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好处
第24章好处
魏子期有些不满王川的做法。
胡氏跟着回家,王川如今也知道了,这府里上上下下,为这个只怕不得安宁。
这种时候,还要把鸾儿挨打的事情说给主子们知道……诚然,王川或许是好心,也是做奴才的本分。
听闻此事,他也是恼怒的,宋家欺人太甚,而章氏和魏子衍,更是有恃无恐的过分!
但要计较也好,要理论也罢,现下都不是时候。
爹刚点了头,愿意去好好劝劝章氏,说服她写家书回扬州,现在把鸾儿的事一说,这火气又拱了上来,怎么可能好好说?只怕见着面,就先想起鸾儿是怎么满腹委屈的搬到庄子去住了几日了。
他勉力稳住魏业,虽然自己也是黑着脸,可却耐着性子还要安抚他爹:“爹,你没听川叔说吗?齐王来过府上,也变着法子的给了母亲教训。这些年,陈平在府里耀武扬威的,不过仗着是母亲娘家带来的人而已,这样打母亲的脸,齐王其实治的已经很重了。”
“重?这就算是重了?”魏业哪里听得进去这个,“我倒觉得王川说得对,殿下不过碍着面子,到底不好处置府中的主子们,这是留了后手,等着我回家来料理呢!”
他用了料理两个字,魏子期眼皮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那里魏业闪身想要绕过他,他这时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抬手就扣住了魏业一条胳膊:“爹,您好歹消消气。鸾儿挨了打,还要咽下这口气,我听了也恼怒,可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母亲已经打发了陈平离开,跌了面儿,您今日回家,带回一个胡姨娘,紧跟着就再为鸾儿的事情同母亲大闹起来——”
他一顿,把后话咬重三分:“母亲是当家主母,您再落她脸面,将来她还如何持中馈,又要怎么在外走动呢?”
他真不是有意替章氏开脱,无非是怕魏业在气头上,真的不管不顾,闹得不可开交,那是给外人看笑话,自然了,他说的也是有理的。
章氏还要在外走动,谁家的夫人设个宴,她还是要去赴宴的,难道将来叫人家说起,魏家我主母是这样不堪的?
魏子期把一番话说完,见魏业站住了脚,那份儿要从他手上挣出去的劲儿也小了些,便想着趁热打铁,忙又劝两句:“母亲若说当初叫鸾儿去庄子上,也是怕她一时想不开,和宋家大姑娘撕破脸,伤了咱们和宋家的情分,回头生意还做不做呢?咱们家是经商的人家,人情往来都不是一日促就的,多少年交下来的朋友和人脉,总不能看着鸾儿胡闹,就这么折进去。爹,您又打算怎么说?”
“我……”魏业提了一口气,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魏鸾是他最喜欢的女儿这不错,可魏家的生意,才是最要紧的。
宋家在齐州根基也深,当初是做茶叶的生意起的家,后来做大了,便什么都涉及些,最早有生意往来,也是为着香料生意。
魏业这几年几乎走遍了大梁境内,可实际上香料的生意就是那么回事,他早有了打算,要发展魏家的茶叶和瓷器生意,可既然要做茶叶的生意,那就不好把宋家给得罪了。
这不是谁比谁底气硬的事儿,人家说和气生财,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四处树敌。
是以魏子期这样子劝他,他一下就冷静了大半。
是,现在去寻了章氏责骂,然后呢?责骂了这个正室,就铁定要到宋家去跟宋平章讨个说法了。
可是案王川所说,黎晏那天是提着宋宜上门的,叫左右把个闺秀叉着进的门,这名声可坏透了,也是活打了宋平章的脸。
魏业一时犯了难:“你妹妹受欺负,你反倒冷静的下来了?”
“我不是冷静的下来,彼时若我在齐州,一定不会给宋家好果子吃。”魏子期眸色一暗,却只是须臾,便恢复如常,“可是爹,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找宋家理论,那都成了翻旧账。难道咱们家就都是些小肚鸡肠的?况且胡姨娘的事……”
他顿了声扭脸儿去看王川。
从前没防过王川什么,毕竟娘活着的时候,也很高看王川,且他们兄妹长大的这些年,明里暗里王川都没少护着。
只是今日,魏子期莫名就是不想叫王川听见有关于胡氏的任何事情和谋算。
王川这会儿倒识趣儿起来,猫着腰告了礼,又见魏业没拦着有别的吩咐,便退出了书房外。
魏业拧眉:“你防着王川干什么?”
“不是防着川叔,就是觉得他今天怪得很。”魏子期摸了摸鼻尖儿,“明知道胡姨娘进了府,家里只怕有的闹,偏这时候告诉咱们鸾儿的事……”
魏业没他想的那样多,实在也是因为王川跟了他太多年了,真正是知根知底的人。
故而他反劝了魏子期两句:“你还是年轻,遇上什么事儿都想的多,其实这样也好,凡事多留三分小心,总不容易出错,就是身边的人,不要这样疑神疑鬼的。人家说疑心生暗鬼,日子久了,没有的也成了有的,原本是忠心耿耿的人,倒叫你生生给推出去了。”
魏子期愣了下,也不反驳:“我记住了。”
他受教,魏业便很满意:“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胡氏的事还指着你母亲,我再为了鸾儿的事情去责骂她,这封家书只怕她是不会写了?”
魏子期也不好明着就点头,反倒像是编排章氏,他犹豫了下:“其实也说不得母亲开明大度。只是爹,把母亲的心寒透了,对您,对这个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回轮到魏业愣住了。
他一向知道,大儿子连带着两个女儿,都是不喜欢章氏的,他们是相看两生厌,谁都看不上谁,多少年都是貌合神离,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不然这次他带着孩子出去办事,章氏也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了。
但听大儿子这会儿说的话,倒真像是帮着章氏的。
第二十五章:失望透顶
第25章失望透顶
说经商的人家,利益为最重,一点不错,魏子期几句劝,还真就把魏业的火气给劝住了。
只是魏子期不知道的是,魏业打从书房往上房回的这一路上,又想了些别的主意来,不过再没同孩子们说起过而已。
章氏见他又回来,脸色仍旧不好看,连迎都没有迎上半步。
魏业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的不舒坦,就没再往前,始终同她保持着距离。
沅寿心里着急,不动声色的扯了扯章氏的衣裳。
她这才略抬了抬眼皮:“老爷是负气而去的,这会子回来,是没撒完这口气吗?”
沅寿一听这话立时想扶额,这倔强的性子,真是半分也不如从前孙夫人……当年魏业看上的多半还是章家能帮扶他,之后才有那么丁点儿欣赏夫人这样的性子,刚硬的,与寻常女子皆不同的。
可是日子久了,本事也大了,就不再待见这样的夫人,更不会喜欢夫人这样的性子。
她是做奴婢的,私下里能劝,但现在总归没法子开口说什么。
魏业斜眼扫过她:“沅寿,你先出去。”
沅寿心下一沉,得,只怕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可魏业发了话,她不能杵在这里不动,不然叫他觉得,夫人打娘家带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连他的也不听,先有一个陈平得罪齐王,后有一个她连这个家主也不放在眼里……
沅寿朝着二人各自做礼,轻手轻脚的退到了屋外去。
章氏连看都没再看魏业:“老爷果然还要跟我吵?”
“是我要跟你吵吗?”魏业横眉冷目的,“从我进门,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那老爷还想听什么?”她其实不是不会服软,给胡氏收拾了西院,那就已经是放低姿态了。
只是章氏没想到的是,魏业回了家来,没有半句安慰,却与她大吵一架。
她还要怎么做?又还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由红了眼眶。
到底是个女人家,性子再强,心也是柔软的。
魏业一见她红了眼,也是一怔,语气再没先前那样硬:“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胡氏现在有了身孕,我叫你多看顾她一些,好好照顾她这一胎,难道是过分的?你是当家主母,自然没有人能越过你,可你既然是主母,胡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他分明就不是这样说的,更不是这个意思。
章氏还不至于糊涂到听不出好赖话。
他那样的交代,分明是怕她暗害了胡氏肚子里那一个。
可眼下他语气柔和下来,两个人是夫妻,又不是宿敌,说个话也要剑拔弩张,实在太没意思,更伤情分。
章氏吸了吸鼻子,反手抹了把泪:“我知道老爷说的这话,只是我的委屈,老爷又哪里知道呢?”
她一面说,一面抬头望过去:“老爷有了喜欢的人,收了房,便是纳个妾,都不打紧。早年间的温氏,我可曾说过什么吗?”
章氏所说的这个温氏,就是魏鸾那一双庶出弟妹的生母,也是个苦命的人,当年给魏业生下一双龙凤胎,魏业欢喜的什么似的,正经抬了她做姨娘,可明里暗里都许人以二夫人相称,连温氏的分例也足足添了三倍。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福气她到底没经住,生下孩子不到三年,就撒手人寰。
魏业曾经怀疑,这说不准是章氏暗中捣鬼,可为了个姨娘和正妻撕破脸,委实没太大的必要,是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魏业此时听她提起温氏,方又想起温氏死的不明不白,多看了她一眼。
不料章氏也正好看他呢,二人便四目相对。
章氏看穿了他眼底的探究和怀疑,不由心一沉,直沉入万丈深渊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怀疑……
怪不得胡氏才进门,他就急着警告她,别对胡氏肚子里的孩子下黑手。
章氏苦笑,很快又拉平唇角:“老爷,胡氏是您打扬州带回来的,什么出身,我真是说不响嘴。我们章家是从扬州发家的,这么几代人,扎根在扬州城的。您也不是不知道,再往前头数上个五年十年,扬州章家,那是有一号的。您现在带着这么个人回齐州,说要收了房……老爷,您只当我是为着您收了人才委屈,可又哪里是那么一回事呢?”
“是,起先也是我想岔了,只当你是善妒,可回了书房想了这半天,你又哪里是善妒的人。”魏业心下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顺着章氏的话往下说,“所以我也想了个法子,好解决了你这样的尴尬和委屈,不然吵成了那样,不过了今夜,我也拉不下脸回来寻你,总要叫你气消了,我才好说上两句和软的话,叫你彻底不恼我。”
他面上所有的表情都是和善的,可章氏没由来就是心里咯噔了一声,直觉告诉她,这并不好。
魏业会想法子替她解决这尴尬局面?
人是他带回来的,现如今章家已经拿捏不住他了,他肯顾着她的脸面,那还是为着不伤了魏家的颜面而已。
章氏的眼泪彻底收住了,声音里带着她不自知的寒意:“老爷想了什么法子?”
