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9行止由心
柳眉的速度很快，可见是真的心急。
女儿国境内，已经是入夜十分。柳眉俯视脚下，篝火初上，夜宴开启，一派欢乐祥和。柳眉恍然间，想起了在南境的那些日子。除了没有男子，这里就是一个凡俗人生活的国度。柳眉心中紧绷着的一根弦，松了一些。
凌夜一边跟近柳眉，一边担心她重伤的身体。
心莲就在附近了。柳眉降下云头，落在了一间颇有风情的宫殿内。殿内响起轻轻的哼唱，随风飘散甜美歌声，让柳眉都忍不住心里一甜。
她悄声走近，殿内有两个人影，正是她要找的两个人：苏慕白，夏露。
夏露一边笑着哼着歌，一边伸手，轻抚躺在床上的苏慕白的脸颊。早知道柳眉回追来，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好听吗？”夏露脆声问。
“好听。”回答是苏慕白，声音柔和、带着一丝甜腻。
听得柳眉心中一惊，苏兄固然温柔，可何曾柔情至此？她再定睛看去，立即吓得心脏都漏掉了半拍，无措的后退了数步。
这一退，就撞上了一个悄无声息的身影。
柳眉抬头一看，竟是凌夜。
“看到什么了？”凌夜见她惊慌的神色，将柳眉护在身后，朝殿内走去。
“别去！”
柳眉一声急促的低喝，一把拽住了凌夜的衣袖。
紫眸一闪，那一瞬间凌夜已经看到了。卧榻上，苏慕白与夏露正交颈接颔。
凌夜也是一惊，回头。柳眉也正抬头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柳眉回想起被瑶姬装在麻包里扔给凌夜后的那个旖旎的梦境，心脏刀锥似的一痛，猛的呛出一大口鲜血。身上的旧伤，在那一刻仿佛都复发了，激烈的痛觉撕扯着她的神经，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凌夜心中窒息般的一痛，看着大开的门窗，明亮的烛火，这是故意摆给柳眉看的吧！另有新欢也就罢了，为何要这么残忍的让她看着这一幕？
与此同时，凌夜感知到了两个气息正从空中快速接近。其中一个气息，正如小茹所说，异常强大。
这时，殿内传来一阵纷乱的足音，以及夏露的惊呼：“苏哥哥，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足音混乱、沉重的靠近着殿门，苏慕白撞撞跌跌的跑了出来。朝着柳眉的背影，用沙哑的声音唤了一句：“小眉，是你吗……”
柳眉缓缓转过身来，苍白的小脸，发红的眼圈，就那么看着苏慕白。浑身的痛楚如喷发的火山，在一瞬间几乎将她的精神和意志掏空。
苏慕白一皱眉，紧紧按住心口，诧异的看着柳眉，道：“很奇怪，冥冥之中我有一种感觉，这痛是从你而来。”
柳眉张了张惨白的唇，终于用低低的声音道：“我的莲心，在你身上，我的心痛，也会痛在你身上。”
苏慕白长吸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
夏露倒抽了一口凉气，看向苏慕白道：“苏哥哥，你不舒服，我们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跟我回去吧。”
柳眉一声急促的低喊，向前跨出了小半步。她的声音沙哑、微弱，一小步的动作，足以令她冷汗直冒，浑身肌肉和骨骼如冰锥猛扎一般的剧痛。
震惊的还有凌夜，他紧握拳头，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掌心的肉里。苏慕白，她把心都给了你，你却……
“他不能跟你走。”
一个声音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剑气，落在苏慕白和柳眉中间，将两人隔开。
“轩辕你终于来了！”夏露看着来人喜道。不过欢愉的神色，稍纵即逝，她再次担忧的看向苏慕白。
轩辕成宇斥下的这股剑气并不强烈，本伤不了人。可柳眉却被剑气震得向后飞去。
“砰！”
一声闷响，一个翠色龟甲般的屏障在柳眉跟前展开，将剑气悉数格挡在外。
“还要斗吗？”
轩辕成宇有些恼道：“念你重伤我才出手警告。若再要阻拦，我的浮屠可是要饮饱了血才收手的。”
龟甲屏障后，露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捻须笑道：“小子，剑气还挺足。不过，碰上玄龟背甲和骨血炼化成的不动如山珠，还是不够看了。”
震飞的柳眉，已被凌夜接住。
轩辕成宇结印，剑阵在身后集结。对面，也升起了一个剑阵，中间赫然是，诩非剑。
轩辕成宇看向凌夜道：“凌夜，众生涂涂，我视为朋友的人不多。你是其一。”
凌夜亦从容回应：“我亦视你为友。”
轩辕成宇突然笑了：“很好，你既无玄魔执念，又何必执着出手。”
凌夜道：“这个人，不能动。”他的声音平静、却坚决。
轩辕成宇：“原来如此。”又道：“你心有旁骛，我们改日再战。”
这时，空中另一人落地，正是云轩。他手中托着一个亮黄透明的空间，里面一只蜂妖上下飞舞，急躁道：“不行。这是尊上的命令。你必须完成。”
“我要是不完成呢？”轩辕成宇淡淡问。
蜂妖越发躁动的飞舞着，呵斥道：“持魔主令牌，如魔尊亲临。你连魔尊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轩辕成宇伸手，一道灵气凝结的手影出现在亮黄透明的空间内，两指一并。
“吧唧！”
简单干脆的捏死了这只蜂妖。
云轩一惊，道：“这是煜清君的耳目，如今他手持魔主令牌……”
轩辕成宇淡淡道：“若不能行止由心，这魔头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夏露也是一愣，继而埋下了头。她的宫殿内，也藏着这样一只蜂妖，为她传达讯息，这些讯息到底是出自魔尊，还是出自煜清君，她就不得而知了。
轩辕成宇和云轩走后。柳眉竭力保持着理智，看向苏慕白。
苏慕白也看向柳眉，许久，才道：“对不起，小眉。我不是故意刺你那一剑的。闭上眼睛，我满心都是对你的担忧和愧疚，可一睁开眼睛，我却无法抑制的想着夏露。就在方才，与她相处的短暂时光里，我找到了复生后从未有关的平静。”
“呵呵……平静……”
柳眉有些失控的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结印，一朵莲花自苏慕白心间开放，洁白，如雪。
眼前猛地一黑，柳眉失去了意识。
460魔主令牌
云轩御剑在空，对身侧的轩辕成宇道：“捏死了传信的蜂妖，你准备怎么跟煜清君交代？”
轩辕成宇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不要再回魔宫了，魔尊可能出事了。”
“何以见得？”云轩不动声色的问。
轩辕成宇道：“蜂妖控人，这么下作的手段，不可能是魔尊的手笔。魔域要乱了。”
云轩这才一笑：“你我所见略同。你回你的雁门居，我去老铁的天门山。”
凌夜将柳眉带到了凌府最近的分支，铸剑山庄。
昏睡中的柳眉，经历了短暂的平静后，忽而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声细碎、隐忍的呻吟。她没有醒来，但是冷汗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薄衫，她的手时不时紧抓身下的床单，白皙的手指扭曲变形，手背上一层水光。
“知道痛了，就是恢复了生机。”
旁边一个剑灵松了一口气，沉闷的出声。
凌夜来不及理会，明知如此，却仍立即倾身上前，一把握住了柳眉抓床单的手，眼底是少见的惊慌无措。
“她死不了了。”
一个剑灵再次重复了一遍，咋摸着胡须，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凌夜：“这妖龙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啧啧……”同时暗叹这孙子求人救治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啊！
治疗的剑灵说罢，识趣的走进了斜倚在一旁的诩非剑内。
剑内，如巨石投湖，再次掀起了一轮争论。总之祖宗们就是怒其狗脸，哀其怂包。恨不能将他捆入洞房，甚至再还从背后推上一把。
一阵吵嚷中，凌夜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诩非剑道：“前辈，可有办法让她不那么疼？”
轰！
一波未平的湖面，再次投入了一串炮仗。
“有这么欺负祖宗的吗？”
“有本事自己去啊！”
当然，最终还是这群说话硬气的灵体妥协。
看柳眉平静的入睡，凌夜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明月宫。
殿前搅扰的不速之客都已经散去，殿前空荡荡的，飘散着淡淡的血腥气。
风吹凤尾竹，带来沙沙的轻响，更衬得这里静如死水。
许久，苏慕白才终于缓缓出声：“夏露，让我独自待一会儿，好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说话的时候，他闪烁的目光，看向别处，似在逃避着夏露。
如牛毛细针扎在心尖上，虽然没有明显的创口，却足以疼的让人浑身一战。夏露点头，快步离开了苏慕白所住的宫殿，眼角，一滴泪仓促滑落。
关闭所有的门窗，夏露在殿内正襟危坐。
她面前，一个透明黄色的光球内，一只蜂妖正开口传达讯息。
“浮屠剑已经叛了魔宫，以后护不护得住你的苏哥哥，就要靠你自己了！”
蜂妖尖细却响亮的嗓门，与它细小的身形极为不搭。
夏露脸色阴沉，全无之前的恭敬无措，沉声道：“只要他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他。”
蜂妖突然尖利的笑起来，笑道：“你都对他用了痴心蛊，还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作甚？他还能有自己的意识吗？能主宰自己的感情吗？会分辨自己的心意吗？哈哈哈……”
“闭嘴！”
一声冷喝，喝断了蜂妖的尖笑。夏露的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
“你也想背叛魔尊吗？魔主令牌可是在我手中。”蜂妖威慑道。
夏露森冷一笑：“魔主令牌，对每个魔人只能用一次，你不知吗，煜清君？”
蜂妖明显一顿，声音都哑了不少：“有这种规矩？”
夏露道：“你入魔门晚，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这件事，或许就连收你入门的龙母鬼姬也不知道呢！”
蜂妖的气势明显萎顿了，周身明黄的亮光都微弱了不少。它能敏锐的捕捉操控者的情绪，并将之放大得惟妙惟肖，真是绝好的传话筒。
夏露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一丝冷漠道：“魔主令牌只能用一次，其实也只是个表像。”
看到此刻，蜂妖周身的黄光又亮了不少，期待的看着夏露，仿佛看到新的转机。
夏露嘴角的嘲讽之意更深了，冷笑道：“它真正的意义是，一旦启用魔主令牌，就表示魔尊要收回当日恩义，行事完毕后，可再不受魔尊差遣。这是魔尊给每一个魔人的承诺。”
蜂妖周身的黄光，一下子膨胀，然后迅速颤抖起来。
夏露继续道：“怎么样，还要对我使用魔主令牌吗？虽然我已经自立门户，但是这最后的面子，还是要给魔尊的。”
黄光闪烁不明，蜂妖在透明空间内乱舞，发出嗡嗡的鸣叫，终于再度用尖细的嗓音，厉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讯息。夏露，你以为你能摆脱我的控制？别忘了你的痴心蛊，经过谁的手！”
夏露如被踩到尾巴的猫，顿时浑身汗毛倒竖。
“等着求我吧！哈哈哈哈！”
蜂妖说完最后一句话，光球破裂，如箭一般朝外飞射出去。
夏露蓦的起身，一路狂奔。金铃花妖的洞**，黄蜂飞舞，一只黄蜂停落在苏慕白的发梢，趁着他慌乱的搬开洞口坍塌的石块，黄蜂的尾针轻轻一蛰，蜂腹中蛊虫无形的注入体内。这个片段在夏露脑中不断回想，黄蜂是煜清君驯养的蜂妖，这让她的心忐忑不已。
