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得妻如此 夫复何求
尽管薛可每天都在巴巴的期待,但是很遗憾,太子却一直没有带回好消息。
太子在朝堂上和私下里屡次请旨都被皇上驳回,最后一次还意味深长的被敲打了下,皇上若有所指的告诉他,有些人已经尘埃落定,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
议事厅里,太子紧蹙着眉头。
孙大人也面色沉重,道:“殿下不可再进言了,圣上已然震怒,今日朝堂之上虽未发作,也已经不妙了。”
太子平静地道:“越是如此越说明内有玄机。南宫,你把整件事再梳理下,我们再看看我们是不是漏掉什么关键环节了。”
南宫也凝神,打开两张纸,从头又说了一遍:“这一张是西域使团的名单,这次一共有32个部落过来,我们的目标人物是西凉王子身边的驿官常生宽,他的父亲是我朝的茶叶商,他本人是在六年前被我朝策反,现在是我们的内应,兵部的杨侍郎是他的上线,负责和他单线联系。”
太子点点头:“杨侍郎那边你已经确认好了么?”
“是!杨大人那边已经计划好了,那天他会按时出现在驿馆帮我们接头。”
“好,我们插入一颗钉子不容易,你和杨大人回头把计划再推演一遍,千万不能暴露了他。”
“是。”成功安排一个高级别的内应是难之又难,南宫当然知晓这其中的分量,严肃的点点头。
南宫指着另一张图纸道:“这张是使团的行程图,使团预计是五月十九日左右抵达京城,在京城停留三天,第二日是朝拜大典,第三日是万国盛宴,这两日之前我们分析了,从目前皇上调动的武力来看,除去京城的戌卫军、西山的亲军、紫禁城的侍卫,皇上还动了厂卫,恐怕一言一行都是受控的,而且对方也有斥候、内应,难以施展。”
“所以只剩下第一天,但是圣上已经下旨让秦王接见西域使团。而且圣上已经起了疑心,特意调您那天去接见蒙古使团,蒙古使团那边来的部落更多更复杂,殿下您怕是没有办法脱身啊!”孙大人拈拈并不长的胡须,看着太子。
南宫摊开第三张纸:“这是驿馆的分布图,不知道是不是圣上有意安排,这两个驿馆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顶西边,真是绕道都碰不上。”
事情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孙大人仔细瞧着那种驿馆图,突然道:“殿下,微臣到有个不成熟的主意。”孙大人想想又皱了皱眉:“不行,还是太冒险。”
“衡中,你但说无妨。”
“您看,这驿馆,这次来的番邦、部落众多,驿馆住不下,朝廷又征借了驿馆旁边的一些旅店、民宿,您看西域使团旁边就有这样几家。”
几人依言看过去,果然南边的一些小部落零零星星散在驿馆旁边的人家院子中。
太子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道:“你的意思是?老七?”
孙大人点头道:“不错!这几个部落是七王爷负责接见的。殿下,此次,圣上既然防的甚严,我们不如另辟蹊径,从七王爷处着手。”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兹事体大,光是他们手中那封信的拓印本拿出去就是天大的罪名,七王爷会如何做呢?
太子闭眼沉思了半刻,睁眼道:“此次机会难得,孤还是要试一试。”
薛可从头至尾一直在安静的听他们议事,此时问了一句:“七王爷可靠么?”
太子缓缓道:“老七是个好孩子。”太子又深深吸口气:“南宫,你将宫里齐妃的身边的那条线动一动。衡中,你明天派人去请七王退朝后过府一叙,就说我那匹天山马要配种了,让他帮着参谋参谋。”
南宫和孙默齐声应了声“是”,之后都不说话。
半天,太子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希望不要用到那条线。”
七王爷相马的本事和他惊人的样貌一样响彻京城。因而七王爷来的时候,东宫的老少仆役都在找借口想去马场看看。
那阵势,连抱朴院的张嬷嬷都动了心思。
天山马是出了名的良种,可惜西域那边也视为珍宝,轻易不肯出手。因而太子马场里这一匹就格外贵重。
去年冬天七王爷就和太子约下,春天配种的时候让他过来挑一挑,如果能配个良种,他也能沾沾光,拥有一匹天山马了。
七王爷是兴致冲冲的来,走的时候面色却有些沉重。
回到王府,庄氏迎了出来。她已经怀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身子微微有些臃肿,面部却是更加饱满动人。
看着七王的脸色,她心中微微一惊。
七王扶她进了花厅,握着她的手盯了半天,道:“都说你像一个人。”
庄氏笑道:“妾身也听闻,妾身和之前薛家的大姑娘有几分相像。”
七王一蹙眉:“原来你也听说了。”
庄氏道:“之前我便奇怪皇后娘娘为何独独挑中我,嫁给王爷之后才慢慢听说了。王爷见过薛家姑娘,是很像么?”
七王摇摇头:“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没感觉像。”看了半天又说:“你比她好看多了。”
庄氏心中甜蜜,娇羞道:“王爷又打趣臣妾了。”
她这一胎怀的有点辛苦,害喜的厉害,腿脚也有点微微发肿,在七王的搀扶下坐到椅上,又笑道:“这天下能得王爷夸奖好看的能有几人?”
七王爷展颜一笑,他一笑便如春风吹开一树的花,整个花厅都亮了起来。他慢慢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母妃当年是很美丽的。”
庄氏轻轻抚过他的手:“王爷这般人物,娘娘当年定然是风华绝代。”
七王苦笑了声:“可是现在谁都知道整个后宫中最不受父皇待见,最难看最肥胖的便是我母妃了。”
七王收了笑容,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我母妃娘家不显,美貌是她唯一的依仗,也是她最危险的所在。生了我之后,她明知饭食有问题,身子一天天发福、走样,却还是笑嘻嘻的全部吃完,你知道为什么么?”
庄氏心中一惊,半晌,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肚子:“那自然是为了护得王爷周全。”
七王爷点点头,道:“母妃为了我忍气吞声,如今你也有了身孕,我是不是也应该明哲保身?”
庄氏缓缓道:“王爷!那怎么一样?王爷出身天家却淡泊名利,妾身何等幸运,得遇王爷?可是妾身深知王爷是心怀天下的男儿,此事既让王爷如此为难,想必是关系国家社稷的大事,有着王爷不得不做的理由。既然如此,王爷何必以妻儿为念?大丈夫舍生取义又有何妨?”
七王盯着她,半晌道:“先皇帝曾称赞庄大儒是有罡风傲骨的文臣,我何其有幸,能娶你为妻!”
第七十六章 百转千回 孤注一掷(一)
太子这边得到七王的确认消息后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南宫又拿出驿馆方位图:“剩下要做的就是计划怎么让七王爷接近西域使团。不管如何,32个部落,秦王总会百密一疏,七王爷见到我们人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薛可死死的盯着那张驿馆图,直到散去。
随着万寿节日子的越来越近,太子这边的计划也越来越周密,每个环节都反复推演,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秦王那边的行程,只能见机行事。
这天晚上太子看着有点心不在焉的薛可,道:“可儿,不用担心,会成功的。”
薛可点点头,看了一眼太子,终于说了句:“那殿下早点休息,明儿还得早起呢。”
第二日一早,薛可便着人去打听太子出门没有,得知太子出门后,薛可有点懊恼:“阿六,你去安排个马车,殿下落下了一个荷包,我去送过去。”
阿六看了一眼薛可手中露出半边的松绿色的荷包,上面绣着海棠春睡图,心里暗自纳闷太子爷什么时候有这么轻浮的荷包,还是安排了下去。
薛可说是追上便回,便只带着阿六一人出了门。
阿六只知道姑娘这几日和太子他们经常议事到很晚,倒不知内情。
马车一路追上去却是没有太子踪影,到了驿馆,驿馆的官员见到东宫马车自是不敢怠慢,又连声道,贵人怕是弄错了,太子今天在东边的驿馆,这边是西域使节团,方向正正好是反的。
薛可懊恼的拍了拍自己额头,一边说怎么自己就把方向都弄反了呢!
