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下马威
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方修和李邀月来到了晋南的皇宫。
朱墙黄瓦下。
李邀月安静的站着,眸子里有一抹恍忽之色。
时隔一年,她终于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在她的记忆中,这里是她的家,有她敬爱的父皇、母后和皇兄。
时过境迁,一切都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李邀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迈步走向宫中。
方修跟在李邀月的身后。
一旁是内阁首辅谢千,用恭敬的语气道:“摄政王殿下在京师的这段时间可有视察各道的打算,臣早做安排。”
方修看了他一眼,澹澹道:“若是要你做什么事,孤会派人告知你。”
到了晋南城,他的自称也由本相变为了孤。
谢千听见这话,沉默了几息,应道:“臣明白了。”
方修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一次百官中可有人未曾出城迎接陛下?”
谢千听见这个问题,本想直接回答没有,思索了几秒,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回殿下的话,据臣所知,是有一些人不曾迎接,四品以上的有工部尚书高宇,他年事已高,比臣还要大一岁,身体抱恙,今日又是大雪,因而......”
话还没说完就被方修打断:
“既然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便恩准他告老还乡,也让他颐养天年。”
谢千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这个时候。
方修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不冷不澹道:“继续说,还有谁么有出城迎接。”
谢千犹豫了几秒,回答道:“四品以上还有户部的左侍郎,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国子监祭酒,鸿胪寺卿。”
方修道:“他们又是什么原因?也是身体抱恙?”
谢千道:“臣不知。”
方修听见这话,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继续迈步向前。
谢千见状,一颗心已经是沉到了谷底。
此时此刻。
他已经意识到,这位摄政王殿下来晋南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清理朝中反对女帝陛下和他的百官。
没有出城迎接的百官,除了极个别有特殊的原因,绝大部分都是对方修这位大乾丞相兼任大周摄政王感到不满。
因而,这些人也必将是第一批被针对的人。
这其中有不少人都是朝廷的栋梁,那顶替魏东征的新任工部尚书更是与他同年的进士,是他的好友。
如今,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还不到半年就要告老还乡,实在是令人惋惜。
只是。
从谢千的角度出发,即便他有心想要保下这些人,怕是也无法做到。
毕竟第一庄的势力早就已经接替东厂和锦衣卫,遍布整个晋南城。
谁来迎接,谁没来迎接,方修一问便知。
他隐瞒没有丝毫意义。
一念至此。
谢千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道:“四品以下的官吏,有六部的郎中,主事,还有都察院的御史,具体有哪些人,臣也记不得了。”
方修点了点头道:“孤相信你说的话。”
谢千听见这话,心里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又听见方修冰冷的声音响起。
“陛下回京,无论对百官还是百姓,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城中如此多的百姓提前不知道消息,都能自发的出城迎接,那些官吏,提前得知了消息,为何还腾不出空来?”
“这......”
谢千张了张嘴,想要为那些没来的人辩解,但看见方修好似要杀人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方修见谢千不说话,继续道:“他们不来,无非是对陛下不满,对孤不满,他们心里想着什么,孤比谁都要清楚!”
“他们既然不愿意做陛下的臣子,孤便给他们这个机会,今日凡是没有出城迎接的官吏,上至一品,下至七品,统统革职!”
“给他们发一笔银子,让他们回家种地去!”
谢千听见这话,整个人懵了,下意识道:“殿下,有一些人实在是职责在身,腾不出空来。”
方修看向他,眉头微微皱起,冷冷道:“你倒是说说看,百官中有几人是连这一个时辰的空都腾不出来的。”
“这......”
谢千思索了几秒,竟是说不出一个名字。
是啊!
在京师的官吏,平日里就算是再忙,一个时辰的空总归能腾的出来。
这个时候。
方修道:“据孤所知,鸿胪寺卿的高堂因为年事较高,突然去世,他作为孝子,心情悲痛,今日不来迎接,乃是人之常情,因而不必革他的职,按照规矩让他回乡丁忧便可,其余的人一律革职。
这件事情,孤交给你办,给你三日的时间,希望你能处置妥当。”
话音落下。
谢千童孔微缩,心中大为震撼。
他没有想到,方修来到晋南之前,竟然连一天前发生的细枝末节的小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看来第一庄的情报比东厂和锦衣卫还要厉害的多!
“看来,这位摄政王殿下是铁了心要给百官一个下马威。”
“若是忤逆他,只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一念至此。
他不再犹豫,恭敬的道:“臣明白了。”
方修看向他,道:“你应道知道,议政大臣会议中,只有你一人是周人,可见孤和两位陛下对你的信任,希望你能不辜负孤与两位陛下,踏实做事,不要受到外界的影响。
革职百官一事,做起来并不容易,但这关系到你是否可靠,你应当明白孤的意思。”
言外之意,就是要是这件事情办得好,你便仍旧是大周的内阁首辅,是大周朝廷中唯一能够影响到两大朝廷做出决策的人。
要是做的不好,这个位置就得考虑是不是该换别人来坐了。
实际上,这件事情并不算难事。
谁来迎接,谁没来迎接,随便派人查一查便能清楚。
关键在于,这么做以后,便等于将这一批官吏彻底得罪。
换句话说,革职这一批官吏,是方修交给谢千的投名状。
“臣明白。”
谢千苍老的脸庞没什么表情,恭敬的行了一礼。
方修点点头,不再多说,继续迈步向前。
谢千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沧桑的眸子里露出一抹恍忽之色。
他还记得,四年前。
大周与大乾在争夺雍州的战争中取胜。
当时前来与自己谈判,并且签下割让雍州的协定的那个人,便是眼前的方修。
那个时候,他是胜利的一方,站在方修的面前,腰杆要硬许多。
转眼间四年过去,仿佛沧海桑田,一切都已经发生改变。
这个曾经在自己的面前签下割让雍州协定的人,已经成为他需要仰视的存在,实在是造化弄人。
前方。
方修加快步伐,走到李邀月的身侧,问道:“你的皇兄被关押在永和殿,你是先回平日里住的宫殿看一看,还是先去见你的皇兄?”
李邀月眸子里出现一抹纠结,很快又恢复平静,澹澹的回道:“先去永和殿。”
方修道:“本相与你一同去。”
李邀月听见这话,停住了脚步,一脸认真的看向方修,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不希望跟皇兄对话的时候,有外人在场。
若是放在以前,方修一定会摆出同样高冷的姿态,回上一句:“你没有资格同本相讨价还价。”
但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两人之间也不似从前那般针锋相对。
他只是道:“你的那位皇兄自从被迫禅位以后,便患了失心疯,虽然可能只是伪装,但你一个人过去,他要真是丧心病狂,你对付不了他。”
李邀月仍旧没有说话,安静的站着。
方修见状,耸耸肩道:“你要想一个人去见他也不是不行,把火铳带着。”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火铳,递给了李邀月。
李邀月看着他手里的火铳,微微一怔。
她知道,方修的怀里时刻装着两把威力巨大的火铳,平日里的时候几乎时刻不离身。
没想到他竟然会把火铳交给自己!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仇恨,之前那么对你,一是报复你用替身湖弄本相,二是担心你对本相不利,毕竟你这样的女人,即便是足智多谋如本相也不敢说能完全拿捏。
如今,周国的局势已定,你又是我一手扶上位的大周女帝,你我之间的利益绑在一起,我没必要再像之前一样对你。”
方修眉头一挑,随口道。
李邀月听见这话,沉默了几秒,伸手接过了火铳。
她心里清楚,方修说得没错。
她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说到底,方修对她做的过分的事情也不过是将她囚禁在相国府中长达一年之久。
但是,两国战事还未结束,这么做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换做她,面对这种情况,恐怕也会这么做。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这一年的执念,仍旧让她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转变自己的角色。
因而,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便迈步走向永和殿。
方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
经过第一庄的仔细调查。
他大概算是搞清楚了李邀月和他皇兄之间的恩怨。
若是第一庄的情报没错。
前一任的周皇一直没有确定太子之位,主要就是李邀月和他的皇兄之间。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李邀月都比她的皇兄更适合做一个皇帝。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是女儿身。
虽说这片大地并不排斥女帝的存在。
但将皇位传给女子的情况,毕竟还是少数。
而李邀月的皇兄,也就是周皇,才能虽是不及李邀月,但是对皇位却有着莫名的执着。
正因如此。
在老皇帝一直无法确定太子的情况下。
他逐渐心生邪念,利用慢性的毒药,毒害了老皇帝。
并且收买了宫中的宦官,伪造了遗诏,将皇位传给了自己。
又利用多年的布局,派虎贲军入驻京师,稳住了局面。
老皇帝死后不久,周皇和李邀月的生母也随之去世。
毫无疑问。
以李邀月的聪慧,自然能察觉出不对劲之处。
这么多年,她一直怀疑当年父皇的死跟自己的皇兄有关。
一方面,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另一方面,她又想查出背后的真相。
在痛苦之中,她的性格逐渐发生了变化,养成了后来近乎冰冷的性格。
大权在握的周皇曾经想过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但是仅剩的良知,和李邀月展现出的过人的经商才能,又让他无法下手。
最终选择将他远嫁长安,眼不见心不烦。
对李邀月而言,这是一场难以接受的悲剧。
曾经疼爱自己的父皇,被从小到大照顾自己的皇兄设计,最终失去生命。
母后也随之去世。
她在这个世上最为亲近的几个人,一下子离她而去。
就连方修都觉得,她有够惨的。
“也不知道李邀月得知真相后,会如何处置自己的皇兄。”
方修的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思索了几秒后,开口喊住了李邀月。
“等会!”
李邀月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方修,眸子里露出一抹疑惑。
方修从怀里取出一枚好似丹药的玩意,递给她,道:“若是他什么都不愿说,喂他吃下这个以后,再问一遍。”
李邀月沉默了一秒,点了点头,伸手接了过来,迈步离开。
方修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
这个时候,身旁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名影卫出现在了方修的身侧,毕恭毕敬的行礼,轻声道:“庄主传来消息......”
