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逆臣TXT下载逆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逆臣全文阅读

作者:虫豸     逆臣txt下载     逆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萧体初形(中).

    一切情景,皆如萧毅所猜想的那般进行着。

    第二天清晨,萧家大宅后院,萧慎言书房中。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射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初显明媚之意,但萧慎言的心情,却与明媚没有任何关系。

    “我让你临摹的是颜体,你临摹的这是什么?柳体不像柳体、狂草不像狂草,结构松散、头重脚轻、转折生硬,整体又太过瘦硬,连你上次临摹的颜体都不如……”

    自萧漠半年前大病一场之后,萧慎言已经很少如此生气了。

    此刻,萧慎言正站在萧漠面前,双眼圆瞪,剧烈喘息下胡子直翘,虽然强压着自己心头的怒火,尽量的平声缓气,但斥责声已然震得萧漠的双耳隐隐作痛了。

    也难怪萧慎言如此愤怒,在这个时代,即使是地主家的子弟,想要出头也必须要借助科考,而科考的基础,书法的好坏正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在萧慎言看来,萧漠的这种行为,无疑就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萧漠虽然没想到在自己偶然一念下,将来所走的书法之路将会是多么艰难,但对于此刻萧慎言的反应,却是心中早有预料。

    所以,在萧慎言的斥责之时,萧漠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默默承受着、听着,并无怨怼,毕竟萧慎言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他着想。

    待萧慎言的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且斥责太多而口干舌燥之后,已是过去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而萧漠也终于开口了。

    “四爷爷,在您看来,我之前临摹颜体,为何会越写越差?”

    听到萧漠的问题,萧慎言冷哼一声,说道:“颜体法度森严,结构严谨,气势恢宏,而你性子懒散淡漠,自然无法体会到颜体的神髓!!”

    萧漠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让我练习颜体已是注定事倍功半,而且将来也很难有所成就,那我又为何必须花大量的时间练习颜体呢?为何不找一些更加适合自己的字体进行练习?在孙儿看来,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他应有的成就,而重点就在于他有没有选择适合他的道路。”

    听到萧漠的话,萧慎言不由一愣,似是没想到萧漠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般道理,神色变幻,却也觉得以萧漠的性子,想要练好“颜体”无疑极难。

    而改变一个人所练习的字体,总比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容易的多。

    然而,就在萧慎言的想法稍有动摇之际,眼角余光却是无意间再次看到了矮案上萧漠的那三张临摹作业,在那些无比难看的字迹刺激之下,心中怒火不由更甚,厉声斥责道:“觉得事倍功半、觉得很难有成就你就想着投机取巧?这样下去你将来能有什么成就?还有……这就是最适合你书写的字体?!”

    说着,萧慎言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纸张,阳光照耀下,那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字迹愈加的扎眼。

    萧漠解释道:“我昨晚练习了很长时间,结合了各种字体的特点,我觉得这确实是最适合我书写的字体,在书写这种字体的时候,我觉得很舒服。现在看起来这些字体确实不是很好,但那是因为练习不足的缘故,我想随着我练习增多,将来一定不会如此。”

    听到萧漠的诡辩,萧慎言怒极反笑,说道:“多说无用,你今天的临摹作业全部不合格,明天你要交给我六张临摹字帖。记住,我要的是颜体。如果明天的临摹依然是这个样子,后天就交给我九张!!”

    很显然,萧漠无法说服萧慎言这种自有主见之人。

    看着萧慎言那固执而又愤怒的神色,萧漠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自己现在年纪还是太小了,他虽然确信自己观点的正确,但碍于年龄,任何话语都显得毫无说服力。萧漠觉得,如果自己此刻已是一个有功名的成年人,自己的话语萧慎言即使不信服,也必然会认真考虑一番的。

    但如果让萧漠继续临摹“颜体”,萧漠却是决计不会干的,这是关系到萧漠今后十余年练习书法生涯的幸福安乐。

    一场争执结束之后,上午两个时辰的临摹练字时间开始了。

    于是,让萧漠和萧慎言两人皆是无比头疼的事情出现了。

    临摹的依然是“颜体”,而这一次,萧漠却已经不是越写越差那么简单了。

    之前萧漠的“颜体”虽然写的难看,但细看之下依然能看出几分“颜体”的特色,然而这一次,萧漠却是越写越像他昨日所创的四不像字体,再无一丝“颜体”的特征和神韵。

    萧慎言以为萧漠故意如此,大为恼火,而萧漠却是有苦自知。

    本来萧漠想着在今天临摹时,自己就受点委屈书先临摹些“颜体”先应付一下,省的又要受到萧慎言太多的斥责。

    但昨晚所书写的那些字体,此刻却是仿佛刻入灵魂一般,萧漠越是认真书写,的字迹就越无“颜体”的痕迹,反倒是与那四不像字体越来越像。到了后来,萧漠索性就开始练习那种四不像字体了。

    就这样,在萧慎言和萧漠一个恼火,一个无奈之下,上午的临摹时间,终于结束了,彼此皆是很不开心,萧慎言简直觉得自己回到了半年前,甚至半年前的萧漠,也比现在的萧漠好管教的多。

    就这样,萧漠与萧慎言的僵持时光,开始了。

    而这一天的辩论争执,却仅仅只是开始。

    ~~~~~~~~~~~~~~~~~~~~~~~~~~~~~~~

    一天之后。

    “你竟然还写这种四不像字体!!我说的话你不听吗?明天交九篇临摹,必须是颜体!!”

    萧慎言怒斥道。

    而萧漠却是一脸平静,这一次他倒是故意的。

    人都是这样,所谓习惯成自然,或者说是麻木也可以,而萧漠就是准备用自己的坚持,等到萧慎言麻木妥协的那一刻。

    自己所写的这种四不像字体很丑,萧漠知道。

    但萧漠也知道,他在书写这种字体时感觉很舒服,很自在,如鱼得水,因为这种字体的种种特点风格,是最适合萧漠本身的。更何况,萧漠相信,随着自己的练习,这种字体总会摆脱丑陋的。

    ……

    第三天。

    “你想气死我吗?明天交十二篇!!”

    看着手中的九篇四不像字体,萧慎言几乎已经愤怒的面目狰狞了。对于萧漠的死不悔改,萧慎言失去了往日的儒雅风范,此刻正站在萧漠面前咆哮着。

    而萧漠,却依旧平静,平静中带着一分坚持。

    ……

    第四天。

    “不肖子孙!!明天交十五篇!!颜体!!”

    萧慎言的咆哮声整个萧家大院都清晰可闻。

    ……

    第五天、第六天……

    到了第十天。

    “明天交三十张。”

    萧慎言看了一眼萧漠的临摹作业,随手丢在了一遍,说道。

    其神色,竟是要比萧漠还要平静。

    他似乎已经麻木了。

    ……

    从第十二天起,因为第二天要交的临摹作业太多,已经远远的超过了萧漠的极限,在刘氏的干涉下,萧漠开始每天定量交给萧慎言三十篇临摹作业。

    至于萧慎言,在刘氏出面的那一刻,对于萧漠的书法,就几乎已经放弃了。即使在第二天检查,也只是略看一眼就放到一边,根本不管萧漠是否足量完成。

    如果不是萧漠在其他方面依然让萧慎言满意,萧慎言简直要放弃萧漠了。

    倒是萧漠,每天皆是自觉地执笔练习整整一晚,除了交给萧慎言的那三十篇自己觉得满意的作业之外,练习的还要更多。

    这倒不是萧漠突然变得有多么的勤奋,而是萧漠确实觉得,他在书写这种字体时,感觉很自在很舒服,书写这种四不像字体,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爱好,虽然所有见过这种字体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种字体很难看,即使是对萧漠溺爱无比的刘氏,在面对这个四不像书法之时,也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言。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萧漠依旧坚持不断的练习着他那种四不像字体,而萧慎言也依旧整日为萧漠的书法而苦恼不已,他无比清楚,一个人的书法好坏,对他的科举之路有着怎样的影响,数个月来,脸上少有笑容,倒让萧漠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歉意。

    而萧慎言和萧漠两人之间的僵持对峙,就这样整整持续了近半年的时间。

    ~~~~~~~~~~~~~~~~~~~~~~~~~~~~~~~~~~~~~~~

    半年之后,转眼又是深秋,昏黄的阳光下秋叶飘落,天地在这一刻似乎皆为黄色。

    此刻,萧慎言的书房中,萧漠与萧毅刚刚离开,而萧慎言则正在品读萧漠下课前所交上来的一篇伦策——《论士》。

    半年来,萧漠在其他方面的成绩皆让萧慎言无比满意,在他的传授下,萧漠已经粗通《大学》,现在已经开始学习《礼记》,萧慎言布置的几篇伦策作业,其展现的气度和观点皆是让萧慎言大为赞赏。

    唯独萧漠的字迹……

    这是萧慎言心中永远的痛。

    “遍观千年,贵族平民,阶层变迁,唯有士为殊。春秋之际,士为贵族底层,及至战国,士为平民之顶。士之一群,可谓贵贱之桥梁也。然士之殊,更分两面,一为儒士,学得腹中千万卷,卖于帝王家,辅以贵族,治理天下,其以孔子为始;一为侠士,手中一长剑,扫尽天下不平事,平时或商或农或匠,自给自足,乱时持刃,守弱殂强,其以墨子为始……”

    念着萧漠的伦策,萧慎言不断点头微笑,只觉萧漠的观点,有很多自己都未想过,虽然自己为师,但每次看萧漠的伦策,受启发更大的反而是自己。

    萧慎言不知道,这些所谓独特的思维观点,大多只是后人皆知的论调罢了,当然,其中也不乏萧漠自己的思考,但此时所占的比例,还很少很少。

    “确是一篇好伦策。”读完之后,萧慎言叹息苦笑:“唯字太丑,每次看他的伦策,都要细细辨认每一个字……这样下去,再好的伦策,将来考官看时,成绩也要大打折扣。漠儿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这一年来一直都很听话,但唯独在练字方面太过固执……”

    在萧慎言看来,萧漠所谓的这种“最适合自己所练得字体”,就好像事把几种不同的动物分尸,然后再将不同尸体的不同部分全部缝合在一起所形成的四不像,不仅难看至极,更是毫无神韵,那种强拼硬凑得怪异感极其强烈。

    但奇怪的是,这种怪异字体,萧漠反而写的极为顺手。

    再次叹息一声,萧慎言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经过了半年的僵持对峙以及无数次的辩论,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让萧漠改变字体的打算了,只等着在今后某一日萧漠吃过苦头之后,再趁机教导让萧漠改正。

    为萧漠的将来苦恼良久之后,萧慎言却是忍不住再次拿起那篇《士论》品读起来,只觉得除开练字这方面,萧漠当真可以算是一个奇才了。

    然而,品读片刻之后,萧慎言突然发现了什么,身体微微一震,口中发出一声轻咦。

    接着,萧慎言开始愈加仔细的观摩起这篇伦策来,但与之前不同,此刻萧慎言所观摩的并不是这篇伦策中所展现的观点,而是这篇伦策的书法字迹。

    却是萧慎言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萧漠的字迹已经从自己很难辨认,竟是变成了现在品读时极为顺畅了。

    纸张之上,字迹的特点风格依旧是强拼硬凑,但那种强自缝合的怪异感已经在渐渐的消失,各种属于不同字体的特点也初步有了融合的迹象。

    总之,这篇伦策上的字体虽然依旧丑陋不已,但却是已经初步有了书法该有的模样了。

    萧慎言观察片刻后,眼中神色变幻不休,突然站起身来,从书柜上拿出一叠纸张,全部平铺在书桌上,细细比较。

    这些均是半年来萧漠所交的伦策作业。

    从第一篇伦策开始,萧慎言一篇一篇的观察比较下去,眼中已是渐渐的出现了激动之色。

    日夜接触,萧漠字迹的变化还很难感受出来,但此刻萧慎言将萧漠半年前的书法字迹与萧漠现在的书法字迹直接比较,却是无比震惊的发现,半年时间,萧漠的字体,竟是已经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

    沉默良久后,萧慎言突然真身而起,走出院外,快步向着萧漠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第十四章.萧体初形(下).

    虽然萧慎言与萧漠、萧慎行、刘氏三人皆住在萧家大院之中,但因为与刘氏不合的缘故,萧慎言这一年来却是极少主动去萧漠等人所居住的院落,即使有事,也是让下人代为传话。

    而这一次,萧慎言心情激动之下,却是一时间忘记了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顾忌,快步向着萧漠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萧家的下人看着四老爷萧慎言脸庞微红,似乎情绪极为激动,快速向着刘氏所在的院落赶去,还以为萧慎言又与刘氏出现了争执,一时间皆是逃的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丝毫,生怕祸及池鱼。

    而萧慎言之所以如此激动,却是从这半年来萧漠的四不像书法的进步中,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一种虽然希望渺茫,但一旦实现后,就会让萧漠以及整个萧家受益无穷的可能。

    那就是自创书法。

    书法,在这个时代,不仅是一种艺术,更是一种文化,甚至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其在文坛的地位,远胜琴棋之类的旁技,细说起来,一个书法之艺高超脱俗的书法大家,其在世人眼中的地位,其被世人所推崇的程度,丝毫不下于李白杜甫这般名震一时的诗人词客。

    而评价一名文人的书法成就是否高超脱群,除了其本身的书法能力之外,一个更重要的指标就是这名文人是否曾创造过一种独属于他的书法字体!!

    前朝三大家,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之所以被世人所推崇之至,几乎神化,当真是因为他们的书法无人可比吗?事实上,别说现在大楚,仅仅与他们同时代的文人,就有文嘉、虞世南、褚遂良等人的书法丝毫不逊色于他们。

    而他们之所以被称为书法三大家,就是因为他们分别创造了“欧体”、“颜体”、“柳体”三种独特的书法字体流传世间。

    这些书法大家创造这些书法字体之初,其想法或者也如萧漠一般,只是想找到一种最为适合他们书写的书法字体,但这些书法风格现今却被无数人所模仿,让无数后人日夜苦练。

    既然这三个人可以自创字体,那么萧漠为何不可以?毕竟萧漠的四不像字体已经有了初步融合各家的迹象,且还有其独特的特点。

    当然,书法想要真正能独成一家,非但无比艰难,需要无比的智慧和苦功,更加需要机缘和环境配合,总的来说,萧慎言也知道自己的这般想法实现的可能无比渺茫。

    然而,与其收益相比,任何付出和尝试都是可以的。

    因为,一旦萧漠独创的书法真正成型并被世人所承认,那么萧漠本人会一跃成为大楚最为顶尖的文人不提,萧家也会因萧漠成为大楚名门。而萧家的后人,即使再过数百年,也会因此被人高看一眼,为官为商,都无人敢于为难。

    比如柳公权的柳家,虽经过了后唐与五代十国的混乱,但此时依然是大楚顶尖的名门,甚至与皇家也有联姻。

    想到这里,萧慎言即使一向自诩冷静,却也激动莫名,竟是只为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可能。

    但这个可能,却是萧慎言一生中最大的追求之一!!