那官员心想,这天下女人家路痴多的是,看来太子的女人也不例外。
他倒是有心巴结一下东宫的人,只是今日实在是事务繁多,所以当薛可说自己喝杯茶便走,请他自便的时候,他匆匆忙忙行个礼,脚不沾地的跑到另外一处了。
薛可对阿六笑道:“看来咱们倒是扑了个空,好在也不重要,晚上等太子回来再说吧。阿六,你也过来喝杯茶。”
阿六一大早跟着她心急火燎的过来,马车上也来不及备茶水,闻言便顺手接了薛可递过来的茶。
茶水喝下去,人却是慢慢有点犯困,阿六隐约觉得不对劲,只是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薛可对着她说了句抱歉,费力将她拖到床底,然后走了出来。
驿馆外围的警卫森严,外人想混进来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一旦进了驿馆,人员众多,大家各司其职,也顾不上询问彼此。
薛可穿的简单,托着茶水盘低着头,来往的人都以为她是个丫头,倒也没人注意。
驿馆的方位图她是熟记于心了,按照心中所想,拐过最后一道弯时她更加确认自己的方位,因为她听见了秦王身边长顺的声音。
她把托盘放在廊上的靠背处,倒了一杯茶,摸出袖中的荷包,倒出五粒暗红色的小药丸来。
她看了看,自嘲的笑了笑。前世在秦王府的听风阁里,阿阙便喂她吃过一颗。这药本也是从那里拿的,看来还是要物归原主,送给秦王。
第七十七章 百转千回 孤注一掷(二)
她也不知道药性到底如何,一扬手便将药丸悉数倒进了嘴里,就着手中托盘内的茶水一口吞了下去。
她站在那儿静静等着药效发作。慢慢的,倒没有预想中的身体发热,只是脑袋天旋地转,她苦笑了下,怎么和当年一颗药的反应不一样呢,却不敢耽搁,扶着墙摸索过去。
渐渐的感觉眼前事物模糊,她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腿也突然不停使唤,只是感觉身体沉重,根本站不住。
她不甘心就此功亏一篑,拼尽全部力气叫了一声:“阿阙!”
只是这一声也不过猫叫一般,嗓子也是喊不开。
秦王在房间里恍惚听到了一声,随即又没声音,正怀疑是自己幻听,又听到一个粗重的喘息声。
他心下生疑,这次接见皇上特意叮嘱他小心,尤其防着太子的人,虽然他不清楚用意,却是丝毫不敢怠慢。
正要叫长顺,却见长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爷!爷!”又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他一脸不可置信,推开长顺,迈了出去。
跨过客厅,一拐角便看见一个女子蹲坐在地上。他一把冲过去,扶住她,真的是薛可。原来刚刚那声“阿阙”不是幻听。
再一看,果然如长顺所说,薛可是有点不对劲,像是半昏迷的样子,汗珠浸湿了额前的头发。
他一把抱住她进了里屋,又吩咐长顺去叫大夫。
为了防止远来的使团水土不服,驿馆里一直有御医待命。
他倒了点茶水喂她,薛可感觉慢慢回了点意识,想必是刚刚药性过猛。
秦王稍稍宽了点心:“阿可,你怎么了?御医马上过来。”
薛可死命的摇着头:“不要!不要御医!”
秦王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阿可,一会就好了。”
薛可此刻开始感觉到全身发热,不是初夏如微风拂面的微热,也不是一碗羊汤落肚后那种舒服的热,而是没有办法忍受的热,只想跳进冰窖里的那种热,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像是火炉一样烧着自己的皮肤,她下意识的扯着自己的衣服。
秦王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用力的挣脱他的手,他抓的更紧,她只是拼了命的想甩开他的手,她的手腕迅速的青紫起来,她像是没有感觉到疼一般,只是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秦王心下越来越惊,一把抱住薛可,她却尖叫起来,他不得已,怕惊动更多的人,只好用手捂住她的嘴。
她拼命挣扎,秦王无奈,只好用帕子堵住她,又一手扯下床幔上的系带,将她捆了起来。
薛可身子动弹不得,只是拼命的摇着头,眼泪顺着她甩头的动作,一串一串的甩下来。
好在长顺带了御医过来。那御医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回,把了一下脉退到外间。
秦王不放心,站在门口一边看着她一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御医面露尴尬:“回禀王爷,这位娘子可能是过量服用,服用了那种药物。”
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成功的让秦王明白了是哪种药物。
看着王爷脸色越来越青,他又壮着胆子提醒了句:“这种药物偶尔服用增添闺房情趣,也无大碍,只是过量服用有损身子,便是失明失聪也是有可能的,还是要慎重,而且也影响子嗣……”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现在的皇家子弟都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么,他有点痛心。
第七十八章 抛情作饵 以身为刃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现在的皇家子弟都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么,他有点痛心。
御医的神情颇为奇怪,秦王一把打断他的胡思乱想:“现在怎么解?”
御医又尴尬了一下,回道:“这没法解的,只是过会这位娘子怕是要受点罪。”
“什么罪?”
那御医心里都快自闭了,王爷您服药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那点事么?受什么罪?您说呢?但王爷相问,又不得不回话,顶着头皮说:“这药性强,恐怕得多几次才能解得了!”
秦王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拎起来:“你是说,只有那样才能解么?要不会怎么样?”
那御医悬空了一会,整个人惊天动地的咳了几声,倒是没注意秦王的脸色,心里也有点脾气,道:“也不会怎么样!倒是死不了!就看娘子能不能熬得住了!”
话音未落,听见“咚”的一声,秦王下意识朝里间看了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看见全身被捆住的薛可正用尽全力往墙上撞。
秦王也顾不上御医了,只丢了一句:“管好你的舌头,若有半字传出,我便取了你一家性命。”
秦王赶过去时,她额头已经破了一块皮,夹着血迹,脸上蹭的灰扑扑的。
秦王再不敢撒手,一只手抱紧她,又一连声的吩咐长顺打水。
秦王拿着帕子蘸着水轻轻擦过她的脸,他的手划过她的脸时,她满足的哼了一声。
秦王瞥了一眼一旁端着水盆的长顺,沉声道:“你出去,让萧贵他们守好房间,任何人不许进来。”
长顺啪地跪倒在地:“爷!姑娘来的不明不白,怕是有蹊跷啊!爷!是不是太子爷有意设计的,您不能上了圈套啊!”
秦王一双手收了又紧,半晌道:“我自有分寸,你出去。”
长顺无奈,只好退下去。
薛可在他怀里只是挣扎着:“放开我,好热!”
她挣扎的十分用力,手腕磨出一道道血痕,看着触目惊心,他心下不忍,解开绳子,将她圈在怀里。
他一边搂着她,一边哄着她:“乖阿可,一会就好了。”
她全身被他手脚困住,却突然整张脸凑到他的脸上!”
他也不舍得将脸挪开,任由她在脸上蹭来蹭去。她却不满足,带着哭腔道:“我难受,你放开我!”
他闭上眼,问道:“阿可,我是谁?”