来到苏慕白殿外，远远的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高高站在竹梢，风吹过，竹枝轻轻压低，又缓缓升起，一起一伏之间，白衣在月光下张开如花，又轻轻合拢。
夏露忐忑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静静的仰视着这个孤单绝美的背影。
铸剑山庄。
柳眉在一片静寂中张开了眼睛。余光瞥见床沿，凌夜正支颐在她身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安静的房中，听得到他低低的鼾声。
除了大风楼中那次毒伤发作，柳眉从未见过凌夜睡着。而且她记得那次凌夜睡觉，是不打鼾的。可见眼下他真的疲惫到了极致。
柳眉微动，想要扶床坐起，才猛然发觉，她的手被凌夜握在掌中，心脏蓦的砰砰直跳起来。她知道应该将手抽出，并立即离开此地，可不知为何，她不想那样做。正犹豫间，只觉得裂魂延展的根系如针在心脏内游走，被握住的手，如火烧一般的疼。她抬眼一看，竟不是凭空的感觉，她的手上果真腾起一串黑色的火焰。
461退水（1）
这一惊，非同小可，柳眉猛地抽出了手，强压惊恐，看着手中的火焰。寻根溯源，她掐断了心中对死亡的恐惧、爱而不得的失落，这些悲观消极的情绪，正是裂魂疯长的饵料，此时的裂魂已经生长到可以由内而外影响她的体表。不能再让这个男人影响她的情绪了！
凌夜睁眼醒来，一瞬间看到了她抽走的手，略有些尴尬的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的伤很重。”
许久，才等来柳眉一句疑问：“你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
凌夜张了张嘴道：“消息……”
柳眉沉声道：“我御风而行，只片刻停歇，试问天下间有几人跟得上？凌府的鸦灵只怕也并没有这等神通吧。”
凌夜：“……”
柳眉蓦然起身，冷声道：“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想再见你。”
凌夜：“……！”
凌夜呆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柳眉走远，心中泛起阵阵酸楚。刻薄的剑灵祖宗们，从醒来就开始揶揄嘲讽，此刻竟然乖乖的都闭了嘴。直到凌夜远远跟了上去，嘲讽才再次开启。
熙熙攘攘的人群，柳眉脚步虚浮的融入其中。抬眸间，只觉得日光明晃晃的刺眼，她举袖遮挡，却被一个匆匆而过的行人猛地一撞，趔趄着摔倒。
柳眉一懵，紧接着暗嘲道，血脉觉醒，这具躯壳已经接近不死之身，原来也会有站不起来的时候。
柳眉抬眼看着熟悉的街道，从大风楼下山后，与凌夜分别，就是在这里，与苏兄重遇。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把人姑娘撞成这样！”
见柳眉倒地不起，热心的人群立即围了上来。
“姑娘，你没事吧！”
那个撞人的小伙子满脸通红的退了回来，伸手去扶地上的人，却被一道人影瞬间挡在了跟前。
凌夜挡住了那只手，率先握住了柳眉的手腕。
“啪！”
那只手被柳眉一掌打掉。
凌夜愣在原地，看着柳眉吃力的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人群。
远离了人群，柳眉才敢捂住手腕，被他触碰的地方，再次燃起黑色的火焰。她竭力压制着情绪，御风回了风花台。
空荡荡的木屋，风铃在脆响。她卸下心防，颓然倒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力的任由裂魂疯长。黑色的火焰弥漫在体表，针刺般的疼痛从心脏蔓延，随着血液流淌到身体各处，遍地开花。
“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
黑暗中，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死了，心莲会枯萎，苏兄的魔气还没去除，我不能死。
“宴哥哥，柳姐姐不会出事吧。”小茹坐在地上，满目担忧的看着昏睡的柳眉。
“没事的。”嬴宴山安慰着，看向柳眉，他忐忑的神色更像是安慰自己，低声的叙说也更像是喃喃自语：“她昏睡后，更平静了，不是吗？”
小茹点了点头，说：“是的。只要她内心平静，裂魂也就平静了是吗？”
“是的。”嬴宴山说着，再度施展目空术，裂魂的确静止了，但是已经爬满了半颗心脏。失去了心莲，你比苏慕白更危险，知道吗？
右手结印，弹指间，一个昏睡术落在了柳眉身上。
“宴哥哥，我们是不能插手的。”小茹有些惊慌的对嬴宴山摆着小手。
嬴宴山对小茹淡淡的笑了笑，说：“小茹，你不要插手。”
“那你……”她还要再说什么，嬴宴山平淡却坚定的笑容，制止了她。他已经决定要出手了。
嬴宴山道：“在伤好之前，就让她沉睡在美梦里吧。”
南海上最近不太平，海妖肆虐，每天都有渔人葬身妖腹。南海姬族派出降妖的弟子，虽然斩杀了几只海妖，但是海妖越来越庞大的数目，让驻守此地的唯一仙门，也无能为力。
姬咏桑向近处的几个玄门发出了求助，可是等了三日，也没等到就援兵。她左右徘徊，难以决定要不要登一趟风花台。
却在这时，听得泼天的海浪声迅速靠近，如战鼓，如怒雷。弟子突然匆忙来报：海水大涨，灌入礁石堡了！
姬咏桑大惊，一面吩咐着：“阻止老弱妇孺撤离”，一面拔腿走了出去。
防护结界开启，将老弱妇孺护在结界内。姬族的修士立即展开了战斗，以法力抵挡狂暴的浪头，尽量护住人和财物。
求助的灵书来到了风花台，接收的是嬴宴山。他看了姬咏桑的诉求，只一挥手，灵书消散得无影无踪。
小茹问：“宴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嬴宴山平淡道：“人间的事，我们还是少插手。”
“可是咏榆……”
“你想救她？”嬴宴山看向小茹。
小茹点了点头，又轻轻摇头，道：“我们本不该插手人间事。人各有命，尤其是修灵魂力的修士。”
不过一瞬间，小茹已经做下了决定。即使是灵魂知音，但终究是外人。
姬咏桑传来的灵书一封接一封，言辞越来越激烈，在得不到回应后，又逐渐转为卑微。
嬴宴山可以想象出那个疯女人为了退水，强压心头怒火求人出手的样子。
擂鼓般的海浪声中，柳眉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
梦里似乎有人陪伴在侧，一睁开眼睛，却四下无人。垂眼一看，自己还躺在冰冷的地上。
咻咻咻！
一封接一封的灵书停留在门前。柳眉轻扫一眼，不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救助一方百姓？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力量救助一方百姓！
龙族本就司风调雨顺？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是人人喊打喊杀的妖类。
一挥袖，灵书飞散。
柳眉凝神感应，心莲完好，心下这才放松了一些。暗道，苏兄的事情，总要给无水城一个交代。既然苏兄在夏露的女儿国一切安好，心莲也异常稳定，无水城就不必再忧心了。玄门如今应该不敢轻易攻入魔域，那里反而比无水城更为安全。
一封言简意赅的灵书被送上了无水城。
无水城中，如今仍由李云逸暂代庶务。
看到灵书的时候，李云逸对其上所书是抗拒的，曾经天下第一修仙正宗的弟子，竟要靠魔人庇护，柳眉不愧是妖女。但是耐下性子静静思来，却陷入了犹疑。
462退水（2）
“师父！”
方紫苑轻步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正在消散的灵书，道：“柳眉都护不住苏兄，师父还在犹豫什么？”
仿佛眼中扎入了一根刺，他眸光剧烈一颤。在方紫苑的心中，柳眉的可靠竟已经胜过了无水城诸多前辈。
方紫苑又道：“水师伯来了。”
李云逸生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好。”他的声音里还残留这震惊的干涩余韵。
“好？”
方紫苑站在原地，嘴角含笑：“师父要说的就是一个好？”
李云逸愕然抬起头来，看向这个笑容，平日里单纯的弟子，因这一抹笑显得讳莫如深。
其实并非方紫苑讳莫如深，而是事关他最在意的人，他才多了许多虚妄的猜测和恐惧。
方紫苑再次笑道：“师父也该主动一些了。虽说我们修行之人寿数绵长，但是天意难测，谁又能知道明天呢？师父若还如此矜持，怕是要枉度一生。”
这话直白，仿佛轻易的扒开了隐藏极深的伤口，激得李云逸心中又羞又痛。想要极力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或许，他本就没什么值得开口的。
方紫苑转身，正要退出房间，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水若凝。她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就自己寻了过来。
“水师叔！”方紫苑有些意外，幸灾乐祸的抬高了嗓门。
“水师姐……”浑厚的男音响起，是李云逸。许是受了刺激，这回他没有矜持躲闪，将目光转向水若凝，呆呆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水若凝纵然是大有男子气概的女子，面上也泛起红潮。
南海沿岸，巨浪滔天。
南海西岸，姬族属地以外，北岸、南海，都已经被海水和海妖吞噬。随着海水上涨，渔民放弃了岸边的村庄，避到更高的礁石和山峦上。
风花台外，风里传来海浪的怒吼，以及阵阵渔民的哀嚎。夜半醒来，听到这哀嚎声，柳眉不禁胸中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推开窗，咸腥的风呼啸而来，吹皱一帘薄绡，窗檐下的风铃激烈而短促的响个不停。
柳眉闭上眼睛，无数先辈的传承记忆在她脑中走马而过。他们曾经叱咤风云，佑一方风调雨顺，也曾雷霆一怒，令大地染血。随着生命落入尘埃，他们暴虐的名声镌刻进了人族的记忆深处，但是身为龙裔，她未曾在任何一篇记忆中，看到生而残暴的痕迹，也未曾有一个先辈因藐视卑微的生命而随意生杀予夺。
睁开眼睛，迎着黎明的微光，柳眉终于缓缓的叹出一口气。
“火儿，出来吧。”她对着虚无低唤。
一道火焰自虚无中燃烧，逐渐形成人影，最后化成嬴宴山的模样。
嬴宴山笑容里带着一丝忧愁，问：“寻我，定是有了解不开的难事。”
柳眉：“你的目空术展望千里，可帮我看看这海水高涨，是何原因？”
嬴宴山道：“原因我确已查明，有海妖在水底制造漩涡，改变了洋流的方向，导致海水向南海不断涌来。情况我也已经向姬族说过，海妖在玄门全力攻击下，已被击溃逃离，但是洋流……如此巨大的海水量，人力实在难以改变方向。”
礁石堡。
又一轮海浪袭来，一百名弟子结成的结界，将海浪抵挡在外。周围已经是一片泽国，结界中礁石堡，就如同海中一颗脆弱的气泡，抵御着凶猛海浪的撕扯。
“天就要亮了，再坚持一会儿！”
邵青对着弟子们大喊，想要给他们一点希望。往常潮水的确会在白天退潮，但是此刻疲惫的弟子们脸色，看不到一点生机。第一批的百人，已经陆续力竭被替换下来，第二批的百人也已经力竭倒下了一半，有的结界站位上，已经是第三批弟子了，海浪还没有任何消停的迹象。如果这最后一批弟子倒下，已经没有可以替代之人，姬族人世代守护的珍珠楼，他们生存了数百年的礁石堡，都要毁于一旦。
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比黎明的天空更黑。
突然，一道霹雳照亮了黑沉的天空，紧接着一条银白的巨龙身影，出现在前方水天相接处。
“龙！是龙！”
弟子们突然惊叫起来。
姬族人世代供奉神龙，守护神龙，也相信自己被神龙庇佑。更何况二小姐一开始就预言，只要守住礁石堡，神龙自然会庇佑。二小姐可是祭师的人选，姬族历来的祭师，据说都是半神之身。
