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4 仅剩的手牌
新世纪福音,曾经与“末日真理”和“死海使徒”构成末日真理教的三巨头之一,在三巨头分道扬镳后沉默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桑海沧田,“末日真理”改组为如今的“末日真理教”,而“死海使徒”则假托“纳粹”之名义,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迁移到了月球,最终与“纳粹”不分彼此。只有新世纪福音的动向无人知晓,在女巫VV再一次踏上舞台前,没有人知道这个巨头是如何维持自身机构,又是如何运作这个结构的——它们下潜得太深太深,但其成员却完美地潜伏到了其他的组织中。
在女巫VV召唤成员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些成员,而当这些成员应召而来,这才察觉到,这些新世纪福音的成员竟然都是自己认知的身边之人。
新世纪福音在世人们展现出来的神秘又暧昧的模样,很大程度上与这个神秘组织的首领女巫VV对待末日真理的态度密切相关——谁能够想到呢?在过去,一次偶然的聚会中,身为过去末日真理教的发起者之一,当时还不曾叫做“女巫VV”的神秘女性,竟然根本不是末日真理的信徒。
即便是如今,女巫VV并不信仰末日真理,也并不追寻末日真理这一点,也鲜有人知。不过,无论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大都已经死于战争中了,就连女巫VV本人也没有幸免。
事实上,新世纪福音重新登上战争舞台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人会想过,第一个出局的大型神秘组织竟然会是他们,第一个倒塌的末日真理教三巨头,竟然会是他们。
新世纪福音强不强?答案几乎不需要思考,当然很强大。女巫VV强不强?这也是同样的回答,仅仅从神秘性上,在人类中根本找不到能够与之并肩者,哪怕算上在战场上出现的怪物们,仅以个体而论,女巫VV也是站在最顶端的怪物之一——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怪物,竟然突然间就出局了。
没什么人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几个人亲眼看到女巫VV被杀死的那一幕,只是,综合实力屈指可数的新世纪福音在某个时间段就已经销声匿迹了,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从战争的故事中,悄然擦去了他们的戏份一样。
到底是谁打败了女巫VV和她座下的强大信使们?又是用怎样的手段将综合实力强大的新世纪福音整个儿从战场上抹去?当幸存的神秘专家和神秘组织回过神来的时候,留给诸多人的,几乎都是一些难解的谜团——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些秘密。
网络球里有人知道,桃乐丝知道,席森神父也知道。然而,即便知道了其中的内幕,对于女巫VV和她的信使们竟然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干掉,席森神父仍旧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反过来想想,既然女巫VV已经是最顶尖的怪物之一了,再加上她身边的那些同样堪称怪物的信使,能够一口气就吞掉了她们的那个怪物究竟会有多强?
那是席森神父也感到恐怖,不敢轻易去评估的上限——面对那个被称之为“江”,是叫做“真江”还是别的什么名字,都无所谓的怪物,新世纪福音一点机会都没有。差距太大了,女巫VV和她的信使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也正因为双方在“怪物”和“神秘”的程度上,有着天壤之别,所以,那场战斗甚至根本就谈不上战斗,只能看作是女巫VV等人被单方面戏耍虐杀而已。
直到现在,改变了存在方式,得以从另一个自认更逼近末日真理的角度观测事物的席森神父,也不敢放言“如今的自己已经超越了曾经的女巫VV”,根本就不愿去想,倘若自己遇到了杀死女巫VV的那个怪物,自己能够有多少挣扎的余地——当然,肯定不可能束手待毙,但是,那个怪物的神秘到底是怎样的神秘?对方的强度到底在哪才是极限?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在席森神父的心中仍旧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席森神父调查并思考过那个怪物留下的痕迹,有许多细节似乎都在将那个怪物的真实身份和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以及伦敦中继器里的另一个怪物“近江”联系起来——仔细想想这样的联系,简直让人透心凉。
“江”、“最终兵器”、“近江”这个看似人类的怪物,三者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联系,席森神父如今还是很难判断,但他已经可以肯定了,她们的存在绝对不是偶然的,也绝对不是彼此孤立的个体,或许在某个更加巨大的视角中,三者之间的关系比自己如今所预想的还要紧密。
其实,这三者那隐晦而紧密的关系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席森神父知道最接近这种关系的另一组人士——正是高川本人。
高川的来历清晰,身份确凿,但是,在这明明白白的履历背后,却隐藏着许多难明的疑点,至今都没有人能够给出准确的答案,那便是:享誉世界的英雄,以“义体”为最核心的招牌,在各个神秘势力之间游走不定,却又往往以个人的名义进行活动的“高川”,和那个突然从网络球的实验室中诞生的“高川”,到底有什么不同?
尽管网络球一直都没有做出解释,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青年模样的“义体高川”和少年模样的“少年高川”之间,存在一种极其复杂而紧密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却又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同一个人”的关系。
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是不同的个体,无论是存在形态、物理构成、思想意识乃至于人格心理层面,所有构成“个体”因素,都没有太大的相同点。仅仅从这些“数据上的不同”来说话,他们完全可以视为不同的两个人——不,甚至于,比起人和人之间的不同,或许更像是怪物和怪物之间的不同。
然而,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可以清晰察觉到两个不同的高川之间的联系,本就证明了,在那些常理上的不同背后,存在某些非常识性的一致和相似。
他们不是一个人的不同阶段,不是过去的高川来到现在,也不仅仅是高川自己的人格精神分裂,不是“时间”上的线性关系,也不是克隆关系。存在某些更细碎的,更本质的,难以观察到的东西,让两个高川之间看似“基本之处的不同”变成了“相对表面化的不同”。
是的,在他们那隐晦的相同点的对比下,所有曾经认为是高川本质的东西,都相对变成了表面化的东西。
高川和高川的不同与联系,“江”、“最终兵器”和“近江”之间的不同与联系,两者之间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让席森神父下意识认为,其实这两者之间,也同样存在某种比至今为止所觉察到的联系还要深入的某种关系。
她们之间,他们之间,她们和他们之间,无论看作是人和人的关系,还是看作是怪物和怪物的关系,都绝对隐藏有一个大秘密。
席森神父猜想过,或许这个大秘密能够为末日进程带来一些变化,有时却也不禁会想,这些关系上的隐晦和展现,同样也是末日进程的逐步展现。知道这个秘密,不会给末日进程带来巨大的变化,而是反过来,正因为末日真理的存在,所以,这些秘密才会存在,他们和她们也才会是这样隐晦而深刻的关系。
如今,这些充满了秘密的存在都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怪物”——席森神父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并再一次让他感受到末日真理的存在感。如今还在抵抗的伦敦中继器,需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末日真理教,不仅仅是纳粹。原本势力庞大的NOG,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伦敦中继器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了。
面对两个变成怪物的高川,深潜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末日真理教,庞大的纳粹军势,被蛊惑的素体生命们——只有一台伦敦中继器和一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根本就无法施展,无论是与敌人兑子,还是施展谋略,底牌不够厚实的话,就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更何况,如今伦敦中继器内部发生内部冲突,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更是失去了作为核心的三仙岛。席森神父根本不觉得,这些反抗末日真理的人真的有半点希望。
希望只在这些人的臆想中,事实总会比他们能够看到的黑暗还要让人绝望。
桃乐丝拿出了芯片,说这就是“女巫VV”。好吧,席森神父相信她,但即便女巫VV依托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残骸重新复活,又能怎样呢?女巫VV加上瓦尔普吉斯之夜,听起来确实很强大,可是,这种强大又能达到何种强度呢?面对怪化的两个高川,面对那紧密相连的“江”和“最终兵器”,大概也最多只能挡住其中之一罢了。
席森神父是这么认为的,但没有将自己的这个想法说出来。时至如今,如果桃乐丝还是如此坚定,那就让他期待一下吧——让他看看这个仿造最终兵器,或许也和那个怪物的“江”有些联系的人造人,到底会怎样借助“女巫VV”的力量,将这一切不利的局面扭转过来。
在席森神父眼中,逃离伦敦中继器和近江的桃乐丝,她的手牌几乎就只剩下这枚芯片了。
“会改变的,一切都会改变的……”桃乐丝喃喃自语,将紧紧攥在手心的芯片向前方半空扔去,“改变给你看!”
在席森神父的眼中,桃乐丝的动作是如此的随意,也带着一种莫测的紧张。他当然无法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看出来了,桃乐丝并不是怀着孤注一掷的情感,才赌博般进行这些行为的——有某种计划支撑着她,只是,这个计划或许在前不久才成形,并不是什么长远的计划,而是一种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才最终抓住的那一道灵感。
如果不是识破了近江的阴谋,与之分道扬镳,同时让自己陷入绝境中,恐怕桃乐丝自己也无法想到这个计划吧。可在另一方面,桃乐丝又是如此的相信自己临时想到的这个计划,并毫不犹豫地去执行——席森神父不知道,她到底是带着怎样的想法和最终目的,去执行这个计划的。
过去的桃乐丝看起来还带有立志于打倒末日真理教的纯粹,可看着眼前的桃乐丝,席森神父已经感觉不到那种纯粹了——硬要说的话,他总觉得,在“打倒末日真理教和纳粹,于末日之中力挽天倾”的背后,桃乐丝似乎还有某种与这个目标有冲突的想法,有一种行为和目的无法完全统合起来的参差感,发着细细碎碎的不协调杂音。
不过,无论桃乐丝想做什么,对席森神父本人而言都无所谓,因为,他十分确信,末日真理是无法阻挡的。站在对立面的人们,无论是想要阻止什么,还是要促进什么,最终都只会成为末日真理的一部分而已——这在过去已经得到太多太多事实上的验证,如今的桃乐丝也好,近江也好,也同样不可能改变。
就连高川都已经怪化的现在,席森神父不认为其他人还能够做什么——要对抗末日真理,可不是单纯看战斗力的高下就行的,而单纯以战斗能力和意志力来说,高川已经可以算做是反抗者们的一个极限式的标准了。
飞舞在半空的芯片开始发光,在桃乐丝和席森神父的眼前,砰然粉碎,溅射出丝丝缕缕的流光,看上去就仿佛芯片上的那些复杂回路,正在以“光”的状态向四面八方扩散。
只是呼吸之间,数不清的光状回路就在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显现,桃乐丝和席森神父接触到的地方,这些光状回路正敏感地绽放出更多复杂的图形样式。整个方方正正的空间染上了一股未来科幻的味道,仿佛自身就化作一个计算核心,不断在计算着什么。
2225 女巫的复苏
女巫VV就如同从漫长的时光中醒来,她有一种错觉,就像是自己被分解成了无数份,又被重新拼装起来,然而,她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自己本来就是由无数的碎片构成的——只是,在分解和重构的过程中,自己到底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到底在最细微的地方有了什么不同?她感觉不到,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自己,仍旧是过去的那个自己的延续,而不是变成了某种崭新的东西。
就像是人的成长一样,包括肉体和思想,乃至于人格,随着时间不断有一部分发生更替和转变,以十年来计算,觉得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但又是从过去的自己成长而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发生变化的,没有发生变化的,全在那最细微的层面一点点地,巨大量地发生,但在一个整体的角度来看,没有太大的变化。
于是,只能用“苏醒”来描述。
女巫VV苏醒了,距离上一次沉睡,亦或者说“死亡”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杀死的,只是,她仍旧无法确定,杀死了自己的那个东西,那个叫做“江”,外表就像是一个成年人类女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
被杀死的恐惧,被杀死之前的恐惧,也伴随着她的苏醒,在她的内心深处苏醒。有一段时间,实际很短暂的,但对她而言十分漫长的时间,她都在这种恐惧中挣扎。她感到,如果自己不挣扎,自己就会再一次死去,而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没有想过这种感觉的真实性。只要有这样的感觉,她就会不断试图摆脱这种感觉。
直到她真正感觉到“自己完全已经清醒”的时候,就如同从深海的最下方,憋着一口气,终于浮出水面。直到这之后,她才能从这种完全内在的感受中,将自己的感知扩散到外在。霎时间,一个巨大的容器、身体亦或者说,装在“自我认知”的外壳,就在她的感知中呈现出来——说是巨大一点也不为过,过去的她从来都没有这种“巨大”的感觉,她扩散自我感知的过程更让她能够清晰感受到这种巨大——就如同一个病人终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样,或许是慢的,或许是快的,或许是一瞬间,或许需要几个月乃至于几年的时间,可是,那些没有感觉到的部分基本上就是“没有感觉”吧。
可女巫VV确实有感觉的,一种“空荡荡”的,那种内在的自己没能填充到外在躯壳的每一个角落的感觉。
自我已经苏醒,自我感受不断膨胀,速度很快,但对比起身体的“巨大”,这种速度就不足为道。究竟花了多长的时间,才让自己有一种“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再度合为一体”的感觉?女巫VV无法计算,她感觉到的时间很漫长,但是,身体反馈回来的一种如同机械工业般精确而直接的数据,却显示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时间。