她像是听进去这个问话,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吃吃笑道:“你是冰冰凉的人。”
秦王突然低下头含住她的唇:“阿可,记住,我是阿阙。”
她神志不清,他却无比清醒却又感觉无比癫狂,今日原是梦中都不敢想象的际会。
门口传来一下下结实有力的磕头声,长顺带着哭腔喊道:“王爷!西域使团的人已经到了!您不能再耽搁了!王爷,奴才求您了!”
秦王看着稍稍安静的薛可,一头青丝完全汗湿,伸出来的一只胳膊上青青紫紫。他低下头问道:“阿可,谁让你服的药物?是太子么?”
第七十九章 便是陷阱 甘之若饴
薛可只觉得好久都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手脚不能动,下意识的张口咬住自己身旁的人。
一阵疼痛从秦王的肩上传来。点点血丝溢出来。
秦王心中苦笑了声,太子,你这圈套可真是简单粗暴的很啊。
秦王沉声对门外:“你去旁边请七王爷过来接见使团,就说本王身子不适,无法出席。”
长顺又在外面哀求:“王爷,您三思啊!”
“快去!”
听见长顺小跑的脚步声,他低下头轻声问道:“阿可,你是被逼的还是心甘情愿的?”
听不清薛可在说什么,她的神情陷入疯狂,不知道是命令还是哀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可的意识慢慢回转。
秦王也慢慢感觉到了。他缓缓问她:“现在好点没有?”
薛可点点头。
秦王轻轻叹口气:“你吃了几颗?”
“五颗。”薛可嗓子嘶哑,声音像是两把生锈的刀相击。
他面上浮起一层怒气:“是他逼你的?”
薛可摇摇头。
“你!”他想说什么,终究是不舍得说,只是轻轻将她汗湿的头发撩到一边:“阿可,这伤身子,严重的会失聪失明,以后乖,不许再用了。”
薛可疲倦的点点头。
薛可不想说话,但是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慢慢席卷身子。
秦王发现她不对,问道:“怎么了?还是难受么?”
薛可把头偏向一边。
他在她耳边轻轻道:“乖,你身子要紧,我亲亲你好不好?”
待得薛可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他搂着薛可,轻轻拍着她的背。
窗外的光线慢慢变暗。秦王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让我过来,明明太子在朝堂上已经求了好几次。所以我想这使团中必然有太子,或者你们在意的人。”
薛可也笑了笑。
他很久没有看见她笑,此时顿了一下,一阵心酸。他想说的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着太子,他能做的,我也可以做到。”却终究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吻着她的头发:“阿可,你以后要爱惜身子,天大的事情,也不值得你这样。如果真是以后看不见听不见了,你怎么办?”
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薛可一阵恍惚。
眼前的男子,无论前世今生,多少人说他高贵天成、亲善温和;也有人说他铁石心肠、冷情冷性,只有她知道,他其实有点絮絮叨叨,有的时候蛮横不讲理,说出的话傻里傻气,还喜欢胡搅蛮缠。
他这样抱着她,低低的说着话,像极了前世无数个相拥私语的夜晚。
薛可盯着他的眼,慢慢扯出一个有点残忍的笑容:“阿阙,我们回不去了。”
一句话说的秦王险些掉下泪来,他神色痛苦的盯着薛可的眼睛,坚定的说:“阿可,不要紧,我们还有往后余生的。”
秦王摸摸她额头,感觉温度已经如常,叹口气道:“应该没什么事了,过会再发作,你忍忍就过去了。”
薛可轻轻嗯了一声,突然问了句:“都说你宠爱杨四娘。”
秦王心里突然高兴起来,笑道:“你也信?”
“不许和她好。”
“不和她好。”
“也不许和其他女人好。”
“不和其他女人好。”
“真的吗?”
“真的,我只想你。”
两个人像是这世间最甜蜜的情人,说着最温柔的情话。
第八十章 三尺焦桐 此曲终兮(一)
太子接待突厥使团忙碌了一天,各种状况层出不穷。使团中有人水土不服,有人昨晚喝醉了一直没有找到,还有送上奇怪贡品的,提出结亲要求的,太子也被弄的焦头烂额。
午饭时分,影卫来报,说是七王爷那边非常顺利,大有收获。
太子心底一阵振奋。因而他在晚宴上说了几句话后便瞅空离席了。
赶回东宫,他丢下马鞭,径直往抱朴院过来。
院里静悄悄,他忍不住喊了一句:“可儿!”
薛可没有闻声而出,倒是张嬷嬷迎出来,往他身后看了看,奇怪道:“姑娘没有和您一起回来么?”
太子觉得有点不对劲:“姑娘出去了么?”
“一大早就追着您出去啦!说是您忘带了什么东西,给您送过去。”
太子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喊:“影大!”
一条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他身边,太子脚步未停:“影大,你把老七那边的消息再说遍。”
“是。七王爷那边说今天秦王爷身子不适,请七王爷代为接见西域使团。七王爷……”
“好了,不必说了,带上人,我们去驿馆。”
因为今日秦王身子不适,虽然有七王爷代为接待,驿站这边还是忙的焦头烂额。
听说太子来了,驿站主管官员急忙整理衣服迎接出去,刚跨出门槛,只见太子大踏步进来,一把抓住要跪下行礼的他,直接问道:“今日东宫有位姑娘过来么?”
这人想了半天,好像有个属下回禀过此事,道:“是有一位姑娘来找殿下,听说您不在这边,姑娘就回去了。”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太子铁青的脸色:“出什么事了,殿下?”
薛可明明这几日都和他们一起商议,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边。太子当下不说话,沉声道:“秦王呢?带我去见他。”
“王爷今日身体不适,正在休息。”看到太子不耐烦的神情,他马上改变主意道:“我带您过去。”
秦王这几日都在驿馆这边,驿馆给他准备了一个清幽的小院以做办公休憩之所。
刚走到院外,太子便转身:“你们都回去,孤和秦王说几句私房话。”他深呼吸了两口气道:“影大,看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影大一脸担忧的应了声是。他相信依太子的耳力,大概也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太子一人走进院子,院门处站着脸上表情已经近乎绝望的长顺。
见到有人来,长顺急忙拦过去,看清是太子,心中刚觉不妙,太子已经反手将他推倒影大身边,影大一伸手抓住,长顺朝房间竭力喊了句:“太子殿下!”
太子用脚踹开房门的时候,秦王堪堪披了件外袍。
太子已经不消细看,也顾不上问他国事期间放荡不堪,罔顾伦理,只是二话不说一拳打将过去。
秦王冷笑,他本就认定薛可此次是因为太子相逼或者授意,对太子是一腔怒意。二人便噼里啪啦的你一拳我一脚,招招见风。
太子是盛怒而来,秦王又折腾了一天,一个不注意,被太子一脚踢翻在地。
太子一眼便看见他露出的胳膊上密密麻麻,一道道的抓痕,心中更是一阵狂怒。正要一脚踏上去,只听得薛可嘶哑的声音:“殿下,带我走吧。”
第八十一章 三尺焦桐 此曲终兮(二)
太子心中怒极又恨极,虽然薛可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他也不难猜到里面的情景。
他反手解下披风,扔向床上,将薛可头蒙住,连被子带人抱起来就往外走。
秦王在地上冷笑道:“找个女人下圈套,果然妙的很!原来太子殿下也就这点本事!”
