。
不过转念一想,燕山月敢对怪物开弓放箭,也不是一般人。
碰上这种上司,他说什么就照做好了。
就当做谢谢他帮忙。
钱千户可不傻,他隐约能看出湖上鸭鬼的实力,所以心里清楚,平时锦衣卫出手,绝对没有这么轻松方便。
燕山月身上的官气绝对帮了不小的忙。
钱千户转身对手下挥手,急匆匆转身朝着城中赶去。
燕山月大步跟上,剩下身后三个太监又急又无奈,只好让锦衣卫扶着他们追上去。
这么一路冲到城中,钟楼却在城东,西湖却在城西,只好一路穿过街道。
终于赶到钟楼下,就看到独角鬼在慢悠悠追着一个人。
在他面前的那个游人是个年轻男子,估计也是个读书人,跑来杭州见世面,现在腿都软了,踉踉跄跄,根本跑不动。
独角鬼明明只要一步就能追上,却还是亦步亦趋,慢悠悠地坠在后面。
反倒是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一个个弯腰咳嗽,浑身发冷,虚弱不堪地跪倒在地。
燕山月不用看都知道,这独角鬼真正的能力,是让周围人生病。
那是一种特别的怨鬼能力,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总之周围人是真的“病”了。
只有解决独角鬼,这病才能痊愈。
锦衣卫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连忙结阵,准备出手。
毕竟那个长着独角的只看一眼就是个怪物。
然而此时,燕山月已经比他们更早动手了。
弓弦震响,一支箭落在独角上面。
然后被弹开。
这个瞬间,周围所有人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本该如此。”
那可是一个强横的恶鬼,怎么可能这么轻松被凡人的武器伤到。
燕山月勇则勇矣,果然还是脑子不怎么清醒。
与此同时,燕山月也十分诧异。
能够挡下这一箭,这只恶鬼肯定是古时候的“怪”。
绝地天通之前,天下仙神远比现在更多,灵气混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诞生,哪怕是恶鬼,也比现在的怨鬼更加独特。
这独角鬼的独角,恐怕就是那时候才能形成的东西。
不过燕山月刚才是不敢拼尽全力,他真要全力出手,这独角鬼也不是对手。
他现在只能等待锦衣卫出手,找机会使出更强的招式。
然而燕山月根本没能等到那个时候。
就在众人眼前,一道金光洒下,一个仿佛太阳一样的光轮在黑夜中升起。
那光线如此刺眼,如此炙热,落在独角鬼身上,仿佛将它点燃炙烤。
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着尖叫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终,独角鬼就这么化为灰烬,彻底消散了。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然而此时,燕山月却一脸阴沉。
第七十四章 关押
在搜气术感知中,燕山月清楚地知道,这金光来自愿心法力。
但并不是佛门。
这代表着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那就是有新的愿心宗门出现了。
这简直就是燕山月能想象的最可怕的事情。
与之相比,独角鬼都显得人畜无害。
那一道金光简直强悍到极点,与此同时,远处的白布鬼也在光中消散。
这样的实力,已经不是普通的法术能比。
燕山月毫不犹豫地转身,一箭射中那天空中的光团。
但是长箭根本没能命中光团。
才刚刚靠近,就被金色光线照射之下蒸发了。
搜气术感知中,那愿心也如同太阳一样炙热霸道。
燕山月放下手中长弓,心中十分疑惑。
这样强大的修行者,肯定来自功法成熟的宗门,不可能籍籍无名。
为什么燕山月对这个法术一无所知,对这个宗门闻所未闻。
此时,周围的人惊喜地朝着金光跪拜。
他们才没有燕山月那样的疑惑,恶鬼催命,能够逃出生天就谢天谢地了,拯救他们的人不管是谁,是什么法术,都值得感激。
这当然合情合理,人们的想法也真心实意。
但在燕山月眼中,那就是无数愿心汇聚而去。
落在施展法术的人身上。
此时,那个人也终于显露真身。
一个高瘦的长须男子,胡须头发都是黄色,高鼻深目,站在光团下面,高声开口:“我……”
就在此时,一支箭飞到他面前,打断了男子口里的话。
开弓之人当然就是燕山月了。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吴祥也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叫:“那个海外胡人!”