魏业不是没听出来,却只在心中嗤笑:“你写一封家书,请老泰山帮个忙,胡氏是扬州人,什么出身齐州城中并不知道,老泰山将来只说是章家挑了的良家女,送到我们府上来的,自然就省去了你的尴尬和难堪,你看这样好不好呢?”
章氏眼皮突突的跳,右手猛地按住了心口。
亏他说得出来——亏魏业说得出这样没脸没皮的话!
她竟连生气都提不起劲儿了,真正失望透顶:“老爷来找我,不是为着一回家先跟我大吵一架,也不是为着这几个月我如何辛苦,只是为了胡氏和魏家吧?”
魏业的话算是说的和软的,可她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就也拉下了脸:“为了魏家有什么不好,又有什么不对?你不是魏家人?子衍不是魏家的孩子?善容,你可别犯糊涂!”
第二十六章:“流放”
第26章“流放”
章氏却只是冷笑:“老爷,您现在是要拿子衍来威胁我?”
她原有些泄气,身子歪歪斜斜的支在金丝软枕上,这会子却突然就提起了那口气,强撑着站起身来。
魏业见她步过来时有些摇摇晃晃,其实心里多少不落忍。
年轻时候的章氏,虽没有孙氏那样的倾国容色,却也是才情出众,又兼出身大户之家,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是孙氏那样的小家碧玉所不能比的。
魏业的眼中刚柔软了两分,猛地想起魏鸾挨打的事情来,一瞬间眼神就又冰冷了下来,连带着那本就少的可怜的怜惜,也彻底不见了。
他板着脸,甚至没有打算上手扶一扶章氏:“子衍也是我的儿子。”
章氏几乎咬牙切齿:“老爷原来还知道,子衍是您的孩子。”
魏业脸色变了变,章氏瞧着也觉得古怪,但等她定睛去看,他却又一如先前那边,冷漠又淡然,刚才的骤然变色,好似只是她看花了眼。
她眼下真没这个心气儿顾得上这些,一时也没细想:“老爷,您真的为着家里好,为着孩子们好,就不该把胡氏带回来!”
“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魏业阴森的咬着牙,“你现在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吧?”
章氏倒吸口气。
快二十年了……她嫁给魏业,都快要二十年了。
红过脸,也说过难听的话,可是魏业从没有这样寒她的心。
她就那样不堪?是个蛇蝎毒妇吗?
章氏脸上精致的妆容垮掉了,香粉敷过的面本就显得愈发白皙,眼下更是半点血色也没有。
魏业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可真是在气头上,一时也没管住嘴,就把那话径直说出了口。
但说出来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是不可能的,就是再三的道歉,也已经说过了,再者说,他如今看章氏,把这些事情放在一起想,竟也不觉得自己说的真不对。
胡氏是她的眼中钉,那个孩子,自然就是她的肉中刺。
这些年她对魏鸾兄妹几个尚且不好,就更不要说早年温氏留下的一双儿女了。
元配嫡出她都敢亏待,一个妾生下来的孩子,章氏这样眼高于顶,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魏业的怒气好像全从这上面来,可到底如何,也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罢了。
章氏做深呼吸,吸气吐气的,如此反复好多次:“我要是不写这封家书呢?老爷又打算怎么做?”
休妻两个字,几乎到了她嘴边,可是说出去,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这是他们夫妻近些年来,吵的最厉害的一回,但就是到了这地步,章氏心里也始终记着,她是爱着这个男人的,休妻这样的话不能说,一辈子都不能说。
魏业对她只怕早没了什么情分可言,全靠那点面子撑着了,真说了……怕别是正中他下怀。
她略合眼:“老爷又打算拿什么,去威胁我爹?”
魏业脸上的笑真是寒意逼人的,显得他面容有些狰狞:“善容,鸾儿挨打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的?”
章氏一惊:“你……”
“我还是魏家的家主,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魏业阴沉着脸,“鸾儿是嫡女,是元妻嫡女,挨了打,你却把她送去庄子上。善容啊,你头里跟我说辛苦,说你不容易,我一出门,留下你支撑魏家里外面子——你就是这么顾着魏家的面子的?”
章氏有那么一瞬说不出话,可她脑子转得快,现而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绝不能再把魏鸾的事搅进来。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事儿扯上了魏鸾,魏业和黎晏就都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实际上来说,魏业倒还好——她渐次醒过味儿,心里愈发不屑。
魏业说白了有求于她,不然知道了魏鸾这件事,还不跟她闹翻了天吗?还能这样子站在她面前,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吗?
“这件事她和宋大姑娘各执一词,宋大姑娘说是她先骂的人,人家气不过才动了手,我把她送到庄子上,也是不想再旁生枝节。”章氏定了心神,“老爷还要和宋平章来往,魏家的生意也还要做,多少年攒下来的人脉,为着孩子们打闹,就跟宋家撕破脸吗?”
她果真有说辞,魏子期竟然料想的一点都不错。
魏业听了,只是哼笑:“你既然这么有道理,当日齐王拿了宋宜登门来,摆明了要给鸾儿主持个公道,缘何却不见你露面,把今日这番说辞,尽数说与齐王听呢?怎么?你是当家主母,鸾儿是魏家的孩子,自然就也是你的孩子,管教孩子,约束后宅,你倒不敢理直气壮了吗?”
“我——”章氏哑口无言。
魏业一摆手:“我没打算再追究这个,你说的固然也不错,可最要紧的,是齐王都放下了,他没再追究,我反而不依不饶,显得没度量,也打了齐王的脸。可是善容,你明知我最偏爱是鸾儿,纵你有再多说辞,事情总归是你干的——”
他一顿声,这一下子顿了好久。
章氏站在那里,气势上莫名就输了一大截。
她眼中有惶恐,紧张又不安,始终把目光落在魏业的身上。
到如今,她竟有些看不穿这枕边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魏业终于在章氏的灼灼目光中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叫章氏霎时如置身九寒天,连骨头都冻僵了——“子衍也大了,嘉兴那里新开的六七间铺子,便是有些亏损,我也受得住,离扬州又近,有什么事,他外祖也能帮衬他,过些日子叫他收拾收拾,到嘉兴去历练几年吧。”
她竟然忘记了,魏业,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这么些年,除了魏子期和魏鸾,谁又是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哦,是了,现而今怕还多了个胡氏。
那也是他亲儿子,他却想将孩子“流放”了……
“老爷,我身边就只有……”
“孩子毕竟大了,人家总说慈母多败儿,”魏业面不改色,斜了章氏一眼,“其实你平素严厉的很,只是溺爱子衍,叫他倒如今都一事无成,放出去几年,说不准就历练出来了,你看怎么样呢?”
第二十七章:胡氏来见
第27章胡氏来见
章氏还是点了头同意了,她是被逼的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不可能叫他到嘉兴去,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个人在外头埋头苦干,还未必落得着好,本来魏业就不怎么待见他,更不把他放心上,再远离了跟前儿,成年见不着面,将来的好处,便更要让魏子期一个人全占了去。
其实魏业后来也劝了别的话,譬如这也是保全她自己的颜面,譬如魏家生意走到今天不容易,半辈子的心血在里头,真闹了笑话让人家看不起,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这些她听不进去,只记住了魏业那副狰狞嘴脸——最卑鄙、最自私、最丧心病狂的,那副嘴脸。
……
魏鸾真正见到胡氏,是在两天后的下午。
彼时魏鸢到小佛堂供香火去了,她一个人无聊,这两日家里事情多,又忙着准备宴请亲朋,她就懒得出门走动,况且外头有了风言风语,无非是说胡氏没名没分的住进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总要等到正经纳过了妾,堵上了那些人的嘴,她才愿意各处去走动,不然平白受人家指指点点,她打心眼儿里就恶心的不行。
实际上头一天,黎晏上门来过,但是叫魏子期挡了驾,也是她授意的,不想见,不愿意解释,还是留着等纳妾风波过去,她要认真开口找他帮忙时再说吧。
是以那时她百无聊赖的修着她清乐院中的花圃,现如今的天,杂草也生出来,有些花枝桠又长得旺,不修一修,早晚活不成。
胡氏进门的时候,一只手托在后腰上,笑盈盈的,一张口,果然是江南女子的柔婉和清丽:“二姑娘怎么自己动手做这些活呢?”
魏鸾一回头,瞧见个陌生女人——其实胡氏年纪不大,也就刚二十一,她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平日养的又细致,看起来更不显年纪了。
不请自来,不为客道。
魏鸾在心里啐了一口,果然是那种地方走出来的人,唱曲的姐儿,能有什么规矩。
但她总不好待在面上,说到底虽然这些风波由胡氏身上而起,却也是她爹起得头,真是怪不着人家,再不待见,无仇无怨的,她何必惹的大家不痛快。
于是她撂下手上的东西,拍了拍手,也没动,就歪着头看胡氏:“胡姨娘?”
一声姨娘把胡氏叫的心花怒放,好似同魏鸾多亲近了一般。
她三两步近了前,上手就想去挽魏鸾的胳膊,却不想魏鸾不动声色的躲了半步。
胡氏笑一僵,却很快遮掩过去:“我住进来两天了,也没见过姑娘们,老爷又说先前赶路劳顿,请了大夫来诊脉,说最好静养两天,一直到今日才敢出来见一见姑娘。”
这话不尽实,大姐姐那里她只怕没去。
这个胡氏,大概不似面上看来的这样和善。
进了大户人家的内宅中,没点子手段活不下去,胡氏那种出身上来的人,见得多了看的也多了,从前也许不会,现在真到了自己身上,那就无师自通了。
魏鸾也不笑,面上没什么表情:“姨娘怀着孩子,好好养着才好。”
她说话透着生疏,弄得胡氏不上不下的尴尬:“我也只是听老爷说,为着我的事情,姑娘也没少伤脑筋想办法,还想法子说动夫人,好歹保全了我的颜面,我心里真是……”
胡氏的话都没说完,魏鸾就拧着眉打断了:“我爹跟你说的?”
她语气一下子冷下来,胡氏也吓了一跳:“二姑娘?”