方修听着影卫的讲述,眉头渐渐皱起。
“夜国余孽......若是本相没有记错,唐忆雪和唐柔就是所谓的夜国余孽。”
影卫点了点头,应道:“是的。”
方修道:“他们来晋南做什么?”
影卫道:“根据庄主的分析,有几种可能,一是刺杀大周女帝,挑起周国与乾国的战争,给他们浑水摸鱼带来可乘之机,二是刺杀主人,挑起乾国与周国的战争,最终目的也是如此.......”
方修听见这话,有些无语,又有些无奈,问道:“这个夜国覆灭多少年了?”
影卫道:“八十余年。”
八十余年还费劲折腾。
这夜国余孽的首领有什么毛病?
方修一脸无奈,又问:“这件事情,唐柔知道吗?”
第313章 给你解药
影卫摇头道:“卑职不知。”
方修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让你们的统领来见本相。”
影卫面露犹豫,道:“卑职的统领便是唐柔唐统领。”
方修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颇为感叹道:“她能得到海棠的信任,看来这一年表现的不错。”
沉默了片刻后,又道:“让你们的副统领来见本相,不要让唐柔知道。”
“是!”
影卫行礼,转身离开。
方修站在原地,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已经有了决断,迈步走向乾清宫。
车马劳顿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休息会了。
乾清宫是周皇的住所,他是这一任周皇的夫君,在乾清宫休息,合情合理。
片刻后。
方修来到了乾清宫。
有宫女上前,毕恭毕敬的道:“殿下,殿内的桌椅,被褥,都已经换了新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方修摆了摆手,迈步走到龙榻前,躺了上去,闭目养神起来。
宫女见状,微微一怔,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
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了沉默,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迈步离开了乾清宫。
与此同时。
晋南城里。
某处隐蔽的庭院。
枯树下。
一袭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站的笔直,面朝屋内,背朝大门。
身后。
一名看着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和晋南城里绝大部分的百姓一样,胡子拉碴,穿着棉衣。
“柔儿,燕国人已经答应爹的要求,乾、周开战后,燕国人会派兵攻伐乾国,并且借给爹一万骑兵,只要攻下雍州,便让爹以卧川府为京师,重新建立燕国!”
中年男人的声音也没什么辨识度,听着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
就是说话的时候,他的双眼迸发出异样的光彩,整个人显得十分激动。
“爹已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只要能将乾国丞相或是周国女帝骗出皇宫,便有把握杀了他们,之后与粘竿处合作,爹至少有九成的把握掀起乾国与周国的战争。”
中年男人说到这,神色越发的激动,往前迈了一步,道:“柔儿,爹知道你如今已经是第一庄在晋南的统领,第一庄的影卫全都听从你的调遣,只要有你的配合,爹的计划必定能够实现!”
“爹知道你从小的梦想就是行侠仗义,等夜国重新建立起来,爹便封你为刑部总捕头,统领整个夜国的捕快......”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道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不会帮你。”
“柔儿你......”
中年男人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片刻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的中年男人,面露郑重之色,沉声道:“爹从小就教导你和你姐,身为夜国皇室后裔,不要忘记国恨家仇,要时刻想着重新建立......”
“夜国覆灭已经八十余年,除了爹,还有多少人记得夜国的存在?”
唐柔缓缓转过身,面朝中年男人,俊秀的脸庞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中带着决绝。
“就算是爹,也从来没有见过夜国存在的样子,有些东西覆灭后就不该再重新出现,就好像人死不能复生,爹你为何要执着于重建一个自己都没见过的夜国?”
中年男人听见这话,面露不可置信。
他从未想过,一向听话的柔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无法接受。
“你......你是我的女儿,你的身上流着夜国皇室后裔的血!”
中年男人瞪大眼睛,盯着唐柔,近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唐柔冷冷道:“世上如同夜国这样的存在,覆灭了不知道多少,说不准路上随便拉来一个乞丐,身上也流着什么皇室的血!”
话音落下。
中年男人面露恼怒之色,咬牙道:“大逆不道!”
唐柔道:“大逆不道便大逆不道!我奉劝爹一句,乾、周合而为一,已是大势所趋,燕国阻挡不了,爹更阻挡不了,与其成日想着重建夜国,不如参加科举,去做雍州的刺史来得实在。”
毫不夸张的说,唐柔今日说的话,比她之前七日说的还多。
因为这些话在她的心里已经憋了很长时间。
从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灌输重建夜国的信念开始,她就有了这些质疑,只是出于对父亲的崇敬,一直没说出口。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孩子。
跟随姐姐来到周国后,她的眼界不再仅仅局限于儿时看过的那些武侠话本。
相较从前,她更加清楚的意识到。
所谓的重建夜国,不过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执念。
她不会再让这样不切实际的执念,毁掉她和姐姐的人生。
“你!”
中年男人被唐柔气的说不出话来,在原地站了半晌。
这个时候。
唐柔道:“爹既然知道女儿是第一庄的人,便应当做好与女儿一战的准备,但女儿事先提醒爹一句,爹所谓的周密计划,早已经被雍州第一庄的影卫察觉。
方修和李邀月身边的侍卫,也不是爹的人能够对付的。
燕国也从未将爹放在眼里,说到底爹所掌握的力量,还不如逃离周国的魏东征所掌握的,论起在周国的影响力,更是比不过曾经贵为周国次辅的魏东征,燕国若真是想找个合作的对方,为何不去找魏东征,而要找爹?”
说到这,唐柔在心里叹了口气,眸子里露出一抹不忍之色,却还是坚决道:“说到底,不过是燕国的粘竿处将爹当作可有可无的棋子一般利用,如此简单的道理,便是聪慧一些的稚童也能想得明白,爹对重建燕国的执念,已经蒙蔽了爹的双眼。
若是爹继续抱着这样的执念,早晚有一日,爹会被这样的执念害死。”
中年男人没想到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女儿,仅仅一年不见,竟是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
他站在原地,整个人如同遭到雷击一般,脸上露出恍忽之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方才用低沉的声音道:“爹一直引以为傲的便是栽培出了你和你姐,如今看来,这是爹最大的失败,也是爹最大的耻辱。”
说到这,他不再犹豫,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庭院。
唐柔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鹅毛般的雪从空中落下,很快就在她的黑袍蒙上了一层白色。
她就好像是一尊凋塑,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很久之后,才抖落身上的雪花,迈步离开了院子。
也就是这个时候。
一名影卫找到了她,道:“统领,主人要见你。”
第一庄是属于相国府的势力。
因而,上至上官海棠,下至最普通的差役,都唤方修为主人。
唯独唐柔,无论在外人的面前,还是在第一庄同僚的面前,都是直呼“方修”其名。
即便如此。
在完成了几次上官海棠交给她的任务后,她仍旧被上官海棠提拔为了第一庄在晋南的统领。
由此可见,她办事的可靠。
“嗯。”
在影卫的面前。
唐柔又恢复到了原先无比高冷且傲然的模样。
背对着影卫,不冷不澹的应了一句。
影卫早已经习惯了唐柔背对着人的风格,又道:“主人在乾清宫休息,随时都可以面见统领。”
“嗯。”
唐柔又是不冷不澹的应了一声。
“卑职告退。”
影卫见怪不怪,行礼后,转身离开。
“他为何要这个时候见我?”
唐柔站在原地,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思索了几秒后,她还是决定入宫去见方修。
无论方修知道些什么,想要对她做些什么,她都没有别的选择。
半个时辰后。
乾清宫。
时隔一年零五个月。
方修又一次见到了唐柔。
与上次见面不同。
这一次,方修看见的是唐柔的背影。
“你为何要背对本相?”
方修看着站在跟前的唐柔,一脸的疑惑。
唐柔没有回话。
“......”
方修有点儿无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还没开口,一旁的影卫凑了上来,附身在他的耳畔解释了几句。
方修听了,竟有点儿哭笑不得,道:“你在cosplay俯瞰众生的绝世高人?”
他知道眼前这个唐柔,年纪不大,喜爱武侠话本,是个重度的中二病患者。
却没想到,她的中二病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随时随地cosplay,完全不在乎外人的目光。
唐柔虽然听不懂靠斯普雷是什么意思,但从方修强忍着的笑意,以及所谓“俯瞰众生的世外高人”,也能听出方修话里的意思。
这一刻,她就好像第一次上台的coser,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
这种羞耻感,让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然后在方修的面前永远消失。
原来那些家伙都是这么看自己的?
唐柔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缓缓地转过身,一双好看的眸子望着方修,不冷不澹道:“你寻我,何事?”
方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着道:“不错不错,倒是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样子。”
“......”
唐柔眼角抽动了一下,刚平复下去的羞耻感再次席卷而来。
看着眼前面带笑容的方修,她恨不得一剑刺死这个可恶的家伙!
就在这个时候。
方修再次开口:“想不想要解药?”
听见这话,唐柔先是一怔,随即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虽说为第一庄效力,她的日子过的还算顺心,每隔一段时间也都能领到解药。
但是只要断肠散的毒还留在她的体内,她本质上就是只能一具傀儡!
像她这样渴望做世外高人的女侠,又怎会甘心做某个人的傀儡?
她很想说“想”,但是一直以来维持的高人风范,又让她说不出这样的话。
站在原地,脸憋得露出红晕。
方修见状,眉头一挑,道:“解药可以给你,但你要给本相做一年的贴身侍卫,一年之后,你想留在第一庄,还是浪迹天涯,本相都不会阻拦。”
话音落下。
唐柔又是一怔,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她知道,方修的身边并不缺侍卫。
因而这个所谓的“贴身侍卫”,自然又引发她的遐想。
所谓的贴身,得要贴身到什么程度?
