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防患于未然
第177章防患于未然
高通好些时候鲁莽归鲁莽,要说遇上正经事情,也不是个全然没了脑子的人。
这回开府库清点,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杜启崖生气是一回事儿,可就如杜启崖想的那样,他是个一根筋的人,认准了,就觉得自个儿没做错什么。
这会儿杜启崖又说了这样一大车的话,他起先听的云山雾绕,等到闹明白了,大吃了一惊:“殿下叫放人?”
杜启崖沉声嗯一嗓子算是回了他,也不再接这个茬儿,只是催问他:“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没有?”
“不是……”高通的声儿是钝钝的,这会子整个人也显得迟钝起来,“为什么放人啊?这样散播谣言,恶意中伤齐王殿下,他也忍了?”
要说起这个,杜启崖起初听黎晏松口,也暗暗吃惊的,可后来也就想明白了。
眼下高通又提起,他便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两句:“又不是死罪,还能把人砍了头?关了几天,也算给过教训了,齐王殿下还要名声,不能在湖州失了民心,把人放了,是早晚的事儿而已。”
高通喉咙一紧:“我怎么觉得,不像是这样呢……”
他声音听来仍旧是那样怔怔的样儿,几乎一字一顿,好似从喉咙里发出声音都很艰难。
“齐王不是还吩咐了,怕再闹出人命吗?”他又扬声反问,连带着眉心也蹙拢起来,皱巴在一处,久久未能舒展开,“你就不觉得,这位殿下,如今是巴不得闹出人命案子来。倒不是说为了拿你什么把柄,那是为了顺藤摸瓜,抓着了证据,好拿住幕后主使之人吧?”
他这会儿倒一点就透了。
杜启崖也不点头,也没矢口否认,就那样沉默着,看起来倒更像是个默认的姿态。
于是高通倒吸口凉气:“这不就结了,你还敢加派人手把守城门,对进出百姓严加盘查,还要从府库抽调了银子,再加派衙役跟着这些老百姓?你这样做,不是明着跟齐王对着干吗?”
“你是不是叫齐王给吓傻了?”杜启崖咬着牙质问他,“是奉承齐王要紧,还是你的小命要紧?”
高通不解,挠了挠后脑勺:“你把话说明白点儿。”
杜启崖又倒噎一口气:“湖州的水已经被搅混了,多少事情闹到了一起,人命案、造谣中伤一位秦王,现在是满城风雨,几成鼎沸之势,别说你,我都快压不住了!要真顺了齐王的心,再闹出人命,惊动了朝廷,派了钦差到湖州来查案,我问问你,你这些年贪的那些数儿,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不能再查了,说什么都不能再叫人到湖州来瞎折腾了。
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其实根本就不堪重负,小小的一粒石子砸进来,都能激起千层浪。
齐王一尊大佛杵在湖州不肯走,已经够叫他们头疼的了,好在为魏家为孙家,齐王不会追究这次他们收了孙家银子的事情,这事儿不追究,过往贪墨,自然就也不追究。
可是一旦再出了事,惊动了朝廷,陛下震怒,派了钦差大臣到湖州,他们这些人,就真是一个也跑不了了!
高通猛然回过味儿来,刹那间明白了杜启崖的用心,连声哦着,又反手一拍脑门儿:“我懂了!我明白了!成,当然成,我这就批文书签字,叫人拿着文书到府库去支银子出来,不是六个人吗?一班三个,六班就是十八个人,一个人多赏下去一两银子,也尽够了。我叫人到府库去支出来二十一两银子,除去他们的十八两之外,余下的三两银子,这六班衙役匀分了去,这阵子要跟着他们盯人,吃茶跑腿儿,也甭叫他们自己掏腰包,有这三两,怎么着也够了。”
他好歹还算是上道,想的比杜启崖竟还要周全。
至此杜启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些许:“这才是正经道理,这几个人,说什么也要盯紧了,哪怕是昼夜不屑,哪怕是风头过去,再多贴补他们些银子,我都乐意,只要不出事,就什么都好说,可要有一个出了事,事情再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高通那边儿早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他是不执着于这个官位的,但昔年被贬谪时,他爹上下使银子打点关系,后来这些年里,又总是絮叨他,他也渐次明白过来,他的这个湖州银曹,对高家而言,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如今他爹年纪也渐渐大了,每每与同乡中人说起他,都觉得脸上有光,贬谪之事毕竟过去了六年,再无人提及,现在提起他,都觉着这孩子真是争气。
是以日子久了,高通就觉得,为了他爹,为了高家,无论如何把这个湖州银曹干下去,不说干的多好,至少别再叫人给摘走,到了这个年岁,灰溜溜的回家去,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刚才杜启崖说什么惊动朝廷,又是钦差,又是彻查贪污一事的,真是把他吓着了。
湖州不能再出事了——陈家的案子,放不到朝廷眼里去,至多是小打小闹,而这次的流言,看似是冲着齐王,实则不过冲着魏家,只是因齐王同魏鸾的关系,才被牵连进来,也不至于要朝廷大动干戈,可如果说,齐王殿下决心彻查此事,非要揪出幕后黑手,而他们为了自保,选择杀人灭口,事情的性质便不同了。
高通倒吸口气:“是,你说得对,而且还不能大张旗鼓,城门处加派了人手把着,齐王殿下知道了,一定会找你问话的。”
他略一顿声,翻了眼皮看过去:“你怎么应付?”
“城中频频出事,我吩咐人把守城门,原也是职责所在,齐王也说不出什么来,况且我只管装傻充愣,他既说了别再闹出人命,我这自然算是防患于未然。”杜启崖冷笑一嗓子,嘴角扬起的弧度霎时古怪,“难道他还能为这个,把我参到御前去吗?你不用管这些,把银子的事情安排妥了,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用管,凡事有我就成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不若出城
第二日早起,黎晏和魏鸾难得的心情不错,加之魏子期这几日忙前忙后,也顾不上管他二人如何走得近。
为着头一日里交代了杜启崖那些事儿,眼下的困境倒不说能解了,只是黎晏自我开解,又劝解魏鸾好一番,本来说好了,今儿要在湖州城中逛一逛的。
他们一行到湖州也有些日子了,可真正静下心来四处逛一逛却没有过,那日出门去,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又在陈家的酒楼里遇上那样的事儿,其后发生的一切,可都算不上令人愉快的。
也赶巧了这一日天儿不错,前几日有些阴沉沉的,像是憋着劲儿有一场大雨要兜头浇下来,可是积积糊糊好几天,愣是没了动静,到这一日他二人早起,发觉外头阳光甚好,这样的天,便越发叫人心情舒畅起来。
早饭是没在客栈里吃的,魏鸾吃腻了客栈里的样式,拉了黎晏要到外头去用些小食,黎晏瞧着她难得的兴致不错,便由得她去,饿着肚子带着她就要出门。
两个人几乎比肩往客栈门口方向去,身后又跟着当珠和尤珠,还有黎晏身边儿的几个小厮。
赵隼就是在这时候,迎头撞了上来的。
黎晏拧着眉,下意识的先护了魏鸾一把,把整条胳膊拦在她身前,防着赵隼一头撞上去。
魏鸾自个儿也机警,瞧见他横冲直撞进了门,收住了脚步,又往后小退的步。
当珠和尤珠也吃了一惊,一左一右的,一个扶着人,另一个往前跨出去一些,等看清楚了来人是赵隼,才松了口气,卸下了那一身的防备姿态。
“你这杀才!”
黎晏抻着脸,语气差到了极点。
赵隼是一味的低着头进门的,哪里想到说,这一大早的会迎头撞上他二人要出门,这会子撞上了人,他一抬头,瞧见了黎晏铁青的面色,又暗自庆幸,好在不是冲撞了魏鸾。
他把长袍下摆处略往上提一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奴才万死!”
黎晏抬了腿,原本是要照着他肩膀上踹过去的,魏鸾忙上了手扯住他:“赵隼平日里不是个莽撞的人,你好歹听他说一说,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慌慌张张,横冲直撞的就进门,也顾不上瞧人,倘或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再要罚他,也不迟不是?”
黎晏是真的生气了的,魏鸾知道他对身边服侍的人一向宽厚,撒气做筏子都少有,更别说是动手了。
可他那一脚,方才是实打实的要踹到赵隼身上去的,连魏鸾看的都是心下一惊。
黎晏这会儿在气头上,也就是她开口劝两句,他还能听进去,可仍旧是横眉冷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赵隼,也不愿意同他多说什么。
魏鸾瞧着无奈,到底是往黎晏身后站了站,才问赵隼:“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这样急躁,你素日不是个毛躁的人,怎么反倒来招你主子生气呢?”
赵隼没由来心口一窒。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这样的魏鸾,实在……她实在是像极了王府当家主母的样子。
从前在京城,后来到齐州,他没少见那位元乐郡主与主子走动,照说来,那位郡主气度非凡,才更该有这样的气度,然则经年过去,他从未曾在元乐郡主的身上瞧出这样的气度来,便是长大之后,这回郡主到齐州,也往王府去了三两趟,说话办事儿,都已然是大人做派,没有了幼年时的顽劣与胡闹,但她始终是个外人这样的生分,不是谁加在她身上的,是她自己总拿自己当外人看。
赵隼一时沉默,有些出神,低着头沉思着。
他不说话,黎晏就更生气:“问你话呢!”
他厉声呵斥,惊的赵隼打了个哆嗦:“主子,知府衙门派了人,在城门处严加盘查,出入往来的百姓,挨个的严查来着,奴才得了信儿,又去看了一趟,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全都这样。”
这意味着什么呢?
得宝还要进城的。
黎晏记得昨日赵隼来回话时,说是最迟后日……那也就是说,最迟明日,得宝就会到湖州了。
可是杜启崖却偏偏这时候加紧戒备,对往来人等严加盘查,他这是想做什么?
黎晏心下咯噔一回:“有没有去打听?”
“也跟守城的官兵打听了两句,给了些银子,只知道,他们原不是看守城门的,是杜大人一人多赏了一两银子,叫他们这几日暂且把着城门。”赵隼仍旧低着头,跪的很端正,“奴才想,这应该是防着出事,特意加派了人手去,一人多给一两银子,是为了叫他们更卖力气,办事儿更仔细,主子……”
他犹犹豫豫的没后话,黎晏心下烦躁,啐了他一口:“有话赶紧说。”
“早上送来的信儿,得宝可是到傍晚,就能进城了……”赵隼终于抬了头,又掀了掀眼皮,去看黎晏的面色,果然他面皮紧绷,于是他又抿唇,“这样子加派人手看着,想悄悄地混进城,就不大容易,人将来还是要送到知府衙门去的,不能叫他露脸,不然给人瞧见了,记住了样貌,恐怕要节外生枝。”
这道理黎晏何尝不知道呢?