太子脚步未停,反脚一踢,桌腿喀嚓断裂,桌上的水盆也顺着倒地,哐啷一声。
水流了一地,秦王痛苦地闭上眼。
长顺半天才被影大放了,小跑进来,已经天黑了,屋里却没有点灯。长顺找了一圈,才从地上扶起全身湿透的秦王。
兴儿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什么,也不敢猜,更不敢问。他从一向持重的太子眼里看到了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的戾气,只是小心再小心地跟着太子一路小跑。
太子一言不发,将一团被子横扔在马前,扬鞭便走。
东宫这边,门房远远看见太子一行人回来便打开了门,太子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策着马直接到了抱朴院。
一个飞身下马,抓起马上的那团被子,对面如死灰般跪在一旁的阿六说了句:“你很好。”
张嬷嬷知道不对劲,正想追上去,兴儿一把拉住张嬷嬷。只听见屋里传来太子冷到结冰的声音:“都给我滚出去!”
他走到床边,手一抖,薛可便从被子里滚出来,滚到床上。
薛可咬咬牙,想伸手拿床上的被子,他一把打落被子,捏住薛可的下巴。
薛可下意识的扭头呼痛,他盯着薛可的眼睛,慢慢说道:“你再动一下,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掐死你。”
他从净室端出一盆水,拿过一条毛巾,粗鲁的擦着她的身子。他简直无法想象她一身的伤都是怎么形成的,只是后悔刚刚没有打死秦王,又极力抑制着想杀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
擦完后,太子又出去一趟,回来带了一盒药膏,将她抹了个遍。
太子擦完药,看着她,薛可咬着自己嘴唇,一缕血迹从嘴边流出。太子突然手上一使劲,药瓶啪地一声被他捏碎了。他怒吼一声:“你到底要怎么样?”
薛可想说话,只是嗓子已经完全嘶哑,努力半天发出一点声音:“给我一碗避子汤,还有,放了阿六。”
院子里,同样面如死灰跪着的还有影五。
见他出来,影五膝行两步叩首道:“还请主子赐阿六一个痛快。”
太子眼也未抬,道:“痛快?什么是痛快?教化司的三十六刑不够痛快么?”
他突然一把拎起影五:“你想要让她死的痛快是么?来,今晚你打赢我,我就放了她。”
看着跪在地上不说话的影五,太子冷笑道:“孤的耐心有限,你到底出不出招?”
影五终于一个飞身,双掌飞向太子,一旁的影六死死的咬着唇。
太子顺声应招,也攻向影五,他招招凌厉,又急又快,影五本就不敢招使得太狠,几十回合下来,更是险象环生,胳膊、腿上已经有几处挂了彩。
影大眼见不妙,便领着众兄弟跪了下去。
太子手颓然一松,后退了两步。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他沉着脚步走出去,慢慢道:“阿六,你不再是我的影卫了。你这条命是她给你要回来的,你以后跟着她吧。”
阿六朝着他离去的方向默默磕了个头。
第八十二章 半城风雨 各自情伤(一)
太子这二十年来都是早起练套拳再上朝,所以当兴儿发现自家主子过了时辰还没起来的时候,不由有点好奇,掀开帐子,发现太子整个人不太对劲,面部泛红,一摸额头,烧的烫人。
兴儿不由慌了,他急忙喊道:“来人,快宣太医。”
太子听到他的动静,挣扎着摆摆手:“今儿是父皇万寿之日,不要叫太医了,你去取两粒百花清凉丹来,我服了便去上朝。”
兴儿带着哭腔道:“爷!您额头这么烫,不轻呢!还是请个脉吧!”
太子撑着坐起来:“不用了,别说了,时辰不早了。”
万朝盛典热热闹闹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使团陆续往回走,整个宫里都舒了一口气。
御书房里,地上一片狼藉,皇上看着跪在其中的秦王,气不打一处来:“朕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的师傅们又是怎么教你的?啊?朕是怎么嘱咐你的?让你防着点,结果呢?一个美人计你就中套了?放着使团在外面自己白昼宣淫?传出去还不让天下人耻笑!你还有没有脑子?”
秦王低垂着头:“儿臣愚驽,父皇息怒。”
“息怒?”皇帝气的笑了出来:“你倒说说,你是怎么中招的?你那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回禀父皇,原是儿臣茶水被做了手脚,头上的伤是儿臣不小心碰的。”
皇帝哼了一声:“那太子那边有什么发现?”
“儿臣不知,儿臣发现不对劲后便让七弟代劳,这两天也没发现七弟和太子有往来。七弟一向不理会朝中事的。事涉西域安稳,太子想必也不会轻举妄动。”
皇帝又哼了声,半晌道:“太医看过没有?药物清除干净没有?用多了会出事的。”
秦王沉声道:“父皇不必挂心,儿子已经好了。”
“你去趟坤宁宫吧,你母后这两天着急了。”
秦王应声退出。
坤宁宫里,容若姑姑按照皇后的意思喝退了所有下人,又亲自把守着门。
皇后看着眼前已经比她高一个头的儿子,一巴掌打过去。
秦王丝毫未动,亦不作声。
皇后终究是不忍再打,颤着手问道:“那女人是谁?是不是薛家那个丫头?是不是?”
秦王面无表情道:“薛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么?”
皇后盯着他的表情,心里慢慢沉到谷底。驿馆的事情虽然谁也不敢对外宣扬,知道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但很显然,宫里是知道内情的。
皇后打从知道这个消息时,心中就有些不安。
从前秦王便是心里只有一个薛可,为着那个女人和太子明争暗斗的,对其他女子并不上心,哪里这么凑巧,东宫又冒出一个唐管事,太子宠爱的不得了,秦王也着了道!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秦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已经可以确认东宫这个唐管事必然和薛可有关。
想到上次冬衣节来的那人,她心里不由一股火气,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换个人进宫,她身居高位多年,被人如此欺骗,心中已经起了杀心。
“好!你到现在还不承认是不是!怪道冬衣节你急匆匆进宫,就是为了那个贱人是不是?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小贱人怎么活下来的,和你有没有关系?”
“儿臣不明白母后意思。”
“不明白?阙儿,你是不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不明白是吧,我就让你明白!”
秦王眉一拧:“母后要做什么?”
皇后冷笑了一声:“她本就是该死的人,现在东宫也是不知死活,藏匿罪犯,本宫就一举废了他们。”
第八十三章 半城风雨 各自情伤(二)
秦王看着皇后,平静的说了句:“母后,当初是您在父皇面前求了这个差事,让儿子去薛府监旨,您应该能猜到,她能活下来和儿子有关。母后如果揭开她的身份,儿子也是死罪。”
皇后盯着他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摇着头:“阙儿!你好大的胆子!厂卫办案你也敢徇私?”
秦王默不作声。
看着皇后面上越来越坚毅的神情,秦王心里也猜到了皇后的打算,缓缓道:“母后如果动用羽衣卫暗杀的话,儿子就废了羽衣卫。”
皇后倒退了一步,笑了一声:“阙儿,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
“儿子的骨血身体都是母后赐的。”
皇后摇着头,眼里一阵悲怆:“我给不了你什么,先皇后死去还给太子留了一封永不言废的诏书,我如果死了,什么也给不了你,除了羽衣卫,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废了羽衣卫?”
秦王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母后,您知道的,我是不会让阿可死的。”
正当皇帝有意在朝堂上试探敲打太子一番的时候,早朝炸开了锅,太子因病请假了!
众臣不由心底暗自猜测,总不会是真的生病这么简单吧!