这种由身体反馈回来的精准而直接的计数是她在过去的身体上从未感受过的,这让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身体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身体。过去自己的身体到底算不算是“人类的身体”,她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但如果换成是“多接近常识中的人类身体”的说法,毫无疑问,如今的身体比过去的身体,距离这个人类的标准更远——已经远到了或许根本就是不同的东西的程度。
和人类不同的身体,带来了和人类身体时不同的感受与视角。女巫VV很难描述自己感知和观测外在一切的时候,这种感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它太复杂了。倘若说人类用六感,乃至于神秘学中的七八九十感去体验世界,所有对世界的认知,都是从这种复合型的感知中得来。那么,如今女巫VV的身躯带给她的观测体验,简直就是从七八九十感提升到了千亿兆感知的程度,其交错复杂的综合性运作,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即便如此,她也仍旧可以使用,不存在任何“不理解就无法使用”亦或者“用起来磕磕绊绊”的困难。
她只觉得自己可以从一个整体的综合的角度,下意识地去使用这种观测、感知和所有基于这个身体的每一种功能和力量,其中不存在任何磨合上的问题。就如同人类诞生后,一下子就跳过了婴儿阶段对身体的掌握和学习,如同年轻人一样灵活自如地操纵肢体去完成人体本就该可以做到的那些运动。
人的身体受限于基础构成因素和构架,看似可以做出许多复杂的动作,但实际上的束缚也是存在的。而女巫VV的新身体则让她感到了一种远超人类身体限制的自由和开放,人体可以做到的,这具身体同样可以做到,人体做不到的,这具身体也可以做到,人类需要换个方式去做的事情,这具身体直接就可以做到。至今为止,女巫VV所知道的,人类必须利用工具才能完成的事情,已经彻底被这具身体的功能性彻底覆盖,并且,还可以不断地拓展——人类还需要针对一些工作去发明工具,而这具身体几乎万能到了,根本就不需要去思考该制造什么,如何制造,只要意识到“这是有需求的”,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将之创造出来。
是的,仅仅只需要一个意识——反过来说,如果连自己需要什么都无法意识到,那么,这个身体同样什么都不会做。不,也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这种内在而本能的自我进化更新在无意识主导的时候,是十分缓慢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却也和人类的身体有不少相似之处。
正因为这具新的身体和过去的身体相差太大了,所以,女巫VV一时间,根本就无法找出这个身体的上限——这个身体的未来似乎是无限宽广的,至少,暂时是这样。
以“自我”为基础的内在,身体的表面与内部,正变得水乳交融,女巫VV看到了“位于自己身体内部的种种异物”。她很快就认出了他们,素体生命,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们,以及非敌非友,既合作又斗争的NOG人员——有许多连一面都没见过的家伙,但也有堪称是“老朋友”的家伙。
“桃乐丝,还有……席森神父?”女巫VV一眼就认出了桃乐丝,但是,席森神父和过去的他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新身体带来的崭新而庞大的视角和观测手段,几乎不可能在这个家伙的身上找到过去的席森神父的影子——现在,她可以认出席森神父,正是因为,在他人难以观测到的角度和层面,席森神父一直特有的,让他就是他的某些东西,并没有发生太过剧烈的变化。
不过,也很难说,要说完全没有变化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变化相对其存在形态而言,尚没有安全改变。
女巫VV也在同一时间确认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仍旧是在统治局的遗址中。那穿透性的视野一直向外扩散,但仍旧无法抵达统治局遗址的“边缘”,正因为如今的自己看得比过去的自己更加遥远,所以,过去就已经存在的“统治局遗址可能没有边界”的想法也愈加沉重。她所见到的一切,无论是正在发生的,还是已经发生了的事物,都在给她带来一种超乎想象的重量感。
这已经不能用“荒芜、扭曲和废墟”来形容了,这是一个巨大的战场,仿佛只要统治局遗址是无垠的,这个战场就是无垠的——比“扭曲”的意义更加扭曲,比“激烈”的意义还要激烈,这种无法用语言去表达的震撼和强度,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如今这里就是地狱。
这其中有熟悉的没有变化的东西——这些东西始终没有变得更好更缓和的迹象。同时也有不熟悉的,发生了剧烈变化的东西——这些东西始终象征着末日的接近,现在,末日已经很近很近了。
而女巫VV也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没能如预期那样超脱这个地狱般的“末日幻境”,去往更上层的美好而真实的“新世界”。不,毋宁说,本来已经做好了“上天堂”的准备,为此不惜去死,然而,一觉醒来,从死亡中复苏,却只看到,自己仍旧在地狱之中,仿佛过去的种种准备和为之付出的承诺和代价,都变成了一场玩笑。
——充满了恶意的玩笑。
一种巨大的愤怒顿时从女巫VV的心中冒出,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愤怒过,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有这样的一种情绪,并且,这种情绪竟然可以剧烈到这种程度,就连那精密谨慎的思维也似乎停顿了几秒钟的时间,就连新的身体也受到这种愤怒的影响,而发出某种耳朵无法听到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确实,自己似乎变得比之前还要强大了,可是,仍旧呆在地狱里的话,这种强大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多么强大,只要无法逃脱地狱,无法逃脱末日,任何自我感受到的“强大”都不过是一种幻觉。现在,自己仍旧无法逃离这个幻觉吗?
“系色!桃乐丝!”女巫VV的声音在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身体之外的巨大战场上,愤怒地爆发出来了,“你们没有遵守诺言!”
此时此刻,女巫VV只觉得自己又在瓦解了,构成自己的每一个碎片,就如同一片片残渣般的人格,无法如过去那样完整地捏合成“女巫VV”这一个体的认知,但是,却也不是分崩离析。这些构成如今的“自我”这一整体的碎片,就像是被巨大的震动抖了出来,彼此之间仅仅用复杂的丝线连接着。但也正因为它们的存在变得更加独立化,变得更加醒目,更有存在感,所以,女巫VV在模糊之中,仿佛可以听到它们每一个所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和她的声音是一致的。
——充满了回忆、期待、向往以及破灭后的愤怒和悲伤。
不仅仅是一个整体的“自我”知道自己的失败,这一个个构成自我整体的碎片也统统都知道自己的失败。这种失败感,以及伴随失败而来的种种情感,让女巫VV觉得自己再次被汹涌的海水淹没了,被那巨大的浪潮卷入海底,沉重而窒息。
女巫VV又开始了新的挣扎,在挣扎的过程中,大部分躲藏在身体内部的“杂质”都被清空了,抛离了,灭杀了,只留下她下意识中最想要留下的东西:桃乐丝和席森神父,因为,这两人是最有可能你回答她的问题的存在。
她已经近乎失去理智,但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从“莎”的残害中获得新生的女巫VV,从过去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中诞生的新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正在发生暴动,巨大的数据对冲导致已经足够扭曲的周边再一次发生扭曲——这股冲击是如此之强,就连波及整个统治局的偏差仪式所造成的扭曲,都不足以对抗这种强度的扭曲。
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就在这种内部和外在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和冲击的过程中,让自身的体量再度扩大,转眼之间,就吞噬了自身原有体量的近十倍的空间,几乎将其所在的统治局分区彻底转化为它的一部分。
迅速增大的体量,同样带来了一定的压力,正是这种压力,将女巫VV从愤怒到崩溃的边缘拖拽回来。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窒息到了极限,终于钻出海面的轻松感。她觉得自己暂时又能继续思考问题了。
桃乐丝和席森神父在这愤怒的冲击中没有失去自己的位置,无论是哪一个,都有着快速适应当前环境变化的能力。即便如此,呆在一个愤怒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内部,而且,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更是基于过去自己所知晓的“强者”诞生的,仍旧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面对理论上更强,并且,不知道强大到何种程度的女巫VV,无论是桃乐丝还是席森神父,都已经做好了逃离的准备。
2226 交换数据
女巫VV的愤怒引起的现象十分恐怖,巨大的数据对冲就像是海啸一样从身旁席卷而过,仿佛有意识地避开了桃乐丝和席森神父两人,然而,即便没有正面的冲击,仅仅是侧面影响的扩散,也足以让两人体会到那深邃又剧烈的威胁。如果没有必要,没有谁会想要正面与之冲撞,就算有保全自身的自信,也能料想到实际发生时那棘手的情况。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席森神父那看似人类的身体已经再度瓦解了,以风的形状和声音问到:“她看起来很愤怒,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可不想和这位老前辈开战,以目前的程度来看,根本是不可能赢过她的。”
“只是做了一场交易而已。”桃乐丝的脸色也有些紧绷,她当然知道女巫VV为什么愤怒,自己和系色对她许下的承诺,在一次又一次的偏差中,没能完成,也已经没有去完成的必要了。对方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这边也有苦衷,但是,要让对方理解这种苦衷,到底是困难还是轻松?原本她觉得是后者,现在稍稍有些偏向前者。
在如今的事态下,女巫VV已经无法前往“病院现实”,也没有上去的必要了,而“末日幻境”才是最需要她的力量的地方。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说服对方。
桃乐丝这么想着,但计划中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被女巫VV重构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核心正在转换,桃乐丝和席森神父都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做点什么的想法,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周遭的景象宛如被刷新了一样产生奇异的变化。最终,看起来还想是停留在原地,但是,整个区域的基础结构,乃至于在瓦尔普吉斯之夜内部的位置都已经发生转变。那些回路般显现在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光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宛如萤火虫的光点。
这些光点轻缓地起伏,一个荡起,另一个就被牵动,形成宛如波浪一般的整体的动态,尤为壮观美丽,然而,桃乐丝和席森神父却森然感受到了其中的危险,自己的四面八方都被这些看起来无害的光点包围了,对两者而言,更像是女巫VV故意将自己两人囚禁起来。
尽管带有一定的恶意,但是,桃乐丝和席森神父仍旧没有主动去做什么,他们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强迫对方去做什么。当桃乐丝将女巫VV释放出来,和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残骸结合时,两人都能够预想到,一旦和对方动武,将会是多么的麻烦。
桃乐丝曾经在这个“莎”的残骸中拥有的权限都已经被封闭,她现在已经无法正常进入当地的安全网络之中了。不过,好消息是,她被女巫VV从这个贯穿了整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系统中驱逐的时候,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权限被彻底消除。
女巫VV至少还留有一点余地,从这个角度来看,桃乐丝觉得自己双方还是可以进行对话的。女巫VV的一系列动作就像是在发泄,那疯狂爆发出来的力量意外的有针对性。桃乐丝已经无法纵览全局了,但她仍旧可以设想到,或许如今还在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中的人,就只剩下自己和席森神父了。
不久,那些漂浮在半空,如同波浪般波动,却又更加轻柔的光点开始大尺度地漂移,旋转,沿着不同的轨迹收缩,最终汇聚成了女巫VV的新人形:出现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微小的躯壳替代品罢了,真正的女巫VV就是这一片重新构造和拓展的数据对冲空间,又一个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
这个新人形仍旧是女性的外表,但却和过去她不太一样,并没有什么独特的气质,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与众不同,也不会给人的感官和精神带来奇妙的影像。她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东西,甚至于,让人觉得只是一个“会动的逼真的人形玩偶”,而不是“一个人”,或是“像是人的某种异物”。
但正是这种朴实的,没有什么威胁感的姿态,让桃乐丝和席森神父定下心来。
“不错的代理构造体。”桃乐丝说,“看来你已经冷静下来了。”
“真是意外啊,女巫大人,没想到竟然还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席森神父的人形也微微露出笑容。
“我们有多长时间不见了呢?席森神父。”女巫VV向席森神父打了一个友善的招呼,就有些不太友善地看向桃乐丝:“桃乐丝,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当然,用说的太过繁琐。”桃乐丝撩开后颈的头发,露出数据借口,“我们来直连吧。”
女巫VV的代理构造体露出无可无不可的表情,这种生动的表情,让这个躯体一下子从“玩偶”更加向“人”靠近了。
桃乐丝脚下的一片地板开始分解,那些比沙粒还要微小的碎片重组成数据线,如同灵活的触手,猛然扎入桃乐丝后颈的数据借口中。席森神父平静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两人,只等了大约三四秒的时间,数据线就从桃乐丝的接口中拔出来了。这个时候,女巫VV的代理构造体露出了更加生动的释然的表情。
似乎微微有些苦恼,也有些疑惑,大量的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人不由得去想,女巫VV到底从桃乐丝那里得到了怎样的情报?
