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狐心（2）
“没事。”苏慕白摇了摇头，说道：“最近看过一个厉害的阵法，有些感触，想要改动一番，做出一个可以使法力倍增的新阵法。”
“那应该很难吧。”柳眉笑，“不过苏兄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苏慕白也笑：“火熄灭了，可是丹已经炼成了？”
柳眉一笑，上前揭开了丹炉，上面有一颗浅蓝色晶莹的丹药，静静的躺在那里。柳眉取出丹药，递给苏慕白说：“这颗只是小试一番，竟然炼成了，只是成色不太好。苏兄也中了轻微的冥火之毒，这丹药解你之毒，应该足矣。你可敢一试？”
苏慕白接过，看了看那丹，微凉，泛着水光，又带了些银色的金属光泽。放入口中，一股沁人的清凉之感，散入百骸，胸口那股微微的灼痛，果然消失了。
“如何？”柳眉急切的问。
苏慕白低头看着柳眉的小脸，说：“的确可解冥火之毒。”
“太好了！”柳眉欣喜的笑了：“方法我已经掌握，现在我要炼些别的丹药，来磨炼一番对灵力的掌控。”又说：“这两日每每有人窥视，我还想向苏兄讨两样东西。”
苏慕白：“什么？”
柳眉：“一副屏风、一副面具。”
苏慕白笑了笑说：“我竟没有叶师弟细心，屏风他已经做好摆在了你榻前，刚才你在炼丹我便没有打扰。至于面具，这里正好有一具。”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银色的半面具。
柳眉看了一眼便说：“还是给我一个简单的木面具吧，这个银丝面具，与苏兄更相配。”
苏慕白笑了，抬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最终抚上她的肩。她一身荆钗布裙，大概也是为了避免引起男人的邪念，寻常女子穿成这样，想必是灰头土脸，可她穿出来，倒像是出尘不染的清莲。
“苏兄，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他忽然尴尬的笑起来，笑里夹杂这一丝哀伤，道：“我想要护好你。”
鸟寂山庄。
晶晶被掀出墙外后，有些不甘心，再次翻越院墙，落在了凌夜面前。
神仙一样的美男，正闭目静坐，额上隐隐有汗。
晶晶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说：“我去而复返，是因为我们狐族，相信一见钟情，一眼定终生，你就是那个我一见钟情的男人，我们在一起吧！”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晶晶躬下身子，凑到凌夜跟前，伸手为他擦拭额头的汗。却在靠近他的瞬间，被紧紧攫住了手腕。
“疼疼疼……你放开……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喂！”晶晶挣扎着，猛的一抽，逃离了这个男人的掌心。却听到一声呻吟，这个神仙样的男子捂着嘴巴，吐出一口血来。
血从凌夜的指缝间漏了出来，滴落在红衣和地面上。
“你……你怎么了，你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有事吧？”晶晶说着，慌乱之中，抱住了凌夜的胳膊，道：“我扶你去休息吧！”
却被凌夜一把推开，对她吼了一声：“滚！”
这一动，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洒了一地。喊出这个字，凌夜自己都吃了一惊。因着蛊毒，他已习惯于女子软语温存，此刻怎么会……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头一颤，顿生惊恐。
晶晶狐疑道：“难道是救我受伤了？不对啊，方才你明明没有受伤。”看着凌夜痛苦的模样，她急道：“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一点？我们狐族，从来都是有恩必报的，只要力所能及，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什么都可以？”凌夜喘着气冷笑道：“你会吗？”
晶晶愣了。此刻，凌夜邪魅的笑眼，沾染鲜血的双唇，看起来魅惑无比，他冷笑的嘴角，颤抖的喉结，刺激着白狐的神经。晶晶一握粉拳，鬼使神差的大声说：“我会。”
说罢扑入凌夜怀中。
却被凌夜向外一推，推出了怀抱。
他的手显然力道不足，竟然只推到这个程度，方才抬手之间，可是将她掀出了墙头。
夜幕悄悄降临，晶晶一施法，对这个小院施了一个障眼法，借着夜色，除非一寸寸搜寻，外人谁也察觉不到。她就静静的守在凌夜身旁，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声欢呼：我，灵狐晶晶，找到了一见钟情的那个男人！娘亲，我们狐族为爱义无反顾，女儿，也是如此。
这一刻，他的目光变得迷离，白皙有力的手指，也颤抖着捧住了她的脸庞，用低沉沙哑的嗓音柔柔的问：“你回来了？”
“我……我……”
“你不要走，一直陪在我身边。”
“好！”晶晶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凌夜的脖子，享受着这震撼灵魂的欢悦。
两行浓黑的血液，从他的鼻窍流了出来，凌夜只觉得五脏六腑、四肢七窍都在爆裂般的疼，急速游走的法力在体内乱窜，突然如星火燎原，怦然爆发。
一条小青蛇从晶晶的百宝囊中被震飞了出来，抬起晕乎乎的小脑袋，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除了晶晶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一惊之下，两颗毒牙龇出，猛地咬在凌夜的脖子上，却见这个人一动不动，内息极为混乱，显然毫无反抗之力。它松口，又见晶晶气息平和，只是微微震伤，这才游走在衣袂中，再次藏进了百宝囊。
清风徐来，晶晶从浑身疼痛中苏醒，看着身侧俊逸如仙的睡颜，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她伸手轻轻抚上凌夜的脸，却被猛的抓住。
“你睡着了也那么警惕吗？”晶晶抱怨着，却投以一个满足的笑容。
凌夜惊坐而起，看到晶晶的笑脸，讶道：“是你。”
75狐心（3）
“你怎么知道柳眉？”方紫苑惊讶抬起头来，看着凌戈。
凌戈朝方紫苑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方紫苑好奇心大盛，想都没想就靠了过去。凌戈附在她耳边，突然唇猛地贴上她脸颊，一触即离，然后哈哈大笑道：“追到我就告诉你！”
方紫苑气急败坏，可是这个答案她太想知道了，于是飞身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飞檐走壁，穿越了整个镇子，凌戈故意与方紫苑保持这距离，她慢他也慢，她快他就快，终于来到城郊外一个送别的亭子顶端，凌戈停了下来。方紫苑举起剑来就朝凌戈的脑袋砸了一下，凌戈笑着格挡，却没有避开。
“抓到你了，你快说。”方紫苑气呼呼道。
“好好好，”凌戈说着，坐在了亭子顶上，拍了拍身侧，说：“坐着，说来话可长了，我们慢慢说。”
方紫苑也追累了，一屁股坐了下去。
“其实话也不长，”凌戈神色变得严肃，说道：“只是说出来，或许对柳眉有些不公。故而来到这无人的城郊，以免被人听到，徒生是非。”
“这话是什么意思？”方紫苑偏着脑袋看着凌戈问。
凌戈没有理会，看着远方径自说道：“这天下，岂有完人。柳眉的确容貌出众，天资卓绝，人缘的运气却差了点。”
方紫苑看着这个少年的侧脸，她还没见过他如此认真的样子，倒有几分苏师兄的风采。口中却不服气道：“在你们男人眼里，柳眉就那么好吗？哼！肤浅！”
凌戈一笑，继续说：“当年她战胜慕容锋之后，就被慕容锋多番刺杀。她人缘不好，又恰逢苏慕白处于突破境界的紧要关头，无人诉说，迫于保命才不得不打伤了慕容锋。”
“那师父呢？为什么不告诉师父？”
“李云逸不太在意这个弟子，交给了紫微殿后，自己一直云游四海。是苏慕白带着她修行。直到出了事，李云逸这个师父才回山。”
“那然后呢？”
凌戈：“后来你不是知道了吗？伤害同门，在无水城是重罪，她被废去修为、驱逐下山。慕容景犹不解恨，在她的右臂种下了九九八十一颗冰魄针，导致她经脉阻塞，无法重新修炼。”
他道：“你想啊，一个是无水城万千瞩目的弟子，一个是永远无法翻身的弃徒，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这么说来，柳眉还是挺惨的哦。”方紫苑趴在手臂上说：“苏师兄一定是觉得很内疚吧，所以想补偿柳眉。”
“我想是吧。”凌戈摸了摸方紫苑的头说：“不过我觉得，他们不能再一起，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方紫苑再次打起了精神。
凌戈收了玩笑之色，才说：“据我府中之人调查，柳眉蓬头垢面都会被男人盯上，心生歹念。她修为尽失、右手被废，为了躲避屈辱的生活，不得不逃入山林。什么仙途、仙侣，对她来说，或许早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了。”这并非他的臆想，与柳眉的那次交谈，这点已经得到了印证。
“啊？怎么会这样！”方紫苑听罢，急得直皱眉，撅着嘴对凌戈发脾气道：“男人怎么都这样？”
凌戈按住方紫苑的肩头，款款道：“不是男人都这样。我就不是。”
方紫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一瞬间有些迷乱。要是眼前之人，是苏师兄多好！
“想什么呢？小丫头！”凌戈笑着，揉了揉方紫苑的头发，说：“走，带你去看河灯！”
“好啊好啊！你怎么知道的，我一直想看河灯呢！”方紫苑一下子雀跃起来：“你可算是我的知己啦！”
凌戈看着她的笑颜，胸膛里满满膨胀的幸福感，使得笑意爬上眉梢嘴角。他在心里默默的说：“因为你，注定是我的女人。”
两人一起看了河灯，逛了夜市，走过情人石桥，不知不觉已经深夜了。
凌戈靠在桥栏杆上，对方紫苑说：“不如找家旅店住一晚，明天我请你去醉仙楼吃醉蟹，那里的醉蟹可是闻名天下呢！”
“真的？”
“那当然！”
方紫苑心动不已，可是想了想，又说：“我没回山，师父会担心的。”
凌戈不屑道：“你可是仗义行侠的女侠客，怎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不是！”方紫苑急道：“住就住！”
可是走了几家，都是客满。
凌戈附耳对方紫苑道：“我听说店家客满，还是会有预留房间，以备不时之需。不如我们悄悄住进预留房间，还不用给住店钱。”
方紫苑茫然道：“这样不好吧。”
“就这样。”
凌戈已经拉着方紫苑的手折了回去。两人悄悄摸进了店里，挨个房间的找，还真找了间空房，于是偷偷溜了进去。
“我睡床。”方紫苑一下子上前抱住了被子。
“床这么大，我们一人一半呗。”凌戈说着，又建议道：“你把剑横在中间，我要是越过去，你就打我好了吧。”
“那……那好吧。”
黑暗中，凌戈肩膀一耸一耸，憋着笑。