姬咏桑也惊愕的抬头看向天空，虽然她相信小妹的预言，但是那么多封石沉大海的灵书，让她逐渐断绝了希望。怔怔看着龙影所在之处的霹雳雷光，她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如此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那个人，一袭青衣，含混不清的眉目，额心一道红色的印记，如烙在她心上。
结界外的潮水剧烈动荡着，震颤着，惊涛怒吼声几欲震破耳膜，但是姬族弟子上下一心，生生将浪潮抵御在了结界外，他们内心都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那就是希望。
半个时辰过去了，海水忽而如退潮一般，快速褪去。精疲力尽的姬族弟子在满地的泥沙中跪地，对飞速逝去的龙影顶礼膜拜。不少老人更是热泪盈眶，在生命走到尾声的时刻，能一睹众生供奉的神龙真身，何其有幸。
风花台上，嬴宴山张望着天际，看龙影逐渐消失在天幕中，不由得锁紧了眉头。她要去哪里呢？以她的修为维持巨龙真身半个时辰，只怕已经耗尽了体力，无法变回人身了吧。这样一个明显的目标，一旦进入人间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靶子，会引起多少觊觎和争夺？这样自私的人族你为何还要冒险出手？
藏拙院。
清晨的露珠，在晦暗的竹林间滴落，一点一滴，都落进难眠之人的心头。
凌夜习惯了彻夜修行，不眠不休，难得的解了衣衫准备小睡片刻，却被这淋漓的露水触动，心中隐隐躁动起来，似有什么要发生。
这种感觉在短短一刻钟后，迅速明晰起来。他忽而起身，身形如烟飘出门去。
462退水（2）
“师父！”
方紫苑轻步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正在消散的灵书，道：“柳眉都护不住苏兄，师父还在犹豫什么？”
仿佛眼中扎入了一根刺，他眸光剧烈一颤。在方紫苑的心中，柳眉的可靠竟已经胜过了无水城诸多前辈。
方紫苑又道：“水师伯来了。”
李云逸生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好。”他的声音里还残留这震惊的干涩余韵。
“好？”
方紫苑站在原地，嘴角含笑：“师父要说的就是一个好？”
李云逸愕然抬起头来，看向这个笑容，平日里单纯的弟子，因这一抹笑显得讳莫如深。
其实并非方紫苑讳莫如深，而是事关他最在意的人，他才多了许多虚妄的猜测和恐惧。
方紫苑再次笑道：“师父也该主动一些了。虽说我们修行之人寿数绵长，但是天意难测，谁又能知道明天呢？师父若还如此矜持，怕是要枉度一生。”
这话直白，仿佛轻易的扒开了隐藏极深的伤口，激得李云逸心中又羞又痛。想要极力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或许，他本就没什么值得开口的。
方紫苑转身，正要退出房间，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水若凝。她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就自己寻了过来。
“水师叔！”方紫苑有些意外，幸灾乐祸的抬高了嗓门。
“水师姐……”浑厚的男音响起，是李云逸。许是受了刺激，这回他没有矜持躲闪，将目光转向水若凝，呆呆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水若凝纵然是大有男子气概的女子，面上也泛起红潮。
南海沿岸，巨浪滔天。
南海西岸，姬族属地以外，北岸、南海，都已经被海水和海妖吞噬。随着海水上涨，渔民放弃了岸边的村庄，避到更高的礁石和山峦上。
风花台外，风里传来海浪的怒吼，以及阵阵渔民的哀嚎。夜半醒来，听到这哀嚎声，柳眉不禁胸中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推开窗，咸腥的风呼啸而来，吹皱一帘薄绡，窗檐下的风铃激烈而短促的响个不停。
柳眉闭上眼睛，无数先辈的传承记忆在她脑中走马而过。他们曾经叱咤风云，佑一方风调雨顺，也曾雷霆一怒，令大地染血。随着生命落入尘埃，他们暴虐的名声镌刻进了人族的记忆深处，但是身为龙裔，她未曾在任何一篇记忆中，看到生而残暴的痕迹，也未曾有一个先辈因藐视卑微的生命而随意生杀予夺。
睁开眼睛，迎着黎明的微光，柳眉终于缓缓的叹出一口气。
“火儿，出来吧。”她对着虚无低唤。
一道火焰自虚无中燃烧，逐渐形成人影，最后化成嬴宴山的模样。
嬴宴山笑容里带着一丝忧愁，问：“寻我，定是有了解不开的难事。”
柳眉：“你的目空术展望千里，可帮我看看这海水高涨，是何原因？”
嬴宴山道：“原因我确已查明，有海妖在水底制造漩涡，改变了洋流的方向，导致海水向南海不断涌来。情况我也已经向姬族说过，海妖在玄门全力攻击下，已被击溃逃离，但是洋流……如此巨大的海水量，人力实在难以改变方向。”
礁石堡。
又一轮海浪袭来，一百名弟子结成的结界，将海浪抵挡在外。周围已经是一片泽国，结界中礁石堡，就如同海中一颗脆弱的气泡，抵御着凶猛海浪的撕扯。
“天就要亮了，再坚持一会儿！”
邵青对着弟子们大喊，想要给他们一点希望。往常潮水的确会在白天退潮，但是此刻疲惫的弟子们脸色，看不到一点生机。第一批的百人，已经陆续力竭被替换下来，第二批的百人也已经力竭倒下了一半，有的结界站位上，已经是第三批弟子了，海浪还没有任何消停的迹象。如果这最后一批弟子倒下，已经没有可以替代之人，姬族人世代守护的珍珠楼，他们生存了数百年的礁石堡，都要毁于一旦。
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比黎明的天空更黑。
突然，一道霹雳照亮了黑沉的天空，紧接着一条银白的巨龙身影，出现在前方水天相接处。
“龙！是龙！”
弟子们突然惊叫起来。
姬族人世代供奉神龙，守护神龙，也相信自己被神龙庇佑。更何况二小姐一开始就预言，只要守住礁石堡，神龙自然会庇佑。二小姐可是祭师的人选，姬族历来的祭师，据说都是半神之身。
姬咏桑也惊愕的抬头看向天空，虽然她相信小妹的预言，但是那么多封石沉大海的灵书，让她逐渐断绝了希望。怔怔看着龙影所在之处的霹雳雷光，她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如此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那个人，一袭青衣，含混不清的眉目，额心一道红色的印记，如烙在她心上。
结界外的潮水剧烈动荡着，震颤着，惊涛怒吼声几欲震破耳膜，但是姬族弟子上下一心，生生将浪潮抵御在了结界外，他们内心都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那就是希望。
半个时辰过去了，海水忽而如退潮一般，快速褪去。精疲力尽的姬族弟子在满地的泥沙中跪地，对飞速逝去的龙影顶礼膜拜。不少老人更是热泪盈眶，在生命走到尾声的时刻，能一睹众生供奉的神龙真身，何其有幸。
风花台上，嬴宴山张望着天际，看龙影逐渐消失在天幕中，不由得锁紧了眉头。她要去哪里呢？以她的修为维持巨龙真身半个时辰，只怕已经耗尽了体力，无法变回人身了吧。这样一个明显的目标，一旦进入人间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靶子，会引起多少觊觎和争夺？这样自私的人族你为何还要冒险出手？
藏拙院。
清晨的露珠，在晦暗的竹林间滴落，一点一滴，都落进难眠之人的心头。
凌夜习惯了彻夜修行，不眠不休，难得的解了衣衫准备小睡片刻，却被这淋漓的露水触动，心中隐隐躁动起来，似有什么要发生。
这种感觉在短短一刻钟后，迅速明晰起来。他忽而起身，身形如烟飘出门去。
463发烧（1）
微光下，墨绿色竹林中，飘忽的身影，如一团红色迷雾。红雾最终定在廊桥上，迅速现出一个身形颀长、黑发披散的红衣男子，定定的看着天际，似在虔诚的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砰的一声落入桥下的池水中，溅起大片的水花，压弯了岸边的兰草。
凌夜赤足下了廊桥，来到被水花沾湿的岸边，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丝笑纹。
一个拳头大小的脑袋从水中探出，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岸边朝它勾手的人，只打量了片刻，就游了过去。循着他的手臂攀援，终于高度与凌夜齐平，又盯着他的眼睛打量了片刻，才挂在他脖子上，倒头闭眼睡去。
凌夜坐在水边，将蛇形围脖轻轻取下，放在膝头。这期间，它也只是睁一只眼懒散的看了看，再次闭上了眼睛，随意的蜷了蜷身体。
风吹云走，东方既白。
清波荡漾，倒映出雪白的龙身和红衣的男子，倒影与实体平分秋色，相映成趣。凌夜抬手，轻轻抚摸白龙的脑袋，轻声细语：“睡吧，有我在。”
白龙半抬眼帘，看了一眼凌夜，微微偏头蹭了蹭他的手掌，又重新阖上了眼帘。凌夜含笑，闭目，心目却倏然展开，方圆百丈虫声鸟语、落叶飞蝶尽收眼底。
低空中，飞来几道暗影，直直扑向小憩中的白龙。
凌夜微微皱眉，她的行踪，果然暴露了。
就在暗影逼近的时候，虚空中砰的张开了一道无形的伞，几道暗影齐齐打在那无形的伞上，现出手刺两端尖利的锋刃，弹落在地。
白龙受惊，一瞬间警醒，立起脑袋绕到了凌夜身后，身体一圈圈缠绕在红衣男子腰间。
竹丛背后，暗中有一个声音说：“可能是剑神。”
“确定吗？”另一个声音问：“这可是凌府最不起眼的偏院。”
“确……”还不待来人说完，一枚落在地上的手刺，便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刺入了那人的脖颈。随后，才是一阵刺耳的破空之声。
另一个人瞪大了眼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一转头，一枚同样的手刺已经无声逼近，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握住，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枚手刺悠然从手中滑过，一瞬间没入了自己的咽喉。恐惧顷刻间淹没了他的神志，扩散的瞳孔犹自表达着他未完的诧异和难以置信。
藏身在不远处的另外两人，也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其中一人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逃！”
“扰人清梦，还想逃？”凌夜淡淡的吐出这几个字，两个人的腿突然间像灌了铅似的，被钉在了原地，再迈不动腿。
幻术！一人猛然惊觉，想要咬舌刺激自己清醒，却无奈连舌头都动不了！如此强悍的幻术，当真是闻所未闻！这就是剑神的实力？太可怕了！
白龙偏着头看着凌夜，发出咕咕的声音。
凌夜微愣，才伸手抚了抚白龙的头，含笑说：“好了，一刻也不让他们再扰你。”
一瞬间，逃跑的两人恢复了行动力，箭一般窜出去，消失在密林里。
白龙这才层层松开它缠住的凌夜的腰肢，重新伏在他膝头，闭上了眼睛。
凌夜抚摸着白龙的鳞片，柔声说：“你此刻定是没有完整的意识，才如此温顺。”
苏慕白清晨醒来，只觉得身心久未有过的愉悦，仿佛听到了心底花开的声音。
若心莲现身，他定能看到那是莲瓣张开的声音，一瓣、一瓣、一瓣，在寂静的清晨，砰、砰、砰的一瓣瓣张开，足足开到了第十瓣。
“苏哥哥今天心情不错啊！”
夏露笑着走进房中，放下一壶新采的花露。她身上，还残留着鲜花潮湿的香气。
苏慕白点头，看了看花露，道：“我说过你不必如此事事以我为先。留在这里是我自己的选择。若你想求得更多，我也给不了。”
夏露摇头道：“我只是习惯罢了，并不是为了求取更多。”又指着花露道：“这银月花只在夜间开放，清晨花露最盛，饮了能清心凝神，苏哥哥可不要辜负了天工造物之美。”