这话应该不是爹告诉她的……再宠爱她,也没宠爱到这地步。
为着一个出身卑贱的妾,这样算计正妻,爹真的糊涂了吗?宠妾灭妻,能有什么好下场?就是自己心里头偏心胡氏更多,也不可能叫胡氏知道这些,免得纵得她愈发得意,在内宅连主母都不知道敬着尊着,将来乱了尊卑,弄得家宅不宁。
不会的,爹不会这么没计较。
魏鸾的脸登时就拉了下来:“姨娘这些话,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一面说,一面拿眼去扫跟在胡氏身后的女人。
那女人三十出头,看起来却有些妖媚气,她不用想也知道,这估计就是从前服侍胡氏的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人。
她们这种人都有法子骗人糊弄人,尤其是骗男人,要在府中打听个把事,易如反掌。
胡氏脸上再也扯不出弧度,却还是勉力的撑着:“二姑娘听岔了吗?是老爷……”
“我爹会告诉你这些?”魏鸾反笑出声,“姨娘,魏家攒下如今的家业,靠的全是我爹。我年纪是还小,可姨娘也不要打量着我好骗才好。姨娘来找我,大概也没什么正经事,无非是说说话,拉拉家常,日子长了,想着反正我人小心性未定,你煽动我几句,我就拿你当亲近的人,越发向着你——”
魏鸾拖长了音一顿:“姨娘不简单——姨娘你身边的人,更厉害啊。才刚进府两天,就把什么都打听的清清楚楚。魏家最受宠的孩子是我,这齐州城中,齐王殿下最护着的人也是我,胡姨娘,你来找我,你想收买我的心,只为了这两样吧?”
“二姑娘你……”胡氏嘴角颤着,“姑娘你怎么……你……”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胡氏急出了一头的汗,连肚子都隐隐作痛。
她一弓腰,唔的一声轻吟从嘴角溢出。
胡氏身后的女人忙过来扶着她:“夫人你怎么样?”
魏鸾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只是那女人叫夫人,她才更加黑了脸:“魏家不是世代为官,可家里也还有规矩,姨娘就是姨娘,这一声夫人,你从何叫起!”
她能接受胡氏,是因胡氏和她不相干,摆平了胡氏进府这件事,其实将来胡氏和魏家的名誉也不大相干,左不过内宅中一个妾,在齐州又无依无靠,于外,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可她这样不惜福,还要跑到她面前来作妖,欺负她年纪小,这时就动了在内宅闹腾的心思,魏鸾哪里能容她!
第二十八章:责罚
第28章责罚
许是魏鸾这样凌厉的气势太迫人了,胡氏连瑟缩发抖都忘记,肚子好像也突然就不疼了。
女人扶着她,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姑娘,高门中规矩大,嫣娘她不太懂……”
“人说不知者不怪,姨娘带着她刚进府,不懂规矩,慢慢学就好了,只是她在我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张口乱说,我是魏家嫡出的姑娘,少不了说她几句,不然这话说到了母亲面前,姨娘,那可就更不好了——”魏鸾把手往身后背了背,斜着眼扫过嫣娘一回,又匆匆收回目光,透着一股子的不屑,“我还是回母亲一声,另拨了人到姨娘跟前去伺候,她嘛,先叫川叔安排了人,带着她教教规矩。”
胡氏脸色立时煞白:“嫣娘跟着我服侍了快十年了,姑娘你……”
“我又不是把她从姨娘身边赶走,可姨娘既然进了魏家的门,身边服侍的人,少不了要规规矩矩的才好。她也算是陪嫁一样的身份,将来口无遮拦或是没规没矩的,成什么样子了?”魏鸾丝毫就不给胡氏把话说完的机会,“还有这个名儿,姨娘正经想个好人家的名字给她改了吧,要实在是想不出,就去回母亲一声,叫母亲赏她个新名字。嫣娘……”
她把嫣娘的名字在口中呢喃过一番儿,啧的一声:“可实在不好听。”
“好人家”三个字果然一下刺痛了胡氏的眼和心。
其实魏鸾那些话,直截了当的把她的心思摊开了。
她起初真是惊诧到不行,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看穿她的这点心思和用意?
在胡氏眼中看来,魏鸾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贵女孩儿,魏业又宠爱她,把她保护的好,外头那些污秽肮脏的事,她一概都不知。
既然不知,那内宅这样拉拢人心的手段,她就更不可能看穿了。
小孩子嘛,总是好哄好骗的,更何况她又知道了,章氏这么些年也不是好好待魏鸾的,知冷知热做不到,维持着明面儿上过得去而已。
而更令她心惊又下不来台的,是魏鸾在毫不留情之后,还这样锐利的在针对她。
胡氏重又把手捂在了肚子上,发出痛苦的呻吟来。
嫣娘早急红了眼,打从刚才魏鸾说要把她送去学规矩,她就憋了一肚子气,但是不敢撒,毕竟人家是主子。
这会儿见胡氏疼出了一头的冷汗来,她脸色就不好看了:“二姑娘小小的年纪,怎生得这样咄咄逼人呢?我们姨娘原是好心来看看姑娘,往后住在一起,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才好,可姑娘也不顾着姨娘有身子,说这样难听的话,这不是存了心要害我们小主子吗?”
魏鸾心下冷笑。
这个嫣娘,估计哄男人很有一套,看脑子就不如她主子好使了。
她的这些话,倘或放到章氏面前去说,章氏立时就能赶她出府去。
一个奴才,还是那种地方跟进来的奴才,本来就是不招人待见的,不学着谨小慎微,反倒张牙舞爪的。
胡氏肚子疼得厉害,连按住嫣娘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魏鸾扬声叫当珠:“打发个人去回母亲,叫请大夫来——姨娘自己身子不养好,就巴巴的跑到我的清乐院来哄我,出了事,也是你自己不拿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怎么要往我身上推?姨娘进来的时候,可是说过的,大夫说了,静养两天就没有妨碍,是以两天后你才敢下地,才敢来看看我,怎么,这是大夫不中用,还有姨娘存了心骗我?”
她打发了当珠赶紧去吩咐人,又不许当珠走得太远,是真不想和这主仆两个单独待着。
她本来是无意惹恼胡氏,可是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又真是恨胡氏不安分,就存了心羞辱她。
胡氏这种人,心思不知道有多重呢,万一恼羞成怒,拿这个孩子来坑她,她倒是不怕,就是懒得搅和到这些糟心事里来。
“嫣娘是吧?”魏鸾越发的往后退两步,“我先教你几样规矩的好。一来姨娘进门是妾,妾为奴不是主,我爹抬举偏爱,那是给姨娘脸面,但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我和姨娘可算不上。二来你称小主子,这孩子将来落地,不论男孩儿女孩儿吧,于姨娘而言,都是主子,其实你说是你们小主子也不算错,可你记住了,明面儿上,姨娘当不起这一声娘。最后一条——”
她昂起下巴,挺起胸膛:“你错了规矩,我念你是初犯不予计较,只说回了母亲派人教你规矩,怎么到你嘴里反成了咄咄逼人?”
魏鸾越问到后来,声音里那股寒意就越是逼人。
嫣娘叫她的气势唬住了,胡氏还在那里疼得厉害,连替她辩白两句都做不到。
魏鸾看着她主仆两个就心生厌烦,转了身,把脚尖儿掉个方向,往廊下走过去,等彻底远离了这对儿主仆,才招手叫当珠近了前。
当珠蹲身一礼:“姑娘还要什么?”
魏鸾扬手一指,指尖儿正对着嫣娘的方向:“这么着,你叫上尤珠,喊上两个小丫头一起,把姨娘送回西院,叫尤珠带人守着,等着大夫来请脉。你呢,带着这个奴才去见母亲,就说她冲撞了我,我年纪小,只能请母亲责罚她。”
“夫人要是问起来缘由,奴婢怎么回呢?”当珠这会子脑子倒是转得快,瞧出了魏鸾是真不喜欢这两个人,摆明了就是不给她们台阶下了,是以眼珠子一转,当即就问出了口。
胡氏握着嫣娘的手一紧,嫣娘自己也是吓出了一头的冷汗来,怯生生的望过去。
魏鸾嗤了下:“她说的话你也听着呢,该怎么回就怎么回,这还要我教你吗?”
“二姑娘,嫣娘她不是……”
“姨娘,你怀着孩子,不舒服就早点回西院去歇着,为这样的奴才再开口,我倒不知姨娘是真的肚子疼,还是有心博了爹的心疼,好把今天的事一股脑推到我身上来了。”她一面说,歪了头,闪着眼睛眨了好几下,透着的是天真,说出的话却好似锋利的剑,“姨娘想说她不是什么?”
第二十九章:齐娘
第29章齐娘
打发走了胡氏和嫣娘,魏鸾就觉得一阵阵的疲惫泛上来。
她厌恶极了这样勾心斗角的事情,也真的不曾想过,父亲的内宅,尔虞我诈,还能把她牵扯进来。
胡氏算盘打的好,主意其实也还算正,换做前世的她,糊里糊涂的不辨人心,不知人情冷暖,说不准真的就叫胡氏给利用了。
只是现在……
当珠回来得很快,约莫有两刻工夫,她便去而复返了。
进了院中时魏鸾在发呆,那模样倒把当珠吓了一跳。
她疾步进前,又放轻了声儿,像怕吓到魏鸾:“姑娘还在想胡姨娘的事吗?”
魏鸾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抬眼去看她:“交代你的都办好了?”
当珠点头说是:“尤珠带着人在西院守着呢,姨娘闹不出花样来,她机灵,出了门就想起来要回大总管一句,反正不要跟咱们清乐院扯上关系就好。”
魏鸾其实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但丫头是好心,怕牵连了她,毕竟胡氏这样进府,爹和章氏又大吵了几次,底下的奴才们嘴快,这样的消息传的是最快的了,他们还能不知道胡氏在爹心里的地位?
是以她就没说什么:“你去母亲那里回话,母亲是怎么说的?”
“我瞧着夫人的脸色是真不好看,当下发了话,随口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顺儿,罚了三个月的俸禄银子,给郑妈妈吩咐了话,让领着她教规矩,不学好不许放回西院去。”
顺儿这名字……章氏真是拿的开脸儿,怕为着给扬州去家书一事,也真是不怕撕破脸了。
这可不像个主子身边儿大丫头的名儿,也忒难听。
魏鸾不由的摇头:“你去跟箩衣交代一声,爹要是从许家回来了,让她盯着点儿。”
“姑娘要干什么?”当珠眉心一跳,“今儿可把胡姨娘弄得下不来台,她肚子里那块肉宝贝着呢,老爷回来了还指不定怎么样,姑娘盯着老爷的行踪做什么?”