“他怎么在这里?”
燕山月冷哼一声。
这下可以解释了。
难怪这个愿心法术他闻所未闻。
海外胡人的宗门,大约在大亨朝从未出现,翰林院藏书中自然没有记载,燕山月不知道也不奇怪。
燕山月对身边锦衣卫开口:“拿下那个妖言惑众的胡人!”
锦衣卫一愣。
然后他们马上反应过来。
如果是胡人的话,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
反正燕山月是上官的上官,那就听他的照做好了。
锦衣卫如狼似虎一般冲上去,将还在疑惑中的胡人团团围住。
胡人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燕山月要对他开弓,就被锦衣卫围住,一时间大惊失色。
他心里简直失望愤怒到了极点。
刚才这一幕,是胡人等待很久的机会。
结果却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人突然打断,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偏偏胡人要保持良好的形象,还不能反抗,只能这么被锦衣卫围住,动弹不得。
此时,燕山月才一脸阴沉地走到胡人面前。
他站在锦衣卫中间,冷冷开口:“带回黑牢,我亲自审问。”
钱千户想都不想就大声答应:“是!”
然后他一转身,拉着胡人就走。
周围一圈游人看着这一幕,一脸茫然。
也有脸上带着愤怒,觉得这人刚刚出手救人,不该遭受这种待遇的,却也没有勇气真的上来开口说话。
天空中的金色光团也终于消散,四面一片死寂。
此时,杭州知府终于赶到。
他挤进人群,身后跟着一群衙役,来到燕山月面前,带着疑惑和忌惮拱手:“燕大人,这是?”
燕山月从未见过杭州知府,但也在翰林院的公文中看到过,这位名叫张如真的杭州知府,已经做了五年,在杭州也算是根基稳固。
不过官声一般,在朝中大佬的口中,只是个“中平”之人。
燕山月对张如真一拱手:“今夜作祟的恶鬼,是衢州几百年的三怪。”
张如真脸色顿时一变。
他知道,这下燕山月是占理了。
衢州三怪,几百年了,也没有离开那里,现在出现在杭州,那就是有妖人作祟,招来的。
偏偏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海外胡人出现,用着从未见过的愿心法术,一举解决三怪。
这不就是装神弄鬼,趁机传教的邪门路数吗。
张如真来,本来是看到三怪已经被解决,自己这个主官出来露个面,也算是尽力,不要被人说毫无作为。
他心里也藏着一份,要指责燕山月扣下出手的勇士,做事霸道的意思。
但现在这个指责是说不出来了。
张如真对燕山月一拱手,脸上满是真诚的“感谢”:“幸好今夜有燕大人在,我替杭州百姓谢过大人!”
燕山月却一脸冷淡:“是锦衣卫出手,那是他们职责所在。”
“我从未出手,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
说完他身后就传来杭州府织造太监吴祥的声音:“不错!”
“这次这个胡人,也是我们锦衣卫要带走,张大人就不要打扰燕大人了。”
张如真倒是不生气,只是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燕山月意味深长地看了吴祥一眼,然后转身跟上锦衣卫,一起离开了。
然后三个织造太监也冷哼一声,跟着离开。
只剩下张如真站在原地,一脸无奈。
他还真没想到,这个本来全天下都以为只是做样子的三府织造总管,居然有一天真的会出现在面前。
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张如真无比狼狈。
但是张如真心里清楚,吴祥这个织造太监能和万庆直接说话,远比自己更有权势,如今吴祥给燕山月撑腰,那燕山月就不能碰了。
转念一想,今夜发生的事情总之还是好事。
三个怪物被解决了,可能的阴谋锦衣卫去查。
有什么差错,吴祥背锅,张如真全都躲过去了。
现在也没他的事了,回去休息就好。
……
当张如真回去睡大觉的时候,燕山月和锦衣卫一起走进黑牢。
那个海外胡人被锦衣卫押着,就要跪倒。
燕山月一脸无奈地一挥手让锦衣卫放开。
这胡人的修为高深,锦衣卫虽然有无数应对方法,却一个都没用上,现在这么不客气,简直就是找死。
当然了,到现在胡人也没有反抗,恐怕也是不准备鱼死网破,痛下杀手。
这让燕山月更加好奇了。
这个胡人到底想要什么?