他呼吸急促起来,可好半天都没开口。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赵隼的双膝都跪的发麻了,他才回了神。
一低头,瞧见赵隼仍跪在那里,再侧目看看魏鸾的殷切目光,黎晏呼吸一重:“你起来说话吧。”
赵隼的一声应了,撑着身子起身,却为着双腿发麻,膝盖又疼,身形不稳,打了个摆。
魏鸾一惊:“尤珠。”
丫头是机灵的,上前三两步去,就把人扶住了:“赵总管您当心些。”
赵隼忙说不敢。
原他一个齐王府的大总管,也不是受不起尤珠这一搀扶的,但她毕竟是魏鸾贴身的丫头,魏鸾叫她上了手来扶,那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他不能生受,得端着客气,端着恭敬。
黎晏也不理会他那点小心思:“你跟我去一趟知府衙门。”
赵隼嘴角抽动,显然有话想说,可是临到了嘴边,全都有咽回了肚子里,只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魏鸾。
魏鸾无声的叹息。
黎晏这会儿真是在气头上,气糊涂了……
她拦了过去,是整个人横跨出去一步,在黎晏脚步将要挪动之前,挡在了他面前的。
黎晏一愣:“阿鸾?”
“你去了知府衙门又怎么样呢?”魏鸾扬声反问他,“昨儿回来,你跟我说,去了一趟知府衙门,叫杜大人把抓来的百姓都放了,只是又叮嘱了几句话。彼时我不明白你的用意,你却说,幕后主使之人,泰半会杀人灭口,只要他动了手,就总会留下痕迹,即便只是蛛丝马迹,也好过现在这样,大海捞针一样的,无迹可寻,想查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他说是,也不反驳这话:“你不明白,但杜启崖不该不明白,他既明白了我的用意,今日放了人,却派人严加把守城门,对往来百姓加以盘查,这是明着和我过不去。还有得宝得宝从滨州来,大约要几日的路程,杜启崖也能估摸出来,这几日得宝怎么算也该到湖州了,他偏偏此时在城门处加派人手,又是什么用意?我料着未准是他心虚,就防着我先暗地里见过得宝呢。”
“可是你没有证据,不是吗?”魏鸾是安抚的口吻,知道他眼下急躁,可这人,最怕的便是急躁起来,失去了理智,“你能拿他怎么样呢?这会子去了衙门,同他对质吗?质问他是不是要拦得宝吗?可你打算先私下里见过得宝,再把人送给知府衙门,原是瞒着杜大人的,这话就开不了口了,不问这个,问什么?”
“问问他”
他话音没落下,魏鸾摇着头就打断了:“你问了也没用,是你话里话外叫他加派人手,不许湖州再闹出人命来,他大可以装傻充愣,原这就是按着你的吩咐办的,你又凭什么到府衙去找麻烦呢?”
黎晏沉默了,迈出去的那条腿,收了回来,再没有挪动。
她说得对。
杜启崖完全可以装傻充愣,他心里头究竟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即便猜出来了,只要他不承认,谁都拿他没办法,只要他不松口,咬死了说他只是听吩咐办事,为着昨日自己有那样的交代,今日他才特意抽调了人手在城门处严加防备,就是防着有陌生人再随意入城,暗地里行不轨之事。
那么自己呢?
黎晏唇角拉平了:“我这样跑到府衙去兴师问罪,大概不出两日,城中又要传言我是个胡搅蛮缠又难伺候的人了。”
他其实话里有话,知府衙门里有内奸,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只是这些话,他没有告诉魏鸾,怕她担心。
魏鸾听来不明就里,便浅笑出声来:“那他还不至于,不要命了才敢这样去编排你。只是眼下府衙你去不得,去了也无济于事,但得宝后半天就要到了,城门口那样把守着,他到底要怎么进城,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其实话音落下去的时候,魏鸾心念闪过。
如果得宝不能进城来,那为什么不能叫黎晏出城去呢?
原本今日黎晏也是要带着她在城中逛一逛的,眼下不过把这地点改到城外去。
从齐州来的时候,王府的仪卫他没带,但护卫他周全的,还是带了十来个人的,是以要出城,也不必知府衙门派人来跟着,带着自己的人出门,要见什么人都方便。
她如此想,抬了眼去看黎晏,正好又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看出她有心事,于是问了两句:“我看你有心事的样子,在想什么?怎么看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呢?”
“不管杜大人是为什么在城门加派了人手,现在得宝要悄无声息的进城来与你回话,已经是有些困难的事情,既然如此,你何不到城外去见他呢?”
“出城?”
黎晏的反应算不上吃惊,但也不至于全然平淡。
魏鸾深吸了口气:“是,出城去见他。本来今天我们也是要出门的,但赵隼这样慌慌张张的进来,才耽误了。这几日城中流言多,杜大人恐怕也知道,我前头几日不见人的事情,现如今有了些头绪,我心情也好了些,你带我到城外去散散心,这说得过去吧?”
说是说得过去,可要出城见得宝,总归不是那么安全。
孙昶那件案子,案卷黎晏是都看过了的,其实疑点真不少,可是整个案子看下来,那些疑点,又好似都不是疑点,总有什么说辞,能叫整个案子顺理成章的捋下来。
于是他不得不佩服,杜启崖的确是个很有手段的知府,他在这案子的案卷上做了手脚,如果孙家没有搬出他,将来不管他是要杀还是要放,进退都可。
他不愿意再节外生枝,打草惊蛇,所以才想悄悄地见一见得宝,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问个清楚,再留下一份口供。
如果今日出了城……倘或杜启崖不是为得宝之事把守城门,倒还好说些,可要就是为了这个,防着得宝私下先见过他,那他此时出城,不是明着告诉杜启崖,得宝已经快到湖州了吗?
黎晏思忖了须臾,转而望向赵隼的方向:“你这阵子在城中打探消息,衙门里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吗?”
赵隼也是一愣:“主子您要做什么?”
他反手摩挲着下巴,是个沉思的模样,但只顿了那么一声:“我想知道,眼下出城到底可不可行,如果杜启崖不是为得宝的事情增派的官兵,那出城去见他,也没什么这样,你想个法子,去打听打听,今晨府衙都发生了什么事,说到底,他为什么增派人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要么就是他身边的心腹,你能说上话的人,也恐怕离杜启崖的心腹差着点儿距离,你先去打听打听,看看府衙今晨是个什么情形,打听清楚了,我再做定夺。”
等都交代完了,他又犹疑,像是怕耽误了事儿,眼看着赵隼转头要走,又叫住他:“确定了是傍晚时分人会到吗?”
赵隼说是,来信的是底下可靠的人,脚程也就那么快,到傍晚人就到湖州了。
黎晏这才放下心来,摆了摆手,打发了他去打听消息,其余的暂且压下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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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耐人寻味
黎晏还是出了城的。
他说的其实不错,赵隼在湖州这些日子,替他跑前跑后的打听消息,在知府衙门里,倒是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是杜启崖贴身的事儿,那就是一问三不知呢。
彼时赵隼得了他的吩咐,带了两个人,便去打听起来,自然银子也没少舍出去,没出半个时辰,就带着人又匆匆自外头回来。
魏子期是已经起身下楼的,也听魏鸾大致把早上的事儿说了一通,这会子见了赵隼回来,下意识的先看了赵隼的脸色,觉得他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而赵隼说的那些,无非是早间高通开了府库去清点一类的话,黎晏也知道,大多府衙中,开府库清点府库银子,是有规定的日子的,不是十分特殊的日子,通常是不会轻易开府库的,倒也不是怕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是毕竟府库重地,凡事都有个规矩。
那会儿黎晏心下便已有些怀疑,但又听赵隼说打听不出别的来,他再三的犹豫,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到底还是决心出城去。
不然真弄的得宝没法背着人进城,他想问的问不出,这种时候,真么什么必要端着这份儿架子。
起初的时候魏子期是满心不同意的,知道了是魏鸾的主意,更是满口责怪之词。
说到底他无非是觉得,既有人盯上了黎晏,黎晏就不该轻易出城,便是要出城,也要有府衙的人护着,万一真要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可是这要去见得宝,铁定不能叫衙门里的人跟着了,那黎晏的身边就只有他们而已,一旦出了任何岔子,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们兄妹,加之又是魏鸾瞎出主意,怂恿着黎晏出城去的,保不齐落在人家眼里,成了里外勾结。
他心眼子多,想的就也多,是唯恐将来给自己家里招惹上祸端。
只是劝了黎晏那么多,他像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反过头来又把他冷嘲热讽了一番,魏鸾那头大约也不赞同他这样拦着,是以黎晏冷嘲热讽的,她也只是开口拦了那么两句而已,就再不多说别的,说得多了,魏子期自觉无趣,便也就收了声。
临要出门那会儿,黎晏问他还去不去,他不假思索的就跟了出门。
去还是要去的,哪怕出了事儿他也未必能做的了什么,可至少黎晏人在他眼前,他能看着,也心安不少。
这会子等出了门,一行人一路往西城门方向去,那正是从滨州入城的方向。
为着前几日魏鸾心情不好,今次说要带她去散心,倒也没有人多心起疑,只是客栈这里的衙役们见了这位殿下要出门,多嘴问了才知道是要出城去,又忙不迭的回了府衙去回杜启崖,而那头,人家却已经远去了。
……
湖州西城门出来,再向东越有三里地,是有村镇的,镇子上的百姓淳朴的很,见了外来的贵人,又是好奇,又是热情。
赵隼找了个还算是安静雅致的酒肆,迎着他们进了门。
说是酒肆,其实也不过路边临街搭起来一间屋子,看着是比那些个茅草屋要整齐些,可要跟湖州城中的酒肆茶楼相比,那可就差的太远了。
茶也没有好的,糕点也不算径直,说穿了,往来行人至于此,有个落脚的地方,口渴了有杯水,肚子饿了有口吃的,精致度不挑,食材用料自然也不会挑。
黎晏眼里多少带着些嫌弃,又担心的朝魏鸾那头看过去:“吃不过这里的茶,就不要吃,省的一会儿回了客栈,又闹不舒服。”
说的她顶金贵似的,外头的东西一口都碰不得了。
魏鸾扬了扬嘴角,说了句没事,端了那黑漆漆的小瓷杯就着嘴边吃了一口。
的确不是好茶,但也没有到难以入口的地步,魏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可怕?”
黎晏只是摇头,见她吃了茶,便也不说什么呢。
一旁魏子期犹豫了须臾,到底是开了口叫殿下:“高银曹开府库这件事,殿下……不觉得有古怪吗?”
当然是觉得古怪的,无规矩不方圆,高通当年虽然是被贬谪出京,但是这点规矩和道理他不懂吗?那他昔年的圣人书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官儿也算是白做了。
可他觉得古怪是一回事,魏子期若觉得有古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黎晏拧眉看过去:“怎么说?”
魏子期觉得应当不是他的错觉,黎晏的神色有异,那种眼神更像是审视。
他索性回望过去,与黎晏四目相对:“殿下觉得我不该问?”