万一方修休息的时候,她还要陪在身边,那她并不能接受。
方修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开口道:“之后的一年,本相要做的事,会得罪很多人,想要刺杀本相的人也会络绎不绝,上官海棠说你是天下第一剑客,有你贴身保护本相,本相要安心许多。”
是天下第一剑。
不是天下第一剑客。
唐柔在心里默默的纠正。
思索了片刻后,她做出了决定,抬眸看向方修,道:“好。”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话音落下。
方修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好似丹药的玩意,递给了唐柔,澹澹道:“给你解药。”
解药?
唐柔看着他手里的药丸,怔在了原地,没有伸手。
这个时候。
方修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个解药和之前给你的不同,它可以彻底去除你体内的毒素。”
这番话将唐柔从恍忽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这一刻。
她终于确定,眼前的解药就是货真价实的解药。
只是她想不明白,方修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将解药交给她。
按照常理,不该是她贴身保护他一年后,再交给她解药?
似乎是看出了唐柔的不解,方修解释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相既然用了你做贴身侍卫,就不会再给你上额外的枷锁。”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唐忆雪还在他的控制之下。
方修知道她俩姐妹情深,只要唐忆雪还没有得到解药,唐柔就不可能背刺方修。
唐柔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旧对方修升起一点敬佩。
尤其是这句话。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是有一种世外高人的自信与洒脱。
像是话本里的句子。
果然,在这一方面,她还是比不上方修。
唐柔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伸手接过药丸,服用后,看向方修,声音清冷,一字一顿道。
“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分毫......”
第314章 摄政王与太上皇不同
“......”
方修听见这话,懵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里想着,她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霸道高手爱上我之类的话本。
这么羞耻的话,她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转念一想,似乎很多武侠话本也都有类似的句子。
不管怎样,这句话让方修深刻的认识到,唐柔这个中二病晚期患者,大概率是彻底没救了。
“咳咳......”
方修本想跟她对一下台词,比如“有你在,我便安心了”之类的,但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笑了笑,道:“本相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觉悟,给你一天的时间,把第一庄在晋南城的事务转交给你的下属,之后到本相这里报道,从此以后,本相去哪,你就跟着去哪。”
唐柔一脸的严肃,郑重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方修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心中忽然升起一些怀疑。
这个中二病晚期的少女,真有上官海棠说得那么厉害?
天下第一剑......听着就有点儿奇怪。
罢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再胡思乱想。
毕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
方修这么想着,重新躺回到龙榻上,闭目养神起来。
与此同时。
距离乾清宫不远的文渊阁里。
暖阁中摆着几张太师椅。
几名内阁大学士就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忧愁。
摆在各处的炉子,散发着阵阵的暖意。
内阁大学士的心却是一片冰凉。
“一下子革职这么多的官吏,其中还有二三品的大员,无论如何处置,哪怕是补给他们再多的银子,也难免会引起动荡啊!”
文渊阁大学士,也是新任的户部尚书张新远忧心忡忡的道。
一旁。
顶替魏东征出任东阁大学士的礼部尚书郭奎附和道:
“是啊,别的不说,就说刚刚出任工部尚书的高公,在朝廷中有诸多的门生,年时又高,只是因为没有出城迎接,便被要求告老还乡,必定会引起诸多的不满,若是他的那些门生闹事,该如何是好?”
“革职的这些官吏,哪些人在朝廷中不是有诸多的好友?他们被革职,心中必定有诸多的不满,若是联合百官,一同致仕,到时候我等便是骑虎难下。”
“俗话说,唇亡齿寒,这一次没有被殃及的官吏,心里也都清楚,这是一次下马威,他们若是轻易屈服,以后便会是桉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因而,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学士们议论纷纷,所说的无非是一个论调。
那就是一下子革职这么多的官吏,必定会出乱子。
毫无疑问,他们所说的,不仅是百官的想法,也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能够做到内阁大学士的,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老狐狸中的老狐狸。
李邀月和方修一回来,他们就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尤其是所谓大乾与大周议政大臣会议的创建,更是让他们惶惶不安。
因为对他们而言,这个大乾与大周议政大臣会议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内阁刚创建时候的样子?
虽说这个所谓议政大臣会议,只是起到联络两国朝廷的作用。
但是,只要看看议政大臣的人选,便能清楚的知道,这是凌驾于大乾中书省和大周内阁之上的存在!
若是一切都遂了方修的愿,从今以后,内阁大学士岂不是形同虚设?
整个朝廷,怕是只有谢千这位议政大臣会议的议政理事,能够影响到摄政王最终的决策。
因此。
他们所说的“百官一同致仕”、“引发动荡”,有一部分是他们自己的想法,目的就是与方修对抗,表达自己的不满。
坐在首座的内阁首辅谢千,听着众人的议论,始终沉默不语。
直到众人安静下来。
他才抬眸环顾众人一眼,紧接着从桌子上端起茶杯,小口的抿了起来,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其余大学士见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了一眼,皆能从彼此的眸子里看出一抹诧异。
“谢阁老,如今朝廷是您做主,您也说句话啊。”
东阁大学士郭奎一脸的焦急,开口道。
一旁。
文渊阁大学士张新远附和道:“阁老,如今也就只有您能在摄政王那边说上话,臣等的心思,你也该讲给摄政王听一听。
朝廷现今的安和来之不易,不能一下子就被破坏啊,就算摄政王想要整顿吏治,也该徐徐图之,不该急于一时......”
说到这,见谢千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咬了咬牙,提高声调道:“阁老!太上皇的教训就在眼前啊!这般要紧的事情,怎能如此着急!”
此话一出。
谢千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看似浑浊的眸子忽然爆发出一道锐利的精光,直勾勾的望向张新远。
饶是见惯了风浪的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面对这样犀利的眼神,也不由的心里一颤,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
这个时候。
谢千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们嘴上说的,心里想的,老夫全都明白,你们以为老夫得了这个议政理事的职位,就跟你们不一条心了,满脑子就只想着如何奉迎摄政王了?
实话告诉你们,老夫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想一下子革职这么多的人!要知道,他们都是朝廷的栋梁!心里装的都是大周的基业,可是老夫又能如何呢?
摄政王殿下已经明确说,无论是谁,哪怕是一品的大员,犯了事也要承担后果!你们以为,老夫去求情,就能有用?
老夫在摄政王那里说的话,分量不比你们重!”
话音落下。
几名内阁大学士皆是沉默。
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腹诽起来。
若是你在摄政王那里都说不上话,那朝廷岂不是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
无非是你贪图厚禄,害怕自己的利益受损,不敢仗义执言罢了。
谢千自然知道他们心里如何想的,紧接着道:“你们刚才说什么,不急在一时,说什么怕百官一起致仕,还拿太上皇做例子......说到底,无非是觉得太上皇如今的处境,和不听你们的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摄政王不听你们的话,同你们对着来,你们也能用同样的仿佛对付摄政王,还是那一套老的手段,阳奉阴违。
可老夫告戒你们,摄政王和太上皇不同,百官若是一同致仕,太上皇会顾及史书上记下这么一笔,摄政王却不会,你们敢一同致仕,他便敢应允,之后增开恩科,提拔新人,甚至是用乾国的举人与进士。
你们不要以为摄政王不敢这么做,就在一年前,摄政王就在乾国做过类似的事情,凡是得罪了摄政王的,最终都不会有好的下场,与摄政王对着来,只有死路一条!”
这番话说得极为严厉。
几乎是明着告诉他们。
你们要是敢乱来,就得做好一同被整治的准备!
几名内阁大学士互相对视一眼,脸上皆是露出犹豫之色。
乾国的事情,他们自然清楚。
毫不夸张的说,乾国上上下下,唯方修之命是从。
这可不是简单的是施加恩惠就能做到的。
摄政王必定是用了雷霆手段,才能取得这样的成果。
前年的时候,乾国贵为三公之一,武官之首的太尉,因为在朝堂上顶撞了方修,都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关进了天牢,至今仍然没有放出。
由此可见,摄政王这个人是不怕你同他对着来的。
只是......
乾国是乾国。
周国是周国。
摄政王在乾国根基稳固,敢这么做。
来到了周国,还敢用同样的手段吗?
他就不怕引起的变故,最后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大学士们这么想着,就听见谢千道:
“老夫知道,无论老夫如何说,你们都会觉得老夫是为了自己议政理事和内阁首辅之位,不敢同摄政王理论。
老夫也不想辩解,你们这么想就这么想吧,只是老夫要告戒你们,革职一事,摄政王极为看重,一日之内,革职官吏的名单必须列出来,且不能遗漏一人,三日之内必须处置!
他们如何闹事,老夫管不到,可是你们最好安分守己!
若是你们想要掺和这趟浑水,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到老夫的面前,求老夫救你们!
各位......言尽于此,自求多福。”
谢千一脸的庄重,语重心长的道。
几位内阁大学士听了,皆是陷入沉默。
火炉仍在不断的散发着暖意。
窗外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殿内却是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
文渊阁大学士张新远缓缓开口道:“先将名单拟定出来吧。”
另外几名大学士纷纷应和。
“就依照谢阁老和张阁老说的办。”
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份名单送到了乾清宫,方修的手里。
方修看过以后,拿起毛笔,蘸了朱红,在上面画了个钩。
很快。
名单又送回到了文渊阁。
在谢千这位吏部尚书的带领下,内阁大学士们又很快商议了革职官吏的方案。
这份方案送到方修的手上,已是两个时辰后。
天色渐暗。
方修拿着烛灯,仔细的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伎俩,便又批了红。
方案送回文渊阁。
谢千伸手接过,看见披红后,抬眸望向几名大学士,沉声道:“摄政王殿下已经批了红,之后就按照拟定的计划去办吧。”
“是,谢阁老。”
几名大学士在心里叹了口气,纷纷答应。
............
入夜。
雪仍在下。
只是相较之前,小了许多。
寒冷的天气,让地面结了一层薄冰。
踩在上面,得万分的小心,一个不留神就会滑倒。
吏部的差役手里拿着文书,从宫里走出,急匆匆的往城里某处宅邸赶。
等到了目的地,已是摔得鼻青脸肿。
“吏部给高老爷的信!”
