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调查
却说赵隼那边,自清乐院离开后,他左思右想,并没有径直回王府去。
二姑娘与他说的那些话,还有近日在府门口正巧遇上魏业的这件事,叫他怎么想,心下怎么不安。
故而从魏家离开,赵隼便一路直奔府衙而去,再加上今日郭闵安升堂问案,又不是将府衙大门紧闭的,从头前没有几个人,到这会儿府衙外早围满了老百姓,赵隼就站在那人群之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将府衙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原来,这里头竟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原来,在一件元乐郡主玉佩丢失案的背后,竟然还能牵扯出一桩人命官司,还有广阳王府的那把刀……
齐州城的百姓虽不至于毫无见识,但知道那把刀的,也至多不过从传言中听说过,而赵隼,他从前还在宫中服侍的时候,是有幸见识过那把刀的。
只是之后的很多年间,成对儿的宝刀,却只剩下了一柄,他记得三年前吧……
是了,就是三年前,除夕宫宴上,陛下多吃了两杯酒,起了兴致,叫广阳王派人回王府将宝刀取来,在大殿之上赏看。
广阳王倒是坦然,也果然叫人去取了,然而取回来的,却已然只剩下一柄。
如果赵隼没有记错,在那之前的很多次,外头的人提起想见识见识宝刀风采,都被广阳王不着痕迹的推辞了,是以外间传言才越发邪乎,甚至说广阳王府早已经将宝刀陪葬在了先人墓中。
而除夕宫宴,能赴宴的又皆是宗亲权贵,便是见过那宝刀,到外面也不会随口说,加上那时宝刀只有一柄,另外一柄不知去向,连陛下都未曾多问,毕竟是人家王府自个儿的东西,他们那些人,自然更是缄默不语,出了宫门,连提都不会提起那把刀了。
可是今日,在这齐州城中,他竟然又一次听见了有关于广阳王府的那把刀。
王全?
王全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入了广阳王的眼吗?
赵隼喉咙一紧,立时便想到了魏业从前干的那些事儿。
他在人群中,乌黑的眼眸却死死地盯紧了魏业颀长的身形。
那头郭闵安也打量着魏业,他在等,等魏业自己先开口,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在听闻了夏贵年这番说辞之后,魏业仍旧这般沉得住气,他竟这样稳得住心性。
到底是郭闵安先沉不住气的开了口:“魏业,夏贵年说了这么多,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却不料魏业仰起头来,面上写满了桀骜二字:“大人想听我说什么?”
郭闵安下意识拧眉。
太久了,真的有太久了。
从他到齐州任知府,就算有再多的苦楚外人不知,他心里觉得再憋屈,但出门在外,人家敬着他这个四品知府,又得朝廷器重,短短五年的时间内便能升任齐州知府,是以处处高看他,真的是太久没有人,敢这样子面露桀骜之色,眼底充斥着不屑二字,拿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来反问他了。
郭闵安几乎立时就笃定,广阳王府传下来的那柄宝刀,就在魏业的手上。
而这么多年过去,魏业从没有亮出那柄宝刀,为他自己换取任何的好处,那不过是在等,等到将来有一天,魏家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或是遇上实在过不去的难关时,他才肯用那宝刀,换他一家无虞。
也许,当年广阳王对魏业的抬举,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不然怎么可能连那样的东西,都赠与魏业了呢?
那样的一把刀,在无形之中,几乎是卖了一个天大的情面给魏业了,将来魏业不管出了什么事,广阳王都会回护他,就那么一次,哪怕就只是一次而已。
郭闵安深吸口气:“魏业,广阳王府的宝刀,是怎么落入了王全手中的?”
魏业一耸肩,浅笑出声来:“大人真是聪明,也不再问我,那刀,是不是在我手上了?”
他不答反问,这态度令郭闵安大为恼怒,惊堂木便立时拍响了:“你现在是仗着广阳王殿下高看你,便藐视公堂吗?”
“藐视公堂的罪,我不敢担,也担不起。”魏业顿了顿声,略有所收敛,拱手礼一回,“大人,王全能从魏家偷了那么多东西去变卖,那柄刀,大概是他偷出府去,带到了旺兴赌坊狐假虎威的。至于他如何将刀偷盗出府,大人一定心中困惑,毕竟那东西紧要,比先前的玉佩,更为紧要,我一定收的很好,怎么会叫王全偷去了呢?”
他始终噙着笑,就那么目不转睛的望向郭闵安:“大人想问这个吧?”
可他随后便一摊手:“大人便是问,我也答不上来,可我能确定的是,那把宝刀,现而今就好好的放在我府上,绝没有流落出去,落在任何人手中。”
换言之,王全当日偷盗宝刀出府,却知道那东西有何等紧要,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为了到旺兴赌坊去狐假虎威,换来入伙分红的资格,而后便又将宝刀放回原处,压根儿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般说来,这个王全……
郭闵安果然嗤笑出声:“王全的胆子,可是够大的,冒这么大的险,去蒙骗夏掌柜。后来他入伙了赌坊后,也知道这赌坊背后站着什么人,他一个奴才家,用了这样的手段算计人家,两年过去,竟也丝毫不怕,还能心安理得的从赌坊拿红利银子,这么说起来,连本官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和镇定了。”
魏业却只是撇撇嘴:“大人怎么不想想,他的死,又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呢?”
他提了这么一嘴,便收回了目光,落在了夏贵年的身上。
……
“你是说,旺兴赌坊?”
赵隼并没有在府衙外一直听完郭闵安今日的升堂,只听了大半,便匆匆赶回了王府去。
黎晏听着他的话,愁眉不展,越是到后来,面色便越发凝重。
赵隼点头说是:“而且郭知府险些说漏嘴,奴才虽然站在堂外,但是他声儿又没刻意压着,奴才分明听见了一个许字。”他说着,又躬身下去,“主子,您说会不会是许阁老?”
能叫郭闵安在见到那名字时那样震惊,而后又闭口不提,唯恐泄露给老百姓知道,他用朝中大巨来形容此人……
黎晏深吸口气。
朝廷里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官不为商,可是赌坊这样的地方,有多少藏污纳垢的事儿,谁说的清楚呢?
如果是单纯的在外头经营生意,或是入了伙,参与人家的经营,每年分点儿红利银子,也就算了,顶多是利用职权之便,给人家些方便,但通常这样的人又多少会有所收敛,就怕被朝廷给盯上了,弄得自己一身骚,连前程也影响了。
赌坊的经营,也敢沾手。
“这件事,问了郭闵安,就全知道了,要真是许敬山,就不得不让皇兄知道了。”
赵隼眸色一暗:“可是这里头还有魏家和广阳王府的事儿……主子,您真的相信,那刀是王全偷了去的吗?”
要说王全有这么大的本事,黎晏是不大相信的,可是魏业那样坦然的面对郭闵安的诘问……
而且魏业是在京中混迹多年的人,许敬山的名号他又不是不知道,今天叫郭闵安这般讳莫如深,他会猜不到旺兴赌坊的背后,站着的是许敬山吗?
然而他猜得到,还是敢当着夏贵年的面儿,言有所指的说起王全的命案。
“他意思不是叫郭闵安去查夏贵年,甚至是查赌坊背后的朝中大巨吗?”黎晏反手摩挲着下巴,沉思了许久,“你现在问我,我真拿不准。魏业他老谋深算,从前的事,也就是郭闵安尚不知情,我估摸着,郭闵安今天一定不会为难他,在王全的命案上,他表现的这样淡定,即便是在知道王全是偷了刀去旺兴赌坊,也仍旧那样淡然,你说,郭闵安会觉得,他心里有鬼吗?”
赵隼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摇了头说不会:“郭知府这些年来,见了这么多的人,见过那么多的事儿,其实有的人,他能一眼看穿,有的事儿,他心里也会存个疑影儿。但是魏老爷嘛……人家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奴才到如今才算是彻底见识了。”
黎晏无声的笑着:“不过他这句话,也不算是说错了。如果真的是许敬山,他是什么为人,还用我跟你说吗?”
赵隼猛地愣了下。
那位许阁老,入阁太久了,位高权重,也太久了。
要说他是生性残暴,那也不至于,只是在高位上待的久了的人,大多没有太好的脾性对底下的人,或是那些不相干的,更或是,如王全这样,不知死活,敢盘算他的。
他在旺兴赌坊投了银子,参与赌坊的经营,做赌坊背后的靠山,这些事情一旦闹到御前,倒不至于说就把许敬山拉下台,可是免不了要被御史言官弹劾好一阵,陛下也一定会训斥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朝堂上的地位,都会大受影响,更何况还有政敌虎视眈眈。
所以说,许敬山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做着旺兴赌坊的背后靠山的。
而王全呢?
用郭闵安的话来说,王全在第一年分红的时候,甚至比许敬山拿的还要多,而许敬山肯给他这个脸,是看在广阳王殿下的份儿上,其实那时候许敬山大概拿不准的是,王全的刀,究竟是广阳王给的,还是魏业给的,所以他愿意让这一步,大概也是怕,王全背后站着的,是广阳王殿下,是以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红利让出去一部分,分到王全的手上去。
如今王全死了,魏业好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隼想到这里,心念闪过,当下一愣:“那主子,王全到赌坊去入伙的事儿,和广阳王府就不会有关系了啊。”
黎晏笑着说是啊:“你当许敬山真那么好糊弄的吗?叫郭闵安去查吧,如果真的是夏贵年动的手,买凶杀人,那我估摸着,魏业说的话,就也是可信的。其实你看,当年在京城,许敬山对魏业的态度怎么样呢?许敬山这个人呢,为人处事都很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的,他看得起魏业,实则是看得起秦昭,换句话说,当年他背地里一定也调查过,可是他始终都没有弄明白,魏业和秦昭之间的恩怨纠葛是怎么一回事,凭什么魏业就得了秦昭的另眼看待,因为他拿不准,所以便索性不去得罪魏业,别看魏业小小的一个商贾,可在许敬山的心里,分量重着呢。”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到如今……
到如今哪怕魏业离开的京城,可魏业在许敬山心中的分量,怕是只会更重,不会减轻。
赵隼一瞬间就释然了悟了。
怪不得主子说了,如果是夏贵年动手杀人,要了王全的命,那魏业说的话便是可信的,他大概真的不知道王全偷盗了宝刀出府,到旺兴赌坊去狐假虎威的事儿,因为许敬山一定调查的清清楚楚,笃定了他身后既不是广阳王,也不是魏业,这从头到尾,都是王全他自己冒了奇险,骗了他而已。
可是依着许敬山的性子,叫王全一个奴才,这样糊弄了一两年,他一定忍不下这口气。
“不过主子,奴才看着,这事儿真的是太巧了吧?”赵隼还是放不下心来,“二姑娘都说,添香的话实在是古怪得很,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盯上了郡主的玉佩,从头到尾,她说的话,二姑娘一个字都不信,然后呢?然后奴才回了二姑娘的话,二姑娘心里就更起疑了。您瞧,王全在这当口死了,那是死无对证,好些话,都再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来了,您就不觉得,其实魏老爷,是很有嫌疑的吗?”
他当然觉得。
黎晏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叫人到魏家去盯着,魏业什么时候回了府,回来告诉我,看样子,还是应该好好的跟魏业谈一谈了。”
如果是魏业,他想做什么,又想要得到什么,揭穿了当年的事,就是由此而来的,可是被揭穿了,对他没有丝毫的好处,他到底在想什么?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娇鸾令》,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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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再次见面
魏业回家了,安然无恙的,从府衙大堂,堂而皇之的离开,一路回了魏家去。
旺兴赌坊被迫上了门板歇业,实在没办法,掌柜的被关押在府衙大牢里,说是沾上了人命官司,调查清楚之前,不许赌坊开门营业,连所有的账本,也都一应被查抄了去。
城中的老百姓摸不着头脑,照理说王全是魏家的奴才,人死了,怎么魏家反倒被摘的干干净净的,魏老爷往府衙走一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就好像是出去外头逛了一圈儿,没发现有趣的东西,便兴致缺缺的回了家。
而夏掌柜呢?人家本本分分做生意,今儿个府衙外旁听的百姓还隐隐听得出来,人家背后有靠山,那靠山了不得,名讳连知府大人都讳莫如深,不敢提,只敢支吾过去,可饶是如此,还不是给扔到了大牢里去吗?
这世上的事儿,可真是说不好,也猜不透这些达官贵人的心思唷。
却说魏业回了家中去,人至于府门前时,一抬眼,脚下顿住,把那门匾深深望进了眼中。
他深吸口气,提步又上台阶,正要进门,只见王川从影壁墙后闪身绕出来,神色略显得有些慌张。
魏业一眼瞧见,脚步立时就收住了:“你这样神色匆匆的,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记得,他去府衙之前,赵隼来了,且指名道姓要见魏鸾,还是黎晏有话交代他的,总不会是……
魏业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清乐院出事了?”
王川连连摇头说不是,又侧了侧身,把路给让出来:“齐王殿下来了,奴才瞧着,是来者不善,跟您就是前后脚进的门,这会儿在正堂等您。”
黎晏?他当然是来者不善了。
在知道了当年真相之后,黎晏还能对他有什么好感?
那样的阴谋算计,怕黎晏都觉得心惊不已,更何况他种种算计,把孙氏,把魏鸾都放在其中。
那是黎晏心尖儿上的人,打小就捧在手心儿里的,谁都不能碰一下,哪怕是她的至亲也不行,更何况,如今他和魏鸾之间,根本就是毫无关系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牵扯,也无非是他利用了魏鸾的亲娘,又养了魏鸾十几年罢了。
魏业深吸口气:“他来者不善是正常的,可是我不在府上,他应该知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你没说我在府衙未归吗?怎么叫他进了门?”
这话问的其实糊涂,但魏业也有魏业的道理。
黎晏就是再尊贵,也没有擅闯人家私宅的道理,只不过是他这尊佛难拦一些而已。
王川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压低了声儿:“齐王殿下来的时候就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奴才听着,公堂上的事儿,殿下像是多少知道一些似的。后来奴才算了算赵隼离去的时辰,再算算殿下到咱们府上来的时机,恐怕……”
他略顿了声,见魏业提步进门,忙跟上前去,才又接上前话:“只怕赵隼从咱们府上离去,并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先去了府衙。今儿府衙升堂问案,郭大人不是没有闭门吗?城中好些百姓都去围观旁听,这会儿已然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那看样子,黎晏是为今日府衙之事而来的了?
魏业想过很多可能,黎晏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把当年的事情挑明了,摆到明面儿上,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是今日的情形。
黎晏为何而来他心里大概有数了,可黎晏想对他做些什么,他却拿不准。
算计了这么多年,也自以为精明了这么多年,现而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怎么去应付,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魏业眯起眼来:“那把刀,还在吧?”
王川并不知道今日堂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以魏业突然问起家里的那把刀,他登时愣了下,然则也只是一瞬而已,便点了头,跟着又问回去:“那么要紧的东西,奴才日日都去盯着的,老爷怎么突然问起来它?”
魏业摇了摇头:“也许是叫清乐院的玉佩弄得昏了头,生怕出什么事儿,而且今天公堂上,夏贵年说……”
他又顿住声儿,盯着王川看了很久:“你还记得许敬山吗?”
王川瞳孔一缩:“老爷,虽说在府里了,可终归还是怕隔墙有耳,您说起许阁老,多少还是……”
“多少还是敬着些?”魏业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许敬山当年在京城里,对咱们魏家人,不也客客气气的?有些事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王川,你说许敬山这个人,会不会想在齐州城中分一杯羹呢?”
他说分一杯羹,王川有些听不明白,于是挠了挠后脑勺:“老爷指什么?”
“夏贵年的赌坊,叫郭闵安查了账,但是郭闵安看过账本后,说果真有朝中大巨,做了夏贵年的靠山,而且他言辞之间,无意中说了个许字,忙又收了声,我在想”魏业拖长了音掉,脚步也渐次慢了下来,“我在想,会不会是许敬山。”
许敬山,和旺兴赌坊吗?
王川眉头一拢:“是不是许阁老,对老爷会有什么影响吗?”
魏业侧目过去,也只是匆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什么都没有再说,因为
正堂前,赵隼站在垂带踏跺下,仿佛在等什么人。
而魏业知道,那就是在等他。
这样反客为主,实在是叫人感到不快,偏偏又无从发泄。
黎晏从前真不是这样的。
他其实知道黎晏是这天底下最眼高于顶的人,比之秦昭,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是天子胞弟,从小养的那样金贵,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才是应当应分的。
但过去的十几年里,为着魏鸾,黎晏对魏家人始终客气,即便是偶尔得见章氏一回,章氏那样不成样子,黎晏也少有为难,更不要说这样趾高气昂的姿态……
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他和魏鸾没有血缘关系,便再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黎晏可能忘了,他不敢他永远都不敢主动揭穿事情的真相,不敢揭露魏鸾的身世,那无异于,自己亲手断送了他和魏鸾的前程与将来。
这样的黎晏,束手束脚,畏首畏尾的,又凭什么在他面前趾高气昂?
魏业仿佛在突然之间,找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奋力抓紧了,又用足了浑身力气,不停地向上攀爬。
他上前去,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平静无波:“让殿下久等了,府衙上知府大人问话问的久了些。”
而不出魏业所料的是,黎晏对魏家人再不愿意端着那些表面上的客气,赵隼自然就明白了他主子的心意,如今再见魏业,连寒暄都不肯。
赵隼往旁边儿让了让,顺着魏业的话就接了过去:“我瞧着,郭大人也没怎么问魏老爷,倒是为难夏掌柜更多些,说到底,好些事儿,郭大人是不知情的,正因为不知情,所以看在齐王府的面子上,对魏老爷您,还是留了情面的,您说呢?”
魏业正要提步上垂带踏跺,脚步猛地一顿,侧目去看,眼神有些晦涩难猜:“赵总管?”
赵隼噙着笑,丝毫不惧怕,迎上他的目光:“魏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不愧是齐王府的大总管,这样的气派。
魏业哂笑,声音很浅,浅到赵隼几乎听不见,可是赵隼知道,魏业心中还是不屑一顾的。
也是了,昔年能有那般筹谋的人,又会真正把谁放在眼里?只怕在这位魏老爷的眼中,这天下的人和事,都是他掌上玩物罢了。
赵隼深吸口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对魏业生出了无限的厌恶来。
他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做奴才久了,虽然是齐王府的奴才,有着说不出的气派和骨气,不至于见了谁都是卑躬屈膝的,但要说厌恶……
他毕竟只是个奴才,有什么资格去看不起别人呢?
可是魏业,也只有魏业。
赵隼仿佛连看都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只是侧侧身,像是在引路一般,跟魏业一道进了门去。
而他这样的姿态,越发引起魏业的反感,正如他先前的感觉一样,就是反客为主。
黎晏是借着这样的架势,给他一个下马威吗?
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恁的幼稚。
魏业进了门,见黎晏是端坐在主位之上的,自然上前去见礼,又寒暄客气着说了些请罪的话,无非是说耽搁的久了,又不知道他到了府上来,叫他久等了一类的。
黎晏没有给他留面子,这个台阶,也显然不打算叫他就势下来。
等到魏业的话音落下时,黎晏咦了声:“王川没告诉你吗?我跟你是前后脚进的门,也算不上久等了。不过我听赵隼说,在堂上的时候,郭大人也没怎么理会你,只是后来说起王全的死,还有旺兴赌坊的账,才问了你几句,但你不是说了吗?”
黎晏的笑,戛然而止,突然就顿了声,等到再开口时,全然换了一副语气和语调:“王全的死跟你无关,旺兴赌坊的分红也和你无关,你甚至怀疑,是夏贵年杀了王全,更或者说,是许敬山因为气恼,痛下杀手的。”
“殿下也觉得,是许阁老?”
魏业不答反问,站在那里,镇定自若。
黎晏自从他进门之后,目光就再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可是他什么都没能瞧出来。
也是了,做了这么多的亏心事,手上沾染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甚至是发妻,也死在他的手上,魏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心虚呢?
黎晏突然便觉得好奇起来。
他两只手放在扶手上,好整以暇的望着魏业:“本王突然有些好奇,这天底下,究竟有什么事儿,是能叫魏老爷你,感到心虚,感到心慌,感到手足无措的呢?本王真是想看看,如果魏老爷,如果有一天,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了,你还能这样镇定自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吗?”
“所以呢?”魏业一偏头,仍旧面不改色,反问回去,“殿下真的想试试看吗?”
黎晏面色一沉,倏尔变了脸色:“你在威胁本王。”
“威胁谈不上。”魏业自顾自的往旁边儿坐了过去,“只是殿下心里很清楚,我也很明白,魏鸾,就是我手上最好的一颗棋。有她在,殿下不会对我怎么样,广阳王,也不会。”
“或许,你错算了秦昭呢?”黎晏把嘴角往上扬,一改先前恼怒的模样,
“其实从回家之后,我一直在想,这府里上上下下,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怨怪我。”魏鸾眼神空洞,没把任何的人和事真正的看进眼里去,“当初咱们在湖州,乍然得知家里出了事的时候,大哥为这个生气,险些动手打了我,要不是黎晏在一旁拦着,那一巴掌,一定会落到我身上来。尤珠你瞧,连大哥在第一时间,都会怪我,怪我当日糊涂,接了秦令歆那样要紧的玉佩,留在身边,那家里其他的人呢?爹呢?”
