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呢?龙敛回忆着多年前的过往,只记得一些模糊的记忆。
大约是女人想要在孩子面前维持慈爱母亲的面目,因而跟冷酷的情人有了一些摩擦。大多是些微小事,诸如给孩子夹块肉,让孩子睡柔软床铺之类的芝麻小事而已,却渐渐地让两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渐渐地,女人对情人产生了一些埋怨,又随着争吵而升温。
“小幻,你说说,妈妈为了他,绑架了自己的儿子,冒着惹怒那个可怕男人的危险,却向你父亲索要金钱。这一切,还不是想要跟他过上富裕的生活嘛!你说说,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对我这么凶!”
很久之后的现在,幻狐还记得那女人反复叨念的零星话语。事后每每回想,都会感觉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自私的女人,这样荒谬的事。当母亲的,绑架了孩子后,还妄想当一个慈爱的母亲,一边利用孩子向前夫索要金钱财富,一边对孩子埋怨诉说着,自己与情夫的矛盾纠葛。
这样自私,这样残忍,这样天真,却又现实得可怕。
这是龙敛第一次庆幸,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据说他一出生就难产死掉的母亲。虽然没有母亲,无法享受寻常小孩所拥有的被母爱包围的温暖,是一种极大的遗憾,但有这样不负责任,自私残忍,天真可恶的母亲,却是在孩子本已经淌血的伤口上洒了一大把盐,又用脚在洒盐的伤口上狠狠地践踏,还一边伤害一边天真地问:“我都牺牲了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这样伤害了我的孩子,现在我给你用水洗一下,他干嘛要对我凶呢?”
这样的行为,这样的话语,即使是旁观的小孩,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却还是会觉得,太过残忍。可是,当时那个还很年幼的小幻,是怎么应对的呢?
记忆中,那个和自己同岁,同样只是力量薄弱的小孩,在那个残忍的女人面前,却表现得如此单纯可爱,仿佛一个真正的孝子,眼里心里满满装着对从未见面的母亲的濡慕,用孩子天真而纯净的微笑,和静静聆听温言抚慰,来安抚隐含怨气和不安的女人。
人的感情,都是倾向于让自己舒缓的一方的。孩子无条件的体贴信赖安慰,与忙于同前夫交涉,设计安排取钱及逃亡路线的情夫,那冷酷粗暴的态度和冷冷的指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女人渐渐觉得,伤害这样可爱的儿子,来满足情夫对金钱的渴求,是一件很亏本的事。
“现在钱还没拿到手呢,他就已经对我是这种态度,将来钱到手了,还不知道他对我会是什么样呢!小幻你说说,我为了他付出多少,这次妈妈这么做,也是因为他想要钱买套好装备。唉,妈妈也是不得已啊!”
这时候的女人,对男人的埋怨已经衍生出不信任,并且,对未来的不安,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同时她也已经忘记,最初决定绑架的时候,让她积极配合行动,去学校门口诱骗孩子的,不仅仅是因为对情人的爱,还因为她自己对金钱的渴望。
再后来,女人与情夫的争执渐渐开始升级,当对亲生儿子的信赖超过了对情夫的情分,对前途的不安和对犯罪后果畏惧,掩盖了对金钱的渴望和富贵生活的向往,在情夫忙于策划勒索细节外出时,背叛就成为了女人必然会做的事。
“妈妈,放小龙离开吧,他留在这里对妈妈会更危险。”看着现在的幻狐,龙敛突然想起那时候的小幻,稚嫩的脸上,是对自己的母亲温和的微笑:“小幻会一直留在妈妈身边的。”
那时的龙敛因为恐惧害怕和伤口发炎而持续高烧,那女人害怕龙敛真死在自己手里,会无法承担后果和随之而来的报复。再加上贴心的儿子,这次事件最重要的人质,满脸恳切地承诺会留下来,并不会影响计划的顺利进行,因此,女人在没有与情夫商量的情况下,偷偷放走了龙敛。
再再后来呢……
放回的孩子毕竟不是真正的普通幼童,偷偷记下的绑架路线让蓄势待发的武装力量顺利找到了罪犯的老巢。本就不是杀人放火绑架勒索的专业人士,不过是穷途末路兼身份特殊,贪欲过剩,所以铤而走险想敲上一笔远走高飞罢了。连杀人,恐怕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做的。
情夫在女人眼前死得很凄惨,脖颈上的动脉血管连同气管一起,被锋利的刀尖刺过,利落得只在皮肤上划下不太长的一道小口。但血管里的浓稠液体,却在刀锋掠过后的一瞬间,像火山爆发似的喷涌而出,渐得大半间屋子里,都是淋漓的血迹。