薛可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阿六面色沉重的来报:“皇上派御医来诊治,后面还有厂卫的人。”
薛可也面色一沉,吩咐道:“若是平常,皇上赐点药和补品就行了,派了御医,显是不信任殿下,跟着厂卫的人,更是蹊跷,怕是皇上起了别的疑心。阿六,你去吩咐府里侍卫和影卫,务必要沉住气,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阿六领命而去。
御医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也都放了心,太子是真的生了病,烧的迷迷糊糊的,也确实上不了朝。御医便一直住在东宫,日夜随诊。
太子确实很久没有生过这么重的病,一连几天汤药灌下去,烧虽然退了,人还是起不了床。皇帝亲自来探视之后,随之撤走了厂卫。
这之后,倒像是传达了某种信号,朝中大臣亲贵也都到东宫探望病情。虽然太子没有出肃正堂,东宫倒是热闹了不少。
一般来客兴儿多是将人引到偏厅,有一两位属官陪着喝盏茶,今天却是小心翼翼将来人带到了内室。
太子半躺在床上,声音有点飘忽:“你总算来了。”
七王皱着眉道:“殿下怎么病的如此重?”
太子摆摆手:“不妨事,说正事吧。”
七王从袖中抽出两张纸,一张正是之前孙默拿出来的有关薛将军的密信。
“信果然是有问题的,那常生宽说,信中原文有一处写作了‘阿米尔’,殊不知,这三个字在西域王室里是不一般的。”
七王喝了口茶,继续道:“西凉各族,之前的月氏、大宛、沙陀,以及从唐后兴盛的党项、奚、吐蕃各部落,与我朝不同,他们原是松散的部落民族,他们每三年便要选一次首领,部落之间也是一盘散沙,有亲如兄弟的,也有世仇世恨的。之前西域不成气候和他们相互内耗密不可分。”
太子在西域呆过几年,自然了解那边的情况,点点头道:“不错。”
“可是自从二十年前他们结了檀下之盟之后,内部一直未发生大的战事,所以才给我朝造成困扰。这一手推动檀下之盟的人就是一位叫阿米尔的人。”
“这位阿米尔王爷我在西域时好像便听过。”太子想了想道。
“他原是西夏王室子弟,战事上并不出众,所以我朝所知甚少,据说为人慈和,德高望重,西域这三十年的强盛与此人有莫大的干系,因而西域各族都尊敬这位老王爷。”
“但这和这封信又有什么干系呢?”太子仍是疑惑不解。
第八十四章 乌云蔽月 终可消散
“有关系!”七王微微一笑:“西域那边的信件,尤其是贵族、皇家的信件,但凡写到‘阿米尔’时,都会在第一个字顶上加一道横线,意在祝祷让先知的关辉照耀阿米尔的灵魂,可是翻译成我朝的文字是看不出来的。常生宽说这事西域中心十三族的贵族都知道,他们十三族之间都有血缘、姻亲关系是断断不会错的。”
“所以这封信并不是出自西域,而是有心人冒充的。”太子听完七王这番话,缓缓地下了定论。
七王叹了口气:“十有八九是这样的。”
他顿了顿又道:“为了防止口说无凭,我在那日与西域使团签订盟书时特意加了几句话,你看,这是盟书的副本,这十三族的人在写到这个‘阿米尔’的时候,确实是不一样的”。
太子站了起来,拍拍他肩头:“老七,你做的好!”
七王笑笑:“好在没有辜负大哥托付,也是薛将军在天有灵。不过,也是那天赶巧,老三突然来不了,我才有时间做点小手脚。”
太子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兴儿送七王爷出门的时候,七王忍不住问了句:“你主子怎么好端端的生病了?还有,我怎么隐隐约约听说那天太子爷去了西域使团那边,还和老三打了起来?”
兴儿苦着一张脸:“王爷,您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七王料定这其中必有文章。太子和秦王之间当然不是表面的一团和气,可是皇家子弟,直接动手打起来也确实匪夷所思。
天气乍暖还寒,夜色如水似银。
太子躺在床上咳了几声,兴儿端着药过来,眼看他服完药,小心翼翼地说道:“爷,姑娘来看您了。”
太子嘴角抽搐一下:“她来做什么?”
兴儿赔着笑,因为假笑,所以格外累,觉得脸笑的都快僵了:“姑娘还是惦念爷吧!爷病了怎么多天,姑娘想必也不好过。”
太子冷哼:“孤用不着她关心。”
兴儿应了声“是”。
兴儿退到门口,又听到太子说了声:“让她进来。”
兴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薛可引进来。
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太子挣扎着坐到旁边塌上。
薛可进来行了礼,哑着嗓子开口问道:“听说今儿七王爷过来了,不知有何消息?”
太子心中一阵翻涌,咳了半天:“你就是为这个来的?”
薛可看了太子一眼,低头道:“时节变幻,容易外感风邪。不过殿下身体向来康健,总会好的。”
太子点点头,冷声笑道:“总会好的。好!这就是你要说的?”
薛可皱了皱眉头:“殿下,七王爷到底说了什么?”
太子忍不住嘲笑道:“你就这么肯定老七会有收获?如果我告诉你他一无所获呢?”
薛可不想再争辩,转过身便准备往外走。
太子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拦道:“怎么?失望了?是要找秦王再睡一次么?”
薛可退了一步,平静道:“那可真要好好计划一下,秦王怕是会不愿意的。”
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了薛可脸上,她白净的脸上迅速浮起了通红的五个指头印。
第八十五章 日月无声,水过岂无痕
薛可没动弹,太子倒是看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
薛可冷笑了声,将刚刚被那一巴掌震落的头发捋到耳后,往前逼了一步,道:
“殿下的嬷嬷姓张,听说殿下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她接到东宫;殿下的长随是兴儿,没少替殿下挨罚,也没少得殿下庇佑。殿下对身边人爱护有加。”
薛可盯着他的眼,又逼了一步:“可是,殿下知道我的嬷嬷姓什么吗?我有四个一等大丫鬟,六个二等丫头,六个三等丫头,殿下知道她们都叫什么吗?”
“殿下知道我的弟弟么?就是那个成天被我欺负却不长记性转过头就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的弟弟,你知道他叫什么?你知道他几岁么?”
“殿下记得我娘亲么?殿下猜猜她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娘亲每日里心心念念的就是希望我爹爹从战场回来能呆的时间长一点,在家里吃一顿年夜饭,陪她回一趟从出嫁后就没回去过的姑苏娘家!”
她声音嘶哑又哽咽:“殿下还记得我爹爹么?殿下能告诉我,当天他送我们姐弟进入暗道之后,为了拖住厂卫,他中了多少刀才倒地么?”
薛可一个字一个字的问着他:“殿下能告诉我,我薛家上下、三百余口是怎么一刀一个血染衣的么?”
太子不由后退了两步,薛可紧跟着他,哈哈笑了两声,问道:“怎么,现在,殿下还认为我应该是自尊自重的薛家大姑娘么?”
她嘶哑的声音配上凄厉的脸,让她看上去就像从地狱中怨气所集!
太子面上不由浮起一层痛苦之色,他想告诉她,她可以信任他,她应该依靠他,但是终于什么也说不出口。
房间内灯火跳跃不定,二人四目对视,沉默半晌。
最后,太子颓败说了一句:“信件的事情,明天我让南宫向你汇报。”
“好”。薛可得到答案,便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太子喑哑的身影:“我不想再看到你。”
薛可停住脚,闭上眼。时间仿佛静止。
再睁眼时,声音平静无波:“那便如殿下所愿,我不再踏入肃正堂。”
她停了停,又道:“如果殿下恩准,我想进入玲珑阁。”
太子像经历了一场大的战役,疲倦的说不出话,点了点头。
玲珑阁负责东宫的信息整理,事务繁杂,但职位机密,一直都是南宫负责。
南宫对于增加一位新同事自然是极高兴的,何况是长得赏心悦目且极好相处的薛可。
他将昨日七王爷的收获一一说了一遍,又说了太子这边的考虑,现在还不适合在朝堂翻案,还要等合适时机。
薛可点头,朝堂之上从来都是实力说话,光有道理是不行的。
南宫想着太子叮嘱他务必向姑娘述清此事,终于忍不住,最后他问了一直埋在心底的问题:“唐姑娘您贵姓?和这件事有什么干系么?”