她一面说,一面苦笑着摇头:“不是我应付川叔,不给他好脸色看,说白了,我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眼下我还在病中,好些事儿爹才不来跟我谈,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等我病好了,爹又会拿什么话等着我呢?”
她视线调转回来,终于落在了尤珠身上去:“换做是你,你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吗?所有人都劝我安心养病,什么事儿都不要想,外面的事情,有爹有大哥,现在黎晏也回了齐州,自然会替咱们家说话。是,衙门里的人是撤走了,这也的确是黎晏替咱们家做的,但事情真的到此就了结了吗?如果郭知府会因为黎晏回城,就把这件事揭过不提,那当日他也不会大动干戈,派官差包围咱们家了。”
至此,尤珠才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这两天她跟在姑娘身边儿,总是觉得姑娘心神不宁的,她也曾试图去问过,可是总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原本以为姑娘是在挂念着齐娘,才会这样,原来……
尤珠喉咙滚了两滚:“姑娘,您不要自责了,当日接下郡主的玉佩,您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是个意外,不是您有意的,您把一切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有这么个心结解不开,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第三百一十四章:诛心
他今日,是到魏家,诛心而来的。
魏业几乎在黎晏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这个时候,就是看谁先沉不住气罢了。
他笃定黎晏不可能置魏鸾于不顾,更不可能眼看着他断送了他和魏鸾的将来,所以他一直告诉自己,也告诉魏鸾,如果魏家出事,黎晏只能出手回护。
而黎晏显然在来魏家之前,就想到了他的这番说辞,所以应对自如,以一种极其淡然的姿态,又拨回给他。
真的是如他所想吗?黎晏又真的有可能,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吗?
魏业心里有些吃不准。
从进府的时候,他就有了那样的感觉有些事情,虽然是他一手策划,可是时至今日,他竟成了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谁?黎晏吗?还是远在京城,甚至都还未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的秦昭呢?
魏业定下心神来,眯着眼儿去打量黎晏,由头到脚,好像他从没有真正认识眼前的少年郎。
初识在京中,那时他已做了几年皇上,黎晏那时还很小,只有几岁而已,华贵是有,可端不起一个亲王的架势来,奶娃娃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只是看黎晏对魏鸾那样上心,心中越发得意,也有了后来的很多盘算。
再后来的事情……
黎晏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今天的少年郎的,他无从得知。
黎晏任由他打量,甚至都未曾与他目光对视上。
他懒得看,也无意去看什么。
魏业心里在想什么,他已然不关心……不,他从来都不关心。
“殿下。”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到底是魏业没能稳住,先开了口。
黎晏紧绷的面皮,倏尔便松动了:“你想说什么?”
“那殿下,又想做什么呢?”魏业不答反问,死死地盯着黎晏的面皮,未曾将目光挪一挪,“殿下今日到魏家,想做什么?或者说,在知道了当年真相之后,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得到什么?”
黎晏高高的挑眉:“我只是没想明白,你做的那诸多筹谋,为的是什么?为了当年的那个皇商?还是为了魏家的将来?”
他一面说,终于正眼去看魏业,又一面摇头叹息:“我想了好几天,都没弄明白。如果你是
为了皇商而已,又何至于将结发妻子拱手送到秦昭榻上?如果是为了魏家的将来,想捏住秦昭一个把柄,替魏家挣回些保障,可是在数年后,你又自请离京,远遁至齐州,此后十年间,再未返京,也未再与京中旧人有过任何的联系。魏业,你当年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黎晏嗤笑出声来:“你有这样的算计,这样的城府,此时千万不要与我说,当年远遁,是无可奈何,因我看上了阿鸾,你怕皇兄为此对魏家不满,对你不利,所以你选择离开,保全自己,也保全魏家。这样的话,我不信,你也不必开口,你若真的怕了,这十年间,不会叫阿鸾频频与我走动往来,你若真的怕了,只怕那时就会找上秦昭,要他帮你,在京城再稳一稳你的前程。所以魏业,你在谋划些什么?”
魏业至此才觉得,他从前真是太小看黎晏了。
眼前的少年郎,若放在朝中,必可成一代权王。
魏业是个在野的人,对朝中事知道的并不多,但在京城那几年,他曾有很多机会,听人家说起先帝在世时的风采,今日看黎晏,竟和那时传言中的先帝,重叠在了一起。
“我只能告诉殿下,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富贵而已。”魏业眼中竟是一晃的工夫,闪过了不屑,“殿下真的觉得,做了皇商,就是莫大的荣耀吗?”
黎晏下意识的拧起眉头来。
他是皇族中人,一时听见魏业这样的言辞,心中自然不快,只是他耐得住,并不会暴怒而起,斥责魏业什么,只是平声静气的又问魏业:“你的意思是说,做皇商,只是你功成名就的垫脚石罢了,你要富贵,何来富贵?皇商固然比寻常商贾贵重些,可条条框框,又有户部和宫里内府司约束着,你也能捞油水,只是需得谨慎小心,还得孝敬户部的大人,和内府司的那些太监,你……”
黎晏眼风扫过,斜眼昵了他一回:“你其实骨子里是不屑如此的。”
“是啊,我从来不屑于这般行事,殿下也看见了,我在齐州十年,从未向知府衙门行贿。其实我也不瞒殿下,我做皇商的那几年,捞的油水,还不如我如今一年经营下来挣得多。”魏业说着,把两手一摊,“我不愿意捞,更不愿意替别人捞,即便有些进了我府中的银子,那也是不得不捞的。殿下至聪,总该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有些事儿,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能不能。魏家的这个
皇商,说句实在的,早在殿下看上魏鸾之前,我就做腻了。”
魏业说到这儿,嘴角倏尔上扬起来,侧目扫想过黎晏那张脸:“说起来,在此事上,我真应该好好谢一谢殿下才对。”
黎晏的脸色,登时就黑了。
从魏业进门来,他始终保持着镇定,面上也始终都是淡淡的,除了先前动怒一回,那是特意做给魏业看的,除此之外,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他甚至觉得,魏业今日,都不及他做得好。
可是此时,魏业此言一出,黎晏便有些按耐不住了。
“我对阿鸾的百般好,竟正巧成了你自请离京最恰当的借口,且在皇兄眼中,你又是个识时务,知进退的人,过去那些年为朝廷办事儿,又几乎算得上兢兢业业。你不捞油水,皇兄八成心里有数,本就对你印象不错,后来为我的事儿,你自请离京,放着好好的皇商也不做了,带着家眷,返回齐州,此后十年,再未踏足京城半步。”
黎晏指尖都在颤抖着:“其实我自请封地齐州,又在封王后,匆匆迁到封地来,为的是阿鸾,天下人皆知,所以即便你没有阻拦阿鸾与我的往来,皇兄也必定不会责怪于你,毕竟你一介白衣,如何与我这位金贵的齐王殿下相抗衡,是吧?”
魏业笑了,那是今日他露出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突然站起身,正正经经的朝着黎晏肃拜下去:“殿下说的,分毫不差,所以我才说,我正该好好谢谢殿下。”
原来他竟在无意之中,为魏业这样的人,做了嫁衣,成全了魏业的心意。
他早无心做皇商,觉得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银子,想要大富大贵,成为天下商贾翘楚,也实在很难。
他心志从不在入朝,对魏子期的期盼,也绝不在此。
尽管天下人都以士农工商而轻视商贾,可魏业毫不在意,银子攥在自己手上,那才是实打实的,更何况他与寻常商贾本就不同。
他做过皇商,得过天子器重,又有秦昭举荐,他的女儿,还是齐王的心头肉。
有这种种因素在,魏业怎么会怕人家看轻他呢?
黎晏终于懂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他总算明白,孙夫人是因何而死的了。
“你希望攥着广阳王府的把柄,是因为那时我年纪还小,你盘算不
我头上来,且不大真的敢在我身上动心思,至于秦昭,或许你从来都觉得,在皇兄的心里,对秦昭的态度,是矛盾的,所以你算计他,算计的肆无忌惮。”黎晏胸膛出起伏了一阵,很快又平复下来。
他两只手仍旧搁放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你十年不回京,十年没见过秦昭,阿鸾的身世,你也藏的极好,那是因为一切都没有到必要的时候。如今你过的富庶,虽不至于说天下首富,可你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对外仍有生意拓展,且前景还不错,可以说,这十年来,你过的是顺风顺水,一路走的都是畅通无阻的,你不需要秦昭的帮忙,不需要秦昭的支持。可是如果有一天”
黎晏后话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有那么一天,魏家栽了,魏业栽了,那么,那一天,就是一切真相公之于众的时候。
而魏业彼时没有算到,他会将真相打听的如此清楚,所以在魏业的打算里,是要以弱智的姿态,出现在秦昭面前,打秦昭一个措手不及,叫秦昭以为,他十四年前对不起魏业,十四年后,仍旧愧对魏业,该给魏业补偿,更该尽力的弥补魏家。
这种弥补,并不是他一两次的相帮,就算了的。
一辈子。
秦昭这一辈子,都会活在自责和内疚中。
他曾经那样喜欢过孙夫人,而孙夫人在他眼中,是难产过身,为了生下与他的这个孩子,香消玉殒。
魏业呢?魏业忍辱负重,把这个无辜的孩子养大,又那样娇惯着她,且魏业多正派啊,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却能够忍气吞声十几年,他再难的时候,都没有抱着魏鸾找到广阳王府去,直到他真的走投无路,才找上门来。
在秦昭的眼中,魏业是无辜的,更是可怜的,人前富贵的魏业,背地里忍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而这一切,都是他带给魏业,带给魏家的。
秦昭一辈子,都不会放任魏业不管,更不会眼看着魏家,有朝一日,走向败落了。
真是好盘算。
黎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十四年过去,你对孙夫人,可曾有过一丝愧疚吗?你对阿鸾,又可曾有过半分怜悯吗?”
这话好像戳中了魏业的痛处,他眼中一痛,只是很快低下头,又垂下眼皮,敛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没叫黎晏看去半分罢了。
怎么可能没
有愧疚,他早就知道,孙氏的一生,都毁在他手上了。
至于魏鸾……
抛开别的不提,魏鸾的一生,如果悲惨,那也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广阳王府的私生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她永远不可能认祖归宗,更不可能享受无边富贵。
然而这一切,跟黎晏,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业是个要强的人,一辈子都要强,他绝不可能在黎晏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自责和愧疚,黎晏也不是他的知心人,不配见到他心中最软弱的那一面,甚至于,黎晏是他的仇人,是他的敌人,至少在这一刻,是这样的。
当魏业再次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盯着黎晏看了很久很久,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临了了,扬唇笑了,只是唇角的弧度,分明是嘲弄的:“殿下会对自己的棋子心生怜悯,心怀愧疚吗?”
他说着又自顾自的摇头:“殿下不会,世人都不会,可殿下却要求我会。殿下不觉得,这话问的太痴了吗?”
黎晏一口气倒噎住,险些没有倒过那口气来。
再次之前,他还心存侥幸。
也许,魏业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坏,不至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可是眼下看来,魏业就是丧心病狂的一个人。
他做错了事,却抵死不认,至死都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
黎晏也笑了,是自嘲的笑:“的确是我痴了,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孙夫人心怀愧疚,又怎么可能怜悯阿鸾半分,在你的心里,任何人,不要说孙夫人与阿鸾,只怕连魏子期在内,都只是你随时可以利用,或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只要对你有所助益,只要能帮你完成你的野心。”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魏子期或许好些,毕竟你诸多子女中,也只有他,最出色,最有资格能继承魏家的家业,并且又不会作践了你半辈子的心血。倘或魏子衍争气些,恐怕魏子期,也就不过如此了,是吧?”
魏业抿紧了唇角,对此不置一词。
这种话,他没必要回答,而黎晏,分明不过是在泄愤罢了。
黎晏见他不吱声,也没兴致多与他逞口舌之争,只是冷下脸来又问他:“还有一件事,旺兴赌坊魏业,王全带着秦昭家传的刀到赌坊入伙,此事,真的与你,无关吗?”
第三百一十五章:失望
魏业看着黎晏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无声的笑了。
怕这件事,才是他今日到魏家来的真正目的吧?
王全入伙,到底是否有他授意,黎晏目下最想要弄清楚的,是这件事。
说到底,元乐郡主的玉佩自魏府丢失,莫名其妙被偷盗出去,又不知是惊动了何方神圣,竟告到了府衙去,才惹出之后这么多的麻烦事。
可是对黎晏而言,这些,都不算是什么麻烦事儿。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黎晏怕根本就查不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即便他有所怀疑,恐怕也要费好大一番工夫,才能察觉出苗头来。
彼时或许他已然明白,从王川身上下手,能最快的撕开一道口子,让自己无所遁形,然则王川毕竟跟在自己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就如赵隼之于黎晏那般,又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撬开王川的嘴的呢?
黎晏当初,一定为此而苦恼过。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郑归出现了。
郑归的出现,顺理成章的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让他一步便触及了事实真相。
在黎晏眼里,当一切都再也不是秘密之后,他便开始迫切的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偷走了玉佩,或者说,唆使添香,偷走了这枚玉佩,而王全在这里面,又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及至于今日公堂之上,白安带着人自王全家的后院翻出尸体,几经确认,那就是王全,再捣腾出,王全曾带着秦昭家传的一柄宝刀,算计到了旺兴赌坊的头上。
这一切,变得不再单纯,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其实已经很难追根溯源了。
但黎晏知道旁人不知的真相,所以在黎晏听闻此事的第一时间,大概……
魏业深吸口气:“殿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
“你以为呢?”黎晏好整以暇的噙着笑看他,那眼神是说不出的嘲弄,“你说要是郭闵安知道昔年往事,会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你回家来?”
魏业脸色略变了变。
大抵是不会的。
郭闵安看起来坦坦荡荡的,其实干刑名的人,敏锐,多疑,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线索和可能,更绝不可能轻纵了任何一个人。
魏业定了定心神,也没去回他这个话。
黎晏今天说起话来总有些阴阳怪气
,动不动就提起当年的事儿。
魏业心里清楚的很,这是带着气来的,尤其是听他说,从没有过愧疚和悔恨,对魏鸾,也从无怜悯之心后,黎晏心里的那团火,自然会烧的更旺了。
“我说不是我,殿下信吗?我要说是我,殿下有打算怎么样?”
黎晏撇了撇嘴:“没打算拿你怎么样,只是想要证实一些事情。”
魏业嘴角的弧度扬起来:“殿下想知道,元乐郡主的玉佩丢失,从头到尾,是不是我一手策划的,而我的目的,自然不会为了引殿下扯出当年的真相,这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将魏家和广阳王府再次牵扯到一起,而我,便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广阳王殿下的面前。更何况,当日殿下在湖州,还听到了一些传闻,也正是因为这些传闻,殿下才会对魏鸾的身世起了疑心,下手详查。事到如今,殿下甚至都可能在怀疑,湖州的流言,又是不是我的手笔,目的,自然还是为了方便我走到广阳王的面前。”
他说到这里,细细的观察着黎晏的面色,却发现他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于是眯了眯眼:“这其中的变数,无非是郑归。我料不到郑归会在此时到齐州,更猜不到广阳王派了人盯着魏家的一举一动,知道了一些事,所以想从齐娘的口中,得到一些所谓的真相。如果没有郑归,一切或许都会按我所预想的那样发展进行,而我,一样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绝不会是如今的局面。殿下,我说的对吗?”
“魏老爷大半辈子都是精打细算过来的,这天下的人和事,皆是你掌中玩物一般,揣度人心,自然没有人比你做的更好。”黎晏也不正面回答他,只是模棱两可的把这话又推了回去,“所以魏老爷,旺兴赌坊,究竟是你的手笔,还是王全呢?”
……
黎晏从正堂离开,却并没有急着离府,反而告诉了魏业,他放心不下魏鸾,要见见魏鸾。
时至今日,魏业没那个道理拦着不许他见,但再三的想过,总不好放他进后院去,便打发了人去知会魏鸾,叫她到前头来见黎晏。
是以黎晏出了门,有魏家的小厮一路引着,把他领到了前院的花厅去。
魏业从前对魏鸾极尽宠爱之能事,花厅的设置,一应全是按着魏鸾的喜好来,连栽种最多的,也是魏鸾最爱的菊花。
魏鸾从前总说,菊是花中君子,她最爱的,便是这风骨和气节二字,她虽是闺
阁女儿,却一心敬仰世间君子,从懂事起,便爱极了菊花。
黎晏以前常来魏家走动,魏家的这个花厅,他也是见识过的,每年到了十一月间,菊花盛放,各色的菊花乱了人眼,煞是好看。
人说三月春回大地,才有百花齐放的盛景,但魏家的十一月,也一样能见到那样的景象,不过这百花,是上百菊花罢了。
可是今日黎晏进了花厅来,见满园的菊花无人打理,明明是正当盛放的好时节,却一个个蔫儿头耷拉脑的,哪里有往年的景象。
他登时拧了眉,赵隼见了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与魏家的小厮交代了几句,陪着黎晏进了堂屋,把那小厮留在了外头,没叫他跟进门来服侍。
等主仆两个进了门,赵隼才略压了压声儿:“魏老爷叫主子在花厅见二姑娘,怕是早就知道,花厅这头的菊花,大多有颓败之势的。”
“他是借此告诉我,阿鸾的身世被揭穿了,即便只有我知道,在他的心中,阿鸾也再不是从前的阿鸾。”黎晏两只手交叠着,眼底说不出的愤恨,“事到如今,他竟还是想警告我。”
黎晏抬手揉着眉心,说不出对魏业究竟是什么样的看法。
他觉得心里很乱,似魏业这样的,真该杀了泄愤,可又有阿鸾夹在中间,不,也不是。
左右为难的,从来都不是阿鸾,只有他罢了。
赵隼看他这样子,整个人显得那样疲惫,像是他前几日身上才大好,心中不免担忧:“主子还是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才养好了身子,再为魏业气坏了,不值当,况且过会儿您要见二姑娘,老这么愁眉不展的,怕二姑娘多心呐?”
到底是同他说起魏鸾更有用,黎晏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明白,才敛了心神,渐次平复下来。
魏鸾来的时候,只带了尤珠一个,进了门,尤珠见了黎晏和赵隼,立时又想起了先前的那一幕,下意识的瑟缩了一把。
黎晏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侧目抬眼去看赵隼,赵隼会意,抿了抿唇。
好在魏鸾走在前头,并没有留意到尤珠的古怪之处。
她跟黎晏是自在惯了,进了门往官帽椅上坐过去:“我听赵隼说,你前几天身上也不好来着,今日看你脸色,倒大好了?”
黎晏嗯了声,这事儿他知道,赵隼来见她时,她专程问起来的,赵隼没法子,只能实话实说,毕竟
回城之后,过了这么多天,他都没有到魏家来看看她,且当日她在府门口昏厥过去,他又是知道的,这样子都没来看她,也只能是赵隼告诉她,自己病了,才能敷衍过去,不然她一定会多心乱想。
魏鸾果然不疑有他,只是哦了一嗓子,便不再提起这茬,只是盯着他看了好久:“衙门里的事儿,你都知道的吧?”
黎晏几不可见的拧眉:“怎么说?”
“你不是让赵隼来找过我吗?我想,赵隼从我们家离开,那时我爹已经带了添香往府衙去,又有刘子旺的事儿,他大概会去府衙一趟,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后再回王府,告你知晓。”魏鸾略顿了顿,眉目间清明一片,“本来也只是我自己瞎猜的,但看你这么快就来了我们府上,想来你应该知道公堂上发生过什么,今儿过来,本是来见我爹的,同我爹说完了话,不放心我,才要见一见我,对吧?”
黎晏说不上来,可他就是觉得,魏鸾有些不大一样。
到底哪里不同了呢?
从前魏鸾见他时,总是笑的,她也生来就爱笑,眉眼弯弯的,可爱极了。
但是今日,从进了门之后,她就没有笑过。
她就那样一本正经的,脸上的表情是凝重又严肃的,坐在那里,就好像……就好像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们两个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谈而已。
黎晏突然想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儿,登时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自己心尖儿上的姑娘,坐在自己的对面,两个人脸对脸的,却像是陌生人一样去交谈,这怎么可能叫人不难受?
黎晏眉心蹙拢:“阿鸾,你今日是怎么了?”
魏鸾自己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只是实在累了,也实在笑不出来罢了,并不是刻意带了这样的情绪给黎晏,也不是故意要叫黎晏觉得,她同从前不一样。
是以当黎晏扬声问了这么一句,且那语气中,分明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时,魏鸾愣怔住。
她呆呆的看着黎晏,整个人仿佛都有些迟钝起来:“什么怎么了?”