黎晏反倒愣了,他是没料着魏子期这样直截了当的问到他脸上来。
他掩唇,虎口处掩在唇边虚挡了一把:“倒不是觉得不该问,只是好奇罢了。”
于是魏子期笑了:“殿下想是忘了,魏家昔年做皇商时,我已然记事儿了,家中的事情和生意,我爹从没有瞒着我,是以朝中这些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些,尤其是户部的规矩和条例文案。”
是了,黎晏一抿唇,真是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过去了太多年,好多事,人们会习惯性的淡忘掉,就比如说,孙夫人——
他定睛望着,眼中闪过魏子期看不明白的光芒,可到底没开口,只是转了话锋,去接上魏子期前头问的话:“古怪是一定有,不逢年节,又不是月初月末,好端端的开了府库,你没听赵隼说吗?清点府库这件事,是高通自己干的,事先没跟杜启崖商量,更没回他一声。这个事吧——”
黎晏的音调是刻意拉长的,后头的话没有直接说出口,一眼斜过魏子期的方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魏子期心下嗤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把他的话接过来:“这事儿原本高大人是湖州银曹,也就不必与杜大人商议,他自然有权利随时清点府库,可是杜知府知晓后,大发雷霆,与他大吵了一架,可偏偏吵完了,又像是无事发生,高大人还能那样听话的去调派人手到城门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娇鸾令
第一百八十章:顺顺当当
高通那个脾气,是出了名的,别说黎晏知道,就连魏子期都早有耳闻。
那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这样的人心里不记仇,但当下吵完了架,还想叫他和颜悦色的跟你坐到一处商量事儿,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从前高通还在京中时,黎晏就没少听人说起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办事儿的人,真交办了差事,也算是个尽心的,就是这脾气改不了,加上高家又有点积蓄银子,把孩子养的不可一世,读了书也没抹去身上的那点子煞气,反倒更添了些傲气,在京中行走,这样的脾性是要命的。
可今儿个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呢?
要说来,杜启崖因为他清点府库的时候责骂他,那可真是莫名其妙了,按着高通的那个脾气,没把他府衙大堂拆了,就已经算是本分规矩,还能坐到一块儿说话?说完了,还能照着杜启崖的吩咐办事儿?
这里头要说没事儿,这会儿连魏鸾都不信了。
“他们两个这是……”魏鸾抿了抿唇,看向黎晏那头,“这里头是有事儿啊。”
黎晏沉声嗯了那么一嗓子:“要么是叫人拿住了把柄,可我估摸着,高通那个脾气,不大像是。六年前他被贬谪出京,他自己没心没肺的,不当回事儿,还是他爹上下打点,才保住他如今一个湖州银曹,这事儿我知道,至于皇兄知不知道——”他唇边是意味深长的笑,后话没提,“现在要说杜启崖一个四品湖州知府,把他拿捏的死死的,我是不信的。”
“那就是他二人之间有共同的利益了。”魏子期眸色一暗,“多年来,杜知府恐怕贪墨之数不在少,换句话说,这位高大人,也沾了不少。”
说来这便是人心不足。
高通当年在京城得罪了人,被贬谪出京,要动用银子保他一个湖州银曹,那可不是小数目,是以高家纵使不能同他们这些人家相比,也已经算是十分富贵了,饶是如此,如今高通还要跟着杜启崖一起,下手贪银子……
“沾没沾的,你也没有人家高通贪银子的铁证,说那么多做什么?”黎晏睇过去一眼,显然对魏子期的言辞已生出不满的心来。
魏子期听得出来,一时间有些讪讪的:“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殿下想来,清点府库与贪污之间,就没有一点关系了吗?”
“那自然不会没关系了。”黎晏伸了个懒腰,好似方才那一眼,只是不经意间睇过去的,并不是真的生出了烦躁和不耐来,这会子魏子期顺嘴问,他又耐下了性子来顺嘴回,“照说这日子不该清点府库,高通从来为官是个没成算的,想一出是一出,性子也是这么个性子,我估摸着,他这时候开了府库清点,到底是湖州府库的银子对不上数,我如今身在湖州,他心虚了,怕我去查,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魏鸾哦的一声,拖长了尾音:“那就怪不得,杜知府会那般生气,同他大吵了一架了。”
黎晏沉声嗯着,思绪又转过。
可说来,杜启崖又是怎么拿捏的住高通的呢?
威逼利诱,高通未必吃那一套,况且似高通这样的人,同杜启崖坐在了一条船上,最该担心受怕的,是杜启崖才对,他得拿高通祖宗似的供着捧着,或许最开始,他拉了高通下水,也不过是想着,既然这个人被贬出京,都还能保住官位,来日一旦出了事,高通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也能捞他一手。
黎晏平素最不待见的,便是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觉得无趣,又肮脏,好好地朝堂,都是叫这些人给败坏了,风气带坏了,就很难再正了,朝中污浊之气不散,何来清明之说?
从前皇兄每每头痛,其实都是围着这些人。
他抬了手在鬓边揉了揉,那是太阳穴处,他略一压:“眼下不大顾得上,他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倒是想着,等事情了结,回到齐州,不如想法子告诉皇兄,也不必正经上了折子去参他,只是叫皇兄知道此事,早晚心里惦记着,找了机会,只怕得好好查一查湖州这潭水了。”
魏鸾嘴角抽动,似有话要说,那头魏子期一个眼神丢过去,示意她闭嘴:“这自然是殿下做决定的事情,我们插不上嘴,也不该插嘴。”
他有心岔开了话题,便不会再顺着黎晏的话提这茬儿,打了岔,朝着外头瞥了一眼天色,算着时辰,略一抿唇:“怎么算,得宝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黎晏一挑眉,略带着意外的望过去,嘴角似笑非笑的扬起,那弧度不是十分明显,只是眼角眉梢处,似是有了笑意的。
魏鸾待要看真切时,他脸上那样模糊的表情便已经敛去,只听得他沉声叫了赵隼一回。
那头赵隼弓着腰,回了话,说是早已经派了人去迎,见着人就带到酒肆来见面,估摸着人是该到了,但到底没个具体的时辰。
黎晏哦了一声:“那你再派人……”
他话音未落,打酒肆门口进来个人,身上穿的是圆领袍,黎晏一眼瞧见了,便收了声不再说。
魏子期是背对着门口做的,见他收声不言,又朝着门口方向望去,听着身后哒哒脚步声,下意识的扭脸儿朝身后看。
这个人……齐王府的人。
那奴才三两步近了前来,果真端着恭谨,请过了安见过了礼,头也不敢抬,只等着黎晏问过了,才敢开口:“奴才先来回主子话的,好不叫主子一味的等着,他们见着了往滨州去的人,大约摸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黎晏低头想了会儿,脚程实在不算慢了:“一路上都还好,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他到底惦记着杜启崖突然在城门加派了人手这回事,便多问了两句。
那小厮叫他问的倒愣了下,下意识去看赵隼,却发现赵隼连看都没看他,这才啊了一嗓子:“是,没遇上麻烦,一路从滨州来,走的都顺顺当当的。”娇鸾令
第一百八十一章:情势不同
第181章情势不同
黎晏摆手打发了那小厮退到一旁去,他赶路而来回话的,路上奔波又累了,赵隼一向是会体谅人,更会替黎晏笼络人心的,带了他到一旁,又塞给些散碎的银子,那小厮果真感恩戴德的接了,才又听了赵隼的话,略歇歇脚,便先回城去休息不提。
这头黎晏同魏鸾兄妹两个面面相觑,皆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一路自滨州而来,都顺顺当当,没有遇上沿途找麻烦的人,尤其是在近了湖州城的时候,那么也许……是他们想错了吗?
“如果杜知府没有派人……”
“或许我们错想了他。”黎晏沉了声,把魏子期的话顺势接了过来,“看样子,他在城门加派人手,真的只是为了防着城中再闹出人命来。”
“可要说来……”魏子期犹豫了一嗓子,掀了眼皮看过去,才发现黎晏面色不郁,“他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听不出殿下话中深意?殿下那样交代,为的是什么,他心里只怕有数,既然知道了,还要这样子加派人手防备着,那就还是别有居心。”
这就是魏鸾先前说的,即便是跑到府衙去质问杜启崖,黎晏也必定捞不着任何的好处。
杜启崖大可推说不明白,全是按着他的吩咐办的,可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他是明白的,他知道黎晏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别有居心是一定的,可杜启崖到底是图什么?
魏鸾把担忧的目光瞥向黎晏,却见他也只是做了沉思状,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大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黎晏把面前的茶杯端在手上端详了须臾,嗤了声:“他大约是怕出了事,惊动了朝廷,届时皇兄派了钦差到湖州,一来二去,再查出他多年来的贪污,到时候,他、高通,还有他手底下的那些蠢货,就一个也跑不了。高通倒还好说,京中被贬都能保住官位的人,一场贪污案,至多他家中再花些银子,把贪的亏空补上了,别说命保得住,就是这案子,他也说不准能压下的下来。”
他这样说,魏子期便眸色一暗。
魏鸾或许不知情,他却明白,国库亏空更大,若能得了这么一大笔的银子,天子也乐得放了高通一马,换个地方,还舍个官位给他,其实巴不得这样的人,将来继续犯错或是得罪人。
高家有钱,又拼死拼活的想要保住高通的官位,所以只要他犯了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送到国库去,这就好比当年压榨魏家,是一样的道理。
横竖陛下心里有数,不会将高通再放在什么很重要的位置上去,如今的这个银曹,是还没出事,等到出了事……
魏子期心一横:“可是杜大人没银子、没手段,也或许,他穷苦多年,即便如今手上有银子,也舍不得把这些银子全舍出去,来保自己的命。”
黎晏一眼横过去:“你好像听出了些言外之意,又颇有不满和愤慨?”
他说不敢:“殿下的话,我听过自然就忘了,哪里来的不满和愤慨呢?”
魏子期和黎晏之间,好似从不能够和平相处,一言不合,就是火星四溅。
魏鸾暗暗吃惊,实在听不懂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咦了声:“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朝廷里的肮脏事,不要说黎晏,连魏子期也是无意叫魏鸾知晓的,于是两个人不平的剜了彼此一眼,却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再开口提及此起。
魏鸾见问不出,索性也不再追问,省的说得多了,再要叫他两个针锋相对起来,她平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要调和他两个之间的不和与摩擦,眼下湖州城中频频生事,又有黎晏交代叫她不要多问多管,她心中难安,明面儿上还要端着一派的祥和安定,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也不担心,是以再没有心力去管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便只希望,他们能瞧着眼下多事,不要再打这个嘴仗。
因这茬这样轻易揭过去,魏鸾吃了口茶,顺势又去看黎晏手上那只白瓷的小盏:“你先前不是说,等回了齐州,要想法子给京中送信,叫陛下知道湖州的事情吗?”
黎晏恩了一声,手上动作也一顿,白瓷小盏停在了他手上:“怎么了?”
“我记得来湖州之前,你说过的,这位杜知府,在朝中也算是有根基的人,他的同年也好,同乡也罢,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不在少数。”
黎晏觉得一定不是他想多了——魏鸾的语气变了,连吃茶的动作都放慢了。
他侧目望过去,果然见她面色阴沉。
坏了,这是生出别的想法来,只怕是觉得,当初来湖州前,他的那番说辞,不过推诿,哪里有什么动不得的人和官,这个杜启崖,也没那么厉害,现在能给京城送信,叫皇兄记挂上湖州的水深,那当初她提起此事时,他说的那番话……
黎晏心下咯噔一声,白净的瓷盏重又搁置于案,发出一声闷响来:“我当初也不是敷衍哄你,眼下只是情势不同了而已。”
魏鸾哦了一嗓子,却显然不怎么相信他:“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知道,无非是他违拗了你的心意,你大可以与陛下说,此人行事诡异,是该好好查一查,可归根结底,人家这样做不是说不通,他是一方知府,为了城中的安宁和安定,就算是违拗了你,又有什么?”