    来到萧漠、萧慎行、刘氏等人所居住的小院中,不待下人通报,萧慎言就快步来到了萧漠的房前。

    此时,萧漠晚饭食毕,正在如往常那般站在书桌前,练习他的那种四不像字体,半年如一日,从无间断。

    并非萧漠勤奋,只是他觉得他在书写这种字体时,心身都很舒畅,对旁人来说需要莫大毅力才能坚持的事情,对他而言却如休息、甚至享受一般。

    萧毅正在旁边为萧漠研磨,看到萧慎言的出现,不由一愣,刚想要提醒萧漠,却被萧慎言摇手打断。

    而此刻,萧漠却是依旧沉溺在自己的书法世界之中,腕动笔动,片刻间已是写满了半张宣纸,神色间带着几丝畅快与满足之意。根本并没有发现萧慎言的出现。

    萧慎言见到这般情景,更是轻手轻脚的走到萧漠身边,细心看着萧漠行笔。

    的字迹依然丑陋怪异,但看在萧慎言眼中,感觉却与往常大不相同,而看着此刻专心致志练习书法的萧漠,萧慎言只觉的心中那荒唐的想法,其实现的可能又大了三分。

    “萧毅,换纸。”

    一盏茶时间之后,那四不像字迹已经布满了一张宣纸,萧漠说道。

    然而,萧毅并没有回应萧漠。

    萧漠心中奇怪,抬头一看,却见萧慎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满脸含笑。

    说实话,半年来看惯了萧慎言那怒气冲冲的模样,此刻见到萧慎言满脸的笑意,萧漠总觉得无比怪异。

    “四爷爷,您怎么来了?”

    心中虽然疑惑,但萧漠还是放下手中之笔,来到萧慎言面前,躬身行礼问道。

    另一边,萧毅已是奉上了一盏清茶。

    萧慎言坐在书桌之后,口中轻品了一口清茶,然后抬头打量了萧漠片刻,突然问道:“漠儿,你八岁了吧?”

    萧漠心中愈加奇怪,暗暗猜着萧慎言的目的,口中答道:“是的,四爷爷,孙儿在三个月前过的八岁生日。”

    ……那时你还在跟我斗气,那天的家族聚会你不仅没有参加,还写了一首什么“少时不听长者言,此时畅快老来哀”的歪词来气我……

    回答同时,萧漠在心中暗自补充道。

    “好年纪,好年纪,在这个年纪,只要用功用心,一切皆有可能啊。”

    萧慎言摸着胡子感叹道,说话没头没尾,神色诡异,让萧漠愈加的奇怪了起来。

    萧慎言却不理萧漠的心思,只是继续问道:“漠儿,你创这种书法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这种书法,又是根据什么所创建?”

    这还是萧慎言第一次细心询问关于萧漠四不像书法的事情,而萧漠以为萧慎言又要找机会训斥敲打自己,只是这次的战术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要以理服人迂回前进了,暗暗叹息一声,心中准备好即将出现的辩论,同时把自己当时的想法和这四不像字体的出现经过向萧慎言讲述了一遍。

    只是,对于四不像字体的创建根据,萧漠除了提出“柳体”和“狂草”的特点之外,却又把后面加入的“瘦金体”的一些特点,说成了自己的想法。

    就在萧漠准备迎接萧慎言的质疑时,却无比惊讶的发现,萧慎言竟是满脸欣慰,连说了几声“好”,然后就自顾自的沉思起来。

    这可把萧漠吓到了,以为自己这半年来的行为把萧慎言给刺激到了,心中想着是不是要向萧慎言服软认错。

    就这样,萧慎言沉思,萧漠疑惑,而萧毅则是不敢插嘴,房中一片安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萧慎言突然抬起头来,对萧漠说道:“漠儿,今后你不用再练习颜体了,但你今后给我交的临摹作业,却也不能再是你那种四不像字体。”

    “什么意思?”

    萧漠奇怪的问道。

    却见萧慎言此刻的神色少有的认真,说道:“漠儿,既然你想要找到一种最适合于自己书写的字体,那么四爷爷我也不拦你,但你这种行为无疑是在自创字体,所以我之前所安排的临帖课程就不再适合了。从今天开始,你每天交给我的三十篇字帖,由颜体换成最基本的楷书。而上午两个时辰的临帖时间,你也要跟着我练习楷书。”

    顿了顿之后,萧慎言继续说道:“自创字体与练习书法不同,如若练习书法,你的楷体稍有成就就可选择练习你想要练习的字体,但如果你想要自创书法字体,那么最基本的楷体书法你必须要无比熟练才行,因为所有的书法字体分支,皆是由最基本的楷体演变而来,如果楷体没有达到一定程度,自创字体只是笑谈,你这半年来虽然练习不可谓不勤,但进度缓慢,就是因为这般原因。”

    听到萧慎言的话,萧漠身体微震,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书写练习不断,但那四不像字体却少有进步,书写时也总有力不从心之感,总觉得少了什么,此时一听,不由豁然开朗。

    虽然不知萧慎言的态度为何会突然改变,但萧漠依然诚心的向萧慎言躬身致谢。

    萧慎言微笑点头,看着书桌上的一摞写满四不像字体的纸张,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口说道:“这般字体虽然现在连雏形都不算,但既是我萧家子孙所创,从今之后,就叫做‘萧体’吧。”

    萧漠也是微微一笑,此刻见到萧慎言不再反对,反而鼎力支持,心中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也笑着说道:“就如四爷爷所言,它从此名为‘萧体’。”

    直到此刻,萧漠依旧未意识到他在做些什么,一旦“萧体”成型后又将代表着什么,毕竟他对这个时代尚缺乏最直观的了解。

    而萧慎言却也未明言,因为以萧慎言对萧漠的了解,如果给萧漠加上太大的压力,只会遭到萧漠的反弹,顺其自然反而更好。

    就在祖孙二人相视一笑之时,萧漠的祖父,萧慎行一头闯进了萧漠的房间,眉目纠结,脸色痛苦。

第十五章.恰似流年.

    萧慎言与萧慎行这对老兄弟愕然对视着,似乎皆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萧漠的房间之中。

    “四弟,你怎么来了?”

    萧慎行不知为何,此时的表情却是有些尴尬,向萧慎言打招呼道。

    萧慎言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指点一下漠儿的功课,大哥,你呢?”

    萧慎行脸上的尴尬神色却是愈加明显了,连忙摇头说道:“我还能来干什么?当然是来看看漠儿,只是看看漠儿而已。”

    与此同时,旁边萧漠与萧毅脸上皆是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而萧慎言的眼光,却是转向了萧慎行的双手。

    此时,萧慎行的手上端着一个棋盘,棋盘上放着两盒黑白棋子。

    似乎想到了什么,萧慎言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说道:“大哥,你不会是来这里与漠儿下棋的吧?”

    萧慎行点头,老脸大红。

    萧慎言哈哈一笑,拍了拍萧漠的肩膀,说道:“漠儿,一会记得要对你爷爷手下留情啊。”

    虽然这盘棋还未进行,但萧慎言却似乎已经确定了结果。

    说完之后,萧慎言笑着扬长而去。

    待萧慎言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之中后,萧慎行终于收起脸上的尴尬之色,把棋盘放在桌上,对萧漠说道:“漠儿,你练字结束了没有?如果结束了,你配我下棋吧。”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此刻眼神中竟是带着孩童般期盼和恳求的味道。

    人说老来心还童,果真如此。

    萧漠笑着点了点头,走到桌前坐下,也不多说什么,就与萧慎行对弈起来。

    ~~~~~~~~~~~~~~~~~~~~~~~~~~~~~~~

    原来,在半年前,萧慎行的老搭档刘老三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就大不如前,断断续续总是大病小病不断,没有搭档之下,一生爱棋如痴的萧慎行在无人对弈的情况下,只感觉心痒难耐,但以他萧家家主的身份,在萧家根本找不到对手,无奈之下,竟是把目标对准了萧漠。

    于是,萧慎行有一天找到了萧漠,用文人必须精通对弈为借口,以教萧漠围棋为理由,又哄又骗的让萧漠坐在他的对面,执起了黑子,成为了那刘老三的替代品。

    当时萧慎行在教萧漠下棋时,说的话极其好听,什么“老夫纵横棋坛数十年,至今除了刘老三之外,还从未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漠儿你跟着我下棋实是世人难遇的福分”云云。

    而萧漠当时竟然信以为真了。

    萧漠上一世对围棋并未涉及,只知道最基本的规则和原理。在萧慎行的指导下,萧漠每天都会被拉着与萧慎行对弈一到两盘。

    第一天,萧漠在第一次接触围棋下,整整输给了萧慎行二十余目,第二天,输了九目,第三天却只输了四目……

    直到一个月之后,萧漠已经可以很轻松的反赢萧慎行十余目了。

    并非萧漠棋下的如何如何好,天赋有多么高,只是萧慎行实在是一个臭棋篓子,想输给他都很难,让萧漠不由大呼上当。

    不过,仔细想想,当初萧慎行倒是一句话都没瞎说,以他的臭棋水平,在这个世上确实很难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由此推测,之前那个刘老三的下棋水平估计也是堪忧。而其他人与萧慎行下棋,不费什么心思就可轻松获胜,也确实算是难得的福分了。

    由此可见,一个人的爱好,与一个人的天赋,绝大时候并不是相符的。而这对萧慎行而言,实在是一件很无奈很残酷的事情,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在很短时间内就已经不是自家孙子的对手的事实时。

    话归正题,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随着萧漠手指间的一枚黑子落下,萧慎行在盘中的一条长龙已是被彻底截断,翻盘无望了。

    在萧慎行弃子认输之后,萧漠笑着收拾棋盘,同时问道:“爷爷,那刘爷爷又生病了吗?”

    听到萧漠的话,萧慎行脸上尴尬之色消失,眼中闪过一丝伤感失落,黯然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刘老三他估计快不行了,这半年来,他倒是有大半时间是在病榻上度过……”

    说着,萧慎行脸上的黯然之色更甚,缓缓说道:“毕竟,那个老家伙已经六十有三了,比我还大四岁,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但实际上,能活过六十就已经是万幸了。像我们这一辈人,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也不多了,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显然,萧慎行从刘老三的境遇联想到了自己,兔死狐悲,毕竟,他比刘老三也仅仅只是小了四岁而已。

    听到萧慎行的话,萧漠心中突然一震。

    来到这个世上之后,萧漠一直存着得过且过的心思,无追求无压力,只想安安乐乐的活完一生。即使现在一心研究着“萧体”,也不过是兴趣所在罢了,过惯了安乐的日子,萧漠竟是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世上,竟是还有“生老病死”这四个字。

    经萧慎言提醒,萧漠心中突然有些伤感。

    是啊,人生七十古来稀。即使是到了数百年后的现代,六十岁也是所有老人的一道坎,更何况生活水平大大不如在古代?萧慎行、刘氏两人离耳顺这个年龄段,都已经只差一两年了,而萧慎言,也只不过是比萧慎行小五岁而已。

    抬头向着萧慎行看去,却发现萧慎行的头发不知何时已是苍白无比,脸上的皱褶也是愈加的密集,早成为一名苍老不堪的老头了。

    萧慎行平和、萧慎言严厉、刘氏固执,这三名老者的性格虽然各不相同,但对萧漠的关爱却是相同的,即使这种好有时让萧漠难以承受,但不得不说,经过这一年的相处,萧漠在心中早已把这三人当成了自己的真正亲人。

    反倒是萧漠在这个世上的父母萧家驹和杨氏,因为刘氏的缘故,他们对萧漠而言,却仅仅只是一个身份和称呼,并没有真正的感情产生。

    现在猛然意识到这三位老人离逝去之日不远,且无可阻拦,萧漠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不过,萧漠还是隐藏起心中的黯然,劝慰道:“爷爷您心胸开阔,我萧家虽然不算豪门,但却也衣食无忧,不缺吃喝,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萧慎行却摇了摇头,脸上的伤感与往日的平和随意大不相同,目视窗外,淡淡的说道:“长命百岁,话都是这么说,但又有谁真正做到的?”

    说着,萧慎行少有的摸了摸萧漠的脑袋,看着萧漠时双眼满是慈祥怜惜,这种动作神色,往日很少在萧慎行身上出现。

    只听萧慎行轻轻的说道:“漠儿,你快些长大吧,我们这一代人还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祖母这一年来的精力也是大不如前,这些日子只不过是强撑着罢了,说不得还要比我更早离开,而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旦全部走了,萧家的重担就要全部压在你身上了……漠儿,快些长大吧。”

    随着萧慎行的话,萧漠心中不由愈加的伤感,但还是强笑着说道:“您和祖母其实这些年都可以歇下来了,家里面不是还有大伯、二伯、父亲他们吗?把事情交给他们做就可以了,您和祖母安享晚年不是更好吗?”

    萧慎行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放下?哪有那么容易?你祖母她这一生太过强势,使三个孩子都养成了懦弱的性子,平日里唯唯诺诺毫无主见,又哪里能担起萧家的重担?还好,在你出生后,她的性子稍有收敛,而你也不像你父亲他们那般懦弱,懂事听话之余又有自己的主见,在我看来,萧家上下,将来也只有你,才能担起萧家的重担。”

    看到萧漠脸色渐渐黯然,萧慎行却突然哈哈一笑,拍了拍萧漠的肩膀,说道:“漠儿你不用担心,在你长大成人之前,我和你祖母会为你守好这份家业的,现在你还小,不要想太多,安心读书就好。”

    说完这些,萧慎行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棋盘,萧漠微微一愣,问道:“爷爷,我们不再下一盘了吗?”

    萧慎行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漠,说道:“你小子,每次在赢了我一盘之后,必然会故意输给我一盘,以为我不知道吗?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为何还要继续?你继续练字吧,我就不干扰你了,否则你祖母又要说我老不修了。”

    说着,萧慎行收拾着棋盘就离开了,短短一瞬间,黯然收敛,似乎又恢复了往日平和与随意。

    看着萧慎行离开的背影,萧漠微皱的眉头下,眼神带着黯然。

    萧漠突然发现,这个看似一直生活在刘氏与萧慎言影子中,让人觉得有些懦弱平庸的祖父,或者才是整个萧家看事情最为明白之人?