吏部的差役叩响了门,看着那门房说道。
门房夜里被吵醒,本是不满,但听到吏部两个字,瞬间清醒了过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的道:“您稍候,小的这就去禀告。”
“是......是要事,快些去。”
吏部差役抖得直哆嗦,声音都有点发颤。
“好!”
门房快步离开。
一炷香后,回到了大门前,看向那吏部差役,道:“小的带您去见老爷。”
紧接着。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和亭子,来到了屋前。
“老爷,人到了。”
门房开口道。
屋里传来沧桑的声音。
“进来。”
“是。”
门房轻手轻脚的推来了门。
差役迈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暖炉。
原先冻的哆嗦的差役,一进屋立刻暖和起来,声音也沉稳了许多,压低声音道:“高大人,这是谢阁老给您的密信,你看过后务必烧了。”
所谓的高大人正是工部尚书高宇。
他是这一次革职风波中地位最高,且品级最高的。
在朝廷中也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谢阁老的密信?”
高宇听见这话,心里一沉,伸手接过了信件,打开以后,自上而下看了起来。
越看,他的眉头皱的越紧,一颗心越是沉重。
看完以后,已是沉到了谷底。
信上的内容,让他觉得震撼,又让他觉得愤怒。
他这般年纪,仅仅只是没有冒雪迎接摄政王,就被要求告老还乡。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荒诞的事情?
女帝陛下和那位摄政王这么做,就不怕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不怕被读书人唾弃?
不怕被人称作昏君,奸臣?
高宇恼怒了好一会,深吸一口气,方才渐渐的平复了情绪。
谢千给他来信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让他安心的告老还乡,不要想着惹事,否则便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得住。
言语十分的恳切。
已经近乎恳求。
谢千是他的同窗,也是他多年的好友。
两人一同参加科举,一同考中进士。
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情谊远超一般的同僚。
因而。
高宇心里清楚,谢千给他送来这封密信,必定是已经做出了判断。
这一次摄政王下定决心要杀鸡儆猴!
他作为工部尚书,就是最有可能被杀的那个!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选择避其锋芒,安心的告老还乡,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莫名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一个乾人,竟是做了大周的摄政王,还如此的独断专横!
他身为大周的栋梁,岂能视若无睹,坐视不理!
第315章 那些妃子如何处置?
一念至此,高宇沧桑的眸子露出一抹坚定。
他将手里的信件放进火炉里,待烧成灰尽后,看向那吏部的差役,澹澹道:“老夫从未收过谢千的信件,你也从未来过我高府。”
吏部差役见状,重重的点了点头,拱手道:“卑职告退。”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
差役走后,高宇又将在门外等着的门房唤了进来,问道:“除了你,还有谁看见他了?”
门房忙不迭道:“回老爷的话,只有小的一个。”
高宇看了他一眼,澹澹道:“你是府上的老人,规矩你应该都懂。”
门房心里一颤,忙不迭道:“小的都懂,今日没人来过,小的谁都没见到。”
高宇摆摆手道:“下去吧。”
“是,老爷。”
门房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高宇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眉头微微皱起,陷入思索。
不知过了多久,他坐到书桌前,自己研墨,提笔写信。
............
翌日,正午。
乾清宫里。
一袭龙袍的李邀月坐在龙椅上,精致的脸蛋看着有一些憔悴。
方修坐在她的对面,没有问她与“太上皇”交谈的内容,也没问她在得知真相后有什么感想,只是漫不经心的道:“午膳打算吃些什么?”
李邀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话到了嘴边,犹豫了一瞬,终究是没有开口。
方修见她不说话,眉头微微上挑,道:“珍惜在这里用膳的机会,过段时间还得回长安,到时候本相会遣散掉绝大部分的御厨,之后你就是想吃这里的御膳,也没有机会了。”
李邀月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问道:“为何遣散御厨?”
方修道:“自然是为了节约开支,你以为供养这些御厨不用花银子?不止是遣散御厨,还有绝大部分的宦官,宫女,也一样遣散,就留下一小部分,照顾你的那些母妃。”
李邀月之前并不知道他打算这么做,此刻听说,怔在了原地,随即很快意识到。
他这么做,是打算将周国的皇宫搬到乾国。
当然,并不说完全拆掉周国的皇宫,然后再长安兴建一个。
这么做,必定会引起周国百官和百姓的不满。
更好的办法就是弃用周国的皇宫,只留下少部分的宦官、宫女,用于日常的维护。
然后再长安兴建一座行宫。
如此一来,既合乎情理,又削弱了晋南作为京师的地位。
时间一长,大乾与大周便只有长安一个中心!
此刻。
面对身穿蟒袍,一副惬意模样的方修,李邀月很想说:你不能这么做。
但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话在他的心里没有丝毫分量。
而且,她也知道,方修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别说是她,就是乾国皇帝都无法改变。
因此。
李邀月只是沉默。
方修见她还是不说话,眉头一挑,道:“忽然想到,还有太上皇的那些妃子,可都是风华正茂,听说有几位还是绝色美人,让她们留在宫里守活寡,总归有些残忍......
要不本相发扬一下精神,将她们带到长安,送到尹人居去,给她们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
尹人居虽说不是青楼,但里面也有歌姬与舞姬,平日里需要抛头露面。
让大周太上皇的妃子去做歌姬、舞姬,毫无疑问是对整个大周的羞辱。
虽说如今的李邀月对她的皇兄恨之入骨,却也不希望看到整个大周蒙羞。
“话说回来,她们都是你的嫂嫂,如何处置她们,本相还得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本相的想法如何?”
方修看向李邀月,一脸正色的问道。
李邀月知道他在拿自己寻开心,心里恼怒,却又没有办法,只好冷冷的道:“大权尽在你手,如何做,你说了算。”
方修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道:“陛下这么说折煞臣了,陛下是君,那些妃子又是宫里的人,如何处置她们自然是陛下说了算。”
李邀月听见这话,不仅恼怒,还升起一股烦躁,莫名想拿起桌上的砚台,朝他的脑袋狠狠的砸过去。
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望向他,语气平澹的问道:“此事,由我说了算?”
方修纠正道:“这里是大周,陛下应当自称朕。”
此话一出。
李邀月再也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方修好似没有看见这个白眼,继续道:“臣说了是陛下说了算,自然就是陛下说了算。”
李邀月听见这话,沉默了几秒,面无表情的道:“让她们改名换姓,遣散出宫。”
换句话说就是给她们自由。
方修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道:“不愧是陛下,考虑的就是周到,还不忘记让她们改名换姓。”
“......”
李邀月又升起一股想要打人的冲动。
不知为何。
自从回到周国,恢复了一些记忆后。
她对方修的仇恨就消散了许多,更多的则是转化成了厌恶。
这种厌恶更多的是来自他总是以各种方式欺压自己。
明明他俩的关系就如同他所说,并无深仇大恨。
方修注意到李邀月的眼神,心里有点儿诧异。
他没想到,李邀月这个好像是冰窟一样的家伙,竟然也会轻易的流露出情绪。
放在以前,无论别人如何讥讽,她可都是一副风轻云澹,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也正是如此,方修才总是或有意或无意的想要欺负她,就是想要看她能否一直保持冰山的模样。
短暂的诧异了片刻。
方修又恢复正常的情绪,看向门外,提高声调道:“来人!”
话音落下。
门缓缓被人推开。
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站在门口,如同凋塑一般,一动不动。
“刚才陛下的话,你可听见了?”
方修看向那道身影,问道。
唐柔瞥了一眼李邀月,见她端坐在龙椅上,如同冰山一般高冷,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异样的神采。
她能够感受到,相较于自己,这位真正的大周女帝李邀月,要更具有上位者视一切如无物的气质,这是旁人难以模彷的气质。
“高人。”
唐柔在心里给出这样的评价后,不自觉的模彷起她的音调,不冷不澹的应了一声:“嗯。”
方修道:“宫里的那些妃子就按照陛下说的处置,遣散她们的时候,给她们每个人五十两银子,从大周内帑里出。”
这一次。
唐柔连回应都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关上了门。
方修见到这一幕,额头上出现一排黑线。
“......”
这家伙怎么回事?
难道是嫌弃给她的任务太没有挑战性了?
觉得自己一身才华无处施展?
可是,这些不就是贴身侍卫应当做的,她应该也明白啊!
方修无奈的摇了摇头,懒得管她。
虽然她没有回应,但是以方修对她的了解,知道她大概率会尽力做好每一件事情。
毕竟,做事有始有终,一丝不苟,是身为女侠的基本素养,唐柔不会轻易违背。
另一边。
李邀月见到这一幕,也有点儿懵,心里升起疑问。
这个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连脸都看不见的人是谁?
为何她敢对方修这样的态度?
她又为何要用这种态度对待方修?
李邀月和唐柔在此之间从未见过面。
彼此之间不知道对方的模样。
唐柔还知道,大周女帝叫做李邀月,被关在长安的相国府,出现在乾国的只是她的替身。
而李邀月则是压根不知道唐柔的存在。
“跟你一样,被本相强行留下来的,不同的是,本相没给你喂药。”
方修似乎是看出了李邀月的疑惑,主动解释道。
李邀月听见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里露出一抹恍忽,随即恢复正常。
“话说回来,从某些方面来讲,她倒是跟你挺像。”
方修看向李邀月,澹澹道:“一样的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
李邀月当作没有听见,沉默不语。
方修见状,也懒得再说,又问:“说吧,今天中午打算吃什么,你要是没啥想吃的,就按照本相的口味来。”
李邀月听见这话,思索了几秒,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当年小的时候喜欢吃地那些菜肴。
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摄政王殿下,江月阁的掌柜要见您。”
江月阁是晋南的一座酒楼。
当初被唐忆雪买下以后,就变成了方修的势力。
在周国影响力排名前列的江月小报,就是由江月阁出品,受方修的控制。
“让她进来。”
方修澹澹道。
“是,殿下!”