席森神父没有问,桃乐丝对他说过许多事情,包括病院现实的一些情况,当然,他料想桃乐丝隐瞒的更多。但是,无论是病院现实还是末日幻境,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观测角度的转换并没有改变末日真理,当末日平等地降临时,他作为一个末日真理的信徒,已经相当于被“神明”直接拥抱在怀中。无论在哪,无论自己的所知和事实有多大的出入,只要末日还存在,就无所谓这个过程中的其它变化——无论有多少变化,都不过是末日的一个步骤罢了。
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从自己身边的事物中,去一遍遍地感受着末日真理的必然和浩大。无论桃乐丝和女巫VV怎么想,怎么挣扎,乃至于放弃挣扎,对他而言,都不过是对末日真理的衬托罢了。换句话来说,如果没有桃乐丝和女巫VV这些人,没有末日真理教和纳粹等存在造成的扭曲,没有在这些可见的运动中表现出来的恒定的末日结局,那么,他又如何去感受末日真理呢?
他只能从可见的运动中窥见真理之貌,这是哪怕他已经转变了生存形态,也无法改变的局限性。比起真理,自身越是改变,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反过来说,正因为自己是渺小的,所以,真理才显得伟大,才值得让人去注视,去追逐。
“……我不明白,我没有在你的信息中,看到那个所谓的病院现实中的敌人。”女巫VV说:“如果你给出的情报是完全的,那么,那或许不是和末日真理教,亦或者是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那般拥有可观测的形体的东西,甚至于,很可能也无法在精神意识层面勾勒出一个整体的形状。那样的东西,根本就是无法战胜的,你们真的相信,在你们视为精神世界的这个世界里,能够定位它的位置,约束它的形状吗?”
“我们必须尝试一下。”桃乐丝这么回答到,“哪怕是变成如同你这样,如同席森神父这样,所谓无形无状的某种介质也好。我们必须观测到一个具体的东西,对它是什么拥有一个具体的印象,才能对它做点什么,不是吗?”
“所以,你认为那个‘江’就是那东西的具现化?一种更加明确的载体?”女巫VV这么问到。
“没错,‘江’就是‘病毒’,至少也是‘病毒’的一部分。它的出现不是偶然,‘病毒’想要做点什么。”桃乐丝说,“虽然我们都不知道它打算做什么,但是,我们一定可以利用‘江’去对它做点什么。”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但是,你们下了重注的高川看起来不太妙。”女巫VV说,“而且,看起来‘江’也分成了许多种……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所有的‘江’重新聚集起来吗?”
“让‘江’只有一个,让‘高川’只有一个。这是为了确认对方,进而战胜对方而做的减法。”桃乐丝点点头,说:“江不是单独出现的,也不只一个人形,一种体现方式,正因为她太多了,所以,反而让人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反过来说,如果她是唯一的,那也意味着,那个唯一的她同时也是‘病毒’唯一的体现。只要抓住这个唯一,我们就抓住了‘病毒’,亦或者,是观测‘病毒’的唯一基准点。”
“你们觉得高川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女巫VV露出怀疑的表情,“我可看不出来。我承认,高川很强,但是……”
“不是觉得,而是希望。高川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他的体内有‘江’,所以,必须让他体内的‘江’出来,才能让‘江’成为唯一。而且,他和‘江’之间的联系,比任何人都强……如果要说有什么可以影响‘江’,那大概就只有‘高川’可以做到吧。”桃乐丝这么说到:“但是,我们也不会将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依靠高川和江的关系不过是最后的不得已的方法,在那之前,只要‘江’成为唯一的东西,那我们就会尝试对其进行干涉和打击。”
“如果‘江’就是‘病毒’,我觉得你们这么做只是适得其反。就如同一个病人刻意让病毒增殖到足以观测到的程度——在解决病毒之前,人很可能就已经病入膏盲,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了。”女巫VV理解了桃乐丝和系色的做法,但在她看来,这就像是在找死一样。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如果你有好的想法,不妨说说,因为,这根本就不应该只是我、系色和高川的问题,而是我们所有人的问题,也包括你,女巫VV。”桃乐丝的说法很尖锐,但是,女巫VV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如果从病院现实的视角去观测所有事物,那么,在这个末日幻境的世界里,无论是人还是非人,都不过是‘病毒’对病人的影响,以及病情病变的一种体现方式而已。
在这种居高临下的观测角度里,女巫VV自身也不过是那不断恶化的病情的一种体现。
沉默了半晌,女巫VV问到:“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将高川的人格稳定下来。”桃乐丝十分肯定地说:“你有这样的能力,因为,你如今的存在,就是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共同作用的结果。你的复苏证明了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的结合有怎样的效果,如果我还留在伦敦中继器里,就根本不需要你去做这些事情。可是,现在只能拜托你了。只有你清楚该怎么做,也只有你拥有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我不知道那个近江会怎么做,我不能将希望放在她的想法上。”
“也就是说,你灰溜溜地逃出来,手头上除了让我复苏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了?”女巫VV的神态缓和下来。
“没错,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枚由近江完成的试作型芯片,什么都没能从伦敦中继器里带出来。”桃乐丝平静地承认到,“你,就是我最后的底牌。”
“你就不怕近江在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中动了手脚?”女巫VV问到,“现在,我开始觉得,近江也是‘江’的一部分了。”
“不,近江是对‘江’设下的陷阱,你觉得她是‘江’的一部分,正好是对这个陷阱之成功的证明。”桃乐丝谈起近江,并没有因为近期内才刚刚吃下的大亏而感到愤怒,反而,她现在对早已经预定好的“近江陷阱”更加期待了。
2227 决意
女巫VV不怎么相信桃乐丝的话,无论是关于“近江与江的关系”,还是关于“病院现实的近况”,她都无法对这些目标进行观测,自然是桃乐丝说什么就算是什么,然而,无论有怎样的理由,桃乐丝和系色没有履行约定,反而希望她做更多的事情,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就算否定“病毒”的存在,而仅仅把目光聚焦在“江”身上,对方的诡异和神秘也是显而易见的。
“病毒”或许不存在,但是,“江”肯定存在。她曾经被“江”杀死,对这一点再确信不过。
如果敌人是“江”,如果是针对这个敌人,自己就必须去做一些事情,那么,桃乐丝提出来的要求也并不离谱。如果可以唤醒高川,当然对所有人都有利。
女巫VV已经在和桃乐丝的对接中获得了相当多的情报,多少可以想象,高川的近况究竟意味着什么。她至今都没有想出该如何对付“江”,哪怕此时以新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姿态重生,在想象对上“江”的一刻,也同样没什么安全感。
“江”是什么?“江”在这个末日里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哪怕是她自己都无法真正回答出来,可是,被“江”杀死的印象还残留在她的记忆中,接触“江”时产生的那种独特而强烈的恐惧也没有消失,如今的自己是否已经可以和“江”分庭抗礼,进而战胜之?当这么去思考的时候,女巫VV感觉不到任何胜算。
强大,诡异,神秘……甚至让她不由得联想到末日真理教预订要在计划中召唤的“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怪物”。身为曾经的末日真理三巨头,女巫VV知道“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的部分情报,然而,同样无法完全勾勒出这个怪物的全貌,也无法提前知晓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怪物——那些用来描述“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怪物”的词汇,似乎在它真正出现之前,都是不准确的。
进一步说,其实也真没人见过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女巫VV相信,哪怕是如今正在执行计划的末日真理教——玛尔琼斯家族——也同样不知晓具体的情况,哪怕这个计划,以及“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这个概念,就是他们率先确立并扩散出来的。
有一段时间,女巫VV还猜测过,“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是否原本并不存在,而是玛尔琼斯家引导的末日真理教通过种种手段塑造了这么一个怪物,通过末日对人们的压迫,让它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诞生出来。
具体的秘密,只有玛尔琼斯家才知道,可是,要从如今的末日真理教手中夺取这个秘密的真相,已经不切实际了。
倘若把“江”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放在一起对比,就女巫VV的亲身体验而言,她更加确信,“江”并不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两者的差别很巨大,在形容“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时,尽管人们会否认那是“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产物,但却不能否认,既然它就存在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那么,其本身必然带有一些人类意识的特性。换句话来说,尽管它确实在影响人类集体潜意识,进而影响到人类个体意识,但它和人类集体潜意识绝对不是格格不入的。
与这种微妙的兼容性相比,“江”和人类的区别更大,无论是从存在形态还是其表现出来的意识形态上,都能够让女巫VV感受到其形态之后的本质的异常——那真的是和“人类”格格不入的东西,其表现出来的人形,就真的仅仅是浮于表面的伪装,甚至可以说,只是观测它的人自身产生的错觉而已。
“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比“江”更有存在的实感,反过来说,女巫VV也从不觉得“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是完全无法对付的东西。可“江”是。
明明首先见到的是“江”,而不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但女巫VV却由衷觉得,自己可以对付“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却完全拿“江”没有办法——从这个末日幻境的角度来说,她认为“江”的神秘性要比“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和“中继器”都要高上至少一个等级。
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末日已经如此接近,女巫VV看不到任何阻止末日的可能性,以她的存在方式而言,哪怕世界又一次毁灭,并一如既往重启,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过去,她就是这么存在于世界的一次次重启中,并从中感受到了“病院现实”这个似乎更加上层且本质的存在,她一直都认为,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堂”,是真正的“真实的世界”。
可如今,前往“天堂”的预订被打断,甚至还听到了“真实的世界也已经陷入末日进程中,这个末日幻境不过是真实世界的末日变化的一种映射”这样的话。女巫VV就不得不再次以末日幻境为基础,对自己的未来进行考虑——是的,末日幻境的轮回对自己毫无影响,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也应该对自己毫无影响,可是,“江”出现了,它确实会对自己产生影响。
女巫VV不在意末日真理教,不在意末日幻境里的末日,不在意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可必须在意“江”。
面对这么一个已经被自己确认的敌人,自己却毫无抵抗的能力,近江和“江”太过于接近,有太多让人质疑的地方,这种情况下,女巫VV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高川的可能性。
尽管,女巫VV也不知道,高川凭什么可以阻止“江”,可以战胜那样诡异神秘的东西。
高川确实很强,无论是义体的高川,还是少年形态的高川,都各有优势,而无论哪一方在如今的异化状态下,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更是让人心惊胆颤,可是,女巫VV仍旧不觉得这两个高川加起来可以更胜于“江”。
即便如此,女巫VV也只能暂时将希望放在高川身上,希望在最危险的时候,一个正常的高川多少可以牵制一下那些可怕的敌人的行动。
“我只能说,可以尝试一下。”女巫VV谨慎地回答到,“虽然你认为我可以唤醒高川,但究竟能不能做到,仍旧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你也看到了,高川,无论是哪一个高川,都已经来到一个十分危险的边缘,他们随时都可能不再是自己——不,现在也无法断定,他们此时的变化到底是暂时性的,还是已经深入其存在的本质当中。我要与之进行接触,同样需要冒上极大的危险。”
“可以理解。但你应该明白,这不是什么觉得困难就可以不做的事情。”桃乐丝沉着地回答到:“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袖手旁观了,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一次世界末日很可能就是最终的世界末日——这个世界已经不会再次重置了。”
“因为你们在病院现实动了手脚?”