    想到之前的谈话,萧漠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层昏暗,可惜萧漠前世或是疯狂工作赚钱,或是闲在家中无所事事,对于老年人养生之道没有丝毫了解,哪怕是最简单的太极拳也不会,否则现在也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几位老人身体日渐衰弱下去。

    叹息一声,萧漠翻身回到了书桌之前,执笔行字,那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字体很快就布满了一张宣纸。

    不知何时,萧漠发现,练习书法有助于自己心情保持平静。

    ~~~~~~~~~~~~~~~~~~~~~~~~~~~~~~~~~~~

    时光如水,流逝间让人毫不自觉,不知不觉,三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间,萧漠已经十一岁。

    这三年中,刘氏依然把萧漠当成笼子里的金丝雀来养,不容他人插手,萧家依旧由她一手打理,也依旧在每日中午和晚上坚持不断的在院外等着萧漠下课归来。

    而萧慎行,则是依旧每日拉着萧漠下两盘棋,第一盘输,第二盘赢。神色性子一如既往的平和随意,再也不见当日所出现的黯然。值得一提的是,萧慎行的老搭档刘老三,在那一盘棋之后的第二个月,终究抵抗不住岁月的侵蚀,老死而去了。

    至于萧慎言,自那次交谈之后,也如往常一样,上午督促着萧漠练习楷书,下午教授萧漠四书五经,时而并与萧漠共同研究“萧体”,倒是精神奕奕,不见丝毫衰老的迹象。

    这一年,萧慎行六十有二,刘氏六十,而萧慎言也有五十七岁了。

    对三位老人而言,这三年来萧漠的表现无疑是让他们极为满意的。

    在刘氏看来,萧漠在三年间长高了四五寸,身体虽然依旧有些虚弱,偶有小病,却从无大病,顺利成长着。

    在萧慎行看来,自那次谈话之后,萧漠成熟了许多,也懂事孝顺了许多,经常关心三名老人的身体。但实际上,却是在那次谈话之后,萧漠不再掩饰自己实际的心理年纪了而已。

    而对萧慎言来说,仅仅用了四年时间,萧漠就已经粗通了四书五经,现在他已经带领着萧漠对四书五经进行精读延意了。而且经过连续三年的楷书临摹,并在晚上坚持不断的自主练习,以及萧慎言的帮助下,萧漠的“萧体”已经初见形态神韵,虽然离真正成型还远的很,但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而萧漠的字体,也终于脱离了丑陋的范畴。

    不过,对于萧漠本人来说,这三年中,除了需要时时关注三位长者的身体,见到三位老人日渐衰老偶有伤感之外,生活与穿越最初的那一年并无不同,被刘氏拘束着,被萧慎言管教着,被萧慎行拉着下棋,与其他亲人少有见面。

    让萧漠有些无奈的是,穿越到这个时空已经四年有余,但在刘氏的管束下,他依然没机会离开萧家大院,去外面看看这个时代的风貌。

    在刘氏看来,萧家大院外寒风凛冽,萧漠一出去就要生病,萧家院外恶人无穷,萧漠一出去就要受人欺负,所以无论萧漠如何祈求,她在这件事上都坚决不允许。

    萧漠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会这样,在自得其乐与偶有无奈中渡过,直到数十年后平平安安的老死而去。

    虽然没成为纨绔子弟,但就这么活下去,似乎也不错。

    然而,命运的轨迹,总是那么难测。

    大楚一百七十年六月,也就是萧漠过完十一岁生日后的第五个月,河间府因为连年干旱,而朝廷救助不利,农民起义爆发,因为是由一名叫做李三的人带头,所以史称“李三之乱”。

    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压迫,大军的到来,这场起义很快就平息了,只剩下贼首李三不见踪迹。

    当然,这对远在长治城的萧家而言,却是没什么关系,至少看起来如此。

    只是,萧家并不知道,在“李三之乱”平息之后第二天,京城之外,数十骑士护送着一架豪华马车,缓缓向着长治城所在的寰州而来。

    ~~~~~~~~~~~~~~~~~~~~~~~~~~~~~~~~~~~~~~~~~~

    PS:大章节,今天的两更合二为一,求推荐!!

第十六章.波澜骤起.

    寰州,位于大楚之北,距势力渐大的狄族只有快马五日的路程。相比较京城左近的南方州府,固然各方面大有不如,良田较少,产出不多,市贾不繁,但也仅仅只是相比较而言,随着大楚安定百余年,却也基本算是安定繁荣。

    寰州之下管辖有三城,分别为朔城、应城和长治城。

    其中,朔城无论地理位置还是繁华程度皆是最佳,所以历届寰州州牧也都是将州牧府邸置于朔城,使之成为寰州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多年来商贾往来不断,车水马龙,颇为繁荣。

    然而,这一天清晨,朔城南方城门虽然大开,但却是禁止他人随意出入,军队衙役林列两旁,中间一众官僚士绅站成数堆,各自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颇多人脸上带着兴奋之色,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人。

    而在一众官僚士绅的最前方,一名身穿淡紫色官服的中年文人脸上兴奋之色最盛,仿佛此刻平生最大的愿望即将实现。

    而在一州之中,能穿淡紫色官服之人,只有一州州牧了。

    寰州州牧,名为赵慕贤,十三岁中秀才,二十一岁中举子,二十八岁成进士,之后仅用八年时间,就已经成为一州州牧,此时正是年轻气壮,可谓是前途无量。

    一州州牧虽然在大楚官职中只是从五品,然掌管一方,地位颇为尊贵,官职虽然不高,但地位比之那些虚职三品四品却要高的多,究竟是谁,竟是需要一州州牧在清晨早早来到城外迎接?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慕贤脸上渐渐显出焦急之色,不断引颈向着远方瞭望。

    及至日上正空,已是晌午,旁边一位穿着六品服饰的官员终于不耐,向前一步,轻声向赵慕贤抱怨道:“州牧大人,您说那司空巡察使怎么还没有到来?按理说昨天就应该到了啊,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三天时间了。”

    巡察使,大楚从四品官员,代皇帝巡查各方的官气民风,兼御史之职,在楚初倒是极为重要的官职,然而随着百年延续,进入楚朝担任官职的文人越来越多,官吏臃肿,官职混乱,官员行使职责只看皇帝的任命和宠幸,而并非其官职。

    尤其是近些年来,楚朝经常出现工部尚书管理吏部,而吏部侍郎指挥兵部尚书的情况。所谓官职,大多数时候只是官员们领取俸禄的依据罢了,虽然绝大部分官员根本看不上这点俸禄。

    至于巡察使一职,更早早就成为了一个虚职,按理说用不着一州州牧亲自迎接。

    赵慕贤却瞪了这名官员一眼,斥责道:“司空敏大人乃文坛前辈,是我朝最为顶尖的书法家与诗人,德高望重,此次皇恩浩荡,让其起复,担任巡察使,第一个巡查的就是我寰州,这乃是我寰州的荣幸,你怎么能如此不耐?!”

    显然,赵慕贤对他口中的司空敏极敬仰,容不得他人稍有不敬。

    司空,原为大唐之前最尊荣的官职之一,位列三公,而以司空为姓者,乃是因为该门之中有多人担任过司空一职,久而久之,索性改姓司空。大楚虽然不再设有司空一职,但司空一姓,依然是尊荣至极。

    而司空敏,更是楚朝了不得的大人物,在年仅二十时就已三元及第不说,书法更是被公认为“我朝颜体第一”,其诗词也流传颇广,实乃是楚朝最为顶尖的大人物。文坛之上,只有寥寥两三人可与其并肩。

    这般人物,自然是让文人出身的赵慕贤极为敬仰了,也怪不得他要在清晨之际就远远在城外迎接。

    而就在赵慕贤斥责手下官员之时,一匹快马突然赶到,马上骑士顾不得上下尊卑,滚下马来就喊道:“禀告大人,巡察使大人来了,巡查人大人来了。”

    听到骑士之言,场上诸人皆是大喜,赵慕贤也顾不得继续训斥手下官吏,带领着身后一众官僚士绅向着官道远处快步迎去。

    远远的,数十银甲骑士,护送了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向着朔城缓缓而来。

    ~~~~~~~~~~~~~~~~~~~~~~~~~~~~~~~~~

    楚朝以文人治天下,文人地位极为尊崇。

    所以对这些性喜魏晋风范的高官文士们而言,所谓官场应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文人应对。

    司空敏虽然已经六十有余,但面似满月,雪白的须发整洁修长,五官端正,一双丹凤眼丝毫不见浑浊,反而深邃而不见底,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智慧。因为保养有加,如果仅仅从外表来判断,竟是仿佛仅仅只有五十一二。

    随着司空敏在赵慕贤的搀扶下步下马车,一众迎来的官员士绅见到这位气质间满是儒雅睿智的老者,皆是不由得齐齐发出一声欢呼。

    司空敏虽然是大楚最顶尖的文士之一,地位尊崇,场上不少人都只能算是他的徒孙辈,但司空敏自出现之后,却表现的极为平和,平易近人,无论是何种地位,皆能与之亲切交谈,稍有名气者,司空敏更是能清楚的说出此人平生事迹。短短一炷香时间,众人就已经对司空敏拜服至极,之前在朔城外枯等了三天的不满,也随之瞬间不见。

    在众人的拥护下,司空敏来到了朔城内最大的酒店“瘦鹤楼”之中,之后自然是大摆筵席,文人唱和,相互恭维,古今皆同。

    在司空敏当场作了两首诗词震惊全场之后,在司空敏用他那名闻天下的“颜体”当场挥毫,写下一篇《寰州赋》并宣布义卖之后,宾主尽欢,众人拜服之余,更是对司空敏崇拜之至。

    而在所有一切应对皆是结束之后,赵慕贤就陪同着司空敏,坐着马车到驿馆休息。

    在司空敏的车架上,赵慕贤一脸恭谨的向司空敏汇报着这些年来寰州在他的治理下的种种成绩,而司空敏也细心的听着,不时点头夸奖几句,却是让赵慕贤更加兴奋了。

    当赵慕贤汇报完毕之后,车架已到驿站,赵慕贤搀扶着司空敏来到早已准备多日房间,见到司空敏脸上疲态渐浓,就知趣的告辞退下了。

    司空敏却是亲自送他到了房外。

    然而,就在赵慕贤举步准备离开之际,本来已经转身准备向房内走去的司空敏却突然站定,背着身问道:“赵大人,你治下的长治城中,是否有一姓萧的大户?”

    司空敏背对着赵慕贤,使赵慕贤无法探查司空敏问话时的表情,心中疑惑之余,却还是恭声答道:“是有这么一户人家姓萧,虽然家中没什么有功名的读书人,但单论家资财力,却在我寰州数一数二。”

    “那就对了。”

    司空敏缓缓说道,说话间身影没入房中,下人缓缓将房门闭合。

    另一边,赵慕贤却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站在房外,心中不断猜想着之前司空敏最后两句话中的含义,却百思不得其解。

    “刘师爷,你说司空大人最后为何会突然提到萧家?”

    赵慕贤向着身后一名蓝袍文士问道。

    那蓝袍文士却似乎早就想通了事情始末,嘿嘿一笑,说道:“大人,难道您已经忘了在二十年前,司空敏大人,为何被罢官了吗?”

    此次司空敏是被起复为官的,既是起复,就说明司空敏之前因为某种曾被罢免。

    “二十年前……”

    赵慕贤口中喃喃自语,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震。

    与此同时,驿馆房内,坐在书桌前的司空敏,手中正拿着一张已经略显枯黄的纸张,缓缓轻读着:“名扬天下所为何?冷眼旁观饿死骨。诗传天下数百年,只为恶名留人间!(注1)……哈哈,当真是好诗。”

    虽然笑着,脸上神色也依旧儒雅睿智,但眼神之中,却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丝阴晦。

    ~~~~~~~~~~~~~~~~~~~~~~~~~~~~~~~~~~~~~~~~~~~

    注1:这首诗乃书友{v1pヽ作品,恩,我自己写的连这首都不如。

第十七章.慎言往事.

    这一日,萧慎行、萧慎言、刘氏三人,竟是少有的在萧家的正堂中聚在了一起,而萧漠则陪在一旁。

    “四弟,你的意思是说,漠儿已经可以去参加明年的县试了?”

    萧慎行向萧慎言问道,言语间满是不可思议,毕竟萧漠仅十一岁,而萧慎言也是到了二十岁之后,才考取了秀才功名。

    另一边,刘氏却即骄傲又担心的看着旁边的萧漠,一方面为自家孙子的成就而自豪,另一方面却是知道科考艰难,怕萧漠难以承受。

    而萧慎言点头道:“漠儿虽然年纪尚小,但这些年来却刻苦用功,记性、悟性都算上乘,现在已经粗通四书五经,如若只是参加县试,问题应该不大。更何况现在漠儿年纪还小,即使这一次无法通过,三年之后仍有机会,这次只当去感受一下科考气氛就是。”

    听到萧慎言这么说,萧慎行与刘氏皆是点头微笑,满是欣慰,而刘氏更是转头向着萧漠问道:“漠儿,你觉得如何?”

    萧漠笑道:“我听祖父祖母的。”

    就这样,萧漠在这一年参加县试的事情,被定下来了。

    接着,萧慎行、萧慎言、刘氏三人商量着萧漠明年参加县试的事情,而萧漠觉得自己插不上话,索性趁机离开了大堂,向着自己的居所走去。萧毅早在正堂外等待多时,见到萧漠出来,连忙跟上,只是神色有些恍惚。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萧漠的房间,而萧漠则一如既往的走到了书桌后,执笔铺纸,准备练习书法。

    然而,在下笔之前,萧漠却突然抬头向着萧毅看去,却见萧毅依旧在神游太虚,虽然在为萧漠磨墨,但心却明显不在这里。

    “刚才四爷爷他们所说的话,你在堂外都听到了吧?”

    似乎想到了什么,萧漠突然问道。

    听到萧漠的话,萧毅心中一惊,手一颤,墨汁溅了出来,沾黑了衣袖。然而,萧毅却没发现这些,只是犹豫了片刻之后,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看着萧毅的沉默,萧漠突然想起萧毅当年在向自己介绍他的本名时神色间的神采飞扬,不由微微一笑,又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少爷去参加县试,自然是好的。”

    萧毅轻声说道。

    萧漠却摇了摇头,重新问道:“我是说,你怎么想?你也想参加县试吗?”

    这些年来,萧慎言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萧漠身上,对萧毅可以说是毫无关注,但萧毅身为伴读,却丝毫不浪费任何机会,在读书习字上所下的功夫远要比萧漠多得多,虽然并无萧漠那传自于后世的思想见识,但现在却也粗通了四书五经,虽然没有如萧漠那般自创“萧体”,但“颜体”却也中规中矩,初见神韵。

    可以说,萧毅也完全有资格参加县试。最后成绩会比萧漠更好也说不定。

    然而,听到萧漠的话后,萧毅却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在萧家的地位,以他的身份,萧家是不可能让他参加县试的。

    然而,虽不说话,但有时候沉默,却也是一种态度。

    看到沉默的萧毅,萧漠脸上的笑容却似乎更浓了。

    只见萧漠盯着萧毅,说道:“只要你说你想参加县试,那我就能帮你办到。”

    声音虽轻,却无比认真。

    萧毅豁然抬头,向着萧漠看去。萧漠的眼神告诉他,这并不是开玩笑,而且跟了萧漠这么多年,他也知道,萧漠绝不是那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人。

    “我想。”

    萧毅终于说道,如萧漠一般,声音虽轻,却无比认真。

    萧漠终于笑出声来,却不再多说什么,低下头去,继续练习书法,而萧毅的眼神,却褪去的恍惚,变得明亮起来。

    ~~~~~~~~~~~~~~~~~~~~~~~~~~~~~~~~~~~~~~

    与此同时,萧慎言也回到了自己房中,开始兴致勃勃的为萧漠准备起来,虽然萧漠参加县试还是明年的事情。想到了萧漠即将要参加县试,却是心中兴奋莫名,竟是要比当初他自己应试时还要激动。

    要知道,萧漠不仅是他的晚辈,更是他唯一的弟子。隐约间,萧慎言还将自己毕生的理想托付给他。

    然而,就在萧慎言准备之时,一名下人来报,说刘府的刘清寿求见。

    刘清寿是一名清瘦老者,年约五十,曾中过举子,是萧慎言在长治城中少有的几个能谈得来的文人之一,平日里多有聚会。此时听到刘清寿拜见,萧慎言自然亲自到萧府门外相迎。

    “刘兄,昨日一别,怎的今日就又来我这里了?”