苏慕白点了点头，饮下一杯，不在做声。
夏露这才退出房外。这段时日，她一直谨小慎微，细细观察，生怕痴心蛊中被混入了其他的东西，遂不敢再催动痴心蛊。可观察至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痴心蛊需时时催动，以情养育，否则效果会逐渐减弱。夏露望着满架银花，叹了一口气。苏慕白的矜持压抑，让她不好受，不过能得他平安相伴，不求更多，已经是真心话。可是日夜相对，对于一个修魔之人，最想要的人就在眼前，却若即若离，实在是一件难以平静的事。
天色大亮了，蜷缩在凌夜膝头的白龙，也不安稳的轻轻动着，似要醒来，却迟迟没有醒来。
凌夜觉察出了一丝不妙。它本该冰冷的身躯，竟透着一丝热气。比起人族，它还算凉，但是比起上次，应该算是高热了。
“发烧？”
凌夜有些不确定的想。
嬴宴山跟着龙影来到凌府，此刻也现身，走到水边，怀中一只雪衣鸟蹦出，化为人形。
小茹道：“她的灵魂有些动荡，可能在忍受某种痛苦。”
凌夜瞥了她一眼，心道我肉眼也看出来了。
嬴宴山伸手拨了拨它的身体，它甚至连眼睛都没抬，只微微蜷缩了一下。
白芙也赶了来，围着转了两圈道：“要不放水里泡一泡？”
嬴宴山诡异的看了白芙两眼，道：“要泡你自己泡，它刚泡了半个时辰海水。”
白芙思忖了片刻，又道：“该不会是那个火气上来了？”
嬴宴山和小茹诧异的看着白芙：“哪个火气？”
白芙蔑视的瞥了嬴宴山一眼：“小茹不懂，你还不懂？白跟女妖厮混那么久了。”
嬴宴山一愕，随即若有所思道：“要是这样，我倒是可以帮上忙。”
凌夜眉心一跳，只觉得荒唐。却听得白芙正经道：“事到如今，我觉得可以试试。只是你我不便插手。”
说罢，她的目光投向凌夜。
464发烧（2）
嬴宴山立即笑道：“其实我已经插手了。再插一手……”
看白芙横眉一瞪，嬴宴山立即收住，道：“我开玩笑的。”他的神色严肃起来，不再像开玩笑，道：“我曾起誓，绝不违背她的意愿，言出必践，只要我在，你们还是……”
“噗哈哈哈……”一阵忍不住的讥笑声，从近处传来。玄龟在众人的目光中现身。
白芙睥睨冷笑：“原来是只老乌龟。”
嬴宴山道：“老玄，你笑什么？刚才有什么好笑的？”
玄琛一听老乌龟本已经鼓起了眼睛，一听嬴宴山的问话，再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道：“枉你们都有一星半点神血，竟然……竟然……哈哈哈……搞不清情况。要是我不出现，这女娃怕是世上最惨的神裔了，哈哈哈……”
白芙不服气道：“怎么惨了？”
“一边在进行拆骨换髓般的蜕变，一边被人……哈哈哈……”玄龟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
“蜕变？”
几人皆是一疑。
玄龟斥道：“没见识！鳞甲类在蜕变时，往往会浑身炽热，筋骨鳞甲发生巨大变化。我看她还是幼兽，应该是第一次蜕变，之后就该成年了。”
“要成年啦！”白芙眼睛一亮，道：“等这一日等了好久了！”
几人立即对白芙投去怪异的眼光，你等这一日作甚？
凌夜不敢大动，端着一团白龙回了房中，又僵直的端着它坐了三天两宿。
这几天内，安静的藏拙院摇身一变，成了吃喝玩乐样样俱全的安乐窝。
只要打个响指，就有仆从恭敬的上前满足你的要求，想吃什么马上就做出来端上，各种新奇的人间小食，流水般的摆上，一边享用，一边听着清秀的女婢报上菜名，细细解说，这令小茹和嬴宴山对人间大为改观。
各色美酒也让玄龟和白芙长醉不醒，各自谈论起风流韵事，滔滔不绝，三日不断。
经不起这热闹的诱惑，诩非剑灵也逛了出来，凑了一份子。他们灵体，吃不能吃，喝不能喝，只能干看着过过眼瘾，顺便排揎几句不争气的儿孙。
然而热闹是客人的，主人有的只是僵硬酸麻的手脚，和日夜悬心的等待。
第三日夜里，月色溶溶，一群客人备了果子茶点在院中赏月，时不时传来小茹悠扬的歌声。
就在这歌声里，沉睡在膝头三日的白龙，缓慢的蠕动起来，银色的鳞片上闪耀层层花纹，似水波，似卷云。而后它平静的恢复了女子的形态，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朦胧眼神，碰上了凌夜清澈目光，柳眉一下子惊醒。伏在他膝头的姿态，披在她身上的男子外袍，让她顷刻间脸红耳赤。
凌夜看到她的第一眼，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柳眉她欲起身，只觉得微微一动，骨头一阵酥软，重又趴在了他膝头。胸前抵在他腿上，重重的阻碍感，使得她的脸越发红的滴血。不知为何，自从忆起那个梦境，她对凌夜就无法直视了。
赏月的大军已然察觉，先后涌了进来。
还不待柳眉反应过来，嬴宴山已经冲上前来将柳眉拉起，一道化形术为她换上了新衣，同时拉着她的手问：“你已经成年，身体可有什么变化？”
柳眉抬起脸，从如云的黑发中，露出半遮的容颜。
这一看，嬴宴山也如遭雷击，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直呼道：“眉儿，你真的……真的长大了。”
眉目未改，却平添了几许风韵。仿佛素白的水墨画，被晕染上了生动的色彩，让她本就不凡的容颜，一下子熠熠生辉。
以前是一朵只可远观的白莲，如今就是一朵妖娆的红莲，平白让人生出几分欲念。
连小茹仰视间都红了小脸。
白芙此刻也拽着酒瓶子进了门，软软的斜倚在门外，却是眼睛一亮，笑道：“果然是成年了，知道害羞了。让姐姐看看，还有哪些变化？”她的目光敏锐的观察到了一旁的凌夜，虽然正襟危坐，喉咙却下咽了一下。
嬴宴山也立即应和道：“对对，看看还有哪里变了？身高？没有啊？体重？好像也没胖啊？”
绕着她转了两圈，上下打量，凝眉思索，嬴宴山突然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里长了，眉儿！”
他的眼珠子死死的粘在柳眉胸前，伸出了手：“我摸摸，长大了多少……”
却被柳眉一个闪避，避开了。
他扑了个空，笑着道：“怎么了？我贴身的衣裳都是我所幻化，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柳眉的手不自觉的抬了抬，终是停留在了原地，背对着凌夜低声道：“此次回风花台，我不会再卷入人间俗事。凌公子珍重。”
不过几个弹指，热闹了几日的藏拙院在此人去楼空，恢复了昔日的沉寂。
许久，仰倒在罗汉椅上玄琛才擦了擦口水，道：“妈的，不该阻止那群人。”又看向凌夜道：“兄弟，对不起了，我要是不出来，这绝世美女就是你的人了。”
无人回应。
玄琛看向凌夜，双目失神，似乎还没从梦中醒来。
“兄弟！”玄琛越发歉意，道：“我知道这打击很大，到手的鸭子飞了，为兄一定给你想办法。”
凌夜魔怔了一般，依旧双目无神。
“兄弟，你不要吓我！”玄琛抬起巴掌，想要帮他一把。却被凌夜一把握住了手腕。
玄琛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意识尚在。”
凌夜松了玄琛，手不知不觉的覆上膝头，微微屈指，摩挲。那一刻软软弹弹的撞上来的触感，似乎还没有远去。
风花台。
白芙喧宾夺主的躺在床上，拍着床沿示意柳眉上来。
柳眉轻轻坐了上去，就被白芙一把抱住了腰，猛地一甩，翻身按在了床上。白芙看着柳眉的眼睛道：“你为什么不能直视他？”
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嬴宴山也看了过去，侧耳倾听，因为这也是他心中疑问。
小茹怯弱的提醒道：“白姐姐，你是不是不该插手？”
七寸之鳞的预言，还没有结束。
465冰原破封（1）
“你提醒得很及时。”白芙回眸看向小茹，笑眼里藏着一丝冷意，转而对柳眉道：“我不插手，只是多说一句话。你心里想着一个人，却为了另一人而活。你就打算这样过完剩下的时光？负了自己也就罢了，真真辜负了老天在这种时候还送你一副上好的皮囊。”
柳眉看着白芙的眼睛，静静的，眸子里有不明的情绪在翻腾，许久才道：“姐姐，不要害怕。我招的因果，我逃不掉。但有你们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轻易陨灭。”
白芙眼里一丝冷意，顷刻就熔化成水。琳琅惨死，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恐怖噩梦，岂止是害怕。白芙伸手，噙着泪光的杏眼怔怔的看着柳眉，颤抖的手指终是轻轻触在柳眉脸上，她哽声道：“你和琳琅一样，一样善良。”
柳眉短促的涩然一笑。这个琳琅，是白芙心底一根刺，白芙将救赎和补偿，都移情到了我身上。待了片刻，她才道：“姐姐，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白芙微凝，片刻后，眼睛一瞬间恢复了神采，笑道：“琳琅最喜欢我这样对她了。来，为贺你成年，姐姐帮你体验一把真正的快乐。”
柳眉一愕，立即挣扎起身，却被这母老虎狠狠一扑，死死的按在了床上。
柳眉苦笑不得道：“姐姐，君先生还在独守空房呢。”
“会打趣我了，还是吃醋了？”白芙不依不饶。
“当我不存在吗？”嬴宴山也冷不防开口：“小茹还在呢，要发疯去找你的君先生发！”
白芙一看，只见小茹抬起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些许疑惑。白芙笑着对小茹一眨眼，起身，对嬴宴山道：“在通幽径数十年，岂有不懂之理。罢了，眉儿不愿，难道我会勉强她吗？”
我看你就会！
嬴宴山瞥了她一眼，目送她离开。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小茹有些局促不安的看向柳眉。
柳眉察觉到了这道目光，起身，平静道：“你们何时出的东黎岛？”
嬴宴山道：“你察觉了是吗？”
柳眉点头道：“开始察觉你们的气息，我以为是错觉，可这气息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就让人怀疑了。”
嬴宴山低低的笑了笑：“果然瞒不过你。”
柳眉又道：“你们不现身，定是有自己的原因。这次把你卷进来，是我的私心，希望你们没有沾染不必要的因果。不过还有一事，必须向你言明。”
柳眉神色肃然，嬴宴山也不由得绷紧了神经，问：“何事，你说。”
“不要将凌夜卷进来。”
无水城。
李云逸和水若凝经历短暂的尴尬期后，因不少庶务要商量，协同办理，很快的就走出了尴尬，一步跨入了毫不避讳的出双入对期。
方紫苑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战果，觉得是时候功成身退了。继续留在太白殿，只会成为多余。
这时，无水城的大殿上空，突然炸开了一朵绿色的烟花。烟火上赫然是一幅叠浪图案。
“这是什么？”
方紫苑仰头看着那团叠浪纹，随风飘逝的时候，就如水波层层平复。
李云逸和水若凝的脸色顿时都变了。两人箭一般的飞向大殿，并对方紫苑下了最为简洁的命令：“跟上。”
大殿内，各殿掌事竟然已经齐齐就位，就连回了无水城就没出过后身的妙雪长老，也出现在了大殿中。
方紫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严阵以待的场面，不由得紧张又兴奋起来。
“清泉师叔，”李云逸脚步匆忙的走了上去，道：“这个信号，难道是南海……”
清泉利落的颔首，道：“百年来，姬族从未发出过救援信号。一旦发出，想必是那件事。”
“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方紫苑低声自语。
各殿几名得力的弟子也迅速齐聚殿内，站在了后排，与方紫苑并列。方紫苑看这几位师兄弟的神情，也是一脸肃穆加懵然。
方紫苑第一次觉得，这件事非比寻常，甚至比魔人攻上无水城更为严峻。
灵书随后抵达，落在了大殿中央。书曰：冰原破封。
简单的四个字，却令前辈们一个个脸色煞白，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片刻后，清泉才道：“是时候让小儿辈们知道了。我们四大仙门共同守住的秘密。”