第七十五章 恶鬼搬运
不过让燕山月没想到的是,一边的吴祥说出一段让他无比诧异的话。
“这胡人不是早就关起来了吗?”
旁边锦衣卫的狱卒连忙跪在地上:“卑下失职……求大人饶命!”
吴祥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
这一出闹剧终于还是让燕山月失去耐心了,他冷哼一声:“滚出去!”
吴祥连忙挥手,旁边的锦衣卫全都麻溜地离开了。
只剩下三个太监挤在燕山月身后,脸上堆着笑,准备说点什么。
然后燕山月又来一句:“你们也滚。”
三个太监面面相觑,一句话不敢说,连忙离开。
黑牢里只剩下燕山月和胡人,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然后燕山月开口从头问起。
胡人倒也没有抗拒,能回答的就开口回答,就这么从头开始说。
他名叫汤得利,来自南澳,当然真要说更远,那就是来自远方的一塌里国。
南澳如今被胡人占领,汤得利来到那里之后,对大亨朝有了基本的了解,就生出好奇之心,所以出发北上。
一路坐海船沿着岸边向北,最后选在钱塘江这边上岸,来到杭州城中。
结果进城之后,就被锦衣卫给抓住了。
这其实也是汤得利预料中的事情。
大亨朝一直坚持海禁,胡人不许上岸,汤得利总不能一直隐匿行踪,不如直接现身,要是来的人通情达理,说不定能求一个光明正大行走的身份。
结果吴祥自然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
他见到汤得利,就把这个胡人关在锦衣卫黑牢,一直到今夜。
今夜衢州三怪突然出现,汤得利毕竟有修为在身,也有所察觉。
正好黑牢里守卫的锦衣卫被调走很多,大半跟着吴祥去保护燕山月,小半去看外面的怪物,让黑牢里面守卫空虚。
汤得利趁机逃脱,来到外面。
当然了,他自己说的是,担心怪物害人,救人心切。
结果到了外面,就施展“神术”,一举消灭两个恶鬼。
说完之后,汤得利看着燕山月,用怪异的北方官话口音开口:“不知道大人,为什么对我有所误解?”
燕山月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他看着汤得利,心中有很多疑惑,也有很多忌惮。
有些事情不用多想,燕山月就明白。
这汤得利既然有愿心修为,能够施展法术,那就是信奉神明之人,来北方当然是为了传教。
对于这个目标,燕山月嗤之以鼻,心怀警惕。
大亨朝神明很多,甚至还有个同样修行愿心的佛门。
但众神都归天庭管辖,佛门同样拜服朝廷。
无论多出一个怎样的神明,除非臣服于朝廷,否则都只会开启一场当初灭佛一样的大战。
而看眼前汤得利的样子,他显然没有聪明到,能在短短时间里,完成佛门用了上千年走完的自我改变之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毫无疑问汤得利说谎了。
那就是他到底怎么从锦衣卫黑牢中逃走的。
这里可是锦衣卫的黑牢,多少拥有修为的高手都被关在里面,被锦衣卫折磨致死。
就在燕山月身边,黑牢里的愿心都仿佛能凝聚成实质,隐隐发出鬼哭的声音。
就算锦衣卫掉以轻心,没有专心守卫,以汤得利的修为,也不可能轻松逃离。
更何况,这黑牢都没有门锁被破坏的痕迹,难道当初锦衣卫离开的时候连牢门都不关?