    远远地,萧慎言对刘清寿拱手笑道,两人关系不错,却也少了许多客套。

    刘清寿此刻却是兴奋莫名,见到萧慎言到来,连忙迎上,说道“萧兄你难道不知道吗?昨日司空巡察使来我寰州了!!我想我们是不是联合长治城内的读书人一同前去拜会这位前辈,萧兄不是经常夸奖你的族孙萧漠天赋异禀吗?也可以把他带着,能得到司空巡察使的一句夸奖,那你那族孙可就当真是前途无量了。”

    萧慎言疑惑的问道:“司空巡察使?不知是哪位司空大人?”

    这些年来萧慎言一心教导着萧漠读书,对外间的事情不如当年那般了解了。

    “还能有哪位司空大人?”刘清寿愈加兴奋了,说道:“当然是我朝颜体第一的书法大家,司空敏大人!!”

    然而,刘清寿说完之后,却没有得到萧慎言预期的惊叹与回应,抬头看去,却见萧慎言神情呆滞,似乎极为震惊。

    良久之后,在刘清寿的呼唤下,萧慎言才终于清醒,却见萧慎言颤声问道:“那司空敏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罢官了吗?”

    刘清寿说道:“两个月前陛下将他起复了,任命为巡察使,他第一次出京,巡查的就是我寰州……”

    下面的话,萧慎言却都听不到了,因为他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恍惚间,萧慎言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是他还是三十多岁,年轻力壮,虽然科举之路偶有波折,却也顺利的考取了举子,赶赴京城,参加殿试。

    所谓殿试,并非就是指举子在皇宫大殿内,皇帝面前,所参加的科举考试。在此之前,举子还要参加一次预选考试,通过者成为进士,其中成绩极优者,才能参加真正的殿试。

    在预试中,萧慎言发挥出色,虽然成绩并未公布,但萧慎言几乎已经肯定自己一定已经通过,而且有很大可能会参加真正的殿试,心中兴奋,就找了一家酒馆饮酒自庆。

    然而,在饮酒期间,他却听到了酒馆间所流传的一个故事。

    大意就是当时管理户部的正议大夫司空敏(注1)与吏部尚书张谦,因为争夺礼部的权利,相互争执,最后竟是闹到了朝堂之上,在楚朝皇帝的主持下,定于在三天之后斗诗,以诗论成败对错。

    司空敏虽说是楚朝首屈一指的书法大家,但在诗词上却不是以诗词而闻名的张谦的对手,然而两人本为政敌,即然斗诗,赌的是名望衰涨,自然不肯轻易认输,所以整日在书房内细心研究准备。

    然而正好在那一日,河间府旱情突现,公文发到了司空敏那里,本来这个急件应快速传给皇帝,好让朝廷快速抉择,然司空敏当时为了与张谦斗诗,却是对此丝毫不顾,甚至对下人说:“旱情乃区区小事,而我所写,却是可流传三百年的诗词。”

    当然,这些话是真是假早已不知,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却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楚朝对文人诗词无比看重,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本是官场常事,然而听到这件事之后,当时萧慎言得意之余,却是书生意气,竟然当场写了一首诗词对其进行讥讽。

    “名扬天下所为何?冷眼旁观饿死骨?诗传天下数百年!只为恶名留人间!”

    文人谈政,本也是当时的社会风气,即使司空敏知道了,估计也不会说什么。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又是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这首诗随着司空敏的那些话,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依然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楚朝皇帝在这一天微服私访,却听到满京城的人都在骂着司空敏只为自己斗诗争名,却不顾百姓安危,萧慎言的这首诗词更是被编成歌谣路人皆知,心中不由大怒,虽然这场斗诗会是他主持的,虽然楚朝最重文名,但也不能让老百姓个个皆骂呀?顿时司空敏在皇帝心中圣眷大跌,

    待第二天上朝,因为张谦忙于公事而准备不足,司空敏斗诗获胜,然而在无数御史参奏弹劾下,其大部分职务却被皇帝剥夺,从此淡出了楚朝的政治中心,在一年之后更是因为一点小错被已经升任为参知政事的张谦罢免。

    至于萧慎言,却是为此大大的得罪了司空敏。虽然再无官职的司空敏已经无力报复萧慎言,而且即使有什么想法,但在刘谦的监视下也根本不敢下手。但他的门人子弟却依然不少,那一年萧慎言并没有如期望般中举,原因不说即知。三年之后的殿试也一样。

    后来萧慎言索性不再应试,走上官途,但无论萧慎言如何努力,在某些势力的暗中阻拦之下,却依然只能一县主簿上浪费着光阴。

    时至今日,当时的年少轻狂已经消失,萧慎言在多年的压制下,反而明白了许多事理和人情世故,知道那时的自己肯定是被人利用了,然而无论是被罢官的司空敏,还是现在已经成为丞相兼太傅得张谦,都不是萧慎言能招惹的,索性辞官回家,一心教导着萧漠。

    本来这些年来萧慎言对于司空敏,还是有些担心的,但随着多年来司空敏毫无动静,再想到司空敏已然被罢官,其门人子弟也在这些年中被张谦陆续排挤出朝廷,也就放下心来,渐渐忘却。

    然而,此刻突然听到司空敏竟已起复,萧慎言如何不惊?

    而且,司空敏担任巡察使之后第一站就来到了寰州,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

    注1:本文所描写的楚朝设定为五代十国之后,官场制度、社会风气多有借鉴唐宋。而唐宋时期,官场一大特色就是官在其位而不谋其政,这点在上一章中已有解释,一个官员负责什么事情,凭借的不是本身官职,而是皇帝的命令和宠幸。事实上,这一点在中国官场上一直有所体现。

第十八章.暗流涌动.

    是英雄造就历史,还是历史造就英雄?

    这个老套的问题,直到数百年以后,依然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都在为这个话题辩论着。

    但可以肯定的是,史书中所展现的英雄,并非是他们最真实的一面,有人一生清廉,但或许暗地里早已富可敌国,有人执政严酷,但或只是政敌获胜后所进行的宣传诽谤。

    最为明显的例子,无疑就是在四个月前,那刚刚带头造反的李三了。

    因为“李三之乱”是大楚近十年来唯一的一场农民起义,作为带头人,李三可谓是风头出尽,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起义仅仅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已经在楚军镇压下宣告失败,但在很多早已对楚朝心有不满的人或者许多绿林好汉眼里,李三无疑是一个义薄云天、大义凛然的英雄。如若再过数百年,那些历史学家们无疑又会给李三安插上“起义领袖”、“反抗封建统治的农民英雄”等等诸多称号,或许还会有人根据这个题材拍摄出一些电影电视剧也说不定。

    然而,只有李三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甚至到了现在,他依然没搞清楚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三原本只是他家乡中一个游手好闲之人,父母操劳了一辈子,给他留下了一份不俗的家财,所以虽然家乡旱情严重,他依然能勉强做到衣食无忧。

    但李三本人却不争气,在四个月前,与几个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聚众赌博,却手运不佳,短短一晚上得时间,就把父母辛苦为他积蓄了多年的家财送给了他人。

    在这种情况下,李三的心情自然不能算是多好,在回家路上,更是不小心在村民平日里聚会的大槐树下摔了一跤,顿时气愤难当,扯着嗓子在那里骂起街来。

    骂这个世道不公,否则自己为什么会输钱?骂朝廷对百姓不好,否则自己赌钱的时候朝廷也不管一下?如果管的话,自己又怎么会输光家财?

    愚汉骂街,本是常事,然而,李三却是骂的太过专注了,却没有发现,不知何时,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已经将他围在中央,在旱情严重朝廷的援助却迟迟不到之时,在众人已经开始以树皮为食准备等死之际,听着李三那富有激情的谩骂,众乡民那已经麻木的神色间,竟皆是少有显出了激动气愤之色。

    “朝廷根本不管我们,那些当官的吃香喝辣,而我们却连树皮都快啃完了,反正将来都是死,我们反了吧!!”

    随着人群中有人这么一声呼喝,事情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而李三作为人们心中的带头人,也被晕晕乎乎的拥护成为了起义首领之一。

    然而,毕竟是一时激愤,李三也不是什么军事政治上的天才,虽然刚开始起义极为顺利,甚至还曾一度占领了一座县城,但随着楚朝大军前来镇压,很快所谓的起义军很快就云散烟尽,而轰轰烈烈的“李三起义”宣告结束。除了贼首李三之外,所有反民全部被就地正法。

    绿林传言,李三凭借着自己那高强无比的武功在官军围剿下突出包围,现在正在联系天下好汉,再议起义事宜云云。

    只有自己李三知道,待造反失败后,自己早在第一时间就被官兵逮捕,但不知为何,朝廷竟然没有公布出来,或者说,抓了李三的那些官兵,根本没有上报朝廷。

    被抓住之后,李三就被人蒙上了双眼,丢入了一辆马车中,混混沌沌的也不知被运到了哪里,十余天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却是被丢入一地牢中,一关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夜,李三正躺在地牢中想着事情的前后因果,以及自己现在的处境,越想越是恐慌,却不知该怎么办,事实上,自从被抓住之后,直到现在,连一个审问他的人都没出现。

    就在李三心中的恐惧与茫然达到极致之时,一名银甲骑士却突然来到牢房外,冷冷的盯着他看个不停。

    “将军!!将军!!草民是被冤枉的啊!!是那些刁民逼着草民造反的,草民是无辜的啊!!”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此时在绿林间已经拥有颇高声望的李三大英雄,却是毫无形象,连滚带爬的跪在牢门前,对着牢房外的银甲骑士叩首不已,一遍哭泣一遍呼喊道。

    “我不管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只要你按我的话去做,我不仅能饶你一命,更能在今后保你衣食无忧……”

    银甲骑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命身穿绿色从五品官服的中年文士,欣赏了片刻李三的求饶神态后,悠悠说道。

    听到这名官员的话,李三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说道:“大人您只要绕我一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

    一个时辰之后,这名从五品官员已经来到了司空敏下榻的驿站内。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司空敏垂首看着手上的一卷古书,头也不抬的问道。

    “一切皆如老师所料,门下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从五品官员恭声答道。

    听到这名官员的回答,司空敏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这名官员,满脸欣慰。

    “好!那么一切就按计划行事吧,记住,现在满朝上下都是那张谦老匹夫的朋党,你要一切小心。现在我的门生故吏都被那张谦老贼赶出了朝廷,唯有你因为隐藏的够深,并没有受到牵连,老夫这一次成败与否,就看你的了。一旦老夫能重掌朝权,到时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名官员一脸感动,躬身说道:“弟子必然不会让老师失望。”

    ……

    司空敏再次叮嘱一番之后,这名官员就离开了驿站,但脸上却不知在何时蒙上了浓浓冷漠,并未返回自己的居所,反而偷偷向着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六福客栈”赶去。

    虽是夜晚,但“六福客栈”却是灯火通明,周围更是有大量暗藏利刃的壮汉,看似无意的在四周转来转去。

    通报之后,在一名小厮的带领下,这名官员被带入客栈中最豪华的一间客房内。

    客房之中,一名身穿月白色儒袍的中年文士,及一名俊美无比的少年,坐在茶桌两旁,默默对弈,似乎已等待多时。

    “见过三公子,见过文先生。”

    见到两人后,那从五品官员连忙躬身行礼,其神色之恭敬,远强于面对司空敏之时。

    那俊美无比的少年似乎正在专心思考着下一步棋的走法,对这位官员根本没有理会,但这从五品官员却根本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之态,神态反而愈加的恭谨了。

    反倒是那位文先生,抬起头来亲切的给这位官员看座上茶,却让这名官员诚惶诚恐,因为这名官员知道,眼前这名文先生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手中之权却是要比天下绝大部分官吏都要都大得多。

    “公孙大人,事情办得如何了?”

    客套了一番之后,文先生笑意盈盈的问道。

    “皆如先生您所猜想的那般,那司空敏果然要对萧家下手了。不过李三已经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中,随时可以让他反水。”

    文先生笑着点了点头,亲切的说道:“那司空敏也是老糊涂了,在老家养老等死有什么不好,偏偏还想着要重返朝廷,幸亏有公孙大人报信,否则他的计划一旦实现,虽然无法对丞相大人造成什么威胁,但也会出现一些麻烦。由此可见,公孙大人果然忠心可嘉,此番应对,也足见公孙大人能力也很强,在这区区一城担任太守,实在是屈才了,我想再过不久,大人的位置就该向上挪一挪了。”

    那公孙大人听到文先生的话后,脸上满是狂喜之色,之后自有无数效忠讨好之言不提。

    待公孙大人带着狂喜的心情离开之后,客房中只剩下文先生与那名至始至终从未开口的三公子。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沉默良久之后,少年脸上却是泛起犹豫之色。

    “三公子,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少年的神色早已被文先生看在眼中,笑着问道。

第十九章.诡谲权争.

    “三公子,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文先生笑着问道。

    那三公子虽然年纪不过十一二岁,但神色却显得很是沉稳,眼光灵动,更显聪慧,听到文先生的发问,也就不再迟疑,开口道:“文先生,这次爷爷并没有告诉我事情始末,只是让我跟着您出来涨涨见识,本来这些事情都由您来处理,我不该多言,但时至今日,我有很多地方都不明白,心痒难耐,只能向您讨教了。首先,司空敏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如此大动干戈,难道仅仅只是想报复那小小的萧慎言?但这种栽赃手段未免太过愚蠢了。”

    文先生微笑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是司空敏,你又该如何报复那萧慎言?”

    三公子思考片刻后,却终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办法,司空敏虽然在文人之间声望甚隆,但他这些年来手中已没有丝毫权力,门生故吏更是皆被爷爷赶出了朝廷,只留下两人,一人是朔城太守公孙泽,不提他早已暗中投靠我们,上有寰州州牧赵慕贤监视着展不开手脚,而且他本身与长治城的太守孙让不合,对萧家毫无办法。另一人则是他曾经的家将李勇,现在军中担任偏将,却根本无法在这种事中起到任何作用。所以如果我是他,最多只能利用自己在文人间的威望打击一下萧慎言罢了,却无法达到决定性的作用。”

    文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解释道:“所以为了报复萧慎言,他只能这么做,因为他手里只有这么多棋子。让那军中担任偏将的家将李勇,在平息反叛之际将反贼李三暗藏起来,送到寰州由朔城太守公孙泽接应,最后在他视察长治城期间趁机嫁祸萧家暗藏反贼。而他这次担任巡察使,毕竟名义上有着巡视天下之责,正好可以参与到案件之中。看似无用的棋子皆被他串联在了一起,达到目的后方更显手段。”

    三公子却摇头道:“但寰州距河间府路程邀远,栽赃萧慎言参与造反,一来不可想象,二来用这种手段整治一个小小的萧慎言,是否太过犹不及?而且这样一来,他先是让门人瞒着朝廷隐藏钦犯,接着又栽赃嫁祸。其中风险也太大了。”

    文先生赞许的看了三公子一眼,解释道:“这正是司空敏最为聪明的地方。这一招看似极为凶险,实则不然,朝廷规定,一旦涉及造反者,定斩不待。所以那司空敏一旦让萧慎言牵扯到造反上,其他人根本还来不及怀疑,萧家满门就已经皆被斩首了,根本没有翻案的机会。当然,萧家在官场上也没什么势力,也不会有人会为他们平反。至于寰州境内的官员,更只会将自己抓住反贼当做一件功绩上报朝廷,即使发觉不妥,也绝不会深究。”

    三公子恍然,冷笑道:“可惜司空敏不知道这件事已经被我们得知,反而会抓住这个机会将他再次扳倒,让他永无出头之日。可笑这个司空敏堂堂一代书法大家,当年和爷爷共掌庙堂一半事务,现在竟是为了报复小小的一个萧慎言,使出如此下作且又愚蠢的手段。”

    文先生却再次摇头道:“不,三公子,你想错了,或者司空敏这么做有报复萧慎言的想法,但他的目的,决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报复萧慎言。他毕竟也是个人物,如果只是整治萧慎言罢了,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听到文先生的话,三公子不由一愣,向着文先生看去,问道:“此话怎讲?”