半夜，隔壁房间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凌戈一骨碌坐了起来，细听之下，等等，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啊。于是捻起一缕头发撩了撩方紫苑。
方紫苑迷糊的醒来，问：“干嘛？”
“有声音！”凌戈警惕的说。
方紫苑也一骨碌坐了起来。一听，真的有声音。
“去看看！”凌戈说着，窜出了窗户，上了屋顶。方紫苑紧随其后。他趴在屋顶，熟稔的揭开了一片瓦片，凑了过去，方紫苑也有样学样，趴着凑了过去。
“这……”
方紫苑惊得手一滑，险些掉下去。
她一出声，就被凌戈捂住了嘴巴，并从身后稳稳的抱住了。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晚了，刚才她那一瞥，已将她吓得不轻。
这会儿凌戈想起来了，大哥毒发时房中传来的，似乎也是这个声音。
“你可以松手了！”方紫苑喘着粗气说。
可是那只手没有松开，紧接着，她双唇上，一阵温热的触碰。
再然后，手松开了。
76女侠客
方紫苑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干了什么？”
凌戈邪邪一笑，盖上了瓦片，说：“蒙眼睛啊，非礼勿视。”
“你……”方紫苑脸一红。
“我们回去吧。”凌戈笑着说。
“嗯。”
就这样，两人同睡同吃，吃了醉仙楼，吃西街的汤圆；吃了西街的汤药又吃北街的馄饨，还有南街的酥饼，东街的烧鸡，在镇上转悠了五日之久。
怀中的罗盘突然有感应。方紫苑拿出罗盘一看，道：“是苏师兄在找我，我该回去了。”
凌戈点了点头说：“回去吧。”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短棒，递给方紫苑说：“你若有事找我，就放这个信号，我就能找到你。”
“嗯。”方紫苑接过，收入怀中。慢慢的转身，突然回头，问：“凌哥哥，我这几日，老是向你抱怨，你会不会烦我了？”
“不会，”他点了点她的鼻子，温柔的笑着说：“我还想听一辈子！”
方紫苑眼睛一润，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转身离去。
山门外，苏慕白正等在那，看到方紫苑，淡淡一笑，道：“回来就好。李师叔在等你。”
方紫苑头也不回的飞奔上山，她不敢多看，为什么，苏师兄一个笑容，就能轻易打动她的心？他的笑容，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暖，可是她知道，只有对柳眉笑的时候，他的眼中才有怜惜。
她不知道，这诺大的无水城，内门、外门，八百弟子，女弟子四十人，有这个想法的女弟子绝不只她一人。苏慕白，是年轻女弟子们私聊密语时，绕不过去的话题。不过这道坎，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山门外茅草屋内，柳眉坐起身来，问屏风外的叶城：“是李先生？”
“先生？”叶城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是李师叔。被你叫李先生，总觉得有些生分。”
柳眉没有回答。起身，踮脚取搭在屏风上的衣裳。
隔着屏风上的纱，叶城依稀能看到一个绰约的身姿。赶紧晃了晃脑袋，把刚才看到的倒出去。
看柳眉已经在整理床褥，叶城立即往后院走，边走边说：“我去做饭。你饿了吧？”
柳眉拉住了叶城的袖子，浅笑着摇了摇头，松了手说：“谢谢。不过自昨夜起，我在辟谷。”
叶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辟谷？短短数日，竟然已经跨越了两个大境界，八个小境界！这种速度，当真是一日千里，闻所未闻！
这时苏慕白走了进来，看着柳眉柔声道：“是不是又修行了一夜？我说过你要多休息。”
“没有，”柳眉收好了床褥，站起身来说：“寅时睡的，才起来。”
“才睡两个时辰怎么够！”苏慕白语气里满是疼惜。又对叶城道：“劳烦叶师弟做些食物，你知道，我不擅长做吃的。”
叶城尴尬的笑着说：“可小眉说她在辟谷。”
苏慕白想了想，又道：“那就做汤吧，就算辟谷，喝水也是必须的。”
叶城点了点头，朝后院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叶城，谢谢。”
叶城回头，发现柳眉正看着他，认真的说：“谢谢你，和苏兄一样相信我，保护我。”
叶城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漏拍，像被一个心仪的女子告白。他怔了许久，才挠了挠头，红着脸说：“是因为你曾救了我。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柳眉点头说：“记得。六年前，冰晶石林。当时你正结金丹，水火未调，今日看来，你已是厚积薄发、突破障碍了。”
“小眉真是慧眼无双，过往之事也记得如此清楚。”叶城说着，略带呆憨的笑起来：“真希望你能幸福。”
看着叶城逃开的背影，柳眉和苏慕白听了都是一愣。
苏慕白勉强一笑，说：“叶师弟，其实是想说，太聪明、记性太好，就不容易幸福吧。”
“我的记忆里，不存在忘记。”柳眉说罢，缓缓走到榻边，盘腿坐下，道：“幸福，不过是种暧昧的感觉，与我无关。我的记忆里不存在忘记，无论是痛苦，还是屈辱，都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所拼尽全力做的，不过是，活着。”
她闭上了眼睛，一团紫光包裹着她的身体，又一场修行，开始了。
苏慕白看着眼前这个人，胸口隐隐作痛。小眉，你的人生，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叶城听着里面的对话，砍柴的手顿了顿。
端着鸡汤走进来时，柳眉和苏慕白还在坐定修行中，一个在榻上，一个在地上。
叶城将汤放在了桌上，走到前门，从门缝里，朝外看了看。三两个弟子在门外晃悠，都有些面熟，约莫都是神农殿的弟子。看来师父还没有放弃柳眉，苏师兄日夜守在这里，是个正确的决定。
叶城靠着门坐下，也开始了修行。
紫光缭绕，不过一个时辰，柳眉再次进了一个小境界。
“小眉，休息一会儿了，午时又快到了。”苏慕白低柔的声音响起。
柳眉和叶城都陆续散了功法。
苏慕白已经端起了碗，手心轻轻拂过，冷汤便升起热腾腾的雾气。递给柳眉后，又看向叶城，道：“叶师弟，最近经常劳烦你，神农殿可有人因此对你有怨言？”
叶城笑了笑说：“风广年师兄脾气的确不太好，所以我躲在这里还清净些。”
“那就好。”苏慕白说：“今天材料都已经齐全了，本来我一人照顾足已。”
叶城正欲开口，又听苏慕白继续道：“只是做饭煲汤，我的确……”
叶城一笑，说：“苏师兄不必客气，我很高兴能做这些事。”
两人说话间，柳眉已经安静躺下了。叶城见状，走出房间，轻轻的阖上了门，时辰到了。
苏慕白守在床边。一刻钟过去了，她没有晕厥过去，满脸是汗在床榻上辗转，紧攥床褥的双手，一层汗珠，她艰难的说：“你走，不要看我。”
苏慕白红了眼圈，坚定道：“我不走。”
“我忍不住了！快走啊！”柳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躁的哭腔。
77 绕不过去的话题
方紫苑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干了什么？”
凌戈邪邪一笑，盖上了瓦片，说：“蒙眼睛啊，非礼勿视。”
“你……”方紫苑脸一红。
“我们回去吧。”凌戈笑着说。
“嗯。”
就这样，两人同睡同吃，吃了醉仙楼，吃西街的汤圆；吃了西街的汤药又吃北街的馄饨，还有南街的酥饼，东街的烧鸡，在镇上转悠了五日之久。
怀中的罗盘突然有感应。方紫苑拿出罗盘一看，道：“是苏师兄在找我，我该回去了。”
凌戈点了点头说：“回去吧。”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短棒，递给方紫苑说：“你若有事找我，就放这个信号，我就能找到你。”
“嗯。”方紫苑接过，收入怀中。慢慢的转身，突然回头，问：“凌哥哥，我这几日，老是向你抱怨，你会不会烦我了？”
“不会，”他点了点她的鼻子，温柔的笑着说：“我还想听一辈子！”
方紫苑眼睛一润，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转身离去。
山门外，苏慕白正等在那，看到方紫苑，淡淡一笑，道：“回来就好。李师叔在等你。”
方紫苑头也不回的飞奔上山，她不敢多看，为什么，苏师兄一个笑容，就能轻易打动她的心？他的笑容，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暖，可是她知道，只有对柳眉笑的时候，他的眼中才有怜惜。
她不知道，这诺大的无水城，内门、外门，八百弟子，女弟子四十人，有这个想法的女弟子绝不只她一人。苏慕白，是年轻女弟子们私聊密语时，绕不过去的话题。不过这道坎，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山门外茅草屋内，柳眉坐起身来，问屏风外的叶城：“是李先生？”
“先生？”叶城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是李师叔。被你叫李先生，总觉得有些生分。”
柳眉没有回答。起身，踮脚取搭在屏风上的衣裳。
隔着屏风上的纱，叶城依稀能看到一个绰约的身姿。赶紧晃了晃脑袋，把刚才看到的倒出去。
看柳眉已经在整理床褥，叶城立即往后院走，边走边说：“我去做饭。你饿了吧？”
柳眉拉住了叶城的袖子，浅笑着摇了摇头，松了手说：“谢谢。不过自昨夜起，我在辟谷。”
叶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辟谷？短短数日，竟然已经跨越了两个大境界，八个小境界！这种速度，当真是一日千里，闻所未闻！
这时苏慕白走了进来，看着柳眉柔声道：“是不是又修行了一夜？我说过你要多休息。”
“没有，”柳眉收好了床褥，站起身来说：“寅时睡的，才起来。”
“才睡两个时辰怎么够！”苏慕白语气里满是疼惜。又对叶城道：“劳烦叶师弟做些食物，你知道，我不擅长做吃的。”
叶城尴尬的笑着说：“可小眉说她在辟谷。”
苏慕白想了想，又道：“那就做汤吧，就算辟谷，喝水也是必须的。”
叶城点了点头，朝后院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叶城，谢谢。”
叶城回头，发现柳眉正看着他，认真的说：“谢谢你，和苏兄一样相信我，保护我。”
叶城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漏拍，像被一个心仪的女子告白。他怔了许久，才挠了挠头，红着脸说：“是因为你曾救了我。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柳眉点头说：“记得。六年前，冰晶石林。当时你正结金丹，水火未调，今日看来，你已是厚积薄发、突破障碍了。”
“小眉真是慧眼无双，过往之事也记得如此清楚。”叶城说着，略带呆憨的笑起来：“真希望你能幸福。”
看着叶城逃开的背影，柳眉和苏慕白听了都是一愣。