肯定有什么人暗中出手。
只凭这两点,燕山月就已经确定,汤得利不可信任。
不过现在这个胡人至少愿意好好说话,燕山月还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一些信息。
首当其冲的就是今夜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那三个怪物本来在衢州,为什么会来杭州?”
这个问题问出来,汤得利完全愣住了。
“我怎么知道?”
他脸上的诧异表情绝对没有作假。
燕山月看着这个表情,心里十分失望。
看来汤得利是不知道了。
只是这件事实在太蹊跷。
汤得利从中得到的好处也太多。
燕山月隐隐觉得,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阴谋大网。
只是他不知道,这张网对准的猎物到底是谁。
也许是燕山月?
哪怕是燕山月,都觉得这个猜测太过狂妄。
世界上有太多珍贵的东西,强大的人物,并不是任何事,都会和燕山月有关。
但是这个阴谋之中,已经有一部分,是将衢州的三怪带来杭州,在游人满城的时候放出来害人性命。
所以燕山月一定会阻止阴谋,找出幕后主使。
第一步,就从切开眼前的汤得利开始吧。
燕山月冷冷看着汤得利开口:“是谁帮你逃出去的?”
汤得利顿时脸色一变。
他沉默片刻,然后慢悠悠地开口:“为什么一定是帮呢?”
燕山月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汤得利终于还是顶不住燕山月的目光,语气怪异地开口。
“那个人并没有现身,只是用法术解开门锁。”
燕山月顿时皱眉。
这句话太真假难辨。
燕山月也没有读心术,眼前汤得利有没有说谎,并不能确定。
但这句话里的意思,他觉得很有可能。
也许幕后黑手就是把汤得利放出来做一个掩饰。
从结果来看,这个掩饰太完美了。
汤得利没有放过今夜的机会,悍然出手,结果被燕山月抓个正着。
而那个将衢州三怪招来杭州的幕后黑手,正好借机逃走。
但是燕山月不明白,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那个有能力,放走汤得利的人,事先是否知道,汤得利的法术,能轻松解决三个怪物?
想来有这个能力的人,是知道的。
那在他看来,当时三个怪物出现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吗?
燕山月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所有线索都断了。
但是眼前毕竟还有一个汤得利。
燕山月看着汤得利开口:“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线索,我就只能现在离开,让锦衣卫进来了。”
汤得利脸色一变。
他也是聪明人,燕山月是什么意思他明白。
第七十六章 遇刺
燕山月至少是读过书的体面人,锦衣卫那就是一群豺狼。
真要让锦衣卫拷问汤得利,那就不是问话,而是大刑伺候了。
汤得利当然可以反抗,他的修为高深,说不定能打赢锦衣卫,但他本心并不想这么做。
真要反抗,眼前燕山月不过是个官员,不可能有修为,不是更好下手,汤得利都一直老老实实,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想法。
这件事燕山月只是可以确定,并不知道缘由,而汤得利自己却知道。
他的野心需要大亨朝的欢迎才能实现。
传教,在大亨朝,必须得到朝廷的帮助才行。
如果得罪官府,那就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了。
所以汤得利保持着近乎逆来顺受的听话。
现在燕山月威胁他,他也只是想着怎么解释,根本没有反抗的想法。
最终,汤得利无奈开口:“蝴蝶。”
这个词说出来,燕山月一脸茫然:“什么?”