    “三公子你可知道以司空敏声望之盛,为何自从当年被丞相大人扳倒之后,直到现在才被起复吗?”

    三公子奇怪的问道:“难道不是因为爷爷在一直压制他吗?”

    “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让他声誉大损。为什么司空敏会恨萧慎言?就是因为对一名文人而言,声誉是最重要的,而当年萧慎言的那首诗,却是伴随着那些流言直接毁了他的声誉。”

    “那又如何?”

    “事实上,这些年来随着丞相大人一家独大,陛下有很多次都想起复司空敏进行平衡,但只要丞相大人以二十年前的事情相阻,即使陛下也是毫无办法。这些年来随着时间推移,世人已渐渐把当年之事淡忘,而他在这二十年间也在极力的修补着自己的声望,好不容易才重新起复担任巡察使,但如果想要再进一步,重掌朝权,当年的事情就是他无法越过的一道坎。”

    三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的说道:“所以……”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彻底清除二十年前那件事对他所造成的影响。然而当年丞相大人虽然派出大量人手在京中散布不利于他的谣言,不能说毫无马脚,但在丞相大人多年经营之下,京城的风吹草动哪里能瞒得过丞相?在丞相的监视下,他又能找到什么证据为他恢复声誉?所以他想到了已经远离京城的萧慎言,说起来,当年如果没有萧慎言的那首诗,丞相的计策还不至于效果如此之好,而司空敏也不至于被驱离朝堂,我朝以文人治天下,而那首诗,却让陛下错以为司空敏已经失去了其在读书人间的声誉,所以才下定决心不再重用司空敏。”

    文先生顿了顿之后,又说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想要恢复声誉,就要从萧慎言这里下手,事先必须给萧家栽赃一个足以灭九族的罪名,而到时候他只要提出为萧慎言保存一丝萧家血脉,萧慎言就会很轻易的被他控制。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大可以让萧慎言在陛下面前说当年他之所以作那首诗,是受到丞相暗中指派,到时候反而可以对丞相大人倒打一耙,再加上陛下本身已对当年之事产生了怀疑,经过他这番运作,即使无法扳倒丞相大人,也足以让他声誉恢复,重返朝堂了,否则你以为他司空敏的身份地位,为何会费尽心思,算计区区一个萧家?”

    听到文先生的话,那三公子沉默良久后,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文先生躬身一礼,说道:“听先生之言,衍圣受益匪浅,请先生受衍圣一拜!!”

    文先生连忙将三公子扶起,说道:“公子客气了,以丞相对公子的看重,以及公子之聪慧,今后丞相的事业,必然会由公子继承,文言所说,只希望公子记得,庙堂之争,从无小事,也绝不可只看其表面。”

    “衍圣受教了。”

    然而,站起身来之后,三公子却又迟疑的问道:“那么萧家呢?这件事至始至终与萧家和那萧慎言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任由司空敏胡来,待我等出面之时,萧家必然已家破人亡……”

    “公子,为成大事,不能拘泥于小节啊。”

    “……我明白了。”

第二十章.萧家应对(上).

    并不知道那远在庙堂之巅的种种勾心斗角,成败诡谲,萧漠的生活依旧平静。

    在确定了萧毅的想法之后,萧漠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埋头自顾自的练习着自己的“萧体”,面色平静,仿佛之前没有对萧毅做过任何承诺。

    看着萧漠专心的行笔练字,萧毅刚开始面色还有些焦急疑惑,似乎不解萧漠为何会在承诺之后就马上把自己的事情放到了一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萧毅脸上的焦虑之色也就渐渐散去了,跟随萧漠这么多年,他至少也知道萧漠这人虽然轻易不会开口,但答应了的事情一向都会实现。

    果然,直到月上枝头,已是傍晚,待萧漠写完三十篇字帖之后,萧漠终于将手中笔放了下来,对着萧毅说道:“好了,今天的作业已经完成,我们这就去找四爷爷吧。”

    说着,萧漠当先向着房外走去,而萧毅则连忙跟上。

    对于说服萧慎言让萧毅跟随自己一起参加县试的事情,萧漠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说起来萧毅也是萧慎言的学生之一,萧毅如果出人头地萧慎言也会高兴。

    而且在萧漠看来,萧慎言在官场上被压抑了太多年之后,此时他一生最大的夙愿恐怕就只剩下振兴萧家了,而萧毅一旦中举,毕竟出身于萧家,今后对萧家自有好处。

    这般想着,觉得事情没什么难度,萧漠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没过多久,萧漠已经来到了萧慎言房前,轻轻叩门。

    “谁?”

    良久之后,房内响起了萧慎言的声音,让萧漠惊讶的是,一向威严儒雅的萧慎言,此刻的声音竟满是沙哑,细听之下还能感受到丝丝紧张之意。

    “四爷爷,是我,漠儿。”

    又过了良久,萧慎言的声音才响起:“进来吧。”

    推门而入,映入萧漠眼中的,却是正坐在书桌前埋头苦思的萧慎言。看着此时的萧慎言,萧漠再次吓了一跳,

    在萧漠的印象中,萧慎言是那种儒雅中带着刚强,有学识又有主见之人,但此刻,不过是一个多时辰没见,萧慎言的双眼已经泛起了血丝,脸色微白,竟是给人一种软弱之感,仿佛一颗核桃,被去掉了外层的硬壳。

    见到这般情景,萧漠也顾不得之前答应过萧毅的事情了,疾走两步来到萧慎言的面前,问道:“四爷爷,发生什么事了?”

    口中问着,见萧慎言没有回答,萧毅却也不着急。只是为萧慎言泡上一杯清茶,端到了萧慎言面前。

    萧慎言顾不得茶水滚烫,一口喝下,脑子也随之清醒平静了许多。

    看着面前萧漠那紧张的注视,关切间却又不失镇定,萧慎言突然有一种把所有的事情向萧漠倾述的想法。

    “漠儿,你坐到我旁边来。萧毅,你先到门外看着。”

    萧慎言缓缓地说道,声音沙哑。

    待萧漠来到他的面前,萧毅离开房间之后,萧慎言沉默良久,突然叹息道:“本以为那件事早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我不该回来的。漠儿,可能这次萧家要遭到我连累了。”

    听到萧慎言的话,萧漠愈发的觉得事情不简单,神色间却没跟着焦急,只是轻声问道:“四爷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说出来,我们也好一起商量个应对之策。”

    萧慎言再次沉默良久后,终于将二十年前他如何被人利用,又如何得罪了司空敏,而司空敏此时已被起复却来到寰州的事情缓缓说了一遍。

    “慎言、慎言……亏我取名如此,但我这一生,就是败在没有慎言之上了。”

    说完之后,萧慎言苦笑着自嘲道。

    听到萧慎言的讲述,萧漠终于明白为何萧慎言会如此患得患失,根据萧漠与萧慎言的接触,他很清楚以萧慎言的学识见识,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此时即使没有名扬天下,也绝对可成为一方大儒,但却因为当年的年少轻狂,自断了前途,对萧慎言来说,这绝对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往事。

    经历这些年的压抑,看多了人情冷暖,是是非非,萧慎言早已不再像当年那般年少轻狂。但对自己的官场之路却再也不抱希望,唯一的夙愿就是壮大萧家门楣了,但此刻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很有可能让萧家陷入绝境,自傲如他,自然是无法接受。

    毕竟官民悬殊,对于平民之家的萧家而言,司空敏一旦想要报复,实在是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四爷爷,我想你不用自责,先不说错不在你,当年你只是被利用了,最重要的是,现在根本不是自责的时候,既然那司空敏已经来到了寰州,我想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应对之策为好。”

    萧漠缓缓地说道。

    听到萧漠的话,看着萧漠那沉静的神色,萧慎言突然心中泛起一丝羞愧,自己白活了五十多年,此时遇到事情竟然还没有这个十一岁的族孙冷静。

    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萧慎言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眼中的慌乱无助再也不见,替代的是萧漠所熟悉的睿智坚毅,看着萧漠暗暗点头,萧慎言这些年被压制,从某方面却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心智之坚毅,要比寻常人强得多。

    “是我太过慌乱了,漠儿,这件事你怎么想?”

    不知觉间,萧慎言开始重视起了萧漠的看法。

    萧漠却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我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四爷爷您必须要赶快把这件事告诉祖父祖母,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他们,只能坏事而已。”

    萧慎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自己给萧家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刘氏恐怕要愤怒异常了,被刘氏责骂并非他愿意面对的事情,但毕竟关系到萧家的存亡,萧慎言也是一个识大体之人,此刻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拉着萧漠向着房外走出。

    来到房外,萧毅早已等待多时,见到萧漠与萧慎言两人神色凝重,不由吓了一跳,心想不会是自己的事情让两人为难了吧?也不敢插话,默默的跟在两人身后,神色也是紧张异常。

    时隔两个时辰的时间之后,萧慎行、萧慎言、刘氏、萧漠四人,再次聚集在一起,但与之前的轻松得意不同,此时四人之间的气氛,极为沉重。在那黯淡的夜色映衬之下,让原本装饰还算是豪华的萧家正厅竟是显得有些破败,似乎预示着什么。

    本来,商议这样的事情,萧漠是不会参加的,但在萧漠的恳求下,还是留在了这里。

    司空敏!!

    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在这个时代中所有人都清楚无比。即使是没有起复之前的司空敏,也是萧家只能仰视的存在,更何况司空敏现在已经重新为官?

    在这个时代,官与民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为官者想要整治一个平民,甚至让其家破人亡,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手段,所以一想到司空敏此次来到寰州可能会要报复萧家,就如万斤巨石,压在了众人心头,直让众人喘不过起来。

    萧慎行眼光复杂的看着萧慎言,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奇怪,以自家四弟的才华学识,为何会连续三次科举都名落孙山,入朝为官之后更是迟迟不见升迁,原来竟是在二十年前无意间得罪了司空敏这般传说级的人物。

    只是,兄弟情深,在得知事情的始末之后,萧慎行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恐慌震怒,而是怜惜。

    如若不是当年之时,萧慎言绝不会仅仅只有现在这般成就,二十年前无意间的一首诗词,可以说是彻底毁掉了萧慎言的一生。

    另一边,刘氏经过短暂的无措后,终于恢复了平静,此时一脸凝重,听完萧慎言的讲述之后,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发怒,而是缓缓问道:“四叔,你确定司空敏这次来到寰州,是为了向你报复?”

    看到刘氏竟然没有对萧慎言进行责难,场上其他三人皆是不可思议的向着刘氏看去。

    却见刘氏苍老的面容之上疲态尽显,看了萧慎言一眼后,叹息道:“你确实给萧家招惹了一个太大的麻烦,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如何保住萧家为好。”

第二十一章.萧家应对(中).

    “你确定,那司空敏之所以来到寰州,就是为了向你报复?”

    刘氏解释之后,再一次向着萧慎言确认道。

    看到刘氏如此顾全大局,萧慎言安心之余,心中却又愈加的羞愧,埋头沉思良久之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能确定,当年之事我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小人物,想来司空敏也明白这点。以他的身份地位,按理来说不应该在复出之初就专门来报复我才对。”

    听到萧慎言如此说,其他三人神色皆是略微安定了一些。

    然而,萧慎言却又接着说道:“但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我毕竟是大大的得罪了司空敏,而且这司空敏担任巡察使之后虽说兼有巡查天下之职,但上任之初,哪也不去直奔寰州而来,路过其他诸州却没有丝毫停留,这事情总是透着诡异。”

    听到萧慎言的这句话,众人的心却再次提起。正堂之内,也随之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一直坐在刘氏旁边的萧漠,却突然开口了。

    “祖母,爷爷,四爷爷,我觉得这件事也许是我们想的太过严重了。”

    萧漠这些年来显得极为早熟,他的话众人也无法当做寻常孩童的话语来对待,刘氏转头问道:“漠儿,你怎么想?”

    “四爷爷说过,当年司空敏和现今的丞相张谦早有对立,细细想来,当年的事情完全就是张谦为司空敏设下的一个陷阱,也正因为如此,司空敏被张谦整倒之后,整整二十年无法再次涉足朝堂。此时好不容易重获官职,怎么可能什么事都不做,马上就对四爷爷进行报复?更何况当年制造谣言之人如此之多,他又怎么会只针对四爷爷?以司空敏在士林中的声望地位,一旦重新涉足朝堂,张谦马上就会多一个很强大的政敌,所以张谦根本容不得他再次翻身,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想要报复四爷爷,只能用正常手段,否则他只会往张谦手里送把柄罢了,但如果用正常手段报复四爷爷,无论是四爷爷还是我萧家都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就算找上门来,也无法伤及萧家的根本。”

    因为这次的事情涉及到萧家,与萧漠关系甚大,所以萧漠一时间却也忘记了掩饰,真正的为萧家的处境设想起来,而随着发言的持续,也让萧慎言、萧慎行和刘氏三人看着萧漠的眼神越来越惊奇,仿佛在这一刻才重新认识了萧漠一般。

    他们知道萧漠早熟,此时如若发言,必然也会有些道理,却也没想到萧漠竟能把事情分析的如此清楚。

    然而,萧漠的发言却依然没有结束。

    只见萧漠皱着眉头说道:“不过,事关重大,我们要做好最坏情况的准备,正如四爷爷所说的那样,这件事确实透着诡异,司空敏为何在上任之初就马不停蹄的来到寰州?现在的巡察使早已变成了一个虚职,担任此职位者大多都只是呆在京城等着领取俸禄罢了。就算他想巡查,放着富裕的燕州不巡查,放着刚刚平息了造反的河间府不巡查,为何专门巡查寰州?所以,虽然我觉得司空敏此行不是为了报复四爷爷,却也不敢完全肯定,所以我们还是早做准备,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对。”

    说完之后,萧漠抬头向着三位长辈看去,马上发觉了萧慎言、萧慎行与刘氏三人注视自己时那奇异的眼神,萧漠心中一惊,刚才因为心中焦急,忘了掩饰,是不是表现的太过了?

    装作丝毫不知的样子,疑惑的问道:“怎么?我哪里说错了?”