她几乎把黎晏所有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黎晏倒吸口气,实在是叫她倒噎住:“你也不要不听我说,情势如何不同,不是三言两语与你说得清楚的。当初是不知道杜启崖心怀鬼胎,你说的,是怕他和陈家勾结,要欺负孙家人,可你要知道,拿住这样的证据,太难了,况且为这个去查他一个四品知府,算来算去,不还是要算在你头上吗?不然我凭什么替孙家出这口气的?现如今是他违背了我的意思,说到底,幕后主使之人败坏了我的名声,他不思为我抓出幕后之人,反倒为一己私利,置我的交代于不顾,如此,我与皇兄面前告了他状,要朝廷留意湖州,便顺理成章,你明白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值不值得
第182章值不值得
关于杜启崖的事情,魏鸾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黎晏,她应该相信黎晏,哪怕前后的态度反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可她仍旧选择了相信二字。
天色已渐近昏黄,酒肆是不会这时候打烊的,往来的行旅匆匆,多驻足片刻,讨上一杯白水解解渴,便要继续赶路,这酒家老板是个心善的人,其实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茶,也不过两个铜板,可有些人舍不得,家里老老小小要养活,在外头忙碌了一天,汗洒了一地,也仍旧舍不得花这两个铜板,买上一碗茶来喝,便到这里讨白水,老板通常都不说什么,噙着笑就给他们倒了,喝完了,还会再问一句,够不够,倘或不够,便会再舀一碗水来。
倒也有手头上有些个闲钱的,进了门,坐上三两刻,要一壶茶,歇歇脚。
王府的奴才们带着得宝进门那会儿,真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也足可见这一路而来,赶路确实是很急了。
得宝大约并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只以为途经此处歇歇脚,进了门也没留神,只是等彻底迈进了大堂,烛火通明,他抬眼四下看,一眼就瞧见了魏子期和魏鸾。
奴才的瞳孔登时放大,显然大吃了一惊,再端详坐在主位上的贵气男子,看看身边站着的齐王府的人,他好似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得宝三两步上了前去,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魏子期的脚边,一开口,染上了哽咽:“表少爷……”
魏子期心里也不好受,这是孙昶贴身服侍的人,从小跟在身边儿,打孙昶进学堂,就是得宝伺候笔墨,从来人前人后,奴才都是一心向着自家主子的。
这回孙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事发之后,他又被放回湖州,估计从回了家,也没少吃苦,至少家中舅舅与舅母,便会责怪他不省得从旁劝阻,叫主子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魏子期略一弯腰,上了手去扶他:“没事,来,起来说话。”
得宝低着头哽咽抽泣,眼角竟也真有了泪。
魏鸾看的心下动容:“你这次回了家去,舅舅和舅母不管说了你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你是家生的奴才,从小服侍表哥的,表哥出了事,舅舅和舅母心里急,一家子上上下下,没有不急的,你受了委屈,过后他们也会明白,更不会亏待了你,别难受了,起来吧。”
其实要说委屈,那真的有,可要说记恨在心,得宝是不敢,更是不会的。
他的确是孙家家生的奴才,他爹和他娘,都是在孙家服侍了一辈子的人,从前孙家虽然穷苦些,可家里也有使唤奴才和丫头,他爹和他娘就是那时候跟在孙家的,一直到孙家发了富贵,他爹娘又有了他,老太爷心善,又觉着知根知底,便叫他跟了大爷身边服侍。
这一家子没有大恶的人,大爷也是菩萨心肠,小的时候甭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上了学堂回来,还会教他识字读书,等长大了,在外头能独当一面了,带上他,也不藏私,不知教了他多少本事。
从前大爷还总是说,哪有好儿郎一辈子要卖与人为奴的道理,等哪一天他觉着自己学成了,就放他出府,外头天高地阔,任凭他去闯荡,倘或闯不下去了,就还回到孙家来,只当是一家人,没两样的。
这样好的主子,这样好的人家,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去。
大爷这趟出了事,不要说家里主子们着急,就是他,也急得不行,只是一个奴才家,什么也做不了罢了。
这回回到滨州,老爷和太太真是没少给他脸子,连带着他爹和他娘,也没少受委屈,说到底,是他跟着大爷出门的,大爷出事的那天晚上,也只有他在身边跟着服侍,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主子们责怪他,他自己心下也责怪自己,那天倘或拦着点儿大爷,不叫他出门去吃酒,又或是多带两个人,再或是跟出去的快一些,上手拦的快一些,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人命案子。
现而今大爷还关在大牢里,他不过是受些白眼,有时候想想觉得委屈,可记恨?记恨谁,又记恨什么呢?
于是得宝一个劲儿的摇头,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奴才没有什么委屈的,也只是突然见着表少爷和表姑娘,心里头觉得说不出……说不出的难受罢了。”
他说难受,其实是替孙昶委屈难受,又觉得那样好的一个人,在大牢里,不定叫折磨成什么样,见着魏子期和魏鸾,觉得有了救星,心里头就更动容而已。
魏子期哪里敢叫他一味的说这些,倒像是晾着黎晏一样,故而拦了一把他话头,正眼去看黎晏,旋即又回头看得宝:“这是齐王殿下。”
得宝也并不吃惊,略抬了一眼过去,很快又低眉顺目的,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说知道。
黎晏一挑眉:“你是个很聪明的奴才,孙昶把你调教的不错。”
得宝忙说不敢:“只是殿下派了人到滨州去接奴才,府里上下都知道的,这会子见了表少爷和表姑娘,殿下又端坐主位之上,通身气度不凡,奴才便是个糊涂的,也能猜得到,是殿下您。”
黎晏见他说话并不粗鄙,想来果然是孙昶素日教导的不错,也是了,身边贴身服侍的,带出门去,其实跟他身边的赵隼没两样,人前人后,不能丢人跌份儿。
“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了?”
得宝怎么不知道呢?
他点了点头:“殿下是想救大爷的。”
这话说的很机灵也讨巧,倒像是要把黎晏架上去。
黎晏心下嚯了一回,心说这个奴才真是了不得的。
魏子期悬心起来,几乎要开口斥责他两句,然则到底是黎晏话更快一些:“救是未必,要看你怎么说了——不过得宝,你觉得,你主子值不值得我救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蹊跷
第183章蹊跷
得宝起先愣了一下的,这样的话
他从前跟着自家主子在外头奔波忙生意的事儿,也见过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往往都是这样子言不达意,留下三四分的余地,叫你去猜,叫你去揣摩。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慧的人,同这些主子们比起来,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这话其实不难听的懂,可这要怎么回,他实在是拿不准,是以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魏子期。
魏子期压根儿就没瞧他,倒是黎晏把他那点子小动作尽收眼底,自然了,他的心思,也就全明白了。
黎晏虚掩了唇,虎口就挡在唇边儿:“你瞧他做什么?”
魏子期这才回头去看得宝,略蹙了眉心:“殿下问你什么,你就只管回什么,哪里有藏着掖着的?”
他反问一嗓子,得宝还没言声呢,黎晏倒顺势就把他这个话接了过来,说了声正是了,又自顾自的往下说:“要救人,原你也是指望不上你们家表少爷的,说来说去,还是得指望我,现如今我问你几句话,你还要看他的脸色,倘或真的这样有能耐,要不然,你求了你家表少爷,请他想法子去救人?”
黎晏并不是非得要挤兑魏子期两句才心里痛快,实际上也是话赶话说到了这儿,何况他说的也都是事实,又不是恶意的贬低人家。
魏鸾听来心下是不爽的,便轻咳了声,又斜眼过去扫了黎晏一回。
黎晏撇了撇嘴,倒是没说后话,略收声一会子,又继续往下说:“所以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救,叫你这样为难?那可见,是不值得了。”
得宝忙说不是,便又双膝并拢跪下去:“我们大爷实在冤枉的很。”
他这一喊冤枉不要紧,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两个都是心头一紧。
喊了冤,那不是随便好喊的,总归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那成了什么呢?
得宝本来就是孙昶身边亲近的人,他说的话,人家都要觉着,十句有十句都是向着孙昶的,哪里有什么公正这一说。
黎晏愿意听他说几句,也全是看在魏鸾的面子上,这会子他一开口就喊冤,怎么能叫人不捏一把冷汗。
黎晏果然眉心越挑越高:“冤枉?他杀了人,甭管是蓄意谋害,还是无心之失吧,陈家大儿子一条命交代在他手上,有什么好冤枉的?”
得宝越发低下头去,肩膀瑟缩了一阵子:“那天夜不算深,只是天色昏暗下来,各处都掌灯挂起了灯笼,街头上昏黄一片,奴才在酒楼里头打发了人,给完了银子,一出门就瞧见我们大爷同人拉拉扯扯的,大爷吃了酒,况且素日里是个不能吃酒的人,奴才就着急了,跟过去的很快”
他一面说,一面陷入了回忆之中,直到魏子期有心提醒的一声轻咳,才把得宝的思虑重又拉了回来。
他自觉在主子们面前失了礼,便又弯腰叩首拜了一回:“先前有些话,恐怕殿下也是听过了的,陈家那位大爷身边也带了人,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跟着,又都年轻力壮的。我们大爷同陈家大爷动起手来,陈家大爷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越发惹的我们大爷上了头,手上也没了轻重,他身边儿两个奴才,见势不好,便来拉扯,奴才见了自然也不敢站着,三两步近了前去拦着,可实际上,那两个奴才,说是拦开主子,实则是死死地抓住了陈家大爷,反倒叫他动弹不得。我们大爷酒劲儿上头,奴才根本就拦不住,拦了几回,都叫他挣开,直到直到”
他直到了半天,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下去。
黎晏却听懂了,一沉声接过他的话:“直到陈昱卿断了气,是吗?”
得宝唔哝一嗓子,又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真是吓坏了,陈家那两个奴才,好似也受到了惊吓,但他们又是报官,又是回家去报信的,真是不像慌了神的模样。”
这些是黎晏他们所不知道的,原来那天夜里出了事之后,陈昱卿身边的两个小厮,竟把事情处理的这样井然有序吗?
魏子期那头起了疑心,便多问了几句:“没人拦着表哥,见出了事,就各自去报官送信儿了吗?”
得宝点头说是:“连陈家大爷的尸身,他们也没看着的,奴才眼见着他们从那种惊诧中回过神,又满脸的愤然,可是商量了两句,就一个往府衙,一个回陈府了。后来奴才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要说他们不怕大爷跑了,倒也说得过去,可陈家大爷出了事,尸身就那样放在街上,他们也不管吗?”
这些事情,是未曾记录在案卷之内的,足可见杜启崖当初在审这件案子的时候,并没有真正上了心。
黎晏面色难看起来:“杜知府叫你回滨州报信,可你毕竟当夜是在场的,去了滨州后,就再也没到湖州上过大堂吗?”
他说上过,可又犹豫了下。
黎晏瞧出他的犹豫:“怎么了?”
“杜知府他”得宝抿起唇来,咬着下嘴唇想了须臾,“杜知府传了奴才过了一次堂,问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便放了奴才回去,后来老爷和太太为这件事埋怨奴才,也没再带着奴才到滨州来过,又觉得我办事不利,不能劝阻主子,倒也细问了那天夜里的事,可是后来究竟有没有同杜知府提起过,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不可能不提起的。
这些细节和线索实则很要紧,陈家的那两个奴才,摆明了是有问题的,束缚着陈昱卿,叫他毫无还手能力,死在孙昶的手上,事发之后,又丢下陈昱卿的尸身,忙着去报官,忙着回家去送信,如果说孙昶出了事,得宝会受到牵连,那么陈家的两个小厮呢?
陈昱卿丢的可是命,难道回了家,他们两个还能安然无恙的度过吗?陈家人的心就那样大,也那样善,会丝毫不迁怒于两个奴才?