苏慕白勉强一笑，说：“叶师弟，其实是想说，太聪明、记性太好，就不容易幸福吧。”
“我的记忆里，不存在忘记。”柳眉说罢，缓缓走到榻边，盘腿坐下，道：“幸福，不过是种暧昧的感觉，与我无关。我的记忆里不存在忘记，无论是痛苦，还是屈辱，都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所拼尽全力做的，不过是，活着。”
她闭上了眼睛，一团紫光包裹着她的身体，又一场修行，开始了。
苏慕白看着眼前这个人，胸口隐隐作痛。小眉，你的人生，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叶城听着里面的对话，砍柴的手顿了顿。
端着鸡汤走进来时，柳眉和苏慕白还在坐定修行中，一个在榻上，一个在地上。
叶城将汤放在了桌上，走到前门，从门缝里，朝外看了看。三两个弟子在门外晃悠，都有些面熟，约莫都是神农殿的弟子。看来师父还没有放弃柳眉，苏师兄日夜守在这里，是个正确的决定。
叶城靠着门坐下，也开始了修行。
紫光缭绕，不过一个时辰，柳眉再次进了一个小境界。
“小眉，休息一会儿了，午时又快到了。”苏慕白低柔的声音响起。
柳眉和叶城都陆续散了功法。
苏慕白已经端起了碗，手心轻轻拂过，冷汤便升起热腾腾的雾气。递给柳眉后，又看向叶城，道：“叶师弟，最近经常劳烦你，神农殿可有人因此对你有怨言？”
叶城笑了笑说：“风广年师兄脾气的确不太好，所以我躲在这里还清净些。”
“那就好。”苏慕白说：“今天材料都已经齐全了，本来我一人照顾足已。”
叶城正欲开口，又听苏慕白继续道：“只是做饭煲汤，我的确……”
叶城一笑，说：“苏师兄不必客气，我很高兴能做这些事。”
两人说话间，柳眉已经安静躺下了。叶城见状，走出房间，轻轻的阖上了门，时辰到了。
苏慕白守在床边。一刻钟过去了，她没有晕厥过去，满脸是汗在床榻上辗转，紧攥床褥的双手，一层汗珠，她艰难的说：“你走，不要看我。”
苏慕白红了眼圈，坚定道：“我不走。”
“我忍不住了！快走啊！”柳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躁的哭腔。
78银水丹
“嗯。”苏慕白应着，已经走到铜镜边，拿起发带简单的将湿发束在脑后。
方紫苑又问：“那晚上还回山吗？再过一个时辰山门可就关了。”
“我宿在那里。”苏慕白平淡的说：“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共处一室之内？”
“嗯。”
方紫苑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攫住，难受得紧，她大声问：“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激愤的态度，让苏慕白不得不认真对待。他思虑了一会儿，才认真的说：“我想让她做我双修的仙侣，只等她一个回答。”
“不行！”方紫苑大声反对：“不行，她不能做你的仙侣，她是个不洁之人！”
苏慕白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如铁，他强压怒火，冷声道：“谁？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方紫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慕白，他的苏师兄向来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恐惧和委屈让方紫苑一下子懵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情况不对，看热闹的几个弟子立即上前，拉开了苏慕白。
方紫苑哇的一声哭了，一跺脚，转身跑了，边跑边哭：“凶什么凶，苏师兄最讨厌了！”
苏慕白颓然坐在了床上，几个师兄弟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都不敢吭声，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茅屋的炼丹房内，叶城让柳眉坐在一旁休息，自己一边帮按照柳眉的吩咐整理炼丹材料，一边闲聊。
叶城：“今日你修炼时为何周身都是紫色？”
柳眉：“水火同修，自然是紫色。”
叶城：“我明白了，水的蓝色和火的红色，混在一起就是紫色。可你为什么要修炼灵魂力，明明灵魂力超出了肉体承载的极限，才日日午时忍受剧痛。”
柳眉：“我必须进一步提升灵魂力，才能炼制出更高级的丹药。听说受伤的人，每日都很痛苦。”
叶城：“是。但是毒性暂时压制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你也不必操之过急。”
柳眉笑了：“这无水城，也就你和苏兄为我着想。只是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总担心迟一天便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叶城：“是替一个重瞳之人解蛊的事吗，我听苏师兄说过。”
柳眉：“是。他为救我险些丧命，也因此失明，我必须完成这个承诺。”
叶城：“嗯。”
片刻的沉默。
柳眉突然又问：“你日日来这里，是你师父默许的吗？”
叶城怔住了，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看似无意，又像在暗示着什么，须臾之后，他才回答：“想必是吧。”
丹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沉默中，苏慕白走了进来。叶城随即起身回山了。
“今夜还是炼丹吗？”苏慕白问。
柳眉摇了摇头，说：“我的灵力还不够，再修炼两日吧。”
苏慕白惊而不语，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决定了的事情，说一不二，你从小就是如此。我不会阻止你，但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考虑。”
柳眉：“何事？”
苏慕白：“我希望你能见清泉长老一面。”
柳眉：“为何？”
苏慕白：“你见了他，就明白了。”
柳眉：“……我答应你。”
苏慕白：“还有一事，我想确认一下。”
柳眉：“苏兄请说。”
苏慕白：“当年你独自去了无色枫，回来未提一字，对所有人隐瞒你的灵力属性。”
柳眉：“并非我有意隐瞒，实是我也不知结果如何。”
苏慕白：“这是什么意思。”
柳眉：“烦请苏兄取一片无色枫叶，你一看便知。”
苏慕白将手伸入腰间，然后一片晶莹无色的枫叶递到了柳眉手中。
柳眉接过，凝神闭目，灵力升腾，一瞬间，枫叶染成了浓墨一样的漆黑。
苏慕白大吃一惊，他接过枫叶，细看了一番，整片枫叶都是均匀的墨色，毫无线索。
他张开手掌，枫叶悬于掌心上方，问：“当年的那片枫叶也是如此？”
“不止一片，”柳眉书：“我试了多次，皆是如此。”
苏慕白：“那些枫叶呢？你如何处置的？”
柳眉：“烧了。”
苏慕白点了点头，掌心上方的枫叶凝成冰霜，一瞬间碎为齑粉。
一夜的修行，天已经快亮了。
柳眉收了功法，看着仍在修炼的苏慕白。曾经他们也是如此，不言不语，各自修行，却又心照不宣。
苏慕白感应到柳眉的目光，也收了功，问：“小眉，要休息一会儿吗？”
“其实，”柳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想沐浴更衣。”
苏慕白立即明白，灵魂之痛发作时，他只是用力限制她的行动，都已经一身是汗，她忍受剧痛，身上早已汗湿了。
“我去准备浴桶、水和换洗的衣物。”苏慕白说。
“不必如此麻烦。”柳眉低着头说：“此刻夜深无人，我去莲湖边就好。”
苏慕白愣了愣，随后泛起一抹心酸，想来她三年逃亡，风餐露宿惯了。他说：“莲湖东南角距离这里不远，只是湖水寒冷。”
“不要紧。”她淡淡笑着说：“我很快就好。”
莲湖边，静谧的风拂过，湖水中偶尔有一两声水声，天上还挂着几颗星星，仿佛宁静的回忆。
苏慕白背过身去，对湖水中沐浴的柳眉说：“上无水城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这个时辰的莲湖。”
柳眉一笑，不说话。
苏慕白又问：“小眉，你在外时，都是这般沐浴？”
柳眉：“有时候也会取一盆水擦洗。”
这个回答略有些细节化，让苏慕白有些尴尬。他立即转移话题：“那吃饭呢？你一个人可学会做饭了？”
“不太会。”柳眉有些难为情的说：“在山里时摘些野果，冬天没有果子，饿极了也吃过蛇鼠，还有时会……偷一点食物。”
苏慕白嘴角抽搐了两下，发不出声音了。
柳眉尴尬的笑了两声，在水中浣洗脱下的衣物。
然后一声巨大的水声，苏慕白回头一看，柳眉已经不见了。
“小眉！”
苏慕白一急，正要下水，突然一个巨大的水花，柳眉又从水底钻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条红黑条纹的蛇，笑说：“苏兄，我在这里呢！”
79漆黑的枫叶（1）
“你手上……”苏慕白略有一丝惊慌的盯着她手上的蛇。
“水蛇！没有毒的！”柳眉摇晃着捏在手里的蛇脑袋说：“它在我腿边钻来钻去，只好先把它抓起来。”说罢，她将蛇往苏慕白面前一递，说：“苏兄你想帮我收着，我洗完再放它。”
“我？”苏慕白看了看那小黑蛇，无奈的站在岸边伸出手，只是接过去的那一瞬间，动作有那么些不自然。
柳眉低声笑起来：“想不到苏兄竟然怕蛇。”
看着柳眉的笑容，苏慕白也笑了，说：“无知、所以畏惧。其实倒也无甚可怕。”
柳眉笑着点头，说：“苏兄背过去，我穿衣服。”
“哦！”苏慕白立即转过身去，此刻才反应过来，刚才清粼粼的水里，他看到了柳眉的身体，虽然只是微光中，一片涟漪下的白影。
“好了。”
柳眉说着，已经从水里走了出来，头发湿哒哒的沾在脸上脖子上，衣服上的水成股的流下来，布料紧紧的贴着身体。
苏慕白问：“衣服这么湿，怎么穿？”
“没事，”柳眉一笑，说：“如今我恢复法力了。苏兄再等我片刻。”说罢，她盘腿坐在一旁，热流绕她周身旋转。
苏慕白一甩手，将水蛇仍入了湖水中。
天渐渐亮了，不一会儿，柳眉的衣服头发也都干了。
“舒服多了。”柳眉说着，两人相视一笑，朝茅屋走去。清晨的山间，两人交谈的声音微弱而清晰。
苏慕白：“我还是给你准备个浴桶和换洗的衣物吧。”
柳眉：“也好，我大概还要待上几日。”
苏慕白：“只有几日吗？”
柳眉：“怎么了？若几日过后，灵力还是不够，我也不敢再修灵力了。”
苏慕白：“你可以慢慢修炼法术，然后再提升灵力啊。”
柳眉微微低头：“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清晨的山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苏慕白突然停住了脚步，按住柳眉的肩膀，一脸严肃的问：“小眉，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重回无水城，你会回来吗？”
“我……”柳眉迟疑了一下。
“你不必急着回答，”苏慕白又说：“等过几日，再给我答案，好吗？”
柳眉点了点头。