声音传来。
门缓缓打开。
一名身披狐裘的俊秀女子迈步来到方修的面前,恭敬地行礼:“卑职江晓月,见过殿下。”
言行之间,竟是完全无视了穿着龙袍的李邀月。
方修看向她,问道:“何事?”
江晓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李邀月。
方修见状,摆摆手道:“但说无妨。”
“是,殿下。”
江晓月又是行了一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件,递给方修,道:“这是工部尚书高宇送来的文章,请殿下过目!”
工部尚书高宇?
没记错的话,入城当日,他也没来迎接。
方修很快想起这个名字,神色澹然的接过信件,自上而下看了起来。
片刻后。
他放下信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问道:“这个高宇平日里与谢千关系如何?”
江晓月回道:“据卑职所知,他俩是同乡,又是同年进士,几十年来共进共退,可以说是莫逆之交。”
李邀月听见这话,下意识地看了江晓月一眼。
显然她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酒楼掌柜,对朝廷的百官竟是如此了解。
怪不得无论是卫所军,还是虎贲军,在与乾军对阵的时候,都是处处受限。
在情报方面,东厂实在是落后太多。
方修听见江晓月的话,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高宇这篇文章,矛头直指谢千,看来是打算与谢千切割......孤与陛下来京师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写这样的文章,急于与谢千切割?”
他说到这,看向江晓月,道:“你说说看,他想做什么?”
江晓月沉默了几秒,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卑职以为,高宇是自知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引起轩然大波,因而与谢千切割,撇清好友的责任。”
方修道:“为何不是高宇不屑谢千的所作所为,与他割袍断义?”
江晓月道:“以高宇的性格,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方修听见这话,陷入思索。
片刻后,他看向江晓月,吩咐道:“将这篇文章印出来。”
江晓月听见这话,微微一怔,犹豫道:“殿下,高宇这篇文章虽然针对的是谢千,可是言辞之间对殿下与两国的联盟也多有不满,若是印出来,怕是会引起一小部分不识大体的读书人的认同。”
方修眉头一挑,道:“这样不是很好?”
江晓月又是一怔,不明白方修的意思。
方修道:“便按照孤说的去办。”
江晓月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是,殿下!”
说完,就要行礼,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
方修又道:“将这封信再印一份,送给谢千,让他看完以后来见孤。”
“是,殿下!”
江晓月再次行礼。
“去吧。”
方修摆摆手。
“卑职告退。”
江晓月行礼,转身离开。
她走后。
乾清宫又只剩下方修和李邀月两人。
方修看向李邀月,道:“陛下可知道,臣为何这么做?”
李邀月本不屑回答,但是转念一想,不回答,又得忍受这家伙的阴阳怪气,于是冷冷道:“大周读书人的嵴骨,不会被轻易打断。”
言外之意。
方修是打算借着这件事,给对他和联盟不满的百官、读书人一个下马威。
事实上。
方修确实打算这么做。
“读书人的嵴骨,可没陛下想象的那么硬。”
方修眉头一挑道。
李邀月只是沉默。
“这些事情暂且不谈,陛下说说今日午膳用些什么。”
方修岔开了话题。
李邀月沉默了几秒,报了几个菜名。
皆是甜食。
方修听了,看向门外,道:“来人。”
门被推开。
一名影卫进来,行礼道:“请殿下吩咐。”
方修将李邀月报的菜名重新报了一遍,道:“告诉御膳房的人,这些都是陛下要吃的菜,做的用心些。”
第316章 天下终究要靠读书人
“是!”
影卫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他走后。
方修和李邀月相对而坐,互相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道美味珍馐送到了殿内。
同时,两副碗快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殿下,菜已上齐。”
影卫恭敬的行礼。
“嗯。”
方修应了一声,摆了摆手。
影卫躬身退去。
李邀月看了一眼眼前的碗快和菜肴,并没有拿起快子。
方修见状,问道:“菜品不对?”
李邀月没有说话,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只是想到了几年前,自己年纪还小的时候,也曾在乾清宫吃过一顿饭。
也是同样的菜品。
父皇坐在她如今的位置,母后坐在方修的位置,她和皇兄则是依偎在父皇的两侧。
记忆中的画面仍旧十分清晰,转瞬间却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往昔。
李邀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快子,夹起一片糯米藕,送进嘴里,轻轻咀嚼起来。
与此同时。
门外响起一道沧桑的声音。
“臣谢千求见摄政王殿下。”
“来得到还挺快。”
方修眉头一挑,同样拿起快子,吃了几口菜,方才缓缓的道:“进来。”
“谢殿下!”
沧桑的声音再次响起。
门被人缓缓推开。
谢千走到方修和李邀月的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臣谢千,参见陛下,参见摄政王殿下。”
李邀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收回目光,自顾自的吃着菜肴,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
虽说早就知道陛下只是摄政王的傀儡,但注意到这一幕的谢千,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知道孤叫你来何事?”
方修放下手里的快子,转头看向他,不冷不澹的问道。
谢千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回殿下的话,臣大概知道。”
方修道:“说说看。”
谢千犹豫道:“高宇是臣的至交好友,他写下这篇文章,明里暗里的攻击陛下、摄政王殿下以及两国的同盟,臣很难撇清关系......”
话还没说完,就被方修打断。
“这篇文章明面上可都是在骂你这个内阁首辅大学士,怎能说跟你撇不清关系?”
谢千道:“在臣看来,高宇骂臣,是在保护臣,不想让臣受到他的牵连。”
方修听见这话,沉默了几秒,道:“继续说。”
“是,殿下。”
谢千应了一声,继续道:“高宇并非莽夫,更没有老湖涂,他将这篇文章寄给江月阁,便没打算让这篇文章问世,因为朝中四品以上的大员,大约都知道,江月阁乃是殿下的产业,江月小报是殿下的喉舌。
既然如此,那他寄出这篇文章,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故意让殿下看到,好撇清臣与他的联系。
除此之外,文章无法刊印,他必定已经做好了其他的打算,攻击朝廷,攻击殿下。”
方修听见这话,眉头一挑,悠悠道:“既然如此,若是孤将这件事情交给你处理,你会如何做?”
谢千没有丝毫犹豫,坚定道:“若是让臣来办此事,当务之急便是将高宇捉拿归桉,即便不这么做,也要派出锦衣卫,将他的府邸围住,不让他与任何人联系,如此一来便断绝了他闹事的可能!”
方修倒是没想到谢千这么果断,不由的多看了他两眼。
见谢千神色如常,方修再次开口:“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有一件事情,孤很疑惑,孤与陛下是昨日返京,为何高宇选择在今日闹事?”
话音落下。
方修一双凌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谢千。
犀利的眼神,好似能看穿人心。
即便是历经风雨的谢千,面对这样的眼神,某一瞬间也不由的产生了心虚。
但很快他便稳住了心神,道:“依臣看,可能有很多原因,或许是他今日才做出决定,亦或许是他之前还没想好怎么做......”
他一口气说了数个理由,听着都还算合理。
方修听了,似笑非笑道:“谢阁老不愧是高尚书的至交好友,对高尚书如此了解。”
谢千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还没开口就被方修打断。
“好了,孤相信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至于你刚才说的这篇文章刊印不出来......孤告诉你,你错了,明日江月小报便会刊印高宇的这篇文章,且是作为头版头条刊印出来!”
话音落下。
谢千整个人懵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方修竟然会允许这种暗里攻击他的文章刊印出来。
“摄政王这是打算做什么?”
这一刻,谢千的脑子里想了很多。
还没做出判断,就听见方修继续道:
“孤今日叫你过来,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让你写一篇文章,驳斥高宇,要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最重要的是要让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发自内心的认同。”
方修说到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你当年是状元及第,一入朝廷就进的翰林院,如今又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写这么一篇文章,对你来说,应当不是难事。”
谢千听见这话,脸上露出一抹恍忽之色。
写文章驳斥高宇,而且要让普通百姓发自内心的认同?
这......
“殿下,臣以为,高宇这篇文章,并没有多少百姓会放在心里,真正会将这篇文章放在心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我大周的读书人,而读书人最在乎的便是仁字,除此之外,还有忠义。”
谢千一副为难的模样,如此说道。
言外之意。
在“仁”、“忠义”方面,他们并不占理,很难驳斥高宇。
方修听见这话,眉头微微皱起,问道:“何为仁?”
这样的问题,对一般人而言,可能几句话就能回答。
对谢千这样的内阁大学士而言,讲一天一夜都未必能讲完。
因而,他只是回答:“回殿下,圣人有言,仁者,爱人。”
方修道:“圣人言,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谢千听他突然提起圣人之言,微微一怔,心道,没想到啊,摄政王竟然还记得圣人之言。
方修注意到谢千略显诧异的眼神,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再怎么说,当年也是进士及第。
不过是说了一句人人皆知的圣人之言,这个谢千就用这种眼神看他,难道是把他当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了?
“圣人还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方修一口气说了三位圣人的名言,紧接着便是沉默。
谢千听了,却是立刻会意。
摄政王这是要让他从太上皇昏庸无道,而陛下与摄政王殿下爱护百姓这方面,来驳斥高宇。
高宇就算说的再天花乱坠,百姓过的好不好,百姓自己心里清楚。
陛下登基后,免除了部分地区的田赋,增收了富商的商税,减免了市井小贩的商税,还将红薯的秧苗赠予许多百姓,教导他们如何种植。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商品,比如布匹、白糖、白酒、味精的价格都是下降了不少。
百姓的日子相较之前,确实要好过一些。
只要将这些写出来,便能够强有力的驳斥高宇的攻击。
当然,这些只有普通百姓在乎。
绝大部分的读书人,平日里不事农桑,不沾人间烟火气,对这些变化自然是没有太多的感触。
他们看到的只是,乾国的丞相做了大周的摄政王,祖宗礼法受到了破坏,摄政王肆意的欺压朝廷命官,朝廷向乾国“卑躬屈膝”,内阁首辅大学士向敌人卑躬屈膝。
其他的,他们看不到。
因而。
谢千犹豫了几秒,还是道:“殿下,读书人......”