薛可笑了笑:“南宫大人心里在猜测什么呢?”
南宫忙摆手道:“不敢不敢,下官只是好奇一问,姑娘勉强就不必回答。”
“有何勉强?”薛可淡然一笑:“我就是大人心里想的那个姓。”
第八十六章 寂寂长夜 箫声如歌(一)
薛可今年冬天格外怕冷,吃过晚饭,薛可便死也不肯出门。屋里的炭烧的暖和和的,她手里还是抱着一个暖炉。
屋外北风吹得正紧,薛可嘟囔道:“阿六,你去看看东边的窗户,是不是漏着一道缝呢?总觉得有风吹得我胳膊阴阴的疼。”
张嬷嬷叹气道:“那是春天时姑娘手受伤落下的病根。阿六,瞧瞧窗户去!”
阿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哪里就有风了,这屋里烧的太暖和了,她额头上都有一层薄汗。
走到屋子东边,她突然顿足细听,嘴里喃喃道:“夜枭回来了。”
薛可没听清,问她说什么,阿六打开了窗户。
薛可走到窗前,细细听,听到远处有一丝若有若无,如哽似咽的箫声。在冬日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凄冷。
“这是夜枭的箫声。”
“夜枭是个人?”
“他就是厂卫司徒大人。”
第二天,薛可一到玲珑阁便看见南宫胖胖的身躯在眼前闪来闪去,配着一脸紧张又神秘兮兮的表情:“唐姑娘,昨晚你听见了么?”
“夜枭的箫声么?听见了。”薛可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看着南宫一脸“我知道啊,你问我啊”的表情。
南宫果然追问:“你知道夜枭?那你知道夜枭为什么要吹箫吗?”
薛可摆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南宫果然高兴非常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可是京中秘闻,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告诉你啊,他是吹给一个朋友听的。”
“你是不是很奇怪他也有朋友?其实也不算朋友吧,其实是,哎呀呀,这节跳过去不讲了,这个人姓唐,和姑娘一个姓呐,不过他是真的姓唐……”
薛可不由叹了口气,南宫是真的嘴碎啊。
南宫尴尬的咳了两声:“马上就到重点哈,讲重点。他这个朋友叫唐鹤云,是四川唐门的二十七代,唐门你知道吧?就是那个以暗器和毒药闻名的武林世家。”
接收到薛可数个白眼后,南宫也逐渐精简起来。
原来唐鹤云八九岁左右发了一场高烧,人侥幸活了下来,智力却停滞不前,待人接物直如八九岁孩童,还是很任性、很不听话的那种孩童。
也许老天为了在其他方面偿还他,唐鹤云在制毒、制暗器方面却天资惊人。
唐家本就是暗器、制毒世家,发现唐鹤云的天赋后,一开始如获至宝,随即又发现这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因为唐鹤云不会丁点武功,没有任何防身手段,更关键的是他辨不清人心好恶,行事全凭内心,毫无章法,喜怒直出于胸,完全不加遮掩。
因而江湖中多少人都打起了他的算盘,唐家一年花了无数的人力、金银保护他不被人利用、绑架,也防止他误伤他人。
然而百密一疏,唐鹤云曾经看过一本书说曜石磨成粉后和藏红花在一起能让人晕眩,他就一门心思想找曜石。
之后就有人用一块曜石骗走了唐鹤云自制的一个天女散花针筒,结果清风山庄的少庄主便死在这个针筒发射的梅花针下。
清风山庄也算是武林世家,少庄主武艺高强,老庄主人缘颇好,因而一时间江湖黑白两道都在找唐鹤云。偏偏这个时候,唐鹤云却因为家里长辈呵斥了两句,一个人负气出走了。
唐家又是头疼又是心疼,最后多方辗转找到了厂卫的司徒良,请他保护唐鹤云。
从此司徒良不管走到哪,哪怕是公差办案都带着唐鹤云,护着唐鹤云周全。
薛可不由奇道:“司徒良身在厂卫,就算那时不是统领,也是公门中人,怎么还能接私活?再说,他很缺钱么?唐家到底怎么请动司徒良的?”
南宫尴尬一笑:“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反正司徒良就是对那个小白痴宠的不行,报仇的、寻事的、胆敢惹唐鹤云的,都被他杀死了,大家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薛可看着南宫一脸憋闷和欲言又止,忍不住帮他一把:“你是说司徒良和唐鹤云之间关系亲密?”
南宫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姑娘可别告诉殿下是我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确实不太好听,不方便说给姑娘家。
薛可笑了笑:“大人不必顾忌,殿下不会见我了。”
“啊?”南宫一脸好奇。
薛可叹口气,催他继续说。
南宫一时之间还很难收起好奇之心,看着薛可神色,琢磨着以后慢慢问,遂又回到刚刚话题,继续说:“司徒带着唐鹤云过了很是几年。然后有一次司徒出去办案,唐鹤云因为在研制一种毒药,不能离开,后来司徒回来发现唐鹤云死了。”
薛可“哦”了一声,静听下文,却看见南宫在慢悠悠的喝茶,不由奇道:“你也学会卖关子了?”
南宫无辜的眨眨眼:“不是,我说完了。”
“就这样?”薛可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唐鹤云怎么死了?司徒良找到仇人了?然后呢?”
“谁都不知道他怎么死的,司徒也在查,但是查了很多年,都查不到,所以他现在改吹箫了。”
南宫努努嘴:“据说是中毒死的,也许是被别人毒死的,也许是他自己吃的?或者他以为是糖豆?”
南宫自己说着,倒是把自己逗乐了。
薛可咬着唇思索着问道:“这样的事情,没有人做做文章么?”
南宫嘲讽道:“怎么会没人打这种心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冒出一个长得和唐鹤云有点相像的少年以各种奇怪的方式送到司徒面前,那唐鹤云眉心有颗痣,光是这样的人都送去两个了。有的想讨好司徒,有的想刺探消息,反正,你猜怎么着?”
“都被司徒杀了?”
南宫见她一下猜对了,有点悻悻然。
东宫也一直想在厂卫放个眼线,只是司徒良是这一行的祖宗,之前埋了很多年的一根钉子,稍微传了一个小消息出来,人就被发现了,结局当然不大好。东宫之后也不敢再有动作。
薛可沉吟道:“既然司徒不相信人,没有试过放个动物进去么?猫啊狗什么的?”
南宫像看着白痴一样看她:“咱们倒是有一组人是专门伺候这些的,可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太太养个小玩意儿解闷,刺探得来的消息也都是内宅后院的事,你觉得司徒会有这份爱心养个小宠物?”
南宫大概是想到了司徒遛狗的场景,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薛可看着他,淡淡一笑:“如果我能劝他养呢?”