四大仙门共同守住的秘密？
方紫苑从前就很好奇，南海姬族虽然位列四大仙门，但是他们也自称是护龙家族，而其他三大仙们在剿灭龙族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这样的情势，姬族为何还未被其他三大仙门列为敌对，仍然位居四大仙门呢？
李云逸、水若凝、荀明都看向清泉，颔首示意。徐徐道来的，却是往日话不多的摩耶。
“姬族属地内，有一片冰原，那里曾经是人间最纯净的地方。也是四大仙门秘密的埋藏之所。
“数百年来，屠龙的战斗就没有停止过，直到三百年前，这场战争走向了巅峰。卷入这场战斗的生灵不计其数，玄门，魔门，甚至妖族，战况也越演越烈。每一头被斩杀的妖龙，龙魂，龙骨，龙鳞，甚至龙血都被劫掠一空，龙族本就暴怒无常，也因此展开了疯狂的报复。一时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冤魂四起。姬族没有参与屠龙，他们的祭师被称为可以与神龙沟通的人，企图劝退妖龙，却被疯狂的妖龙吞食。
“就这样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年，妖龙数量大减，可人间也已经是冤魂遍野，半夜鬼哭之声，不绝于耳。妖邪作祟之事，每日时有发生。
“数量如此庞大的冤魂，其中不乏有逃逸的强大龙魂，不论是收服还是超度，都难以完成。加之仙门经此三年，也已经元气大伤，人才损失极大，百年都难以清空大地上的冤魂。”
“此事我也听掌门师尊与岚哥提起过。”
水若凝道：“听闻那时，百鬼夜哭，千家万户门庭紧闭，百姓时时活在恐惧之中，日日都有人死于邪祟作乱。”
466冰原破封（2）
摩耶点头道：“的确如此。也是在此时，沉默许久的姬族提出一个解决的方案，可让人间恢复正常的秩序。”
“什么方案？”方紫苑探着脑袋问。
其他弟子虽然也想知道，却都没敢插话。待方紫苑问出声，一个个都伸长了耳朵。
摩耶道：“姬族有一件神器，名为聚魂鼎，可将冤魂引入冰原。而冰原本是姬族圣地，里面有天然的封印，与世隔绝，再加以人力改造，将成为比崆峒印更为牢固强大的封印。姬族提议冤魂封印后，以千百年时光慢慢净化。”
方紫苑道：“这个方案似乎可行啊！”
李云逸道：“无论是否可行，也唯有一试。”
摩耶道：“不错。四大仙门作为玄门引领者，当时并无其他任何对策，别无选择，只得同意了这个方案。只是这个方案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修仙之人都有一个共识，许多强大的功法、法器、阵法，修行或催动起来都有一定的代价。这并不意外，小辈弟子们翘首以待，迫切想知道这个代价到底是什么。却听得摩耶跳过这茬，缓缓道：“据说封印之日，万鬼号哭，天地失色，冤魂被神器强行牵引到了冰原之下。姬族中新继任的祭师，以血肉之躯生祭封印法阵，终于将冤魂封印在了冰原之下。天才终于趋于太平。那尊聚魂鼎，至今锁在姬族禁地珍珠楼中，由姬族人日夜守护。”
片刻的沉默后，方紫苑喃喃道：“以一人的性命，换天下太平，似乎也不是很沉重的代价啊……”
摩耶却摇了摇头，道：“祭师对南海姬族的重要意义。因其天资要求严苛，修行又极为凶险，每一代祭师接任后，都将培养后继者作为第一要务。此战三年，姬族连损两代祭师，也至此，姬族祭师断层，三百年来，再也没有出过新的祭师。他们自称守护神龙的家族，没有祭师，他们就与神龙失去了联络，等同于失去了自己的信仰。此后姬族再没有参与天下纷争。玄门又怎能怀疑姬族匡扶天下之心？”
方紫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中却逐渐形成一个疑惑，既是神龙如此强大，又怎需要凡人守护？
与此同时，玄天剑宗、冰火峰、灵犀谷都收到了同样的讯号。留下必要的守备之后，四大仙门齐上南海。
礁石堡。
族人刚从海水的浸泡中缓过神来，又被拽入了更深的危机中。
姬咏桑面色发白的走过来，眼底还带着一抹淤青。正厅内，即使在白天也有些晦暗，墙上剥落的油漆见证着这个家族的清贫和不易。
迎着四大仙门掌权者诧异的目光，姬咏桑快步上了主座。这种目光她并不陌生，一个十三岁开始掌管族中事务的少女，经过十几年的打磨，早已谙熟，对待这种目光最简单有力的回应就是置之不理。
邵青跟在姬咏桑身后，本来还有些犯怵的他，看到姬咏桑气势丝毫不减，也挺直了脊背。
姬咏桑在主座上稍加见礼，就落座开口道：“冰原的裂缝是昨夜才发现的。目前分析了一下，原因有二：其一是最近南海附近海域，海妖泛滥，想必诸位都已有所耳闻。龙神助我族退水，万千海妖和生灵死于雷霆怒涛之下，冤魂涌入冰原禁地，封印压力陡然增加。其二则是封印日久，力量削弱。”
方紫苑道：“听说要用神器才能将灵魂导入冰原，怎么这次你们动用了神器？”
姬咏桑道：“并没有。先代祭师在以肉身献祭时，引导冤魂的咒语是：因龙族而生的冤魂，进入冰原地底。这个咒语至今依然有效。”
冰火峰靖亭长老道：“龙神如今成了妖龙，造下如此杀孽，就没有弥补的办法吗？”
姬咏桑眉心一聚，道：“龙族正邪之争，在我看来毫无意义。若不是真心援助，而是来说风凉话的，请大可离开。”
靖亭长老老脸一热。
在座诸位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坐镇姬族的女娃。
邵青微微低了低头，轻声道：“族长说了，四大仙门不乏修为高绝之辈，布阵还要靠这些人呢。”
他声音不大，但是在座的确都修为不俗，就算是蚊子哼哼，也能听出个调，自然听到了这轻声耳语。
姬咏桑谩笑一声，声音如常道：“族长想出了一个对策，的确可以解燃眉之急，也需要借助各位的力量。但是此举，心智不坚定、立场动摇之人，是无法完成的，只会坏了大局，所以我们姬族不做勉强，但凡有任何异议，走出这个大厅便是。”
靖亭长老看了一眼身侧的年轻掌门，君烨。这位掌门早已被白芙那个妖女迷得死心塌地，而那妖女与姬族所谓的神龙，互称姐妹，这就是小姨子惹的事啊，让他擦屁股，他能有什么异议？
靖亭长老又看向玄天剑宗，这帮人虽不太理世事，但一向爱憎分明。只见蒯汲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自从语真离开，他好像就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靖亭长老暗自叹了一口气，看向铭心长老，似乎也有些事不关己的意味。靖亭长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玄天剑宗到底是怎么了，谢郢叛道，语真离世，不是整顿宗门的大好时机吗？
靖亭长老不知的是，玄天剑宗弟子少，情谊却厚，语真的结局，诸位同门尤其是身为掌门的守拙真人觉得自己有莫大的责任，处事多了几分思考，反而不那么棱角分明了。
靖亭长老再次看向无水城。水若凝正侧身和灵犀谷的幻月师太低声交谈，灵犀谷那群女弟子也窃窃私语，女人就是话多，靖亭长老想，靠她们拿主意，比母猪上树还不靠谱。还是看看当家人吧，现在无水城是秋水剑当家吧。他将目光移放到李云逸身上，却听得李云逸微微斜着身子对水若凝小声道：“水师姐，商量得如何了？”
啥玩意儿？靖亭长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惊恐的盯着李云逸，你管事你拿主意啊，咋还问一个女人呢？
467冰原破封（3）
只见水若凝也微微斜身，对李云逸低语：“我与幻月师姐所想的差不多，先度过眼下难关，在计较其他。小云你看呢？”
小云？靖亭长老的嘴角抽了抽，若非水若凝根正苗红，他怕是要将她与妖女等同了。
这时灵犀谷幻月师太起身道：“灵犀谷愿放下争执，解此燃眉之急。其他的，都待往后再议吧。”
李云逸也随后表态：“无水城也愿暂时放下争执，度此难关。”
这还能说什么，靖亭长老翻了个白眼，望天无声叹息。他本也赞成先度过难关，否则也不会赶到这里。可这姬族的小妮子说话也太气人了，千里赶来，才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要赶人！这些小辈，全没把我这百岁的长辈放在眼里，哎……也不知姬老哥怎么就把合族交给了这样一个女娃。说罢他看了看一旁憨憨的君烨，一阵胸闷，交给这女娃倒比交给这个憨憨好。
他鼓起最后的勇气，将目光投向四大仙门之外、自称是第五大仙门的千剑门，他们来人最多，可打头的那少主，全程与那少夫人低头密语，而那少夫人，在姬族丫头出言不逊的时候竟毫不避讳的点了头！
呜呼！靖亭长老至此断了最后一丝希望，觉得这玄门很快就要成了小辈的天下。
珍珠楼中，姬玄昶捧着一枚银镜，小心的擦拭着，对镜喃喃低语：“玄灵，你以肉身献祭，换了人间三百年太平，可觉得划算？”
镜子中，映出一个红衣女子，笑道：“老头子，你还想要多少年？”
姬玄昶也笑了：“前一百年我觉得是划算的，天下太平，这日子才叫日子。可过了一百年，我又觉得不划算了，没有你，就算日子太平，可那太平是别人的，于我而言又比那冤魂处处的人间地狱好在哪里呢？就这么又过了一百年，看着天下又起了屠龙之争，我越发觉得这人间不值得你如此牺牲。可龙族后裔出现了，玄灵，你知道吗，直到她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这三百年，值了。”
红衣女子轻声一笑，道：“怎么青龙现身的时候，你没有这感觉？”
姬玄昶嘿嘿一笑，道：“青龙现身时，我只觉得看到了遨游九天的神祗，远不是我们这凡身可以接近的，震惊自然是有的，却没什么实感。”
说罢，他又看向镜中女子，神色一冷，道：“玄灵，龙族你也知道，繁衍后嗣靠的还是龙母，曾经强大的龙王，生出的后代十中有九也不过是类似龙而已。所以她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我决不允许任何族类再伤她分毫。”
镜中人道：“冰原破封，该如何处置？她是净化之龙，如今唯有她，有可能解除万年的诅咒。”
姬玄昶神色微冷：“诅咒一事还不确定，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至少，要待她诞下龙族后嗣之后。所以眼下，冰原破封的事，交给姬咏桑就行了，我要亲自捋一捋眉儿的姻缘。”
镜中人叹了一口气：“哎，老头子，年轻人的情爱，你也要管吗？”
“不管不行啊！”姬玄昶的神色温和了下来，表面叹着气，袖中却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镜中人哎了一声，捂脸退去。三百年，这脸皮也是越来越厚了。
冰原之上，一片死寂，寸草不生，飞鸟绝迹。
玄门中人包括绝大对数姬族弟子，皆是第一次踏足这片神奇的领域，纯净到极致，以至于毫无生机。
冰原之上，有一条三尺长的裂缝，裂开的寒冰渗着幽冷的寒气。方紫苑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凑近一看，恍然间如被攫去了心神，狰狞刺耳的哀嚎惨叫声，顿时塞得脑袋如要爆裂了一般，脑中沉重如铅再不能运转思考分毫，沉重的塞满其中的只有恐惧和绝望。
“紫苑！”
耳边传来一声模糊的暴喝，然后嗡的一阵耳鸣，她的脑袋一轻，仿佛一股清流冲散污泥，强风吹走黑云，魔障破除，她迅速回过神来。
姬咏桑立在她身侧，神色冷峻的看着她，道：“不要靠近此处。冰下皆是怨灵，能毁人心智。”
方紫苑迟缓的点了点头，仍道：“多谢出手相救。”
一旁的李云逸却是低头对一旁的小姑娘颔首。
姬咏桑面无表情道：“不必谢。”
方紫苑悻悻的后退，李云逸已经上前，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
方紫苑站定，才赶紧浑身一阵湿冷，方才仅仅一瞬间，她的后背已经完全汗湿，那种恐惧和绝望如一枚长钉狠狠的楔进了她的骨子里。她打了一个寒战，道：“师父，这地方当真诡异！”
李云逸没有回头，只道：“晓得厉害就好。”
方紫苑干笑两声，看着站在距离裂缝最近之处的姬咏桑，以及她身后的那个申请略显呆滞的小女娃，又道：“刚出手的是姬族的姬咏桑吧，她修为得多高啊！站在那里还能稳住心神。”