汤得利继续解释。
其实那个放他离开黑牢的幕后之人,是通过蝴蝶与他交谈。
“应该也是神术,将没有生命的东西变成蝴蝶,对我说话。”
燕山月大概明白了。
那就是法术了。
能够把死物变成活物,并不算稀奇。
能飞进锦衣卫的黑牢,这就有点厉害了。
作为朝廷压制天下修行者的重要工具,锦衣卫靠着血煞气,能够对付一切道术法术。
法术道术变出来的蝴蝶,能飞进黑牢,简直就是会飞的鱼:骨骼惊奇。
不过正因为这样,燕山月的怀疑范围大大缩小了。
他曾经在翰林院看过天下修行宗门的记载,其中就有可以剪纸成马,撒豆成兵的。
最有名的就是南方阁皂山,北方崂山。
说起来,那位文昌街的老街坊王七,当初就是在崂山学道。
那么这次的幕后之人,说不定就是阁皂山,或者崂山道门中的修行者。
燕山月这么想着,心里已经有了更深的推测。
道门自古就有驱鬼招鬼的道术,传承悠久。
那其实并不是灵气修行该有的术法,而是传承自远古巫祝之术,多有正邪难辨的诡异手段。
从这一点来看,燕山月更加怀疑南方的阁皂山。
但是整件事还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只凭这一条线索,恐怕难以找到真相。
燕山月皱眉沉吟片刻,看着汤得利开口:“你北上杭州,到底想要什么?”
汤得利顿时一脸严肃。
“见识繁华文明之地。”
燕山月点头:“你老实呆在这里,事情查清楚之后,自然会有锦衣卫带你去见识各地。”
说完他转身走出黑牢。
只剩下汤得利站在监牢之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事情实在算不上顺利。
燕山月这个人,对他的敌意太明显了。
……
走出黑牢来到外面,三个织造太监连忙迎上来。
吴祥最先开口:“大人,何必对这件事如此在意呢。”
“大人千金之躯,位高权重,这些小事,交给锦衣卫就好,他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这句话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像是汤得利的出现,那就是破坏海禁,私自上岸,归杭州府管。
三个怪物出现在杭州城,有人从衢州招鬼,那是归杭州锦衣卫管,最多也不过是上报到京城。
总之燕山月这个三府制造总管,和这些事情都没有关系。
他现在强行插手,说难听一点就是多管闲事,好听点也是自找麻烦。
燕山月可不是没有正事要做,三府上交京城的布匹多少,可太重要了。
有这样的重要事情要做,燕山月何必非要分心。
燕山月听完也只能无奈地点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然后他表情意味深长地看看吴祥:“这么说,我现在说正事,你们愿意听了?”
这句话说出来,旁边三个织造太监连忙摆手。
“太晚了太晚了!”
这都折腾到后半夜了,他们一路跟着燕山月爬上山坡,又狂奔着跟下来,已经累得睁不开眼。
这种时候说正事,怎么可能占到便宜。
燕山月知道现在说正事也不是时候,于是就带着三人离开。
他们还是出城到西湖边上,住在吴祥准备的庄园里。
走出黑牢的时候,燕山月回头让吴祥把跟着的锦衣卫留下,看守汤得利。
“那个胡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你们一定要小心。”
吴祥顿时摇头。
这样一来,跟在燕山月身边的锦衣卫就太少了。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今夜有怪异之事发生,小心为上。”
燕山月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想笑。
他不觉得锦衣卫在自己身边,是他们保护自己,倒是燕山月保护他们多一点。
这天下当然有很多能威胁到燕山月的高手,但那种强者来到面前,锦衣卫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所以燕山月还是坚持。
当一行人走出黑牢,去往城西准备出城的时候,身边只跟着鲁吉和李寿带着的锦衣卫。
不过燕山月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对他下手。
尽管这一路上,搜气术感知中,阴影之中,藏着不少蠢蠢欲动的妖魔鬼怪。
衢州三怪的出现,让挤满杭州城的人心惶惶。
锦衣卫的出动,惊动不少平时潜藏的怨鬼小妖。
甚至还有半夜不睡的人,也用奇奇怪怪的方式过夜。
就比如,路边屋顶上趴着一个人。
这场景让燕山月忍不住想笑。
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藏在屋顶上,努力隐藏气息。
燕山月的心里忍不住怀疑,这怕不是个“隔壁老王”。
搜气术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察觉很奇怪的事情。