黎晏心下冷笑,这话说出来,他是头一个不信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温瑶
第184章温瑶
陈正廷的那张脸在黎晏脑海中闪过他虽未曾和孙家人打过交道,但也都有所耳闻,孙家人没有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人宽和,为人也宽厚善良,至少没有那么多的坏心眼子。
实际上生意场上的人,哪有十分干净的,但能像他们家那样,秉持初心不改的,多少年下来,已经实属难得了。
陈家人,恐怕没有那样好的涵养,或许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有过,只是年月更迭,野心不断的膨胀,再多的银子进了家里,都不知足,永远贪图着更多的银子。
这样的人家说来可怕,他们没有敬畏的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宽厚待人的心,对自己人、对外人,都一样的。
陈家的这些奴才们,上回黎晏也听赵隼偶然间提起过,大多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不算少,陈家出手倒是大方,可就是成日心里头不安宁,唯恐一丁点儿小事儿做错了,就要挨罚挨骂,再严重些,赶出府去,都是有的。
给人家家里做奴才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实在没办法了,才卖儿卖女,到富贵人家或是高门之内,为奴为婢,是以他们只能忍着,也只能谨慎着,生怕一不小心丢了差事,一家子老老小小等着这点银子养活,没了差事,那是要了一家人的命。
如此想来,陈昱卿身边那两个小厮
黎晏眉峰隆起:“孙昶到湖州也有些日子,和陈昱卿为了今年新茶采买的事,也打过交道,陈昱卿身边那两个小厮,你认得吗?”
得宝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那是陈家大爷近身服侍的人,就如同奴才在我们大爷身边儿伺候,是一个样儿的。”
那并不对。
倘或真的和得宝一个样,他们不该对陈昱卿下黑手。
这两个人,只怕大有问题。
黎晏嘴角略上扬,是个讥讽的弧度:“那陈昱卿当街调戏民女,那姑娘,你现如今还能认出来吗?”
得宝吸了吸鼻子:“当然是能认得出来的,事到如今,奴才也不敢瞒殿下您,那姑娘那姑娘家住在城东二里地,并不是城中的人,但是她在城中刘家秀坊做工,生的周正,清秀的一张脸,小家碧玉的煞是好看,加上一手好绣工,很是招人喜欢。那天晚上,倘或换了别的什么人,我们大爷也没那样生气的了。”
黎晏一听,心下便唷了一嗓子,合着这里头还有孙昶一段风流事儿。
他古怪的目光转向魏子期:“上回你们去大牢里见孙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子期脸上自然也挂不住了,就连魏鸾,也不免在心下啐孙昶。
这都到了什么时候,怎么还扯谎骗他们?
原以为那天在牢里,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可没成想,见到了得宝,才知道他还是骗了人,撒了谎。
孙昶他哪里是吃醉了酒记不得那姑娘长得什么模样,分明只是不想说罢了,或许他觉得,得宝不敢随口乱说的,毕竟那姑娘很有可能,同他还发生过些什么。
只是得宝也实诚,加上一心只为他好,想着能救他的命,如今见了黎晏,便把什么都坦白了。
魏子期冷眼去看得宝:“表哥和她认识?”
得宝听他问,而且语气又实在不好,哪里敢敷衍他,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对着魏子期的方向拜了下:“大爷留心这位姑娘许久了,她绣工出奇的好,在湖州城中也算小有名气,其实去年大爷到湖州,就打听过,只是那会儿没有多做停留,大爷也没真的上了心。今年再来,为着陈家这档子事儿,耽搁了,住了这么些天,一来二去的,这才”
要是说起这样的事情,魏鸾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其实连黎晏和魏子期,也觉得荒唐又不可思议。
孙昶家中是有妻有女的,他那个元配发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从小就指腹为婚的,外人看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他这到湖州来走一趟,就看上个绣娘?
而且他到湖州是来做什么的?
家里的生意耽搁了,这么要紧的正经事,他不说日日焦心着急,竟还有心思去扫听人家姑娘的事儿吗?
现在好了,为着这姑娘,还错手杀了好,诚然未必是他错手,也许是被人给构陷设计了,可不管怎么说,连得宝都会说,若换做别的什么人,孙昶压根儿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气性,要这么说来,那陈昱卿当日嘴里不干不净的几句话,也很有可能,是冲着这个绣娘去的。
魏鸾心下急了些:“知道她姓什么吗?”
人在刘家秀坊,又知道家住哪里,这会子知道了姓甚名谁,要去找,必不会找不到。
得宝说知道:“那姑娘姓温,闺名单一个瑶字。”
温瑶。
真是个好名字。
这名字听来便叫人觉得,这是个极温婉的姑娘,便正是江南水乡女子一般,举手投足间,皆是气度。
魏鸾转头去看黎晏,黎晏果然也在思忖着什么,不多时,他开口又去问得宝:“这个温瑶,是一直都住在城东二里地的吗?”
得宝一愣,顺势抬眼看过去,黎晏嗤了声:“你主子既看上了人家,还不把人家家世背景都打听个清清楚楚吗?”
孙昶便是有心纳妾,也总要过了他爹娘那一关,孙家再怎么宽厚,也不至于把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弄回家里去,孙昶又是自己在外头看上的姑娘,要说服他爹娘,就更困难些,何况这姑娘还是从湖州来的,想来当初他把人家打听的一清二楚了,才敢真正对人家上心。
得宝咽了口口水:“好像是从三年前才到湖州附近定居的,当初大爷叫我们去打听,可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大爷也怕弄得温姑娘坏了名声,不叫声张,悄默默的打听了,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湖州人,家里头爹娘也只是养父母,不是亲生的,那一手刺绣功夫,也是早年间在苏州时,跟着苏州的老绣娘学来的,后来辗转到了湖州,这才成了她养家糊口的手艺。”
第一百八十五章:安分
她是三四年前才到的湖州,却并不见得,从那时候起,陈家人就预备下这样一个姑娘,等着害孙家人,没有人能预知后事如何,要一定说这个温瑶是陈正廷手下的人,或是陈昱卿手下的人,那也只能是打算拿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害人是一定的,可要害谁,就说不准了。
是以得宝说的这一番话里头,引得黎晏深思的,到底还是陈昱卿身边两个小厮。
他一沉声,回过头去,略斜眼扫过赵隼:“知道怎么做了?”
赵隼颔首应声:“只是这两个奴才,到底是陈家大爷贴身服侍的,倘或说动静闹得大了,只怕惊动了人。”
“惊动了人,也是不怕的”黎晏悠悠然丢出这样一句,“现在这幅情形,还怕惊动人?”
魏鸾却脱口而出一声不:“惊动了人是不怕,可如果他们两个真是受人指使,打草惊蛇,只会叫蛇畏首畏尾,再也不会轻易露面了。”
这样说来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黎晏晓得,她说到底,还是埋怨他这回所谓的打草惊蛇这件事,心里有怨气,可横竖已然如此,再多说也是无益,就拿这样的方式,来发泄她心中的不满。
他心下无奈更多,连魏子期也听出来她的阴阳怪气,有心说她两句,却又知道,当着黎晏,她无论说什么,黎晏都不会恼了,旁人插嘴,黎晏反倒是要生气的,毕竟还是觉着,这不过是他同魏鸾之间的事情,魏鸾的小打小闹小性子,都是可爱至极,要是别人插手管了,却成了不知好歹的。
故而魏子期略想了须臾,把话全都给咽了回去,到底是没有再说出口来,只是深看了魏鸾一眼,眼神中多有不满罢了。
魏鸾只当是没瞧见,那头黎晏撇了撇嘴:“那依你说,该如何呢?”
他自己是有主见的人,只是不愿意再惹恼了魏鸾罢了,是以眼下魏鸾不管说什么,他也肯听一听。
魏鸾不是不知道,他不同她一般见识,是骄纵着她这点小心思而已。
她调整了心绪,也尽力的把语气放轻缓下来,不叫自己看起来那样冷冰冰的。
那头赵隼看看她,再看看黎晏,鬓边都盗出了冷汗来:“姑娘,您的意思,是不能动这两个奴才吗?”
魏鸾说是,感激的眼神便投了过去。
赵隼是有意岔开话题的,不然她和黎晏僵持着,那样不上不下的,彼此都难受。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上回你查着那几个人,不是拿着人家收银子了?”
赵隼恍然大悟,立时哦了两嗓子:“姑娘是叫奴才去查这两个奴才平日里见了什么人,拿了什么人的银子……”
“也不尽然。”魏鸾冲他摆了摆手,无声的叹息着,又把目光转回了黎晏身上去,“如果陈昱卿死了,谁最能得到好处呢?”
黎晏眸色一暗:“你说陈昱礼?”
陈正廷这辈子儿子女儿没少生,可嫡出的儿子们,就这么三个,陈昱明又是个不争气的样子,那个陈昱礼,倒还算是三兄弟之中,最跳不出毛病来的。
陈昱卿倒也人模狗样,可这色字头上一把刀,今次出的这个事儿,不就正应了这句话吗?
但要说来,也没有人会糊涂到这个地步的……
是以黎晏又自顾自的摇头:“这么做也太明显了。”
“所以大可以查一查,陈家这位二爷,平素得罪过什么人,又或是,他陈家得罪过什么人。”魏鸾把肩头一耸,两手一摊,“其实要说收买了陈昱卿贴身服侍的人,我想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出来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要不是陈昱卿素日苛待,他们也很难叫人家收买了去。可大户人家的孩子,出门在外也要顾着脸面和体面的,苛待家下奴才,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所以外人又怎么知晓呢?”
她话到后来,言笑晏晏,几乎是胸有成竹,那样的表情,看起来三分俏丽,七分的艳丽。
黎晏一时看的入迷,她本就该是这样的,从来都该是这样的,自信的,生机勃勃的。
他大约明白了魏鸾的意思,魏子期也接了句话:“陈家自己内宅的事儿?”
“我也没这样说,只是湖州城这么大,要查也不能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咱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呢?”她撇了撇嘴,又去看赵隼,“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赵隼始终弓着腰,说明白,可到底不放心,忍不住多问黎晏两句:“那奴才就照着二姑娘的话办了,主子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这毕竟是齐王府的奴才,魏鸾也不觉他有此一问是多此一举,只当没听见,横竖她要说的也说完了,他们都听进去了,这就足够了。
黎晏嗯了两嗓子:“如果真是事关陈家内宅,不要插手干涉,查清楚了,自己心里有数就是。这两个奴才叫人买通了,要害陈昱卿性命,那孙昶就是个背黑锅的,人虽看似是他错手杀死,可实则是两个奴才下的黑手害的人,还有他们背后真正的主子,这个罪名,孙昶不替人背,那也总得要有人站出来伏法,回头交给知府衙门,该拿人的拿人,该查办的查办,跟咱们就都没关系了。”
赵隼心下咯噔一声,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越发低了头,应了两声,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领了人出门,匆匆回城,交办差事去了。
那头得宝还跪在那里没有动,其实听来有些云山雾绕,这会子黎晏吩咐完了话,又扬声叫他:“你跟在你们大爷身边,这个温姑娘,平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吗?”
得宝眼珠子骨碌碌的打了几个转,认认真真的回想着,临了了去点头又摇头的。
魏子期看的糊涂,便沉声轻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那她到底是安分,还是不安分!”