    “没有,漠儿你分析的很清楚。”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欣慰,萧漠这番分析,似乎已经不能用早熟来形容了,但此时萧家危机重重,却也顾不得骄傲或者疑惑,萧慎言拍了拍萧漠的肩膀,说道。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慎行说道:“我倒有办法看出那司空敏此行是不是在专门针对老四。”

    听到萧慎行的话,萧漠等三人皆是不可思议的向着萧慎行看去,毕竟萧慎行平日里表现的太平庸了,只是唯萧慎言和刘氏两人马首是瞻,事实上,对于如何寻找应对之策,萧慎言和刘氏两人对萧慎行的期待还不如萧漠,然而在此时诸人皆是找不到头绪之时,萧慎行竟然有办法?不过话说回来,四人中,在得知事情始末后,还要数萧慎行最为镇定平静。

    萧慎行却没有理会三人那惊疑的眼神,缓缓地说道:“如果我是司空敏,即使要报复老四,也绝不会在上任之初就这么做,更不会在上任之初就马不停蹄直奔寰州而来,但如果他真的是为了报复四弟才来到寰州,又表现的如此急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报复四弟的事情,必须在一定时间之内完成。”

    说到这里,萧慎行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就要观察司空敏的下一步动态了,如果司空敏在朔城没有停留,又接着向我萧家所在的长治城赶来的话,那么他的动机,就十有八九是为了报复老四了。所以我想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的有两件事,一是给萧家准备一条后路,二是了解司空敏在朔城的动态。”

    事实上,萧慎行对司空敏的心思已经猜对了大半,留给司空敏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他之所以马不停蹄的赶到寰州,是因为“李三之乱”的缘故,这段时间丞相张谦受到的压力颇大,皇帝对张谦也颇有不满,司空敏本身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才能起复为官的,在张谦缓过劲来重新掌控朝廷之前,在张谦对他的行动发觉不妥之前,在张谦重新打压排挤他之前,他必须要让一切事情结束。

    而听到这里,萧慎言和刘氏才突然发现,原本那个在他们心中平庸软弱的萧慎行,竟是要比场上所有人都要睿智。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四人一直商量到深夜,所得到的结论基本上就是萧慎行所说的那些,小心戒备,低调处事,留心朔城,准备后路。

    待四人各自散去之后,却又皆是一个不眠之夜。

    其中,萧漠也是心思重重的向着自己房间返回,面对他来到这个世上之后,他和萧家所面临的最大的一次危机,萧漠总有一种预感,似乎自己这些年来的平静生活,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以司空敏的名气声望,应该不会对小小的萧家如何吧?”

    萧漠在心中自我安慰着。

    如此想着,萧漠突然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一闪而过,最终什么都没抓住。

    司空敏的名气声望……

    回思着刚才心中的想法,萧漠在回到自己房中后,铺纸研磨,开始不断地在书写起来。

    随着常年练习书法所养成的习惯,心乱时,萧漠会练习书法,心情就会随之渐渐恢复平静,思考时,萧漠也会练习书法,思路也会随之渐渐清晰。

    随着一张又一张的宣纸被萧漠写满,时间也一点一点的推移着,然而萧漠却依旧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在他的脑中,只是在思考着萧家的处境及应对之策,早已忘却了时间。

    看着萧漠这奇怪的举动,依旧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萧毅满心疑惑,也不敢打扰,因为他知道萧漠的习惯。

    司空敏的名气声望……

    张谦与司空敏的敌对……

    二十年前的事情对司空敏的打击……

    司空敏重返朝廷……

    “啪!!”

    萧漠在练习书法间不断的想着,突然身体一颤,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但手中短毫却没有抓稳,跌在纸上,顿时溅起大片墨迹。

    经过一夜的苦思,他终于抓住了一丝事情的本质。

    但萧漠的脸色却变得苍白起来,他发现萧家似乎陷入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他们这个层次的暗中角力中,面对争斗的两方,弱小的萧家丝毫没有抵抗之力。

    茫然的抬头向着窗外看去,却发现一夜已过,已近黎明。

    而在黎明之前,夜色无疑是最黑暗的,仿佛无底黑洞,吞噬着这个世间所有的光亮。

第二十三章.有妹嘉柔.

    老管家口中所说的杨老爷,原名杨守成,是位于长治城西得杨家的家主。而杨家在长治城中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地主阶级,家中有田数倾,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算是衣食无忧。

    杨家与萧家本来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个杨守成的妻子,却是萧漠祖母刘氏的亲妹妹,刘兰凤。

    刘氏出生的刘家,在当年堪称长治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地主,之前曾与萧慎行对弈多年的刘老三所在的刘家,也不过是当年那个刘家的偏远旁支。但虽然家财不弱,刘家一脉却是时运不济,如这些年萧家一般人丁不胜,到了刘氏这一代更是只剩下刘氏和刘兰凤两名女子。

    当年的刘氏,在年纪轻轻时就已经显示出了此时所拥有的精明与强势,小小年纪就帮着渐老的家族长辈们将刘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甚得刘家诸长辈宠爱。与之相比,刘兰凤却要显得平庸很多,整日都为一些小事儿斤斤计较着。

    只是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而强势的刘氏却是不知为何,竟是嫁给了在众人心中无论家业还是能力都远逊于她的萧慎行,刘兰凤却是嫁给了杨守成。

    与此同时,或许因为刘家的家业一直都由刘氏打理,或许因为刘家长辈偏心,总之,刘家绝大部分的家业都成为了刘氏的陪嫁,萧家也因此一跃成为了寰州数得着的富贵之家,而留给刘兰凤的,却仅仅不过是一座宅子,两倾田地,连刘家家业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无论是刘兰凤,还是杨守成,都不算是心胸开阔之辈,而刘家当年数百倾田地的家业也太过庞大,因为这件事对萧家和刘氏多有怨恨,因此两家虽然皆在长治城内,但数十年来却从来没有往来。

    也正因为如此,在听到刘守成夫妇前来拜访时,正堂内众人才会神色如此怪异。

    萧慎行、萧慎言与刘氏三人对视一眼,萧慎行缓缓说道:“无论如何,既然人家来了,我们都去迎接一下吧。”

    说着,萧慎行当先站起身来,带着众人向着前院走去。

    一路上,听到消息的萧家族人纷纷跟在了萧慎行的身后,每个人皆是神色怪异,却是谁也没想到杨守成和刘兰凤竟然会来拜访。

    当众人迎到半路之时,却见在几名下人的带领下,一群人向着众人走来。

    为首之人,是一名干瘦老者,身材中等,面白无须,旁边一名老妇人,相貌与刘氏相似,身材却要更加富态一些,正是前来拜访的杨守成和刘兰凤。

    在两人身后,却又有几名陌生男女,从其装扮来看,应该是杨家的仆从了。

    看到萧慎行等人迎来,杨守成快走两步,一把握住萧慎行的双手,哈哈大笑道:“姐夫你这些年丝毫不见老态啊,与当年相比,反倒是愈发的精神了。”

    萧慎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记忆中杨守成似乎从来没对他如此客套过,但还是客气道:“什么不见老态啊,都六十多了,都活不了几年了,倒是守成你虽然十多年没见,精神依旧啊。”

    在萧慎行与刘守成客套之时,刘兰凤也移步来到刘氏旁边,笑着说话。

    看着这一副亲热的情景,萧漠不由皱眉,萧漠不喜虚伪,而杨守成与刘兰凤脸上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萧漠实在难以忍受。最主要的是这两人的眼神,脸上虽然笑着,但眼中却是带着浓浓的阴冷之色,仿佛秃鹫在天空中盘旋着巡视大地,等待着死亡与腐朽的尸骨。

    随着众人回到正堂,想到萧家此时所面临的情景,联系到此刻杨守成与刘兰凤的突然出现,萧漠皱眉皱的更深了,事情诡异,心中总是有着某种不好的预感。

    趁着众人正在闲谈,萧漠向身后招了招手,萧毅快步来到身边。

    “你一会就跟老管家说,爷爷让他派人看住所有的杨家来人,看看他们来到萧家后都在做些什么,一个都不能放松,但也不能让他们发现,知道了吗?”

    萧漠轻声安顿道。

    萧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点头向着老管家走去了。

    而就在这时,萧慎行开始向刘守成介绍萧家的族人,待介绍到萧漠之时,刘守成依然哈哈大笑着,拍着萧漠的肩膀,说道:“漠儿都这么大了,哎呀,当年漠儿出生的时候我正好生病,这么多年来也没能见一下,来,漠儿,这是爷爷送给你的。”

    说着,杨守成将他腰间佩戴的玉佩拉下来塞到了萧漠的手中。

    “谢谢爷爷。”

    萧漠客气道,把心中的厌恶很好的隐藏在了心底。

    接着,旁边的刘兰凤也走来对着萧漠夸奖了一番,大意就是夸萧漠聪明一看将来就大有出息之类,古今皆同。

    然后,却见刘兰凤转头向着身后招手,唤道:“柔儿,你过来。”

    在刘兰凤的呼唤下,一名八九岁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来到了刘兰凤旁边,萧漠面前。

    鹅蛋脸,琼鼻小口,大大的眼睛颇为可爱,但却颇为内向,垂首闪烁着眼睛不敢与众人对视。

    之前这名小女孩一直隐藏在杨家仆从之间,因为身材太矮,萧漠竟是至始至终都没能发觉。

    刘兰凤笑着对刘氏介绍道:“这是杨家一远亲的孩子,可惜父母早亡,我和当家的怜惜她孤苦伶仃,就把她接到府上了,这孩子还算乖巧,就是有些怕生人。”

    说着,刘兰凤低头对着那个名叫柔儿的女孩说道:“柔儿,叫人。”

    柔儿轻声向着众人呼唤道:“爷爷、姨奶奶、四爷爷……”

    转到萧漠之时,柔儿迟疑了片刻后,轻声唤道:“漠哥哥。”

    随着柔儿的出现,萧慎行等人自然又要夸奖一番柔儿漂亮乖巧不提,待一切客套结束之后,刘兰凤对着柔儿说道:“柔儿,我和你姨奶奶说话,你跟着你漠哥哥出去玩吧。”

    柔儿显然不敢与陌生人相处,神色有些犹豫。

    看到柔儿竟是没听自己的话,刘兰凤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勉强保持着的和蔼神色眼看就要消失,却是把柔儿吓得身体一颤,连忙点头答应。

    看到这番情景,场上所有萧家之人皆是眉头一皱,从刘兰凤与柔儿两人的神色变化来判断,似乎刘兰凤虽然在他人面前对柔儿亲热无比,但在平日里恐怕对柔儿并不会太好。

    萧漠暗暗叹息一声,也不想继续对着这些人不断的装乖巧假客套,趁着这个机会,对着杨守成和刘兰凤一躬身,说道:“爷爷、姨奶奶,那我就带着柔儿去玩了。”

    待众人答应之后,萧漠就牵起柔儿的手,转身离开了正堂,向着自己房间走去。

    远远的,萧毅向着萧漠快步跑来。

第二十四章.危机终现.

    萧漠只把柔儿当成一个普通孩子,虽然牵着柔儿的手,但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并没有多想。而柔儿年纪尚幼,心中也没有男女之防这类的观念,然而生性内向的她,却是极少与他人有过哪怕只是稍微亲密一些的接触,心中不由有些慌乱,想要挣脱却又不敢,于是就默默任由萧漠这么牵着。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看着前面这个牵着自己向前走着的“漠哥哥”,脸色沉静,偶尔皱眉凝思片刻,显得稳重多智,并不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神色间似乎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但也没有对她表现什么恶意,柔儿的心也就渐渐安定了下来。

    离开正堂,柔儿有些茫然,周围萧府下人来往不断,但她却只认识身边的萧漠,第一次来到萧家大宅,柔儿并不识路,有些害羞,又有些对陌生环境的戒备,全仗着萧漠的牵引。自从父母逝去,柔儿已经习惯了戒备与小心,随着被萧漠牵引间对萧漠产生的那么一丝依赖感,再感受着手心间传来的温暖,不知为何,柔儿突然发现自己竟是有些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然而,就在柔儿开始有些期盼着这种感觉继续持续之时,萧漠却发现了远方的萧毅,松开手向着萧毅走去,并没有发现柔儿眼中所闪过的那一丝失落。

    “跟老管家说了那件事了吗?情况怎么样?”

    萧漠来到萧毅面前,转头看了一眼柔儿,轻声问道。

    萧毅答道:“老管家说,在杨府来人之后,老爷、四老爷还要老夫人都已经这么叮嘱过他了。不过他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发现那些杨府的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听到萧毅的话,萧漠不由一愣,却是没想到萧慎言、萧慎行和刘氏三人都想到了这点。

    确实,在这种特殊时期,与萧府隐隐敌对且多年不联系的杨府突然前来拜访,事情也太过反常了。

    事若反常必为妖。

    萧漠点了点头,再次叮嘱道:“好的,你继续看着点那些人,如果有什么异常,马上来对我说。”

    萧毅似乎也感受到了萧漠的慎重认真,点头应是后匆匆离去了。

    待萧毅离去后,萧漠转头看着身后的柔儿,眼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柔儿妹妹,你跟我到我的房间里去玩好吗?”

    柔儿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就这么默默的跟在萧漠的身后,向着萧漠的房间走去。

    看着柔儿下意识的跟在自己身后,不敢与自己并肩,萧漠暗中摇了摇头,却也不多说什么,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先是端来了糖水和糕点放在柔儿的面前,然后坐在柔儿的旁边,问道:“柔儿妹妹,你的全名是什么?”

    柔儿轻声答道:“杨嘉柔。”

    这个姑娘,似乎从来不会大声说话,看样子早已经习惯了对人赔小心。

    看着柔儿那娇小的身体,想到之前刘兰凤对她的态度,萧漠心中不由怜惜,知道这柔儿近些年来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恐怕与“美好”和“快乐”这类的词汇并没有多少关联。

    “柔儿,你爷爷奶奶他们平日里对你好吗?”

    叹息一声,萧漠问道。

    柔儿身体一颤,仿佛受惊的小鹿,垂首不敢与萧漠对视,口中说道:“很好……真的,爷爷奶奶他们对我很好。”

    看着柔儿受惊的样子,萧漠也不去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显得无害,与柔儿聊着一些家常小事,偶尔讲两个笑话,渐渐地解除着柔儿的戒心与小心。

    看到在与自己交谈下,柔儿那怯弱的神色间渐渐多了一些笑意与轻松,萧漠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竟然利用这么一个无辜而又柔弱的小女孩。

    不过事关萧家安危,萧漠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待柔儿已经快要对萧漠卸去了戒备之时,萧漠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柔儿,你知道你爷爷他们这次为什么会决定要来萧家做客的吗?”

    柔儿摇了摇头,一脸茫然,说道:“不知道啊,但爷爷奶奶他们这些天一直都说着要来这里做客的。”

    萧漠笑了笑,又问道:“他们应该不会突然这么决定的吧?在他们这么决定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人曾早过他们呢?”

    柔儿此时对萧漠已经颇有一些信任,没有什么防备,点头说道:“恩,前些天有一位举子爷爷来过我家,和爷爷奶奶他们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后来爷爷奶奶这些天一直都很高兴,一直说着要来这里做客。”

    说到这里,敏感如柔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白,怯生生的问道:“漠哥哥,你不喜欢我们来这里吗?”

    萧漠微微一愣,不由失笑,说道:“怎么会呢?见到柔儿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到柔儿依旧有些紧张,萧漠就不在追问,又对着柔儿讲了一些生活趣事,渐渐缓解着柔儿的紧张,只是虽然一直与柔儿说着话,脑中却不断思考着刚才所得到的那些信息,思考片刻后,又问道:“对了,柔儿妹妹,今天跟着你爷爷奶奶来到这里的那些下人,你都熟悉吗?”