“你打算怎么劝?”南宫已经不打算搭理薛可了,一边整理手边的密信,一边顺口问道。
“我告诉他,这就是唐鹤云托生转世。”
南宫敷衍的夸道:“好主意!唐姑娘!今天您先整理这一沓子吧,我手上有个急活。”说着便溜走了。
第八十七章 寂寂长夜 箫声如歌(二)
南宫第二天刚进东宫就被一旁的侍卫拉住,张副统领一脸担心:“殿下让你直接去书房,南宫大人,你,哎,你小心点啊。”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兄弟,你别吓唬我,出了什么事了?”
张侍卫一脸“你大祸临头还不知道?”的表情,推着他进了肃正堂。
院子里跪着一个丫头,仔细一看,是天天跟着薛可的阿六,南宫小声问:“阿六,出了什么事了?”
阿六跪的笔直,目不斜视。
南宫脚刚踏进书房,一个茶杯被直愣愣的砸过来,杯里还有半杯茶,溅到南宫手上,烫的他一跳脚。
南宫正在考虑是先摸清情况,还是先请罪让太子爷消了气的时候,太子已经直接发飙:“她疯,你们也跟着疯是不是?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南宫诚,你也失心疯了是不是?”
南宫被骂的一头雾水,也顾不上行礼,直接问道:“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你还在问发生什么事?”太子被他气得笑了出来:“你掌着玲珑阁,你是东宫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你现在问我发生什么事?你起的由头,你还问我什么事?”
话未说完,又顺手拿起手边的折子砸到他头上。
南宫蹲地正要捡,太子以手抚额:“你下去,你下去,滚下去,滚下去,滚,快滚。”
南宫连忙一溜小跑出来,顾不上衣服滴滴答答的水迹,抓住院门口的张侍卫:“兄弟,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统领奇道:“你真不知道啊?”看着南宫表情确实不似作伪,看了看周围道:“我也听得不确切,听说唐姑娘昨晚让阿六给司徒大人送信,说是知道唐鹤云的消息,约司徒大人今晚见面。”
南宫的头“嗡”地一声就大了。
薛府是皇上下旨,司徒带着厂卫抄斩的,姑娘想要做什么?南宫稍稍一想,冬日里,汗便流下来了。
太子踏入抱朴院的时候,薛可已经收拾停当,正坐在窗边静静的喝茶。茶色红润透亮,正是南边进上来的老树普洱。
大半年未见,太子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的神色倒是比先前更加柔和,轮廓也柔和了些。
太子一恍惚,倒是把之前的怒气忘了,半天开口道:“司徒的事情交给我吧,晚上你不要出门。”
薛可微微一笑:“那恐怕不成,厂卫大人想见的是我。再说,殿下这儿可没有唐鹤云的消息。”
太子忍了忍想发火的心情,努力维持正常的语调:“司徒办案二十多年,只要他想问的事情,再隐蔽的犯罪手段,再老奸巨猾的人在他面前都会吐露干净,你不过是听南宫说了几句,其中内情都不清楚,你撑不过他三句问话的。”
他顿了顿又说:“厂卫只听命于父皇,你一旦落入他手中,我……”
“殿下不必担心。”薛可打断他的话:“我有分寸的。”
太子见劝她不管用,沉声道:“今晚你哪儿也不要去!”
正要出门吩咐人,只听得薛可缓缓道:“我既然说知道唐鹤云的消息,便是殿下不让我出门,厂卫大人也会找上来,殿下何必多此一举。”
太子气的拂袖而去。
太子当然没有真的离去,他集齐了东宫最精锐的力量不紧不慢的跟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薛可和阿六。
打了晚更,路上行人已经不多,何况是在寒冷的冬夜。马车蹬蹬的竟是往京郊的永定河而去。
三月的永定河春色初现,是极热闹的,此时却冷冷清清,虽然尚未结冰,只是岸上的柳树只剩枝桠,今夜又乌云缠绕,月色隐约,看起来有几分张牙舞爪的惊悚。
河上立着一只小舟,那舟慢慢的向岸边驶来。
薛可下了马车,接过阿六手上的灯笼,一步步走上船。太子及一干影卫都下了马,站在岸边。
这是夏天时节永定河中常见的一种游船,舞文弄诗,游湖赏景甚至携妓狎客,都不失为一桩风雅乐事。只是现在是冬日,整条河不过这一条船,船舱里冷冷清清,船夫问道:“还往前划么?”
薛可点点头。
船夫笑了一声:“你知道这船再驶一步,便是太子殿下再高的功夫,也赶不及救你的。”
薛可也笑了笑权当回礼,道:“那更好了。”
那船夫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又划了半柱香的时分,船夫扔了桨,走进船舱来。
舱中只点了一根蜡烛,他像是被薛可的容貌小小的怔了一下,随即冷哼道:“难怪太子和秦王都为你费尽心思。”
薛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穿一身深蓝色布衣,不像厂卫,倒像是一个儒雅而简朴的书生,他的声音也不尖细,倒是声音不大的,一不留神就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人坐到他对面,说道:“现在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到。说吧。”
薛可看着他道:“你是司徒良?”
那人像是懒得搭理她,头转向船舱外,面上一股寂寥之色,半天悠悠说道:“我没心思和你绕弯子,薛姑娘,太子、秦王这些事我也不关心。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以这个借口约我么?你知道他们最后的结果么?”
薛可笑道:“那大人上这么多次当为何还要见这一面呢?所以借口不管多烂,有用就行。”
那人眼神中泛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与疲惫,有点不耐烦的说:“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找死么?”
薛可也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船舱外,外面黑漆漆一片,只有规律的水浪拍打在船上的声音,薛可认真的摇摇头:“大人应该知道,身负仇恨的人是最怕死的,对不对?”
司徒没有回答,盯了她片刻,口中嘲讽的意味愈发明显:“那你是为了什么?想替薛府报仇么?和我同归于尽?”
薛可忍不住拿帕子遮了遮唇边的笑意,道:“大人想必看出来我并无武功,拿什么和大人拼命呢?”
薛可见他也不得意也不懊恼,也收了笑容,缓缓道:“我来不过是受人所托,给大人传一句话。”
“什么话?”
“三天之后,易县会有一场小地震。”
司徒忍不住笑了,眼里闪过一丝暴虐,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淡漠、疏离,道:“第一,我从来不信这些神鬼预测之事;第二,山崩地裂我都不关心;第三,不管你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另有所图,你和那个让你传话的人都蠢透了。”
薛可看着自己指甲道:“这自然不是我要传的话,这句话是我送给大人的。如果我说的不差,还请大人半个月后继续在此地候我。”
司徒看着她,点点头:“你很好!我很想看看你面对厂卫的刑具时是不是还能这么镇定。你要知道,我想要的人,东宫也藏不住的。”
第八十八章 寂寂长夜 箫声如歌(三)
看着小船慢慢冲岸边的方向划过来,太子的手搁到了腰间的剑上,直到划得近了,烛光透出船舱中的人影,他才觉得慢慢有了心跳。
短短一截水程,船像划了很久很久,终于靠了岸,薛可从船舱中走出来,阿六一个飞身跳过去,一把抓住薛可的胳膊。
司徒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这个丫头也很好,到时候去厂卫牢狱,可以一起带着。”
马车里,薛可正在逗阿六:“阿六,你老板着脸干嘛?厂卫大人刚刚是吓唬你的,厂卫地牢哪里就那么好进的?”
阿六叹口气:“姑娘,您到底和司徒大人说了什么?这不是闹着玩的!”