经过两日修炼和痛苦的挣扎，柳眉终于再次起炉炼丹。一夜真火不灭，终于在黎明的时候，丹炉散发出一阵扑鼻的清香。
苏慕白在柳眉身侧说：“小眉，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柳眉脸色苍白的笑着说：“你先将丹药送上山吧。”
苏慕白点头，留下柳眉和叶城，独自上山了。他并没有去大殿，也没有去紫微殿，而是走进了无水城后山，雪斋。
清泉长老隔着窗户看到一个人影走近，停下了棋局。
“来找你的？”妙雪说。
“嗯。”清泉说着，缓缓放下了棋子。
苏慕白站在雪斋外，双手奉上丹药，朗声说：“师叔祖写的那张丹方，已经炼制出来了。”
“哦？”清泉一伸手，丹盒飞了过来。
清泉打开，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丹药触手生凉，银色的表皮下，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晶莹跃动的水灵。嘴角一笑，道：“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人。”遂将丹盒递给了棋局对面的妙雪。
苏慕白恭敬回道：“我将那人也带来了。不知师叔祖可愿意一见？”
清泉看了看对面的妙雪，只见妙雪一笑说：“这等奇人，竟然来了，自然该见。”
清泉也颔首赞同。
苏慕白又说：“若要见面，却还有一个难事。”
妙雪道：“说来听听。”
苏慕白这才娓娓道来：“此人以前是我无水城弟子，被逐出师门，并立誓永生不再踏入无水城，所以如今，她暂居山门外。”
清泉一回头，紧盯着苏慕白的脸，许久才似是自语：“是她！”
妙雪道：“师兄想到的，可是三年前伤了慕容峰的那位？”
清泉点了点头，看向苏慕白。
苏慕白默认。
清泉又道：“你可知我收徒，天资必不可少，但是德行更不容有亏。”
苏慕白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以为清泉长老不会尽信传言。”
妙雪掩口而笑：“师兄，何不自己看一看，辨一辨？”
清泉看着妙雪，也笑了，说：“如今的小子，口气越来越狂妄了。”说罢轻轻一推，丹盒平平的落在了苏慕白手中，道：“去领她来。”
“可是……”
苏慕白刚一开口，窗户吱呀一声，关上了。
可是，小眉发过誓，不上无水城。他兀自在雪地里说。转念一想，也罢，若真的蒙清泉长老收为弟子，哪里还能守住这个誓言呢！
神农殿内，叶城被慕容景唤到了跟前。
“听说柳眉已经炼成了极品的银水丹？”慕容景俯视着殿下的叶城问。
叶城回答：“是。丹药已经送至乾坤殿了。几位师兄弟服下后，据说都已经恢复了。”
慕容景倒也不意外，继续问道：“那柳眉人呢？”
叶城：“此时应该在清泉长老处。”
一声闷响，慕容景的手不轻不重的落在了桌子上，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声：“你去吧。多多照看这个柳眉。”
“弟子领命。”叶城行礼告退。
叶城一走出殿门，慕容景便冷声笑道：“她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雪斋外，雪纷纷扬扬的下着，柳眉伫立在雪中，一动不动，慢慢成了一尊雪人。
许久之后，雪斋内才终于响起了人声。
“阿雪，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一个时辰。”
“那孩子呢？”
“还站在外头。”
“我听说她被毁了修行，外面够冷的，怎让她站了那么久。”
“若真毁了修行，又如何能炼出此等丹药。”
说话间，窗户开了。清泉与妙雪临窗而立，朝小院内看过去。
柳眉这才抬起手，雪扑簌簌的往下掉，她仔细的拂去身上的积雪，才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晚辈柳眉，见过两位前辈。”
妙雪笑道：“将寒气轻薄的覆盖在体表，于是雪沾身而不化，是个机灵孩子。”
清泉面色如霜，淡淡问：“听说你立誓不上无水城，今日算背弃誓言了吧？”
80漆黑色枫叶（2）
柳眉回道：“背弃不假，背弃的却不是誓言，而是无水城的惩罚。”
清泉继续道：“人无信不立，你既然接受了这个惩罚，就必须遵守。”
柳眉道：“然也。我也因此在山门外炼丹。”继而笑了笑说：“丹药既成，我以为我值得有一次上山的资格。”
妙雪听得，又笑了：“有所予，亦该有所取。率真之人，率真之语，甚好。”
清泉面色不改，又继续问道：“你本该修为被废，还种上了冰魄针，为何如今还身负修为？据我所知，名门正派之中，能解冰魄针的，也只有我无水城中数人。”
“而这几人，都不会破坏门规，为我取针。”柳眉接道：“的确如此，我修为被废，直到十日前答应炼丹，才得慕容景解除冰魄针，我于当日重筑根基，前辈不信，可自验我修为。”
柳眉抡起一截衣袖，伸出了手。
一根金色的灵丝飞出，缠上了她的手腕。
“不可能。”
清泉猛的一抬头，犀利的目光投向柳眉，口中重复了一遍：“不可能啊？”
“怎么了，师兄。”妙雪从旁问。
清泉对妙雪道：“通常所指修为，大抵指的法力强弱，因为灵力与法力相比，既难修炼且威力不大，不过是修行的附属品。”
“这是自然，”妙雪道：“灵力用处甚少，往往只在灵魂力限制了进阶，法力修为难有寸进之时，才会修习灵力。但是这种限制，也只在分神后才明显。这是修行者都知道的事情，师兄为何说这些？”
清泉疑惑的看着柳眉，似在等她一个答案。
“前辈也不知道答案吗？”柳眉有些失落道：“我修为被废后，灵力还能继续修行，所以我一直修习灵力，才导致灵力远远强于法力的现状。”
“有此奇事？”清泉也有些困惑，又问：“可还有其他奇怪之处？”
柳眉想了想说：“倒有一处异常。自拔除冰魄针后，我的灵魂力陡增，导致躯体难以承载，再加之炼丹需要我的灵力更进一步，我又强行修炼了一番，于是每日午时便有灵魂撕裂之痛，不知前辈可有办法化解？”
“竟会如此。”两人都有些吃惊。
思忖了片刻，清泉才道：“先修法，再修灵，才是正道。也许只有度入修为，使灵力与法力之间缩小差距。”
柳眉笑了笑，说：“我以为只有自己修行得来的修为，才是正道。”
清泉一收金色灵丝，瞟了柳眉一眼，转脸对妙雪道：“这丫头，说话的口气跟之前那个小子很像。”
妙雪又笑道：“是两个有意思的人。”又压低了声音说：“他们此来的意思，师兄应该懂。”
一片无色枫飞镖一样射了出去，柳眉一晃身形，抬手接住。
清泉的声音再次传来：“在测试之前，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前辈……”请讲。
还未说完，就被清泉打断。
“只有自己修行得来的修为，才是正道，你所走的，是正道吗？”
柳眉低头一笑，答：“是。”
“测试吧。”
柳眉看着手中的枫叶良久，她本想问为何让她测试，但是顷刻间，她明白了原因。她不知道苏慕白费了多少苦心安排，但她知道，他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一个目的：让她重回无水城。虽非她所愿，但她心领了。
灵力缓缓注入，攸然间，枫叶染得漆黑。
金色的灵丝将枫叶送到了清泉所在的窗边。清泉看着枫叶，久久，说不出话来。
没有等待清泉的回答，柳眉躬身行礼，然后踏雪离开了小院。柳眉知道，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结果，都无法立即做决定。她就像一个异端的存在，修行方式，修行速度，灵力的属性，都怪异难以解释。
回到茅屋，柳眉独自走进丹房，关上了门，安静的坐在地上。
苏慕白站在房门口，等候了片刻，暗自低语：“清泉长老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样一个人吗？”
他缓缓的走出了茅屋，也许，还可以做最后的努力。
苏慕白一离开，慕容景便出现在了丹房内。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炼出了对抗地狱冥火的丹药。”
一个阴寒的声音在丹房内响起，柳眉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就看到了一身黑袍的慕容景，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我需要十枚这样的丹药。”
“我为何要给你炼制这样的丹药？”柳眉皱眉道。
慕容景双目一眯，冷冷说：“因为我若得不到，会杀了你。要杀一个没有法力的人，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这一点，你应该不会怀疑吧。”
柳眉冷然一笑，道：“如果我死了，你觉得这天下还有几个人，能炼制这丹药？今日我虽不答应，可说不定哪日我就答应了呢？杀了我，你或许一辈子也得不到了吧。”
慕容景双目一寒，竟无言以对。只能静静的看着柳眉走出了那间破旧的茅草屋。
突然，慕容景目露寒光，闷声道：“柳眉，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
柳眉脚步一滞，仍是跨了出去。那一刻，她分明感受到了慕容景身上的杀气。不可能，柳眉摇了摇头，若要杀她，那三年，自己不知会死了多少回了。
后山的雪，下个不停。苏慕白立于雪中，静静的等待那扇窗户对他打开。
柳眉出了茅屋，一个人朝莲湖的方向走去。叶城此刻出现，跟着她默默走了一段路。
“我想一个人走走。”她说。
“你……要走了？”叶城低语。
“嗯。”柳眉继续往前走。
叶城留在了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远。
莲湖边那棵大柳树下，是她与苏慕白初次见面的地方。她靠着柳树坐下，寻思着，今日受慕容景威胁，以后只怕还是难以独善其身，想走，又不忍不辞而别，且等等吧，至少在无水城，慕容景不敢下手。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一阵剧痛，她猛的睁开了眼睛，却看到凌夜静静的坐在她身侧。再看看天，已是午时。
81漆黑的枫叶（3）
柳眉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接你。”凌夜侧过脸来，问：“丹炼成了？”
柳眉：“嗯。”
凌夜：“何时走。”
“再等等。”柳眉说话间，脸色已是煞白。
凌夜重瞳已开，扫视了一遍柳眉的身体，奇道：“你的灵魂，隐隐有挣脱宿体出窍的迹象。可你的修为并没有到灵魂可以离体的程度。”
“不会挣脱，”柳眉苍白着脸说：“不过是肉体难以承载，有些疼罢了。”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凌夜神色复杂的看着柳眉。
柳眉道：“慕容景拔除了我的冰魄针，我的灵魂力陡增，又强行修炼了数日，灵力也大有提升，这都不是坏事。要解你的情缠蛊，我的灵魂力还需要进一步的提升。”
“不行。”凌夜的语气冷厉而坚决：“你不知道灵魂超出肉体的承载能力太多，会有灵魂破碎的危险吗？”
“是吗？”柳眉一阵激痛，跪倒在了地上，忍痛自嘲的笑着说：“原来这世间，还有太多事，我就算拼了性命，也终究办不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茵茵草地上。绿草立即散发莹润的光泽，开出绚烂的花。