然而这一次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燕山月的预料。
那个趴在屋顶上的人,在燕山月经过的时候,以惊人的速度冲出,来到他面前。
然后一刀刺出。
燕山月简直惊呆了。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普通人下手。
尽管这个普通人看上去体格精干,手里拿着的也是锋利匕首,要是一般人,肯定是一招毙命。
但燕山月是有修为的。
他根本没有闪躲,而是抬起脚,一脚踹出。
第七十七章 门神
伴随着一声闷响,刺客向后飞出,手上匕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直到此时,锦衣卫才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去把刺客按在地上。
旁边的三位太监已经惊呆了。
燕山月冷笑着走到还在挣扎的刺客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个十分专业的刺客,他已经喝下致命的毒药,眼看就要断气。
燕山月却并不在意。
自从追上过一次张小五的灵魂之后,死亡已经不能让人从他手上逃走。
燕山月身边的锦衣卫却完全没有他这样的自信,一个个脸色铁青。
他们的表现,可以说差到极点。
刺客出现,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燕山月。
刺客服毒,他们也没能阻止。
这下谁都不知道刺客从何而来,燕山月如果不开心,锦衣卫连借口都找不到。
吴祥三个太监已经开始准备找个锦衣卫拖出去打死,先给燕山月消消气。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燕山月并没有生气。
他一脸平淡地转身离开,一路一言不发,回到庄园里面就直接回院子休息了。
只剩下三个太监趴在院门外面,面面相觑,一个个心里万分疑惑。
“燕大人这是?”
“气疯了,所以不说话了?”
吴祥现在非常担心,毕竟杭州是他的地盘。
旁边的鲁吉马上大声嘲讽:“你们杭州可真是龙潭虎穴,这才一个晚上,发生了多少事情!”
吴祥无言以对。
今夜确实蹊跷。
先不说衢州三怪出现在杭州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大亨朝已经一百多年没有胡人上岸了。
更不用说那个刺客。
“你说燕大人得罪过什么人吗?”
这句话说出来,吴祥忍不住有点心虚。
真要按太监们的标准来算,燕山月可是把这三个太监都得罪过,而且十分彻底。
李寿在一边冷笑:“有个人在杭州一手遮天,手下高手如云。”
“偏偏就是他的手下,燕大人遇刺的时候毫无反应……”
吴祥顿时一脸阴沉:“你是在说我?”
李寿笑而不语。
此时,三人身边突然一阵冷风吹过。
刚要破口大骂的吴祥顿时一阵颤抖,到嘴边的话都缩了回去。
片刻之后,三个太监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道冷风,就是燕山月。
此时的燕山月,已经用虎符转变阴阳,化为普通人看不到的幽魂,走出庄园,直奔城中而去。
刺客的尸体已经被锦衣卫收拾,但他的灵魂还留在这里。
看到燕山月,这个带着懵懂的幽魂顿时惊醒。
而他的第一反应,是猖狂地大笑:“你果然还是死了!”
燕山月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刺客的脑子是不是不太好。
他也没什么耐心,直接开口问出想问的问题:“谁让你来的?”
刺客一边笑一边拍大腿,笑够了才坐在地上,带着炫耀开口:“既然你已经死了,那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好了。”
他带着自豪一指北边:“我家主人,是松江杨一和杨大官人,家里有修行高人看守,你这个孤魂野鬼,去了只会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说完刺客继续炫耀:“别以为我也死了,但我和你完全不同。”
“那高人有招鬼之术,很快我就能跟着去他身边,享受香火,死后安乐。”
“可惜你就不行了。”
说着刺客看着燕山月,露出得意的笑容。
燕山月一脸平静地点头:“我是不行了。”
“我不是那种能死后安宁的人。”
此时,从遥远的北方,有一道金光传来。
那是一个道术。
这金光落在刺客的灵魂上面,仿佛一道绳索,牵引着他直奔北方飞去。
如此迅捷,转瞬千里。
但此时,燕山月也跟了上来。
他现在也是鬼魂,只要知道去往何处,瞬息千里。
转眼之间,就从杭州来到北边松江华亭。
燕山月也不知道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看四周,是一处园林,水边空地上面。
这里布置一处法坛,有个道士正手持桃木剑,在香炉前面做法招魂。
招来的鬼魂自然就是那个刺客了。
不过此时刺客也发现不对了,燕山月能跟着来,他是没想到的。
“你怎么过来的?”