铺天盖地的殷红将女人包围,那些幻狐族和龙敛家的私人武装力量,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顺手将女人,连同她的情夫一起,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可是幻狐阻止了他们。
“让我和生我的人独自待上一会儿。”面对森然的杀气和冰冷的刀锋,幻狐微笑着,不容违逆地说道。这一瞬间,虽然不同于主人严肃沉稳,但小主人的威严,却也尽显无遗。
所有当人下属的,都不自觉地选择了服从。
事实上,从自己被放出来,提供了准确的解救路线后,所以发生的事,龙敛都只是听说。他当时发着高烧,神智不清陷入昏迷,之后的事,又因为幻狐的离家多年,而没有了向当事人开口询问的机会。
只听说,小幻和他的生母两个人,在那男人尸体旁边,满是血腥的房间里,单独待了很久,至少有大半天。当紧闭的门被瘦弱的手臂从内推开的时候,众人看到的,只有小孩脸上意味不明的微笑,淡漠的双眼,和身后的两具尸体,血液干涸成黑色的房间。
毫无疑问,女人是自杀。虽然她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祥和,看上去并没有赎罪或是殉情的解脱,反而很是狰狞,满是怨恨。但人们都相信,事情的真相应该是心地仁慈的小孩,在恳求父亲派来的杀手放过生母以后,却亲眼见到母亲殉情自杀,因而备受打击。
所以后来,这孩子在见过父亲一面后,悄悄地选择了离家出走。并且,很多年没有回来。
月老崖上的落霞,永远是那样温婉的悲伤,如同情人分别前的呢喃细语,说着永不相见的话的温柔缠绵,总会让人有种逝者已矣,不可追溯的,落寞。
回忆再怎么回忆,也只存在于过去。当时光流逝,多年后,彼此都不再天真的孩子们,也都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拥有直面过去悲痛,和未来危险艰辛的,强大意志和力量。
虽然大家都有很多改变,但多年的同骑竹马,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让两人有了默契。幻狐拉着巫琳出来,毫不避忌地谈及往事,自然不是因为无聊或是想要找人倾诉。再怎么疼痛的伤疤,十几年过去了,也会渐渐麻木。幻狐跟巫琳谈及过去的目的,自然是想让这只在他手中孵化的鸟儿,在展翅飞翔之前,拥有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警惕,对人性残忍的一面,有一些提防罢了。
“不是想要打破巫琳那种,看什么人什么事都感觉很美好的,愚蠢的天真吗,为什么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
龙敛不太理解这位自幼一起长大,却从来不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什么的同伴,为什么连自揭伤疤这种事都已经做了,却在最后又放弃计划的举动。要知道,因为无知而失足落井的滋味虽然疼痛,但为了掩盖危险,而在井口放上遮掩的白布,则是更加愚蠢的行为。
“有的人,并没有面对残酷现实的能力。在这类人的眼中,世界必须是美好的,他们才能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一旦有人打破他们的幻想,告诉他们前方路上的荆棘和陷阱,反而会因为为未知危险的恐惧,而失去了迈开脚步前进的动力。”
很难得的,幻狐没有拐弯抹角,却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巫琳在遇到困难和危机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韧性和冷静,是很多人都无法做到的。我相信虽然她的想法还有些天真,但一旦遇到危险,却未必会同别的普通人一样,冒冒失失地一头栽井里。更何况,她就要离开了,”
说到这里,幻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与平常不太一样的微笑,显得有些平静的沧桑,就如同屹立在天涯海角上,看着尘世间数百年变化的巨石:“离开位面文明覆盖下的世界,在那种落后且资源缺乏的地方,虽然在个人能力和成就上不会有什么进展,但平静祥和却能让巫琳获得她所想要的平静。”
平静的地方很少有生命危险,即使只掌握了空间方面的小法门,但在落后的蛮荒位面,也已经足够使得巫琳不被人欺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幻狐想,让巫琳保留一点小小的天真,也是无伤大雅的事。
可以不经受的痛苦,何必一定要她经受。放在温室里的花朵,自然不用领略酷暑严冬的饥渴寒冻。
至于留下来的,流淌着佣兵之血的人们,危险和机遇,却是他们的向往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