“不要再想了。”
凌夜的语气也变得急促，他的手抚上柳眉的后背，似有一股清泉缓缓流入五脏六腑，抚慰着这具肉身，他的声音再次恢复平静：“灵魂震荡时，情绪波动太大，会伤到肉体。你要集中精力，尽力控制灵魂力无序的游走。”
柳眉闭上眼睛，顶着剧烈的痛楚，爬起来坐直，凝聚心神，几经努力，却不得其门而入，焦灼的情绪渐渐升上来，直到身体慢慢冰冷，她才缓缓的融入了灵魂的世界。
灵魂世界里，她看到凌夜已经施法将她的身体移入莲池，浸没在冰凉的池水中。她发现灵魂的世界里，她可以看到许多发生在她身边、以往没有注意到的事，她看到了两条血色的线，链接着她的灵魂，一条通往苏慕白，另一头她看不清，依稀是明子的模样，心心相印，竟然是连接两者灵魂的禁术。她控制自己的思绪，不让繁杂的念头和无序的记忆在灵魂内窜动，灵魂力似乎变得可以控制。
凌夜指尖一弹，一团火苗烧尽了那片开花的绿草，也烧尽了上面星点血迹。
经过漫长的梳理，柳眉睁开了眼睛，一切恢复有序。
柳眉看了看天，有些惊异，问：“现在什么时辰？”
“不过一刻钟。”凌夜回答。
柳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凌夜已经施法将她从水中抬了起来，停在了身侧，一团热气将她包裹，衣服也已经烘干了。
柳眉笑着说：“有你在真方便，疼也消了，澡也洗了。”
凌夜：“……”
柳眉又问：“你怎么知道克制灵魂之痛的方法？”
凌夜淡淡道：“走吧。”心中却暗想，看来苏慕白没有找到帮她克制灵魂之痛的方法，泱泱无水上城，若尽力寻找，岂会没有这类法门。
柳眉跟在他身后，两人慢慢的走着。
柳眉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凌夜的背影说：“那日苏兄问我，是否愿意当他的双修伴侣……”
凌夜蓦的停下了脚步。
“我没有答应。”柳眉说。
沉默。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柳眉静静看着凌夜的背影，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到。
凌夜用平静的声音问：“你为何告诉我这个？”眸中暗暗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柳眉愣了愣，说：“我也不知道。走吧。”
苏慕白从后山回来，便急着回去寻柳眉。
在后山等了两个时辰，清泉长老才终于听了他一句陈词：这样资质的人，留在身边总比在外面好。
清泉师叔没有即刻回应，但也似有所动。也许很快，小眉就可以重回无水城了。
迫切的来到柳眉住处前，正巧看到了柳眉与凌夜，一同从外面回来。苏慕白施礼道：“凌公子，你来无水城，所为何事？”
凌夜却不怎么领情，淡淡说：“我来的不是无水城，而是这间茅草屋。”
柳眉低头偷笑而不语，走到前院门口，正欲推门，却闻到一股奇特的气息。她心头有些无措，手上顿了顿，还是伸手推开了院门。
一瞬间，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扫庭院中，竟然横七竖八躺着整整七具尸体！尸身苍白干涸，面目狰狞，七窍还有凝结的黑色血迹，他们是活活被人吸干了气血而亡！
那一张张脸，都痛苦扭曲，眼神空洞的看向她，她一瞬间记起了他们的容颜和名字，同时猝然想起，这些应该都是服用了极品银水丹的人，抽空他们的气血难道是要凝血成丹！
是慕容景！她脑中有个声音在叫嚣：杀他们的人是慕容景！只是为了几颗极品银水丹，就因为她拒绝了给他炼制极品银水丹！
一想到那些活生生的面孔，都是因她而死，因她变得狰狞干涸，恐怖如蛛丝爬满了她全身。
一股巨大的痛苦直冲她天灵，一个声嘶力竭、响彻竹林的惊呼声将她惊醒，柳眉随后才意识到，声音是从她的身体里发出，然后一只手从身后一下子捂住了她的眼睛，另一手牢牢的扣住了她的腰腹。
在柳眉推开门的一瞬间，苏慕白也被这横尸满地的场景震撼了，那些人，他能分辨出来，正是他那几位服用过极品银水丹的师兄弟。
他惊得浑身气血停滞，一下子跪倒，手中剑应念而出，才撑住身体不至摔倒。柳眉的尖叫声，将他从惊诧中拉出，他转头，正看到凌夜一手紧紧的捂住了柳眉的眼睛，一只手箍住了柳眉的腰。柳眉仰着脸，呼吸急促，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仿佛置身噩梦。难道……他心念电转，难道这些人的死，是因为小眉……或者小眉的极品银水丹？
苏慕白再看向凌夜，希望能看出些端倪。
只见凌夜面色无波，冷静的按住柳眉，在她耳边低声说：“冷静点，这都与你无关。”
82自断经脉（1）
“与你无关”这几个字，一下子挑动了苏慕白的神经：这些同门的死，难道真的与小眉有关！是丹药有问题？还是杀他们的人，是为了取他们的气血，然后凝血成丹？极品银水丹真的有如此价值？然而同样让他震惊的是凌夜的心思，竟如此通透，一瞬间看破了因果。
柳眉如何听得进凌夜的话，半晌方喃喃自语：“因为我，是银水丹，是我……”然后缓缓的用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腕。白光一现，苏慕白就看到大朵的血花溅了出来，定睛一看，那血还不住的从柳眉的右腕往外奔流，她切断了自己的经脉！
“小眉！”苏慕白一声惊呼，立即冲上前去，躬下身去紧紧的握住了她的双手，生怕她再做出什么来。
凌夜一怔，许久才压抑着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他已经得到了极品银水丹，你又何苦如此？”
苏慕白手心覆盖上柳眉腕上的伤口，边施展治愈法术，边颤声说：“你不想再炼丹了？没关系，以后不再炼丹就是了。从此无论你去哪里，我随你一同，只要我在，必不让你再受伤害。”
此刻，荀明和慕容景带着一众弟子都赶了过来，叶城看到遍地尸体，一下子冲入了院内，一一辨认后，颓然跪倒在地，口中喃喃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告诉他们柳眉要走了，他们才说要来道个别。”
凌夜捂住柳眉眼睛的那只手，手心湿了。
整个茅屋，压抑得像一个囚笼，天上风云汇聚，顷刻间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们该走了。”凌夜说着，连同柳眉一起，身形逐渐虚化，化为一缕蓝烟。
“慢着！”一个弟子拔出了剑，恨恨道：“柳眉不能走！我无水城几位弟子死在她的小院，她岂能说走就走。”
凌夜并未理会，化形的一缕蓝烟升腾起来。那弟子一剑飞掷出去，穿透那缕蓝烟，毫无阻碍的扎入了地面。
滂沱大雨中，苏慕白大声说道：“她法力低微，怎么可能是凶手！”
那个弟子高喊：“可至少与她有关！或许还与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有关！”弟子身侧，慕容景似笑非笑，看向苏慕白和荀明。
“列阵！”荀明一声令下：“伏虎降魔。”
乾坤殿的弟子霎那之间，已摆出人字型的阵列。众人剑意形成一堵无形的高墙，将那缕青烟，围挡在高墙之内。
苏慕白面色苍白，站到了阵前，面对着伏虎降魔阵，缓缓召出了宝剑若邪。
“苏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念在阵前惊问，满脸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苏慕白，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荀明的声音也透过雨声传来。
“我很清楚。”苏慕白抬起了头，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冷冷的声音回荡在雨里：“我清楚的知道，若再放手，她就会遭遇比三年之前更悲惨的对待。”言一及此，他嚯一下子拔出了剑。
人剑合一，剑气凌冽，直冲阵中。
天空中，凌夜亦化身为剑，直冲剑意之墙。
轰的一声巨响，如同一声惊雷，剑意之墙崩塌，剑阵溃散，一群弟子被齐刷刷冲翻在地，剑飞人倒。
“好，苏慕白，好！”荀明的叫好声里，透着刺骨的寒意。他一提剑，已经瞬间迫近苏慕白身边。
铿的一声撞击，两剑相抗，剑气如波，将几个勉强起身的弟子再次推倒。而后剑光四现，两人的身影在这片躺着尸体的战场中，交缠闪现，如浮光掠影。
凌夜带着柳眉，早已走远。
雨渐渐小了。
雨中，就连艰难得爬不起身的弟子，都对这场战斗翘首以望，这是一场许多人无法企及、不想错失哪怕一眼的战斗。飞沙走石、雷光电闪，与玄天剑宗的对战中，苏慕白展示的还远不是自己全部的实力。
最后一个蓝影从空中坠落了下来，轰然一声跪落在地。随后一个白影缓缓降落，落地站定。
“师父……竟然输了？”
乾坤殿的弟子，震惊得个个瞪大了双眼。
慕容景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嘴角冷笑起来，他的弟子都在他身后，隔岸观火，此刻，终于可以出手了。至于柳眉，有心心相印，她跑不了，出了无水城，才更好下手。他轻轻的抬起手，挥了挥，风广年便带着一众弟子，将苏慕白团团围住。
叶城站在慕容景身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慕容景回过身来，锐利的目光如刀，冷声喝问：“叶城，你这是要违抗为师的命令吗？”
叶城一拔剑，冲入了战场。
“慢着！”
一声低喝，振聋发聩，包围圈外，走来一个金衣金发的男子。
荀明立即起身，对那人俯身行了一礼。
慕容景也愣了一下，躬身一礼，道：“原来是周通前辈，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周通看了一眼趴伏在地荀明和众多弟子，又看了一眼包围圈中的苏慕白，最后将目光定在了苏慕白身上，道：“我来找这位小友。”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苏慕白身上。
这个金衣金发的男子，后辈弟子都不曾见过，但是“周通”这个名字，却是无人不知。他是清泉长老佩剑“金边”的剑灵，传闻中他的修为与清泉长老相较，也不遑多让。这样一个神秘的人物，为何会找上苏慕白？
苏慕白看着周通，心不在焉的拱手一礼，问：“不知前辈所为何事？”
“我只是替人送个口信。”周通说着，走近包围圈，几个弟子赶紧让道，还未让开，却见金光一闪，周通已经站在了圈内，朝着苏慕白走去。
“什么口信？”苏慕白问。
周通近距离的打量着苏慕白，漫不经心的说：“清泉答应了你的请求。”
“哈哈哈哈，”苏慕白忍不住冷笑了两声，无力的道了一句：“晚了。”
“我知道。”周通说话间，一搭苏慕白的肩，而后看着慕容景，对四围的无水城弟子说了一声：“我与这位小友还有几句话说，你们散了吧。”
包围圈踟躇着，不敢动。
83自断经脉（2）
慕容景神色变了变，终于说了句：“都回殿吧。”
这个周通代表的，是清泉长老，他这是在包庇苏慕白。清泉向来不理俗世，为何今日突然插手？慕容景百思不解，却不敢妄动。
包围圈顷刻退散，乾坤殿的几位弟子也从泥水里爬起来，相互搀扶着离开，天地间再次恢复了平静。
苏慕白说：“你还有何话？”
周通保持这按住苏慕白肩膀的姿势，靠近他耳边说：“你会后悔吗，今天所做的一切？”