她以前很机灵的。
黎晏总觉得,他的阿鸾,就是九天仙女下了凡尘,是个再伶俐不过的小姑娘,可她突然有一天,呆头呆脑的,反应都变得迟钝起来,黎晏便有些慌了。
他喉咙滚了滚:“你进门之后就没笑过,说起话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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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一眼的,我问什么,你好像也反应不过来……”
他也不扯谎,她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两个人十几年都是这样坦诚以待过来的,黎晏从没想过瞒她什么,当然了,今年之内发生的很多事,瞒着她,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他看来,她委实不应该知道,他才自作主张,替她扛下这一切的。
魏鸾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眼角眉梢一齐往下垂,眼皮也往下压了压,长长的睫毛盖下去,敛去了眼中的一切情绪。
她似乎很是低落,这落在黎晏的眼中,叫他一颗心都揪起来:“阿鸾?到底怎么了?是还不舒服吗?还是遇上了别的事情?”
魏鸾却摇头,他说起话来那样急切,语气中全是担忧二字,她又觉得欣慰,所幸不管遇上什么事,她都还有黎晏。
她好半天才又抬起头来:“只是出了今次的事情,我觉得很疲累,也很难过而已,今儿一整天都兴致缺缺,提不起什么精神。本来周太医说,我这个病都是劳碌所致,加上先前忧虑多思,其实没大碍,只要静养一阵子,也就好了,但是今天突然知道了添香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添香也算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服侍的了,虽然在外行走,她不常跟着,但你到我们家来玩儿,也是见过她的。”
她这么说,黎晏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他还当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魏鸾心善,对身边人一向都好,尤其是她屋里服侍的这几个,更是好的没边儿了,有时候几个小丫头围着她胡闹,也没个主仆的规矩样子,她也不生气,也不说她们什么,真当姐妹一样处着,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四下无人时,她不爱拿规矩约束着她们。
但是添香这回干的事儿……
她是失望了,也彻底寒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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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添香一口咬定这件事情是她一时糊涂做下的,可是魏鸾从没有相信过,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相信过。
黎晏也清楚的很,那个丫头,十有是被什么人收买了,才偷了元乐的玉佩出府去,目的就是扯出后面的这些事。
他无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魏鸾,只能把语调放轻柔:“事情既然出了,你也不要为这个作践自己的身子,我直到劝你也没用,你是伤心失望,她叫你寒心了,但阿鸾,事情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第三百一十六章:无心
可是当王羡跟着崔长陵一路出了这茶肆,她才隐隐回想起有哪里不对味儿。
如果说他们这一路走来,都留下了记号,方便浓墨第一时间找到他们的话,那要是萧佛之有心盯梢……
王羡脸上的表情渐次凝重起来。
正好崔长陵回过头去看她,打算问问她肚子恶不恶,要不要先吃些东西,结果一扭脸儿,就看见了面色凝重的王羡。
他咦了声,脚下也放慢了:“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转脸儿的工夫,看你这愁眉不展的,是又想起什么了?”
王羡忙不迭的点头,疾步上前,带着一阵风靠近了崔长陵。
她身上带着香气,只是不自知罢了。
崔长陵深吸口气,感受着独属于王羡的气息,顿时心旷神怡,竟一时有些走神,没听清她在耳边念叨什么。
王羡板起脸来:“夫子在听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面上难得的闪过尴尬,赔了个笑脸出来:“方才走神了,你说,你说。”
王羡有些不高兴,但她想,崔长陵不是个爱轻易走神的人,大约是心里有事儿,或许,他也觉得,这法子其实并不好,很容易给萧佛之留下线索和踪迹吧?
她如是想来,倒也抒怀,便耐着性子,重又与他说了一回:“夫子一路上留下记号,固然是方便浓墨找到咱们,可萧佛之呢?他要是派了人盯梢,岂不是也知道咱们的一举一动?那今日咱们在这茶肆见顾盼……不,那会儿顾盼当街拦路,只怕如今他已经知道了,那顾盼岂不是危险得很?”
崔长陵还当她想起什么,这丫头人不大,心眼儿却多得很,有些事情她虽然后知后觉,但总能想得到,已经比时下许多士族贵女强上不知多少,至少这事儿放在他那个妹妹身上,就绝不会想到这一层。
他们此来襄阳,危险重重,再说的凶险些,很可能是步步杀机,一步走错,尸骨无存。
崔长陵一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先前与她扶正的卷荷帽,立时又歪了三分。
王羡嘟囔着躲了一把:“夫子?”
“你前两日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每次出门,都要坐牛车,等穿过两条街,再下车步行吗?”
他不答反问,低头看着她。
王羡咦了一
声,小脑袋一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她满脸都是疑惑不解,眼神中自然就全成了询问。
崔长陵看着觉得有趣儿,没忍住,也果真轻笑出了声,一看她又绷着个脸,才有所收敛:“我怕你多心,成日提心吊胆的,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每回上了车,都是三架牛车并行出门,等穿过两条街,咱们再下了车来,即便萧佛之有心盯着,见我如此安排,他也会斟酌再三,有所收敛。说穿了吧”
他把两手一摊,想了想,还是反手又在王羡的头顶上揉了一把:“我这么安排,就是料定了萧佛之一定派人盯梢,也是要借此警告他,不要轻易对咱们动什么手脚,我对他,是早有防备。萧佛之他是聪明人,见次情形,便再不敢贸然有所动作了。”
王羡后知后觉,竟真的仔细去回忆起这些天他们出门时的情景,也是她心大,在这上头虽然担忧,却并没有过多的留意。
崔长陵不愧是崔长陵,他把什么都考虑的那样周全,哪里需要她来操心这些。
她尴尬的笑了笑,又下意识的躲了一把他的揉搓:“可是夫子,要是他真的敢呢?”
王羡小脑袋一歪,心里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有些呆呆的问崔长陵:“要依着今日顾盼所说的,萧佛之八成真的……即便他没有和广阳王勾结,他和凉州秦王殿下,也一定是有往来的。他存了心造陛下的反,此时你拿这个警告他,他就真的会收手吗?只怕未必吧?”
崔长陵说是,面色严肃起来,也收回了那只落在她头顶上的手,重又垂至于身侧:“可即便他敢,我也自有我的筹谋,难不成,咱们一进了襄阳城,就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要这么着,我未免也太没用,更不敢贸然带着你踏足襄阳城了。”
说来也是呢。
崔长陵来时那样自信,他必定是盘算好了一切的,尽管顾盼的事情是个意外,当街拦路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是王羡此时想来,这点子小意外,如果崔长陵都处理不好,轻易的就让萧佛之察觉,那崔长陵未免也太浪得虚名。
还有顾盼
顾盼在花想楼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求的,必定是一击即中。
她既然选择找上崔长陵,先前应当也有过诸多考量。
崔长陵是因何而来的她或许并不知内情,但是她怎么说也算是身涉其中的人,多多少少的,总能猜
出些,况且早在崔长陵到襄阳之前,郑檀道这个襄阳别驾就已经先被拿了权,顾盼成年的混迹在权贵堆儿里的人,不会不知道,是以她八成猜得到其中一些内情。
既然如此,顾盼便不会贸然找上崔长陵,只怕一个不留神,便会打草惊蛇,那她这些年来的隐忍和筹划,就全都白费了。
念及此,王羡的心神才稍稍有所安定:“如此想来,果真是我想得太多了些,到底我眼界心胸都不如夫子。”
她倒不是自嘲,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又一时之间想起第一次堂堂正正见到崔长陵的时候,在崔长陵的书房外,他说过的那些话,于是便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不打紧,崔长陵回过身来低头看她,见她满目柔情,便知道她想起了第一次进尚书令府时的事儿,便也就跟着笑:“那时说你是带着违心的,想尽早打发了你,不愿惹上你这高门郎君,给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如今瞧你嘛眼界心胸虽不如我,可与你同龄的郎君们相比起来,只需再历练些时日,也就不输人了。”
他夸赞都是真心的,王羡听得出,便笑吟吟的跟上去,两个人又打趣了几句,便也就一路回驿馆而去不提了。
及至于崔长陵带着王羡回了驿馆中,浓墨神色匆匆的迎出来,见他二人安然无恙便放下心,又把刺史府来人的事儿细细的说了一回。
崔长陵把他回的话品了品,越发笃定萧佛之今日所设绝非什么好宴,转念又想起王羡的担心,到底是吩咐了浓墨几句,叫他派人盯着花想楼,再日日都派了人到花想楼中去吃酒,倒也不必刻意与顾盼亲近,只要能确保顾盼的安全便好,也防着太突兀的去接近顾盼,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浓墨听的云山雾绕,自然又追问了好一番,这才从崔长陵的口中得知了过往发生过的一切,当下大为震惊,心中更有怒意,只是他做奴才的,当着崔长陵和王羡的面儿,并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敛去神思,应下了崔长陵的吩咐,转头去安排人手,盯着花想楼了不提。
而至于说要查萧佛之那个族弟,昔年做的那些混账事儿这一宗,崔长陵交给谁都不能彻底放心,仍旧是交给了浓墨去办了,只是这事儿倒也不急,横竖襄阳的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的来。
眼下他虽然知道秦王素来有心笼络襄阳一众文臣武将,却并不知秦王和广阳王
之间是否真有勾结,甚至连萧佛之这个使持节刺史,是不是真的参与其中,他都没有实证。
如果说此时便具折进京,他也是真的怕重蹈覆辙……
陛下对秦王的心结,太重了,这个险,还是最好不要冒。
秦王的事儿,早晚是要回禀到御前去的,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对襄阳的案子有所影响。
崔长陵心里很清楚,一旦上了折子,把秦王和秦王妃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告知陛下,那只怕就不是明发谕旨,训斥凉州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蓄意结党营私,届时一道圣旨发下去,派了人到凉州去,将秦王夫妇押解进京,交三司会审,并选了宗亲旁听监审,一旦坐实了此事,削爵幽禁,那都算是轻的,而太后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替秦王求情的立场。
崔长陵并不同情秦王夫妇,从头到尾,即便有一天,他们夫妇二人真的落得那般下场,也不过是他们自作孽罢了。
当年发生的事情,崔长陵并非全然不知,先帝为了维护宇文氏的颜面,选择了粉饰太平,只是将秦王草草发配到凉州便了结了此事,其余的什么都没做。
至于陛下御极后,对凉州虽算不上多客气,甚至也把世子接入京中做了质子,但崔长陵总归觉得,人活一世,该有自知之明,更该有感恩戴德的心。
秦王能保全一条命,能保住如今的荣华富贵,他本该安分守己,安生的度过余生,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而秦王妃呢?
河东柳氏早就不中用了,昔年是谋逆大罪,而先帝仍旧恩宽似海,恕了柳氏一门的女眷们,也并未株连秦王妃,这样的恩典,她非但不似感恩,反而还要这样胡作非为,异想天开的做着她的皇后梦。
于崔长陵而言,尽早将这夫妇二人幽禁了,才算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然而,绝非眼下。
幽禁一个秦王是小,打草惊蛇惊了襄阳,那就是大了。
他从前和王羡说起襄阳,说襄阳历来乃兵家必争之地,到什么时候,这话都不会变。
广阳王封地在襄阳,而崔长陵在襄阳小住三四日,冥冥之中竟觉得,襄阳百姓,早就是只知广阳王,不知天子的了,再加上若萧佛之这个刺史依附,那将来广阳王能掀起的浪,远比那位秦王殿下要大得多。
这么多年了,朝中百官的眼,都盯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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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甚至是这天下士族,如陈郡谢氏一类,也始终放不下凉州秦王,生怕他贼心不死,生出反叛的心思来。
可是从来,是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广阳王。
甚至于早在他们怀疑广阳王意欲谋逆,回禀于陛下知晓时,连陛下,都是错愕的。
广阳王自先帝在时,就蛰伏待机,他实在是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了。
然而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崔长陵的思绪是被吱呀的推门声打断的,他突然回了神,西边墙上的窗户半开着,屋外不知道栽了什么树又种了什么花,这会儿他才嗅到一丝香气。
原来起风了。
王羡手上托着个黑漆描金边儿的托盘,崔长陵搭眼过去,上头摆了几样点心,看着精致的不得了,只是他一时之间没有胃口。
“你方才在想什么事情吗?”王羡探头探脑的看他,脚下也快了三分,及至于近了他身前,把托盘往他面前四方翘头的小案一放,自顾自的往他对面儿坐了过去,“我怕顾盼的事情叫你烦心困扰,又怕你为今夜要到刺史府赴宴之事忧心,叫他们做了些精致的点心,都是你平日爱吃的,但我看你好像……没什么胃口?”
有她这份心,便足够了。
崔长陵是个对什么都淡淡的人,原本这上头也是不缺的,但自从有了她,他发现自己变得不大一样。
有她关心,有她照顾,他才觉得是圆满的,哪怕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在顾着她,饶是如此,只要她在那里,他就觉得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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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长陵低头看了看那些点心,果然都是他素日爱吃的,只是想想秦王的事儿,实在是提不起胃口来。
他叹了一声:“也没什么十分要紧的,只是想起秦王和秦王妃来。”
王羡脸色登时就变了:“好端端的想他们做什么。”她哼了一声,是从鼻子里挤出的音调来,“横竖等襄阳的事情了结了,回禀陛下知道,该怎么处置,陛下自然有分寸,依我想着,左不过削爵幽禁,陛下的心要是能再狠一些,不那么顾念太后,便是砍了他们,都不为过。”
她的话却叫崔长陵眸色一亮,显然比方才兴致缺缺的模样好了不知多少。
王羡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自己脸颊,见他突然又提起了精神似的,声儿钝钝的:“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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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过往
崔长陵噙着笑摇头,心道她果然是有进益的。
他想着王羡初入尚书令府的时候,那般的行事,虽有几分小聪明,可是好些事儿她因没有经历过,便显得有些鲁莽,呆呆的,全凭着自己的一颗心去办事儿,又或是遇上点事便咋咋呼呼,不往深处想,更不顾及后果。
有时候他会感到头疼,但大多时候又欣慰,直到今日——
崔长陵眼中的光亮稍稍有所收敛:“你方才说,等到襄阳的事情了结,再回明了陛下,处置秦王夫妇?”
王羡不明白他将此话重复一遍的意义何在,便啊了一声:“是啊,你没听清我刚才说什么吗?”
“为什么是等到襄阳的事情了结?”崔长陵不答反问,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我以为,你对此事会深恶痛绝,绝没有半点儿容忍度。而且在茶肆中,听见顾盼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你明明是震怒的。我本来想着,眼下回了驿馆来,你说不得回来寻我,要我即刻具折进京,将此事回明了陛下,请陛下早日处置秦王夫妇的。”
王羡小嘴一撇,嘟囔了两句什么话,然而她声音很低,几乎和哼哼没什么两样,崔长陵自然没能听见她的那些话。
于是崔长陵略一拧眉:“小声嘀咕什么?”
王羡肩头一耸:“我是说,你拿我当傻子吗?你方才眼中一亮,分明是感到兴奋和欣慰的模样,原本我进门时你兴致缺缺的,拿了糕点来你都没胃口,这会子却又突然提起了精神,问了我这么一大车的话。”
她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又做出一派痛心疾首的姿态来:“你是觉着,我傻乎乎的,你来试探着问话,我也看不出来?”
小心思被她当场拆穿,崔长陵竟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是笑出了声来。
其实他刚才就想笑的,那是骄傲的,更是得意的,这是他心爱的女郎,日渐进益,越发明白事理,又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他当然感到骄傲。
“也不是说要试探你,只是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崔长陵反手又摸了摸鼻尖儿,这会儿为着心情好了不少,胃口竟也跟着好了起来,再去看那托盘上放着点心,真是精致,看起来便很是可口。
于是他动了手,拿了一块儿往嘴里送,等细细的咀嚼品尝过,咽进了肚子里去,才又去看王羡:“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郎,但今日听你这样说,真是比刚进府的时候进益了不少。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总算能教会你些东西,于我而言,是无比骄傲的。自然了,你能有所进益,能明白有些事儿该怎么处置,轻重缓急之分,我本就是骄傲的。”
王羡反而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略低了低头,试图掩盖住脸颊泛起的红晕。
崔长陵知道她脸皮薄,以前没有袒露心迹的时候,倒还厚着脸皮缠着他,有时候真不像是个高门贵女的样子,但自从他二人彼此表明了心迹,她反而更多露出小女儿姿态来,时常害羞,脸皮真是薄到了极点。
是以崔长陵也不揭穿她,只是又往嘴里送了一块儿糕:“所以现在能跟我说一说,你是怎么想的了吗?横竖离到刺史府赴宴还有些时候,咱们只当闲话吧,你虽有了进益,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进益了多少,若有了说错的,想错的,我还能指点你,教导你,怎么样?”
王羡是喜欢这样的感觉的。
即便是她与崔长陵之间互相表明了心迹,也能够亦师亦友的携手度过这些岁月,崔长陵不会因为爱慕她,便只知道一味的护着她,不肯叫她经历风雨,更不愿意拉扯着她成长。
如今这样,才最合了王羡的心意。
她抬起头,视线重又落在崔长陵身上,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我是想着,如今把秦王的事情闹大了,陛下一定咽不下这口气的,上回为着没什么实证的事儿,都明发谕旨训斥了,如今有顾盼首告,这便算是有了人证,陛下怕是要立时押解秦王夫妇入京,彻查此事了。可是如此一来,少不得惊动襄阳,甚至于,花想楼中牵扯了那么多的人,襄阳的案子再想查,便只会更加棘手。”
王羡一面说着,一面也伸手捏了块儿糕点往嘴边送:“本来就不易办的事儿,何必给自己徒增麻烦,难上加难呢?再说了,此事一出,天下人的目光都会放在秦王殿下身上,朝中文武百官自然也不例外,谁还会在乎广阳王是否有谋反的心思呢?陛下或许会怀疑,可是有秦王这个事情摆在眼前,广阳王的事儿,也只能往后放一放了。说不准,到时候一道圣旨,诏你回京,将襄阳案搁置下来,命你先着手调查秦王案去了。”
崔长陵嘴角的弧度越发大:“是,你进门前,我也在考虑这件事,所以看起来兴致缺缺,心情也不大好。我是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心志,本以为这事儿你生气过,也就揭过去不提了,你之前说得也不错,有好多时候,还是我小看你。”
“可不是吗?”王羡存了逗弄打趣的心思,也是怕他为此事郁结太过,想逗他开心,怄他笑一笑罢了。
她高高的挑眉:“好歹我也是太原王氏的嫡出女郎,从小又听多了你的事迹,就是从前没什么眼界,也没有经历过事儿,徒有些小聪明,却总是遇事毛毛躁躁,如今跟在你身边这么长时间了,难道我还耐不住心性仔细考虑这些事儿要怎么办吗?我可是进了廷尉府的人,正经差事怎么也算是办过那么一两件了,你真是太小看我了。”
崔长陵果不其然的被她的一番言论都笑了,一时又顾不上吃点心,只看着她坐在自己对面,把那糕点一块儿接着一块儿的往嘴里送,临了了他把手递过去,拦住了她要塞进去第七块儿糕点的手:“这不是拿来给我吃的吗?全进了你的肚子了,晚上不吃饭了?”
王羡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手,眼巴巴的看着那糕点,仿佛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把目光从糕点上挪开了。
崔长陵见她这幅孩子气的模样,不由自主的笑意渐浓:“晚上去刺史府赴宴,还怕没有好吃的吗?”
他眼下说起到刺史府赴宴,又这般坦然。
王羡心下唏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温夫子住在刺史府上,你就没有担心过吗?”她挣扎了很久,终于把心里的这句话问出了口来。
三天了,他们到襄阳,已经整整三天过去了。
萧佛之好像不急,郑檀道好像也不急,而至于崔长陵,就更加不急了。
分明应该是十分着急的一件事,可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急事缓办的法子,是互相试探,还是互相猜疑琢磨,王羡一时分辨不出来。
可是从温祈道住进刺史府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送出来,她便一直都放心不下。
她知道温祈道于崔长陵而言是十分要紧的,他在崔长陵心中的地位,甚至要高过那位博陵郡王,崔长陵毕竟跟着他十二年,他手把手的教导出如今的崔长陵,今次他明知道南漳的事麻烦,明知道襄阳危险,却还是跟这崔长陵一起来,是因为怕崔长陵遇上难办棘手的事情,没人能帮衬着。
但是崔长陵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所以她一直都没敢问,就怕她一时多心多嘴,再乱了崔长陵的心神。
直到今日——萧佛之沉寂了三天,突然说要设宴为崔长陵接风,且听浓墨所说,来传话的小厮,又有些阴阳怪气的,好像意思是说,此宴是为私交,并不为着给什么钦差接风洗尘,话里话外的意思,崔长陵避而不见,只叫浓墨应付他,实则是拿乔托大一类的,只是他又说的极隐晦,这些也不过是浓墨心中猜测而已。
但浓墨不是个随意乱嚼舌头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会这么说,一定是那奴才曾这样暗示过,甚至在不经意中表达出来过。
刺史府的一个奴才,就敢对崔长陵这样不恭敬吗?那不还是得萧佛之授意过,他才敢这样放肆。
可是萧佛之他又图什么呢?