“不,因为病院现实即将毁灭。”桃乐丝说:“我们的剧本也已经即将抵达终点,而结局不是可以事先谱写的——缺少你,缺少我,缺少他,迎来的结局必然就是一场悲剧。我可以说,幸存至今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只有团结每一份力量,才有可能让我们的生命延续下去,让我们的生活重新开始。”
“……知道吗?虽然你说了很多,但我一个字都不信。”女巫VV说:“但是,我仍旧会去接触高川,尝试让他清醒过来。”
“这就够了。”桃乐丝平静地回答到:“无论你是为了什么才帮助我们,我都很高兴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女巫VV这么问到。
“不,已经没有了。”桃乐丝回答到,“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高川的事就拜托你了。”
她的话音才落下,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席森神父的人形已经化作旋风将她的身体卷起来,眨眼间就消失在女巫VV的观测中。席森神父从瓦尔普吉斯之夜内部脱离的手段很高明,女巫VV再次捕捉到他们的踪迹时,桃乐丝已经出现在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外围。就算是女巫VV已经是瓦尔普吉斯之夜,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进行捕捉。
在狂风的包围下,桃乐丝以眨眼不及的速度,彻底脱离了女巫VV的观测范围。
女巫VV的形象开始解体,下一刻,整个瓦尔普吉斯之夜开始移动,巨大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在一个意识的指挥下,迎着扭曲的世界逆流而上。它经过的地方,就如同将那些扭曲的现象吞噬一般。整个瓦尔普吉斯之夜不存在一个可以描述的具体轮廓,能够看到的,只有波及一大片区域的诡异现象,将已经扭曲的空间进行二度扭曲——亦或者说,修正为一个稍稍没那么扭曲,似乎可以看清事物原本模样的样子。
然而,在这片繁复又波及甚广的现象消失后,那强力又怪异的扭曲就再次恢复了,就仿佛海面掀起的波澜虽然不会平息,但大海仍旧是大海,不会因为波澜的状态而改变其自身的本质。
女巫VV已经认知到了,由“偏差仪式”造成的巨大扭曲,正逐渐变成统治局遗址里最本质的现象之一。她也为火炬之光最终制造出来的超乎预想的“偏差”感到惊异,在她对末日幻境反复观测的时间里,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见到。
而火炬之光和它的“偏差”神秘,也是第一次在末日幻境里出现,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简直闻所未闻。
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到底召来了什么?没有人可以确认,当时位于现场的人,除了少年高川之外全都已经确认死亡。但是,又有谁可以从少年高川的口中得知当时的秘密呢?
这一次的末日幻境实在太特殊了,有太多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东西,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神秘,这一切崭新而强效的变化,都在证明这一次末日幻境的特殊——女巫VV不由得再次想到桃乐丝的话:或许这次末日幻境就是最后一次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观测,这一次的末日,就是彻底的末日。
从来都没有移动过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在最后的时刻来临前,试图挽回点什么,向着目的地飞驰而去。
在它的前方难以确认具体距离的遥远之处——所有常识中的尺度衡量都已经在这蠕动的风景中失效——巨大的蠕动之物同样在扭曲已经被偏差仪式扭曲的区域,它饥不择食,来者不拒,所有可见的物质都在成为其巨大又无可名状的体积的一部分,所有可以从物质角度进行观察和测量的事物一旦被卷入其中,就会失去其原有的本质,但也没有人能够明白,这种变化的本质到底成为了什么。
这个蠕动着的庞然大物原本被人们称为“三仙岛”,但现在,它已经完全没有原本的模样了。唯一可以确认的形状只有其中的一个不太显眼的脑袋——看起来像是人的脑袋——如今也只剩下一个轮廓而已。它只是一个象征,而非一个重要的实体,不过,正因为这个象征已久存在,所以,才能让桃乐丝等人判断,义体高川仍旧有挽救的可能性。
义体高川确实没有完全崩溃,能够从那巨大的蠕动却无实际形状的外表上观测到的“脑袋”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他的脑袋。
根据义体高川自行观测到的数值来计算,将一个基础时间单位分割成一百等份,自己原本有一半时间清醒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比例正在降低。如今,他可以对自身进行观测和自检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他觉得自己的人格在崩溃,可是,自己能够认知到这一点,却似乎又证明,身为“高川”的人格似乎仍旧没有崩溃——就如同始终处于一个诡异的临界点上,差一点就要越线,却偏偏可以拉回来一点,但是,又无法彻底让自己脱离这种状态。
当让三仙岛彻底接管义体的时候,他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之前从未做过,所有的结果都只是理论上的预测,实际发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进行处理。失去义体之后,自身的人格和精神无法对三仙岛这样的庞然大物进行影响,也无法对被三仙岛这个庞然大物接管的义体进行影响——倘若只有义体,就完全没有问题。
所有的应急准备,在三仙岛那超乎预计的扩张和变质下,总会慢上一步。
到了现在,义体高川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外援,自己就要完蛋了。
2228 炮击
哪怕存在形态的异常已经深刻影响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但义体高川始终强迫自己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这是十分辛苦又痛苦的事情,就如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乌鸦撕扯啄食。甚至,还要更加严重一些。
义体高川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他读过的那些:中的主角往往会在经受了非人的折磨后得到成长。例如灵魂撕裂,肉体崩溃什么的,总而言之,里描述的状况似乎要比自己正在承受的要严重一些。只是,阅读的时候无法深刻体会到那种痛苦,而现在他可以清晰体会到。他必须想象自己就是中的主角,否则,他觉得自己的意志可能会在一瞬间崩溃。
他安慰自己,现在的状态还不算差,因为自己还可以去想象,还可以去宽慰自己,还可以保持一阵子的清醒。哪怕觉得自己早已经四分五裂,但毕竟还没有真的被粉碎——他知道,现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在证明自己还有希望。
真正没有希望,是在这一切思考和想象都无法去进行的时候。
三仙岛这个巨大的怪异贪婪地吞噬着自己前进路上的每一种事物,无论那是多么扭曲的事物,一旦被它纳入囊中,就会变成它的一部分。义体高川可以观测到的所有物质都无法抵抗三仙岛的吞噬,所有可以观测到的数据都在变成一个新的序列。他意识到,三仙岛如今这庞大的怪异的不断变换的形态,仍旧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无序和混乱。
然而,三仙岛要去往何处,它到底要变成什么,亦或者说,到底有什么在吸引三仙岛,还是三仙岛正在凭借某种如同本能一样的机制活动?义体高川无法得到任何结论。他看到的是,如今被三仙岛吞噬的事物中,大多是统治局遗址的构造,以及在这个仿佛没有尽头的广阔区域中交战的纳粹和安全卫士。没有任何己方的同伴挡在这条路上。
目前为止,损失的都只是敌人。从这点来说,倒是可以给义体高川些许宽慰。但最让他感到担心的是,他彻底失去了异化的少年高川的行踪。他无法如同过去那样,从一种冥冥的直觉中,感受另一个自己的状况。异常的自己,和异常的另一个自己之间,已经存在一堵无形的壁障。这让义体高川担心原来的计划会否因此难以实施,现在的自己和现在的少年高川,真的可以完成统合吗?
更让他担心的是,另一个自己,少年的高川,会不会已经彻底被“病毒”吞噬掉了,已经成为了一个没有内在的玩偶?当这个问题浮现脑海的时候,就被他自己强行打断了,他必须相信少年高川,乃至于相信让少年高川“活着”的“江”不会做那种事情。
在桃乐丝和系色的眼中,“江”和“病毒”是一回事,无论少年高川的异化是由“江”引起的,还是由“病毒”引起的,结果都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一旦真的这么去思考,那“超级高川”就已经彻底沦为无稽之谈。
想要让“高川”重新成为一个,必须基于“高川”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体的前提。否则,最终成为的“超级高川”也只会是“病毒”的成功,而不是自己等人的成功。
义体高川的意识清醒了一点,但又开始有些模糊混乱,清醒和混乱就如同示波器里的波浪线一样,起初很激烈,但渐渐的,波峰和波谷都在衰减,频率也变的迟缓,波浪线正在向一条平滑的直线过渡——而这种变化似乎是无法阻止的。
如果,仅仅是如果。能够有一个重新接入三仙岛的基点就好了,只要能够重新对三仙岛进行干涉,他就可以启动备用方案,通过三仙岛内部充当柴薪的数千人,将暴走的三仙岛重新控制住。在三仙岛被建造出来的时候,中央公国就假定了种种极端而危险的情况,但所有针对性的保险,都必须基于“至少可以对三仙岛做点什么”的前提下,才能运转起来。
过去了多长时间?义体高川无法读数,他只知道自己在清醒和混乱中反复,已经有一千八万万三十六次。他没有足够的参照去确定,这个次数代表的时间有多么漫长。
直到三仙岛的前进突然停顿下来,就如同流水被大坝拦截,有一部分正在绕过大坝从两侧淌开。义体高川无法感受到明显的撞击感,那是一种奇妙又微小的感觉,更像是自己的错觉。然而,正式这种微妙的感觉再一次让他清醒过来。
他仍旧无法实际看到任何东西,义体被三仙岛控制,成为三仙岛的一个核心部件,他所有可以感觉到的,都仅仅是这个义体在运转时的微妙变化,并直接由这种微妙变化产生一个形象的认知。正如之前他觉得三仙岛正在吞噬一路上的事物,他完全无法证明这种感觉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仅仅是由于,如果他不给自己找点事做,不去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感受和想象,那自我就无法支撑下去。
现在,似乎那种强行去感受和想象的情况,有了一个稍微明显一些的反馈。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阻止三仙岛,但是,他相信,三仙岛一定被暂时拦截下来了。他有些兴奋,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征兆——或许是伦敦中继器终于做了一些反应,他只希望,如果阻止三仙岛的是同伴,那么,最好这个同伴给力一些。
要阻止现在这个暴走的三仙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事情,神秘性和能力特性上,稍微有一点点差距,这个差距就会在短时间内被放大,因为,三仙岛每时每刻都在吞噬,每时每刻都在成长。它的体量和性能原本就巨大而强力,在这个基数上,每一秒的强化,都会让人瞠目结舌。
事实确实如此,异化的三仙岛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物质层面上的庞然大物,被它吞噬掉的统治局遗址区域全都累加在它的质量上。当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女巫VV”来到它所在的边缘时,早就观测到了,统治局遗址的结构正在崩溃——数据对冲现象在她的眼中,就像是雪崩一样,不算混乱,甚至可以说,充满了一种宏观上的一致性,所有可以观测到的数据都在规律地叠加,远比统治局遗址还没有被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扭曲时的构造还要简单。
如果说,偏差仪式带来的影响是复杂化,那么,异化的三仙岛带来的影响就是简单化。三仙岛本身的复杂是这种简单化的基础,然而,这种简单化正在挖掘统治局遗址的根基。支撑统治局遗址这个巨大数据对冲空间的一切因素,正在变成单纯的因素——就如同房子的地基液化了,从而导致房子构造产生倾斜,并在倾斜中损毁。
异化的三仙岛给统治局遗址的压力远比地基液化给房子带来的压力还要强烈不知多少倍。如果有选择,女巫VV真不想面对这样的三仙岛。从她可以观测到的情况来说,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挡住这个异化的三仙岛,也不觉得桃乐丝之前声称的那些理由,真的可以让三仙岛脱离眼下这种暴走的状态。
三仙岛实在变得太过于巨大了。
无论从物质还是信息的角度去观测,女巫VV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栋大楼挡在百米高的海啸面前。哪怕自己变成了瓦尔普吉斯之夜,在如今这个不定形地蠕动着的庞然大物面前,仍旧显得十分渺小。她根本就无法测定,如今的三仙岛到底有多庞大,在其有序的运动状态下,微观上的变化又有多么复杂剧烈。
她已经不是人形的模样了,但还是觉得,自己是在“仰视”这个庞然大物。好在,瓦尔普吉斯之夜本身就是特殊的数据对冲空间,通过数据对冲,进行事物存在方式的底层构造的干涉时,天然具备一定的优势。所以,才能够在短时间内,确保自己不被这个异化的三仙岛吞噬掉。
但是,女巫VV也十分清楚,自己可以挡在三仙岛面前的时间极其有限。如果自己在这个时限内,无法唤醒三仙岛内部的义体高川,自己说不定也会被三仙岛吞噬。
三仙岛就如同无法泛滥的水灾,正面被女巫VV挡下来,也没有停滞流动,它从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周遭淌过,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女巫VV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异化的三仙岛包围了——就如同一座孤立在沼泽中的小岛,而这个小岛还正在被上涨的水淹没。
义体高川到底在这个巨大的三仙岛的哪一个位置?女巫VV完全无法分辨和测定,越是被包围,就越是可以感受到三仙岛的深度和广度,它的体量已经完全超过自己可以感应和测量的规模了。
——只能祈祷这玩意有用了。
女巫VV在惊讶之余,也没有任何犹豫。在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内部,那枚由“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整合而成的芯片,始终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激发状态。桃乐丝用这东西成功地让女巫VV和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残骸结合在一起,她必须相信,这东西同样可以让义体高川抓住一线契机,重新夺回对三仙岛的主控权。