“平日里也是你们挑唆坏了姑娘,现在闹出了事情,想起来劝了吗!”外头一道凛冽的声音,是从月洞门方向传来的。
魏鸾一听这声音,眼窝一热,站起身就直扑了过去:“齐娘,你可回来了。”
她是在撒娇,拿小脸儿在女人怀里头蹭,把女人身上新做好的衣裳弄得皱巴巴的。
可女人由着她,只是仍旧板着脸,伸了手揽住她,去瞪当珠:“总说你们年纪小,劝不住姑娘胡闹,当初我要回老家,临走前就满肚子的不放心,果不其然还是闹出了事!我刚回府,王川就派人悄悄地来告诉我了,当珠,你跟着姑娘服侍,就由着她的性子?”
当珠吓的不轻,哭丧着脸儿就说不管她的事。
真不怪她害怕,原来这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从小奶大了魏鸾的乳娘。
孙氏生下魏鸾就撒手去了,齐氏就等于是魏鸾半个亲娘一样,她和孙氏家里头又有些渊源,一向是把魏鸾视如己出,所以平日里,连魏业也愿意高看她,因着魏鸾,半句重话也没跟她说过,虽说是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吧,可连魏子期的乳娘,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齐氏见当珠回嘴,愈发来气,上手想拨开魏鸾。
当珠明显的瑟缩了下,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后退的。
“退?”齐氏冷笑,“现在你知道害怕了?”
魏鸾连忙抱住了齐氏的胳膊,拖住了她的脚步:“齐娘老家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你那个嫂子不再生事了吗?你走了大半年,我好想你啊,怎么一回来就骂人,见着我,你不欢喜吗?”
她一面说,一面又冲当珠使眼色,丫头聪明着呢,得了她的眼色,一溜烟就跑远了。
齐氏气的直跺脚,奈何魏鸾抱住了她不撒手,她无法,只得拿了另一只手去戳魏鸾的额头:“你还纵着她们。”
魏鸾小嘴儿一撇:“她们也是近身服侍我的,我不纵着她们,难道成天骂她们吗?齐娘从前不是教我,要宽和待下,才能服众,才能叫她们尽心尽力的服侍我吗?”
“是,这话你倒都记住了。”齐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往外抽了抽胳膊,“可是姑娘,胡氏进了府,便是她不得老爷欢心,凭她肚子里的那块肉,现在也是个宝贝金疙瘩,只怕连夫人都不会去招惹她,好端端的,你招惹她做什么?她现在闹肚子疼,等老爷回来了,只怕有的闹……我估摸着,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谁说不是呢。”魏鸾跟着她的话啐胡氏,“她仗着我年纪小,跑来想哄我,才住进来就邀买人心,还有她身边那个奴才,真不是我要摆姑娘的款儿,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但是齐娘,我也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的,她自己心眼子小,受不住我小姑娘家的几句话,说什么肚子疼,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还受了委屈呢。”
她古灵精怪的转眼珠:“要么我怎么叫箩衣去盯着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齐氏知道她小脑袋里装了很多鬼灵精的想法,可今日看着……
连她也愣了愣:“姑娘还要恶人先告状啊?”
“这也不是恶人先告状,本来就是她心术不正跑来找我,我还说她教坏了我呢。”魏鸾不服气似的撤回手,“她住进来两天,把府里的事儿打听的清清楚楚,还有我和黎晏的关系……黎晏对我好,她都知道,齐娘,这样的人很可怕,不是吗?我总该告诉爹,多少约束她一些吧?”
齐氏吃了一惊。
她从老家回来,今天才刚进府,王川八成是知道她回来,西院突然出了事,他也慌了,就怕魏鸾捅篓子,正好她回来,就叫人赶紧来告诉一声,可具体的,到底说的不尽详细。
这会子听魏鸾说,胡氏竟连齐王高看魏鸾的事情都知道,她当然大吃一惊了。
“她为着殿下捧着姑娘,才想来拉拢姑娘,好叫姑娘将来帮着她对付夫人吧?”
魏鸾心说不愧是高门里待久的人,不动声色的点头:“要不怎么说我不待见她,我拆穿了她的心思,她面上挂不住,自己动了胎气吧,可是她来的时候就说,从扬州赶路回来,爹不放心,请了大夫,大夫说静养两日就无碍。两天过去,她才敢下地走动,来看看我。合着她是纸糊的?我说两句话,她就动胎气——大夫也请脉了,也开药了,魏家什么名贵的药舍不得给她用?自己身子不好,打算赖谁啊。”
第三十章:出事
第30章出事
魏家出事了。
齐州城内没有不知道的了。
魏业前阵子打从外头办事回来,带了个女人在身边,这女人什么出身,什么来路,无人知晓,而魏业自己,也从没有对外说过半个字。
最开始的时候,说什么的都有,那真是传言纷纷。
一直到了这两日,素日相交不错的人家,接到了魏家的请帖,才大概其的弄明白,这是要纳妾,可实际上,魏业突然纳妾,这妾室的出身来历,他还是没说个明白。
只是他们不管这些,虽然心存好奇,可毕竟同他们没干系。
而这一日,齐州城内凡是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到了魏家去。
有些地位的人家,就好比宋家那样的吧,稍稍打听,就得知了一二。
原来魏业要纳的那个妾姓胡,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本来金贵的养着,可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动了胎气,见了红。
两个多月的胎见了红,那可是有小产的征兆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魏业一大早往城郊的庄子去了,这会儿府中上上下下还是凭章氏料理打点,虽然已经打发了人快去告诉,可一来一回总要脚程。
那头魏鸾也有些发慌了。
怎么会有了小产的征兆?
如果是一个大夫这样说,她会怀疑是胡氏捣鬼,可章氏几乎把齐州城内的大夫都请来了……
彼时她攥着齐娘的手,面色微微发白。
齐娘看在眼里,暗暗心惊:“好姑娘,别怕。”
魏鸾手上的力道猛地卸去三分:“别怕?”
她反问,又斜眼看过去:“不,齐娘,我不怕。我是这府里嫡出的姑娘,我娘是元配发妻,胡氏只是个妾,上不了台面的妾,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没了,也同我没有关系,我不怕她。可是齐娘——”
她话锋突转了一下:“母亲几乎请了城中所有的大夫来,你说,她怎么会对胡氏的孩子这么上心?”
齐娘也是一怔,反握住她的手:“姑娘,去请齐王殿下吧?”
魏鸾心一沉。
她不是没想过黎晏。
章氏心黑了,想借胡氏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在爹的面前彻底失宠。
她十三岁,一张嘴说不过她们那么多人。
胡氏想拉拢她不成,今日之后,生出嫌隙,那个孩子,就是她最大的资本,原本安然无恙也就罢了,她总还能拿捏得住,有爹宠她,有黎晏护她,她何惧一个区区胡氏。
问题是现在这个孩子出了岔子,而到了章氏的嘴里,只怕不会说是胡氏带着不懂事的仆妇冲撞她,反而是她一时犯了糊涂,本就无法无天惯了,不知轻重,害了胡氏肚子里的孩子……
魏鸾打了个激灵:“齐娘,你去找川叔,让他去齐王府,让他亲自去。”
“叫殿下去把老爷拦……”
“不行。”她没叫齐娘把话说完,一把按住她,“拦住爹有什么用?他劝爹别动气,爹心里也生了厌恶。齐娘,让黎晏把他王府的太医带来,别的人我一概不信,胡氏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出事,叫太医去看。”
齐娘眉心一动,霎时间拧到了一起去:“姑娘你怀疑夫人……这怎么会,那么多的大夫,难道都……”
“为什么不会?”她死死地攥着齐娘的手,“她是魏家当家的主母,这齐州城中,她想做的事情,没有几件是凭魏家的名头做不了的,只要上头没人再追究,她就一切顺遂。齐娘,不要说我多心,胡氏自己一定宝贝这个孩子,大夫既然说过,静养两日就一切无恙,我今日又委实没有将她如何,何至于见红?”
见红这两个字,她几乎脱口而出的,也是眼下真正心神不安。
而齐娘眼神古怪的扫过她:“姑娘知道什么是见红?”
魏鸾懊恼,自知失言,只得想法子遮掩过去:“先前听底下的仆妇说过一两句,大概知道,没细问过。”
齐娘不疑有他,只是面前不好看,啐骂了那起子粗鄙的仆妇两句。
她因见这茬揭过去,稍稍宽了心:“我没有害人之心,可母亲未必没有,一箭双雕,能叫我失了爹的欢心,说不准,还真能趁机害了胡氏肚子里的孩子,嫁祸给我,横竖她把自己摘干净——你别说我心思重,我这阵子,真是怕了母亲。”
她真不是怕了,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说辞。
好在齐娘从不觉得精于筹谋算计是什么坏事,也一向不喜欢魏鸢那样没主见的样儿,说是长女,却事事都拿不出个主意来,反倒是魏鸾眼下这般,就很好,将来嫁了人,也不会受欺负,更是个当家主母的做派。
她和孙氏是很有些渊源,只是外人从不知这渊源究竟是什么,但在齐娘心里,对孙氏昔年掌家时的做派却可谓一清二楚,那是真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比起章氏来,差了何止千万里。
齐娘心下长叹,想起昔年的事来,爱抚的摸一摸魏鸾头顶:“姑娘要记得,你是老爷最喜欢的一个孩子,从落生就是,老爷呵护姑娘,疼爱姑娘,那是因为我们姑娘生的最像先夫人。少年结发——”
她顿了一下,魏鸾以为自己看错了,齐娘说这四个字,面上闪过些恨意,可她定睛再看,有什么都没有了:“齐娘?”
齐娘回了神:“少年结发,情分是不同的,先夫人一去,老爷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姑娘,到什么时候,姑娘都不会失了老爷的欢心。”
魏鸾只当她是宽慰自己,没多心,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叫黎晏来一趟吧,内宅的事他插手不上,但是当年他往封地来,太后不放心,特意从太医院抽调了太医六人,随他赴齐州,就住在他的齐王府,照顾他的身子。我知道这样请他府上太医请脉,若传回京,是大大的不好,但我真的不放心,总觉得这大夫口径如此一致,也太古怪。”
齐娘心里都明白,又欣慰她的心思细腻,拍拍她的手背站起身:“我这就去,姑娘宽心,只是有一样千万记好了,殿下没来之前,再不要出清乐院半步,别叫人抓住你的把柄。”
第三十一章:顺水推舟
第31章顺水推舟
齐娘去告诉了王川,暗地里派了人出府往齐王府寻黎晏,其实她并不是觉得这样有多好,进退两难有什么好的?