李云逸正要张口，一旁的水若凝先出声了。她冲方紫苑一眨眼，道：“姬咏桑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呢！人家还要打理整个南海姬族的事物，能修行的时间不多吧！”
这一眨眼俏皮的模样，让李云逸顿时脸上泛起一丝红潮。
方紫苑咂嘴道：“我看这姬族的弟子，没有一个是金丹之下的，莫非他们有什么修行的秘法？”又想着这姬族的大小姐虽然面容冷峻，却是个热心助人的侠义之人。
正说话间，姬族的阵法已经成了。五大仙门，约弟子百人，依序坐在了冰原之上。
方紫苑惊异的发现，阵法中央压阵的不是姬咏桑，而是方才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女娃。也不知那小女娃施展了什么秘法，一瞬间方紫苑只觉得神识飘飘忽忽，跟随着一个不明来源的意志施展自己的修为。
过了片刻，她能感觉得阵中百人的修为逐渐融为一体，她的意识通透起来，可以感知到每一个人在这个阵中的付出和地位，感觉得到冰原之下涌动的是一股足以排山倒海的巨大力量，同时感知得到那道裂缝正吞噬着巨大的力量、并转化为坚定的禁锢，在一丝一毫的被修复。此刻看来，那一道细小的裂缝，比起其修复的速度，竟犹如天堑一般难以跨越。
468冰原破封（4）
时间一点一滴的方紫苑只觉得修为几乎被抽干，体内一种她从未意识到的力量也被激发了出来，并被一点点汲走。那就是灵魂力，对于没有灵魂力天赋的人而言，这股力量平日里几乎是不可察觉的。
耗费七天七夜，终于将裂缝修补成功。
方紫苑绵绵的吁出一口气，看向周围，这才发现即使修为比他高的前辈也无一不是脸色苍白，一副修为耗尽的虚弱感。直到这一刻，方紫苑才猛然意识到，这个小女娃所拥有的能力，是何其惊叹。她能清晰的根据每个人的修为深浅来汲取力量。
看着最后收阵的小女娃，方紫苑突然瞥到了姬咏桑极度焦灼的目光，那目光的落点，正是那个小女娃。这时方紫苑恍然明白姬咏桑那句冷冰冰的“不用谢”以及师父被水师伯抢白后的欲言又止。出手破除她魔障的根本不是姬咏桑，而是那个小女娃。仿佛为了印证这个想法，她抬眼望去，整个姬族所有弟子的目光，都灼灼的盯向那个小女娃，仿佛在悬心着一件易碎的无价之宝。
那一瞬间一个想法直击方紫苑的心灵，她就是姬族的祭师！摩耶师叔的那些话在她脑中回响：
“祭师对南海姬族的重要意义。”
“每一代祭师接任后，都将培养后继者作为第一要务。”
“三百年来，再也没有出过新的祭师。他们自称守护神龙的家族，没有祭师，他们就与神龙失去了联络，等同于失去了自己的信仰。”
原来如此，姬族再一次派上了还只是小女娃的下一任祭师。冰原之下那股恐怖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她并不清楚，但她完全相信一旦这股力量失控将会造成人间浩劫。当看到妙雪长老难得的出现在无水城正殿时，她已经知道事态严重，可是此刻，她才真切的感觉到有些人为了控制事态，做出了何种巨大的牺牲。方紫苑第一次，对陌生的姬族人产生了敬畏。
黑水城。
城主疑惑道：“这锁魂生灭阵，姬玄昶怎会知道修补的阵法？知晓此法的，只有姬族的祭师，可姬族已经三百年没有出过祭师了。难道那个小女娃真的已经成长为祭师了？”
黑袍人道：“那个女娃，还没有到这种程度。珍珠楼铜门内的景象，我们看不到，姬玄灵应该还在，以某种非人的形态。”
“父亲是说，肉身献祭，灵魂却借灵物附着？”
黑袍人没有回应，沉默了片刻，才平静道：“该出下一招了。”
礁石堡。
堡内虽然清寒，但是占地大，空房多，竟然将四大仙门百余人全部安排下了。这群灵法空虚之人，一边皱着眉喝着苦山茶，一边恢复着体力。
正当大家敬佩于姬族的安贫乐道、高风亮节，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笑呵呵的来了正厅，手里拿着一本账簿。
无水城，二十七人，住宿费一两每人每日，不足一日算一日，灵草茶十两一壶，共消费一百二十四两。
玄天剑宗，四人，共消费三十八两。
冰火峰，十六人，共消费九十二两。
灵犀谷，二十人，共消费一百三十两。
千剑门，呵呵，翻到这一页时老头笑出了声，三十二人，共消费了二百一十四两。
千剑门少夫人妙玉看着老头笑皱的老脸，一阵嫌恶的皱了皱眉。
“姬兄，你这……”靖亭长老不无尴尬的看向姬玄昶，摊了摊手。哪有管客人要住宿费和茶钱的！
这时，千剑门的少夫人一改嫌恶之色，起身道：“我看堡内的确有许多东西要添置，想必前辈和姬族弟子这些年来过得很清贫。如此困苦中弟子们却都能安心修行，姬老前辈一定费了不少心思操持。”说罢，她取出了一千两银票，交到姬玄昶的手中，并道：“这些身外之物，若能经前辈之手，为玄门正道多做出一点贡献，也算值当。小小敬意，还望姬老前辈莫要推辞。”
姬玄昶老脸笑呵呵道：“言重了言重了……”手掌推出去的同时，猛地变掌为爪，捉住了那张“巨额”银票。
玄天剑宗也递上了百两大钞。
灵犀谷的女弟子也感动非常，从脂粉钗环的花销中抠出来五百两。
无水城最近有点拮据，不过还好方紫苑带了凌戈多次强塞的零花钱，一股脑全部找了出来，也没数就塞进了姬玄昶的手中。姬玄昶眼疾手快，全数接下并目测出了不下千两。
收茶水费生生变成了募捐现场。
这次，轮到冰火峰不好意思了。君烨低头笑了笑，递上去五百两。冰火峰虽然有锻造兵器的营生，不差那几千两，但是也不能太让靖亭长老难堪。
送走了客人，姬老头眉开眼笑道：“过几日还有家宴，各位未曾觅得仙侣的同道，若有意可莅临南海。我族侍奉的龙神已成年，到了择婿之时，到时候我会向天下发帖。”
这个消息一时间传遍玄门，如水珠落入滚油，炸开了花。
“叶师兄，你说会不会有人应邀来择婿啊？”
方紫苑用胳膊拐了拐叶城道：“几个月前还是喊打喊杀的妖龙，总不能因为姬族的邀请，就牺牲自己的信仰吧。”
关山笑了笑道：“方师妹，你说姬族为什么要让我们五大仙门齐聚南海，还以那么强硬的态度不允许任何人非议他们侍奉的神龙？”
方紫苑愣了愣道：“为什么？不是别无他法，需要我们修补结界才齐聚南海的吗？”我们百人可是耗时七天七夜，差点耗干了修为才补上那条裂缝呢。
关山又摇头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别无他法，但是他们要为妖龙正名，是显而易见的。而且我不觉得会没人应邀，反而会踏破门槛。”
方紫苑张大了嘴巴，随即一脸急迫求知的神情道：“关师兄快说说，为什么。”那神情就差一块瓜，一个小板凳了。
关山却是神秘一笑，道：“等到了日子，应验了再说吧。”
469筵席
半月后，南海姬族。
外面早已穿得沸沸扬扬的择婿，在风花台里却没有听到一丝风声。只是前日里姬玄昶亲自前来，死皮赖脸的求柳眉和嬴宴山一行人去礁石堡内吃个饭。
柳眉到场时，姬族内竟然布置一新，热闹得就像过节一样。不少玄门中人都在其中，所幸带了面具，柳眉心想。
在姬老热心的引领下，柳眉和嬴宴山被带到了内院。
这里人反而不多，略显清净了。不知何时院内竟多了一池泉水，筵席就摆在水边，各座次之间，又有伞盖纱帘相隔，流觞曲水，颇有几分雅致。这雅致却让柳眉生出几分疑窦，这老头是要干嘛？
姬老笑呵呵的解说道：“这是从醴泉引出的水，最是滋补，上次劳动了五大仙门耗费修为，这次也算稍作补偿。”
妙玉从柳眉入场，就透过纱帘的缝隙紧紧的盯着她看，虽然戴了面具，但是熟识的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此刻听了姬老头的话，妙玉揶揄道：“姬老，这次的醴泉，一盏要多少银两啊？”
姬老头本无心，一听立即动了心思，转念又一想，还是择婿事大，这才压下念头道：“自家产的，不收银两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柳眉这才将目光不经意的从妙玉的身上扫过。以她的身份，本来是万不想出现在众玄门眼中的，自然也不愿意与妙玉相认。
妙玉却是不顾及这些的。她从席间站起身，未走出伞盖和纱帘，朝着柳眉施了一礼。
周遭那些人却也面无异色，都笑看着柳眉。柳眉气息一扫之下，这才发现在姬玄昶的精心安排下，来得不止是单身才俊，占据最佳位置的，乃是一对对仙侣，其中不乏老熟人。
她忽而嘴角一扬，泛起一丝冷笑，除了那些熟识的，其他只怕都是对龙血有觊觎的世家吧。明抢不成，改成阴谋了吗？
这一抹淡淡的冷笑，却让叶城心里一颤：她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在座之人，唯有他见过曾经无水城上那双淡漠之下却隐藏着诚挚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淡漠和……一片霜雪。
柳眉被姬老引着，终于落座在池水最远端。落座后，一侧席位上的白芙，掀了帘子对着她眨了眨眼，暧昧不明的笑了。
嬴宴山也随着柳眉，坐在了她身后的次座上。
嬴宴山落座后，总觉得氛围不太秒。他倾身向前道：“眉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妙，周围都是比肩并排，成双入座的仙侣。只有这二人是主次座。哦不，还有不远处的凤无及，以及他身后的刘浪。
然后嬴宴山抬头四望，虽然隔了一层纱，但是目空术修炼到了如今这个境界，纱帘形同虚设。他看到南一座，凌戈与紫苑有说有笑，凌戈正在为方紫苑端茶递点心。
“咝……”他吸了一口冷气，向远处看去。
南二座的伞盖下，邵青满面潮红的坐在姬咏桑一侧，身子却不可察觉的向姬咏桑那侧倾斜。
“咝……”嬴宴山又是一口冷气，急迫的想要洗洗眼睛，可一看南三座，他只觉得空气更冷了几分。千剑门的莫少主和少夫人妙玉两人正襟危坐，看起疏离，相敬如宾。可一色的衣衫，衣襟一样的图纹，连簪子都一样，低眉浅笑的模样，洋溢着幸福静好。
嬴宴山狠狠一扭头，临近的北一座，白芙正不要脸的剥了葡萄皮，果子半含半咬在唇间，用嘴喂葡萄，君烨不敢不吃，那神情跟做贼似的，又怯又喜，这是太精彩了。
“不要脸！”嬴宴山在心里骂了一句，目光继续延伸。
北二座，无水城的李云逸和水若凝，也正云淡风轻的碰着酒杯，边喝边聊。
北三座，谢郢和一个稚气的红衣女童贴身而坐，那女童正是颜音，如今已经能够幻化灵体，与谢郢交谈了。颜音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问东问西，谢郢也在一旁耐心作答。
嬴宴山感觉到一阵窒息的憋闷，对走近的姬玄昶喝问：“姬老头，这是何意？”
姬玄昶懵然道：“什么何意？”
嬴宴山已经站了起来，噼里啪啦道：“你这宾客都成双成对的，这一个个又是喂葡萄，又是搂搂抱抱的，不是寒碜我和眉儿吗？还让不让人愉快的吃饭了。”
姬玄昶嘿嘿一笑，道：“巧合，都是巧合。”然而笑着转向柳眉：“主人小姐，我帮你引荐几位年轻才俊。”
柳眉：“不必了。”
姬玄昶立即厚着脸皮笑道：“要的要的。”
柳眉又淡淡重复了一遍：“不必了。”
“额……”只有半秒的停顿，姬玄昶再次厚着脸皮笑道：“那我为他们引荐你。”
柳眉眼皮一抖，这是要将我公之于众啊。不待她发话，姬老已经碎步小跑着走了。不一会儿，就有几个“青年才俊”被引上前。
除了凤无及，倒无一人熟识。他们眼中打量的目光，倒让柳眉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这是在相人啊，还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足见姬老的疯狂和势在必得。想到姬老死皮赖脸的性子，柳眉不觉眉梢一扬，朝着那些青年才俊道：“都散了，我对认识你们没兴趣。”
“这……”
“青年才俊”们立时一片哗然。
一旁看戏的人中，白芙忍不住打趣：“老头，你这眼光的确不怎么样啊！修为差也就算了，好歹找些个俊逸美男子啊！”
“少起哄！”姬老朝着白芙一甩袖子，急急对柳眉道：“主人小姐，还有还有。”还有不少才俊在外院，只是这话还没出口，他立即转急为喜，因为他听到柳眉又说了四个子：“凤七留下。”
“好好好！”姬玄昶站在那里，脸上笑出一朵菊花。
凤无及有些尴尬，这场面，他怎么好像成了老鸨拉客时被客人相中的姑娘。他可不归姬族管吧！
柳眉抬头看了姬玄昶一眼。