明知道崔长陵本就是来者不善,明知道温祈道一心所向的绝对是崔长陵,他还这样主动挑衅吗?
王羡是不了解萧佛之的,可她照着人之常情想来,也觉得此事不大对。
所以当崔长陵的心绪定下来,心情也好起来,她搭眼望过去,才敢问出这句话。
崔长陵明显是愣怔了下的,眉心微拢了一把,旋即便又舒展开来。
然而他面上的情绪变化,没能逃过王羡的眼。
王羡一颗心揪起来:“不问?”
她叫不问时的语气是轻柔的,像怕伤了他一般,和阿娘素日里的慈爱又不同,那是带着……是了,带着浓情蜜意,小女儿的心思最是柔肠百转,她自然也不例外。
崔长陵无声的笑,冲她摇了摇头:“你想起今夜刺史府设宴之事,又想起我说的恐怕宴无好宴,加上今日顾盼说了那么多,更令你心惊不已。这襄阳城,仿佛早不是天子脚下,早成了他们只手遮天的地方。既然是只手遮天,他们要谁生,谁便生,要谁死,谁便死。夫子眼下住在刺史府上,无人看顾护卫,便十分危险了。你是这样想的吧?”
王羡也不扭捏,点头说是:“我们是为查案而来,并非镇压叛乱来的,除了你带出府的心腹之外,便只有陛下调拨的钦差卫队而已。难道真的等到查实了萧佛之等人的罪证,他们被逼急了,狗急跳墙时,靠着你那一百来人的钦差卫队,去攻破他的刺史府吗?”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面色凝重的很:“届时我们自身难保,拿什么护温夫子周全?我知温夫子于你而言极紧要,今次更是因你才会以身犯险。我不想看温夫子出事,固然也有诚心实意替温夫子担忧的缘故,可更多的,是不想见你来日活在愧疚与悔恨之中。所以我想了很久,只是一直都不敢问你……”
她话至于此,略抿了抿唇:“今天也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我实在忍不住,才问你的。你既然敢叫温夫子就这样住进萧佛之的刺史府,总该有个完全之策?我想你不会做没准备的事儿,可你好歹说与我听,也好叫我安心。”
她前前后后说了很多的话,又吃了那么多干巴巴的糕点,崔长陵盯着她面皮看了许久,发觉她对此事,是极认真的。
他想了想,抬手倒了杯水,又把白瓷的小盏往她面前一推:“喝点水。”
王羡下意识拧眉,低头去看那只白瓷小盏,真是通体白净,叫人看着就舒服极了。
她没有动水杯,只是又叫了声不问。
崔长陵几不可闻的低叹一声:“我敢叫夫子住进刺史府,便是绝不怕萧佛之会对夫子动手。羡羡,你总是会忘记我告诉过你的,极重要的话。”
“极重要的话?”王羡原本松了口气,打算去拿了水杯往嘴边送的,可是崔长陵一句话,叫她手上动作登时顿住。
她目光重又投向崔长陵,显然不解:“我忘了什么?”
“我跟你说过的,萧佛之是真心敬服夫子,城门相迎,他在众人面前与夫子行跪拜大礼,并非逢场作戏,那是他真心的。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真心敬服夫子,当年夫子不肯再教导他,或者说,他没法子再跟在夫子身边学本事,与我有了不同,可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也不会怪在夫子的头上。”
他说着,眼风扫过那只小杯,略想了想,自个儿上了手,把茶盏拿在手上,索性往她面前递过去:“喝水。”
王羡撇了撇嘴,顺势接过来,往嘴边送了送。
等到一杯清水下了肚,王羡那牙齿轻咬着白瓷小盏的边缘处:“就这样?”
崔长陵看来觉得有趣,便噙了笑:“另有夫子的身份摆在那儿,连先帝都礼遇有加,萧佛之如果真的附逆,广阳王本就是起兵造反的谋逆之辈,便只会更看重名望二字。夫子是天下大儒,他不敢轻易动夫子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娇鸾令》,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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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惋惜
有什么内情,这又算得上什么内情!
只不过谢汲说起话来态度和软了好些,温子璋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再说了,这本来也不是谢汲闯的祸,更不是他做的事儿,即便是要追究,那也该去找庾子惠,在这儿同谢汲理论,才不成体统。
而且……
温子璋知道,眼下有正经事要办,不是同谁置气的时候。
这世上的人吧,人家那句话说是各怀鬼胎,虽然不好听,但意思都差不多是那样。
庾子惠把郑檀道的名字从名册上拿掉,有他的用意,而崔长陵在南漳查到了郑檀道头上,立时就下了令给襄阳刺史府,先拿了这位襄阳别驾的权,也固然有崔长陵的用心。
他眼下在京中愤懑不平,那都不顶用,他既没法子叫庾子惠按他心意办事儿,更不可能叫崔长陵听他的就此收手。
谢汲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气恼时,言语间指责谢汲两句,谢汲也不跟他计较。
温子璋反手去摸鼻尖儿,又不大好意思,想着自己方才说出的话实在不客气,这会儿便尴尬起来。
谢汲是明眼人,当然看得出他面上的尴尬,噙着笑宽慰了两句:“我好歹比你年长些,没有跟你计较这个的道理,再者你说的原也不错,这里头虽说有内情,可终究是朝廷的事更要紧些,你生气也没什么不对。”
他态度越是谦和,温子璋便越是觉得自己实在过分。
于是他别开眼,也不再那样盯着谢汲不放,顿了好半天,才接了谢汲最早时候问的话:“祖父的意思,应该不是要你去见庾侍中,只是将此事告诉你知道。郑家其中的这些事儿,祖父比我要清楚,所以他大概也怕,真的拿了郑檀道,郑度之会为了他这个族弟豁出去,在京城里闹得不像话,弄得陛下为难,如此一来,就怕陛下要给远在襄阳的令君施威施压,那令君在襄阳办差,就会束手束脚。”
他话至于此,谢汲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是以接了他的话茬往下说:“温夫子的意思,我知道的此事,倘或郑度之真的这样胡闹,不思为君分忧,只一心想着如何保全了他的族弟,陛下要真是为难起来,也好叫我从旁劝上一劝,至少不能因为这个,给崔不问头上再扔压力,不然襄阳的案子,只怕难查下去?”
温子璋果然点了头:“我想来应该就是这样,咱们都知道,跑到襄阳去查一位王叔,这并不容易,更不要说之前还有牵扯出凉州秦王殿下,以及昔年河东柳氏的旧部们。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我也不一一与你细说,只能说襄阳势力错综复杂,是非之地不是白说的,令君此去查案本就不易,要再由着郑度之为一己之私,这样袒护郑檀道,给令君造成困扰和麻烦,那就更难办了。”
他一面说着,又稍稍顿了顿,正眼过去瞧谢汲,见他面上隐有为难之色:“你是怕庾侍中知道了,会同你生分闹的不愉快吗?”
“那倒不至于。”谢汲笑着说不会,“他也没糊涂到这地步,有些事儿能替郑家遮掩的,他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算了,只当是还了郑度之昔年的人情。令贞这个人,真没你们想象的那样不堪,他只是不愿意欠了不相干之人的人情罢了。至于说我嘛……他欠我的原多了,我们两个,到底谁欠谁的更多,这辈子怕都算不清,哪里有为这个就彼此生分了。”
谢汲不是胡说八道的,当年庾子惠瞒着他,拿了他的银子在陈郡弄什么通安客栈,后来查出来,那是为昔年还是皇子的陛下经营的,又把他拉扯进来,捎带上他们谢家,这是庾子惠对不住他的,也是欠了他的。
可细细想来,要不是庾子惠当年所为,凭阿耶与二兄那样坚持的态度,他也不可能就轻易入京,更不可能说他选择帮扶陛下时,阿耶同二兄虽斥责过,却并未强迫逼着他不许那么干。
横竖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泥潭里,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这才有了他的从龙之功,有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
这,便是他又欠了庾子惠人情之处。
是以他跟庾子惠之间,早就算不清到底谁欠了谁,自然了,也没必要计较的那样明白。
话说开了,旁的没什么好交代的,温子璋对他二人之间的那种情谊也不甚明白,更无心过多了解,只是见谢汲已然明了,便打算告辞。
却正赶上明安站在外头叫了声郎君,温子璋便又收了声,侧目去看谢汲。
谢汲听见他的声音,一时又紧张:“说。”
短短一个字,怕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那声音显然是在颤抖的。
温子璋膝下也有了孩子,只不过身体都不错,加上荀又是个爱疯玩胡闹的,便是有了孩子,也一贯如此,连带着孩子们跟着她一块儿疯玩不成样子,却又不想每日疯跑一通,身体倒越发不错,横竖如今也没到要进族学的年纪,温子璋见既有好处,又不愿拘束了荀,也就由着他们去。
今日所见谢汲这样紧张,他实在能够理解,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倒什么都没说。
外头明安温吞着嗓子回他的话:“女郎的身子无碍了,只是惊动了太医,二郎君知道了,叫夫人到咱们院儿里去了一趟,这会儿见过了太医,吴太医又是说叫多带女郎到庙里去拜香火,二夫人听了这话已经吩咐了人去备车,这会儿就要陪咱们夫人出城,打发了奴才来回您一声,免得您忧心。”
谢汲这才松下一口气:“她们要带三娘一块儿去吗?”
明安说不是:“二夫人说女郎才吃了药,叫身边儿的奴婢们看顾着,又告诉了四夫人,庙里就不带女郎去了,今儿只她陪着咱们夫人去拜一拜,等女郎大好了,再带女郎到佛祖面前去跪拜。”
谢汲说知道了,面色恢复如常,打发了他去别的便不多提。
送走了温子璋,谢汲一路自府门回去的时候,一直在想哪里不大对劲儿。
要说温子璋哪里骗了他,那不至于。
温祈道的信都已经送到他手上了,真要有什么话,这时候还要藏着掖着不成吗?
他温家一向为着温祈道的缘故就偏袒崔长陵更多些,诚如温子璋自己所说,崔长陵此去襄阳,艰难险阻,困难重重,温祈道在这时候突然现身南漳县,一路帮衬着崔长陵,多半也是为这个的缘故。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真要有什么别的想法,何必还瞒着他?对崔长陵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汲脚下一顿,站在了抄手游廊下没再挪动半步。
不远处廊下挂着鹦鹉架,上头拴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只有头顶一簇红,很是好看。
先前弄了这东西来,本是要送到宫里给谢拂解闷儿的,却不想送进了宫,她只养了三日,莫名其妙又瞧着鹦鹉害怕起来,陛下要把这东西放了去,她又觉着白糟蹋一条性命,就打发人又给送了回来。
大兄是不待见这些活物的,后头院儿里就没法安置,后来还是四郎想了想,叫弄了这么个架子,把鹦鹉栓起来,就一直挂在这里,又专程拨了两个小厮照看着,如今倒也养的白白胖胖,毛色发亮的,看着很是喜人。
谢汲不自觉的朝着鹦鹉的方向挪过去,盯着那只鹦鹉目不转睛的看了好半天,知道鹦鹉嘴巴一张一合,朝着他丢出两声鸣叫,他才被拉回思绪。
他瞧着那鹦鹉,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脚尖儿方向一转,把长衫下摆略一撩,朝着谢潜书房的方向而去,再没回自己的院中去。
……
谢潜有三四日没去上朝了,先前在衙门里告了假,也还惊动了陛下,把他叫到朝阳殿中去问了一大车的话,他也什么都不说,只说近来疲惫的很,这才告了假。
后来宇文舒拿他没办法,他又死活不开口,转到含章殿去问了谢拂,这才知道他那个长女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却整日不叫人省心,前阵子跟着谢泠到外头去听戏,却莫名瞧上了那个小戏子。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丢得起这个人,谢潜糟心的不行,跟孩子也动了手,但打都没打改了她的心思,要不是谢泠拦着,他能把孩子打的几天下不了床。
这事儿谢泠平白的还挨了一顿骂,有苦说不出,谢拂看不过眼,把孩子接到了宫里住着,谢潜却是再没心思到朝上去了。
宇文舒知道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索性准了他的假,叫他在家里歇着,又怕外头流言蜚语说难听话,日日还赏了好些药到谢家,只说他身体抱恙,在家中将养而已。
这会儿谢汲到了他书房外,呼吸窒一窒,显然底气不太足,说到底是知道他正为孩子的事情而烦心,本来也不愿意打扰他,但是温祈道的这封信……
他定了心神,抬手到底敲响了房门。
里头最先回应了他的,是谢潜的咳嗽声,随后才是沉沉的问是谁。
谢汲扬声回了一句,听着他叫进,才扬手推开门,带进了一室的阳光明媚。
谢潜拿手挡了挡光:“把门关上。”
谢汲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愿意见人,更懒得说话,了一声反手带上门,又提了步往屋中进。
他还没开口呢,谢潜倒先问起他:“温言情多少年不怎么到咱们家走动,跟你也没什么交情,今天怎么突然来寻你?早起三娘身上不好,你也不打发人来告诉你阿嫂,要不是惊动了吴太医,我叫人一打听,知道温言情来访,你把弟妹一个人扔在院儿里看顾三娘,还不知道叫你阿嫂去看一看呢。”
谢汲吞了口口水。
多少年了,他还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越发像是个宗子的样儿,偏大兄也不管他。
他低着头,却翻了翻眼皮:“温子璋来得突然,三娘的病一向反复,我没想着来惊动兄嫂,再说了,阿嫂近来也不痛快呢……”
他越说声儿越低,不大愿意提起这个事儿。
谢潜却听见了,又是一阵咳嗽声钻入谢汲的耳朵里,他眉心突突的跳,抬了头看过去,见谢潜脸色不大好,不是铁青的,反倒是隐隐泛白。
谢汲一时慌张,迈开步子急忙近前去:“方才就听你咳嗽,身子果然不爽利吗?”
谢潜朝着他摆手:“这两日变天,吃了两口风,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叫谢汲去坐着说话,才又问他,“那温言情来干什么的?”
谢汲担心他的身体,但他又逞强不说,他想了想,心下有了主意,过会儿得告诉四郎一声,叫子婴进一趟宫,看看大娘这几日想的怎么样,顺便再告诉圣人,他这里着了风寒却不肯吃药,又躲在家里逞能。
谢潜见他半天不吭声,点着桌案催问了两句。
“温夫子人在南漳,给我来了封信,他今儿个给我送过来。”谢汲回过神来,应了句话,本来就没坐下呢,这会儿既开口了,他索性也不坐了,反倒又往谢潜的案前挪了挪,把温祈道给他的那封信从袖口中掏出来,递过去搁在了谢潜面前。
谢潜就势把信拿在手上,想了想,没急着拆开看,横竖谢汲人就在这儿,心思转过的工夫,信纸就又被他撂回了书案上:“我懒得看了,出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谢汲哦了一声,这会儿到乖觉起来,抄着手站在那儿,也不寻思着去坐着回话,便将温子璋与他所言,还有温祈道在信中说的那些事儿,一五一十的同谢潜交代了一遍。
谢潜听来面色到如常,也不见有多生气的样儿。
这是……没反应?
谢汲看他无动于衷,咦了声拔高了音调几分:“二兄,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
谢潜一眼横过去:“我是吃了两口风,但还没把脑子吃糊涂掉。”
他平白挨了一句挤兑,撇了撇嘴:“我瞧着你像没什么反应,跟没听见似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进退两难
第319章进退两难
“郑归啊”
秦昭长叹出声,却也只有这么一声而已。
郑归看着眼前鬓边已经生出白发的男人,鼻头登时就酸了。
他是战场杀伐的铁血男儿,流过血,就是没有流过泪,可是今日,突然之间,他眼窝就热了。
原来从前一起南征北战,斩敌无数的殿下,已经英雄迟暮了。
殿下的这一声郑归,有多少的无奈,又有多少的悔恨和辛酸,他懂,他全都懂,而这世上,到如今,也只有一个他,真正懂得殿下了。
早些年间,他一直不明白,殿下为何对王妃越来越冷淡,对世子也始终淡淡的,除了对郡主宠爱依旧之外……不,其实也不是的。
殿下的郡主的疼爱,早就深入骨髓,几乎成了一种习惯,而这些年来,殿下也已经开始不是那样骄纵着郡主,至少郡主有了错处,殿下并不是一味的袒护和包庇着的。
他一直都没想通,更不觉得这一切是因为孙夫人,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殿下才开始变成这样。
而之后,殿下慢慢的,沉默寡言,越发不苟言笑,外头的设宴,即便是下了请帖的,殿下也越发懒得去应付,甚至连敷衍都不愿了。
早几个月前,他甚至还在想,也许是天子没由来的猜疑与忌惮,哪怕如今皇上还不曾对广阳王府做些什么,可那份儿猜疑,始终都在,而殿下也一直都看在眼里,是以殿下寒了心,才会变成这样。
然而直到今日,郑归才彻底明白了。
人家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话一点也不错。
没有人能看到殿下心中的苦,更没有能够理解殿下的为难之处。
朝堂,王府,这世道……
郑归突然想起来,上次他在王府的书房里,见到的那个盒子……
他喉咙滚了滚,一时发紧:“殿下,您这样,我看着难受。”
秦昭却笑了,那种苦笑,看得人揪心的疼:“难受?当年咱们在战场上流血负伤,你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是,那时候没说过,是因为殿下是不会被打败的,他是商城将军,往来不败,敌或能伤之,却绝无可能杀之。
殿下负伤他会跟着痛,可他也知道,等到殿下养好了伤,重整旗鼓,一鼓作气,还能带着兄弟们再风风光光的赢回来。
怪不得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
郑归抿唇,实在是笑不出来:“殿下,其实我以前,劝过您,不要再查下去,到最后,伤的只有您自己。”
“是,伤的只有我自己,毕竟我不能对魏业做什么,也不能对鸾儿做什么。明知道那是我和她的孩子,却不能相认,我甚至不能到齐州去见她一面……”秦昭有些激动起来,“你记得吗?外头都说,魏家阿鸾生的极美,眉眼间与其母很是想象。郑归,那是我的孩子,我却不能……”
他倏尔捏紧了拳:“可是郑归,你叫我怎么能收手不查呢?魏业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手上沾染了那么多的血,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他活到了今天,他风风光光的活到了今天。别人我可以不管,可是孙氏呢?你问我接下来想怎么做”
秦昭收了声,眸中闪过狠戾。
郑归心下一惊:“殿下莫不是想对魏家做些什么吧?”
“我当年欠魏业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他想做皇商,想挤走陈家,我帮了,也保着他在京城顺风顺水,没人敢小看他,更没人敢背地里阴他。但是十四年过去,这人情,我也还了他,剩下的,就是该清算他欠下的账了!”
秦昭捏紧的拳头,重重的砸在面前的桌案上:“魏业这些年,忙着魏家的生意,把生意越做越大,我记得,前几个月,他不是才去了一趟扬州周边的几个州府,收了几个窑口,如今瓷器上产出更大,量多质又好,白花花的银子进了魏家的账,他过的可谓是春风得意?”
郑归面色铁青:“可是殿下,二……”
他一句二姑娘没说出口,就见秦昭的眉头几不可见的拢了拢,于是索性改了口:“小郡主还在魏家,如今也仍旧是魏业的女儿,您要整魏家的生意,对小郡主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不是?而且您也没听我把话说完了,我在牢里见齐娘的时候,也大概问过,这回魏家为什么出了事儿,郭闵安那个人精,又为什么拿了魏家的女眷进大牢,您猜是怎么着?”
秦昭到底是愣了下的。
竟把这一茬事儿都给忘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郑归:“你说,别卖关子。”
“郡主之前去齐州的时候,把自己的那枚玉佩,留给了小郡主,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不得而知,齐娘也问过,小郡主没告诉她,神神叨叨的,而且那会儿郡主是把玉佩给了齐王殿下,叫齐王殿下转交给小郡主的,而这次魏家出事,就是因为弄丢了郡主的玉佩,偏偏又有人给府衙送了信,告了魏家这一状。殿下您知道,郡主的那枚玉佩是要紧的东西,郭闵安哪里敢怠慢?”
他一面说,一面叹了声:“就这么着,一来二去的,魏家倒了霉,家里的女眷也跟着倒了霉。不过我被放出大牢之后,也留意打听过,在齐王殿下回城的当天,郭闵安就把围在魏府外的官差衙役全都撤走了,大概……大概还是架不住齐王殿下的威严。”
“歆儿的玉佩?”秦昭几乎惊呼出声来,“她简直是胡闹!那玉佩是好随意送了人的吗?倘或真的在外头弄丢了,陛下追究起来,王府都要跟着一起倒霉!”
真要追究起来,这罪名可大可小,不是说他广阳王府一定就担待不起,但总归是个大麻烦。
他这些年纵着这个女儿,真是把她纵的越发糊涂,做起事来什么都不想,不懂得瞻前顾后,一点儿也不考虑后果!