太医要说胡氏根本没那么严重,那便是章氏买通了那些个大夫,她意欲何为呢?魏业一辈子精明能干的一个人,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出来,可是那再然后呢?休妻吗?真的把事情闹大了,对魏鸾自己也没什么好,小小的年纪心思这样重,虽说是继母设计,可她十三岁的一个姑娘,能看穿了章氏这样恶毒的手段,她又是个什么好的?
要是太医真的说,胡氏见红,确实严重到了不好好保养便会小产的地步……
可不管怎么样,她眼下也没法再拦着了,真惊动了齐王,横竖有他护着魏鸾,也不怕闹的太僵,魏业也要看着那位殿下的面子,不好对魏鸾做什么。
而黎晏带着人匆匆往魏家来时,魏业也正从庄子上赶回来,彼时脸色难看得很,写满了阴沉二字,可在府门外遇上了齐王府的马车,登时一怔,勉强缓和了神色,翻身下马迎过去两步。
黎晏从马车里钻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他,为着魏鸾的缘故,他一向也肯和魏业说上两句话,虽然心里一直都觉得,魏业这个人太世俗,那种利欲熏心的气息,真是扑面而来,并不是个能够相与的,但面上到底不好说他。
此时他踩着下马墩缓步下来:“在王府听说贵府上出了事,这齐州城中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叫夫人请到了府上来,”他一面说,一面随手指了指身后,“我府上六名太医,属周太医医术最精,我带他来瞧瞧。”
魏业自然是一副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的表情,心里更清楚的是,黎晏的举动,不过为着魏鸾而已。
他深拜一礼:“太医是宫中随行而来,草民实不敢……”
“客套话就不要说了。”黎晏板起脸来,对他的推辞和拒绝显得很是不悦,“魏老爷,不头前引路吗?”
魏业看出了他脸上的不痛快,大概其就明白过来。
魏家出什么事,就是把天捅破了,也跟他齐王没关系,他今儿个来,实则是给魏鸾撑腰的罢了。
本来底下奴才来回话,说的也是支支吾吾不甚详尽,他只知道胡氏是去见过魏鸾后,才见了红,如今弄得大夫们都说有小产的征兆。
他知魏鸾从来无法无天的样儿,但孩子是自己的,再胡闹,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怕就怕是章氏心存不满,又生出的事端。
其实这会儿黎晏跟着……家丑不可外扬,他并不想叫黎晏一起进府,但是他跟着来,也有他跟来的好处。
章氏当着黎晏的面总不敢放肆,魏鸾就是真做了糊涂事,他是一家之主不好偏颇,有黎晏回护,谁也奈何不了她。
于是魏业侧身让了半步,弯了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出来。
黎晏眼底的不满才稍稍敛去,脚尖儿踢了一回长袍下摆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迈开腿,径直上了台阶入了府。
魏家的内宅,是黎晏一个外男不好擅入的,太医自是跟着王川一路往西院去请脉看病,章氏也一直在等消息,原本以为是再无差错的事,谁承想半路又杀出个黎晏。
彼时章氏得知黎晏带着太医登了门,而魏业在府门口还没把人拦下,这会子太医已经往西院去了时,差点儿一口气没倒过来。
沅寿稳住了她,打发了回话的小丫头出去:“夫人,您这会儿得往西院去啊。”
章氏一眼剜过来:“她只是个卑贱的妾,死了都与我不相干!”
“是,您不知比胡氏尊贵多少,可齐王殿下都带着人上了门,咱们都知道是为着二姑娘来的,可太医到底是来给胡氏诊脉的,您是主母,怎么能不去呢?”沅寿又劝她,一面上了手替她扶正鬓边钗,“胡氏见红是真,见了红加上她先前一路奔波,容易小产也是真,夫人,您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都是胡氏自己的命数,和二姑娘也没有关系,不是吗?”
章氏的手上感受到了力道,那是沅寿握紧了她的手,紧三分,再紧三分,她甚至感到了一丝痛意。
而她眸中闪过的狠厉和坚定,让她在一瞬间就忘记了那轻微的疼痛。
是,她被黎晏带来的太医吓昏了头了。
她干了什么?她原本不过是想顺水推舟而已,既然现在做不成了,她一样还是可以顺水推舟——替魏鸾挽回名声,护着魏家的这个二姑娘,齐王殿下的心头肉,哪怕她再不情愿,这样做,眼下也于她无害。
陈平的事,她和子衍其实就已经算是得罪过齐王的了,这一回可不能把人更得罪个透彻。
章氏定了心神,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沅寿,陈平这一走,外头好些事都要指着你,你跟我去西院守着,外面的事情也还是要上心,你儿子不是在外账房当差吗?”
她是什么意思,沅寿全明白。
哪怕是顺水推舟,也少不了她先前的推波助澜,不然何至于所有的大夫都成了一条舌头。
沅寿点头,又上手去扶她:“夫人放心吧,外面的事情,我也不会办的比陈平差。”
章氏这才抿平了唇角,眼中的狠辣渐次敛去,等到出了门,已然是一派温和的主母做派,哪里还有半分阴狠。
又说魏鸢那里刚一出了小佛堂,因见府中上下乱成了一团,她心中生疑,知道章氏一向最不喜欢这样没章法的乱,便打发了丫头去问,等知道了胡氏出事,又是在见过了魏鸾后出的事,她眼皮突突的跳,大为惊骇,领了人就往清乐院寻魏鸾去了。
魏鸾倒老实,听了齐娘的话,任凭外头乱翻了天,她躲在清乐院半步都不出。
这会子见了魏鸢满面急色而来,把手上的绣花针往荷包上一别,连着刚起了头要做绣的荷包,一块儿扔回了小筐里:“姐姐拜完佛祖了吗?”
魏鸢见她云淡风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闯了天大的祸,你都能坐得住吗?”
第三十二章:扬起的巴掌
第32章扬起的巴掌
金芒是从魏鸢头顶上打下来的,一道光柱直照到地面去,魏鸾眯了眼去看,只见魏鸢身前那道光柱中,细小的尘埃旋转着、跃动着,可最终都落了地,然后消失不见了。
她心头猛然一颤。
她们这些人,其实不就如同这光束中存在的尘埃一样吗?
她们曾经努力过,挣扎过,想活着,想流芳千古……可最后又怎么样呢?命,都是命,她们都不过是这尘世中最渺小不过的一个,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不会留下。
魏鸾深吸口气,面上是一派温和无害:“我哪里闯了什么祸?齐娘今儿刚从老家回来,她都没骂我闯祸了。”
魏鸢脚下也不动,看着她止不住的摇头:“鸾儿,胡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姐觉得是怎么回事?”
她说这句话,语气却已不自觉有了寒凉。
魏鸢被她话中寒意冻了一番,几乎冻伤。
她本是好心,真的担心这个妹妹,她无心伤人,只是就怕她中了人家的圈套,胡氏也好,章氏也好,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鸾儿哪怕只是个姑娘,在这内宅中,她过分的得了父亲的喜欢,对她们而言,就始终不是好事。
可鸾儿怎么……
魏鸢秀眉紧蹙:“你这是什么态度!”
魏鸾一时惊诧:“姐姐跑到清乐院,诚然,是担心我,我也信姐姐一定是担心我,怕我稀里糊涂着了旁人的道,毕竟我若要害胡氏,自然也不必那样费心的出主意——姐姐总还记得,叫爹劝服母亲往扬州去信,是我的主意,说来日告诉黎晏,叫他派人回扬州去抹平有关胡氏的一切,也是我的主意。不过两三日工夫,姐姐总会记得的,是以旁人或许疑心我,姐姐则必不会。”
此时再去看魏鸢,小脸儿红透了,也不知是叫她这话噎的,还是羞的。
魏鸾看在眼里,心却愈发沉了下去。
足可见,其实魏鸢这个做姐姐的,是怀疑过她的。
那念头也许只是一闪而过,毕竟魏鸢也是个明事理辨是非的,可出了事,容易手足无措慌了神,在那一个瞬间,她怀疑过自己!
魏鸾连带着眼神也暗下去:“我没碰过胡氏,她带着奴才到我这里不规不矩,我不过叫人去回了母亲,她身边的奴才实在不像话,将来要在咱们家服侍,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她翻了眼皮睇过去一眼,“是胡氏自己金贵的不得了,那样护着她身边的奴才。”
看起这气是真的受过了,只是魏鸢这会儿不再犯糊涂,毕竟魏鸾先前那一番话说的实在太重。
她定了心神想了片刻,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可是鸾儿,是不是你派人到齐王府,让齐王殿下带着太医过府来的?”
这回反倒轮到魏鸾怔了神,她又不愿欺骗魏鸢,便盯着她打量了好久,才缓缓点了头。
魏鸢一见,果然变了脸,高高的扬起手,却终究没落到魏鸾脸上去。
魏鸾眸中的惊诧再收敛不起来,她几乎惊呼出声:“姐姐?”
那只手,素日里是穿针引线,教她打络子的。
那只手,平日握笔描丹青,是教她何处下笔、何处勾勒、又要在何处以何种力道收势的。
今天那只手高高扬起,养的水葱一样的指甲,在那金芒下,更是透亮,却无端刺痛了魏鸾的眼。
她猛地一合眼,偏头躲了下。
魏鸢也是心有不忍,可实在是生气:“你好糊涂!先前听你说胡氏的事,那样头头是道,连大哥都觉得你主意正,丝毫不反驳,我原还想,经历了宋宜那件事,你竟好似突然就长大了,如今真能叫人放心,说不得还要你反过来替我们操心。这两日我不知如何的欣慰,便是今日佛前参拜,我还感恩佛祖,这样庇佑我们兄妹。可你一转脸——”
她气的大口喘气,一顿声,指尖儿对上了魏鸾站着的方向:“我问你,要是太医说,胡氏并无大碍,那些大夫不过危言耸听,你要如何?爹这一辈子,白手起家,攒下今天的家业,昔年连皇商都做得,你觉得爹是糊涂,还是没脑子?”