姬玄昶立即会意，一边退后一边连声道：“不打扰你们了，酒菜马上来。”说罢还拽起了一旁嬴宴山的手，不顾他的扭动挣扎，硬是拖了出去。
470成婚（1）
凤无及坐下，道：“姬族的龙神，竟然真的是你。”
柳眉：“龙神，哈哈，这姬老头只说请我吃饭。”
凤无及也笑了，道：“原是被骗来的。”
柳眉：“你呢？堂堂凤府少主，沦落到偏远之地相亲？”
凤无及涩笑一声，道：“上命难违。”
又道：“如今也算知道一点父亲的不易。我虽被尊为凤都少主，却不过是一个傀儡。不过若重来一次，或许我还会是同样的选择。天道浩渺，父亲虽知其难，毕生却在寻求捷径。可悲可叹。”
慨叹一声，他再道：“再过些时日，临风仙尊不需要我也能稳坐凤都，我这少主也该消失了吧。”
柳眉静静听着，给他斟了一杯酒。
凤无及端起酒杯，缓缓饮下，仿佛饮下一杯苦涩的毒酒。他道：“柳眉，不知为何，这些话竟如此轻松的对你说了出来。也许这天下我剩下的朋友，唯你一人了。刘浪其实可以离开的，他说师父遗命就是让他扶持我，呵……”
“呵呵……”
柳眉打破他的伤怀，轻笑了一声。
凤无及一愣，回过神来，正要自嘲，却听得柳眉又笑道：“看你过得这么惨了，我就放心了。”
“什么？”凤无及讶然。
柳眉这才道：“既然出来了，何必要回去？你去风花台修行，也算入赘了，可好？”
凤无及瞪大了眼睛：“眉眉，你在说什么？我对你并无此心！”
柳眉认真道：“我知道你六根清净，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姬老既摆下了这相亲宴，又怎会轻易收手。你我都无意，不是正好。反正不会比你现在更惨，对吧？”
凤无及愣了半晌，忽而一笑：“罢了，我要的也只是一个清修之所。被你控制，总比被卫风控制好。”
这时，借着填酒水的由头，姬玄昶再次靠近了柳眉所在的座位。凝神于耳，不觉大吃一惊。
柳眉对凤无及道：“那就择日成婚？”
凤无及再次长大了嘴巴：“这……这么急？”
“不急不急！”
姬玄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嚷嚷道：“听说你们相识多年，怎么能算急呢！”
妖龙成了南海姬族供奉的神龙，神龙与凤都少主七日后完婚。
这消息一波一波，炸得整个玄门江湖一片激荡。翡翠居内，再一次热闹非凡。
“谁不觊觎龙族的力量！”
“何况那力量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
“哪个门派若能得几个龙血的弟子，光大门楣不在话下，称霸玄门也不无可能啊！”
方紫苑百无聊赖的听着楼下的高谈阔论，想着还不如留在无水城看师父和水师伯妇唱夫随呢！她无聊的转着茶盏的盖子，使得这盖子飞转得如一只陀螺。
凌戈好笑的看着她道：“是有什么想不明白？”
“当然！”方紫苑抬起眼道：“柳眉怎么会突然就要嫁给凤无及？那凤七哪里比得上我苏师兄？还有，我苏师兄也……他怎么好端端的跑去了魔域，更一个魔女厮混在一起？”
“苏慕白有没有跟魔女厮混在一起，你不是亲自去看过了吗？”凌戈伸指戳着方紫苑的小脸道。
方紫苑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道：“的确是看过了，才更难以相信。他很平静，赏花、望月、吃饭、睡觉，平静得就像……就像是一个凡人。”
凌戈莞尔，道：“不像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了，对吧？”
方紫苑一凝，仿佛为了接受这个说法，正经历着心理斗争，最终，她还是微微泄气的点了点头。
凌戈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没有人能一直绽放光芒，他前半生光芒太盛，是时候韬光养晦了。”
方紫苑显然没有被说服，不过她也不再反驳，旋转的杯盖陀螺终于歇了口气，停了。
凌戈又道：“至于柳眉与凤无及成婚，我觉得其中原因至少有三。”
“哪三点？”方紫苑又竖起了耳朵，打起了精神。
“其一嘛，是姬族这次在南海冰原之事上，获得了五大仙门的一致认同。对于本族的牺牲，他们想要获得一点弥补，这个弥补就是对妖龙的豁免。”
“什么意思？”方紫苑眨了眨眼睛，开始了思考。
“姬族想要玄门放弃对妖龙的敌对和追杀。”凌戈道：“你想想看，在封印修补之前的危急时刻，他们是不是提出了类似的条件？”
方紫苑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当时冰火峰的靖亭长老想要追着妖龙，被姬族很不客气的怼了回去，原来是这个意思。”
凌戈点了点头：“神龙对姬族的重要性还不止如此。”
方紫苑：“怎么说？”
凌戈：“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姬族想保神龙，凭一族之力，是不够的，所以他才摆了这择婿宴，网罗各大仙门世家的后起之秀，想为神龙多寻一个庇护。”
方紫苑：“哦，我懂了。如今凤都势大，所以选凤七在情理之中。”
凌戈摇了摇头：“凤都已经不是凤家的天下，所以凤七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方紫苑鼓了鼓腮帮子：“那他们为什么还选凤七？”
凌戈道：“也许是柳眉对这些世家子弟并不信任，所以与其找最有实力的，不如找自己信得过的。”
方紫苑再次点头醒悟：“那凤七憨憨的，的确信得过。”又巴巴的问：“那第三个原因呢？”
凌戈一扶额：“已经说了啊！”
“啊？”方紫苑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憨就是选他的原因？”
凌戈：“……”看破不说破啊……
凌戈低头，叹了一口气，大哥不知作何感想。他清楚的知道大哥的执念，也亲手在他们中间划下了一道天堑，本以为一别两宽，能各自安好，可为何心中越来越不安。
南海。
礁石堡内，张灯结彩，一片喜气。
无水城。
冰晶石林内，叶城静静的坐在冰雪上，他没有修炼，庶务也并没有打理完，难得的扔下所有事情，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
471成婚（2）
“小子，她成亲，你真的不去看看？”
叶城身后，周通表情沉痛的走了过来，嘴角，却是不是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边走，还边摸出了一坛子酒。
“不必看。”叶城淡淡道。
“怎么，不忍看啊？”周通席地坐在了叶城身侧，拔开了坛子上的泥封，递给叶城道：“无水城衰落，她寻求庇护也是情有可原的。情啊爱啊，能抵得过活着吗？”
叶城没有接酒坛子，而是缓缓道：“她自有她的道理，不过，一定不是为了寻求庇护而拉凤七垫背。”
周通有些酸溜溜的笑了：“你就这么信得过她？”
叶城嗤声一笑，低头，接过了酒坛子，欲送到唇边，却又侧过脸，对周通道：“前辈可是对她给的气运丹，有些芥蒂？”
“嘿！你这小子！”
周通急眼了，伸手就去夺酒坛子，却被叶城一个移形换影的身法，一转身避开了。待再次捕捉到叶城的身形，他已经举起坛子，豪饮了一口。
叶城将酒坛子一抛，周通即刻伸手捉住，也仰头豪饮了一口，随即笑道：“温泉谷中，我与柳眉和苏慕白都有过深度的相处，她的确不是那种人，可你小子也不能因为我这一句戏言，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吧。再怎么说，咱们现在也算是难兄难弟。”
叶城这才笑道：“周前辈，他们迟迟没有使用气运丹，何尝没有顾忌你的原因。其实咱们道门，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作为清泉长老的佩剑金边剑的剑灵，他得道，你也可以相随，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啊！”周通眸光一闪，转过弯来。
接下来，周通一搂叶城的肩，道：“你小子怎么早不说。”
叶城但笑不语。
周通又道：“其实柳眉没跟苏慕白那小子一起，也算是好事。心心相印的事情，埋在苏慕白心里那么久，早就成了拔不出的刺。我说实话，论心性坚定，苏慕白不如你，但若论天资，你不如他，但也不差。不过机缘天定，最终谁能到达什么高度，只有天知道。”
叶城低低的笑了：“前辈今天喝的酒里有蜜吗？”
“呸！”周通啐了一口道：“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夸一句就不自在了。”
叶城道：“我不欲与苏师兄比高低，这本没有意义，竭尽所能而已。”
周通若有所思，忽而重重拍了拍叶城的肩膀：“我若年轻时有你这份觉悟，也不至于在阿雪面前丢（脸）……啊闹笑话。”
入夜，漫天星斗。
礁石堡内，反而比白日更热闹了几分。一对新人终于在众人的注目（推搡）下，来到了正厅。
姬玄昶高喊：“一拜天地。”
盖头下，新娘子的声音稳稳的传来：“天地就不拜了。”
“啥？”
不光姬玄昶，来宾也瞪大了眼睛，天地都不拜，还能叫成婚吗？
新娘的声音又稳稳的传来：“我这还等着天谴呢，别给提前招来了。”
人声鼎沸到鸦雀无声，只用了一秒。
“咳咳。”姬玄昶干咳了两声，强行截下了这个梗，继续道：“那就拜道祖仙尊。”
“这个也不用拜。”
盖头底下的声音，平静的让人惶恐：“我已不是道门中人，拜这个作甚。”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这次连姬玄昶都接不住了。
柳眉只好自己接了梗：“直接夫妻对拜吧。”
“什么？”姬玄昶再次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柳眉：“主人这么心急？”
凤无及站在一侧，安静的低头忍笑。作为在场的男主角，他只希望没人注意到他，因为他就要忍不住了。
刘浪不觉一愕，他已经好久没见少主笑了。
迎着来宾精彩纷呈的目光，姬玄昶觉得有必要发挥一下自己控制全场的能力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不拜也罢，那讲一讲两人是如何认识的，有什么定情信物？”
柳眉声音低了一调：“怎么还有这一出？”
姬玄昶得意自己的机智，朗声道：“自然，如今鹣鲽情深，示之于众，也好让大家帮你铭记，今后也莫忘今夕。”
柳眉想了想，摸索出一个凤形镖。
一侧的凤无及传音入密问：“你怎么有这个？”
柳眉道：“还记得南疆逮兔子吧？你走后我捡起来的。想着多少值点银子吧。”
不待两人交流完毕，姬玄昶就得意的一把夺过凤形镖，在宾客面前高高举起道：“看看，这镖身光滑水润，应该被抚摸了不少次啊！”
凤无及看向柳眉：“？”
柳眉一眨眼：“后来不缺钱了，就想看看有什么玄机，多把玩了两次。”
宾客沸腾了。
姬玄昶犹不满足，转头看向凤无及：“你的信物呢？”
“这个……”凤无及有些犹豫的，掏出了一包杏脯。
“一包杏脯？这是何缘由？”姬玄昶问。
凤无及脸红道：“这杏脯是我们被困在魔阵中一起吃过的。”
“是吗？”姬玄昶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已经得到了诸多感天动地的信息，他亢奋起来：“一包一起吃过的杏脯，被独自珍藏了数年，这真是……啧啧，女神的一切都是珍贵的。就算这杏脯发黑发霉，也是最值得珍藏的东西。”
台下也是一片唏嘘……
有些女修已经抹起了眼泪。
柳眉：“还真是那包？”
凤无及讪笑：“一直没空换。”
被感动的宾客，热情的敬起了酒。眼看着两个新人就被端着酒杯的男女老少包围。
嬴宴山一下子急了。柳眉虽然成年了酒量会慢慢变好，但这才几个月时间，想必也没多少长进。忙挤进去道：“还是我来替她吧。”
然而宾客并不领情。还有人将他往旁边一推，道：“要替也是新郎替，怎么轮得到你呢？”
嬴宴山横眉冷眼一扫，一把火烧了那人的眉毛。
姬玄昶赶紧将那人拉开，一边施法灭火，一边笑着向众人解释道：“这小子喝多了，误会误会。”
邵青已经将那人拉出了人群。凤凰火哪是那么容易灭的。带法术失效，那人已经胡须眉毛烧了个精光。
472成婚（3）
嬴宴山也被白芙拽远了一些，脱离了人群。