这一切，无疑已经葬送了他的师恩、手足情，也葬送了他在无水城的未来。
“不会。”苏慕白神色不改，语气平淡而坚决。
周通一笑，再次靠近苏慕白耳边说：“不后悔？哪怕那个女人没有选择你？”
苏慕白一惊，若邪应念而出。苏慕白挥手间，金光一闪，周通已经在十步开外。
却在两人交手的电石火光之间，一枚黑色的双头飞剑破空而来，扑哧一声，贯穿了苏慕白的肚腹。
周通一声厉喝：“是谁？”一闪身，朝着双头剑飞来的方向追去。
苏慕白低头看了一眼那枚黑色的双头剑，与血液接触的地方，冒着紫色的毒雾，他握住双头剑的一头，猛一用力，将双头剑从肚腹中拔了出来，血流如注，天旋地转，他的身躯轰然到落在泥地上，溅起一簇簇泥花。染血的手指，在剑刃上颤抖着画着什么，几笔后无力的摊开了手。
小雨，淅淅沥沥的从天心落了下来，落在他脸上，像冰冷的抚摸，落入他眼中，就像要代替他的眼泪。
“师父……”虚空中，漂浮着他最后一声他虚弱的低唤，他无法抑制的闭上了双眼。
鸟寂山庄，入夜，一盏孤灯，将夜幕调开一隙。
“不要走。”
柳眉垂眸，听到凌夜离去的脚步，头也未抬的低声祈求：“不要走，好吗？”
她的神情里有几分木然，手腕上伤口又裂开，血滴滴答答的滴落，也全然不理会。
凌夜闻言，站定，回头低低应了一声：“好。”
榻上，与她错身相对而坐，凌夜微微侧过头：“真的非自断经脉不可吗？”
“我不知道……我……我……”
她的呼吸急促而颤抖，像是又回到了推开门的那一刻。
“不要想了。”他说。
她依旧低垂着头，兀自喃喃：“对不起，你的蛊毒，我会另想办法的……”
“不要多想，休息一会。”说话间，凌夜以重瞳施展了一个催眠术，她倒在了他肩头。
许是这具躯体太过疲惫，许是她的灵魂不愿醒来，这一睡，就睡去了两天一夜。第二天深夜，柳眉蓦然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醒了。”凌夜坐在一侧。低头俯视着柳眉的脸，轻声说：“你的灵魂已经游弋了两日。”
“我看到了，”柳眉眸中满是翻腾的惊惧：“我看到苏兄满身是血，躺在雨中。”
“只是个梦。”凌夜淡淡安抚。
“不！不是梦！”柳眉喃喃絮语：“灵魂游弋时，看到的都是事实。我看得到他，因为他与我的灵魂相连。他受了很重的伤。”
凌夜眉心微动。一个人的灵魂真的会与另一人相连？他从未听说，但是柳眉身上，有很多不寻常的事发生，他不得不信。
柳眉一起身，发现右手钻心的疼，一时拧紧了眉头。
“为什么要自断经脉？”凌夜清冷的声音问。
柳眉勉力坐了起来，说：“凌公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青莲苑中，我曾攻击青莲姑姑，当时你可觉得异常？”
凌夜想了想，答：“有。”
柳眉：“那不是第一次。”
凌夜：“哦？”
“一旦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柳眉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即使只有一只手，即使法力全无。”她闭上了眼睛，静静叙说：“那一刻我竭尽全力也无法冷静下来，我知道若不做些什么，我必定会犯下大错。”
柳眉放下手臂，才发现衣服被换了。这里是鸟寂山庄，除了凌夜没有第三个人。
“衣服是我换的。”凌夜说。
柳眉看向凌夜。心道：为什么不用法力烘干？
“灵魂游弋时，我不敢施法，怕造成灵魂损伤。”凌夜又说。
柳眉低头，她简单的心思，似乎总能被凌夜的重瞳一眼看穿。
凌夜说着，从身侧端上来一个托盘，说：“找了一匹素纱，我不会裹胸。”
柳眉惊得一愣，幸亏不会，急忙道：“我自己来。”
凌夜又说：“你只有一只手。”
柳眉又是一愣，迟疑了片刻，才说：“你闭上眼睛，好吗？”
凌夜：“我闭上眼睛也看得见。”
“我知道。”她道：“你还是出去吧。”
凌夜不可察觉的嘴角微翘。戏弄她，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项乐此不疲的趣事。
凌夜起身，站到了屏风之后。
柳眉的动作极其艰难缓慢。期间，柳眉好几次瞟向凌夜屏风后的身影，一直纹丝不动，也为发出一声催促。
“你，不像是这么有耐心的人。”柳眉道。
“不是。”凌夜答。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有耐心？”她问。
“为了解蛊。”他答。
“只因如此？”她又问。
“你以为呢？”他反问。
柳眉看着他别过去的脸，道：“你……是不是，有一点……”
“有一点什么？”他笑了，笑道：“喜欢你？”
“是在意。”她低声回应。
他又笑了，无数不堪的过往在脑中飞逝，就算往事不可追，与狐妖的那一夜，可是在两人相识之后。他笑得越发寒冷，道：“你虽然美貌，却呆板不解风情，男人会想尝尝鲜，难道会对一个木头动心动情？”
柳眉有些惊异的看着凌夜的身影，不再言语。
出了门，凌夜只觉得浑身被抽空一般，握拳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不曾想一个简单的谎言，竟用去了他所有的力量。
穿好衣服后，柳眉随即对着门外开口：“我们立即去韩水之滨，白云山庄。”
凌夜：“理由呢？”
凌夜知道，白云山庄，是李云逸在韩水一带的住所。柳眉自被李云逸收留，便在白云山庄待过一段时间，后来李云逸长居于此。这个地方，应该是柳眉不愿去的。
84 九死不悔（1）
慕容景神色变了变，终于说了句：“都回殿吧。”
这个周通代表的，是清泉长老，他这是在包庇苏慕白。清泉向来不理俗世，为何今日突然插手？慕容景百思不解，却不敢妄动。
包围圈顷刻退散，乾坤殿的几位弟子也从泥水里爬起来，相互搀扶着离开，天地间再次恢复了平静。
苏慕白说：“你还有何话？”
周通保持这按住苏慕白肩膀的姿势，靠近他耳边说：“你会后悔吗，今天所做的一切？”
这一切，无疑已经葬送了他的师恩、手足情，也葬送了他在无水城的未来。
“不会。”苏慕白神色不改，语气平淡而坚决。
周通一笑，再次靠近苏慕白耳边说：“不后悔？哪怕那个女人没有选择你？”
苏慕白一惊，若邪应念而出。苏慕白挥手间，金光一闪，周通已经在十步开外。
却在两人交手的电石火光之间，一枚黑色的双头飞剑破空而来，扑哧一声，贯穿了苏慕白的肚腹。
周通一声厉喝：“是谁？”一闪身，朝着双头剑飞来的方向追去。
苏慕白低头看了一眼那枚黑色的双头剑，与血液接触的地方，冒着紫色的毒雾，他握住双头剑的一头，猛一用力，将双头剑从肚腹中拔了出来，血流如注，天旋地转，他的身躯轰然到落在泥地上，溅起一簇簇泥花。染血的手指，在剑刃上颤抖着画着什么，几笔后无力的摊开了手。
小雨，淅淅沥沥的从天心落了下来，落在他脸上，像冰冷的抚摸，落入他眼中，就像要代替他的眼泪。
“师父……”虚空中，漂浮着他最后一声他虚弱的低唤，他无法抑制的闭上了双眼。
鸟寂山庄，入夜，一盏孤灯，将夜幕调开一隙。
“不要走。”
柳眉垂眸，听到凌夜离去的脚步，头也未抬的低声祈求：“不要走，好吗？”
她的神情里有几分木然，手腕上伤口又裂开，血滴滴答答的滴落，也全然不理会。
凌夜闻言，站定，回头低低应了一声：“好。”
榻上，与她错身相对而坐，凌夜微微侧过头：“真的非自断经脉不可吗？”
“我不知道……我……我……”
她的呼吸急促而颤抖，像是又回到了推开门的那一刻。
“不要想了。”他说。
她依旧低垂着头，兀自喃喃：“对不起，你的蛊毒，我会另想办法的……”
“不要多想，休息一会。”说话间，凌夜以重瞳施展了一个催眠术，她倒在了他肩头。
许是这具躯体太过疲惫，许是她的灵魂不愿醒来，这一睡，就睡去了两天一夜。第二天深夜，柳眉蓦然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醒了。”凌夜坐在一侧。低头俯视着柳眉的脸，轻声说：“你的灵魂已经游弋了两日。”
“我看到了，”柳眉眸中满是翻腾的惊惧：“我看到苏兄满身是血，躺在雨中。”
“只是个梦。”凌夜淡淡安抚。
“不！不是梦！”柳眉喃喃絮语：“灵魂游弋时，看到的都是事实。我看得到他，因为他与我的灵魂相连。他受了很重的伤。”
凌夜眉心微动。一个人的灵魂真的会与另一人相连？他从未听说，但是柳眉身上，有很多不寻常的事发生，他不得不信。
柳眉一起身，发现右手钻心的疼，一时拧紧了眉头。
“为什么要自断经脉？”凌夜清冷的声音问。
柳眉勉力坐了起来，说：“凌公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青莲苑中，我曾攻击青莲姑姑，当时你可觉得异常？”
凌夜想了想，答：“有。”
柳眉：“那不是第一次。”
凌夜：“哦？”
“一旦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柳眉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即使只有一只手，即使法力全无。”她闭上了眼睛，静静叙说：“那一刻我竭尽全力也无法冷静下来，我知道若不做些什么，我必定会犯下大错。”
柳眉放下手臂，才发现衣服被换了。这里是鸟寂山庄，除了凌夜没有第三个人。
“衣服是我换的。”凌夜说。
柳眉看向凌夜。心道：为什么不用法力烘干？
“灵魂游弋时，我不敢施法，怕造成灵魂损伤。”凌夜又说。
柳眉低头，她简单的心思，似乎总能被凌夜的重瞳一眼看穿。
凌夜说着，从身侧端上来一个托盘，说：“找了一匹素纱，我不会裹胸。”
柳眉惊得一愣，幸亏不会，急忙道：“我自己来。”
凌夜又说：“你只有一只手。”
柳眉又是一愣，迟疑了片刻，才说：“你闭上眼睛，好吗？”
凌夜：“我闭上眼睛也看得见。”
“我知道。”她道：“你还是出去吧。”
凌夜不可察觉的嘴角微翘。戏弄她，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项乐此不疲的趣事。
凌夜起身，站到了屏风之后。
柳眉的动作极其艰难缓慢。期间，柳眉好几次瞟向凌夜屏风后的身影，一直纹丝不动，也为发出一声催促。
“你，不像是这么有耐心的人。”柳眉道。
“不是。”凌夜答。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有耐心？”她问。
“为了解蛊。”他答。
“只因如此？”她又问。
“你以为呢？”他反问。
柳眉看着他别过去的脸，道：“你……是不是，有一点……”
“有一点什么？”他笑了，笑道：“喜欢你？”
“是在意。”她低声回应。
他又笑了，无数不堪的过往在脑中飞逝，就算往事不可追，与狐妖的那一夜，可是在两人相识之后。他笑得越发寒冷，道：“你虽然美貌，却呆板不解风情，男人会想尝尝鲜，难道会对一个木头动心动情？”
柳眉有些惊异的看着凌夜的身影，不再言语。
出了门，凌夜只觉得浑身被抽空一般，握拳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不曾想一个简单的谎言，竟用去了他所有的力量。
穿好衣服后，柳眉随即对着门外开口：“我们立即去韩水之滨，白云山庄。”
凌夜：“理由呢？”
凌夜知道，白云山庄，是李云逸在韩水一带的住所。柳眉自被李云逸收留，便在白云山庄待过一段时间，后来李云逸长居于此。这个地方，应该是柳眉不愿去的。
85九死不悔（2）
凌夜略施法，两盆雪颜花被移到了东面，正好沐浴着月光。
柳眉将手伸给凌夜，说：“在我指端扎一个眼。”她的右手断了经脉，行动不便。