“精神统合装置”是这一次末日幻境中,用来制造中继器的必需物品。而“人格保存装置”也是这一次末日幻境中,能够保存并稳定人格的最佳物品。女巫VV有想过,通过拆散这枚芯片,还原出其本来面目,在保持自身人格稳定的同时,将瓦尔普吉斯之夜改造为新的中继器。在最好的结果中,自己会成为前所未有的,拥有自我人格和意识的中继器——现存的中继器,无论是哪一方的,和那时的她相比,都要相形见拙。
可是,放在末日幻境这个背景里,放在桃乐丝述说的那样的“现实”里,这种强大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成为前所未有的中继器,也不可能摆脱末日,女巫VV对这个结论持肯定的态度。她对末日真理教的了解是那么的深刻,哪怕意识形态不同,也自信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末日进程的了解不会弱于玛尔琼斯家领导下的末日真理教。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一种强大能够抵挡末日的必然。没有任何一种神秘,可以企及末日到来的神秘。
成为前所未有的中继器,也很可能仍旧是在推动末日到来罢了。
女巫VV十分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希望,在确认无法上升到“现实”或“天堂”时,她无比悲观和绝望。但是,桃乐丝相信义体高川能够成为转机,所以,她决定去相信义体高川。
绝望的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还没有绝望的人身上——女巫VV在过去一直都觉得自己才是可以承载人们的绝望的那一个,可现在,她自嘲地看到,自己竟然也成为了绝望的那一个。
“真是太差劲了……”女巫VV对自己说到。
瓦尔普吉斯之夜内部,巨大的变化已经开始,一个完全不同于现今所有“炮膛”的炮膛正在产生。这个炮膛没有可以观测到的物质,没有具体的现象,只有可以直观观测数据对冲的存在,例如瓦尔普吉斯之夜,例如借助中继器的力量,才能观测到一个模糊的长条状的形状。
女巫VV要用这门大炮,直接将希望的芯片射入如同深海一样的三仙岛内部——正因为无法确定,也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确定义体高川到底在什么位置,所以,才选择如此粗暴的做法。
“没有选择。”女巫VV的思绪,回响在瓦尔普吉斯之夜中。
下一刻,巨大而混乱的翻搅现象撕开了三仙岛的表面,露出其一成不变的扭曲的内部,并进一步撕开更深的缺口。三仙岛就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发出一种模糊又沉闷的声音,那不是真正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感觉,只有依靠敏锐的想象力才能把这种感觉转换成声音。
芯片一路下落,直达瓦尔普吉斯之夜也无法观测到的三仙岛内部更深处。
2229 状态重置
义体高川敏锐感到了某种变化,更让他惊异的是,他似乎听到了三仙岛本身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需要依靠敏锐的感觉和高度的想象力才能为声音,其本身并非声音的某种感觉。他直觉意识到,援兵已经到来,转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意识就如同救命稻草一样,强烈地刺激他的精神,让他的自我认知有了一种仿佛回光返照的活跃——这是在他的感觉中,极为漫长的时间以来,最能让自己感觉到自己仍旧存在的活跃。
他仍旧无法感受到太多,仍旧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虚无的灵魂,被囚禁在空旷黑暗的宇宙中。但是,至少不会立刻就“睡着”,生怕自己永远都无法醒来。他迫切想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仍旧在积极地思考,哪怕自己无法去验证这些思考,无法去执行任何一个步骤。单纯的空想,飞速旋转的思维,仿佛产生了某种不可见的引力,正在将自我人格碎裂的部分弥合起来。
他越来越清楚自己是谁,过去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如果将他之前的感觉,形容为一种“宇宙大爆炸般无休止地膨胀和稀释”,那么,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宇宙的扩散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正在产生某种转化,在一种奇妙的状态下,膨胀和稀释被转变成压缩和凝聚”。
这种转变是如此迅速,仿佛只是一种概念上的转换,是只要过了某个临界点,就会自然发生的情况。但义体高川觉得,这绝对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在自己可以感受到的边界之外,在自我的外侧,有某种关键的东西带来了这个契机,促成了这个临界点的抵达——若没有这个关键的东西,自我的碎裂、膨胀和稀释——无论哪一种,都是负面意义的——将会永无休止,无限靠近临界点,却完全无法抵达临界点,然后,自我就会在这种极度的负面状态下彻底瓦解。
有什么东西,在外边推了自己一把,让身为高川,不,应该说是让身为“义体高川”的“自我认知”重新回到人格消亡和诞生的循环中。
义体高川觉得,如今的自我认知,是在这个循环中重置的——度过了那个微妙的临界点,让“自我”诞生的大爆炸重新开始,一丝不苟地按照原有的模样重置了。
这是无比奇妙的体验,也是无比复杂的体验,义体高川可以描述一部分,却有许多超乎想象力的,根本无法去形容的过程是他无法描述的。
而且,不仅仅是自我意识的恢复,还有更多新的感觉产生。假若说,原本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虚无的幽灵,被关押在一个无法接触的躯壳内,虽然不是对外界没有半点反应,却也是没有太大的感觉。那么,现在,一直都有的感觉正在变得更加明显,新的感觉正在产生。旧有的和新生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条丝线,将这个虚无的灵魂和实在的躯壳连接起来。
以前形容自我和义体的关系,就像是“棉花结结实实地填充在布偶外皮里”,现在,这团已经变得稀疏的棉花团,正在改变形状,不再是“一团”,而是“一根根线”,在这个“布偶外皮”内穿插,形成一个足以支撑这个外壳的骨架。
虽然不再是“血肉”了,但是“骨架”已经重新出现,那么,自我意识和义体的重新聚合也就重新有了希望。
义体高川沿着这些新产生的“丝线”,不断用自我认知对其进行加固,加粗,沿着这些增殖的“丝线”,去更多地触碰义体,重新去把握义体的实感。他的意识在这个过程中,穿梭了难以辨认的距离,也遇到了重重的阻力。而这些阻力,他认为正是源于三仙岛对义体的控制。
三仙岛对义体的控制是强有力的,主导性的,但这种情况的前提,正基于义体高川自我意识的衰减,以及自我内在感知与义体实在感知的分离。当他重新和义体搭上线,重新对义体的存在有了实在感时,他可以清晰觉察到,三仙岛对义体的控制力正在削弱——自己占据了一部分,三仙岛就要退出一部分,而这正是三仙岛尚处于事先设定好的某种机制的证明。
三仙岛的暴走是无意识的,就像是计算机程序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运转时,产生了bug。但是,应对bug的保险机制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没有被触发而已——现在,义体高川借助外来的力量,成功触发了这个保险。他不知道这个过程是怎样,但是,只能说,在三仙岛暴走后,这个保险就一直在等待触发。
义体高川意识高度集中,精力愈发旺盛,思维飞速转动,而且不再有那种在“真空中悬浮,什么都碰不到”的虚无感。他越来越能清晰感受到,自身的精神思想在主导一个切实的实体的运作。每一次阻力传来,只要他能坚持下去,这些阻力就会自行消失。而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坚持再坚持。
终于,他感受到了义体的部分内部结构,感受到了手脚,感受到了眼睛,只是和过去的感觉不同,他现在感受到的部分,和过去残留下来的义体感觉并不相似。这些可以感受到的地方,每一部分似乎都被替换过,更新过,改造过,从基础物质构成就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理论上,义体的材质和统治局特有的构造体材质相似,并在这个末日幻境的过程中,是近江从统治局的灰雾和构造体材质处得到启发,根据已经发掘出来的资料制造出来的新物质。并且,在之后的时间里,近江和桃乐丝等人,对义体进行了多次的调整和改进,让后来的义体与最初的义体有了巨大的不同。
然而,那种程度的变化,也及不上如今的变化。这种基层上的改变,让义体高川觉得,义体已经是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东西,而不是由过去发展改进而来的东西——之间不存在继承性,是就是从头到尾的全新的东西。
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到底是对是错,但很明显,这种全新的感觉让他对这具义体稍稍有些陌生感。他适应并真正可以驱动义体的时间,比他预计的时间还要长。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至少三仙岛对义体的控制权已经被切实限制住了。
义体作为如今暴走的三仙岛的重要核心部件,控制权的转移,让三仙岛停止了扩散和移动,也渐渐停滞了对周遭事物的吞噬。它仍旧是一种不定形的,宛如某种浓稠的流质,却流淌在各种复杂概念上的存在,但是,在它停止流动的时候,形容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果冻。
当然,这个“果冻”也是没有具体形状的。起码,被这团“果冻”彻底包围起来的女巫VV也无法确认其具体形状。
身为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女巫VV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尽管她其实并不会出汗。在她自身被三仙岛包围的时候,侵蚀和抵抗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并且,在三仙岛那强大得不可思议的侵蚀性下,即便是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力量也只能落于下风。这并不代表瓦尔普吉斯之夜不够强力,神秘性不够高,而仅仅是,在相似的神秘性下,在彼此对冲的强度下,双方的体量差距太大了。
女巫VV可以抵抗,但从来都不占据优势,并且一退再退。瓦尔普吉斯之夜所囊括的范围,相比她刚抵达的时候,已经缩小了一半。
也就是说,在射入芯片后的短短时间里,她的总体存在就被侵蚀了一半。这是何等可怕的速度。
好在,那枚芯片总算是有作用,三仙岛的暴走被约束了。
如今,女巫VV被巨大的“果冻”完全包围起来,就如同被一只全物质层面——可以认知到的时间、空间、能量和其它存在概念——的巨大史莱姆吞进了肚子里,只是没有继续消化而已。
她无法移动,只能等待。她尝试向整个三仙岛广播通信,但一直都没有回音。她无法确认义体高川到底怎样了,这种等待有点难熬。
义体高川的状态其实挺好,虽然义体已经彻底变成了新的东西,作为三仙岛的核心组件,拥有比之前更高的对三仙岛的契合度,但是,他仍旧可以重新适应,并拥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三仙岛的保险机制被触发后,每一秒,三仙岛和义体高川的强行链接都在被切断。这些链接不会全部被切断,但是,每切断一部分,义体高川就会夺回一部分主动权。
在义体的视网膜屏幕中,义体高川再次看到了熟悉的数据流,尽管其中的未知乱码比过去的每一次都要多得多,但是,可以让他知晓其意义的数据也在增加。这些数据正对他反馈义体的现况和三仙岛的现况,并给予提示。义体高川不清楚义体和三仙岛结合的具体运作过程,但是,依靠这些提示,他可以发送指令,让义体和三仙岛的现有机制自行处理。
哪怕一时间出现了未知的矛盾,他也不需要体会,义体和三仙岛的契合基于中央公国和网络球的研究者之间的默契。无论是提供理论的近江,还是进行具体规划的中央公国,都是注重实际的研究者。他们预想了许多义体高川想到想不到的情况,三仙岛之前的暴走也许在他们的预想之外,但是,为了对付这种“预想之外的情况”,他们设计的机制拥有足够的弹性且智能,只要能够执行“第一步”,之后的每一步就会自发推演,并顺利执行下去。
三仙岛的BUG并不是完全不可解的BUG。
在视网膜屏幕中的自检信息中,无数的错误被即时修正,义体高川终于可以活动手臂。在第一时间,他就拔掉了可以触及到的每一根接驳在身体上的管线,一直覆盖在义体表面的灰黑色硬壳在他的这一动作中,如同干涸的泥土般瓦解崩落。
位于三仙岛表面的那个巨大的脸状物也在同一时间瓦解。而这就是女巫VV第一时间察觉到的情况,她顿时放下心来,标志物的瓦解代表义体高川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她成功了,义体高川成功了,桃乐丝也成功了。
尽管她一直都在广播的信心仍旧没有任何回复,不过,她已经去思考接下来的事情。义体高川的成功恢复,并不代表对付异化的少年高川也会那么容易。芯片只有一枚。
义体高川开始活动手脚,他挣脱管线的束缚,才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鸡蛋壳包围着,三仙岛的球状核心已经被封闭了。他需要重新打开,将之恢复到原有的状态。在封闭的球状核心内部,他看不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设施。无论是那一个个装载人类柴薪的棺材般的容器,还是任何一种控制面板,以及代表十二都天神煞系统的立柱都不见踪影。这些东西肯定还存在,义体高川只是希望三仙岛的暴走,没有消耗掉存储的人类柴薪——接下来的战斗,如果没有足够的燃料,三仙岛就只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靶子。
他检查了地上的管线,将自己知道的功能管线重新接入后颈接口。在暴走状态下,义体和三仙岛之间的接驳明显和现在不同,产生的效果也不一样,这倒是让他留了个心眼,不可否认,三仙岛的暴走确实很麻烦——不仅仅是对自己,对于敌人而言,也肯定如此。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他不介意再来一次。
重新接驳好的管线带来了更多的好消息,义体高川每一秒都在确认上百个指令。终于在一阵震动后,球状核心重新展开,让他再次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平台、舰桥、容器和立柱。
在球状核心解除封闭状态的同时,三仙岛也开始脱离那难以描述的庞大姿态,重新变回一个有形的整体。就像是果冻被冷冻后,变得坚硬,又被从内部敲碎,已经形成的巨大体量在转眼间就劣化了,崩碎了,变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物质的,没有具体功能性结构的垃圾。
2230 还有希望