凤无及晕晕乎乎道：“我来就来吧……”伸手要接柳眉手中的酒杯，却被一只手挡住，一个起哄的声音传来：“让新娘来喂！”
“我……”嬴宴山蹭的一下抬手，又被白芙按了下去。
柳眉瞥了那人一眼，抬起酒杯，一仰头喝了下去，道：“闹够了我们走了。”
姬玄昶愕然道：“主人小姐，入洞房可不能急。”
柳眉：“入什么房？”
“洞房啊！”姬玄昶嘿嘿的笑着：“拜完堂自然就是送入洞房了！”
柳眉眉心一颤：“你怎么那么多花样？”
姬老头笑呵呵的道：“龙生九子，主人小姐争取一发中的。”
柳眉一愣，旋即笑道：“既如此，我看小凤凤就不必回凤都了，留在风花台吧。”
姬玄昶大喜：“主人小姐也有此意，太好了！真是与我不谋而合。”
柳眉又道：“他是凤都的少主，所以不凤都那边如果要人，就交给你了。”
姬玄昶喜形于色：“没问题！最好是三年抱两后再回去。”
柳眉满意的点点头。
姬玄昶越发眉飞色舞，竟连劝酒的都打发了，一边吼着本族弟子道：“够没有？要喝酒自己喝去！别影响主人小姐洞房。”一边凑了正给凤无及灌酒的弟子一个爆栗。
那弟子一脸蒙然：“不是您老说今天使劲闹吗？”
被打的弟子也一脸困惑：“您刚还说入洞房不能急吗？”
“呸，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姬玄昶又给了一人一个爆栗：“没见姑爷不胜酒力么？见到劝酒的外族，要挡！”
“行，您是族长，您有理！”几人讪讪缩后。
就这么将劝酒的人群挡在了身外，姬玄昶又扯着嗓子喊：“送入洞房！”
喊完，他将盖头扯了扯，对柳眉道：“主人小姐，多来几次，总有一次能中。”
“唔……”柳眉颔首，虚心接纳。
风花台。
洞房花烛夜，两人一身红衣，坐在床上，打坐修行。
终于将酒里卸了几分，柳眉先睁开了眼睛道：“今后你就在这待着吧。”
凤无及也回神，道：“凤都来要人呢？”
柳眉道：“不必担心，姬老说服别人的本领，堪称一绝。”
凤无及疑道：“卫风这种人会被说服？”
柳眉淡笑：“应该会的。”
说话声停了，房间里寂静下来，两人在洞房各自修炼了一夜。
天亮了，海潮声一浪盖过一浪。
柳眉抬眼，看向凤无及，道：“小凤凤，你可是还不放心？我看你不平静，修行也有些滞涩。”
凤无及睁眼，从修行中收敛回神，略一凝思道：“修行一事，还真是难以参透。我曾有机缘一夜登入分神巅峰。却在巅峰盘旋了一年，未有寸进。”
“竟停滞了这么久！”
柳眉略一凝思，道：“不如暂且放下，或许会有新的机缘到来。”
凤无及笑了笑道：“眉眉，这可真不像你说出的话，你不是万事都勉强为之吗？连生死天意也敢违逆。”
柳眉也笑了：“违逆者，自是不得善终。我已经无所畏惧，你呢？”
凤无及笑容淡去，缓缓道：“我不行。”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这风花台还有听墙根的人？”凤无及讶道。
柳眉淡淡道：“且由他几日，待他说服了临风仙尊，再说其他。”
姬玄昶得了特许，越发勤快，一连两月，日日来探望，却总也没见到想要的“动静”。
这日姬玄昶在风花台外来回搓手，龙生九子，本是多子的体质，不应该还没有一点动静啊。他越想越疑惑，越疑惑越紧张，终于，亲自修书请来了天华殿主，旷华。三百年前两人臭味相投，是一对好兄弟，如今，两个鳏夫一个老态龙钟、一个貌若孩童，成了难爷难孙。
软磨硬泡之下，姬玄昶终于将柳眉诓到了礁石堡，那里医仙正等着柳眉。
一看见柳眉，冷面阎王、医仙旷华高高在上的姿态顿时垮了架。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这不是天华殿门口那个嚣张的年轻人吗？
柳眉淡笑着，看着旷华道：“阎王下山，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旷华嘴角一抽，另一边，还是一条金丝缠住了柳眉腕上的脉。
“什么阎王下山！”姬玄昶赶紧打断柳眉道：“主人小姐，别怕，不管你有什么病，我这老兄弟都能给你治好。就算阎王殿前，他也能把人给你抢回来。”
旷华白了姬玄昶一样，还老兄弟，连老弟我在江湖上的名号都不知道。
姬玄昶一惊，急问：“莫不是真有什么难治隐疾？”
旷华白了姬玄昶一眼，道：“挺好。”
姬玄昶越发不解：“什么是挺好，有没有那个？”
旷华再次翻了一个白眼，道：“挺好就是啥毛病都没有，这还不好？那你要哪个？”
姬玄昶严肃认真急迫的道：“那个啊，有没有身孕啊？”
旷华莫名其妙看着他：“你这老头胡掰掰什么呢，阴元完好，怎么可能有孕！”
“什么！”姬玄昶如遭雷击。这一刻他终于反应过来，有病的不是主人小姐，而是凤家小子。
就在这时，派出去打听凤无及情况的弟子回来了。
“什么情况，说。”姬玄昶急迫的看向那个弟子。
“凤都那边说……”那弟子犹豫了片刻，不敢抬起头来，小声道：“说凤无及不行。”
平地一声炸雷，姬玄昶只觉得外焦里内，犹自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可查过是否属实？”
汇报的弟子头低得更低了，仿佛“不行”的那个人是自己，声音却略微提高了一些道：“查实过，凤公子的母亲亲口所言，还说替凤公子张罗了许多名医诊治，可惜凤公子最后逃了家。”
这可确凿无误了，哪有母亲会平白这样污蔑自己的孩子呢！自己费尽力气留下的姑爷，竟然不能人道，那龙族子嗣的事情，岂不成了泡影。姬玄昶遭此重创，只觉得天都黑了。
他回转身，默默的走到柳眉那头，忽而拉住柳眉，抱着卑微的希望紧张的问道：“凤家小子，是不是不行？”
473 只是开头
柳眉扯出了袖子，道：“什么不行？”
姬玄昶再次顾不得脸面，直言道：“不能人道啊！”
柳眉微讶：“有这事？”
姬玄昶一见，眼泪都要出来了，苦口婆心道：“主人小姐，您别替他隐瞒了。我都打听过了，他母亲也都告诉我了，他确实不行。你可不能为了他耽误一辈子啊。龙族绵延后嗣的希望，全都落在你身上了啊！”
柳眉眉头一皱，道：“姬老，你这是拆人姻缘来了啊？我怎么听说人族有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姬老头呵呵呵的笑着道：“我知道龙族用情专一，可可……可我觉得，你也并没有负他。你们还是夫妻，只要心在他身上，跟别人生一个……生几个孩子怎么了？谁让他不行！”
柳眉神色倏的转冷：“姬老，您当龙族是下蛋的母鸡吗？”
姬玄昶顿时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老兄弟旷华搬来板凳，站在凳子上，勉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一回头，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就哈哈哈哈，一发不可收拾。
风花台，柳眉小心的问凤无及：“你不能人道？”
凤无及一愕，继而道：“当年你教了我一句口诀，‘我不行’，我用了两次，每次都效果好到惊人，到现在，我还深受那两句‘我不行’的影响。”
“就……就为这？”柳眉略有些心虚的不敢笑。
当年也是年少无知，一个敢教，一个敢学敢用。
凤无及又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我行不行，我自小被拔出情根，六根清净，从未有过那种欲求。”
柳眉道：“六根清净，就是你这个样子吗？”
凤无及道：“我也不知道六根清净是什么样子。父亲常说六根不清净，就会使心不平静。眼根贪色；耳根贪声；鼻根贪香；舌根贪味；身根贪细滑柔嫩、安逸舒服；意根贪喜乐享受。有贪，就会有嗔，就会引起诸多烦恼，难以解脱七情六欲，以至于毁了修行。”
柳眉道：“玄门若真能有法门使六根清净，倒省了参禅悟道了。不过，六根清净未必是好事。”
“是啊，”凤无及感慨道：“父亲的确事事为我费心，可他做的，不一定对。”
柳眉又道：“我看你对声色味并非没有感觉，不如你破一破戒，或许修行的桎梏也能打破。”
“破什么戒？”凤无及试着问。
柳眉：“色戒如何？”
凤无及神色一阵尴尬，缓缓才道：“我怕真的不行，眉眉你……还是找别人吧。”
柳眉惊讶的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的意思是，你试着找一找心仪的女子。”
凤无及脸一红，闷不做声了。
望月之期。
冰原上，银镜般的地面上，冰凌闪烁着晶莹的冷光，如一个梦幻的世界。
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走在这片冰雪世界上，他手中一柄骨剑，拖曳在冰地上，发出一串刺耳的割裂声。
风吹动他的黑袍，上面一条金龙，如活了一般，盘曲游动。
冰面上，割裂的痕迹闪耀黑金色的光芒，慢慢的连成一片，形成一幅诡异的阵图。
他站在阵图中央，拄剑而立，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喃喃道：“阵已为你摆下，你会入瓮吗？”忽而他笑了笑，自问自答道：“应该会吧，就像当年的羽神。”
笑罢，他垂眸，剑尖一跺地，铿的一声铮鸣，声音贴着冰面远远传开，冰面上的金色阵图游动起来，阵图之内，黑色的怨气一丝一缕钻出冰面，徘徊缠绕。
黑袍的男子满意的再次笑了起来，身体逐渐虚化，消失在渐浓的黑气中。
与此同时，徵阴山中，烈山章手中一颗白玉棋子骤然一停，而后啪的一声轻轻的落在了桌上。
“秀才，有事？”
须弥子看着烈山章落子的手势僵在空中，而他洞察周围，并未感觉到一丝异常。不对，方才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灵魂波动！须弥子不由得心中一紧。
“秀才？”他又唤了一声，手中黑子在烈山章眼前晃了晃。
“嗯。”烈山章回神，轻轻的将那颗跌落的棋子捡起，放入棋篓中。这个简单的结束下棋的动作，让须弥子又是心一紧。
须弥子问：“要下山？”
“是。”
烈山章看出须弥子的情绪波动，端坐正视他道：“有一人用灵魂召唤我去一个地方。”
须弥子：“凶险吗？”
烈山章点头。
须弥子：“一定要去？”
烈山章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那就是一定要去了。须弥子深知这个徒弟的秉性，一旦决定的事，少有更改。
烈山章起身，含笑对须弥子道：“师尊，就此别过。”
恍然间，须弥子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师父离开大风楼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含笑着吩咐：“徒儿，大风楼就交给你了。”
转身离开，那袭青色的背影与昔日的白色身影完全重合。
须弥子的嘴唇颤抖起来，忽然一个瞬身冲上前去，并肩一撞烈山章，笑道：“徒儿，为师陪你走一趟吧。”
烈山章有些为难的回望这亭台楼阁，道：“那这大风楼……”
须弥子咧嘴笑道：“你是楼主，你在哪，大风楼就在哪！”
烈山章无奈一笑，默许。
须弥子又继续笑道：“至于俗事，交给小童足矣。”
南海。
礁石堡内，突然警铃大作。冰原之上，骤然出现八道丈余长的裂缝，黑色弥漫在裂缝之上，原本纯净的冰原，黑云压城，一片死气。
姬族人还未靠近，数里之外就听到了震撼灵魂的万灵哀鸣，心智稍弱的弟子，已经失去神志，迷失在地狱般的亡灵世界中。
“爷爷，一夜之间怎么会这样！”
姬咏桑端庄秀丽的脸，已是一片惨白。
“有人开启了封印，这还只是个开头。”
姬玄昶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和苍凉：“难道天要亡龙族。不，就算是柳眉，也无力重启封印……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姬咏桑抓到了一线生机，急忙问下去：“需要什么爷爷？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必须做到。”
姬玄昶眼中一空，望着黑压压的天际，缓缓道：“可还记得冲天大火中，那个带着云雨走来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