得宝想来又想:“要说安分,平日奴才们到处打听,温姑娘每日往来家中与绣坊,是不与旁人过多一处厮混的,就是在绣坊里,同姑娘们关系也都处的好,实在是个温婉内敛的人,可要说不安分……”
他抿起唇,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魏鸾的脸色,这一眼正好叫魏鸾看在眼中,就咦了声:“看我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真心实意
他此言一出,黎晏心下一沉,便已然感到不好,可要拦阻,却又来不及了。
得宝那里因叫发现了,面上闪过慌乱,连忙收回了目光,哪里还敢再看魏鸾,只是低着头回魏子期的话:“奴才们私下里总是说,倘或温姑娘是个安分守己的,又是怎么就入了大爷的眼呢?姑娘家该待在闺阁中,便是到秀坊去做工,也不该名声大噪,引得人人追捧,平白的叫我们大爷动了心,这岂不是不安分吗?”
魏鸾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魏子期也倒吸口凉气,分明知道得宝并非言有所指,却还是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扭脸儿去观察黎晏神情。
黎晏算是知道了,无怪他回话前先去看魏鸾,果然这话不好听,却含沙射影的像是嘲讽魏鸾。
昔年在京城时,魏家二姑娘名声大噪,便是后来到了齐州去,魏鸾的名字,大梁天下,也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里头最要紧的,不就是因为自己看上了她,处处捧高她吗?
原来底下的奴才们会以为这是不安分。
得宝大气不敢喘,显然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会儿抬眼瞧着各人脸色都不大好,他哪里还敢胡说八道的。
方才齐王殿下非要问,他犹犹豫豫不敢说,自己又露了怯,偷偷摸摸去看表姑娘,到了弄巧成拙。
魏鸾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来:“所以平日里,你们也是这样看我的?”
“鸾儿!”魏子期呵斥出声,“一码归一码,当着殿下的面儿,别胡说。”
她却状似不经意的把肩头一耸:“原也不是胡说,其实我也没多当回事,只是多问两句而已。”
得宝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哪里敢应她半个字呢。
先前黎晏问起几句话,他还敢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魏子期,希望从魏子期的身上看出些什么对自己有帮助的,或者说,他无助又茫然的时候,希望魏子期能告诉他,他应当怎么去回应这位殿下问的话。
然则眼下……
他孤零零的跪在那儿,谁也不敢看,哪里也不敢望,一双眼就盯着自己身前那块儿地,像是要把地砖盯出个窟窿来。
其实黎晏知道,魏鸾这样看似不经意又似是打趣玩笑的一句话说出口,才正说明了她心里头没那么气了。
实际上得宝说的也不算错,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罢了,她改变不了别人的看法,也不可能因为旁人低看了她,就同自己保持距离,所以外头的人怎么说怎么看,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乍然听见了,换做谁,心里头都会一时不舒服罢了。
黎晏无声的叹了口气,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去,叫了声得宝:“过后大约要委屈你,来的路上,他们都告诉你了吗?”
得宝还是不敢抬头,弓着腰说知道:“照理说,当天夜里出了事,奴才就在跟前儿,怎么着也不该放了奴才回家去,收押关进大牢里,那本就是应该的,原先也只是杜大人心存善念,放了奴才回滨州去报信儿。殿下说委屈奴才,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怎么敢当呢。”
这个人,看谁都是心存善念的吗?或者是,他明知道杜启崖别有居心,只是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儿说罢了。
黎晏嗤了一回,声音不大,却正好能钻入魏子期的耳中。
魏子期斜眼去看得宝:“家里头也觉着,杜知府是心存善念,才放你回的滨州吗?”
得宝啊了一嗓子,这才抬眼看了过去:“表少爷,这……”
“行了。”黎晏那种笑意越发浓郁起来,不多时又垂了垂眼皮,就那样耷拉着眼皮斜着扫过魏子期一回,“奴才家说什么,我也不会当真放心上,你这么问他,是要吓死他?孙家再怎么说,也不过一介布衣平民,还敢背地里去妄议朝廷的四品知府了?”
等说完了,他才叫得宝起身:“你就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城了,自有人会安置好你,等到了明日,你再随着他们进城去,知府衙门的人会在城门等着你。得宝,今天说的这些话,过会儿我叫人给你写下来,你签了字,在我这儿,算不上画押,但我得拿着这份儿东西,等到你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杜启崖再问你什么,你只管按着今日与我所言,再与他说上一遍,至于旁的,一概都不需要你管了。”
话至于此,便显然是无话再交代,而黎晏那头也的确是站起了身,打算迈开步子朝着门口方向而去的。
得宝并没有起身,而是在黎晏刚一站起时,又叩首下去,叫了一声殿下。
黎晏狐疑,站定住:“你还有话说?”
“我们大爷真的是冤枉的,甭管到什么时候,奴才都是这句话,当日杜大人放了奴才家去,没传奴才过堂,不然这句冤枉,奴才早就喊出来了。”他一面说,嗓音已经染上了哽咽,“奴才人微言轻,也不配在殿下您面前说话,但您抬举奴才,还纡尊降贵出城来见奴才,奴才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大爷。”
黎晏心中说不动容是假的。
他遇见过太多的人,虚情假意,虚与委蛇,有很多年,他都没再遇到一个人,跪在自己的面前,说着最真心实意的话,做着最诚心的求祷。
得宝的话,是最淳朴的,他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可是这些就是他心里头的话,一字一句,在心尖儿过了一遍,又到了嘴边,脱口而出,全是为了孙昶。
黎晏面色略一沉,说了声知道了,再没理会他,抬脚往门口而去,自又出了门不提。
魏鸾和魏子期跟在身后,对视了一眼,又纷纷低头去看得宝,兄妹二人皆是摇了一回头,跟上了黎晏的脚步,一同出了门去。
只是二人一出门,发觉黎晏并没有走远,他背着手站在那里,好像在出神发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魏子期想了想,那手戳了戳魏鸾,又朝她使了个眼色,自顾自的往后退个三两步,显然是把地方腾出来,好叫他两个说几句话的意思。
魏鸾把小嘴一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提了裙摆,踩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前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湖州水深
第187章湖州水深
天色昏黄时,每个人的轮廓,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魏鸾提着步子到黎晏身侧,他身量高,她要仰视他,可是一抬头,那张侧脸,却也只有心中熟悉的那个轮廓,看的不真切了。
她深吸口气,两只手捏着长裙略提起裙摆的动作一收,四破长裙便又摇曳及了地:“你在生什么闷气。”
她说的平静,是笃定了他心情不太好,在生着闷气,只是她不明白,好好的问了得宝几句话,他在气什么呢?要说生气,难道不该是她吗?毕竟在天下人眼中,她和温瑶是一样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了,不安于室。
魏鸾唇边扬起个自嘲的弧度来:“我都没为得宝几句无心的话动怒生气,好端端的,你怎么生气了?”
黎晏低头看她,她那里是就着光的,是以他能看真切,那张姣好面容,还有那张脸上,最真心实意的的担忧,以及眼底不加掩饰的困惑。
他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好像一下子又平顺了。
黎晏摇头:“也不是说生气,只是看得宝这样子”他又唉声叹气的,“外人眼中,我是高高在上的齐王,可我的身边,能这样实心为我的,却没几个。”
魏鸾起先有些怔住,啊了一嗓子,旋即又明白过来,噗嗤一声笑了:“是,齐王殿下有这样的感慨,若给人听了去,还不要笑话死吗?”
她是有心打趣,试图令他开怀一笑,可话音落下,却发觉黎晏只是拿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在看她,她便也就讪讪的收了声,不再玩笑:“你不是还有赵隼,也还有我吗?”
“那样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得宝他”黎晏略一顿,自己也犹豫着想了须臾,好半天才又重新开了口,“得宝自己也会说,他其实是不配在我面前求什么情的,放在平日里,不要说他,就是孙昶,都未必有资格在我面前回话。”
这话说来他又像是怕魏鸾会生气,打量了她一眼:“你别恼我这样说话。”
魏鸾嗨呀一嗓子:“你这说的也是实话,我恼你做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心里一直都有数,其实说穿了,要不是沾了我的光,我爹从京城离开后回到齐州,每每到齐王府去拜访,你也未必乐得见他。”
有些话说的太直白,其实大家都有些尴尬,黎晏便干咳了一声,显然对她这样的言辞感到不满。
魏鸾自己倒是无所谓的,横竖她说的也是事实,她自己都不觉得丢脸尴尬,他有什么好尴尬的?
黎晏也不跟她计较这个,又重提了前话:“可你看啊,我临要出门,得宝仍旧敢扬声叫住我,拦住我的脚步,同我说那样的一番话。孙昶身边有这么个奴才,是他的幸事,也是孙家的幸事。”
魏鸾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着:“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你在羡慕什么,可人家说高处不胜寒,从来都是这样的道理。你高高在上,是因你生来便该高高在上,那个位置,少有人能与你比肩,孤独也好,寂寞也好,这些都是你该为你的贵重而付出的代价,可其实来说,你也并不差,我不是说了吗?你的身边,至少还有我,还有赵隼,而陛下与太后,又是那样的疼爱你。你今天是怎么了,见了得宝,倒有这样一肚子的感慨。”
是啊,他这是怎么了呢?
或许从前没想过,得宝一个奴才家,会为他主子做到这地步。
他不觉得得宝是个糊涂的人,今天在酒肆中的一番谈话,不论他说什么,隐晦的、直白的,得宝的回话,可以说都是恰到好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纰漏不讨喜,那便是关于温瑶的那一番说辞,牵扯进魏鸾去,但那原也不是得宝的本意。
这个奴才很聪明,平日一定是机敏的人,他大约知道,此番一进湖州大牢,很有可能再也走不出来。
然而得宝什么都没说,更什么都没做,他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切,他所希望的,只是孙昶或者,是有人能够救孙昶挣脱牢笼,还孙昶一个清白。
黎晏心下觉得震撼不已,突然就开始有些后悔了自己当初的这个决定。
“如果得宝死在了大牢里,孙昶会觉得遗憾吗?”
魏鸾觉得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咦的一声反问回去:“他为什么会死在大牢之中?”
“也许”黎晏哂笑,低着头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也许有人不希望他说出今日这番话吧。”
“可当初他一路回滨州,要杀他,就该早点让他闭上嘴了。”
“那不是节外生枝吗?”黎晏失笑着摇头,一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湖州出了命案,得宝那天夜里就在场,他若那时死了,这案子就一定有蹊跷,杜启崖想压也压不住。什么人有什么原因,要去杀得宝呢?即便做成意外,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孙家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他只有回到了孙家,杜启崖才能得到孙家的那些银子,不是吗?”
“那你是想说”魏鸾把秀眉一蹙,尾音又拖了拖,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或许当初有人想要得宝死,可是杜启崖暗中保护了得宝,或是拦下了你在怀疑什么?”
他怀疑什么呢?
得宝当初如果死了,那是事有蹊跷,可现在死,就是死无对证。
说不定藏在陈家的那个幕后黑手,和杜启崖之间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和联系,早在最初放得宝回滨州时,就是二人商量过,想贪孙家一笔银子的,而那时谁也没料到,这案子到头来会惊动了他,如果没有他到湖州走这一趟,得宝的那些话,又有谁会轻易就信了?有杜启崖这个四品知府压在上头,谁还能够越级去告御状吗?