郑归见他动了怒,忙又劝了几句:“殿下这会子生气也无济于事,事情既然已经出了,郭闵安总会想法子把玉佩找回来,就是齐王殿下,也不可能干看着的。”
是啊,黎晏不可能眼看着魏家倒霉出事连累魏鸾的,虽然这件事上,也许是魏鸾连累了魏家。
但郑归的意思,秦昭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是怕我这头对魏家出手,黎晏会暗中回护……不,”他突然否定了自己先前的话,眸色坚定的,“照黎晏那个性子,他明着就敢给郭闵安施压,叫郭闵安把魏家外头的衙役撤走,按你所说的,这件事情发生了两个月,而这两个月,京城没有一点动静,齐州城虽然传说什么的都有,可总归还算是平静,可见黎晏早就暗中给郭闵安施压过,不许他擅自将此事上报京中知晓,这就已然是明着回护魏家了。”
郑归说是啊:“这么大的事儿,齐王殿下护起魏家来,都毫不手软的,您现在要整魏家,动他们家的生意,您说,小郡主但凡到齐王殿下面前去念叨两句,殿下他能不管这事儿吗?况且齐王殿下的手段,怕比您先前想的,要高明得多,不然今次在齐州大牢里,他也不可能不动声色的把我扣住这么久,直到我被放出来,才弄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而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齐王殿下究竟想做些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兵家最忌的,就是人家已经把你的底儿摸透了,你却还看不到人家的皮毛,这感觉很不好,像是敌暗我明。
秦昭顿了顿声,陷入了沉默中,书房内霎时间死寂一片。
他不得不承认,郑归说的是有道理的。
黎晏为了魏鸾能做到那样的地步,那玉佩有多紧要,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却还是强压着郭闵安,不许郭闵安上报,甚至什么人都没有惊动,还能保得住魏家周全,连监视都不许有。
如果有人动了魏家的生意,魏业他们父子求到黎晏跟前,或许没什么用,但是魏鸾去开口,就一定有用,她甚至不需要哭诉,只要皱着眉头,说几句家中近来不顺之事令她烦心,黎晏就会上赶着去调查,上赶着去替魏家解决那些麻烦了。
这件事情上,他咽不下这口气,可黎晏那里,的确是个麻烦。
秦昭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连郑归都以为,他会放弃这个念头和想法,另外找个法子,发泄出这口气时,他却冷着嗓子开了口:“那就叫黎晏知道,魏业都做过些什么,也叫他知道,鸾儿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他该护着的,该向着的,到底是谁!”
郑归大吃一惊,甚至差点儿就拍案而起了。
好在他这些年跟在秦昭身边,已经太习惯于做一个奴才,而不是昔年能够与秦昭讨论排兵布阵的属下。
他咽了口口水,强忍下去:“殿下,您知道,您眼下,在说些什么吗?”
“那你又是为什么觉得,这件事,一定不能让黎晏知道的呢?”秦昭不答反问,眼下他想出了解决的法子,眉目间自然也就松散下来,“我倒是觉得,叫黎晏知道,没什么不好的。在他的眼里,鸾儿做什么都是对的,且这事儿本来和鸾儿也就没关系。告诉他这些,不是为了叫他为难,更不是说广阳王府需要他齐王来相帮什么,只是叫他弄弄清楚,魏家值不值得他维护,魏业值不值得他偏袒罢了!”
他唇角扬了扬,那弧度无不嘲讽:“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我料定黎晏一定非鸾儿不可,即便鸾儿出身稍有不足,可只要黎晏能说服了太后,这个齐王妃,就一定是鸾儿的,谁也抢不走。难道说,等到将来有一天,天子赐婚,叫鸾儿风风光光嫁入齐王府,还要叫黎晏认魏业做这个老泰山?郑归,你瞧瞧吧,魏业这些年,都做过些什么?”
他说着便嗤笑出声来:“从我这里得到的,从黎晏那里得到的,他狐假虎威了这么多年,到如今,也该清醒了。”
郑归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好像被殿下说服了,可又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他看着殿下说起齐王妃时的神态,竟好似全然将郡主给忘了一样……
郑归犹豫了半天:“殿下,那您想过小郡主的处境吗?”
秦昭霎时间愣住,郑归见他没了话,才钝钝的继续说下去:“魏业是个商人,且是个十分成功的为商者,他身边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是他可以拿来利用的资本,就像是当年您和孙夫人的事儿,不就是他上位的资本了吗?要不是那件事上您觉得亏欠了他,他凭什么做皇商,凭什么挤走根基不浅的陈家,又凭什么在之后的几年里,在京城稳扎稳打,处处风光得意?所以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这十几年来,他宠爱小郡主,把小郡主当做掌上瑰宝一样,到底是真心疼爱怜惜,还是另有所图呢?”
郑归说着又自顾自的摇头:“小郡主不是他的骨肉,您且瞧一瞧魏家的几个孩子,除了魏子衍这个嫡长子外,有谁,是真正得了魏业重视与疼惜的,当年他们还在京中的时候,魏家那位大姑娘,发妻嫡长女,地位不也就那样了吗?魏业又何曾把这个嫡长女看在眼里了?他自己的亲骨肉,都尚且如此,小郡主,又凭什么呢?”
是啊,魏鸾她,又凭什么?
秦昭面色一沉,神情一凛:“凭的怕就是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更是黎晏对她的情谊。他从小宠着鸾儿,叫鸾儿以为,他这个当爹的,对她极好,等她长大了,嫁人了,真的做了齐王妃了,到什么时候,都会向着魏业,都会帮着魏家。”
“是。”郑归斩钉截铁的说是,“那如果有一天,魏业突然发现,齐王殿下不再偏袒魏家,即便有小郡主在,也再无济于事,说不得,齐王殿下知道了真相,还会旁敲侧击,劝小郡主少操心这些事情,慢慢的,小郡主她撂开手不管了,也不过问了,殿下,您觉得,魏业会怎么对小郡主呢?”
第三百二十章:开诚布公
当最有用的棋子,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变得毫无意义,魏业这样的人,又会怎么样呢?
他没有那么大的善心,白养着魏鸾十四年,到头来魏鸾不能为魏家带来任何好处,或者说,再也不能给他带来他想要的一切,那魏鸾就势必会被舍弃。
而十四年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着长大的魏鸾,又能否接受得了魏业的态度转变,能否适应的了这样的落差呢?
郑归的话如当头一棒,叫秦昭立时清醒了。
也许魏鸾的处境,会变得尴尬起来。
可是……
“可是黎晏会吗?”他沉默了许久,盯着郑归看,“黎晏会在一夕之间叫魏业察觉,齐王府再也不会偏颇魏家,而把鸾儿放在两难之地吗?”
秦昭噙着笑摇头,还没等郑归回他一句,他已然自顾自的接上了前话:“他不会。凭黎晏的手段,知道了昔年的事,他只会比我们,更周全,因为他其实比我们更想护着鸾儿,也更能够护着鸾儿。如果魏业真的要舍弃鸾儿这枚棋,我们很多地方是不便插手的,只有他,能明着保护鸾儿。他不会轻易给自己惹麻烦,也不会叫鸾儿伤心难过,所以郑归,我仍然觉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黎晏,没什么不妥之处。”
其实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不,也许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至少他沉默不语的那阵子,他是动摇了的。
郑归能够看得分明,也能分辨的出来,然而在那一瞬过后,他仍旧坚定了这个念头。
于是郑归明白,再劝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而且殿下说的其实也不算错,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真心实意,又毫无保留的,想要保护好小郡主,那一定就是齐王殿下了。
殿下原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倘或齐王殿下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来日若真和小郡主成就美好姻缘,那魏业岂不更是如虎添翼,越发不知天高地厚,前途也更是一帆风顺吗?
他做了那么多的孽,也该有报应才对。
郑归几不可闻的低叹了一声:“殿下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横竖齐王殿下不会存了心思害小郡主,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殿下怎么告诉齐王殿下呢?太后的寿诞过去几个月了,眼下齐州又是多事之秋,只怕齐王殿下不会贸然离开齐州返京的。”
“这个不急。”秦昭仿佛心中早有了定论,一抬手摆了摆手打断他,“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黎晏小的时候,皇后娘娘看顾过他,他最是个重情意的孩子,齐州就是有再多的麻烦,他也会返京为皇后娘娘贺寿的。”
郑归略一拧眉:“可是殿下您这几个月以来,都不怎么见人,近些时日更是干脆住在别院,什么人都不见,要是等到皇后娘娘生辰时,您给齐王殿下下了请帖要见他,未免也太惹人注目……”
他一面说,一面略顿了顿声儿:“您要真的决定了,还是过几日就搬回王府去,从如今开始,就各处多走动,至于那些朝中权臣,宗亲勋贵,倒不必往来的太勤,也免得皇上……”
他咳了声儿,也是秦昭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收了声,知道这话不能说,便转了话锋:“总归等到齐王殿下回京,您要见他,要下请帖,也不算突兀。”
这点儿秦昭倒是想到了的,都不要说这几个月了,这几年下来,他跟外头权贵之间的走动,都少之又少,一则他不喜欢这些寒暄客气的东西,战场上下来的人,说话做事果决惯了,从他卸去兵权,在京中做起个富贵闲人,真是把京中这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看的太多,实在喜欢不起来,更无心参与其中。
他还记得当年刚从西北回京,将兵符上交,卸去兵权,头一个月里,广阳王府的门槛几乎叫他们给踏破了,朝中凡是有些分量的,谁不想拉拢他?谁不想把他这位曾手握重兵,军功累累的异姓王,拉到自己的阵营中去。
就即便是宗亲勋贵,也不乏如此行径之人。
至于这二来嘛,他自然也是不想惹得天子无端猜疑。
他本就没有那个心思,并不想掺和到京中的纷争,朝堂的纷争里去,又何必要把自己置身漩涡之中,自己亲手往天子面前送话柄呢?
所以他宁可干脆不走动,总好过将来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广阳王府,从来都处在风口浪尖之上,没有人比他看的更清楚明白,是以回京之后,他明面儿上不显得如何,可实则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唯恐一步走错,落入他人彀中。
在这个世道上,小人总归还是太多了些,光明磊落的君子,才真正有几个?
即便从前是君子,入了朝堂,进了京城,叫那污浊之气熏染几年,大概也变了心志,会变得不择手段起来。
莫须有的罪名,自古就有,他一点儿也不想试。
眼下郑归这样说,他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是明白的,等过阵子吧,在别院再住些日子,咱们就回王府去。等这回回去,该走动的,自然少不了,分寸我也有。至于齐州那边……你还是派几个人过去,就暂且留在齐州,一定要信得过靠得住的,别的什么也不用干,就盯着魏家,我想知道鸾儿她……她如今过的究竟好不好。”
这也许并不是血浓于水,更多的,还是因为孙夫人的缘故。
郑归心里什么都明白,嘴上却也什么都不说,唯恐招惹了秦昭的伤怀,只是一一应下来,便不再多提这一茬事儿了。
却说齐州城中,魏鸾自那日见过黎晏后,便总是觉得心结难解。
她不愿意怀疑齐娘,身边亲近的人,拢共没留下几个,齐娘又是最信得过的那一个,她怕叫齐娘伤心寒心,再加上齐娘为今次玉佩的事情,在牢中待了这么久,从牢里放回来后,就一直在养着身子,都很少到她跟前来服侍,她实在是怕惹得齐娘急火攻心,于齐娘的身体无益。
可是黎晏的话,这些日子,始终萦绕在她耳边。
齐娘想要做什么?在这次的事情中,齐娘有究竟做过些什么?
她是无辜的吗?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发生过的一切,难道全都只是巧合……
魏鸾这几日下来,越发神思恍惚,有时候当珠跟她说话逗闷子,她都会分神。
这日尤珠和当珠两个陪着她到院子里去采花儿,当珠见她神色淡淡的,也没什么兴致,便开了几句玩笑,却没想到魏鸾敷衍的很,显然就是没听进去一样。
两个丫头对视一回,面面相觑,当珠到底没忍住,撇了撇嘴:“姑娘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我瞧着今儿天儿不错,本想拉了姑娘来摘花儿,说些俏皮话逗姑娘开心的,可姑娘又是这样子,敷衍了我,像是没听见一样。”
尤珠拧着眉拉了她一把,又低声斥责她:“当珠,怎么跟姑娘说的话!”
她怕魏鸾心中不快,上前半步:“她一向是这样说话,姑娘甭搭理她,只是我瞧着,姑娘这两日心情是不大好,人也不大有精神,像是有什么心事儿,是上回齐王殿下来,跟姑娘说了什么吗?”
她提起黎晏,魏鸾才稍稍回了神,啊了一声:“刚才有些走神,你们说什么?”
尤
嘴里嘟囔了两句什么话,就想开口的,尤珠怕她说话不过脑子,叫魏鸾不高兴,拦了她一把:“没什么,是尤珠开了个玩笑,想逗姑娘开心的,可是姑娘还是没什么精神,要是有心事儿,不能同我们说,不然姑娘去看看齐娘吧?我听大夫说,齐娘养了几日,也没什么大碍了,本来她在牢里也没受刑,郭大人还是留了体面的,就是吃不好睡不好,待了这么久,人见消瘦了,现在回了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又专程请了大夫给她开方子抓药,早起我去看过她,精神不错,是比刚回府时见好了。”
齐娘啊……
魏鸾定了定心神想了想,眼下连当珠都看得出来,她有心事儿,尤珠也说了,怕是黎晏跟她说了什么,才会叫她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
回头再闹的爹和大哥知道了,才更要抓着她追问不放。
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解决的,她心里这个疙瘩,总不能一直放着。
齐娘回来了,住在清乐院,早早晚晚要回她跟前伺候,都是要见面的,这事儿一直不说开,难道她见了齐娘就心里别扭吗?那样反倒弄得彼此尴尬又难堪。
魏鸾深吸口气,手上已经被她扯的不成样子的花瓣随手扔了,尤珠见状取了帕子给她擦手:“姑娘要去找齐娘吗?”
她点头恩了一声,自顾自的从尤珠手上接过帕子,又交代她:“我自己去看看齐娘,一会儿回去了,尤珠你盯着,别叫人去打扰齐娘,我有些话要跟齐娘说。”
尤珠愣了下,却也只是须臾而已,忙又点了头应了下来,便陪着魏鸾一路回了清乐院不提。
等主仆三人回了清乐院,当珠是回了屋里去的,尤珠也不靠近齐娘的屋子,只是挪了张凳子在廊下,盯着不许人靠近,而魏鸾则是只身一人进了齐娘的屋里去。
齐娘的脸色的确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许多,这会儿像是才吃了药,歪在床上闭目养神。
她能听见脚步声,本以为是底下的小丫头又来问她好不好,就没睁眼,只是不耐烦的打发:“刚才吃了药不就说了我要歇着,不叫你们来打扰吗?”
魏鸾的脚步,登时就收住了。
这是……齐娘吗?
齐娘在她身边儿的时候,总是宽和温顺的,偶尔也有咄咄逼人的,可那都是底下的丫头们服侍的不尽心,齐娘被惹急了,才会端起架子来训斥她们或是教导指点她们。
如
齐娘怎么也会这样不耐烦的打发底下的丫头了呢?
她一直都觉得,这府里上上下下,虽然没有拿齐娘当个奴才看,可齐娘自己一直都谦逊的很,总觉得她不过只是魏家的一个奴才而已,素日里也没有什么架子。
然而今天不同魏鸾拧着眉,她方才的语气和口吻,分明就是拿自己当正经主子一样的。
“齐娘,是我。”
她掀开了被子想起身下床,魏鸾三两步近了前,在床边坐下去,又把她按回去:“你躺着吧。刚才进来我听你口气不怎么好,是底下的丫头伺候的不尽心,又惹了你吗?”
齐娘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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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情不怎么样,这几天见了谁都想发脾气,大约也是在牢里关的久了,憋出来的毛病,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可不大有用。
而且自她从牢里被放回家,除了刚回来那天,姑娘到她屋里来看过,也仔细的问过大夫她身体如何,叮嘱了大夫要好好开方子抓药,用不着心疼好药材,除此之外,这一连好几天了,姑娘竟再没有踏足她屋中半步。
齐娘抿了抿唇,揉了揉眉心:“吓着姑娘了吗?”
魏鸾在打量她,她却不看魏鸾,魏鸾长叹一声:“齐娘,你怎么了?”
齐娘放下手,这才回望过去:“大概是在牢里待久了,脾气也不怎么好,这一两个月都没见过什么人,话都没说过几句,如今虽然回府了,可总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
“齐娘,你怎么了。”
魏鸾没叫她说完,平着声儿打断她的话,把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只是刚才她尾音往上挑着,可这回,分明是重重的砸到了地上去。
齐娘登时怔住,望着那张稚嫩的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姑娘?”
魏鸾嘴角终于扬了上去:“你跟我说实话,不管你跟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我不怪你,只要你说实话。齐娘,我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亲近的人,我不想猜疑你,更不愿意怀疑你,只想让你好好的陪着我长大。我今天一个人来看你,谁也没叫跟进来,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成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是我指使的
第321章是我指使的
长大了,到底是长大了。
人一旦长大,其实会变得可怕。
很早之前,齐娘就开始有了这种感觉的。
魏鸾的长大,仿佛是一夜之间,没有人教导她,更没有人指引她,相反的,她身边的所有人,甚至都希望她一辈子做个孩子,不谙世事,更不问世事,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玩玩。
她有清白的家世,有个腰缠万贯的爹,还有个把她捧到天上去的齐王殿下一路陪着她,她从来就不需要明白什么是人间疾苦,什么是人心险恶。
齐娘也一直觉得,长大对魏鸾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过往的岁月里,有太多的故事,更隐藏着太多的真相,那些不堪的过去,她并不想叫魏鸾知道。
而她本以为,可以一直瞒着,一直瞒着,直到她离开人世,魏鸾仍旧是最初天真无邪的模样,那多好。
可是眼下,只怕不成了。
齐娘眸中闪过黯然,甚至不敢再多看魏鸾,四目相对,她是做不到了。
这也许并非是心虚,只是在那一瞬间,她没办法,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魏鸾你的诘问。
这跟她自己的亲生孩子是没两样的,当突然有那么一天,孩子来质问你,你是不是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儿,且态度诚恳,语气中,甚至带着恳求,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孩子?
齐娘低垂着头,摇了摇头,苦笑出声来。
魏鸾的一颗心,彻底跌入了谷底。
齐娘真的做过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在玉佩丢失的这件事情上,她并不全然是无辜的。
她一开口,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颤抖:“齐娘,真的是你……你指使的添香,偷走我的玉佩,拿出去变卖的吗?”
魏鸾目不转睛的盯着齐娘:“所以从一开始,你劝我把玉佩就放在身边儿,就是因为,从那时候开始,你就想过,要把玉佩偷出府去。至于秦令歆的络子,你劝我取下来,是因为那毕竟是她自己打的东西,你没有害人的心,也知道姑娘家的体面,不,不对,你有害人之心的!”
她突然站起身来,几乎是在一瞬间,从床边儿跳着弹起来,躲开了齐娘身侧:“你要偷走秦令歆的玉佩,就是要害魏家,要害我。齐娘,为什么?我那样信任你,魏家这些年来,也从没有薄待过你,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不,姑娘,我从没想过要害你。”齐娘突然抬起了头,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叫添香偷走玉佩,是我干的,可是姑娘,事情后来的发展,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也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原本的打算,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原本的打算,不是这样的……?
魏鸾愣怔住,目光如炬,视线一直都定格在齐娘的脸上。
她还是愿意相信齐娘的。
如果这个时候,她彻底对齐娘失望寒心,那就像是要把她一颗心剜出来一样。
剜心之痛,这世上没人受得住。
齐娘和添香,是不一样的。
对添香,她至多失望,可对齐娘……
她呆呆的,就那样望着齐娘,好半天,皱起眉来:“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你说,只要你说,我就听,我就信。我说了,我们两个,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没有外人,没有任何人,你做过的事情,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不追究,可是我要知道真相。”
话到后来,魏鸾把话音咬重了,又死死地咬着下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最后的这句话,仿佛在无意之中,提醒了齐娘什么。
齐娘突然就醒过味儿来。
是啊,她之所以敢这样大胆,指使添香偷走玉佩,难道不就是仗着姑娘信任她,永远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去吗?
即便在府衙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连郭闵安都对她起了疑,认为太多的巧合碰撞在一起,事情就一定不简单,只不过是拿不到实证罢了。
姑娘即便会对这些巧合产生怀疑,到最后,因为是她,也会打消那些疑虑才对。
但事实并非如此。
姑娘一连几日不到房里来看她,如今一开口,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且是那样笃定的。
在这之中,姑娘经历过什么?