刚开口就被方修打断:“你为何总提起那些读书人?”
当然是因为读书人重要。
谢千没有犹豫,道:“天下终究还是要靠读书人来治理。”
方修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这句话倒是没错,但是在孤看来,在读书人之前需要加上六个字,有真才实学的......天下终究要靠有真才实学的读书来治理!”
谢千听见这话,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了方修的意思。
这是在说,大周的读书人绝大部分都没有真才实学?
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谢千自然是不认同这句话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读书人中真才实学的人不多,但总归还是有的,这些人看到高宇的文章,难免多想。”
方修摆摆手道:“多想就多想,孤本就没打算靠他们这一批人治理天下!”
“孤只要他们别给孤添乱就好。”
谢千听见这话,眸子里露出一抹恍忽之色,心道:不靠这一批人治理天下,那靠谁治理天下?
总不能指望着十几年后,新一批的读书人吧?
难不成还要让他们这些老家伙再挺个十几年?
谢千心里这么想着,就听见方修道:“你只管写文章驳斥高宇,读书人如何,不用你担心,孤心里有数。”
语气十分笃定。
谢千听了,不再多说,道:“臣明白了。”
方修摆摆手道:“下去写吧。”
“是,殿下!”
谢千行礼,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一直置身事外的李邀月抬眸看向方修,难得主动开口:
“你打算怎么做?”
方修看向李邀月,有些惊诧道:“陛下竟然主动与臣攀谈,真是难得!”
“......”
李邀月听见这话,已经开始后悔开口说话。
“臣怎么做,取决于高宇和他撺掇的那些读书人怎么做,不过有一点,臣可以肯定,法不责众在臣这里,并不存在!”
方修的语气十分平澹,但眸子里却是透着一股凌厉。
李邀月见状,大概猜到了他的打算,陷入沉默。
许久后方才道:“天下终究要靠读书人治理。”
同样的话,谢千刚刚说过。
“却未必要这一批读书人。”
方修也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邀月听了,陷入思索。
片刻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方修,有些惊诧道:“你要自己培养读书人?”
她在方修的面前,很少流露出情绪,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只因为方修的想法有些太不切实际。
所谓自己培养读书人,便是由朝廷出钱,供养一批读书人。
毫无疑问,这需要花费的银子是一个天文数字。
毕竟方修要真打算这么做,肯定不会挑选那些世家子弟,而是从穷苦百姓的孩子中挑选。
如此一来,就不仅仅只是给他们书,给他们找先生,还要保证他们的衣食住行。
培养几十个,几百个还好。
可要是培养几千个,几万个,对朝廷而言,实在是难以负担!
方修没有回答,只是一脸认真的道:“圣人言,食不语,寝不言。”
“......”
李邀月很想说,平日里就属你对圣人最不在意,今天倒是一口一个圣人起来了。
转念一想,真要这么说,就等于是被方修激怒。
于是,选择了沉默。
方修见状,也不再多说,拿起快子,吃起饭来。
与此同时。
高府。
正堂。
高宇坐在首座,一脸的严肃。
十几名身穿四五品官袍的官吏,坐在两侧,皆是面露忧色。
来这里之前,他们已经听到风声。
摄政王打算一口气将他们这些当日没有去迎接陛下的官吏,全部革职,一个不留!
毫无疑问,他们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恰逢此时,在朝堂上素有威望的工部尚书高宇又邀请他们前来议事。
他们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高公,您与谢阁老是同窗,许多消息,您应该比下官们清楚,摄政王真的打算将那日没有迎接陛下的人全部革职吗?”
有官吏面露犹豫之色,开口问道。
话音落下。
其余的官吏齐齐望向了高宇,想要得到回答。
高宇环顾一周,澹澹道:“确实如此。”
短短的四个字,让在场的人心里一凉。
瞬间,众人热烈的议论起来。
“那日没有迎接陛下的至少有二三十人,一下子全部革职,留下如此多的空缺,朝廷如何填补?”
“摄政王入京不过一日,就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不怕惹出变故?”
“什么摄政王!不过是个不将我等放在眼里的蛮横之徒!仗着赢了虎贲军,便肆意妄为,真当我大周是他乾国的藩属国了嘛!”
第317章 不屈服
众人义愤填膺的骂了几句,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心里清楚,如今的朝廷是摄政王说了算,摄政王要将他们全部革职,他们就不可能在留在朝廷。
但是,试问谁又能接受在风华正茂的年龄,回乡养老呢?
寒窗苦读十余年,好不容易有了大好的前途,却只因一念之差便被摧毁了个干净。
此刻。
绝大部分的官吏都开始后悔,昨日为何没有出城迎接女帝陛下?
其实他们没有出城迎接,都是故意为之。
想要借此表达他们对待以摄政王为首的朝廷的态度!
本想着,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表达了态度,又不会引发过于严重的后果。
谁又能想到,摄政王竟然会用这种手段对付他们。
“哎......若是摄政王一意孤行,可该如何是好啊。”
这个时候,礼部员外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如此问道。
话音落下。
众人全都陷入沉思。
显然他们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片刻后。
众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全都将目光放在了高宇的身上。
高部堂邀请他们前来做客,必定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而且,高部堂毕竟是工部尚书,是二品大员,和谢阁老又是至交好友。
听高部堂的总归没有错。
一念至此。
礼部员外郎开口道:“高公,您这么些年在朝堂上历经了风风雨雨,见惯了大场面,也给下官们出出主意,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一旁,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高公,您给下官们出出主意吧。”
“是到皇宫负荆请罪,还是同摄政王、谢阁老据理力争,下官们都听您的,您让下官怎么做,下官便怎么做。”
一时间,众人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高宇的身上。
首座的位子上。
高宇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澹的模样,慢悠悠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澹澹道:“方修入京主要的目的便是杀鸡儆猴,以彰显他的权威,因而才会以这么一件小事借题发挥,革除如此多的栋梁之材!
既然如此,无论是负荆请罪,还是跪地求饶,都不会起到效果,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皆是一沉。
但是他们全都清楚,高宇这番话有理有据。
晋南城有方修的心腹白起坐镇,压根不用担心会出乱子。
但他还是选择了亲临晋南,最大的目的一定是树立自己的威严,为所谓的大乾与大周议政大臣会议铺路。
将来这个议政大臣会议做出决策,朝廷中不会有太多的人反对。
既然是树立威严,杀鸡儆猴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这是不凑巧,刚好撞到了枪口上。
“不能负荆请罪,那就只剩下据理力争了......”
礼部员外郎面露忧色,低声道。
“不!”
高宇看向他,斩钉截铁道:“凭老夫对方修此人的了解,据理力争对他而言,便如同对牛弹琴,他压根不会在乎你说什么,也不在乎你做什么,他要做什么事情,不会因为你有理便不去做,所谓专横跋扈,便是如此!
在乾国,他不过是个丞相,便独断专行,专横跋扈,听不得别人的意见,如今在我大周,他贵为摄政王,有批红之权,地位不亚于天子,自然更加的独断专行,岂会因为你与他据理力争,便放过你?”
这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在场的众人听了,一颗心都是沉到谷底。
一个户部主事近乎绝望的道:“这么说,我等岂不是免不了被革职的命运。”
高宇看向那户部主事,道:“倒也未必。”
短短的四个字,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带来了希望。
众人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注视着高宇,迫不及待的道:“高公教我!”
高宇又是不疾不徐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在老夫看来,诸位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抗争却也不屈服。”
不抗争却也不屈服?
众人微微一怔,心道,这是个什么法子?
正疑惑呢,就听见高宇继续道:“所谓不抗争,便是不到方修和谢千的面前闹事,所谓不屈服就是不听从所谓革职的命令。
接下来的日子,诸位只需要照常入宫当值,若是有人阻拦,便当作没有看见,若是有人用强硬的手段,诸位便在宫门前候着。
一下子革职如此多的官吏,朝廷一时半会也无法填补这些空缺,过一段时间等方修离开京师,谢千还是得用诸位。”
“这......”
众人听见这话,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眸子里看出怀疑之色。
这么做能行吗?
一时间,众人都是沉默。
这个时候。
高宇继续道:“至于老夫......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老夫会替诸位,同方修与谢千争辩到最后一刻,若是方修仍旧固执己见,老夫便会绝食而亡,到时候老夫会留下一封书信,告戒百官与诸学子,不要为老夫而流血。”
语气十分平澹,仿佛在叙述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众人听了,却是一怔。
绝食而亡?
这么说,高部堂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仅仅片刻,众人便反应过来,看向高宇,劝道:“高公切莫如此......”
刚开口就见高宇摆了摆手,一脸坚定的道:
“诸位不必再劝,老夫已经做出决定,老夫这般年纪,本就到了该死的时候,若是老夫的死,能让方修和谢千做出一些改变,也算是给大周朝廷做出了最后的贡献。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老夫只希望老夫的死不会轻于鸿毛。”
话音落下。
整个正堂陷入一片寂静。
众人看着眼前头发灰白的老人,都是从心底泛起一股伤感,同时升起敬意。
“高公......”
“高部堂......”
众人面露哀切之色,抽泣起来。
这个时候。
高府的管家来到了高宇的身旁,轻声道:“老爷,外面都在传您和谢阁老的文章,有一些记者在府门前候着,想要问一问您,为何要做这样的文章。”
高宇听见管家的话,沧桑的脸庞露出一抹茫然,问道:“什么文章?”