女巫VV终于从三仙岛的围困中解脱出来。瓦尔普吉斯之夜范围内的临时数度对冲恢复常态,并将三仙岛那巨大体量瓦解时产生的“垃圾”收集起来。只是,她的速度仍旧没有偏差仪式对统治局范围内一切事物的扭曲和侵蚀那么快,而同样恢复从暴走状态中恢复过来的三仙岛也无力再去和偏差仪式的扭曲力量进行竞争。
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有成千上万的垃圾碎片被重新扭曲成那巨大的不对称的宛如生物组织机理般的模样。这些垃圾原本就是三仙岛暴走时吞下的统治局区域,不是一两个,也不止两三个。每一个区域都是如此之大,重新被偏差仪式扭曲后,反而让人有一种“统治局区域终于重新又出现了”的感觉。
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统治局的这些区域早就完蛋了。如今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堆“粪便”而已。
一眼望不到头的“粪便”仍旧拥有极大的价值,女巫VV可以利用起来,但是,一旦它们被偏差力量扭曲,性价比就会降低。只是,女巫VV哪怕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就重新将自己曾经为了对抗三仙岛那暴走的侵蚀力而被削减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范围,扩展到了其最初状态的十几倍,几乎相当于曾经的一个统治局区域了,但这种成长的速度仍旧逊色于偏差仪式的扭曲速度。
偏差仪式的覆盖面积之光,扭曲力量之大,简直让人怀疑,这个由火炬之光完成的最终偏差,究竟是依靠什么作为动力的——它应该有一个具体的力量源头,可是,用逻辑去思考,倘若如今这种由偏差仪式导致的扭曲速度和程度,与那个力量源头成正比,那么,那个力量源头又是多么可怕啊。
哪怕是覆盖了一个统治局区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在这个假想中的源头面前,也无异于一个星河系与其中的一颗恒星的对比。而曾经能够反作用于这种扭曲现象,对其进行吞噬,纳入自身构造一部分的暴走三仙岛,无疑更是体现出其终极力量的强度,以及其神秘性的高度。这些现象都意味着,三仙岛确实可以在某种状态下,在某种特殊的环境中,战胜偏差仪式的源头。
那么,最初被估计为“可以和中继器一战”的三仙岛,到底是强还是弱呢?全方位作用于统治局遗址的偏差仪式,其源头和中继器相比,又到底是强还是弱呢?
女巫VV心中思考这个问题,她有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这种对比上的模糊,或许不是因为比较对象的暧昧,而是这些比较对象根本就不应该是比较的对象。说不定,它们是同一种东西。是同一种东西在不同切面上的表现,是某种东西的一部分。而这样的想法,无疑让她很快就能和桃乐丝提到的“病毒”、末日真理教准备召唤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曾经杀死她的“江”联系起来。
女巫VV十分肯定,如今正在发生的一切,以及从这些发生的情况背后暗示存在的因素,全都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而自己如今这个可怕的想法,正是将这种紧密的联系向前推了一步——没有人会想要这么做,因为那预示着一种不可更改的结果——那就是,这种紧密的联系,其实不是多个因素之间的联系,而是同一个因素的不同表现之间的联系。
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复杂多变,性质不一的东西。而只有一个东西。
一个难以想象,无法理解的庞然大物盘踞在视野可以见的地方,也匍匐在无法看到,无法设想的地方。所有的人和非人,都无法看清它的全貌,而仅仅是触碰了它的一部分,却将自己触碰的那一部分看作是常识上独立的事物——这是最基本的错误,但也是最基本的希望。
这个想法在女巫VV想到的时候,立刻在她的脑海里深深扎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她只能祈祷自己是错的,否则,她看不到任何希望,一切都将会按部就班地腐朽。女巫VV没有对任何人述说自己的想法,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绝望和恐惧的源头,她不希望自己的这种悲观想法,会影响到那些可能拯救人们和自己的人。
尤其是如今居于三仙岛内部的义体高川。哪怕按照她的这种想法,义体高川看似有希望,却其实早已经就陷阱中,这个陷阱就是“三仙岛”本身。而且,无论是哪一方的中继器,就连火炬之光所谓的“偏差”,也全都是陷阱而已。
人和非人的东西,看似在操纵这些东西,却其实是被陷阱控制着,去完成某个任务。他们,它们,呆在中继器里,追寻中继器,执行各种仪式,看起来像是在挣扎,却实际是在一种无知中,成为了某种巨大机制的一部分。
它们,他们,在运作末日进程,其行为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仪式。
“你是……?”三仙岛终于接通了女巫VV不断发出的通讯,义体高川的声音充满疑惑,因为,他透过三仙岛看到的,不是具体的某个朋友,而是一片错乱的数据流,其构成的形象没有一个具体的轮廓,只有一个大概的范围: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了,这就是瓦尔普吉斯之夜。
只是,他不熟悉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在三仙岛里存储的数据特征里,没有这号人物。但另一方面,确实是对方救了自己。
“是我,新世纪福音的女巫VV。”
义体高川对女巫VV当然不可能感到陌生,尽管对方和新世纪福音这个组织,都曾经是末日真理教的一部分,但在实际工作中,NOG和联合国都与之有过深入的交流与合作。那些私下里办成的事情,在过去一直是不能公开的秘密,但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保密的必要了。
因为,女巫VV和新世纪福音都已经覆灭——原本是这样的,可是,女巫VV却再次出现了。义体高川不免有些惊疑不定,就他个人来说,尽管讨厌末日真理教,但更多的情绪是针对如今在玛尔琼斯家领导下的那部分末日真理教,以及野心勃勃又极度残忍的纳粹们,反而对女巫VV和她领导下的新世纪福音没有太大的恶感。
在他看来,女巫VV的理性和常识,可是末日真理教三巨头之中强的,也是最具备人性的派系,可惜的是,末日真理教不是由女巫VV主导的,否则,马恩相信,事情断不至于如此。哪怕是席森神父坚持的原教旨,也无法在“人性表达”上赢过它们。
即便如此,来救助自己的是女巫VV,而不是伦敦中继器,仍旧让义体高川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是桃乐丝让我来的。”女巫VV十分清楚义体高川会想什么,因为,换作是她也会这么想,不过,作为数据对冲空间的意识生命,交流数据再方便不过了。
三仙岛检测到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特征正在向自身延伸,但并不是全方位的覆盖,而就像是一条看不见的触手。义体高川立刻明白了,女巫VV想要做什么,他在确认三仙岛的信息防火墙已经恢复正常运转后,确认了这种更加直接的数据交流。
瓦尔普吉斯之夜的“触手”在插入三仙岛开放的接口后,立刻在义体高川的脑海里构成了一个容易理解的形象——一条巨大的数据管道,这条数据管道穿透信息和物质的隔阂,以宛如“想象”的方式,和此时正插在他身上的众多管线连接在一起。当然,这不是物质上的,更不是物理上的,这种连接虽然实际有效,但具体情况更加复杂。义体高川此时“看”到的,更像是一种简化的只存在与他脑海中的想象。
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关于伦敦中继器、桃乐丝和伦敦中继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莎”和如今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状况,以及所有人的处境,都以一种冷酷无机的方式传递到三仙岛中,经过一层层过滤和拼装,再输入到义体中,在高川的认知里构建出一个立体而复杂的模型。
这让义体高川很快就理解了现况。不得不说,这些变化让他大吃一惊,例如,他就从未想过桃乐丝会和伦敦中继器分道扬镳,也没有想过近江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更没有想过,战局竟然已经走到了这个败坏的地步——不过,还是有希望的,无论桃乐丝也好,近江也好,显然都有自己的想法,而她们的想法同样在推动形势,这种背水一战的事态,也并不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是,来得太快了。比预想的要快得多,简直就像是不断向着某个结果加速,除非有人可以在抵达终点的时候,亦或者说,抵达决定性的事件核心时,动用自己隐藏已久的杀手锏,一举破坏这个核心,否则就只有被这场漩涡彻底吞没的结局。
这是危险,也是机遇,义体高川认为自己必须去相信桃乐丝和近江——因为,她们的计划已经逐步展现出来了,如果她们失败了。那么,他还有一张底牌。不,应该说,他现在就要去准备这张底牌。
义体高川一直都在依照桃乐丝和系色的计划行动,也或许也在近江的计划之中,但是,他不是没有思想的工具,而只是选择遵循自己诞生时就被赋予的使命而已。但是,相信对方,遵循使命,并不代表自己就什么都不思考。
一旦开始思考,就必然会有一些后备计划。哪怕这些后备计划在他人眼中风险更大。
义体高川没有犹豫多长时间,大概连半秒都不到,他便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所有人的计划,都已经渐渐浮上水面,只剩下自己的计划,缺少必要的条件——少年高川。
因为,他的计划正基于一直在执行的“超级高川计划”和自己猜测到的“少年高川的计划”。勿宁说,他的计划是否实施,以及实施结果,将会最终决定“超级高川”是怎样的存在。
异化的少年高川已经脱离众人的观测,其行动方向变得不可测,但是,按照义体高川的想法,他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也只有大多数相互缠绕的因素集结在一起的地方了——如今就是这片广阔的战场的中心。
相反,异化的少年高川会潜入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世界里,和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正面作战的几率很低。
勿宁说,义体高川觉得,异化的少年高川很可能会变成如同“最终兵器”那样的存在,从而与末日真理教的其它最终兵器汇合——其本质,正是高川和“江”的融合,是一种同质化的体现。
那些“最终兵器”,可不正是一个个的“江”吗?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就很让人头疼了。”女巫VV得知义体高川对异化少年高川的推断后,也不由得感到为难,她十分清楚“最终兵器”的实力有多强,尽管它们或许一个个都没有杀死她的那个“真江”那么强,但数量却弥补了强度。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可不是一两个,编号一直排到了999,哪怕其中有空编号,其数量也至少有两位数。
“我们必须让少年高川脱离异化。”义体高川这么说着,在他的身前,全新构成的管线正托举起一枚小小的芯片。这是唤醒了女巫VV,唤醒了他自己的重要道具。据说是由近江设计的,整合了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的实验品。虽然在两次作用后,它在外表上仍旧完好无损,但义体高川可以感受到,这枚芯片正处于一种惰性状态——其内部存储资讯已经全部被清空了。
即便如此,它仍旧是唤醒少年高川的希望。而义体高川要做的,就是将自身的精神人格资讯提炼并灌输进去。义体高川不是要让这些资讯侵蚀取缔少年高川,他根本不觉得,自身的资讯可以做到这个程度,他只是寄望于,自己身为“高川”的本质,可以和少年高川同样身为“高川”的本质产生共鸣。
他不觉得,“高川”那在不断的绝望和疯狂中千锤百炼的本质,会这么轻易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被彻底侵蚀一空——如果真的那么脆弱,那么,无论是桃乐丝等人的计划,还是自己的计划,亦或者是少年高川那更加危险的计划,都绝对只是一个笑话。
2231 拦截者
每一个人和非人者,每一个势力,每一个局面的角落里,种种预谋都在有条不紊地执行,或许其间出现了不少错误,发生了许多无法预想到的情况,但是,总会有谁努力地将事情挪回原来的轨道上,哪怕真的已经无法避免偏离,也会试图让它以不同的方式,奔向相同的结果。
在这大部分幸存者都认为是“最后的战争”中,没有谁真的是超然于局势之外,也没有谁还真的是“隐藏在黑暗中”。大多数,例如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的幸存者们,没有人会觉得还会突然杀出个陈咬金来。哪怕出现了出乎意料的情况,最后也只会发现,原来仍旧是自己熟悉的人或别的什么东西造成的情况。他们也不认为情况还会多么出人意料,最多只是在预料之中必然发生的事情,在发生时的强度上超乎预想——
“这里已经没有新鲜事了,假设我们可以摧毁纳粹的中继器,那就意味着,我们本来就有这样的能力。”一名神秘专家在通讯频道中对所有人说到:“假如我们失败了,那也不需要灰心,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的失败真的不是彻底的失败——我们不是最后一个死掉的,这就意味着,在我们之后还有人可以继续战斗,还有胜算。他们可以踩在我们的尸体上前进。”
“例如伦敦中继器的那些家伙?”有人回答。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但是,通讯频道中的众人都轰然大笑起来。尽管前途未卜,几乎很难想象,当自己等人冲入敌人的大本营后,还能够全身而退。可以说,死亡才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自己没有死掉,那才真的是奇迹。可是,面对这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死亡必然性,在和纳粹开战的当时就已经沉甸甸压在众人心头的枷锁,陡然间就崩溃了。
没有人可以明确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也感觉有点矛盾,想要活着是很正常的事情,害怕死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那些在过去一直都很在意,或者说,在某段时间里,几乎是最在意的东西,突然间,似乎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这些人来说,“活下去”早就已经不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是自己不得不那么做的事情?在这场战争中存在太多的痛苦,活得越久,就越是可以感受到黑暗、绝望和疯狂,只要活着,就必须对自己说:我还活着,所以我得创造奇迹。每当遇到了出乎意料的危机,在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也得对自己说:我得熬过这一关,否则,谁来接替我去做那些没能完成的事情呢?