齐王。
除了齐王,再没有谁,在姑娘心中,能有这样的分量,哪怕是魏业,都不可能。
魏业应该是最早会怀疑她的,可他也只能自己暗中调查,不会闹到姑娘跟前,叫姑娘知道这些事儿,毕竟于姑娘而言,她是个十分要紧的人,姑娘一定会护着她,魏业怕姑娘胡闹起来,事情反倒僵在那里,查也不是,不查更不是,难不成,他还指望着姑娘对她起疑吗?
这个世上,也只有齐王,说起这些事,姑娘心中会真正动摇。
齐娘吞了口口水,一时觉得头皮发紧,原来她遗漏的,错算的,是齐王殿下。
“姑娘,你今天来问我这些话,是因为齐王殿下跟你说了什么,是吗?”她噙着笑看魏鸾,眼底仍旧是一派温柔慈爱,“我只是想知道,姑娘是因为什么,对我起了疑心的。姑娘想要的真相,事到如今,我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告诉姑娘,但在那之前,我觉得,姑娘也不妨告诉我,是不是因为齐王殿下,姑娘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
在这件事情上,魏鸾毫不犹豫的便点了头:“我也不觉得我来问你,是做错了,更不觉得,黎晏他提点我,是他做错了。如果你没做过这些,等回头见了黎晏,我一定给他脸色看,叫他再不要轻易怀疑你,可是你做了,他没有疑错你,那他就是没有错的。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你错了。”
魏鸾知道这话不中听,齐娘听了怕觉得扎心,可她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想给齐娘一个机会,想听一听齐娘到底有什么苦衷,但她仍旧不自觉的,想拿这样的话,软刀子似的,往齐娘身上剌。
齐娘的面色果然一变,眼底的慈爱也变成了痛心,只是稍纵即逝:“我做了不该做的事,以后在姑娘的心里,便是齐王殿下分量最重了。其实也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比不过齐王殿下,不然姑娘今次也不会听了齐王殿下的话,心中动摇,怀疑起我,又来问到我脸上。”
这些听来有些怨怼的言语,魏鸾并没有再回她什么。
魏鸾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西墙月窗下放着的那张禅意上,她把长裙下摆处略一提,坐了下去,才又平视着齐娘:“我也坦白的跟你讲了,就是因为黎晏,你也该告诉我,事情原本是什么样子的吧?”
齐娘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我叫添香偷走那枚玉佩,原本的打算,是叫孙喜知道此事,让他暗中给湖州递消息,叫齐王殿下带着姑娘早日回城。姑娘是知道的,最初魏……老爷非要叫你跟着齐王一起去湖州,我就是极力反对的。我也不是说,觉得姑娘跟着外男出门如何不好,这么些年了,齐王殿下怎么对姑娘,天下人都看在眼里,齐王他比任何人,都更在意姑娘的名声和名节,即便是跟他一起出门,也还有大爷在,保管不会出任何事儿,谁也甭想从这上头大做文章。”
“那你因为什么?”魏鸾吃了一惊,无论如何没料到,她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挑唆着添香偷那玉佩。
她喉咙处滚了两滚:“你既知道黎晏会护好我周全,还冒险干这样的事儿?”
“这对我来说,并不冒险。湖州是是非之地,陈家本就是从湖州发家的,当年灰头土脸的离开京城,就回了湖州,之后的十几年,再没挪过窝。要是大爷一个人跟着殿下去,我才不操这份儿心,男人们在外头打拼闯荡,风里来雨里去,都是历练,可姑娘你不一样。”
齐娘一抬头,下巴扬起来:“老爷可曾顾念姑娘半分?陈家老爷是个什么手段的人,老爷心知肚明,为什么非叫姑娘跟着一起去?其实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缘由,可我知道,不能叫姑娘在湖州久留,不然怕要出事,就算有齐王殿下相伴回护,可俗话也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湖州,那陈家就是地头蛇,他们记恨当年的事儿,真的暗地里动些什么手脚,姑娘怎么办?”
她一面说,一面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但是我知道,姑娘的心里,是想救表少爷的,如果只是写几封书信,告诉姑娘我的这些担心,劝姑娘早些回城,那一开始的时候,姑娘就会听我的劝,压根儿就不会跟着去了。我写再多的信,姑娘也只会觉得,我是关心则乱。你会仗着身边有齐王,有大爷,便觉得自己是无比安全的,没有人能动的了你,我的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罢了。”
这话叫魏鸾一时哑口无言。
她极认真的想了想,齐娘说的不错,当日在湖州,如果她频繁接到齐娘来信,与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劝她早些回家,她一定不会听,倒也不会说不耐烦,毕竟她出门在外,齐娘又不在身边陪着,放心不下她,那是挂念她,是心疼她,她还是知道好歹的。
只不过要照齐娘这样的话说来,秦令歆的玉佩,她虽然指使了添香偷走,却并没有打算叫添香送出府,更没有打算惊动任何人,只是想要证实给孙喜看,玉佩的确丢了,不见了,兹事体大,还是要请黎晏尽早回城。
但等到他们回来,玉佩会以她设想好的一种方式,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件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显然是齐娘没有预料到的,而她最大的错招,怕就是添香。
魏鸾倏尔倒吸口凉气:“添香把玉佩交给王全送出府,是在你意料之外的。可是我不明白,郭知府早就把你们传到了府衙去问话,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供出添香来?如果你早点把添香供出来,一则你们不必在牢中待那样久,二则家里也不会遭罪,叫府衙的人围了近两个月。齐娘,添香做的事,显然她背后还有黑手,她只是借着你要她偷走玉佩这件事,顺理成章的为她主子办事儿罢了,你为什么不供出她来?”
“姑娘也会说,她背后还有黑手,而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当日到堂上时,祺玉几乎是一口咬定此事与我有关的,我那时告诉郭大人,实则是添香所为,虽然是我指使,可玉佩流失到府外,并非我本意,而至于蕙仙的事,我的确不知情,姑娘觉得,郭大人会轻易信了我吗?”
她一面说着,便自顾自的摇了头:“我也不知道添香上了堂,会有什么样的说词,倘或她不认呢?倘或她把一切都赖在我头上呢?我百口莫辩。姑娘你不在家中,这个家,没有人会护着我。所以倒不如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再有……”
齐娘偷偷地打量魏鸾神色:“事情已经闹大了,也只有这样,姑娘才会一路上催着齐王殿下,尽早回城,这原本就是我的初衷,而今不过是错打错着了。”
“你真是……”魏鸾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大的事,你是知道那玉佩多要紧的,你就不怕真的出了事儿,回头闹的收不住场吗?就敢这样子隐瞒?”
“姑娘会叫这事儿收不了场吗?齐王殿下会吗?即便姑娘一时慌了神,乱了章法,不晓得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置才好,可齐王殿下不会乱,不会慌,他会用最有效的办法,阻止事态继续蔓延,而事实上,我赌对了,齐王殿下也做到了。”齐娘深吸了口气,“在这件事上,我或许有错,可即便到如今,姑娘来质问我,我一样问心无愧。我从没想过害姑娘,更没想过要害魏家,也许法子用错了,也许是看走了眼用错了人,这些我都认了,可姑娘要是说,我存了心害姑娘,我绝不认。”
第三百二十二章:患得患失
第322章患得患失
可即便是无心之失,也险些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更何况,这件事儿……
“那之后你就没有去问过添香吗?”
魏鸾仍旧沉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齐娘看。
她长这么大,齐娘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是个可以依靠的人,那不单单是因为齐娘爱护她,看顾她,更是因为,在魏鸾的心里,一直都觉得齐娘是个极有主意,也极有办法的人。
她还记得七岁那年,秦令歆给魏家送了张帖子,指明了要她到王府去赴宴。
其实那时候大家都只是几岁的孩子,聚在一起瞎胡闹,哪里算得上什么正经的宴,还值当下个请帖呢?
再加上那时虽然年纪小,尚不知男女情爱为何物,但秦令歆从小就是个嚣张跋扈惯了的主儿,她心里头有黎晏,哪怕那时并不晓得,那便是真心喜欢了,在秦令歆的眼里,黎晏也是别人不能碰的。
偏偏黎晏一门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秦令歆便与她十分的不对付。
所以魏鸾不想去。
那会儿也是齐娘劝着她,叫她不要使性子,又陪着她一起去了广阳王府赴宴。
现而今回想起来,真没多大的事儿,也是她闹脾气,实在懒得跟秦令歆过多的接触打交道,只不过是齐娘心更细些,也不想叫秦令歆越发拿了她的把柄说嘴罢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小事……不,是这十几年间,无数这样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儿,叫魏鸾对齐娘越发的信任与依赖。
在漫长的岁月中,魏鸾已经习惯了
她有时想得不够周全,如今还好些,前世活着的时候,大大咧咧的,好些事儿,也有好些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眼里只看得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只想守着这点子所谓的安稳,过好自己的余生,从未有过多思多虑的时候。
即便是如今重生之后,她晓得凡事多留个心眼儿,总不至于将来把自个儿给赔进去,还要连累亲眷家族,但也架不住好些时候,意气用事,鲁莽冲动。
其实大多时候,有齐娘在,她才安心。
是以齐娘方才说,在她的心里,终究,黎晏的分量更重些。
这个话,并不对的。
只不过是那会儿话赶话的说到了这儿,而她心里头又憋着一口气,对齐娘十足的不满,才会默认了那句话的。
如果说齐娘在出事之后,不曾问过添香,她是绝对不信的。
果不其然,齐娘那头抿紧了唇角,点点头:“我问过她,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又是什么都没说?
添香的背后,站着的,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叫她这样死心塌地的。
魏鸾深吸了口气,盯着齐娘打量了好半天:“你说的这些,我信。”
齐娘眼角一抽,眼窝一热,眼眶立时就红了一圈儿:“姑娘……”
她声儿是颤抖着的,魏鸾终于站起身,又肯靠近了她的床边,稍稍一侧身,在床边儿坐了下去。
魏鸾看着齐娘的神情,心下动容,上了手,握住齐娘的手:“你的心思,我也都弄明白了,只是齐娘,以后再不要这样了。我长大了,如今是个大姑娘了,好些事儿,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譬如今次到湖州去的时候。你的心里,是为我好,怕我路上出什么事儿,又或是到了湖州,被陈家人算计陷害了,可你却忘了,我身边还有大哥,还有黎晏,他们会护着我,而我也会保全我自己,不会把自己置身困境中去的。”
她嘴角往上扬一扬,面上的神色也糅合下来:“进门的时候,我说话是重了些,可你看着我长大的,又奶我一场,还不知道我这个狗脾气吗?”
齐娘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是高门里的女孩儿,怎么这样子说话。”
说起话来还能嬉皮笑脸的,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大半了。
只是魏鸾心里头到底还是犯嘀咕,一则这事儿是由黎晏而起,不然她也不会怀疑齐娘,而如今齐娘也晓得事情由黎晏而起,两个人彼此之间,怕是生出了嫌隙来,谁看谁都是不顺眼的。
二则,添香那里……
她本来以为,添香只是受人指使,却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这会儿魏鸾又安抚了齐娘几句,说了些宽慰的话,临了了,也不打算瞒她,又叫了声齐娘:“我打算到齐王府去一趟。”
齐娘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姑娘去齐王府做什么?”
魏鸾见她变了脸色,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无奈的叹了一声:“方才是说气话,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和黎晏,于我而言,都是一样重要的。齐娘,你有你的苦衷,而黎晏呢?他会怀疑你,也是为我着想,怕我稀里糊涂的吃了暗亏还不自知,并非是针对你的……”
“这些我知道。”齐娘眸色暗了暗,“只是有时候想想,这位殿下小小的年纪,心思未免也太沉了些。从前姑娘和他在一处,我从没有说过什么,可今次,他是为姑娘着想不错,但我毕竟是姑娘身边儿最亲近的人,他一样动了心思怀疑,总觉得叫人心里不安宁。”
齐娘话音落下,又偷偷地打量魏鸾神色,见她倒没有多少抵触的情绪,才敢自顾自的又解释起来:“我不是说要编排殿下,殿下对姑娘的心意,我从来不敢怀疑。这么多年来,我看在眼里,都觉得感动,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有些时候,能为姑娘做到那样的地步,实在是难得极了,且又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把姑娘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着。可是姑娘,如果有一天,齐王殿下存了心瞒着姑娘一些事儿,姑娘觉得,论起耍手段,玩心眼,姑娘可比得过殿下吗?”
比不过的。
男人们生来好像就对这些勾心斗角更擅长,而女人们的纷争,更多的也不过只在内宅中。
大局观不够,眼界心胸全都不够,拿什么相比?
如果黎晏是个平庸无能的人,也许还好些,可偏偏他不是,他从来都不是。
生在皇宫,长在皇宫的人,那样的心思深沉,是打小就烙印在骨子里的。
魏鸾从没有害怕过,也从不觉得这样的黎晏有什么不好,尤其是重生之后,她更加的明白,人活一世,有些筹谋与算计,是不得已而为之。
人要活下去,要更好的活下去,不被人算计,就只能算计人。
从前她相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
前世她从没有生出过半分害人之心,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一杯毒酒,送她身赴黄泉,凭什么呢?
当宋家人放肆的笑着,看她死,看魏家落难,她就明白了。
这世上的奸佞小人,从来是防不胜防的,人家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一点也不假,谁又能够知道,那一张张的笑脸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杀机。
是以很多时候,先下手为强,才是最上策。
眼下齐娘说这些,魏鸾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思和心情。
要说编排黎晏,她不会,也不至于,但她的确是心生了怯意了。
魏鸾安抚的去顺着她的背:“齐娘,我相信你,一样也相信黎晏,他虽今次疑心了你,可我仍旧愿意相信,你有苦衷,所以我愿意开诚布公的跟你谈一谈,又不惊动任何人,你说的这些,一字一句,我也全都信,听过了,放在心上了,同黎晏把话说开了,不叫他再继续误会你,也就是了。至于说黎晏会不会把那些心思用到我身上……”
其实黎晏真的就没有事情是瞒着她的吗?只怕未必。
念及此,魏鸾噙着笑摇了摇头,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眼底多出了些复杂情绪来。
齐娘下意识的拧眉:“姑娘?”
“这世上谁都有秘密,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的,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又或是一时不能说,来日自会解释清楚的。人活着,就是一个难字,每走一步,都是艰难,我和黎晏之间”
她小脑袋一歪,收了声,反倒又问齐娘:“你觉得,什么样的关系,是最好的关系?”
齐娘登时有些愣住了。
以前她没有进魏家,不知道那些事,从家里人口中听闻一二,便十分羡慕魏业和孙夫人之间的感情。
贫贱夫妻,相互扶持,一路走到富贵无极,即便这条路上,他们走的艰难困苦,而魏业也终究会有别的女人,可他的心里,孙夫人永远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的,孙夫人也是愿意理解他,支持他的,她做不到的,她愿意让别的女人去做。
那时候齐娘总是想,神仙眷侣,大抵如此。
然则后来的一切……
此时魏鸾突然问她,有关于她和齐王,到底怎样的相处,才算是最好的关系,她竟一时间,哑口无言。
不过魏鸾既然会这样问,她心里头就一定是有了想法的。
齐娘略想了想:“姑娘觉得呢?其实旁人说的再多再好,总要姑娘自个儿认同才算是最好,而姑娘从小就不是个会为了旁人而活的人,姑娘,你自己觉得,你和齐王殿下之间,怎么样才算是最好呢?”
“我啊”
魏鸾拖长了尾音,面上是一派明媚。
齐娘眼看着,只觉得她的笑里要掐出一兜的水儿来,能把人溺死其中。
她是欢喜的,更是幸福的,提起黎晏,她从没有半点烦心。
“我觉得,信任不猜疑,互相扶持,一起成长,那才算是最好的。”她几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不是说,如果有一天,黎晏有事瞒了我,或是刻意的骗了我,我又要如何呢?你觉得,我斗不过他,可是齐娘你却忘了,我和黎晏,从来都不是敌人,也永远都不可能变成敌人,为什么要斗呢?”
魏鸾一面说着,又短叹一声:“就像是你这次做的事,你有你的原因,也有你的苦衷,所以你瞒着我,哪怕是事情几乎了结,你也从府衙大牢回了府,你仍没有打算到我跟前来坦白这一切。齐娘,黎晏他也是一样的我不是个傻子,他的确有事儿瞒着我,且不是一件两件,还都不是小事儿,更有可能的是,那些事情,都和我有关。但是他不说,我就不会问。他既然选择了隐瞒,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够自己告诉我,他曾经瞒了我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而瞒了我。如果那些真相,要我去探查,要我去挖掘,要我逼问到黎晏的脸上,迫得他不得不告诉我,不得不坦白,那么,我们的关系,也就走到尽头了。”
齐娘倏尔浑身一震:“姑娘,我……”
“当然,这样的话,也只适用于我和黎晏之间,咱们之间,是母女的情分,不一样的。”魏鸾看她紧张起来,眉目间柔和一片,又抚上她的手背,“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怕黎晏会欺骗我,更不要怕黎晏会害我。这个世上,你不会害我,黎晏他一样不会。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有一天,黎晏舍弃了我,眼里有了别人,心里也再没有我的位置,那该怎么办呢?”
齐娘喉咙一时发紧:“姑娘好好的,想这些做什么,都是没影儿的事儿。”
“我十二岁那年,大哥教了我一个道理,我一直都牢记着世人总道患得患失无外乎魄力不足,实则不然,那不过是在乎的过了头,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倘或有一天,发现自己变得患得患失,那就该明白,这一辈子,这个人,又或是这件事,都该好好的把握,别等到老来遗憾,感慨万千。”
魏鸾深吸口气,缓缓地收回手来:“我从没有对人说过,甚至是黎晏。可是齐娘,我心里是有他的,那样的感情,很难与人说清楚,只有我自己能够体会罢了。而我是幸运的,因为我心里的那个人,也把我放在心尖儿上。你是我的乳娘,是我身边极亲近的人,我不希望你对黎晏有这样的偏见,或是你对我的担忧,变成了对他的排斥,那样一来,我夹在中间,会左右为难的。”
第三百二十三章:闲言碎语
第323章闲言碎语
魏鸾还是去了齐王府的。
魏业没有拦着她,没有任何人拦着她,齐娘本来一直想劝她不要去,可是听完她的那番话,那些劝阻的言辞,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实际上,齐娘自己心里最明白,她想拦着,也有私心。
黎晏已经会对她起疑了,她说的那些话,是事实,姑娘也的确是会继续相信她,可是黎晏呢?黎晏大抵不回了。
他们那样的人,信奉的从来都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哪里会有姑娘这样好说话。
况且情分这种东西,也是分人的。
她和姑娘的情分,旁人比不上,姑娘和黎晏的情分,也没有谁比得了,可是她和黎晏之间,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罢了。
黎晏从前对她也算不是多客气,只是与外人比起来,更愿意多看两眼,多说两句话罢了,全为着姑娘,眼下出了添香的这桩事之后,那点子情分也全都不在了。
偏偏她没法子拦,尽管知道姑娘要去做什么,仍旧没法子拦着。
魏鸾出了门,是孙喜一路陪着她的,魏业知道她要去齐王府,如今连管都懒得管。
有些话他和黎晏挑明了说,心照不宣,明面儿上过得去的,他还是尽些心,顾着魏鸾的体面,但事情已经被摊开了,真相人家都知道了,他委实没什么必要还要费尽心思的对魏鸾好。
从前做那些事,本也就只是做给黎晏看的而已,现在既然没用了,他是个从不做赔本买卖的人,付出的再多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报,那他为什么还要付出?
是以底下的奴才来回话,说二姑娘要出府时,他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打发了奴才去,另交代了王川去告诉孙喜,叫孙喜陪着,其余的便一概不提了。
是以魏鸾在府门口遇见孙喜时,还愣了下:“你说是爹叫你陪我出门的?”
孙喜点头说是:“奴才也觉着奇怪呢,即便是姑娘要去王府找殿下,可以往不也都是当珠和尤珠她们陪着,哪怕是奴才进府当差后,也从没有叫奴才陪着的。”
是啊,从来没有过。
那时候她还觉得,爹也许对孙喜是有戒心的,对齐王府,也是有所防备,就怕孙喜真的是黎晏趁机安插到魏家的眼线,她还动过劝一劝爹的心思,只是被齐娘和尤珠给拦住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她自个儿都差点儿把这些事儿给忘了。
今儿个她说要出府,爹立时猜到了她要去齐王府,还叫孙喜陪着……
魏鸾下意识的拧眉,回过身,又往府中多看了两眼,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
魏鸾进出齐王府,仍旧如入无人之境,反倒是孙喜陪着,叫王府底下的奴才们多看两眼,更有些胆子大的,当着魏鸾的面儿就指指点点起来。
齐王府的奴才倒不敢对着魏鸾指指点点,不过是说孙喜当初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攀附上魏家二姑娘这高枝儿,竟也活成了个人儿。
魏鸾听了这话心里头是不悦的。
孙喜进魏家当差有些日子,一向办事都麻利,又尽心,她一直觉得自己当日没有看走眼,没有选错人,也愿意抬举孙喜。
再说了,人是她挑的,孙喜如今又是魏家的二总管,王府的奴才这样不中听的话,全是照着孙喜身上招呼的,她当然会不高兴。
故而魏鸾脚下顿住,黑着脸就想理论什么。
还是孙喜忙拦了她一把:“姑娘是金贵的人儿,哪里有跟奴才们计较的道理,这些话他们只管说,无非是眼红奴才罢了,奴才自个儿都只当没听见,姑娘可千万别为奴才出头,反倒更叫他们有话说,也失了姑娘的尊贵,为奴才,不值当的。”
孙喜干什么都有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在没有人比他分的更清楚。
魏鸾越发气不过,横了那几个奴才一眼,讪讪的收住了脚步:“你如今也是我们府上的二总管了,出了门叫一起子小人指指点点,成什么样?我是不该跟几个奴才计较,可黎晏身边有这样的奴才,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大约是早前有奴才去回了话,说是她来了,可是她又在这儿耽误了脚程,黎晏寻思着她还没进去,就打发了赵隼出来迎一迎。
是以当赵隼见着她人的时候,一眼就先瞧见了她阴沉的面色。
赵隼心下吃了一惊,想来这位二姑娘素日虽然并不见得是多好的性子,可也不是个轻易与人红了脸的主儿,今儿这是怎么了?