薛可一本正经的说:“我告诉他我会算卦,能算出唐鹤云的下落。”
阿六气的一扭脸。
马车外骑着马的太子听着马车里的打闹声,心中的担心化作一腔恼怒,他想冲上前问个究竟,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比阿六更难缠的当然是南宫,南宫刨根问底,锲而不舍的精神让薛可头疼了好几天。
过了两天,南宫终于不再问了,因为易县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伤亡并不惨重,只是易县离京城近,那逃来的流民又将当晚大地震动的情形描述的格外恐怖,一时间,京城各家内院都在采购逃生的必备干粮、绳索、蜡烛等物,人心惶惶。
朝廷一方面派人去灾地赠济,一方面也要抚慰民众,筹划在在地坛举办一场祭祀。
东宫这边自然也是事务繁多。很快便是半月之期。
太子也不知道薛可竟然还约了第二次,抓狂之余还是跟着过来。
薛可轻车熟路的上了船。司徒看向她的眼神却明显不同,带着疑惑。
薛可笑道:“想必大人这段时间是多方查访了。”
司徒点点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确问过钦天监、工部还有一些玄学道人,除了一两个神乎其神的道士倒三不着两的说了两句外,连研究地震仪的先生也说不可能提前三天预测地震。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大人何妨猜猜?”
“你是人是鬼?”
薛可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十指如削葱,白如凝脂。那手动了一动,映着烛光,便在船舱上看见手的修长影子晃了晃。
司徒盯着她,平静的说:“你是人是鬼我都不在乎,你说你知道他的消息,你知道什么?”
薛可倒是看着自己手的影子上了瘾,继续摆动了两下手,才道:“我其实不光知道他的下落,我还知道你的下落,你要不要听?”
司徒厌烦的皱皱眉:“不用。”
薛可轻轻哦了一声:“看来你是知道自己不得善终了。但是我想说的是,你死了之后,唐鹤云的墓被人扒了,尸骨也被人肢解了。”
“你说什么?”薛可即使不会武功,也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你再说一遍。”
“我说唐鹤云的墓被人……”薛可还没说完,一只手已经掐住她的脖子,在她感觉眼前的人越来越大,眼神逐渐涣散时,司徒终于松开手,薛可不由自主的咳起来。
“不可能!”司徒的手一直在抖,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一角应声而裂,断裂处刺进他手心,血流出来,他才稍微镇静一点。
薛可好容易缓过来,道:“你不想相信我也能理解。”
司徒盯着自己的手,问了句:“你说是谁干的?”
“不知道。”
司徒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薛可继续道:“我确实不知道是谁干的,因为江湖上传闻通过唐公子的尸体能解出那种毒药的方子,所以好多人为着他的一块骨头而大打出手。”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司徒的声音平静无波,起码在薛可听起来是这样。
薛可点点头:“的确有点匪夷所思。后面的话更离奇古怪,我想大人需要冷静一个月再决定听不听。一个月后,我仍在此地等候大人。”
她悲悯的看了看司徒,说道:“人的生死谁能说得清呢?就像谁知道广慈庵的静慧师太会修成正果呢?”
第九十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都不见
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缸葬是僧人圆寂后的葬礼。
据传释迦牟尼佛临终之时,曾嘱咐其弟子摩诃迦叶持佛衣钵入定,保持肉身不坏,等待弥勒菩萨降世成佛,度化众生。这也是每一个佛家弟子梦寐以求达到的状态。
当然佛渡有缘人,开缸之后颜面如生,肉身不腐的能有几人?本朝自开朝以来是没有的。
所以当静慧师太圆寂三年后开缸发现已成肉身舍利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广慈庵也从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尼庵变成了京城香火最旺盛的地方。不用朝廷张口,无数善男信女已经筹集了巨资要将肉身塑成金身。
这不仅是本朝第一位“肉身佛“,还是一位女菩萨,这几日便是通向广慈庵的路也拥挤不堪。
司徒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便暴躁不安。
这一次同薛可会面他比往常来的都早。
已是隆冬,水面有的地方已经结冰了,他一掌推向水面,便听得嘎嘎的碎裂声音。
船划到水中央,他倒了一杯茶:“薛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薛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道:“我们薛家是你亲自抄的,其实我在两年前已经死了。”
司徒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又活了。”她像是解嘲的笑了笑:“大概因为怨气太大吧,我一直就在游荡,我说的这些事并不是我未卜先知,只不过是我那时听见的罢了。”
尽管匪夷所思,司徒倒也没有十分吃惊,这世间稀奇古怪的事情他见得也多,他只想知道唐鹤云的事情。
这几日,只要他想到唐鹤云真的有可能尸骨无存,他就忍不住心中的暴戾之气:“那他的事情你是亲眼所见,还是听到的?”
薛可喝了口茶,道:“我当时不过一缕游魂,下一刻自己会被吹向哪里自己都不清楚,哪里能看见那么多事,听到那么多消息?”
她顿了顿道:“我知道是因为唐公子告诉我的。”
“你说什么?你看见他了?他怎么样?他说了什么?”他的脸色都变了。
薛可冷笑了声:“看见他?大人以为鬼魂也是有人形的么?”
看到司徒脸上痛苦的神色,薛可继续道:“他当时比我气息还要微弱,大概只是一丝残存的魂魄了。”
“是,他已经死了十一年三个月零七天了。”
“我不知道那时距离他死多久,反正他一直在找你。”
“他在找我?小云在找我?”司徒无意识的重复着,猛然回想过来:“他找我干什么?他是让我找回他的骸骨么?他怪我么?”
薛可摇摇头:“他没说这些,他着急找你,要对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司徒眼睛泛红,有些疯狂的盯着薛可。
“他跟每一个遇到的魂魄都反复说这句话,让我们遇见你要一定转告你,让你要小心,你身边有个坏人。”
司徒闻言,痴痴的坐在凳子上。
唐鹤云本来因为幼时的病,就不是很通人情世故,纵然他是这世间所有人心中的大魔头,唐鹤云却固执的认为他是最好的,纵然他武功盖世无人能敌,纵然他心狠手辣,世人闻风丧胆,唐鹤云却总是觉得他需要自己保护。
江湖上所有人都说是他在护着唐鹤云,只有他知道唐鹤云每次研制出暗器、毒药都一遍遍的告诉他用法,要他应敌时小心。
也许世上不会再有这样的傻子,一缕魂魄悠悠荡荡只为了说这么一句不着头脑的话,但是他的唐鹤云会。
司徒站起身走到船头,风吹着他的青衣布袍猎猎作响。他从腰间抽出一支萧来。
薛可在船舱静静的听着。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一曲完毕,司徒的声音听上去空荡荡的:“多谢姑娘相告。看着小云的份上,你可以提个条件。”
薛可摇摇头:“我和他是因缘际会偶然遇见,我既受他所托,理应转达。只是我有个请求。”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我只希望今日你我谈话之事勿传于第三人之耳。”
司徒站在船舱,背着手:“这个自然。你还可以提个。”
薛可想了想,道:“好吧,你是我薛家的仇人,如果可以,万事还请小心,务必活到我杀你的那天。”
司徒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盯着她,突然眼神冒出一种狂热的色彩。
薛可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目光带着一丝悲悯,摇头道:“不可能的。”
司徒双手抓住她肩膀,手上传来的是真实的人的温度,他一把拉近她:“为什么不可能?”
薛可认真回答:“因为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重活一次的。”
司徒手指收紧:“就算你不知道,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我去问张天师!他一定有办法!”
薛可摇摇头:“他当时已经很微弱了,可能一阵风就能把他的魂魄吹散了。”
薛可顿了顿,又道:“你说的张天师是圣上亲封玉顶无极真人的张天师么?你最好离他远点,免得他被雷劈的时候连累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