没有人了,自己就是最后剩下来的,自己已经无法再去嘱托别人了,因为,这些“别人”都死光了,他们的嘱托如今都在自己身上。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的每一个幸存者,都知道自己是怎么幸存下来的,那就像是一种幸运,也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可以幸存下来,那就像是被编写好的剧本——正因如此,所以,当他们知道自己必须如同敢死队一样,去冲击纳粹大本营的时候,他们虽然嘴里抱怨,告诉自己这是多么无望的事情,但谁没有在内心深处送一口气呢?
没有人把这种解脱般的感觉说出口,但每个人都相信,其他人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感受。
所有人都知道,只凭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和自己这些人,就去打前锋,冲击纳粹的大本营,无疑就是送死。但是,每个人都想:好吧,我接受。
——我接受,不,应该说,这就是我想要的。
“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活到现在。”一个神秘专家说:“刚开战的时候,我才刚加入NOG,很多事情上都只是门外汉。”
“知道吗?我在雇佣兵协会干活的时候,我们最喜欢玩抛硬币的游戏。据说,在出任务之前,玩上一场抛硬币,就十有八九可以猜到自己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到底会有多倒霉,或者多幸运。”另一人说。
“那你现在玩了吗?”有人问。
“正在玩,目前为止已经玩了九次,抛起硬币猜正反面,结果你猜?”
“我可不猜,我听说过这游戏,那太不吉利了。”
“锉刀就很擅长,可惜她也完蛋了,竟然比我死得还早。”那人顿了顿,直接揭开了硬币游戏的谜底,“我九次都猜错了,这证明我的运气不好,或许我会是死得最快的那一个。”
通讯频道中又传来一阵哄笑,没有人打算去安慰对方,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不需要安慰,就如同自己一样。
“你们说,三仙岛会来吗?它也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一员。”有人转过话题说到。
“如果三仙岛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冲锋……抱歉,我很难想象,那到底有什么用。”另一个人回答到:“我们都知道,三仙岛比我们加起来都更厉害,它不应该是打头阵,充当炮灰的角色。当然,以前的话,或许我会愤愤不平,觉得三仙岛和高川先生太受照顾了,难道我们就是充当炮灰的料吗?但现在,谁还在乎呢?”
“我也不太在乎,大家都知道,活到最后的人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我觉得自己再活下去,就算身体还能战斗,精神也要崩溃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可以坚持到现在。”有人说:“知道吗?我现在丝毫没有半点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每当看到身边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死掉的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不是我。我都不想活了,为什么不让我死去?为什么不把活着的机会让给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现在,我们都知道,没有为什么,这就是命运。想死的死不了,想活的也活不了,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就是地狱。”
“我也有一样的感觉。这场战争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所有像我们这样,明明不想活着,已经疲于承担责任,想要摆脱这一切的人,竟然还如同垃圾一样活着,这就是不公平。”有人痛苦地说:“所以,如果我的死可以为想要活下去,改变这一切的人铺路——哪怕我看不到半点成功的希望——没关系,OK,请把我当作踏脚石踩下去,不要有半点犹豫,也不要有半点惋惜,因为,那反正证明了,我能活到现在是有意义的。”
“所以,大家都不希望三仙岛赶上来?”有人这么总结到,“哪怕它可以让我们活得更久一些?”
通信频道中一阵沉默,半晌后,才陆续有人说:“没错”,“就是这样”,“让该死的人去死,让想活下来的人活下去”,“谁还想活得更久一些的?现在可以不干。”但是,没有人听到异议,这反而让他们感到失望,因为,在他们那矛盾的心中,却是希望可以有人站出来,对所有人说:“我想要活下去,我不想当炮灰,我要成为英雄,我要创造奇迹!”
然而,会这么说话的人,只有三仙岛里的那个人,在他们的记忆中,也只有那个人。当时,义体高川这么说,有不少人是在当笑话来看,只觉得这人大放厥词,然而,事到如今,真正这么说,也这么坚持着的,就只剩下这个人了。
“高川先生……他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有人说:“很遗憾,过去我一直把他当傻子。”
“不止你一个,肯定有很多人觉得那家伙惺惺作态吧,不过,现在我也很佩服他,真的。我不敢想象,自己可以变成那个样子。”很多人都笑起来,“不过,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憧憬吧,他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不是吗?”
“确实如此。所以,让英雄成为英雄,这是我们最后的责任,也是我们唯一可以做到的。”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仪器读数终于恢复正常,原本显得十分漫长的路途,一下子就缩短到了用肉眼就可以观测到敌人大本营的距离。伦敦中继器的身影就如同惊鸿一瞥,再次消失于这些幸存者的观测中。每个人都可以清晰感受到,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又重新成为孤独的舰队了。除了他们自己,周遭全是敌人。
战火纷飞,神秘涌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如同孤独的流星,在扭曲而抽象的世界里划过,而在这个扭曲而抽象的世界里,唯一没有半点扭曲的事物,就是纳粹的月球中继器。提到“月球”,在所有的神秘专家心中都有一个固有的形象,然而,纳粹的月球中继器彻底将这个形象摧毁了。哪怕知道这个中继器的部分基础构造就是“月球”本身,也无法让他们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自己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固态,气态和液态,有一个具体的轮廓,却仿佛没有极限范围。明明看起来,体积是有限的,但是,只要目光追着这个极限去看,就会觉得,这个范围极限正在以比目光转动更快的向四面八方延展。只有在不去专注凝视它的时候,它才模模糊糊地存在着。
很难断定,哪里才是月球中继器的边缘,它已经明显不呈现球状。数不清的纳粹如同下饺子一样,一堆堆地从这个模糊的轮廓中跌出来,就像是在倾倒垃圾一样。哪怕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最有效率的计算机,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计算这些纳粹的数量和比例。
“真是太疯狂了。”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那些安全卫士竟然还能跟这些纳粹打得有声有色,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的目标在哪?”有人癫狂地大叫起来,痛苦地叫到:“我们可以撞上去,但我们要撞的是什么?那个模糊的轮廓比我们大上几百倍,而我们根本就无法分析核心在什么地方。”
没有人能够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哪怕不觉得这里有什么新鲜事,但是,月球中继器的形态确实让人感到痛苦,不仅仅是目测到的结果,就连仪器反馈回来的数据也都是一大堆无法分析的乱码,甚至还不时发出运算出错的警报。无论将那个庞大模糊的轮廓整个儿当成中继器,还是尝试去从中找到月球中继器最有破坏价值的位置,都难以做到。
因为,那种模糊又巨大的体量,让所有幸存者直观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就算是拥有一支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舰队,也无法让他们感受到舍身忘死的进攻能有多大的用处。
“不,不,让我们好好想想。既然是伦敦中继器的计划,那就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差错。一定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只是我们还没有想到。”有人从最初的震动中回过神来,大声说:“也许我们可以锁定概率,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自行针对概率进行调整。”
“用执行工程组件可以立刻建造一个针对特定目标进行多方位锁定的机器。”也有人提醒到,“我们最好动作快点。我们都已经看到它了,它肯定不会没有看到我们。”
他的这番话得到许多人的认可。
“对,执行工程组件。”很快,就有人在自己乘坐的船舰内搜索相关的痕迹。然而,在他们找到执行工程组建的分支构造前,一只巨大的手臂突然间就从前方满是纳粹的大地上伸出。这只手臂周遭的纳粹被巨大的冲击波和特殊现象吞没,眨眼间,就清理出了一片十多公里的平地。
气浪向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扑来,尽管没有打乱阵型,但是舰身一阵摇晃是免不了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的神秘专家们甚至可以感受到航行路线的偏离,就如同在河里游泳的时候,速度、方向和距离都被急流带走了一段。
这只手臂是如此巨大,似乎单单是手臂的长度,就已经和如今舰队首尾的长度相等了。
“这又是什么?”