旁边那几个嘴碎的奴才,原本是觉着魏鸾并不会为了孙喜而出头,更不可能跟他们几个奴才计较,又或是当做没听见,进了府就算了,却万万没料到魏鸾会停下脚步来,一副要与他们清算的架势。
而此时大总管又自府内迎出来……
魏二姑娘的脸色难看的这样,传到了王爷的耳朵里……
孙喜就怕魏鸾还是要替他出口,平白招惹是非,便想劝,可他是个奴才,又不敢去扯魏鸾的衣角,便把目光转投向了尤珠。
尤珠是瞧见了的,可是她却压根儿没打算劝。
孙喜进府服侍的日子短,又不是日日在姑娘身边儿,是以并不了解姑娘的心性。
打从姑娘提点孙喜的那天起,在姑娘心里,孙喜就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哪里有轻易叫旁人看低了的缘故呢?
姑娘打小就是个要强的人,身边儿亲近的人她极护着,旁人说不得半句,哪怕孙喜尚且算不到这亲近之列,但瞧着姑娘今日的架势,怕早把他当自己身边可用之人,才会如此。
这样的情况之下,是谁劝都不好使的,要怪,也只怪这几个奴才嘴太碎,胆子大,眼里又没个人,当着姑娘的面儿就敢编排她提点的人,何况还是他们魏家如今的二总管,真是作死。
魏鸾板着个脸,看着赵隼,好半天也不说话。
赵隼叫她盯着看的心里直发毛,吞了口口水:“姑娘这是怎么了?主子听说姑娘来,打发了人去备下姑娘爱吃的茶点,只是又不见姑娘进门,这才叫奴才出来迎一迎姑娘。”
“我只是觉得,齐王府的规矩,大约越发不如从前,也不知是不是黎晏一去湖州数月,且你又不在王府主事的缘故,即便是如今你们回了王府,底下的奴才们惫懒松懈惯了,一时竟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见了什么人,都没规矩的随口攀咬。”
魏鸾一面说,一面顿了顿,冷笑一嗓子,往后退了两步:“从前来王府,觉着处处都景色宜人,可爱得很,心情也好,今儿个才一进了门,就添了一肚子的气,我想着,往后还是少来的好,也省的听了这些奴才嚼舌根,你说呢?”
赵隼脸色登时就变了。
魏鸾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隐晦含糊,他要是听不出来,可不就真成了傻子吗?
他虎着脸,又先忙着给魏鸾赔礼请罪,自然他也知道,魏鸾说以后还是少来,只不过是气话,压根儿不是真心的,这会儿吊脸子,也只是想叫他下手惩治这些眼里没人的狗奴才罢了。
赵隼背着手上前去,把这院中站着奴才们一一扫过,沉了沉声:“你们各自去领一个月的月例银,再不必留在王府服侍了!”
这是牵连。
这些奴才并不是个个都编排了孙喜的,可是赵隼不问缘由,全都发落了。
魏鸾心中不为所动,旁边儿的奴才们跪在地上求饶,她面上没有半分的松动,赵隼眼看着,知道这是真的生了气,也觉得奇怪,从前这位二姑娘也不至于如此的……竟也不知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说了什么,竟把她惹的这般生气。
这头料理了这些奴才,孙喜总觉得心中不安定,虽说跟着一路进了府中,到了正堂外时,他悄悄地扯了扯赵隼,比了个手势,就留在了外头候着没进去。
赵隼送了魏鸾进门,又回了几句话,说是在外头生了气,这会子他发落了那些奴才,又拿眼神往外瞟,说孙喜也来了,这会子在外头没好进门。
黎晏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两转,便打发他去:“你去告诉府里的奴才,把今儿的事,好好地记在心里。”
魏鸾早坐了下去,看着他主仆两个,心里全明白,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赵隼了一声就退出去,远远地瞧着,孙喜哪里是不敢进门,分明是躲开了好远去。
这会儿一见他出来,摇摇招手,赵隼脚下也不耽搁,便往他跟前挪了过去。
等走近了,赵隼一沉声:“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把二姑娘惹的生了那么大的气,而且今儿个怎么你陪着二姑娘到王府来的?”
孙喜嗨呀一声:“是魏老爷吩咐的,说叫我陪着一起来王府,我也纳闷儿呢,从前也没这样,谁知道他想些什么。至于刚才的事儿……”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说来全都是因他而起的,他反手挠了挠后脑勺,犹豫了半天,才与赵隼娓娓道来。
赵隼听完就了然于胸,无怪二姑娘那样生气,她提点抬举的人,哪里容得旁人说三道四的,还当着她的面儿,未免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那样的奴才,发落也就发落了。
他看孙喜面上还有些惶恐,便安抚了两句:“你尽心当差,主子都看在眼里的,这事儿你也不用怕,那些奴才嘴碎眼里又没人,自个儿没本事,成天只会眼红旁人,就是有不服气的,闹到主子跟前,主子也轻饶不了他们,与你无关。”
“话是这样说,可毕竟因我而起,又惹得姑娘发了性儿,我真是惶惶难安,而且你也知道,我从王府去了魏家,那之后就没有光明正大的回来过,早前我自个儿也知道,少不了这样的话,就是我刚进魏家那会儿,也没少听这样的闲言碎语,只是姑娘不知道罢了。”孙喜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摇头,“今儿魏老爷说叫我陪着一起回来,我就想,怕少不了要听他们嚼舌头,只是谁知道他们胆子那样大,竟也不知是不是欺负姑娘年纪小,当着姑娘的面儿都不知道收敛,平白惹得姑娘动怒。”
他不说这个,赵隼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赵隼眼底一亮。
是啊,魏业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叫孙喜跟着回王府来呢?
拜高踩低也好,眼红嫉妒也罢,魏业可以说都是过来人,这点子事儿,他看的清楚的很,怕当日孙喜在魏家听的那些风言风语,也是没少往他耳朵里钻的,要说孙喜如今以魏家二总管的身份,陪着二姑娘一起回王府来,是铁定会有奴才嚼舌头的。
魏业这是……他这是心中有不满,拿这样的事儿来恶心主子了?
可他到底是想恶心主子,还是想恶心二姑娘?
当年魏业能一手策划那样的事,把广阳王都蒙在鼓里,玩弄于鼓掌之间,这齐王府中……
二姑娘刚才有句话说的不错,也不知是不是他陪着主子去了一趟湖州,这一去数月,府中的奴才们惫懒闲散惯了,越发的没了规矩。
他们这一去数月,府中虽不至于无人主事了,可底下的奴才要说被人家收买一二的,总不至于完全没可能吧?
那时候魏家虽然被围困着……
不,他们离开齐州在前,玉佩丢失在后,这中间的那么长时间里,谁知道魏业做过些什么。
赵隼面色一沉:“是谁说这些闲话来恶心你的,你有看清楚吗?”
孙喜在王府当了三年多的差事,哪怕素日都只在门房上,可各处的奴才们,他也基本上都是认得的。
眼下他虽不知道赵隼因何问起这个,仍旧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倏尔点了头:“刚陪着姑娘进门的时候,就听见苏辛嘴里不干净,他先挑的头儿,旁边儿才有跟着附和的,他们原本站得远,也听不真切,姑娘又不会留心几个奴才的闲话,大概是没听清,后来也是苏辛声儿突然拔高了一回,这才传进了姑娘耳朵里,我瞧着呢,旁边儿有人扯了他,估摸着,就是怕他惹麻烦!”
第三百二十四章:被人收买
第324章被人收买
孙喜口中所说的这个苏辛,赵隼是知道的。
他做齐王府的大总管,其实底下的奴才未必个个都认得,王府服侍的奴才那样多,他要把一个个的都认全了,未免也太为难人。
而他之所以认得这个苏辛,话还要从四年前说起的。
那时候他跟着殿下回京,路上遇上打家劫舍的,他们倒是不怕的,一则齐王府的马车没人敢碰,二则殿下每回回京城,都是跟着王府护卫的,且从齐州到京城,路途又并不算太远,往往殿下先给宫里送了信儿,说了他何时启程,宫里头太后和陛下是会再点一队禁军出城,一路从京城迎向齐州的方向,横竖也就这么一条官道,迎个几日,也就能遇上,如此一来,太后和陛下便更放心些。
而苏辛,就是那年他随着殿下回京时,在官道上遇上的。
其实苏辛的手上是有些功夫的,那年遇上山匪打家劫舍,说起来也是那伙子山匪胆子实在是大,打家劫舍都敢跑到官道上,大概也真的是穷疯了,落草为寇之后,日子仍旧过的苦巴巴的,没了办法,才到官道上想干一票大的。
说起来苏辛那会儿还是在那家大户当差的,做的也是看家护院的差事,出事儿的时候,是他拼死护着家里的主子,还有后头马车上的小姑娘。
彼时他陪着殿下自官道过,见苏辛手持钢刀,虽然算不上浴血奋战,但真的也只有他,人群之中,最为显眼。
殿下是看不惯这样的事儿的,自然也觉得救人一命,不过举手之劳,便发落了那些山匪。
而也是从那时候,殿下看中了苏辛,给了人家银子,把苏辛买了下来,就一直带在身边。
后来到了京城,苏辛知道了殿下的真实身份,诚惶诚恐的,又表了好一番的忠心。
这一晃四年过去了,苏辛如今在王府里当差,干的也从不是最下等的差事,反而殿下有些时候,还会亲自交办他一些事情,说器重不算,但也绝不至于忽视了他。
孙喜是不会随口攀咬的,赵隼想来,如果说魏业有本事收买了王府的什么人,导致今儿个来恶心主子,那怕也只有苏辛了。
要说起来,苏辛平时的确不是个莽撞的人,而且他本也受了殿下器重,又何至于去眼红孙喜?
赵隼心念转过,又看看孙喜:“你一直在魏家服侍,当日殿下跟二姑娘离开齐州城后,魏业他……”
他顿了顿,一时也没尊称魏业,扫过孙喜,却见孙喜面不改色的,他咦了声儿,却不多问:“魏业他有没有过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又或是和王府中什么人走动过?”
孙喜又不傻,一听他这样问,再想想先前苏辛做的事儿,还有赵隼长久的沉默。
他心下一沉,神色一凛:“你的意思,苏辛是叫魏老爷收买了,今儿也是故意的?所以一开始姑娘说要出府,魏老爷是算准了姑娘要到王府来,特意叫我陪着,就是为了叫苏辛当着姑娘的面儿说这些话?可是我不明白……”
孙喜说着就收了声。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魏业这样做,又图什么呢?
拿了这话恶心他,可他如今是魏家的二总管,而且也在魏家当差这么几个月了,如果说是他刚入府那会儿,魏业心中有所不满,觉得殿下插手他们魏家宅子里的事儿,想借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倒也还勉强说得过去。
可事实上,几个月过去了,魏业也不像是个小肚鸡肠至此的人,而几个月中,他应该也看得出来,殿下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为了叫二姑娘身边多几个可用之人,仅此而已。
魏业糊涂了吗?还敢买通王府的奴才,如果叫殿下知道了呢?
不,今天苏辛的所作所为,摆明了就是想要惊动殿下的。
孙喜有些糊涂了。
他怔怔的望向赵隼,是等着赵隼为他答疑解惑。
然则赵隼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这里头好些事儿跟谁都不能说,魏业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他也一时摸不透,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心思就是了。
魏业这个人,说来也真是有趣的很,事到如今了,还是不安分。
倒也不是……
如果魏业是在他们离开齐州的时候,用了某种方法,收买了苏辛,那么在那个时候,魏业收买王府的奴才,且还是能够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奴才,他是为了什么呢?
赵隼的一颗心,越发沉下去,几乎坠入谷底。
他冷眼看看孙喜,一抬手,在孙喜肩膀上拍了拍:“有些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吧。”
他说完就走,头也不回,孙喜怔怔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隐隐感到,他是寻苏辛而去了。
而事实上他所料也不错,赵隼一路离开正堂,就是往苏辛平日里住着的地方而去的。
虽然刚才当着魏鸾的面儿,他也发了话,要把那些奴才全都发落出府,但苏辛有个不同之处当日苏辛进王府,主子还是惦记着他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是以也高看他两眼,没叫他跟底下的那些奴才们住一起,反倒是单拎出来个屋子,专门给苏辛了。
王府大,屋子也多,本就不差那一间,但从那之后,底下的奴才们便也就高看苏辛两眼,一开始是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瞧着主子高看他抬举他,便不敢对他怎么样,后来是相处的久了,知道了苏辛手上有些功夫,又是在那种情形下被主子一眼看中,带回王府来的,自然对他客客气气的,更没人敢欺负到苏辛头上去。
眼下他虽然要发落他们出府去,但苏辛少不得要回屋子里去收拾一番。
是以当赵隼迈进这间屋子门槛儿时,一眼就瞧见了苏辛忙碌的背影。
他站在门口,人靠在门框上,看了好久,苏辛都没有察觉出有人在那里。
赵隼清了清嗓子,干巴巴的咳出声,也是意在提醒苏辛。
苏辛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回过身来,见是赵隼,才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重又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大总管怎么贵步临贱地,到我这儿来了。”
“我为什么来,你真不知道吗?”赵隼也不进门,就站在那儿,好整以暇的打量着苏辛。
他看了很久,苏辛仿佛都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赵隼才眯了眯眼儿:“还记得四年前初见你,你虽也只是个奴才,粗布衣衫,却何等的意气风发。手上一柄钢刀,护着你主子们的周全,大有以身护主的气势,也正因为那样,才打动了主子,叫主子愿意花大笔的银子买下你,把你带回王府。苏辛,你还记得自己那时的样子吗?”
苏辛是背对着赵隼的,听他说起昔年的事情,面上挂起了苦笑来,只是等他把手上的东西重又扔下去,转过身正视赵隼时,那抹苦笑,早就不见了踪影:“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业给了你什么好处。”
赵隼站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索性开门见山。
他话音落下,见苏辛嘴角抽动,便又赶在苏辛前头继续说:“我听孙喜说,是你带头起哄,后来发现二姑娘听不见似的,还特意拔高了音调,专门说给二姑娘听,旁边儿有人怕你惹事儿,还扯了扯你,却都没能拦住你”
他把尾音拉长了,面上淡淡的:“我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你图什么呢?你进王府四年多的时间,从没有怨怼过谁,更没有眼红嫉妒过什么人,平日里虽然看起来淡淡的,不像是个和善好相与的,但骨子里不坏,也没有存过害人的心思,只是想一心侍奉好主子,这是你的长处,更是你的优点,主子都看在眼里,我自然也都知道。苏辛,魏业给了你什么样天大的好处,才能收买了你?”
“你能在主子身边做这么多年的大总管,果然不一样,单单是今日发生的一件小事,还有孙喜短短的几句话,你就能猜到,我被人收买了。”苏辛也学了他的模样,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腰杆挺的很直。
他视线定格在赵隼身上,丝毫没有闪躲:“你说我是被收买,就当我是被收买了吧,你大可觉得,是魏业给了我一大笔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银子,从而收买了我,叫我替他做事。至于你要是想问我,他今天叫我这样做,图什么,那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一枚棋子,你见过下棋的人,还会把自己落子的用意,解释给棋子听的吗?”
他倒是坦然的很,却叫赵隼气不打一处来!
赵隼说不好到底是为什么生气,像是为魏业的目中无人和不安分,又像是对苏辛的失望。
在今日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苏辛这样的人,也会有一天,被人收买了。
是银子吗?不会的。
昔年为了护主,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人,会把银子放在眼里了?且苏辛这几年在王府当差,主子又从没有亏待过他,吃穿用度全都是王府出的,当年把人买回来之后,主子又叫去打听过苏辛的来历,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有一个妹妹,还早在他十二岁那年就走丢了,是以苏辛真正是只身一人,要说起来也可怜得很的。
眼下他问,苏辛也坦然的承认,可赵隼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也许苏辛有苦衷……
但那又怎么样?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便是有千万般的苦衷,被人收买,在王府里头搞这些小动作,从来都是主子最不能够容忍的。
赵隼冷下脸来:“收拾了东西,你尽快离开吧,这件事,我会回禀主子知道,但也不想再把你带到主子面前令主子烦心。你在王府四年的时间,主子一向也还算看重你,我会告诉账房上,多给你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也算成全了主子看重你的一片心,往后离开了王府,再不要打着齐王府的名号胡作非为!”
他说罢,连再多看苏辛一眼都懒得,转身便要离去。
“赵隼!”苏辛好似大为动容一般,一开口,连名带姓的叫住他。
赵隼脚下一顿,却只是丢给苏辛一个背影,压根儿没有要回过身来的意思。
苏辛盯着那背影看了很久,就在赵隼身形挪动打算离去时,他才终于又开了口:“我从没想过要背叛。”
赵隼喉咙处滚了两滚,到底没有回身去看,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苏辛的屋子。
……
却说那头黎晏见魏鸾仍旧不大高兴的样子,底下的奴才们奉了她素日爱吃的糕点和茶水上来,她也兴致缺缺的,他想来那些话到底是影响了她,便叹了口气:“赵隼不是已经发落了他们吗?原也怪我,离开王府太久,底下的奴才们也越发不像话,今儿你难得来,还叫你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魏鸾这才略带惊讶的抬头看过去:“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来便也好笑了。
其实以前她大概也会这样想,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黎晏管教无方的样子,可如今魏鸾想想,世人总爱说什么管教无方,驭下无方,又或是识人不明的,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便拿朝中贪污成风这样的事情来说,难道就是皇帝陛下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吗?
只怕也未必。
当初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高中,谁不是满腔抱负,一腔热血,想要忠君忠天下的,只不过是后来官儿越做越大,心思也就越来越肮脏罢了,和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朝臣贪污,损的永远先是朝廷的利益,而那朝廷,不就是皇帝陛下的朝廷吗?他才是最不愿见朝臣贪污成风的,朝廷上一派的污浊之气,对皇帝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魏鸾想着便摇了摇头:“我是生气,那些话不中听,谁听了都要生气的,只是这跟你没有关系,而赵隼也的确是发落了他们,我只是一时气不过罢了,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来哄我开心,我过会子自然就好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会不会是他
第325章会不会是他
一时气不过嘛,这样的事儿,任什么人都有过,黎晏自个儿也不例外,魏业的事儿,不是也一样叫他一时之间意难平吗?
魏鸾能这样说,他心下反倒安定多了,至少不怕她为这个事儿心里憋屈的慌。
原本从湖州回来之后,她身子就一直不好,多少的补药送到魏家去,可周谌每每回话,还是说要静养。
她才多大点儿的人,小小的年纪,身子拖累成这样,他看着都心疼。
周谌倒是说过,要说十分要紧,那不至于,落下病根也不大可能,无非是累着了,又操心劳顿的,必须的静养,才能把损了的元气给补回来。
如今好不容易看着她稍见了丰腴,面色也渐次有了红润颜色,总不能说为着到王府来一趟,又生了一肚子的气,更折腾出病来。
黎晏有心宽解她,便不想叫她再去想先前的事儿,岔开了话题:“今儿怎么想起到王府来?我听周谌说,你身上还是一直不好,精神倒是比刚回来的那几天好多了,但总还是要吃药,不在家里好好养着,到外头瞎跑什么?”