燕山月却只是一笑。
这次事情还真是简单。
他只是化为幽魂,就直接追查到幕后黑手的老窝。
不过就在燕山月得意的时候,盘腿坐在法坛前面的道士却像是察觉到什么。
他突然起身,就从怀中抓出一叠符纸,转身扔向燕山月所在的方向。
那白纸飞在空中,就开始变化。
几乎转眼之间,就化为一群蝴蝶,头尾俱全,栩栩如生,扇动翅膀,飞过的空中留下一道幽蓝色鳞粉,仿佛燃烧的鬼火。
一看到这蝴蝶,燕山月就脸色一变。
就算是现在,他依然不能确定,杭州招来三怪的人是不是眼前的道士。
但他的嫌疑已经太大,让燕山月忍不住想要先动手。
不过现在的他没有那样的空闲。
蝴蝶已经来到燕山月身边,在他身边盘旋。
看到这一幕,道士顿时脸色一变。
他桃木剑一指,一道剑光就直冲燕山月而来。
旁边的刺客幽魂只是沾到一点点边,就瞬间灰飞烟灭。
然而这道剑光,对燕山月却没有什么用。
他已经是化神境界,而且是用虎符转换阴阳,修为完全保留。
只是抬起一只手,一道星光从天而降,后发先至,将剑光击碎。
这一幕让道士大惊失色。
他又没有天生阴阳眼,现在连燕山月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是能模糊感觉到气息。
刚才那道剑光是阁皂山道门诛邪剑术,对付怨鬼无往不利,结果居然被从天而降的星力击溃,简直不可理喻。
难道说眼前的恶鬼是天师府门下隐身而来?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
这样的恶鬼,必须出绝招。
道士连忙一抬双臂,就从袖子中取出两块木板。
只见这木板赤红,都是桃木雕成,是长方形状,上面用粗犷的线条雕刻着两个威武神将。
“神荼郁垒!”
第七十八章 杨大官人
两位神将,一位高举着一只公鸡,一位脚下是一头猛虎。
这木牌只是亮出来,就有恐怖神光从中绽放,伴随着虎吼鸡鸣。
燕山月顿时感觉身体一阵剧痛。
那简直就像是他的身体全部开始涣散。
这是燕山月从未碰到过的事情。
但他并不觉得意外。
那可是神荼郁垒。
这两位古神历史悠久,早在汉代,就是百姓供奉的捉鬼大神,看守千家万户门户。
传说在东方日出之地,有大桃树,树上就是鬼门,每天晨昏万鬼从中出入鬼界。
那桃树上有一只大公鸡,它每天叫起来,就是万鬼回归鬼界的时候。
而在桃树上,有两个神人,名为神荼郁垒,守卫鬼门,能够制服万鬼。
他们身边带着一头巨虎,如果有恶鬼作乱,就会放它去追杀,撕碎吞食。
这道士手中的木牌,正是古时候的门口桃符,天生法宝,威力强大。
传承到现在,更是历史悠久,千年供奉祭炼,更进一步。
这几乎是人间能有的最强法宝,在对付恶鬼上,和虎符不相上下。
燕山月犹豫了一瞬间,决定暂时放弃。
既然已经知道是松江杨家,那就足够了。
搜气术感知中,旁边已经有带着血煞气的人赶来,继续留下来,不见得能占到便宜。
燕山月心念一动,就转眼平移很远,出了庭院。
站在外面,远远看看地势,记下这个华丽庭院的位置,燕山月转身回到杭州。
这一趟旅行,靠着幽魂的身体,只用了短短片刻,燕山月自己都有点诧异。
站在院子里面,用虎符恢复原样,燕山月长出一口气。
他本来还以为幕后之人藏于九渊之下,难知如阴,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
果然申长安那样的人,是千万人之中只有一个的老狐狸,不是一般人能比。
不过松江杨家能够如此嚣张,燕山月也没想到。
当然,这嚣张已经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燕山月已经决定,要先解决杨家,再说其他。
回到房间坐在床上,一边打坐修炼,燕山月一边在心里谋划。
这杨家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要帮燕山月称心如愿一样。
先是衢州三怪招来杭州这件事。
燕山月已经对幕后之人心生杀意,转眼间线索就到了面前。