凌夜托握起柳眉的手，指尖小心凝出一把细刃，在柳眉指腹上轻轻一扎，便有细小的血珠沁出来。
柳眉随即吩咐道：“每盆花根滴入两滴。”
凌夜挤压指腹，每盆花根滴入两滴血珠。等了片刻，见柳眉没有新的吩咐，便轻轻抹掉她指端的血迹。
柳眉又找来一个蒲团，放在东北面亭角，坐了下来，对凌夜说：“将那枚铜镜摆在我跟前。”
顺着柳眉的手指，凌夜看到一大块物件，他一挥手，拂去了上面的尘埃，轻轻一推手，将铜镜摆在了柳眉跟前。
铜镜底部装有滚轮，柳眉轻轻用力，便能转动铜镜，她前后左右调整一番，使月光打在铜镜上，再反射在自己身上。
然后静静的坐在铜镜前，随着月影轻微的调整位置和方向。
“还需什么？”凌夜问。
“等花开。”柳眉说着，看向那两盆雪颜。刚才光秃秃的花藤上，此刻已经长出了几个雪白的花苞。
她说：“本来这里种了许多盆，如今只剩这两盆了。这是我母亲挺喜欢的一种花。它凌月光开放，香味独特，素雅高洁，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却不太喜欢它的柔弱。”
凌夜：“你喜欢强者？”
柳眉：“柔弱的东西，总是容易失去。我只是不喜欢失去。”
凌夜：“这个想法，不错。”
“花开了。”柳眉轻声说罢，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芳香。
然后，柳眉解开了衣带，宽下了外袍。月光照在铜镜上，又投射到她莹白的皮肤上身上，浓烈的香气一瞬间弥漫开来。
凌夜瞬间愣住了。
柳眉继续说道：“过不了一刻钟，夜光蝶会从韩水北岸闻香而来，西北角的立柱上有扑蝴蝶的网，你捕上十只就可以了。”
凌夜心猿意马的找出了捕蝶网，又故作自然的看了看柳眉说：“我不需闭上眼睛吗？”
“不需要了，”柳眉说：“我穿不穿衣，在你看来，没什么分别吧？”
凌夜没有回答，脸却微微热了。重瞳的确可以看透本质，但从没对她施展过此类法术。
翩翩蝴蝶，涉水而来，由远及近，最后汇聚在了这塔楼之内。它们白色的翅膀上，闪耀这夜明珠般的光泽，有的停落在盛开的雪颜花上，更多的，则盘旋在柳眉身边，很快整个亭内，亮闪闪的一片。柳眉轻轻的拢上衣衫，却有蝴蝶栖在她如玉香肩上，她伸出手指，托它在指腹，对凌夜笑着说：“漂亮吗？”
凌夜如梦方醒，平静了一下思绪，才淡淡说：“漂亮。”
“真对不住。”柳眉对着那蝴蝶说罢，将指腹上的蝴蝶收入了匣中，低声说：“你们要怪，就怪给凌公子下蛊的人，记住了？”
凌夜见此情此景，不由得眼中微热，老脸一红。无论经历了多少黑暗和丑恶，她依旧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子。
睡梦中，一股浓浓的芳香，从门缝传了进来。
“好香！”白云山庄的女管事从床上一跃而起，批衣开门，快速朝外面走去，寻着香味，她一下子看向塔楼。果然，楼上荧荧光影，悠悠蝴蝶，这等奇观，一定是她！她飞快的朝塔楼跑去。
一上到塔顶，夜光蝶已经散去，只见两个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那里，似乎正在等待她的到来。
女管事抬眼看去，斗篷下，是一男一女，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殊世容颜，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女子，是柳眉。
“小姐，你回来了。”
女管家一躬身，正要跪地，却被柳眉一施法，阻在半空。她立即起身，难以抑制的颤声道：“八年前一别，你再没有回来。再见李先生之时，他带回来的是另一位小姐。”
回应女管家的，是柳眉平静的声音：“妙玉，我早已不是白云山庄的小姐。”
“不！”妙玉急切的一上前，握住了柳眉的双手，却疼得柳眉右手一颤。
“你受伤了？”
柳眉右手经脉已断，动弹不得，只得由她这么握着。
看到血丝渗了出来，妙玉才赶紧放手。连声道：“对不起小姐，你是来这里找伤药的吗？你以前种下的药园子，我一直命人打理，不敢疏忽。”
柳眉不语，轻轻摇头。
妙玉又道：“小姐，玉儿是你带回来，你永远是我的小姐。自你从市井中将我带回，虽短短一年，你传我剑技术法防身，我们一起，平地起高楼，将挂着白云山庄的几间茅屋，变成了如今的规模。我心里视你为亲人。知道你一直在外面受苦，只恨我无能为力。今日一见，还请小姐吩咐，让我为你做些什么，至少……至少让我为你裹伤。”
凌夜看向柳眉，示意遵从她的决定。
柳眉抬起左手，接住了妙玉因激动而跌落的泪珠，握在手心，说：“你有此心，我很感激。那就为我今夜之事保密吧。”
“小姐……”妙玉眼中一瞬间盈满失落和难过。
“凌公子，走吧。”
一声轻柔的话语，散入清冷的夜风中，凌夜已经揽住柳眉肩头，从塔楼上跃了出去，凌虚御风，迅速消失在了深蓝的天幕中。
不过须臾，就已经到了鸟寂山庄。
柳眉轻轻说：“瞬息万里，凌公子，你的伤痊愈了，修为也再次长进了。”
“得益于许久没有毒发。”凌夜说着，突然眸光一颤，想起了最近一次毒发。
“是吗？”柳眉轻问。
“快休息吧。”凌夜中止了这个话题，说：“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柳眉顺从的躺下，闭上了眼睛，顷刻就进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凌夜走到窗边榻上，盘腿坐下，闭目养神。那夜蛊毒发作，看到的种种皆是幻影，可身体做下的毕竟是事实。这些本不足以令他分神，发生就发生了，可是这一次，竟生出悔惧之意，到底是哪里不对？
86白云山庄
凌夜略施法，两盆雪颜花被移到了东面，正好沐浴着月光。
柳眉将手伸给凌夜，说：“在我指端扎一个眼。”她的右手断了经脉，行动不便。
凌夜托握起柳眉的手，指尖小心凝出一把细刃，在柳眉指腹上轻轻一扎，便有细小的血珠沁出来。
柳眉随即吩咐道：“每盆花根滴入两滴。”
凌夜挤压指腹，每盆花根滴入两滴血珠。等了片刻，见柳眉没有新的吩咐，便轻轻抹掉她指端的血迹。
柳眉又找来一个蒲团，放在东北面亭角，坐了下来，对凌夜说：“将那枚铜镜摆在我跟前。”
顺着柳眉的手指，凌夜看到一大块物件，他一挥手，拂去了上面的尘埃，轻轻一推手，将铜镜摆在了柳眉跟前。
铜镜底部装有滚轮，柳眉轻轻用力，便能转动铜镜，她前后左右调整一番，使月光打在铜镜上，再反射在自己身上。
然后静静的坐在铜镜前，随着月影轻微的调整位置和方向。
“还需什么？”凌夜问。
“等花开。”柳眉说着，看向那两盆雪颜。刚才光秃秃的花藤上，此刻已经长出了几个雪白的花苞。
她说：“本来这里种了许多盆，如今只剩这两盆了。这是我母亲挺喜欢的一种花。它凌月光开放，香味独特，素雅高洁，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却不太喜欢它的柔弱。”
凌夜：“你喜欢强者？”
柳眉：“柔弱的东西，总是容易失去。我只是不喜欢失去。”
凌夜：“这个想法，不错。”
“花开了。”柳眉轻声说罢，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芳香。
然后，柳眉解开了衣带，宽下了外袍。月光照在铜镜上，又投射到她莹白的皮肤上身上，浓烈的香气一瞬间弥漫开来。
凌夜瞬间愣住了。
柳眉继续说道：“过不了一刻钟，夜光蝶会从韩水北岸闻香而来，西北角的立柱上有扑蝴蝶的网，你捕上十只就可以了。”
凌夜心猿意马的找出了捕蝶网，又故作自然的看了看柳眉说：“我不需闭上眼睛吗？”
“不需要了，”柳眉说：“我穿不穿衣，在你看来，没什么分别吧？”
凌夜没有回答，脸却微微热了。重瞳的确可以看透本质，但从没对她施展过此类法术。
翩翩蝴蝶，涉水而来，由远及近，最后汇聚在了这塔楼之内。它们白色的翅膀上，闪耀这夜明珠般的光泽，有的停落在盛开的雪颜花上，更多的，则盘旋在柳眉身边，很快整个亭内，亮闪闪的一片。柳眉轻轻的拢上衣衫，却有蝴蝶栖在她如玉香肩上，她伸出手指，托它在指腹，对凌夜笑着说：“漂亮吗？”
凌夜如梦方醒，平静了一下思绪，才淡淡说：“漂亮。”
“真对不住。”柳眉对着那蝴蝶说罢，将指腹上的蝴蝶收入了匣中，低声说：“你们要怪，就怪给凌公子下蛊的人，记住了？”
凌夜见此情此景，不由得眼中微热，老脸一红。无论经历了多少黑暗和丑恶，她依旧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子。
睡梦中，一股浓浓的芳香，从门缝传了进来。
“好香！”白云山庄的女管事从床上一跃而起，批衣开门，快速朝外面走去，寻着香味，她一下子看向塔楼。果然，楼上荧荧光影，悠悠蝴蝶，这等奇观，一定是她！她飞快的朝塔楼跑去。
一上到塔顶，夜光蝶已经散去，只见两个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那里，似乎正在等待她的到来。
女管事抬眼看去，斗篷下，是一男一女，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殊世容颜，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女子，是柳眉。
“小姐，你回来了。”
女管家一躬身，正要跪地，却被柳眉一施法，阻在半空。她立即起身，难以抑制的颤声道：“八年前一别，你再没有回来。再见李先生之时，他带回来的是另一位小姐。”
回应女管家的，是柳眉平静的声音：“妙玉，我早已不是白云山庄的小姐。”
“不！”妙玉急切的一上前，握住了柳眉的双手，却疼得柳眉右手一颤。
“你受伤了？”
柳眉右手经脉已断，动弹不得，只得由她这么握着。
看到血丝渗了出来，妙玉才赶紧放手。连声道：“对不起小姐，你是来这里找伤药的吗？你以前种下的药园子，我一直命人打理，不敢疏忽。”
柳眉不语，轻轻摇头。
妙玉又道：“小姐，玉儿是你带回来，你永远是我的小姐。自你从市井中将我带回，虽短短一年，你传我剑技术法防身，我们一起，平地起高楼，将挂着白云山庄的几间茅屋，变成了如今的规模。我心里视你为亲人。知道你一直在外面受苦，只恨我无能为力。今日一见，还请小姐吩咐，让我为你做些什么，至少……至少让我为你裹伤。”
凌夜看向柳眉，示意遵从她的决定。
柳眉抬起左手，接住了妙玉因激动而跌落的泪珠，握在手心，说：“你有此心，我很感激。那就为我今夜之事保密吧。”
“小姐……”妙玉眼中一瞬间盈满失落和难过。
“凌公子，走吧。”
一声轻柔的话语，散入清冷的夜风中，凌夜已经揽住柳眉肩头，从塔楼上跃了出去，凌虚御风，迅速消失在了深蓝的天幕中。
不过须臾，就已经到了鸟寂山庄。
柳眉轻轻说：“瞬息万里，凌公子，你的伤痊愈了，修为也再次长进了。”
“得益于许久没有毒发。”凌夜说着，突然眸光一颤，想起了最近一次毒发。
“是吗？”柳眉轻问。
“快休息吧。”凌夜中止了这个话题，说：“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柳眉顺从的躺下，闭上了眼睛，顷刻就进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凌夜走到窗边榻上，盘腿坐下，闭目养神。那夜蛊毒发作，看到的种种皆是幻影，可身体做下的毕竟是事实。这些本不足以令他分神，发生就发生了，可是这一次，竟生出悔惧之意，到底是哪里不对？
87解蛊（1）