    柔儿摇了摇头,奇怪的看着萧漠,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些,但还是答道:“不是,有两个下人是之前来我家做客的举子叔叔送给爷爷的,不过爷爷从来不让他们两个干活的。”

    事情问到这里,萧漠基本上已经知道了所有想知道的消息,也就不在多问什么,只是继续陪着柔儿说些闲话,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杨守成与刘兰凤告辞,而柔儿也跟着离开了。

    与萧漠分别,柔儿看起来似乎还颇有不舍之意,但萧漠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对着柔儿挥了挥手以示告别之后,就转身匆匆循着萧慎行等人而去。

    萧家院外,默默的看着萧漠的身影在萧家大院深处渐渐消失不见,柔儿心中有些失落,寄人篱下的这些年来,虽然名义上是家中小姐,但所谓的爷爷奶奶生性刻薄,下人管家对她也多有看不起,习惯了小心戒备的她,很喜欢与萧漠在一起时那种放松的感觉,可惜,这种感觉只存在半个时辰。

    ~~~~~~~~~~~~~~~~~~~~~~~~~~~~~~~~~~~~

    另一边,待萧漠赶到正堂之时,萧慎言、萧慎行和刘氏三人正在思考着杨府此次突然拜访萧家的目的,想到事情诡异,以及此时萧家的情况,神色间多有凝重。

    萧漠对着三人行礼后,就将他从柔儿那里套来的话向着三人细说了一遍。

    听到萧漠的话,三人神色愈加凝重了,然而就在萧慎行等人思考着萧漠所得来的消息之时,老管家匆匆跑入正堂,一向稳重的他,脚步竟是有些跌跌撞撞,脸色惨白,神色紧张慌乱。

    “大、大事不好了!!”

第二十五章.地窖死尸.

    萧家的老管家为人本分,这些年来跟着萧家一向是尽职尽责,兢兢业业,恪守着上下尊卑,能让他如此慌张以至于忘记了上下之仪,绝不会是小事,所以众人听他说出了大事,皆是一惊。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萧慎行扶住差点跌倒的老管家,神色凝重的问道。

    “地、地窖里,出现了一具尸体!!”

    随着老管家这句话说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快带我们去看看!!”

    过了片刻,萧慎行才反应过来,对着老管家说道。

    随着众人跟着老管家匆匆向着地窖赶去,一众萧家子弟和下人都奇怪的看着几人的行动,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时,已近晌午,距离较近的各个萧家旁支都已经来到萧家大院,然而却不得萧慎行与刘氏等人的接见,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此刻见到萧慎行等人匆匆而过,心中愈加疑惑,想着跟随,却被萧慎行斥退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众人已经赶到了地窖之前,却见两名下人正百般无聊的在地窖周围看守着不让他人靠近,但看其神色,却是似乎并不知道地窖发生的事情。

    挥手斥退那两名下人,萧慎行带着众人快步进入地窖,在老管家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地窖一处角落,只见在一处堆积的食物下面,一具扭曲的尸体正触目惊心的躺在那里。

    只见这具尸体脸部被人用乱刀剁烂,不见面容,鲜血四溅,血腥味扑鼻,配合上幽暗阴冷的地窖,让众人只感得自己仿佛身处在九幽地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具尸体,每个人皆是不由得惊呼一声。刘氏更是脸色惨白,几欲跌倒。

    良久之后,萧慎行才恢复了平静,向着老管家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知道。”

    萧慎行严峻的神色稍稍缓解,沉思良久后,又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发现的,之前杨府的人来做客时,带来了几袋荆南青菜和其他一些蔬菜,我就让他们放在地窖里,那时还没有什么问题,但刚才我来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具尸体。”

    老管家答道,似乎回忆起初见这具尸体时的情景,脸色愈加苍白起来。

    “这么说,这具尸体就是杨府之人进入地窖时出现的了?血液尚未凝固,应该才刚刚死去不久。”

    跟在后面的萧漠插口道。

    听到萧漠的话,所有人点了点头,接着皆是身体一震,匆忙转身向着萧漠看去。

    之前听到老管家禀报发现尸体时,心惊之余赶忙赶来查探,却是忘记了萧漠也跟在了身边,此时才想起,让萧漠这么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面对这么一具血腥尸体,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然而,看萧漠此时的神色,虽然脸色苍白,但神色依旧稳定,众人才放下心来。心中惊叹萧漠镇定之余,依然拥着萧漠离开了地窖,向着正堂返回。

    路上,萧慎行不断的叮嘱老管家保守秘密,封闭地窖不让他人进入等等事宜,另一边,萧慎言与刘氏则是忧心重重。

    随着一具陌生的尸体突然出现在地窖中,而明天清晨司空敏就要来到长治城,所有人心中都知道,司空敏马上就要对萧家发难了。

    而半路上,萧漠却是把萧毅叫到身边,细细询问着什么。

    回到正堂,萧慎言坐定后,急切的向着老管家问道:“这具尸体你可认识?可是我萧府之人?”

    老管家神色此刻依旧满是惊慌,听到萧慎言的问话后,摇头答道:“不知道,那具尸体脸部被砍的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清。”

    刘氏说道:“立刻清点萧家的人数,如果有人失踪了,马上向我们禀告。”

    “不用了。”就在这时,萧漠终于向萧毅询问完毕,举步进入房内,向着三人打了一个眼色后,待老管家退下休息之后,萧漠继续说道:“刚刚我问过萧毅了,杨府前来做客时,连带着下人,总共有八人,但回去之时,却只有七人。那具尸体,应该就是杨府的一个下人了,说不定就是杨府前几日突然多出来的两名下人之一。”

    说到这里,萧漠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说道:“可惜,那人面容被砍得血肉模糊,又是才到杨府几日,知道的人不多,我们就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办法指正。”

    听到萧漠的话,所有人皆是脸色一变,刘氏更是一拍桌案,怒道:“刘兰凤这个贱人竟然害我!!”

    因为太过愤怒,怒喝之后却是不由的剧烈咳嗽起来,萧漠连忙为她拍背。

    萧慎言看着自己的兄长,苦笑道:“看起来,杨府这一招,应该就是司空敏针对我们萧家的陷害之计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萧慎行苦笑道:“把尸体藏到外面?恐怕现在萧家周围皆是那司空敏派来的暗探了。毁尸灭迹?又根本无法做到无声无息不被人发觉。”

    “要不我们主动报官显示自己的清白?”

    萧漠抬头问道。

    话说出口,不待众人反驳,萧漠自己就已经摇了摇头,既然对手敢把尸体放入萧家而不怕萧家发现,必有其后手,报官恐怕不仅无法显示萧家清白,反而会自投罗网。

    “只是一桩命案罢了,倒还无法伤及萧家的根本,但司空敏的计划应该是以整个萧家的存亡来要挟四弟,我就怕,这具尸体的身份会有什么特殊之处,并非一件普通命案……”

    沉默良久之后,萧慎行突然开口,缓缓说道。

    所有人脸色再次一变。

    说完之后,萧慎行深深地看了萧慎言和萧漠一眼,突然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来到正堂之外,拉住一个路过的下人,问道:“所有萧家族人都来齐了吗?”

    下人不知萧慎行的神色为何会显得如此严厉,见他询问,连忙答道:“长治城内和城周围的老爷们都赶来了,但还有几个远在乡下的老爷,因为距离太远,还没有赶到。”

    萧慎行点了点头,说道:“不等剩下的人了,通知已经赶到的萧家所有族人,马上到萧家祖祠集合,宗族大会提前召开!!”

第二十六章.宗族大会.

    “通知所有已经赶到的萧家族人,马上到萧家祖祠内集合,宗族大会提前召开!!”

    听着正堂之外萧慎行的话语,刘氏转头看着萧漠,泪水再次忍不住滑落,再无往日的刚强模样,而萧慎言却是幽幽的叹息一声,低声喃喃数语,似乎是在抱歉。

    他们知道,随着危机临近,萧慎行已经迫不及待的要送萧漠和萧慎言离开萧家这个危险之地了。

    而萧漠,此刻心中却只剩下茫然。

    他突然想起了在穿越之前,他与那个名叫“回到古代当种马”的网友聊天的情景。

    当时,萧漠虽然一直坚持着“穿越者无优势”论,但穿越之后心中未尝没有想过,以自己那多了上千年的见识,加上萧家本身的条件,只要自己愿意,就能抓住任何机会混的很好,即使出现什么危机,自己都能像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处理的游刃有余,即使无法称王称霸,但保证自己和萧家一生平安似乎也并不困难。

    而穿越之后这几年,一向顺利的萧漠,随着萧慎行、萧慎言、刘氏等人的不断夸奖赞赏,随着萧漠本人对古代知识的渐渐精通,夜里回思间,心中未尝没有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而自豪过,自得间竟是渐渐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残酷,只想着就这么平静的度过一生。

    然而,直到这一刻,萧漠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个时代竟是如此的无力,在司空敏与张谦的暗中角力中,无论萧家还是他本人,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牺牲品。在强大的权势面前,任凭萧漠有多了上千年的见识,都没有任何作用。

    更何况,布了这个局的司空敏,当年扳倒司空敏的张谦,乃至于身边的萧慎行、萧慎言和刘氏,其见识智慧就比萧漠差吗?

    在萧家这次的危机中,萧漠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只能在事情出现后做一个事后诸葛亮,得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结论。

    “如果我此时已经考取了功名……如果我在考取功名后认识了一些这个时代的官僚……如果我之前能想方设法博取一个不弱的名气……如果我手中有权力……”

    穿越之后,萧漠第一次在心中产生了要做一番事业的想法。

    可惜,这个想法,似乎出现的太迟了一些。

    ~~~~~~~~~~~~~~~~~~~~~~~~~~~~~~~

    萧漠随着萧慎言和刘氏来到萧家祖祠之时,萧家一众旁支已经大多聚集在了祖祠之内,加上那些投靠而来的偏远旁亲,约有六七十人,让本来面积不算小的萧家祖祠竟是显得有些拥挤。

    这些萧家族人有老有少,神色各异,想来皆在奇怪萧慎行为何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召开宗族大会。

    萧慎行站在祖祠尽头,萧家祖宗牌位之下,一向平和的他,此刻脸上竟是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与威严。

    环视一圈,发现所有已经赶到的萧家族人皆已经聚齐之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带领着萧家一众族人,对祖先牌位行礼。

    整个过程显得很肃穆,但萧漠却偏偏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凄凉。

    待之前的所有礼仪全部结束之后,萧慎行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一众萧家族人,缓缓说道:“此次,我将各位召集在一起,是为了向各位宣布两件事情。我萧家在长治城立足上百年,经过各位列祖列宗的辛苦经营,我萧家这些年来愈加兴旺,男丁上百,本宗旁支的田产加起来,足有上千倾,即使在整个寰州,我萧家的田地也是数一数二。然而,在这些土地中,本宗所占的土地就有九百余倾,八家旁支加起来还不足百倾,更有二十余家远支早已失去了手中的土地,至今也只能在本宗的接济下才能够勉强生活。”

    随着萧慎行的这些话,祖祠内所有萧家族人的神色间,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些不满之色。

    的确,每次分家之时,本宗的行为确实太过霸道了,他们旁支所分得的土地实在太少,而远支更是窘迫,只能靠本宗接济。尤其是近四十年来,刘氏掌家之后,情况更是如此。

    与此同时,一众萧家旁支远支也愈加奇怪,萧慎行为何会提及这些?

    而萧慎行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恍如梦中。

    “有鉴于此,我于今日在祖宗牌位下宣布,我萧家今日再次分家,八个萧家旁支,在今日皆可从本宗分出三十倾良田,所有萧家远房,今日皆可从本宗分出三百亩良田。萧家安、萧家驹两人允许其今日分家脱离本宗,各分得五十倾良田。”

    随着萧慎行说完,虽然尚在祖祠之内,但下面一众萧家子弟全部哗然,不明白本宗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这样一来,本宗的田产可是一口气少了近半啊?

    当然,疑惑震惊之余,更多的则是兴奋,一下子分得了如此之多的田产,各家旁支今后的日子无疑会更加宽裕,而众多远房今后也不用再靠本宗接济了。

    与之相比,萧家安与萧家驹两兄弟,更多的只是茫然,他们在刘氏的羽翼下生活了这么多年,猛然让他们分家自己生活,更多的只是不适应,还有一些不甘,他们本来也有希望继承本宗的。

    而这个决定无疑也正式宣布了萧家盛将成为了下任萧家族长,此刻萧家盛正强忍着兴奋,却没有发现萧慎行投来的歉疚眼神。

    而就在一众萧家族人兴奋地议论纷纷之时,萧慎行冷哼一声,所有的声音马上平息了下来,生怕萧慎行会收回之前决定。

    萧慎行接着说道:“这个决定,即刻生效,宗族大会结束之后,所有旁支远房在黄昏之前都必须与本宗交接完毕,过期无效,而在夜黑之前,所有远房也必须搬离本宗,自寻居所。”

    这个命令很奇怪,也很有些不近人情,但出于分得大量田产的兴奋,却无人提出质疑,最多只是心中多些疑惑罢了。

    “下面,我来宣布第二个决定。”说到这里,萧慎行的神色愈加的严肃了:“萧慎言、萧漠,两人不尊祖制,不孝不正,从即刻起,驱离萧家,从族谱除名,从此与我萧家再无任何关系!!”

    说着,萧慎行当着众人之面,拿起萧家族谱,将内中萧慎言与萧漠两人的名字勾掉。

    所有人再次哗然。

第二十七章.宿命相遇(上).

    萧漠知道,至始至终,萧慎行都没有要将萧家所面临的危机告诉其他萧家族人的打算。不仅如此,萧慎行还严禁萧漠把这件事告诉他人,哪怕是萧漠的亲生父母。

    因为萧慎行知道,萧家的族人并不是都拥有着临危不惧的镇定,一旦知道萧家即将面临着如此可怕的危机,必然会引起极大地恐慌,被有心人发现之后,事情外传,司空敏的计划必然会提前发动,到时一个人也逃不走。

    萧慎行这次分家,就是为了尽可能的摆脱各个旁支远房与萧家本宗的关系,在将来危机出现之时,能够尽量的将各旁支远房保存下来。当然,这只是尽人事而已,萧慎行并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有没有用,但无论如何,只要萧漠还在,萧家就没有灭亡。

    虽然这对其他萧家族人而言未免太过残酷,但却是事实。

    此刻,距宗族大会结束,已经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萧慎行和刘氏不断与萧家各旁支远房交涉着,交接着各类田产,颇为忙碌。而萧慎言则趁着这段时间,在为即将到来的远行而默默准备着。

    至于萧漠,则回到了他的房中,此刻正面对着母亲杨氏的哭泣。

    在一个时辰之前,当萧慎行宣布了要驱离萧慎言与萧漠,并将两人从萧家除名的决定后,所有萧家族人皆是震惊无比,要知道萧慎言不仅是萧慎行的亲兄弟,还是萧家唯一一个有功名之人,而萧漠更是本宗年轻一代唯一的一个男丁,将来内定的萧家家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是让萧慎行下定决心将两人从萧家除名?