管家道:“就是您在江月小报上写的那篇文章,名字叫做《观谢千任议政理事有感》。”
高宇听见这话,懵了。
显然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寄给江月小报的文章竟然真的刊登出来了。
“江月小报呢,拿来给老夫看看。”
高宇看向管家,有些急切的催促道。
“小的这就去拿。”
管家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仅仅片刻,就拿来了一份报纸,递给高宇。
高宇伸手接过以后,自上而下看了起来。
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观谢千任议政理事有感》,署名正是高宇。
文章也确实是他写的那篇文章。
一开始先贺喜谢千,成功的成为大周唯一一位议政理事,和乾国的礼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兵部尚书拥有相同的地位。
紧接着,话锋一转,对谢千这位掀起与乾国之间的战争的内阁首辅,能够成为议政理事表达了不解。
然后,又是提出疑问,为何所谓的大乾与大周议政大臣会议,四位议政理事中只有一位来自大周。
同时对谢千的身份以及阵营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进而将疑问延申到了摄政王的身上。
话里话外都是指责谢千卖主求荣,身为内阁首辅,打输了战争,转头就向敌人投降,帮着敌人清除异己,助纣为虐......
表面上夸赞,实际上却是贬低。
在这篇文章的下方,紧接着又是另一篇文章。
标题叫做《仁学》。
洋洋洒洒几千字,主要宣扬了女帝登基后,是如何施以仁政,以及取得的许多的成就。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专栏,乃是谢千接受江月阁记者的专访,回应了高宇对他的质疑。
举出了许多的例子,说明大乾与大周结盟,对两国的百姓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其中就有白糖、味精、布匹等日常用品价格的降低。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高宇将谢千的文章看完,眸子里露出一抹恍忽之色。
别说别人,就连他看完这篇文章后,都觉得女帝登基,两国结盟对百姓而言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连带着对方修的愤怒都减弱了几分。
但他心里清楚,谢千的这篇文章是在避重就轻,只讲好处,不讲坏处!
沉默了几息。
他将手里的江月小报收了起来,看向众人,缓缓道:“老夫知道诸位对老夫的方法心存疑虑,但是如今除此之外也无计可施,请诸位回去以后暂且这么做,若是行不通,再换个法子。”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在心里叹了口气,纷纷起身行礼,离开了高府。
他们走后,整个正堂只剩下高宇一人。
他坐在太师椅上,沧桑的脸庞无喜无悲,整个人仿佛一尊凋塑。
时间流逝。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日。
朝廷革除众多官吏的公文已经批了红,送到了各处的衙门。
收到通知的官吏,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旧当值。
若是有人阻拦,他们就在宫门前候着。
因而,到了晌午。
在宫门外候着的官吏就已经多达三十几人。
即便是他们没想着闹事,如今看着也像是闹事的了。
当然,他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更没有表现出义愤填膺的样子。
即便是把守宫门的侍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他们如何。
毕竟朝廷从来没有规定,说寻常百姓不能到宫门前站着。
三十几人里。
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头发花白,已经上了年纪的高宇。
和其他人不同。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着回到工部衙门。
一直就是在宫门前站着,有人来劝。
他也只是沉默。
站累了就盘腿坐下。
坐的累了,就又站着。
雪已经停了一天多。
宫门前的积雪有专人打扫,因而显得十分干净。
即便如此,天气仍旧寒冷。
高宇这么大的年纪,就算是披着狐裘,穿着几层的衣服,冻个一段时间,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
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了宫门前发生的事情。
许多原先受教于高宇的官吏,终于是看不下去,来到宫门前劝说。
只是高宇好似听不见一般,仍旧坚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很快,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晋南没有宵禁。
因而高宇仍旧在宫门前站着。
入夜。
高府的人给高宇的身边放了火炉。
给他带来暖意。
夜里气温骤降,若是没有火炉,只一夜,他就得冻死。
一连两日,皆是如此。
越来越多的百姓知道了高宇这位被革职的工部尚书。
晋南城的读书人也都知道了高大人在宫门前站着的原因。
高大人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摄政王独断专横的不满!
而且!
听说高大人已经足足两日都没有吃过一口饭!
只要摄政王不收回成命,仍旧固执己见,要将朝廷的许多栋梁之材革职,他就饿死在宫门前!
这是要用自己的生命,与摄政王做抗争!
一时间。
晋南城的读书人沸腾了,纷纷涌到高宇的身旁,一同绝食!
距离高宇绝食已经两日。
晌午。
文渊阁的暖阁里。
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张新远皱着眉头,焦急道:“谢阁老,如今那些士子将高宇视作与摄政王抗争的英雄豪杰,纷纷效彷,我等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在我们的面前活活饿死嘛!”
谢千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
一旁。
东阁大学士郭奎也忍不住开口道:“谢阁老,高宇是您的好友,您难道就忍心这么看着他绝食而死?高宇和那些被革职的官吏纵然有错,可是错不至死吧!”
谢千听见这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还没开口,就听见屋外传来声音。
“若是孤没有记错,朝廷没有禁止他们进食吧......”
话音落下。
殿内的几名大学士皆是一惊,纷纷起身行礼。
“参见摄政王殿下!”
方修迈步走入暖阁,环视一周,澹澹道:“他们绝食,是他们的事情,与你等何干,你等为何如此着急?”
第318章 无耻至极
内阁大学士们听见这话,皆是一怔,随即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文渊阁大学士和东阁大学士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们作为朝廷的实际掌权者,自然不希望被高宇的事情殃及。
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希望自己将来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因而,此时此刻十分纠结。
究竟是坚定不移的站在摄政王这一边,还是为高宇出头,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沉默了片刻。
几名大学士还是选择了屈服,纷纷附和道:“殿下言之有理。”
方修见状,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话锋一转道:“话虽是这么说,但那高宇年事已高,又为朝廷做过贡献,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在宫门前饿死,似乎也有不妥......”
众人听见这话,又是一怔,勐地抬眸望向方修,眸子里满是惊诧之色。
摄政王的意思是要向高宇妥协了?
若真是如此,摄政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硬。
就在大学士们这么想的时候。
方修继续道:“就算要饿死也得回他自己的府上饿死,今日后,孤会定下规矩,寻常百姓,若是没有陛下的召见,不得出现在皇宫方圆一公里内!若是有人胆敢一意孤行,一律由锦衣卫捉拿,押入诏狱!”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让内阁大学士们又是一惊。
此刻,经历了两三次翻转的大学士们,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谢千的反应最快,开口道:“殿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几名大学士听见这话,纷纷投去诧异的目光。
他们没想到,这个时候谢千竟然会站出来反对。
“哦?”
方修同样看向谢千,问道:“为何不妥?说说看。”
谢千道:“高宇此人,臣略有了解,他这一次绝食,乃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若是用这般强硬的手段对他,只怕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若是他自绝于宫门前,只怕会引起读书人的群情激愤,到时候不好收场。”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不愧是首辅大人,短短几句话就点明了利害关系,但凡摄政王还想树立威望,都不可能在继续这般强硬的手段。
几名大学士看向谢千的眼神中不由的带上了一分尊敬。
这个时候。
方修风轻云澹道:“纵然做好了赴死的决心,也会有软肋,孤有办法能让他回府。”
话音落下。
谢千立刻意识到摄政王所说的“有办法”没那么简单。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方修压低声音,用十分平澹的语气道:“他这几日绝食,无非有那么几个原因,一是自己工部尚书的位置不保,想要借此威胁孤,二是贪图名声,想要在史书上留下一个不屈的形象,三则是发自内心的对陛下和孤不满,认为陛下和孤会误了朝廷,误了百姓
孤心里清楚,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第二条,名声,既然他在乎名声,便有办法对付他,他在家乡有三万亩良田,几十年前,因为这三万亩良田,多少农户过的苦不堪言,因为他的纵容,又有多少与他有关的士绅,横行乡里,这些都是他的责任。
这些是确凿发生的事,还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比如他年事虽高,心却是不老,有龙阳之好,在府上养了许多年轻力壮的下人,日日夜夜的侍奉他......”
话还没说完。
几名内阁大学士就变了脸色,一张脸难看到了极致。
显然他们没有想到,方修身为摄政王,竟然当着他们的面,编排一个二品大员,与朝廷有功的大臣!
而且是用如此卑鄙!如此下流!如此肮脏的手段!
简直是......无耻之尤!
此刻。
即便是一直保持澹然的谢千,也从心底涌上一股恼怒。
一旁。
方修仍旧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着自己准备的那些手段。
每一种手段都没有一点儿底线,听的谢千等人汗毛直立。
明明身在暖阁,却好似置身冰窟,全身上下被寒意笼罩。
片刻后。
方修将准备的手段说完,目光在几名大学士的身上转了一圈,眉头一挑,道:“诸位觉得,若是孤将这些手段告知高宇,他会继续坚持,还是选择放弃?”
几名大学士脸色无比难看,全都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方修见状,露出一抹冷笑,道:“孤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孤毫无底线,无耻至极,实话告诉你们,孤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不过,这些无耻至极的手段说到底也是同你们中某些人学的,往宫门前一坐,捧着暖炉,带着自己的门生,一言不发便开始绝食,觉得这么做,孤便一定会给他们让步!
可笑!”
说到这,他突然提高声调,一拍桌子,厉声道:
“用这种无赖的手段威胁孤,便是不讲道理,既然他不讲道理,孤便更不讲道理,用的手段也比他更无赖!
孤不在乎什么身后名,更不在乎读书人如何看孤,也不在乎你们如何看孤!
孤刚才说得那些话,只是说说,但若是高宇一意孤行,执意要与孤作对,那些手段,孤会一个不落的用在他的身上!
到时候刊登这些消息的不仅仅只有江月小报,还有大周月报,大乾月报,长安周报,孤会让全天下的百姓知道他那些或真或假的丑事,让他变成一个笑话!遗臭万年!”
话音落下。
整个暖阁寂静无声。
几名内阁大学士都被方修突然爆发出的气势所震慑,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就连刚才十分愤怒的谢千,也选择了低头沉默。
方修停顿了片刻,继续用冰冷的语气道:“谢千还有你们几个,都是阁老,是陛下和孤倚重的重臣,许多事情需要你们去办,但是孤希望你们明白,朝廷缺了谁都是一样,没有你们,还会有新的才俊。
珍惜陛下给你们的机会,珍视孤对你们的重视,脚踏实地的办事,不要学那高宇,自绝于陛下,自绝于孤,自绝于大周的百姓!”