魏鸾觉得意外,看样子她真是气急了,不然不会说出爹没脑子这样的话。
可是她插不上话,因为魏鸢只不过换了口气,就又把话接了上来:“来给胡氏诊脉的大夫,说辞全然一致,若说无人指使,这话你信吗?鸾儿,这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也不该外扬!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不可是为丢人,而不该……
魏鸾眼皮一垂:“我懂。家丑也该自己家里头解决了,惊动了外人,想遮都遮不住,到头来,一家子跟着丢人现眼,一个也跑不了。”
“那你还敢请齐王!”魏鸢咬着牙斥她,“你匆匆派人去请,八成也说了大概的吧?你根本就是怀疑母亲要害你,才派人去的齐王府,是吗?”她一面说,一面又拿眼睛四下扫了一圈儿,临了冷笑一嗓子,“我看齐娘是年纪越大越乱了主意,她头一个就该拦着你,竟还纵着你,跑去齐王府替你传话。”
魏鸾不好再把王川扯进来,横竖齐娘担下来也没什么,这府上从没人敢拿捏齐娘,姐姐今儿在她这里气也撒过了,将来也不会再为难齐娘,那毕竟是她的乳娘,又是当初娘在的时候亲自选的人,这点脸面,姐姐再生气都会留给齐娘。
“姐姐,我知道此事并不该,可不这样做,叫我怎么办?”魏鸾面色镇定,“母亲是不是要害我,只能等太医诊脉过后才知道。如果不是,算我多心,姐姐怎么骂我,我都认了。可如果是呢?”
她往前逼近了半步:“我今天得罪了胡氏,而母亲不喜欢我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为了胡氏肚子里的孩子,爹会对我做什么,姐姐说得准吗?老来得子,爹有多看重那个孩子,哪怕他只是个庶子,上不了台面的庶子,不然母亲也不可能拿这个来赌!我是叫了黎晏来帮我,可我也叫人告诉过他,除了帮我,其他的一概不要插手,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能追究任何人!”
第三十三章:冷血
第33章冷血
魏鸢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说来说去,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其实她有理的,只是事情闹成这样,真不是什么好事。
魏鸢长叹一声,看着眼前这个红了眼眶的妹妹,心底升起一股子无奈来:“你不要怪我发脾气,这么大的事,你谁都不商量,自己就做了主,哪怕是来问我一声也好啊。”
说这样的话实则她自己也底气不足,她从来就不是个拿主意的人,前几天胡氏那件事,她所有的表现都尚不如魏鸾,也怪不得魏鸾凡事自己做主,从不去问问她了。
想到这里,魏鸢又垂下眼,敛去的是一丝悲哀。
那是她为自己而感到的,悲哀。
魏鸾不是不知道,姐妹之间原该亲亲热热,可这几日经历了种种,她又实在是提不起亲热的劲儿,反而一肚子失望。
人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怎么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她冷眼去看魏鸢:“姐姐,你发脾气我不怪你,你怕我闯祸,怕爹责骂我,也是惦记着我,可是我不懂,难道我就什么都不做,任由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难道那样子,姐姐你又不怕爹责怪我了吗?”
“我……”
她两个正说话的工夫,魏子期从月洞门负手而来,他走的急切,脚下生出了风。
魏鸢的后话被打断了,她暗松了一口气,魏鸾这样的质问,叫她有些哑口无言。
魏鸾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那份失望更多些。
她三两步往魏子期方向迎了迎:“大哥脸色这样,想必都知道了,所以也是跑来骂我的?”
魏子期的目光就先落到了魏鸢身上去,旋即略摇了头:“不是。”
简短却坚定的两个字,让魏鸾的一颗心,终于有了些许温暖萦绕。
她脸上有了笑意,却没再说话。
魏子期观她神色,更觉无奈:“才在前面见过齐王,他说叫我进来看看你,这会子府里乱,胡氏那里还不知道究竟如何,爹和母亲的心思也都在西院,他到底不好擅入,挂念着你,可见不着。”
“我没事。”魏鸾那笑意更浓,“齐娘今儿也回来了。”
他说知道:“但你怎么想到叫王川的儿子去齐王府的?”
魏鸢也吃了一惊,跨步过来,眼皮突突的跳:“你不是说齐娘去的?”
魏鸾翻了眼皮:“我又没说过。”
这成了耍无赖了!
魏鸢气不打一处来:“你……”她真不知道还要说魏鸾什么,只好气鼓鼓的转头看魏子期,“大哥,我先前指责齐娘凡事由着她性子,她可没说不是齐娘去的齐王府,这不是耍赖吗?好好的姑娘,现在成什么样了!”
魏子期也是蹙拢了眉心,但毕竟有更要紧的事,他便安抚了魏鸢几句,又去问魏鸢:“是你去招的王川?”
魏鸾摇头:“是齐娘说的,这事儿她不好办,还得让川叔派人去,我也不知道他是叫自己儿子过去的。大哥,有什么不好吗?陈平被赶出了府,二总管的位置,难道大哥还想叫母亲再提拔个人上来?”
“你打量着……”魏子期眉头越发皱的紧。
那天回府,王川莫名其妙跑到书房跟爹说了那番话,事关鸾儿,爹一时气急了,又有之前生的一场大气,自然静不下心来思考。
这件事改回,早晚也要回一声才好,可一定不是那个时候。
是以魏子期这几日怎么看,怎么觉得王川奇怪得很,他不是向着章氏的,可也不像是向着爹,为着魏家好的,那他图什么?真是无心的吗?
在魏家服侍了大半辈子的人,要说还能犯这种无心的错,魏子期是头一个不信的。
偏偏就这么巧,这回魏鸾派人到齐王府去找黎晏,又是王川出的头,派去的还是他儿子……
他还是觉得这其中有猫腻,但当着魏鸢和魏鸾自然是不会再说,于是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你插不上手,我也顶多在爹面前说上两句而已,内宅的事,还是母亲做主,你别胡思乱想了。倒是齐王那里,他还怕你不放心,还有句话叫我带给你。”
魏鸾觉得她哥哥有心事,事关王川的,但他此时不愿意说,她自然就不再问。
他有心转了话头,她略想了想,顺着魏子期的话就岔开了话题:“他还说什么了?”
“不管胡氏脉象如何,他都叮嘱了周太医,说见红确实不好,但不至于那么厉害,寻常大夫说得严重些,一则为着诊金,一则也是为了将来万一有什么不好,府上总不能说他们没诊出来,还是不愿意担责任,到底是得罪不起魏家。”
他才说了一半,魏鸢拧着眉打断了:“可要真的严重呢?也这么说?”
魏子期斜过去一眼:“是。”
她一愣:“大哥,那是……”
“是,那也是咱们的弟妹,但又怎么样?”
这样冷血……魏鸢心头一寒:“大哥?”
“到什么时候,你的亲妹妹,都只有眼前这一个,齐王尚知道如何能护着她这回不栽在母亲和胡氏手上,你做姐姐的,反而不操这份心吗?”魏子期冷着脸斥责她,“严重又怎么样?爹和母亲都是不通医理的人,横竖这次周太医来诊了脉,胡氏到底好是不好,他会告诉齐王,倘或不好,齐王自然找了说辞,叫周太医看顾胡氏,直至她身体好转。这是胡氏的福气,是鸾儿借给她的福气!”
他说的理直气壮,魏鸢却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魏鸾面上一派肃然,越发看不懂她这一母同胞的亲姐了。
“大哥,齐娘之前交代我,天塌下来,今儿也不能出清乐院半步了,我现在能出去吗?”
她的话是有心打断兄妹之间的这份僵持,魏子期别过脸,不再看魏鸢:“你想去哪儿?”
“去西院啊。”她按了按太阳穴,“之前齐娘不让我去,是因为你们都不在家,现在你也回府了,黎晏和太医也在,我总应该到西院走一趟吧?这件事是跟我没关系了,但胡氏闹成这样,毕竟还是因为先在我这儿闹了一场的。说实在的,爹才从外头回家,我一点儿也不愿意让他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心,但不行啊,人家处处算计我,我只能找爹说明白了,是非曲直,也只有爹自己心里明白了。”
第三十四章:翻脸
第34章翻脸
她还是不甘心,忍气吞声本来就不是她的性子,而如今章氏这样阴毒,更叫她想起前世的很多事来。
她可以不让黎晏插手,为了家丑不外扬这五个字,可该解决的,她还是自己要解决。
章氏也好,胡氏也好,都不是什么心思清澈的人。
如果胡氏安分守己,不来招惹她,那不管爹是不是过分宠爱胡氏,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不喜欢章氏,自然不会帮着章氏正什么内宅风气,章氏要是自己争不过人家,那是她自己没本事,与人无尤。
可现在——
魏鸾拉平了唇角:“大哥,不是我要闹的家宅不宁,也不是我想看着内宅中鸡犬不宁的。今天胡氏来找我,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她自己肆意打听来的,而有些,本就不是她该知道的,譬如爹为了她的出身,叫母亲修家书这样的事。大哥,她不过是个妾,还是个出身卑贱的妾,这些咱们早就说过的,她不安分,刚进府就有了这样的心思,我一定要跟爹说清楚的!”
魏子期倒不是说不赞成……打从章氏这件事情来看,他爹呢,还是个很分得清的人,甚至于,魏鸾挨打的这件事。
什么最要紧,爹心里一直都明白。
再怎么喜欢胡氏,也不会到昏了头的地步。
他深吸口气:“那你去吧,只是这会儿怕爹还在气头上,周太医的话,固然能叫爹宽心些,但胡氏从清乐院出来就出了事,你现在过去,怕母亲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自己掂量着些,别说得太过了。”
她说知道,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那头魏子期又叫住她:“让鸢儿陪你去吧。”
魏鸾连看都没看魏鸢一眼:“还是我自己过去,姐姐不是个硬气的人,更没必要无端受我牵连,万一爹要骂人,她平白无故的扯进来,我成什么了。”
她说完几乎头也不回的就往月洞门方向走,压根也不给魏鸢反驳她或是起身来的机会。
魏鸾临到了门口时,又收住腿,回了头叫声大哥。
魏子期以为她改变了主意:“还是叫……”
“大哥,齐娘跟我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也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爹都不会责骂我,他会一直喜欢我,一直宠着我,你觉得齐娘说的对吗?”可魏子期的话没说完,她扬声打断了,顺势也忽略掉魏鸢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其实已经站得远了,看的不那么真切,但也许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她就是感受得到魏鸢的失望。
可那又怎么样呢?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谁也不打算指望了。
姐姐是不理解她的,甚至想跟她动手,为什么求助于黎晏,真的就那么难理解吗?