    只是,虽然心中疑惑着,但各个旁宗远房之人却并没有提出质疑,在他们看来,如果萧漠被萧家除名了,本宗无后,那么自己这一支是不是会有机会入主本宗并取而代之呢?

    所以,面对萧漠和萧慎言此刻的处境,在一些人心中更多的恐怕只是幸灾乐祸。

    唯有萧漠的父亲萧家驹忍不住质疑了两句,但在刘氏一瞪眼后,就再也不敢说多什么了。

    这些年来,萧漠一直跟着刘氏生活,对他的便宜父母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反过来讲,萧家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相比较萧家各分宗远房的幸灾乐祸和疑惑不解,萧漠和萧慎言这两个被驱逐之人反倒是至始至终都显得很是平静。

    离开萧家,这是萧慎行早已对他们说过的事情,只是两人都没料到萧慎行竟然会做的更加彻底,直接把两人驱离萧家,让两人与萧家从此再无联系。

    虽说明知道萧慎行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虽然之前曾无数次想象过萧家大院之外的世界,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萧家,萧漠心中还是不由的有些伤感。

    他知道,他和萧慎言离开后,就等于把所有的危险都留给了其他的萧家族人,此次离开,从此或是永别。如果可以,萧漠真的希望所有人一起离开,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萧慎行早已经对他分析过,所有人一起离开目标太大,容易引起司空敏手下的探子警觉不说,而且如果所有人都离开,将来萧家被司空敏陷害时更是无从辩解,最主要的是,萧慎行他们还要留下来在将来想办法为萧漠等人摆脱干系。

    换句话说,萧慎行是在用萧家两百余名族人的安危,来换取着萧漠的平安离开。

    每当想到这里,萧漠心中就有些沉甸甸的,似伤感,似不甘,似愤怒,又似某种莫名的坚毅。

    ~~~~~~~~~~~~~~~~~~~~~~~~~~~~~~~~~~~~~

    要离开了,萧漠有些不舍得环顾着自己的房间,曾几何时,自己还把这间房间当作了牢笼?一旦离开,反而失落,毕竟它就算是一个牢笼,也是一个被称作“家”的牢笼。

    本想用练习书法的手段让自己的心情平静,却发现这百试不爽的手段此刻竟是失效,于是萧漠开始在房中收拾着一些将来会用到的衣物,默默的等待着离开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杨氏冲进了房间。

    因为除了刘氏之外的萧家异性女子都无权参加宗族大会,所以直到宗族大会结束之后,萧漠的母亲杨氏才得到了消息,匆忙赶来,抱着萧漠哭泣不断。

    相比较萧家驹而言,杨氏的性子更加柔弱,对哀求刘氏无果之后,就只知道抱着萧漠哭泣了。

    期间,刘氏来到萧漠的房间,原本想在萧漠离开前多看萧漠几眼,但看到杨氏这般模样,想到这些年因为自己的缘故萧漠与杨氏甚少见面,此时萧漠离家,从此或是永远,心中不由愧疚,反而不好参与进入,于是没有打扰这母子二人,只是静静离开,独自到无人处默默流泪。

    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总是有些“陌生”母亲,萧漠心中也是不由一软,相比较那个对于刘氏的畏惧远胜于对自己的爱的父亲萧家驹,杨氏对自己的感情倒是深厚的多,毕竟怀胎十月,这具身体原本就是杨氏身体的一部分。

    想到萧家即将面对的危机,虽然萧家驹和杨氏马上就要与本宗分家,但毕竟彼此之间的关系太过紧密,也不知到时他们是否可以避过萧家的劫难,有心告诉杨氏事情的始末,但想到萧慎行之前的叮嘱,萧漠也只能将所有的话语都隐藏在心底,只是暗暗叹息一声,对着杨氏说道:“母亲,明天你和父亲去姥爷家看看吧,多呆一段时间,这是祖母的意思。”

    杨氏原本正在哭泣,听到萧漠的这句话后,不由微微一愣,不知萧漠为何会在这时提及这些,但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萧慎行带着萧慎言和刘氏步入了萧漠的房间。

    让杨氏退下之后,听着房外杨氏那再也压抑不住的哭泣声隐隐传来,所有人都是心中黯然。

    “漠儿,你都准备好了吗?”

    萧慎行问道,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疲惫。

    萧漠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什么可准备的,只是几件衣服而已,既然是逃难,轻装简发就好。”

    萧慎行点了点头,看到萧漠的神色依旧沉静,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接着转头看向萧慎言,将手中的包裹递了过去,说道:“刚刚我已经将地契都分给了各个旁支远房,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到时你和漠儿就趁机混在他们中间一起离开,好以此来避过司空敏的耳目,然后有多远走多远,等确定了我萧家无事后再回来。这里是萧家现在的所有现钱了,大约有钱财二百贯,你都带上吧,可惜就这么些了,这些年来萧家但凡有了余财,都会用来买房置地,早知道……哎……”

    说着,萧慎行长长叹息一声。

    另一边,刘氏又递给了萧慎言一个包裹,里面却是一些值钱的首饰,其中有些甚至还是当年刘氏嫁到萧家时的陪嫁物什。

    萧慎言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两人的包裹后默默的点了点头,而刘氏却是忍不住,像之前杨氏那般拥着萧漠再次哭泣起来。

    看着这般情景,萧慎行也是心中悲苦,但还是强自忍住,向门外喊道:“萧毅,你进来。”

    随着萧慎行的话声落下,萧毅默默进入房间,脸上带着一丝恐慌与茫然。

    刚才萧慎行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与萧漠一同离开萧家,在今后继续照顾萧漠,如果不愿意,也绝不勉强。

    面对这个问题,萧毅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在萧毅看来,萧漠对他有恩,而萧慎言是他的师长,正如萧慎行所评价的那样,萧毅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虽然如此,但想到今后再无依靠,要与萧漠过着无家可归的日子,萧毅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茫然恐慌。

    “萧毅,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少爷,知道吗?”

    萧慎行向萧毅轻声说道,语气不再是主子对下人说话时的命令语气,而是带着一丝请求与软弱。

    萧毅心中正乱,并没发觉其中的区别,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萧慎行与刘氏两人对离家三人的不断叮嘱,皆是一些生活小事,但他们却说的认真无比,唠叨、温馨而又伤感。

    虽然众人皆是不愿分别,但萧漠等人离开的时间依然很快就到了。

    萧漠、萧慎言及萧毅三人,混在一众正欲离开的萧家旁支远房中间,在那些不知情人的怪异目光注视之下,在萧慎行、刘氏、杨氏等人的垂泪送别之中,一步三回头,默默的离开了萧家大院。

    此时已是初秋,西风萧瑟,卷着枯叶飘离树干,划过众人肩头吗,也不知将要飘向何处,配合上那傍晚的昏黄光影,愈加映衬着离别的伤感。

    站在萧慎行旁边,看着萧漠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刘氏久久不肯离开,好不容易在萧慎行的劝慰下向着内院返回,路上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就这么瘫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引起了萧家一阵混乱。

    ~~~~~~~~~~~~~~~~~~~~~~~~~~~~~~~~~~

    有人说,伟人的一小步,世界的一大步。

    萧漠自然还没有达到伟人的地步,现在的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当然更加无力改变世界的命运。

    但当萧漠踏出萧家大院的那一刻,随着那一步的迈出,看着萧家院前街道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感受着背后的种种伤感,隐隐哭泣,萧漠确实觉得,自己身上确实有什么地方突然不一样了,似乎心底深处有什么沉睡多时的东西在缓缓苏醒着,并且开始快速壮大。

    “我会回来的!!”

    萧漠跟着萧慎言混入人群之中,默默向着远方走去,突然转身向着身后的萧家大院看去,口中轻声说道。

    很老套的一句话,但此刻却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二十八章.宿命相遇(中).

    夹杂在人流之间,萧慎言带领着萧漠和萧毅快速向着城西走去,在那里有一家车马行,三人可以在那里雇上一两马车,然后离开这座城市。

    三人皆是轻装简行,只是一些衣物,外加一些银两而已,萧慎言一生收集了书籍无数,其中不少皆是珍贵古本,但因为太过笨重,仅仅只是挑选了最为贵重的两三本,由他亲自带着。

    三人默默在人流间行走着,看着至始至终都显得很沉默的萧漠,萧慎言犹豫片刻后,突然叹息一声,问道:“漠儿,你恨四爷爷我吗?如果不是四爷爷我,你也不用被逼着离开萧家。”

    萧漠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萧家都至始至终只是一件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无关紧要而且毫无反抗之力,要恨我也只会利用萧家的张谦,恨设计我萧家的司空敏,恨……恨我自己没有力量保护萧家。”

    听到萧漠这么说,萧慎言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萧漠竟是会如此回应,看着萧漠那沉静中隐隐透着坚毅的模样,萧漠依然是萧漠,但萧慎言总觉得眼前之人已经与当年的萧漠截然不同。

    那个无欲无求,一心只想着平安老死的萧漠,似乎渐渐地消失了。

    萧漠再次转头向着萧家院落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过头来,似乎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持续下去,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问道:“四爷爷,我们还有时间吗?还是说必须要现在就离开?”

    萧慎言思考片刻后,摇头道:“刚才我们和萧家的旁支远房一同离开的,就算萧家左近有司空敏的探子,也不会太多,所以不会有人跟踪我们,我们只要在城门关闭前离开就行了,并非要马上离开,怎么,你还要准备什么吗?”

    萧漠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四爷爷,你能带我在城门关闭前,在长治城四周转一转吗?”

    萧慎言微微一愣,然后才想起了在萧漠生命中的这十一年里,一直都是在萧家大院中渡过,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此时马上就要离开,恐怕是想要看一看这个他已经生活了十一年的城市。

    犹豫了片刻后,萧慎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萧漠等人开始放慢脚步,一边向着城西走去,一边观赏着长治城内的情景。

    大楚兴盛一百六十余年,虽说平民百姓赋税较重,但百年安定之下,城市之内依旧显得兴旺,虽然已经临近傍晚,但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各类店铺种类齐全,虽说只是大楚的一个北方小城,但其喧哗热闹之处,依然却远超萧漠的想象。

    长治城内,城南附近全是住宅区域,而城西则偏重于商业,行走之间,随着三人步入西城之中,街道之上的行人愈加密集。

    萧漠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周围的情景,没有初见市面的兴奋,也没有即将分别得伤感,只是偶尔心中有些叹息,从此刻开始,自己就需要彻底融入到这个时代中了,而不是庇护于祖父祖母的羽翼之下。

    只是,不知下一次自己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就在萧漠漫步游览之时,车马行很快就要到了,突然,人流中,距萧漠不远的两个人的谈话传入了他的耳中,也引起了萧漠的注意。

    “文先生,这长治城倒是不愧为长治久安之名,本以为只是一座北方小城,应该人口稀少,市井不兴才对,却没想到倒也有些兴旺,而且在兴旺之间,少见无赖窃贼在其中作恶,这个长治城的太守孙让,倒也算是一名能吏了。”

    说话的是一名年纪与萧漠相当的少年,因为身在萧漠之前,不见面容,但衣着华贵,声音温润,气质高贵而矜持,一看就是名门之后。

    在少年旁边,则是一名中年文士,平常的身材,平常的穿着,并不引人注意,但那名少年却是显得对其很是尊重。

    只听文先生说道:“确实,相比较现在大部分文人官员只会清谈作诗,这个孙让倒是多少会做一些实事,但长治城之安定,却是民风自古如此,与他并无多大关系。说到这里,倒是有一桩趣闻,三公子你可知道此城取名为‘长治’究竟为何意吗?”

    “不是长治久安的意思吗?”

    “哈哈,每个人皆以为如此,但事实上,所谓‘长治’,乃是长期管治的意思。据传,当年太祖统一天下,每战必胜,唯独这长治城民风彪悍,太祖连攻十日才将之攻克,然而大军进入城中之后,此城内的居民不仅没有配合,反而在夜间多次偷袭太祖麾下的大军,让太祖不胜其扰,怒叱曰‘穷山恶水出刁民,此城之民需我军长期管治’,因此才有‘长治’之名。后来,为了安定此城,太祖更是将此地居民强行迁至南州,又将南州之民迁至此处,而南州之人自古性格温和,从此长治城才真正的安定了下来。后来,史书官有感当年太祖之言有失宽厚,在经太祖同意后,所以将此言改为了‘愿此城可长治久安’,于是后人也就这么理解了。”

    “哦?也就是说,此城之民,绝大部分祖上都是南州之民了?”

    “对,南州之人除了性格温良外,也擅长从商,加上此城北临草原,时有皮毛、马匹交易,所以才比其他北地城市要繁华一些。”

    听着这一大一小两人的谈话,萧漠心中疑惑,这两人的见识气质倒是其次,但他们谈论太守时那种随意的语气,似乎他们的身份远高于一城太守,如若这样,这名少年就不是简单的名门之后这么简单了。

    然而,这般出身之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小小的长治城中?

    “明天司空敏前来这里后,估计还要更加热闹一些,可惜。这个长治久安的长治城,在今后一段日子里注定无法平静了……”

    就在萧漠心中疑惑之余,突然,那三公子这么说,萧漠身体不由一震,忘记了游览周围的往来热闹,装作不经意的向着两人靠近而去,想要将两人的谈话听的更加清楚。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横身挡在了萧漠面前,两人身体相撞,萧漠立足不稳,险些跌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萧毅扶住。

    萧漠抬头看去,却见一名气质冷峻身材壮实的大汉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面前,此刻正用一种审视戒备的眼神打量着他,同时,萧漠注意到,用这种眼光暗中注视他的似乎不仅仅只有这么一名壮汉。

    环视左右,萧漠骇然发现,四周竟有许多气质相似却装扮各异的汉子,正看似无意的将那名文先生与三公子保护在中间。

    萧漠眉头一皱,对着萧慎言打了一个眼色,又伸手拦住了准备前去理论的萧毅,转身就要向着旁边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被称呼为三公子的少年却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瞪了之前曾撞了萧漠一下的那名壮汉一眼,然后转头向着萧漠问道:“这位朋友,你没事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870/ 第一时间欣赏逆臣最新章节! 作者:虫豸所写的《逆臣》为转载作品,逆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逆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逆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逆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逆臣介绍:
这是一个看似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时代;这是一个枭雄潜伏,冷眼旁观随时欲起的年代;这是一个有着辉煌过去,现今却弊病重重的王朝。
当皇帝老儿只知吟诗作对,追求炼丹长生;当文采斐然的文豪们成为庙堂高官却不懂治国之道;当有功将领皆被压制而北方狄族势力愈大;无奈踏入官场的萧漠,又该如何自处?
自认为没有改变这个世代的能力和抱负,窃居显赫之位,数年庸庸无为,独醒于众人皆醉之时,亦装醉于众人之间,用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冷眼看着这个时代的风起云涌;自保之余,当一个古代宅男,抚琴弄墨,饮酒读书,逍遥自得,如此而已。
然而,命运的轨迹,人生的转折,并不是仅靠着人们的愿望就能决定的。
所谓逆臣,叛国而窃天下,为后人所不齿。
在故事的最开始,萧漠所想的,不过是当一个衣食无忧的纨绔子弟罢了。
书友群:55596417,90091205,71079221,55616535逆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