黎晏的心往下沉了沉:“不是我在怀疑什么,而是事情本身,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说的不明不白,魏鸾不由的悬起心来:“我最开始的时候,真的以为,这案子只是陈家做了手脚想害人,如果我早知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我不会”
第一百八十八章:一切都会变好
黎晏按了她一把,打断了她后头的话:“不会想着救人?还是不会来求我救人?我知道你,你顾念着骨肉亲情,嘴上说的再硬气,都狠不下这个心,你想救孙昶,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认定了,是陈家人背地里捣鬼,陷害了孙昶,即便有案卷摆在你面前,即便所有人都说,连他自己都承认,是他错手杀了陈昱卿,你也不愿意就这样相信。”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阿鸾,我记得从前与你说过的,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叫人管乱的。”
魏鸾心头咯噔一声:“如果不来查湖州这个案子,便也不会知道,湖州乱成折子,一桩案子,背地里还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他说的斩钉截铁,“不要说是你,连我也没想到,这小小的湖州城,真是‘人才辈出’。阴谋诡计,波诡云谲,湖州的这出戏,可一点也不比京中朝廷里每日都唱的戏要差。”
魏鸾有些自责,但又觉得这些污秽,总有一天会被揭开,而她,不过是推波助澜的,提前揭开了蒙在湖州官场上的那块遮羞布罢了。
不,那不只是湖州官员们身上的遮羞布,还有湖州的生意场陈家为首的,其余的人家,也未必干干净净。
“事到如今,你会想要彻查吗?”
她问的云淡风轻,他心中却波澜大兴。
查?从何处开始查呢?
到头来,所有的愤慨,也都只是化作一抹摇头,好似随着黎晏摇头的举动,他胸中那点壮志豪情,也烟消云散了。
魏鸾一拧眉:“不查?”
黎晏失笑:“怎么查?湖州上到知府银曹,下到一个小小主薄,没有一个干净的,真要查,我怕湖州官员都叫一锅端了,湖州乱了,朝廷就得派了人来镇这个乱。可是阿鸾,我未曾入部入阁,原本我该做宗正卿,我也最有资格做这个宗正卿,可我今年十五了,仍旧只是个毫无实权的封地王而已。皇兄疼我,可他一样会防着我,其实有些话我从前不想同你说,有些牢骚,也不愿意叫你听了去。”
他深吸了口气,刻意的忽略掉魏鸾眼底的惊骇:“当日我从京中返回齐州,你跟我说,有些话不要随口乱说,张口就来,从此就做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所以阿鸾,我有心彻查,却不能逼着皇兄彻查湖州的官商勾结。我也跟你说过,要真的治陈家一个以商乱政的罪名,他们担不起。”
他这些话,魏鸾从来没听过,前世没有,今生更没有,可是今日,他把什么都说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有些时候,他对京城,没有任何的留恋和好感。
分明天子那样把他捧在手心,看起来,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他每每提起他的那位皇兄,总是透着一股子莫名的疏离。
就连先前她说起,她畏惧天子,更惶恐有朝一日引来天子雷霆之怒,他眼中更多的是无奈,语气里,更多的也是怅然。
实际上,他也是怕的不,那样的情绪不能称之为怕,应当只是,疏离而已。
“我懂了,这件事,我不会再问你,也不会再逼你。”魏鸾的手,动了动,指尖儿也弯了弯,她下意识回神望向魏子期的方向,见他并没有看向这边,才放心大胆的去牵黎晏的手。
那是一种带着安抚力量的牵引,当两只手交叠紧握,其实一时间,没有人说的上来,究竟是谁安抚了谁,又或许,这是他们两个人,彼此的救赎。
“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就好。”魏鸾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上次让我不要再插手,今天是我问得多了。”
黎晏反握住她:“你想问就问吧,也怪我不好,从不跟你说这些,怕你烦心,怕你困扰,觉得什么事儿无非我一个人扛着就够了,反倒叫你惶惶不安,什么事儿好像都没个着落。我要早告诉了你,你也不会这样总追着我问。”
魏鸾叫他说的不好意思,脸上红晕泛起一片来:“你说的我倒像是个麻烦精。”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儿:“麻烦精当然不是,你关心的这些,都是因为这些事关你,或是你身边亲近的人,再不然就是我,若换了不相干的人,你也不会这样上心。这样其实很好,至少你有血有肉的活着,我看着也放心。”
她心肝儿直颤,知道他说什么早在她刚刚转醒时,沉默寡言,深居简出,最多也不过分出些精神来见他,可见了面,话也说不上几句,往往是他在说,她在听。
那时候黎晏很担心,觉得她大病一场,简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从前那个活泼伶俐的魏鸾,仿佛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可是只有她知道,那时醒来,她自己也是茫然无措的,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路,又该如何走。
现而今黎晏欣慰,她自己,又何尝不欣慰呢?
她感恩于老天爷愿意给她这样的机会,叫她重来一次,也感激黎晏始终相伴不弃,陪在她的身边,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都在,也从来都信她,且也只信她。
那时她敏感多疑,不,直到现在,她仍旧敏感多疑,唯恐有人要害了她去。
黎晏心细,遇上她的事儿就更是敏锐,一定察觉得到,可他从来不说,也不会开口责怪她什么。
魏鸾噙着笑,满目温柔:“毕竟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还有一个你,其实我也觉得如今这样挺好的,人嘛,多操些心,才不会活的那样没滋味。以前我想不通,内宅中,斗来斗去的,什么趣儿呢。可直到上回我母亲被夺了权,我爹发了话,叫我姐姐持中馈掌家,我才觉得通体舒畅,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他拿她没办法,更不好说,别人家的孩子,哪里有这样算计继母的呢?放眼看下来,也只怕就她一个而已。
他又腾出那只空着的手揉她脑袋:“你觉得高兴就好,日子久了,就什么都会变好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189章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二日知府衙门的人在城门处带走得宝没多久,京城就传来了黎晏想要的消息。
那会儿魏鸾正带了青衿和子衿两个到城中去闲逛,为着昨日与黎晏把话彻底说开,这次的事情,到底不再是她心头解不开的结,人的心结解开了,整个人就轻松得多,也就有了四处走走的心思,魏子期看着也高兴,就没拦着,只是又吩咐了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个小厮,暗地里头跟着,防着有人冲撞了她而已。
是以赵隼带着消息进客栈时,魏鸾并不在。
那会儿黎晏正拉了魏子期对弈,一见赵隼面色凝重的进门,手上的黑子一顿,不多时撂回了棋盒中去。
魏子期坐在他正对面,因看不见赵隼的神色,只当他是觉得下棋无趣,便也将手中白子搁置回盒中:“不如殿下也出去走走?”
黎晏只是摆手:“是没什么意思,你下棋是一把好手,只是处处要让着我,还得想方设法不叫我看出来,不过子期,谁也不是傻子,你留了手让棋,我真瞧不出来吗?这么下棋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叫赵隼陪我下。”
魏子期也不觉得失礼或尴尬,只是笑着:“是殿下技高一筹罢了。”
黎晏也不跟他较劲儿,哦了两嗓子,确实有些兴致缺缺:“你去忙你的吧。”
他应了个是,起了身来下了罗汉床,盘腿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又站了好一会儿缓过那个劲儿,一抬头,看见了赵隼的面色,心一沉,回头去看黎晏,但却见他面色如常。
魏子期眯起眼,思忖须臾,到底是没多嘴,冲着黎晏拜了个礼,只当什么也没瞧见,便提步出门去了。
他人一走,黎晏就沉下脸来:“你这些日子,越来越没有分寸了。上次是慌慌张张的撞上我,这回这样的面色进门来,亏的是魏子期从来做人有分寸,不该他问的就绝不会多问一句,不然他开了口,你打算怎么回话?”
赵隼知道这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不待见他这样慌张的样子,是以他拜了个礼就又开口告罪。
黎晏果然摆手叫他起身:“什么消息,是牢里的,还是京城的?”
赵隼说京城,又抿了抿唇,好似在想着这个话要怎么回,才显得和软。
那头黎晏等了半天,没听到他的后话,便越发沉声下去:“进门时候神色慌张,这会子问你话,却又不说了?你是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大的气性,说你两句,你三缄其口了?”
赵隼忙说不敢,只是为难而已:“京城的消息,当年孙夫人在京中时,其实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概是为着出身不好,权贵人家的太太夫人们设宴,她能推的,也往往都借故推了,只是之后会再特意备下一份礼物,送到人家府上去赔礼,一来二去,也不会得罪人,也不用到那样的场合去露怯。”
这样说来,这位孙夫人,倒是个很聪慧的女人。
黎晏一挑眉,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算得上?”
“是,毕竟还有些是推不了的,除此之外”赵隼又抿唇,偷偷地去打量他神色,“魏老爷曾经在府中设过几次宴,底下的奴才们,是按着孙夫人怀上二姑娘那前一年左右去打听的。据说那时魏老爷并不是经常会设宴,偶尔宴请,都是京中达官贵人,连广阳王殿下,都在受邀之列。”
“广阳王?”黎晏倒不是显得多吃惊,只是蹙拢眉心,“所以广阳王和魏业,就是那时候结实的?”
却不想赵隼又摇了头说不是:“起初魏老爷设宴,广阳王府是一概都推了的,推了有那么两三次,后来却又接下请帖了。广阳王殿下赴宴时,孙夫人都会在场,其实也就赴过那么两次宴,可是两次,孙夫人是都在的。”
这就不对了。
到哪里也没有这个规矩。
宴请外男,怎么能叫女眷在场?
魏家那时候生意已经做的大,这些权贵到魏家去赴宴,自然带女眷,那就该叫孙夫人在后头陪着女眷们,哪里有跑到前头去的道理?
黎晏愁眉不展:“怎么会叫孙夫人到前头去?”
“这个奴才们就不知道了。”他弯了弯腰,“只知道那时都是章夫人在后头陪着女眷,孙夫人都是陪着魏老爷到前头去见客人的,而且而且”
他站在那里而且了好几遍,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黎晏有些不耐烦,心下生出些莫名的烦躁来:“你这杀才,差事真是当的越发好,在我跟前回话,也这样吞吞吐吐,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这些话实在是难以启齿,说到底事关魏鸾和她的生母,就怕黎晏听来,心下不受用。
赵隼真是硬着头皮才敢开了口:“当初京中有些流言,说孙夫人倾国容色,魏老爷便是拿发妻交还来的好处就是当初广阳王殿下,不是十分抬举魏老爷,还帮着他做上了这个皇商吗?人家思来想去,到底是觉得,在魏家宅子里,那位殿下和孙夫人之间,还不知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黎晏果真拍案而起:“混账东西!”
赵隼打了个哆嗦,一激灵,扑通跪下去:“主子息怒!”
“这些流言,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
如果是在魏鸾出生的前一年发生的事情,他那时也至多在襁褓之中,可问题在于,牵扯到了广阳王府,老百姓茶余饭后便会十分当做谈资,十几年过去,他再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黎晏眯起眼来:“广阳王派人料理过那些舌头?”
赵隼一点头,黎晏的瞳孔便蓦然放大了。
人家说清者自清,这样的恶意中伤诚然难听,可是广阳王战场上杀伐了半辈子的人,不会经不住这点风吹雨打,要派人去料理,要去杀人灭口,那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又坐回去,做一副沉思状,手搭在官帽椅的扶手上,来回的摩挲着:“有没有打听到,这些流言的源头是什么?即便要谣传,也该有鼻子有眼的,说广阳王和孙夫人不清不楚,就没个说头?”