凌夜能看到自己的躯体，在那一瞬间闪耀着明亮的绿光。灵光自内而外，穿透肌骨，何其磅礴。很快，灵力的潮水迅速从他筋脉百骸中褪去。
柳眉缓缓睁开了眼睛，一退后，却是舌尖一阵扯痛。
然后，他听到她传音入密：“我们身体结冰，被粘在一起了。”
他霎时间有点想笑，脸上却做不出任何表情。
她继续传音说：“蛊虫已死。不过你骨髓里的余毒，只能靠漫长的岁月，身体自行清理。”
凌夜看着她模糊的容颜，久久的沉默。
她再次传音：“你不必着急。待冰蚕的药效过了，自然就分开了。”
这一次的声音微弱了许多。她的身体快到极限了，传音一落，她便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清风，从窗外轻轻吹来，带着温柔到让人沉溺的气息。
凌夜的体温慢慢恢复，身体也缓缓有了知觉。寒冰消融，他来不及回味，唇齿已然分开。
他抬手，悄无声息的，想要抚上她的脸，却又怕惊醒她，迟迟犹豫着。
无数过往如走马灯，在他眼前回旋，他的神色渐渐变冷。
“你虽然美貌，却不解风情。”
“难道会对一个木头动心动情？”
那日说过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如烈酒泼洒上血淋淋的伤口，他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却依旧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一动，她醒了，一切就结束了。
可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说。为了解蛊，他追着她两月，如今蛊已经解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呢。
柳眉睁开了惺忪睡眼，问：“凌公子，你醒了。”
“嗯。”
她撑起身子，却拧了拧眉。
“手压到了？”他问。
“嗯。”
他迅速将她扶坐起来，又闪电般收回手，然后问：“疼吗？”
她说：“比起冰魄针，这不算什么。”
凌夜起身，朝外疾走，大约是身体尚未恢复，他的步伐有些凌乱。他道：“你在此休息，我去做饭。”
“做饭？你不休整调息一番吗？”柳眉愣了愣，却见凌夜已经跑了，她对着他的背影，奇道：“世家公子，会做饭？”苏慕白可是连白米饭都煮不熟的。
凌夜一瞬身出了山庄，手里拎着什么，顷刻间又瞬身回来，进了厨房里，剑影重重，火光缭绕。
不过一会儿，三盘菜摆在了桌上。
她惊愕的看着有鱼汤、有荷叶包鸡、还有野菜，竟都有模有样。赞道：“你竟真的会做饭！”
“我看过一些书，现学现卖。”
他说着，指端凝气成刃，另一手将面前一盘鸡端了过来，剥开荷叶，说：“这只山鸡，用纯阳真火烤熟了。”然后指刀飞舞，光影极速闪烁，一具完整的鸡骨架被提溜了出来。盘子里全是大小均匀的鸡丝。
他道：“你手不便，我将肉剔了下来。”
柳眉迟疑的伸出手，抓了一条鸡丝，往嘴里放。凌夜有些紧张的盯着柳眉的神色。这一尝，柳眉笑道：“又酥又嫩，挺不错。”
凌夜唇角微勾，又将那碗鱼汤往她面前推了推。
有了鸡肉的鼓励，柳眉端起鱼汤喝了一小口。猛的放下碗，捂嘴就往外跑。
凌夜追了出去。就看到柳眉将口中的鱼汤哇的一声全吐了出去，吐完犹在干呕。
“怎么了？”
柳眉苦着脸说：“好腥。”
“是吗？”明明尝过，他回身又端起那碗鱼汤喝了一口，似乎是腥了点，但是味道还可以。也不多说，凌夜递上了一碗水。
柳眉漱了漱口，说：“我还是不能吃鱼。”
不吃鱼？凌夜有些不解，有人不吃肥肉，有人不吃臭豆腐，可没听过吃不了鱼的。
柳眉喝了一口水，抬头说道：“凌公子，吃饱睡足，我明日就要启程去找苏兄。”
凌夜一怔，问：“你知道他在哪吗？”
知道她时刻记挂着苏慕白，没想到那么快就要走。
88解蛊（2）
“他不在无水城？”柳眉有些意外。
“他被清泉长老带走了。而且……”凌夜转向柳眉，放缓语速道：“现在风声四起，传你炼制毒药，毒杀玄门正道，想要杀你的人，遍地都是。”
“这是要逼我走投无路吗？”
虽然凌夜尽量平缓、沉静的跟她讲述这件事，柳眉仍是骤然绷紧了身体，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失控：“他不知道我自断经脉，不能炼丹药了吗？为什么还要逼我？”他，自然指的是慕容景。
凌夜不接话，等她冷静下来。
许久，柳眉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躲藏了三年，不妨再多几年。凌公子，我一定要去找苏兄，他现在很不好。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凌夜摇了摇头。
柳眉低头说：“听说凌府不仅是修仙世家，也是剑客门第和消息中枢。”
凌夜：“嗯。”
柳眉：“真的没有办法吗？”
凌夜：“也许需要更多时间。”
柳眉看向屋外的天，默不作声。
又到午时，凌夜从坐定中睁开了双眼。起身来到柳眉房外，他敲了敲房门，无人应答。透过一层门，他看见她灵魂游弋，不容打断，便守在了门外。
半个时辰过去，里面寂静无声，凌夜暗觉不对，寻常只需一刻钟，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他推门而入，却见柳眉仍在闭目静坐中。又过了片刻，柳眉才醒过神来。说：“我找到了。”
凌夜：“什么？”
柳眉：“你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与苏兄灵魂相连。”
凌夜一惊：“你在灵魂混乱之际找到苏慕白所在？”这可能吗？
柳眉：“应该不会错。”
凌夜的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沉吟半晌，却也只能说一声：“我送你。”
柳眉低下头，说：“我再休息一个时辰。”
凌夜默然：“好。”这一个好字，夹杂着叹息和颤抖，包含了多少复杂的心事。
无水城后山，雪停了。
枯叶道人在积雪中缓步走过，来到一处积雪消融处，突然消失了身影，瞬间，身影又出现在了一个洞内。
感应到有人靠近，洞口的禁制微微震动起来。
枯叶道人朝洞内看了看，里面泛着红光。他施法，又将禁制加固了一番。
“老道，你这洞府住起不错嘛，凉快得紧！”洞内传来一个嘲笑的男声。紧接这，走出一个红衣红发的男子，正是擎天。
“呵呵，自然不错。”枯叶笑道：“此洞名为观澜，是我无水城后山宝地，也是当年开山祖师道邈仙尊得道飞升的地方。你若潜心修炼，也必会有善果。”
擎天大笑道：“我乃天地灵兽，有神兽血脉，生就不死之身，何须飞升！可怜你们凡人，非要到大乘之境，方能停止肉身衰老病死。”
枯叶也笑道：“的确如此。不过神兽血脉也难逃天劫，若不修行，还是会应劫，神形俱灭。不似凡人，魂魄九转，尚可轮回重生，又何尝不是一种永生。”
擎天怒道：“巧言令色，你们凡人也就这个本事了。”
枯叶也不动气，呵呵笑着，准备起身离开。
“慢着！”擎天喊住枯叶，道：“我感应到我的冥火之毒消失了，是你的那些徒子徒孙都死光了吗？”
枯叶笑道：“无论轻重，冥火之毒已被悉数化解。”
“怎么会！”擎天大怒道：“你这老道，又骗我！我的冥火之毒，岂是你们凡人可以轻易解的！你说，到底是谁解的！”
腾蛇一怒，禁制抖动起来。
“是用血咒锁住你的人。”枯叶说。
“不可能！”擎天的躁动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剧烈，他大吼：“那日血咒明明消失了，她耗尽精血而亡了，你这凡人，全是谎言！”
禁制剧烈的抖动起来，连带整个洞府都在震摇。
枯叶大惊，立即再次施法，法力源源不断的输入禁制之中。
“为什么是你来？老道，那个封印我的冷面道人呢？”擎天张狂的笑着：“你的法力明显不如他，真的能封印住我吗？”
“那就试试看！”枯叶说罢，一抬掌，五行咒印分列在五指末端旋转。
这一阵震摇，无水城弟子不少人都感觉到了。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有猜地动，有猜打斗，形形色色，不明就里。几个掌事弟子已经派人去寻事发地点。
观澜洞内。
擎天不屑的笑道：“不错嘛，老道，通晓五行咒印。不过这五行咒印虽强，还要看施咒之人修行。”
枯叶也笑：“这洞中禁制，是师祖飞升前留下，我这个五行咒印不过增益其威力而已。”
待无水城弟子寻到后山，这震动又停了，不知何处去寻。
“慕白的法相蝶在就好了。”铁岚低声戏说了一句。
水若凝立即踮起脚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带脑子没有？”然后看了看旁边的荀明、慕容景。还好，两人没什么反应，他们一个被苏慕白打败、掌事弟子的颜面尽失，一个叫嚣着要处置苏慕白叫得最凶。可怜的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能回来。
这一句戏语，慕容景却听了去，若有所思。
云雾之上，御风而行。
柳眉被凌夜揽着肩膀，侧护在身后。离开藏身的迷踪竹林后，似乎就一直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了他的身后。他冷漠、克制、坚定、又不失温柔放浪。短短两月，共同经历了几番生死，已经成为值得信任的朋友。不知他心中，可有我这个朋友？
柳眉不设防时，她的心声，点点滴滴都被重瞳读破。凌夜一路无语，跟着柳眉的指引，将她送到了西南方千里之外一处秘境。
落地后，凌夜只见四面荒山、草坡和溪流，问：“是这里吗？”
柳眉点了点头，看着前方的山坡说：“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远。”又看向凌夜说：“我们，就此分别吧。”
凌夜说：“好。”人却没动。
柳眉又说：“希望你心愿得偿。”
凌夜：“嗯。”
柳眉勉强笑了笑，说：“走吧。”
凌夜：“把手给我。”
柳眉：“嗯？”
凌夜牵起了柳眉的左手，将一枚小巧的银色戒指，戴在了她的中指上。柳眉一下子感应到了戒指内的空间，惊道：“这是乾坤戒？”
凌夜：“嗯。不许摘。”
“好。”柳眉顿了顿，又说：“该走了。”
凌夜默许，转过身去，缓缓走了数步，听到背后一个声音：“慢着。”凌夜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柳眉小碎步跑到他跟前，说：“我相信你能达成心愿，但是……”她说着，一伸手，将一个小瓷瓶塞入了凌夜手中，说：“这血灵丹，以我的血淬炼而成，关键时刻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凌夜看着她，无悲无喜，亦无语。
“收着。用不用由你决定。”她说着，快步错身离去。
一个声音从凌夜身侧飘来：“我们就此别过。”
凌夜回身，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那个重复许多次的噩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注定要堕入地狱，永生永世。你敢相随吗？”
“离开她，或是因她而死。你没有其他的命运。”
凌夜握紧了拳头，心中有一个声音：我何惧堕入地狱？只是，连一个站在你身侧的理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