魏鸾不愿意再多想,骨肉至亲还是骨肉至亲,但总归这个事,没商量的余地,是姐姐叫她寒心失望在前的。
魏子期好似皱了下眉,可又好像没有,总归他还是笑了的:“齐娘说的也不算错,你是爹最喜欢的孩子,没有做父母的,会和孩子怄气,哪怕你一时糊涂做错了事,爹会教导你,也许也会责骂你,但他还是会喜欢你,宠爱你。”
魏鸾稍稍放下心,可那种怪异,仍未能全然褪去。
她说了句知道了,再没后话,提了步子出门,一路往胡氏住的西院而去了。
而魏子期目送着她出了清乐院,登时就拉下了脸:“你做了什么,叫鸾儿这样排斥你?”
魏鸢心下一沉:“大哥,我和鸾儿都是你的亲妹妹,你和颜悦色的对她,一转脸,阴沉着脸质问我吗?”
魏子期眯起眼睛来:“你是做姐姐的,我从前教过你,她是最小的那一个,你要学会护着她。但是你告诉我,这回我和爹出城不在家,她挨了宋宜的打,那时候,你做了什么?母亲和子衍把她送到庄子去的时候,你又做过什么?你是嫡长,是发妻嫡女,鸢儿,你的气度呢?我教导你的那些,可不是叫你把这些气度也全丢掉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鸢的成长,和他所预期的,越来越不同。
等到魏子期想回过头来纠这个错,却早已经无从下手。
她开始处处端着小心,分明该是和鸾儿一样的……
他长叹:“你将来许配人家,是要做宗妇的。魏家现在虽不是皇商了,可根基到底还在,官宦人家,你也不是嫁不得。可你这样子,怎么做的了宗妇?在自己的家里,尚且护不住自己的妹妹,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魏鸢觉得委屈,打心眼儿里觉得委屈,可是她有苦说不出,更不能指责兄长什么。
在她不懂事的那些年,明明就是他教会了她谨慎二字,对爹、对章氏,都是一样的。
可是等到她长大了,已经没法子再改过来了,他又劈头盖脸的数落她,好像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而他,还有魏鸾,都是对的,他们永远也不会错吗?
她赌气似的昂起下巴来:“为着她惊动齐王殿下,我差点动手打了她。大哥,你是不是要打回来?”
魏子期自然大吃一惊,兄妹三个扶持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动过手?
“她惊动齐王,也是为了自保,说穿了,是我们做兄姊的护不了她周全,她才自己筹谋,你凭什么要打她?”
“凭什么?”魏鸢冷笑,“大哥,你紧张鸾儿,是不是也有点太过了?”
魏子期坐在那里,却越发看不懂魏鸢,他面色凝重,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她的这句话。
魏鸢见状,连冷笑也笑不出了:“那是齐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鸾儿是说过,不管怎么样,不要插手追究咱们家的任何人。可是大哥,凡事有个万一,齐王要是追究了呢?他护鸾儿,也把鸾儿放在心尖儿上疼着,当年他为什么自请往封地,不顾太后和陛下的劝阻,一意孤行,大哥你真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就连魏家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商不做,离开京城,举家迁回齐州,他也一清二楚……
第三十五章:恃宠而骄
第35章恃宠而骄
魏子期和魏鸢也闹了个不欢而散,兄妹两个各自散去,也各怀心事。
只是两个人都想不通,怎么府里进了个胡氏,就闹成了不可开交的样子呢?
爹和章氏也闹,胡氏和鸾儿也闹,现在他们兄妹也这样闹。
撇开胡氏的出身不提,府里添了新人,还有着孩子进府来,这本该是高兴的事,可现在想想,从胡氏进府,就没有一件事是高兴得起来的。
而那头魏鸾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踏进了西院去。
院子里服侍的仆妇奴婢站了一堆,魏业在正屋外的垂带踏跺下来回踱步等消息,一脸的焦急不安,这样的神色,魏鸾有很多年没在他脸上看到过。
她心一沉,愈发明白了她爹有多看重这个孩子,晾着黎晏在前头,他跑到西院守着胡氏一个妾,实在太没规矩了。
魏鸾喉咙发紧,踩着细碎的步子近了前去。
章氏是先瞧见她的,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秋香色的裙摆,便知道是魏鸾来了。
她正了神色扭脸儿去看魏鸾,更把眼神一沉又一暗:“你来干什么?”
这话问的不客气的很,把两个人的那点子面和心不合全都带到了脸上来。
魏鸾也估摸到了,章氏吃了个暗亏,给扬州去家书的事儿,她八成得打听清楚了,弄到最后,反正是他们兄妹的主意,于是见了她更没好脸色,自然了,也很可能是为这个,章氏才有了今次的成算。
这件事是她急切了些,可是没办法,事发突然,一时之间想要两全,她只能出此下策,至于章氏之后对付她……反正没有这样的事,章氏也不会善待她,多一件也不算什么。
魏鸾蹲身礼了礼,张口请母亲的安,可话却冲着魏业说的:“爹,姨娘从我那儿回西院就闹不舒服,我本来应该早点过来看看,但是您和大哥都不在家,齐娘又交代我不要添乱,所以才这时候来。”
魏业回过头,先瞥了章氏一眼,那眼神分明有不满。
章氏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这是为着她方才的语气和口吻啊。
可真是怪了,照这么宝贝胡氏和她肚子里的那块儿肉,这会儿最该对魏鸾没个好脸色,不就是魏业他自己?
于是她也缄默下来。
魏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没什么事,齐王殿下还特意带了府上的太医来,一会儿听听周太医怎么说,说到底,这还是看着你的面子,你姨娘安康了,得谢你才对。”
魏鸾自己也吃惊纳闷儿呢,合着齐娘全说中了?她做错什么,爹都还是会一如既往的疼爱她?
眼下连半个字的斥责都没有,重话也没有……
她有些惶惶然,看看章氏,又盯着那道门看了半天:“爹,我还有些话想跟您说。”
她在魏业面前一向是无拘无束的,魏业也依着她顺着她,越发纵得她上了天。
这会子她不藏着掖着,明摆着避讳章氏,魏业又多看了那道门两眼,显然不太放心:“很着急吗?”
魏鸾点头:“还挺急的,但不会耽误爹太多的时间。”
章氏心里不痛快,这会儿却不敢随便往脸上带,等周太医出来,会说些什么她还不知道,魏业今儿没撒出来的火气,到底会落在谁身上,她也不知道——眼下看着还和颜悦色,可谁知道是不是为着齐王还在府上,就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好骂魏鸾两句呢?
是以她接过魏鸾的话:“老爷去吧,难得见鸾儿有这样正经的模样说有话跟你说,胡氏这里还有我,等周太医出来,我叫人去回老爷一声。”
魏业犹豫了须臾,叫上魏鸾,说了声走吧,果真迈开腿往西院的月洞门方向去,可就是一眼都没多看章氏。
这是疏离,越发叫章氏心下惶恐。
魏鸾瞧出不对劲儿,心想着她爹果然更精明,章氏那点子伎俩,还不大能瞒过他的眼呢。
……
魏业没有领魏鸾到书房去,一来二去绕的太远,他实在不放心西院,哪里肯走远了,知道她只是想避开章氏而已,于是出了门,穿过了一片小竹林,就站住了脚。
魏鸾眉眼弯弯,却没什么正经的笑意,就怕他不高兴:“爹,您不骂我吗?”
魏业爱怜的揉她的脑袋:“傻孩子,骂你做什么?”
她抿了抿唇角:“姨娘毕竟是从我那里……”
“从扬州回来,她就不舒服,大夫看过,嘱咐她静养两天,她自己也不当回事,刚过了两天就下地四处走动,动了胎气也未可知,和你有什么关系?”魏业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你娘当年怀你大哥,也见过红,虽然不太好,但不一定就保不住孩子,等等周太医怎么说吧。”
魏鸾哦了一声,其实还是觉得奇怪的,怎么她爹反而先找了借口替她开脱?按照常理来说,第一反应就是她气着了胡氏,惊了胡氏的胎才对吧。
她低下头,躲了躲魏业的手:“那爹,我要是说,我也确实什么都没做,反倒是姨娘……她瞎打听不该打听的,您会不会骂我呢?”
魏业咦了声:“从小到大,你是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咱们住在京城那会儿,你都没见有多收敛,今儿是怎么了,问一句就要问问我会不会骂你?”
“爹现在有了姨娘,也有了弟弟,跟从前不一样了。”她就是不抬头,做足了惹人怜爱的姿态。
前世没少跟她父兄还有黎晏这样撒娇,偏他们都吃这一套,被她吃的死死地。
这一招用顺手了,如今重活一世,还是觉得,撒撒娇就能结局的事,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解释呢?有时候恃宠而骄,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魏业语气更轻缓下来:“有了姨娘,有了弟弟,你也是爹最喜欢的孩子,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怎么人不大,主意却大,胡思乱想的,这样可不好。”
魏鸾略略抬起头,只叫魏业看着一半的脸和她的眼,那眼中有感动,还有安心:“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怕您更喜欢姨娘和弟弟,我说了这些话,您要觉着是我编排姨娘,还不如不说了。”
第三十六章:果不其然
第36章果不其然
魏业果然是极吃这一套的,他黑了脸,却并不是冲着魏鸾,倒觉得她这番话说的实在招人心疼。
一时间他又不免想起,这些年他总有外出办事的时候,章氏对孩子们什么样,他多少知道,只是他疼爱魏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章氏多少顾着脸面,没有十分过分的事情,他从来也就不过问,内宅的事情插手太多,叫章氏这当家主母面上无光,是他并不想看见的。
昔年白手起家,求娶章氏时,他虽已能稍稍立足,可那之后,章家也的确没少帮扶他,现如今他功成名就,翻脸不认人,那是狼心狗肺,散了德行的。
可突然之间,一向娇俏明艳的小姑娘,怎么就学会了低眉顺目和不安呢?
若不是章氏,魏鸾何至于此!
魏业阴沉着脸:“编排什么?你和胡氏本是不想干的,又为什么要编排她?我还没糊涂,虽然眼下偏爱胡氏多些,可她与你,还是没法比的,你长了这么大,爹什么时候为别人而疏远冷落过你?傻丫头,真是越大心思越多,偏如今年纪大了,又不愿意跟父兄说那些小心思,觉着不好意思是不是?”
其实他很了解孩子的心理,魏鸾想了想,还真是他说的这么回事儿。
前世在她十三四岁的年纪上,也爱胡思乱想,有时候闹章氏,带着不服气,觉得章氏平白占了她娘的位置,仗着得宠又无法无天,但心里总是后怕,怕爹为此厌烦她,时常觉得烦躁,但又不知道跟谁讲。
魏鸾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收起来,像是叫魏业的话都笑的。
她笑了,魏业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又开口哄她:“想跟爹说胡氏什么?”