然后是如今三府织造最麻烦的事情,那就是三府上交京城布匹数量的争吵。
正好杨家在松江,这是如今对燕山月最强势的一府。
只凭杨家的存在,燕山月就能让李寿让步。
更不用说,这个杨家本身,就十分特殊。
养着刺客,道门修行者,底蕴深厚,甚至连护院身上都有血煞气。
燕山月越想,越觉得这一家人恐怕背后有不小的势力。
也许就和燕山月曾经听说过的事情有关。
他可是还没有忘记祝连山说过的那句话:松江府有海商。
海上行商,犯禁冒险的巨富之家,在松江恐怕不会有第二家。
能够养着不要命的刺客,修炼血煞的护院,道门修行者的大富之家,在松江也不一定有第二家。
如果这个杨家,就是那一家大海商,那燕山月现在,简直就是瞌睡碰上枕头。
从一开始,燕山月就不觉得三府上交多少布匹的协商会有结果。
他想要的,是三府全部减少。
而要做到这一点,关键在于海商。
如今杨家自己撞到枪口上,就别怪燕山月借题发挥,赶尽杀绝了。
……
第二天早上,燕山月精神奕奕,但三位织造太监则是一夜没睡,如同行尸走肉。
坐在正房里面,燕山月大声洗着白粥,餐桌边其他人一个个无精打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燕山月脸上带着笑,就这么把早饭吃完,然后才开口。
“昨夜的刺客,是松江人。”
这句话说出来,三个太监像是被人从阴间拉回来,顿时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
李寿简直惊呆了,他确实对三府商议没有什么兴趣,但也不至于要下手刺杀燕山月。
燕山月一脸平淡地说出自己的理由:“刺客穿的是松江棉布。”
这句话说出来,李寿简直惊呆了。
“这能证明什么?”
松江棉布天下知名,别说是松江了,北方都有大片地方,人人穿着松江棉布。
只凭刺客身上衣服是松江的,就说他是松江来的,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燕山月脸上笑容不变:“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线索吗?”
李寿当然只能摇头。
那刺客死的干脆,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
燕山月两手一摊:“我很生气,李公公能理解吧?”
李寿无言以对。
他终于明白了。
燕山月就是在借题发挥,胡搅蛮缠。
怪只怪这刺客身上真的穿着松江棉布,李寿不过是燕山月随意选的替罪羊而已。
旁边的鲁吉和吴祥顿时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们只是看到李寿倒霉,就心满意足。
不管燕山月的理由有多么牵强,他们都全力支持。
可怜李寿坐在桌边,简直要溜到桌子下去了。
看到没人反对了,燕山月站起来对锦衣卫一招手:“收拾,我们去松江。”
“我要查案。”
这句话说出来,三府太监顿时悚然一惊。
他们都很聪明,而且有宫中的消息渠道,自然是知道燕山月在太子遇刺一案时候,做了什么。
这个人可能是天下前十的查案高手。
到了这时候,李寿已经有了落入陷阱的感觉。
这样的燕山月,恐怕不会只凭一个松江棉布的衣服,就怀疑松江。
怕不是,这位大人有别的理由,要对李寿下手,只是临时找了个借口而已。
但李寿怎么想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得罪燕山月了。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锦衣卫已经听令收拾,很快,众人就出门出发。
三位太监坐轿子,燕山月却骑马。
没等三位太监反对,他就已经带着锦衣卫扬长而去。
只剩下三位太监坐在轿子里面,各自沉思。
这次燕山月的行动,实在非同寻常。
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