魏鸾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大约也是怕黎晏过于担心,她伸了手,也终于拿了旁边儿小食盒中放着的精致糕点,送进了嘴里去。
她细嚼慢咽的品过一回,才拍了拍手,把芙蓉酥沾在手上的糕点残渣拍掉:“你前头不是怀疑起齐娘吗?我今日去问过她了。”
黎晏眉心一拧,下意识的面色一沉:“你怎么还特意去问她。”
“这事儿憋在心里,我想不通。你那天虽然一直说,并不是有意要怀疑齐娘如何,可话里话外的,本就是那个意思,咱们一起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无非是怕我觉得你疑心齐娘,我一味的袒护齐娘,为这个恼了你,回头劝不下我,才不敢把话说的太死。”
魏鸾斜了眼觑他:“可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猜疑齐娘。我今儿再三的想过,还是去问了她。”
黎晏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谁叫他喜欢上的,本就是个极聪慧的姑娘,真是什么话也瞒不过她,什么事儿也逃不过她这双眼。
他便无声的低叹了一回:“那齐娘是怎么说的?我想,你去问她,必定不会是大张旗鼓的,怕是你自个儿去见了她,又私下里问了她这些话,而齐娘嘛……她奶你一场,从小把你看顾到大,真心实意一定有,从前的种种,如今想来,齐娘也的确是处处都真心维护你的,你只身去见她,开诚布公的与她谈起玉佩的事儿,她大概也不会一味的胡扯来诓骗你吧?”
魏鸾嘴角的弧度便更大了:“你真是把人心琢磨透了。”
这不像是什么好听的话,只是黎晏晓得她并没有别的意思,是以只当没听见:“那你来找我,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呢?”
“是,却又不是。”
魏鸾模棱两可的回了他一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打量了会儿:“原本的确是齐娘指使了添香,把玉佩给偷盗出去,目的是为了惊动了咱们,好叫你尽快带着我从湖州回城来。齐娘到底还是顾忌着陈家的,总觉得我跟着一起去,怕陈家会暗地里动什么手脚,对我不利,又说虽然有你在,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怕真出了事儿,我仍旧少不了吃一番苦头,毕竟昔年陈家的确是叫我们家从京城挤走的,即便时隔多年,人家也未必能放下这段恩怨,如今又是杀了人家家的孩子,人命关天的事儿,咱们突然到湖州,傻子也知道是为什么去的,岂不是欺人太甚吗?齐娘自个儿在家里瞎琢磨,越想越害怕,就怕我出事儿,但她也知道,一味的写了信来劝我,我只怕不会听,且你也是知道的,我那时心里还是想要救我表哥的。”
黎晏听到这儿便大概明白了。
魏鸾有心救孙昶,他早看得明白,不然也不会为孙昶的案子那样上心,无非是不想叫她一个人闷在心里着急上火的罢了。
齐娘对她真的是极用心的,自然也能看得分明,所以齐娘知道,即便是写信苦劝,她也必定不会离开湖州,救不出孙昶,她怎么肯走呢?
但是齐娘的担心无不道理,反正他们在湖州那时候,城中不是的确流言四起吗?
虽然到如今为止,他仍旧不知道,那样的流言,究竟从何人之口传出,但不管怎么看,那是冲着阿鸾和魏家去的,其实也就正印证了齐娘的担心。
毕竟是人家陈家的地界儿,多少年了,本就是从湖州发家的人,离开京城后又再没挪过窝儿……
黎晏抿起唇来:“所以她叫添香偷走玉佩,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要告诉孙喜,让孙喜想了法子给我们送信。元乐的玉佩是极紧要的东西,平日放在她自己手上,倒不显得如何,可是她一时送给了你,既落在了外人手上,这东西就丢不得,弄不好吃不了兜着走,这道理你懂,我更懂,一旦得知玉佩丢失,哪里还顾得上孙昶的命案,至多威逼利诱了湖州知府尽心彻查,却绝不会再在湖州耽搁时间,只能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
魏鸾点头说是:“而齐娘本来就没打算真的把事情闹大,等咱们回了家,把玉佩寻回来,也就不了了之。再说了,即便是咱们要赶回来,我大哥总归是要留在湖州处置这个事儿的,到时候你也露过面了,湖州知府也晓得你的态度了,纵使只把我大哥一个人留下,他也不会对我大哥太放肆,毕竟还有你的面子摆在那儿。其实要说起来,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话不假,要照这样说来,齐娘本来是没有坏心思的,且实实在在的是为魏鸾好的。
可是之后,事情又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
黎晏不是个糊涂的人,而他心里笃定,齐娘也不会在这上头骗魏鸾,况且也实在是没必要。
有时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直观的,他本来怀疑齐娘捣鬼,可听了这些话,头一个感觉便是,齐娘的确无辜,而她也不算是存了坏心,只不过到头来,好心办了坏事儿罢了。
至于说添香偷走那枚玉佩,又伙同王全弄到府外变卖换了银子,只怕这其中,另有内情。
黎晏面色一沉:“所以添香偷走玉佩的事情,其实背地里,指使她的,另有其人?这件事情细细想来,令人惊恐。本身齐娘指使了她,可是她背后真正的主子,借此机会,正好叫她索性把玉佩弄出府,把事情闹大了,弄得你们家不得安宁。而这事儿一旦暴露了,齐娘也不敢说出实话,更不敢指认添香,就像是之后她上了府衙大堂时候的表现一样,三缄其口,压根儿就没有把添香供出来。”
关于这一点,齐娘自己有解释,魏鸾这会儿也能想得明白,便点了点头:“说到底,是要齐娘来背这个罪名了,添香背后站着的人,却能够逍遥法外。添香既得了那人的吩咐,利用了齐娘的这片苦心,一旦把她供认出来,她势必反咬一口,只怕在郭大人面前,一口咬定,就是齐娘唆使她盗窃玉佩出府,而至于齐娘究竟有什么目的,她不知道,她只是听吩咐办事儿,再随意寻些什么由头,便也就糊弄过去。更何况她从小在我身边当差服侍,齐娘在清乐院又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她大可说,素日里听齐娘吩咐听惯了,根本就不知道那玉佩是什么来历,只是齐娘那样吩咐,她也就照做了,谁知道闯了这么大的祸,她不敢吱声,是因为怕她担不起这个罪名,却不曾想,齐娘反倒把她供出来,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她的身上去。”
“正是这么个道理,到时候齐娘有嘴说不清。”黎晏双手搁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扶手,“虽然郭闵安未必信了添香一面之词,可总归所有的证词,以及那时所有的线索,对齐娘都是不利的。齐娘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才会在郭闵安的面前三缄其口。之后她回家,没将此事告诉你知道,也不过是想着,横竖添香做出这样的事儿,已经与她的指使无关,背后究竟是何人捣鬼,只要官府能彻查清楚就是了。”
“可是……”
魏鸾唇角拉平了,眉心突突的,突然想起什么事儿来。
黎晏咦了声,侧目看过去:“可是什么?”
“可是添香为了自保,为什么不供出她来呢?”她一面说,一面自顾自的摇头,“我想不明白。添香如今还困在牢里呢,而且当日在我面前哭诉的时候,也没说起齐娘的这件事儿啊。”
“若她说了,你是会信了她无辜,迁怒于齐娘,把齐娘告到郭闵安面前,叫她在牢里吃一番苦头,还是会越发恼怒,气添香被判在先,随口攀咬在后呢?”
黎晏平声静气的,眉目间一排的柔和:“正因为她从小服侍你,才知道你对齐娘的感情。说实在的,这回跟你说起这些质疑齐娘的话,连我心里都拿不准,所以那天说起来的时候,才会那样的委婉,生怕你一时想不通,恼了我,就此疏远了我。我知道,齐娘在你心里,分量极重,少有人能与她相比。你且想,连我都如此,更何况是添香呢?她本就背负了背叛二字在身上,惹得魏家上下不待见,怎么还敢肆意攀咬齐娘,越发叫你不待见她呢?”
魏鸾眉头紧锁,仍旧没有舒展开来。
黎晏盯着她看,大约明白她心中所想,便摇头叹息:“至于郭闵安那里,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她即便攀咬齐娘,郭闵安无非提审齐娘,可还是那个道理,你一定会护着齐娘,而齐娘呢?这事儿本来跟齐娘就没多大关系,她上了公堂,大不了坦然承认,她的确唆使过添香偷玉佩,可是没叫添香弄出府,把事情闹大,郭闵安是个会分辨的人,又有你立在前头,他不会拿齐娘怎么样的。”
说来说去,这事儿其实到头来,添香都只是自作孽不可活,没有任何人能救她。
而且她被关进大牢也有几天了,到目前看来,也没有任何人,打算救她。
原来这就是做棋子的下场
魏鸾心头沉闷,说不出的难受:“那我没有别的事情了,今儿过来,本来也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儿,不想叫你一味的怀疑齐娘。她毕竟是我身边亲近的人,你总是怀疑她,往后大家还怎么相处?如今话也说开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了添香陷害我们家,我暂且想不出,但黎晏,你说这个事儿,会不会和宋家有关啊?”
其实从一开始,黎晏就没有怀疑过别人,今日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黎晏心中更笃定,那个人,就在魏家。
说不得,就是他魏业自己干的事儿!
只不过他没有证据,全是他的一腔猜测罢了。
可是魏鸾又突然提起宋家……
这小半年过去,他没跟宋家再走动过,连魏家和宋家之间的走动,也比从前少了许多,上次阿鸾在宋家姊妹手上吃了亏,后来又闹的那样凶,到底是损了情分,走动少了,也是正常。
一来二去的,他都快把这家人给忘了。
黎晏揉了揉眉心:“我倒觉得不大可能。添香是内宅伺候的丫头,很少出府的,又不像是尤珠和当珠,平日还跟着你到各处去赴宴,要说宋家买通她,怎么买通的?难道短短的几个月,就能买通一个从小服侍你的丫头了吗?那这丫头未免也太狼心狗肺。再说了,元乐留给你的那枚玉佩,本来就没什么人知道,除了我,便只有你和齐娘还有当珠和尤珠,你不是说你阿姐和她身边儿的大丫头后来瞧见过吗?可你觉着,是你姐姐会告诉宋家这件事,还是她身边儿最得脸的丫头会把这事儿告诉宋家人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环环相扣
有关于这一点……
魏鸾想,她是关心则乱了。
宋家的确对魏家虎视眈眈,而且从宋家前世的所作所为看来,他们是一直都希望魏家不得善终的。
说到底,谁也不会甘心屈居人下。
从前魏家没有回齐州的时候,宋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齐州城中谁不高看他们家一眼呢?
可是等爹带着他们一家子搬回了齐州城,宋家就只能往后靠,这种心理落差,导致了宋家对魏家的不满。
只是黎晏眼下所言,也不无道理。
那枚玉佩,姐姐和祺玉是晓得其中厉害的,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告诉了宋家人。
再说了,姐姐心里也一直都觉得,上回她在宋宜手上吃了亏,到头也没能找补回来,虽然近来她一直都觉得,姐姐对她的态度奇奇怪怪的,但在这件事情上,姐姐总归不会向着宋家人就是了。
姐姐也是大哥一手教导的,大是大非还拎得清,也不至于说拿了这样的事儿叫宋家来整治自个儿家里头,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是以魏鸾面色略沉了沉,又摇了摇头:“倒是我把这茬子事情给忘了。那会不会……”
她抿起唇,又抬眼看黎晏:“如果是宋家早就收买了添香呢?”
她一句话反问出去,紧接着自己就又矢口否认了。
齐娘是有分寸的,本来也不是存了害人的心,即便是指使添香偷了玉佩,也并没有告诉添香那玉佩的真正来历,是以添香并不晓得,那是秦令歆的东西,又如何知会宋家呢?
只能是指使添香把玉佩偷盗出府的人,一早先晓得那玉佩紧要,才会指使了添香干这样的事儿,说来说去,这个人,只怕还是要着落在他们家里头。
……
魏鸾走了。
她其实有很多的问题弄不清楚,想叫黎晏与她解惑,可偏偏又有好多话,黎晏根本没法子同她说,只能遮掩过去,说此事他会放在心上,会好好的调查清楚,才叫赵隼一路送了她离开王府不提。
等赵隼送了人再回来,黎晏揉着眉心,愁眉不展。
赵隼三两步上前去,黎晏略一抬头:“你去问孙喜,前头闹的阿鸾心情不好的那一宗,孙喜是怎么说的?”
故而赵隼便把苏辛的事儿回了,倒也并没有替苏辛遮掩什么,回的十分详尽。
黎晏沉着脸儿听,越听脸色越难看:“你打发他离开王府了?”
赵隼说是,越发把腰杆弯下去:“奴才不想叫他再到主子跟前来回话,且这些事情,他也都认了,奴才便自作主张,打发了他。”
其实要说打发了个奴才,黎晏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而且听赵隼说这话的意思,在苏辛看来,他是有苦衷的,只是那样的苦衷,他又没法子与任何人说起,是以即便是到了自己的面前来,只怕苏辛也仍旧是那番说辞,什么都问不出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不要再见了,省的越发惹了他生气恼怒。
黎晏叹了口气:“你从一开始的时候,是觉得魏业趁着我们离开齐州的时候,收买了王府里的人,后来孙喜跟你说起苏辛,你便觉得,苏辛背叛了我,所以才又去找了他?”
实际上也不全然如此,只是大概其是这样的,赵隼也不想解释那么多,就点了点头,说了声是:“苏辛倒是很坦然,奴才问他,他就承认了,不过后来他说,他从没有想过要背叛……”
赵隼声儿略一顿,偷偷地抬眼打量过去:“其实主子,苏辛四年前的模样,犹在眼前,即便是他入了王府服侍的这四年间,也从没有过逾越或是出格儿的时候,如今突然说,他叫魏业收买了……奴才信他是有苦衷,只是他不肯说,咱们也不好追问什么,问到最后,怕他也不会坦然开口。只是主子,魏业这样的心思,未免可恶。”
“又有什么可恶的?”黎晏听来觉得好笑,嗤了声,“魏业的心思,你是今日才知道的吗?他那个人,什么时候不是利益至上的,不然他能把魏家的生意做的这样大,这十来年下来,顺风顺水的?虽然我现在拿不准,他是为什么要在王府中安插眼线,但总归有他的用意。而且你瞧,他费尽心思买通了苏辛,却为今日这样一件小事,就又舍弃了苏辛……”
这其实是黎晏所想不明白的。
他对苏辛,不管怎么说,都是有知遇之恩的,魏业要想收买了苏辛,必定要下一番功夫,可是又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能轻易舍弃了苏辛。
一则魏业的确是个果决的人,当断则断,二则……魏业今次行事,心思实在叫人难测。
“奴才原本是觉得,他就是存了心要恶心主子,顺带着恶心二姑娘的,您想啊,二姑娘一向是个护短的性子,孙喜是她挑出来的人,从您手上借走了,带进魏家去的,苏辛当着她的面儿,这样子编排孙喜,二姑娘听来,怎么可能不生气呢?”赵隼一面说着,一面撇了撇嘴,“横竖如今魏业在您跟前是无所遁形的了,大概是想借此告诉您,他有本事在王府安插眼线,也有本事叫二姑娘的日子不好过。上回您去魏家,他说起话来,不就是底气十足的吗?现而今看来,他就是因为手上有这样的资本在,才敢那样子的硬气的。”
他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要说在王府安插眼线,那没什么,可是能叫阿鸾的日子不好过,这一定是戳中了他的软肋的。
黎晏深吸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了添香的事情来。
方才当着阿鸾的面儿,他没法子说,这会儿他一抬眼,看看赵隼,又平视前方出了好一阵的神。
赵隼掖着手站在旁边儿,见他久不说话,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事儿,一时也不敢开口打扰。
大约莫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黎晏回过了神来:“阿鸾今天过来,跟我说,添香偷走元乐玉佩的事情,一开始是齐娘指使了她,可是齐娘是为了叫我带着阿鸾早日从湖州回来,她怕阿鸾在湖州,要在陈家人手上吃了亏。可是她绝没有让添香把玉佩弄到府外,把事情闹大,且也不曾将那玉佩的来历告诉添香。之后添香做的这些事,怕是另有人在背后指使了她的。”
赵隼呼吸一滞,面色微变。
他了解自己的主子,主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提起这件事,方才他们一直在说魏业的用意,这会儿说起来,那就是怀疑此事和魏业有关了。
他深吸口气:“可是主子,弄丢了郡主的玉佩是大罪过,魏业怎么敢呢?”
“他为什么不敢呢?”黎晏反问回去,又侧目去看他,“不是还有我在吗?而郭闵安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也的确把此事压下不发吗?在事情发生之初,我们如何想得到,一切都是魏业在捣鬼呢?彼时我们只会担心,事情一旦闹大了,收不了场,魏家是要被问罪的,既然是被问罪,阿鸾少不得受到牵连,到那时候我再出面去求情,怕不好使,是以只有给郭闵安施压,逼着他不许将事情闹大,一来二去的,魏业总有办法给自己善后。你瞧,他搞出这么多事情,最后把添香推出来”
他话到此处,突然就收了声。
赵隼一愣:“主子?”
“我突然想明白了!”他几乎是拍案而起,声儿里透着惊喜,“你想想看从一开始,魏业顺水推舟,借齐娘的指使,暗中再指使添香偷盗玉佩出府,而王全,八成也是他的人,把玉佩交给了许大壮,卖到了刘子旺的手上去,至于说那个外阜来的商人,恐怕也在魏业的算计和掌控之中,所以他能够如此恰到好处的,叫刘子旺带着玉佩到官府去首告,而偏偏又在这时候,添香在府中坦白一切,承认了是她偷走了玉佩。赵隼,你现在不觉得,这个时间线,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巧合是巧合啊,他们所有的人,包括二姑娘在内,都觉得十分巧合的,可难道就因为这个,就笃定是魏业所为吗?
赵隼摇了摇头:“奴才想不明白,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我所料不错,魏业最初的打算,是要借此机会,除掉齐娘,顺带着惊动广阳王府,而至于说阿鸾的身世他在十四年后,再次出现在秦昭的视线里,带着阿鸾一起,只怕湖州当日的流言,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就是想叫秦昭起疑,想让秦昭自己去查,查出阿鸾的身世。我们合计过的,他本来就是打算以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在秦昭眼前,博得秦昭的好感。而这整件事情里,你别忘了,还有蕙仙失踪一事。”
蕙仙失踪的这件事情,被拖下水的,是……章夫人。
“章夫人?”
赵隼几乎惊呼出声,偏黎晏听来就点了头:“章家早就不如从前了,虽不至于一败涂地,可这些年来,再没法子对魏业有任何的帮助,反倒要魏业回过头来,帮扶章家。章氏的性子,又不如孙夫人那样和婉,每每争强好胜,其实在回到齐州之后的这些年里,章氏在外行走,怕暗中没少给魏业树敌。且你也知道,章氏持中馈虽是一把好手,但对孙夫人还有温氏留下来的孩子,都是平平,她名声并没有从前在京城时那么好,对魏业来说,她早就不是贤内助了。”
是啊。
以前魏业在京城打拼的时候,章家势头正盛,而章氏那时举手投足,皆是一派大气,正能帮衬魏业,再加上章氏出身虽然不俗,可放在京城中,她毕竟有所收敛,且她那时候大约也是真心喜欢魏业的,想要帮着魏业在京中站稳脚跟的,是以处处行事都十分得当,真真是魏业的贤内助,反而把孙夫人给比了下去。
但是十四年后呢?
魏业为什么出去外头收窑口的工夫,还从扬州带回个胡氏,且胡氏又是那样的出身,这不是明摆着打章氏的脸吗?
恐怕魏业早在那时起,就起了这样的心思了。
这次玉佩丢失的案子里,本来根本就没有蕙仙这丫头什么事儿,可偏偏又把她扯了进来,且这丫头的确私下里和齐娘见过面,到后来,冯氏一张口,攀咬章氏,说章氏知道此事,也知道蕙仙失踪的事儿。
赵隼心中大为惊骇。
主子说,魏业此举,意在一举铲除齐娘,还要捎带手的,把章氏发落了。
毕竟如今的魏业,可以说如日中天,他年纪虽然大了些,快四十的人了,可为着魏家的家业,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乐得把女儿嫁进门来做填房。
没了齐娘,他的秘密就再也没有人会揭穿,他从此后便可高枕无忧。
而没了章氏,他便可以再娶一房对他,对魏家都更有帮助的填房,魏家的生意,便会更如虎添翼。
可是……
“可是主子,王全又是怎么死的呢?”赵隼眸色暗下去,“您之前怀疑过,怕是许阁老他知道自己上当受骗,才叫杀人泄愤的。”
“我是怀疑过,可你别忘了,我当日说的是,如果郭闵安能查清楚,王全的死,的确和旺兴赌坊有关,那才能够证明,魏业的清白,而非笃定了,人就是许敬山杀的。赵隼,你弄错了整件事情的因果关系”黎晏定定然看向他,声儿也一并沉了下去,“如果现在让我想,我更愿意相信,是魏业从中捣鬼,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
他拖长了尾音,乍然收了声,赵隼饶是这些年见惯了风风雨雨,眼下也不免有些心惊。
他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什么可能?”
“王全带着秦昭的佩刀到旺兴赌坊,暗地里就是魏业授意的,可是魏业拿着有他的把柄,叫他不敢说实话,到死,都只能认是他自己偷了刀做的,从而瞒过了许敬山和夏贵年,而如今,也的确是许敬山杀人泄愤,然则这一切,从一开始,都不过是魏业布好的棋局,环环相扣,魏业不过是借了许敬山的手,杀人灭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