直到魏业再次提起这话茬,魏鸾像才想起有正经事情一样,敛了神色:“爹,您跟姨娘说过要母亲修家书回扬州的事吗?还特意跟她说,这是我出的主意,如今叫她对我感激的不行,才刚养了两天精神,就急着到清乐院来走动。”
不出魏鸾预料的,魏业阴森起一张脸,全黑了。
她没想错,爹也没糊涂到这地步,宠妾灭妻的事情他不干,或是有那么一点儿苗头,也并不是真正要把胡氏抬得多高,归根结底,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魏家,且轮不到胡氏占这个名头。
魏鸾又接上话来:“姨娘特意来,说是感激我的这份心,全了她的颜面,她一听说,就感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大夫嘱咐了要静养,所以才隔了两天才来看看我,想着以后也该多走动……”
她越说,魏业的面色就越难看,她怯生生的望一眼:“可是爹,我觉得这些你不会说给姨娘听才对。”
魏业从愤怒中回过神:“为什么?”
魏鸾歪了歪小脑袋:“我是个姑娘,只有十三岁,这些日子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心思重,本来我该打打络子,放放纸鸢,到别家府上去寻人家姑娘赏赏花,怎么却要钻营内宅事呢?这未必是好事,爹也不一定愿意给姨娘知道。况且这事情,其实叫母亲很伤心,虽然是无奈之举,可为了解眼下困境,只有如此,母亲点了头,只是心里未必没有气,爹就更不会轻易叫母亲知道,这里头还有我的事儿了。”
魏业长出口气,去抚摸她的头顶:“我的鸾儿,果然是长大了。”
“所以爹——”她拖着尾音叫他,装作果然不知的模样,“真不是您说的啊?”
魏业点头,一点也不瞒她:“王川也跟我说提过一嘴,说是嫣娘不……”
“爹,母亲给她改了名字,现在叫顺儿了。”
她把魏业说的一愣:“好好地,怎么给改了名?”
眼下魏鸾是并不想节外生枝的,要是再叫她爹以为是章氏不容人,现下动不得胡氏,就拿了胡氏身边服侍的做筏子,那才不好。
于是她赶忙接过话来解释:“先前她陪着姨娘一起到的清乐院,张口就称姨娘做夫人,对着弟弟一口一个小主子。爹,不是说我看不上她,真没有这样的规矩,母亲本来就心里不痛快,这些话给母亲听了,又要怎么样呢?我听不下去,叫当珠带着人,把她送到了母亲面前,好歹要罚上一罚,也好叫她知道,魏家高门之中,是有规矩二字的。我听当珠说,母亲原也没要拿她怎么样,只是听见她名字起成这样子,才随口叫改了。”
其实个中缘由,魏业也知道,恐怕是没有她说得这么简单。
多少好的字不能挑,偏给改了个顺儿,是打算叫她顺服,还是打算让胡氏顺服?扬手落下去,一巴掌还是打在西院脸上。
魏业面上不露,毕竟魏鸾还能替章氏说几句话,这就很难得,他认真计较,叫女儿寒心失望,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更多出些隔阂来,一时间竟越发觉得,章氏这些年所作所为,其实没有一处是安分守己的。
他对她失望,也慢慢生出厌恶来。
魏鸾不知道他心里转过这么多的念想,只是看他许久不吱声,就叫了一声爹:“您在听我说吗?”
魏业忙应了一声:“改了就改了吧,也不值什么,这个名字是从前胡氏给她改过一次的,现在进了魏家的门,你母亲再给她改一改,也没什么不对的。”
魏鸾哦了声,其实讪讪的,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看样子,为章氏分辨的这几句,是没什么用了。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那……爹,姨娘她又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话啊?我听着心惊胆战的,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给我扣在身上,这不是叫母亲不待见我吗?”
魏业此时已经冷静了很多,胡氏八成是瞎打听来的,王川早说了顺儿这两日一点也不安分,她主子怀着孩子不舒坦,她不在跟前尽心伺候,成天在下人房东走西窜的拉家常。
原本他不在意,反正刚进府,跟底下的人热络些,也没什么。
只是现在看来,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魏业深吸了口气:“这件事情爹会处理,你放心,倘或你母亲问起,你就一概推说不知,叫她查,查这府里是什么人多嘴多舌,什么话都敢拿出来随意攀扯主子,记住了吗?”
第三十七章:恩怨纠葛
第37章恩怨纠葛
有魏业的这些话,魏鸾就定下了心。
她怕什么呢?
她怕的,无非是魏业这个亲爹也厌了她。
黎晏对她再好,家宅中事总不能过问插手,她生事魏家的女儿,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难道将来爹不疼她了,她还能怂恿着黎晏对付魏家?
眼下魏业的一切安抚都不做假,这令魏鸾浑身暖意十足。
果然齐娘在这家里待的久了,见过的也多了,还是她看得准。
正经的事情说完了,魏鸾原想拉着他撒撒娇,横竖他这一走好几个月,父女两个也许久未见,自他回家之后,又是非不断,没有一刻安生,她此时动了心念,就上了手去挽魏业的胳膊。
魏业低头看她,眼角是带着笑意的,可是笑着笑着,眼神就多了些飘忽不定。
魏鸾正好抬头,瞧见那样的眼神时,愣了一下。
飘忽不定,像是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可等他看到了,又猛地生出三分恨意和寒凉。
那寒意刺骨,魏鸾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抽回手:“爹?”
魏业敛起心神,合了合眼又别开:“你和你娘,越来越像了……”
她长得很像娘,大哥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娘生的何等模样,可却从齐娘口中听到过——昔年名动京城,倾国容色的孙夫人,多少王公为之感到惋惜,因她草草嫁与乡野匹夫,实在是可惜了那样的容色。
魏鸾时常对着铜镜照着看,这副皮囊……原来皮囊真这么重要吗?
娘出身不好,非富非贵,和爹算是年少共患难的夫妻,当年爹白手起家是不假,可娘家里一点也帮不上忙,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
可等到了京城——那时爹已然能在京中立足,可那些个所谓王公,并不是感慨爹娶妻如此,无任何助益,反倒惋惜娘错嫁,所配非良缘。
此时魏鸾不知是为何,生出三分惊惧来。
爹看着她的这张脸,想起了娘,可为什么会有恨意,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阴鸷闪过?
她不懂……大哥说过,爹是很爱娘的,哪怕当年娶了章氏这么个平妻,也依然很爱娘。
她一直都信了的。
“爹,娘她……”
“走吧,周太医也差不多看完脉了,你是要跟我回西院,还是回你自己那里去?”魏业没容她问完,握住了她收回去的那只手,也没看她,就带着她往回走。
魏鸾所有的话,一时间全都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可又咽不下。
爹分明是不想提起娘吧?
她好像察觉出什么不对,但究竟是为什么,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是连大哥都不知道的?
她还是想问,不死心,毕竟和她亲娘有关。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怕她是重生而来,那即便是在前世,她也迫切的希望知道有关于她娘亲的一切。
她知之甚少,才更加想要探知,好像知道的多一分,那样的亲密,才更紧凑。
哪怕她娘亲早就不在了,可也许,冥冥之中,娘一直都在守护着她,而她想要靠近,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爹,我娘她……”
魏业不再看她,周身也再没有任何戾气表现出来。
就像是方才那一瞬,不过是魏鸾花了眼看错的。
可是那阻断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些……
魏鸾后话依旧没能问完了,因为章氏已经打发了人来请魏业。
在魏鸾刚要说后头的话时,打远处匆匆而来的一个容长脸小厮,近了前,端了礼,回话说是周太医那里诊完了脉,这会子夫人叫来回一声。
于是魏鸾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
这位周太医单名一个谌字,有四十出头的年纪,据说从前郁郁不得志。
在宫里服侍的时候,太医院的能人太多了,实在轮不着他这号人。
但人生的机遇就是这样的,不知道哪一日,高升的机会就砸到了你的头上来。
他偶有一回给太后进过药,打从那时,太后有个小病小痛,就点了名叫周谌去请脉,一直到齐王出京往封地,太后因不放心,选了六名太医同行,从此长住齐王府,而周谌,则也一跃成了这六个人中最得脸的那一个。
没见识的都笑话他是外放,比在京中差远了,一去齐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机会回到太医院。
可周谌自己明白,在齐王府当差,那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太后和陛下看重齐王殿下,老人们总说疼幺疼幺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他如今在齐王跟前得脸,太医院值什么?
魏业见着他时,还算是挺客气又尊重的,以前在京中时没打过交道,后来到了齐州,也从没见过面,平日就是魏家有个宴,也从没给周谌下过帖子,这回为着这样的事惊动人家,其实魏业仔细想想,多少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咳了声,让了让座:“周太医,怎么样?”
他虽然客气,周谌却并没有就势坐下去,面上是回了他个客气,另带着三分疏离淡漠,一开口说出的话,果然和魏子期先前所说一般无二。
魏鸾跟着魏业进来的,站在他右手边,眉心动了动,其实有些不大放心,万一真有什么不好……
也是她多想这一宗,周谌那里又开了口:“殿下既带了我来,脉也是我诊过的,今后还是我来照看的好。魏家家大业大,外头的大夫,哪怕是小有名气,估摸着也想多拿些诊金,说到底,不是为着病人着想在先。”
魏业不知其中还另有猫腻,只当他是医者父母心,加上还有黎晏这样一层,才主动揽下了这桩事,要替胡氏安胎。
于是他忙又站起身来,再不好端坐着,连连道谢,说的有是些吹捧一类的话。
魏鸾听来皱眉,却知道这是场面上少不了的事,虽不乐意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了了,问了一句:“周太医,姨娘的这一胎,先前劳顿,这次又动胎气,养起来会不会很艰难?”
谁也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自然是谁也不会想着,小姑娘家能懂这些。
旁边儿章氏先拧眉轻斥了一句:“多嘴!”
魏业当着有外人在,不好跟她吊脸子,只是多看了两眼。
周谌只当是没看见,知道黎晏对这位魏家二姑娘很不同,便回了她两句:“安心养着,也未见得多艰难,只是这一两个月,最好是不要下地走动了。”
请假条
QAQ今天理剧情,翻来覆去的推翻再写,写了再推翻,觉得特别别扭,怎么写都不顺,一直从下午修修补补到这个点儿了,哭出声,今天请假一天,明天恢复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