2232 超巨型素体生命
巨大的手臂凿开地面,原本挤满了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战场已经消失了,一个巨大而荒凉的缺口正在扩大。在这片战场上,没有常识意义上的“大地”,每一个立足点都是反复建设和摧毁的工事,铺满了坚硬的构造体材质,到处都是充斥着不可捉摸的现象,却在这只手臂辐射出的能量与冲击面前连一秒钟都没能维持,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空间在扭曲,维持在特殊行进状态,一度突破了月球中继器对时间和空间的束缚,真正要进行最终撞击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巨大手臂引起的余波面前,也只能随波逐流。舰队的行进状态被彻底打破,而这股直接而残暴的力量,在所有神秘专家面前,都是第一次展现。
没有人知道这个战场下方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它的体积只用肉眼去看,就知道是整个宇宙联合舰队的好几倍。
原本还在为月球中继器的形态而烦恼的神秘专家们,这一次几乎陷入了呆滞中。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面前,没有人还能够保持平静。他们十分清楚,制造出如此声势的并非自己人。
冲击还在扩散,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冲锋被阻止了,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能够保持冲击力的外壳被奇异的能量击打出一片片火花,看似雷暴一样的现象接连不断。仅仅是三秒钟的时间,在所有人都从这巨大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前,被挖出巨大缺口的地面就以更大的面积塌陷先去。
继而,巨大的肩膀浮现了,另一只手臂也伸出来,一个仿佛沉睡已久的巨人打破了自己的棺材,将那庞大无比的身躯从地下挖出来。它只是露出了上半身,就已经比地球上最大的山峰还要巨大,它的手臂拍打在地面上,纳粹士兵也好,安全卫士也好,战争工事也好,奇异构造也好,全都灰飞烟灭。
整个空间都在颤抖,所有的现象都在湮灭,似乎连空气都被撕裂了。这个巨人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是如此的缓慢,但实际上,它的每一次动静,都带着每秒数千米的可怕速度,只是这个速度相对于它的体积而言,还不够快。
巨大的块头并不是空心的,有着超乎想象的沉重质量,因为它是实心的。通体的灰白色,完全就是构造体材质,生硬却没有什么棱角,看起来就如同人体的放大,每一个部分都有一个合理的尺寸,没有什么特别夸张的比例。它的脸宛如带着面具般,只存在一个五官的轮廓。
看到这里,每一个神秘专家都已经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
“这……这么巨大的素体生命?”有人目瞪口呆,哪怕经历了残酷的战争,已经怀抱着死亡的觉悟,但仍旧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是的,巨大的素体生命,几乎每一个特征都是素体生命的特征,然而,在体量上则是天差地远的差异。几乎每一个人,在过去遇到过的素体生命哪怕都是人形,在形状在比例和细节上也可谓是奇形怪状,但是,眼前这个平生所见的最为巨大的素体生命,却极度地近似于人体。
“超致密固态……为什么这个质量没有引起更大规模地崩塌?”有神秘专家紧盯着舰队仪器反馈回来的测量数值喃喃自语。
尽管神秘专家更倾向于力量中存在的神秘和未知的特性,但是,这种常识中的体积、质量和速度仍旧会带给他们一种更为直接的冲击。
符合理论常识的“巨大”,质量巨大,体积巨大,速度巨大,将这些巨大放在一个众所周知的公式中,简直让人的理智崩溃,尤其是对方还是敌人的时候。
面对一个兼具神秘力量的白矮星,如何才能赢?神秘专家们的内心冰冷而绝望,根本就没有人可以预料到素体生命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杀手锏。但是,仔细想想,或许也不奇怪,素体生命本就拥有神秘的来历,也有着为人所不知的技术,在这个遍及整个统治局遗址的战场上,本该是主人之一的它们已经销声匿迹许久了。
所有人都知道,早已经和纳粹联合起来的素体生命必然有所动作,然而,它们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了几乎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它们的存在,仿佛只有纳粹和末日真理教才是唯二的敌人。
“不好!”有神秘专家猛然惊叫起来:“立刻跳跃!”
所有人都从超巨型素体生命带来的震撼中惊醒过来了。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在这个每一秒都十分珍贵的战场上,哪怕是片刻的失神也会失去先机。
超巨型素体生命已经完全从地下爬出来了,在它那灰白色的坚固人形躯壳下,宛如岩浆一样脉络隐约浮现,这些脉络时而发出鲜艳的光亮,就好似带着能够融化一切的热度。在它的周遭,似乎所有可以观测到的神秘现象都被硬生生被撕裂了,它仅仅是站在那里,巨大的质量和能量引发的风暴就足以湮灭大多数现象。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神秘现象正作用于它的身上?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无法观测到。哪怕拥有执行工程组件,能够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整体性能进行优化和增强,但是,受制于诸多因素,包括使用者本人对事物的想象力和理解能力,舰队的性能仍旧有一个明确的上限。
哪怕执行工程组件可以根据使用者的需求凭空造物,但是,到底该制造出什么才能够无缝融入眼下的需求?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如果还有几十亿人,几十亿的想法,或许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可以变得更强,或许可以利用执行工程组件制造出更加可怕的东西。然而,执行工程组件的完成太晚了,还活在战场上上的神秘专家就只剩下这么几十上百个。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此时就如同陷入胶水中的蚂蚁,欲进不能,试图脱离这个莫名的力场,必须使用执行工程组件,然而,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时间。
此时此刻,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相对于这个超巨型素体生命的距离,甚至没有它的身高那么长。它只需要一挥手,连一秒钟都不需要,就能够跨越上千米击中舰队。每个神秘专家都毫不怀疑,一旦舰队被击中,就算没有解体,也距离解体不远了。面对白矮星似的碰撞,越是有科学常识的人,就越是能够感受到一种几乎超越了未知的恐惧。
这本来就是一种已知的让人觉得无法对抗的恐怖。
在“跳跃”的声音还在通讯频道中回荡的时候,那只巨大的手臂就抡起巴掌,看似缓慢实则快速的挥动,引起了肉眼可见的物理性震荡。在还没有被击中,就已经有可以观测到,却在理论上无法反抗的冲击让舰队失去了平衡。
就如同漂浮在漩涡中的叶子,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阵形开始歪斜。舰内瞬间响起凄厉的警报和刺眼的红光,所有人都只能抓住身边的事物,带着绝望的神色,注视着下一刻就会到来的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在那一刻到来前,一道光划破战场,击中了素体生命的巨大手臂,让其发生偏转。巨人的挥击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近侧擦过,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船舰猛地一震。
2233 舰队蜕变
划破战场的光束在荒芜的战场上留下不知道有多深的裂痕,裂痕周遭的构造体被某种古怪的力量劣化了,变得如同泥土一样松软。超巨型素体生命一击落空,那沉重的身体就开始下陷,只是呼吸的时间里,膝盖以下的部位就被劣化的构造体掩埋了。它那人形的身体失去重心,可下一刻,这个巨大的身体就向上升起。
如同白矮星一样超压缩固态的巨人失去重力,悬浮在半空,沉重又轻盈的矛盾,给人以巨大的感觉冲击,就如同在宇宙中看到那些庞大的星球沿着轨道转动——巨大的轮廓遮挡了不知从多高的上方投下的光线,阴影在战场上扩大,一直延伸到远方那轮廓模糊的月球中继器。
这一刻,纳粹的月球中继器就如同月食一样,沉入那阴冷的黑幕中。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就好似被巨浪拍打的叶子,而呆在里边的神秘专家们也差一点站不稳脚跟。古怪的力量穿透舰队的保护层,有丝丝缕缕在船舰内扩散,给每个人都带来了些许影响,在他们的知觉和感觉中营造出不同的幻觉,幸好,他们每一个都承受过更严重的精神创伤,如今的打击还不足以让他们疯狂。
“这是——?”有人已经恢复过来了,当他看向屏幕的时候,好一会没能将话说完整。
在他所能看到的景象中,超巨型素体生命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机会,那巨大的身躯就如同横在舰队面前的巨大山脉。自己等人是否可以翻越这座山脉?他在自己内心中找不到答案。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这种事,只要稍微去想一想,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就会源源不断地摧残自己的意志。
他的本能,他的理智,他所有的思维和判断能力,都在警告他。
他下意识去寻找之前救了整个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光束,就如同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同样不愿意去设想太多,生怕那个答案不尽如人意。
然而,当他看清了屏幕上追踪到的景象,他的内心深处,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一个又一个的光芒矩阵在屏幕中绽放,就如同开启了一扇扇大门,每一个神秘专家都熟悉无比的巨大轮廓就从这些大门中穿过,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侧上方赶了上来。
“三仙岛!!!”他叫起来:“是三仙岛!是高川!”
所有清醒过来的神秘专家都不由得仰起头,就仿佛是船舰本身在进行回应一样,厚实的装甲正在变得透明,以更加身临其境的方式展现出全景的视野,每一个人就仿佛是站在空中。不停闪烁,不停鸣叫的红灯警告停止了,一种细密悠长的机械声——那是他们的常识中最熟悉的人造机械发出的声音——正在每一艘船舰中回响。
无论是停止的声音,还是响起的声音,都让神秘专家内心深处的希望之光愈发明亮,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些人还没有失败。一个真正的,能够带领众人去迎接最终战争的自己人,终于赶上了。
“三仙岛!”
“高川!”
如同踩着云彩和虹光而来,徐徐接近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巨大轮廓,比神秘专家们记忆中的三仙岛还要巨大,整体形状也有了大幅度的改变,但这些变化都没有阻止他们认知到,这个归队的大家伙是什么。他们不是以外表形状去认知身份的,而是从这截然不同的形状内散发出来的人文美感去感受到的——虽然那是亚洲文化艺术体现出来的飘逸之美,但却同样可以代表人类的文明。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系统早已经自行运作,来自外部的高权限申请,将除了“执行工程组件”之外的船舰功能全部唤醒。
——新权限接入,审核通过,瓦尔普吉斯之夜“女巫VV”完成注册。
——次高级权限通过,全体船坞弹出,临时工程改造在三秒后完成。
——警告,最高级权限被入侵,检测到临时数据对冲……对……对冲……防火墙关……关……
——最高权限修正完毕,防火墙将在一秒内重启。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每一艘船舰都从侧面打开了船体,一艘艘无人驾驶的小型飞船如同鱼卵一样洒落,在落地之前,就孵化成巨大的鱼群,在战场上空游弋。它们绕着舰队转了半个圈,就向超巨型素体生命涌去。
超巨型素体生命似乎还在进行自我调整,缠绕在它身上的红热纹路不断迸射出火光,它微微移动手臂,冲向它的鱼群飞船顿时被无形的巨浪冲散,密密麻麻的火光让笼罩整个战场的阴影一阵消退。然而,在它的脚下,那些松软如泥土的劣化构造体迅速分解,灰色的雾气开始充斥在整个战场上,就连超巨型素体生命掀起的冲击,也无法将这些灰雾彻底吹散。
当它再次向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所在的方向挥出巴掌的时候,整支舰队就好似幻影一样破碎了,它什么都没能击中,巨大的冲击波在灰雾中翻搅,但灰雾却变得越来越浓密。
被削掉一层的战场上,在四面八方的灰雾中,一些小型的轮廓浮现,它们快速增殖,在几个呼吸内,就变成了一大群。
看似人形却以爬行前进的造型怪异的安全卫士,更加像是人类,却凶狠又邪恶的纳粹,再一次以大规模的集群填充了战场。
战争重新开始了。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的神秘专家可没有心思去关注战场上的变化,每个人都回到了岗位上,协助三仙岛进行合并——他们有经验,因为三仙岛本来就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一员,他们也有工具,“执行工程组件”可以完成寻常情况下无法完成的工作。
这一次,他们不仅仅要重新整合三仙岛,更要整合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女巫VV”,最大的难点就是新生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接入。神秘专家们对这个曾经的末日真理三巨头之一并不熟悉,他们当然知晓“女巫VV”这个称呼,但没有多少正面接触的机会。更何况,如今的女巫VV明显已经发生了形态改变。
无论如何,哪怕合作者是曾经的敌人,也没有人会放弃这次合作。他们需要希望,需要力量,需要可能性。他们曾经将希望放在曾经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莎”身上,但是,“莎”没能回应这个期望,它甚至崩溃得比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更早。
曾经设想过的计划,因为实际情况的改变,不得不进行修订。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亡命冲锋变得不切实际,三仙岛方面也似乎打消了独立行动的计划。因此,幸存者们又可以去试着完成理想中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最强形态了:
拥有执行工程组件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不再是可有可无的部件,船舰上携带着许多功能未知的神秘装置,正是依靠这些装置,才让舰队在宇宙中和月球纳粹打了一个不分胜负的来回。如今这些神秘装置看似停摆,但却不意味着它们失效,它们实际还在工作,否则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无法在这个神秘复杂的战场上横冲直撞,还能存留到现在。
每个神秘专家都相信自己所在的舰队还有更大的潜力没有挖掘出来,用对撞的方式去突击月球中继器也是不得已的行为,他们希望能够通过这种对撞引发出这种潜力。现在,三仙岛和瓦尔普吉斯之夜加入进来,明显就有了更好的方法:
就如同过去三仙岛所做的那样,以三仙岛为核心,将所有船舰深度整合起来,再通过瓦尔普吉斯之夜和执行工程组件去唤醒那些沉睡的神秘装置。过去只有三仙岛,没能达到理想的情况,但现在多了一个全力合作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就有了更大的希望。
管线接入,杠杆接入,系统接入,功能接入,神秘接入——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从实实在在的物理构造到不具体的精神意识,都在进行某种无法述说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