第一百九十章:杀人灭口
第190章杀人灭口
“这个说头,倒是有的,就是”
赵隼还是那副样子,黎晏的心便越发往下沉了。
这个奴才从小跟在他身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魏鸾那句话其实说的不错,他也用不着多羡慕孙昶身边儿有一个得宝,他身旁,从来都有魏鸾和赵隼,赵隼对他的忠诚,要远高于得宝对孙昶那样的。
这个奴才一向一心为他,如果不是会令他感到为难,又或是令他困顿的话,赵隼是不至于这样三番五次欲言又止的,更何况方才他已然呵斥过一次了。
黎晏没再斥责他,声儿虽然还是沉闷的,可语气却好了太多:“你只管说你的,就是如何?”
“就是听起来实在像是空穴来风,但仔细一品,又真的像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奴才不敢轻易回,怕主子听了觉得荒诞。”
荒诞?
他用了荒诞二字,黎晏眼底的疑惑才愈发浓烈。
况且他这话听来更像是前言不搭后语,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说了,你只管说你的,是不是荒诞,那是我的事儿。”
黎晏真是压下了心中所有的火气,才能仍就这样平心静气的同他说两句话。
赵隼未必不知道,他再这样吞吞吐吐,必定惹得他主子恼怒不悦,前头也铺垫了那么多,横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主子这会儿也不会迁怒于他。
是以他顿了声想了想:“起先还是因为,广阳王府接二连三推了魏家请帖,却突然又接了请帖,还在半年之内赴宴两次。主子您知道,广阳王这些年,很少到谁家去赴宴,当年您离京往齐州封地,太后设宫宴,他都没来,更不要说别人家了。”
黎晏嗯了一嗓子:“这我知道。广阳王是沙场征战杀伐的人,受不住京中权贵那套拘束客气,平日里也不愿意叫彼此尴尬,索性就不去赴人家的宴。但这又值当什么?谁还没个看得顺眼的人了?”
“可问题就在于,那阵子正是魏家和陈家夺皇商的时候,广阳王突然赴宴不提,后头同魏老爷的往来,可实在算不上过多,亲密就更是无从谈起,可是后来,广阳王不就是莫名其妙的偏向了魏老爷,在陛下面前进了言,帮着魏老爷做了这个皇商吗?”他这话像是反问,却又并不是,毕竟这些事儿,又有谁不知道的呢?
赵隼顿了顿,清了一把嗓子:“后来不是没多久,孙夫人就怀了身孕,魏老爷像是高兴坏了,请了那么多的名医住到魏家去,从那之后,广阳王府和魏家,好像就没了往来似的,一直到孙夫人生下二姑娘过身,广阳王府还派人过府去吊唁,打那再后来,就是真的彻底没了走动,逢年过节的,魏老爷也不会再给广阳王府下请帖或是拜帖。”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这些都是你打听过的?”
赵隼点头说是:“不是打听清楚的,也不敢在主子跟前回了。另有一件事儿”他拖了拖尾音,“据说当年广阳王殿下第一次过魏府赴宴,吃多了酒,是曾在魏家小憩过一个下午的,从午宴一直到了夜深,都留在魏家不曾离去。”
黎晏面皮一紧:“所以外头的人,才传的那样不堪,说孙夫人和广阳王之间不清不楚?”
赵隼吞了口口水,听出他主子语气不善:“大约是如此,况且主子您知道,这人,总归是有个嫉妒心的,就好比您高看二姑娘,对二姑娘好,外头那起子小人,便里外里的挤兑二姑娘。这事儿放在孙夫人身上,是一个道理。夫人生的貌美,为人又柔善,名声又一直不错,这些人抓住些捕风捉影的事儿,那还不是往死里编排孙夫人吗?”
可究竟是不是编排,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早知流言刚刚传出来的时候,黎晏就困惑过,既然孙夫人身体底子还不错,加上魏业那样看重,请了那么多的名医在府上小住,就只是为了看顾孙夫人这一胎,那为什么还会难产过身?
再加上上次他听来的,孙夫人自有了身孕之后,中馈之事就交到了章氏手上去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今日赵隼带回京城的消息,冥冥之中,黎晏好似明白了什么。
如果他是说如果!
倘或孙夫人和广阳王之间真的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依着魏业的为人狠毒,真的会放过这个发妻吗?
假如说,阿鸾真的是孙夫人和广阳王的孩子,那孙夫人的过身,还是她有了身孕后就被夺了权的事这一切的一切,就都能说得通!
但,事情又真的会是这样吗?
“现在还能找到当年在孙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吗?”
赵隼大约是料到了他会这样问,摇了头:“派回京城的人,也都有眼力会办事,得到这样的消息,也就顺势去查了孙夫人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当初跟着孙夫人过魏家的,一个是她的乳娘,还有两个是贴身陪嫁的大丫头,乳娘是在二姑娘落生的那年后半年就去世了,那两个大丫头,当初孙夫人过身,她们一个悲痛欲绝,跟着孙夫人去了,另一个是魏老爷给了一大笔银子,安顿出府了。”
“安顿出府?”黎晏眸色一寒,“发妻带进了府中的陪嫁,他给了银子,把人安顿出府?能找到吗?”
“找过了,”赵隼的语气不大好,声音是沉闷又带着苦涩的,“她带着银子离开魏家,回滨州的途中,死在了山匪手中。”
死了。
都死了。
当年跟在孙夫人身边服侍的,那些最忠心耿耿的,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剩下的那些,近不了身,或是近身服侍了,也未必知道主子们那么多的事儿。
糊里糊涂的,反倒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乳娘和两个大丫头的死,看似都是意外,又或是过于忠心殉了主,可黎晏莫名感到,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或许三条人命,全是沾在魏业手上的!
杀人灭口。
第一百九十一章:死无对证
第191章死无对证
如果照着赵隼目下这样的说辞
“那就是死无对证,也没地方可以查了?”黎晏扬了音调,显然不悦,“孙夫人身边近身服侍的,接二连三的出事,难道当年就没有人追查过?”
“孙家倒是追究过一阵子。”赵隼咽了口口水,想着京中送回来的消息,还有底下人回过来的话,心下不免一阵叹息。
其实孙家这一家人是真不错,从来不卑不亢的。
早年间孙夫人难产过身,而魏业又是怎么对她身边人的呢?
乳娘放回了老家去,也是给了一大笔的银子,说是叫她回家跟孩子们共享天伦,颐养天年,可乳娘的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孙夫人,孙夫人那一去,她上了年纪,伤心郁结,自然没多久,也就不在人世了。
要说来,孙夫人是魏业的元配发妻,她的乳娘,就该留在魏家。
魏业一向说的都是爱重发妻,怎么反倒这样轻待了她的乳娘呢?
还有孙夫人房里服侍的两个大丫头
孙家当初找上门去,要叫魏业给个说法,实则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而且当年的时候,孙家人一心以为,是章夫人从中做了手脚,害了孙夫人不说,连带着发落了孙夫人身边的人。
赵隼反手摸了摸鼻尖儿:“这里头的事儿也说不清,孙家当初一直都觉得,是章夫人害了人,才那样急切的打发了孙夫人身边近身的人。他们在京城打听消息,好像说当初孙夫人院中服侍的丫头,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都被章夫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赶出了魏府去的。”
这倒没什么,章氏从来是个不服输的人,叫她屈居孙夫人之下那么些年,她为着魏业全都忍耐了,那会儿孙夫人一去,正头发妻这个位置挪出来,魏家宅里再没人能压得过她一头,即便是后来温氏如何得宠,总也越不过她去,内宅之中论一手遮天,她做的再好没有了。
黎晏揉了揉太阳穴处:“后来孙家也不了了之了?”
赵隼又点头:“说到底也还是有些惹不起,加上魏老爷实在会做人。孙夫人在的时候,他就没少帮衬孙家了,孙夫人一去,魏老爷表现的悲痛万分,对二姑娘是极尽疼宠之能事,对孙家的帮扶也就更多,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姑娘三岁那会儿,他不是一把手给了孙家五万两的银子吗?”
是,这事儿他的确知道。
其实那时候还小,也没想过那么多,五万两银子有多少,他都不大清楚地,只知道孙家做生意赔了,几乎是赔了个倾家荡产,魏业出手大方,替他们平了事儿不说,还给了五万两的银子,叫孙家重头来过。
这怎么能算不仗义呢?
孙夫人离世已有三年,再深厚的感情,多早晚也抵不过一句人走茶凉,魏业那时能那么做,孙家自然感恩戴德,铭记于心,更觉得这个姑爷真是不错。
是以从前即便找过麻烦,即便有过要替孙夫人讨个公道的心,日子久了,也在魏业那样示好的姿态下,渐次淡了。
可是于黎晏而言,如果连孙家那里都无从下手,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到此为止了吗?
魏家打听不出什么,孙家当年是追究过,可后来不了了之,所以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他们也不得而知,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广阳王府
广阳王府,可不是那么好查的地方。
黎晏深吸口气:“查不下去了?”
赵隼便一时又成了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黎晏原本就心烦不已,一抬眼扫过去,见他又是这副神色,当下面色不郁:“怎么?你又有什么不好与我直接严明的话了?”
“倒不是,只是”赵隼叫主子,声音清浅下来,淡淡的,“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奴才心下也过了几个过,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三条人命到底是沾在谁手上,弄清楚了,恐怕当年孙夫人到底有没有”
他一时哑然无声,到底是不敢说出孙氏什么难听的话来,于是讪讪的收了声,在黎晏的注视之下,转了话锋,只继续往下说,再不提关于孙氏的那两句:“奴才想,如果说还有什么人,是能够知道魏家宅子中,昔年究竟发生过什么的,那,该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黎晏眉心一挑,眼底也是一亮:“谁?”
赵隼回望过去,定定然看向他,目光坚定,语气亦然:“王川。”
黎晏呼吸一窒,竟一时间把这么个人给忘了。
他略拧起眉来:“是啊,王川跟在魏业身边大半辈子,早在魏业没有入京之前,就已经进了魏家的门。他在魏家做大总管这么多年,魏业的事,一桩一件,没有他不清楚的。”
赵隼便也回了他一个是:“所以奴才想,如果主子还想往下查,咱们倒不妨从王川身上下手。况且说来,即便是孙家人当年追究,如今咱们去找孙家人来问,他们也未必就说的那么清楚。孙夫人久居魏家内宅中,嫁出去的女儿,哪里有事无巨细,全叫母家知道的呢?说来,王川是魏家宅里的人,以前二姑娘每每说起来,孙夫人在世时,对王川不是一向不错吗?恐怕有些事儿,着落在王川的身上,还要靠谱些。”
这法子正经不错,可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撬开这个人的嘴呢?
如果王川知道当年内情,能把他们想要的告诉他们,而魏业又真的曾经杀人灭口,却独独放过了王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魏业极其信任倚重的,只有自己的心腹,才不必在事成之后杀之灭口,因为魏业打心眼儿里笃定,王川一辈子都不会出卖他!
“说是这么说,你有法子撬开王川的嘴吗?”他一面说,又不免冷笑出声来,“他在魏家多少年,替魏业做了多少事,我要调查的这件事,大概是能置魏业于死地的,你指望从王川嘴里,听到什么所谓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