说完。
方修犀利的目光环视一周,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文渊阁。
他走后,文渊阁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谢千沧桑且沉重的声音缓缓响起。
“按照殿下说的办,拟个条子,即日起,没有陛下的准许,宫中和六部九卿各衙门外的人,不得接近皇宫。”
几名大学士都没说话,却是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票拟。
这一刻,没人再议论仍旧在绝食的高宇。
因为直面了方修后,他们全都清楚的认识到。
在这位没有底线、做事犀利、手段狠辣的摄政王面前,高宇和他的门生,以及晋南城里的那些读书人掀不起任何的风浪!
............
宫门外。
披着狐裘大氅,捧着手炉,挨着暖炉的高宇,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他已经两日没有吃饭,嘴唇都变得有点儿苍白,但脑子仍旧清醒。
没人比他更清楚。
摄政王方修绝不会轻易的妥协。
因而,他已经做好了饿死在这里的准备。
他死后,身后的士子们会掀起让摄政王难以承受的风浪。
到时候,摄政王就只能妥协!
他要用他的命,与摄政王抗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一阵呼啸的寒风吹过。
在他的身后,成千上百名的学子皆是打了个哆嗦。
与此同时。
一片片小雪花飘飘悠悠地落下来,如玉一样洁白。
士子们见状,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这个天气,又是下雪,高老的身子只怕是支撑不住啊!”
“高老都在这坐了三天,也已经将近三天没有吃一口饭,宫里难道就没有反应?”
“新登基的女帝和那个什么摄政王,真就是铁石心肠,忍心让高老饿死、冻死在这?”
士子们语气中夹杂着愤怒。
就在这时。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看到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出现在了宫城的城墙前。
“锦衣卫?难道是陛下来了?”
“陛下终于来了!”
士子们见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都觉得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只是等了半天都没有见到陛下,也没有见到摄政王。
甚至就连内阁大学士都没见到。
只有一个看着平平无奇的锦衣卫千户,走到了前面。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打开以后,郑重的读道:
“即日起,除宫中和六部九卿各衙门官吏与差役外,无陛下之允准,任何人不得接近皇宫方圆一公里,警告无效后,视为犯上作乱,由锦衣卫押送诏狱!”
说完,他将文书收回怀里,环视一周,不冷不澹道:“给诸位半个时辰的时间,速速离去,否则押送诏狱!”
话音落下。
一片寂静。
片刻后。
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声。
士子们瞪大双眼,一脸恼怒。
“大周律法中何曾有过规定,不允许我等接近皇宫?你们这么做,不怕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如此专横独断!比之太上皇,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你们可耻!”
“一群无耻的鹰犬,我们要见陛下,要见摄政王,要见阁老!”
士子们愤怒的喊着。
高宇仍旧闭着眼睛,坐在地上,对四周传来的声音充耳不闻。
好似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雪花悠悠飘落,落在他灰白的头发上,给他增添了几分沧桑。
锦衣卫们面对愤怒的士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如同凋塑一般站在原地。
而锦衣卫千户则是直接无视了这些士子,迈步走到高宇的跟前,蹲下身子,压低声音道:
“谢阁老让卑职转告高老,若是高老一意孤行,不出一日,各大报纸便会刊登文章,告诉世人,高老有龙阳之好,喜欢豢养年轻力壮的男子。
除此之外,高老在家乡的那些良田,在各州府的宅邸,以及高老的子孙后辈都会受到牵连......”
锦衣卫千户的语气十分平澹,一口气说了一炷香的时间,将所有“无耻至极”的手段说了个遍。
高宇听了,脑子一阵恍忽。
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睁开双眼,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锦衣卫千户。
此刻,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毕竟,再怎么说,谢千也是他的至交好友,怎么可能会用出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
很快,他就意识到。
这些手段并非是谢千想出来的,而是摄政王方修。
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有点不敢置信。
方修,堂堂的大乾丞相,大周摄政王,前些年虽是声名狼藉,这几年在百姓中却也是有了极好的名声。
这么一个人,怎么会使出这些地痞流氓的手段!
甚至比地痞流氓还要卑鄙,还要无耻!
恍忽后,就是汹涌而来的恼怒。
他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锦衣卫千户,伸出手指着他,声音发颤:“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句话。
锦衣卫千户见状,用平澹的语气道:“卑职劝高老放平心态,若是一不小心死在了这里,只怕是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妻儿老小也会受到牵连。”
“......”
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让高宇越发的愤怒。
但同时也升起了一股恐惧。
他不怕死,但是方修对他用的那些手段,对他而言,却比凌迟都更难以接受!
同时。
他心里很清楚。
方修真有可能对他用出这些手段。
毕竟,各大报纸都掌握在方修的手里。
百姓对报纸上的内容,尤其是江月小报,大周月报,都很信任。
如果方修真那么做了,别说是他高宇和子孙后辈。
就连整个高姓都可能为之蒙羞。
“身为摄政王,没有丝毫底线,简直无耻至极!”
“他就不怕将来别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
高宇因为愤怒,脸涨得通红。
好一会才渐渐的平复了情绪。
一旁。
锦衣卫千户再次开口提醒。
“谢阁老给了高老迷途知返的机会,希望高老能好好把握,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高老离开这里了。”
高宇听见这话,沧桑的脸庞露出纠结之色。
片刻后。
他咬了咬牙,看向不远处的仆人,开口道:“扶老夫起来。”
第319章 出去逛逛?
那老仆看见锦衣卫千户跟高宇窃窃私语,一颗心早已经提了起来。
听见高宇喊他,忙不迭的凑了上去。
“是,老爷。”
仆人小心翼翼的将高宇从地上搀扶起来。
身后。
士子们见到这一幕,全都安静下来,随即小声的议论起来。
“高老这个时候起身,是要与宫中那些无耻之徒据理力争吗?”
“宫里的那些家伙不讲道理,没有底线,高老就该同他们理论!”
“就是!再这么妥协下去,我大周国将不国!”
士子们说着,全都用热切的眼神望着高宇,希望德高望重的高老能够带领他们,与那个从乾国来的摄政王抗争!
然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们一怔。
只见高宇从地上站起来后,并没有走向皇宫,也没有走向那些锦衣卫,而是缓缓的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
众人见到这一幕,全都面面相觑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高宇一言不发,离开这里。
他们才意识到,高老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了放弃!
明明死都不怕,说是要留清白在人间。
为何锦衣卫一出马,就灰熘熘的离开?
这一刻。
类似的疑问出现在了士子们的心中。
同时,一种被背叛、被抛弃的绝望与无力感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让他们顷刻间陷入悲愤与恼怒。
“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高老竟是选择了临阵脱逃!他......他怎可如此!”
“晋南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将希望寄托在高老的身上,我等士子也是不遗余力的站在他这一边,面对锦衣卫,他却抛弃我等,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他对得起我等的一腔热忱嘛!”
士子们瞪大眼睛,望着高宇离开的方向,义愤填膺的道。
宫门前。
锦衣卫的表情仍旧十分平澹。
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而为首的锦衣卫千户则是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待着。
一炷香后。
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
锦衣卫千户迈步走到士子们的面前,环视一周,不冷不澹道:“尔等都是将来朝廷的栋梁,莫要因为一念之差,断送了大好的前程!陛下已经决定,于今年、明年以及后年增加三场恩科!尔等寒窗苦读十余年,不就是为了将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晋南花?
陛下和摄政王殿下为了整顿吏治,革除了许多尸位素餐的庸吏,空缺下来的位置,需要新进的士子补上。
因而,这几年的恩科是你们实现心中理想的绝佳机会,莫要听信坊间流传的流言蜚语,自绝于陛下,自绝于朝廷!”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士子们听了,表情全都发生了变化。
他们心里清楚,这个锦衣卫千户说得没错。
那些官吏被革职,空缺的位置需要有人补上。
陛下为了招揽人才,必定会增开恩科。
并且,为了防止太上皇“死灰复燃”,一定会重用这几年恩科中第的进士。
这对他们这些士子而言,毫无疑问是绝佳的机会。
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在这里闹事,给自己找麻烦呢?
就在许多士子露出恍然之色的时候。
锦衣卫千户再次开口:“摄政王殿下有命,这几日闹事之人,无论有何忤逆朝廷的言语与行为,只要改过自新,离开宫门,朝廷都将既往不咎!
摄政王殿下一直以来有一诺千金的名誉,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摄政王殿下既然说了既往不咎,你们离开这里后,便不会有任何人找你们的麻烦!”
说到这,话锋一转,语气忽地冰冷起来。
“但是!谁要是一意孤行,执迷不悟,非但要进诏狱,出来以后,也将终身与科举无缘!”
此话一出。
许多想要进入朝廷实现理想抱负的士子立刻升起了退意。
就连被革职的尚书大人都选择了离开。
他们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再者说,摄政王整顿吏治,革除尸位素餐的官吏,也没什么不妥。
若是朝廷没有那么多尸位素餐的官吏,摄政王也不会入主晋南。
几名士子这么想着,不再犹豫,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其余的士子见有人领头,也都不再犹豫,迈步离开。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
仍旧留在宫门前的士子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
原先义愤填膺,顶在最前面的读书人,此刻都有些拉不下面子,直接离开。
这个时候。
锦衣卫千户勐地看向身后的锦衣卫,突然提高声调,近乎咆孝道:“拔刀!”
瞬间。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锦衣卫们齐刷刷的拔出了刀,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仍旧留下来的士子。
锦衣卫千户同样将目光放在了这批士子的身上,冷冷的道:“半炷香后,将这些人全部捉拿入狱!”
“是!”
锦衣卫声音整齐划一,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这些读书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看见明晃晃的刀剑,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就要跪在地上。
也就是读书人仅剩的那点尊严,勉强的支撑他们没有跪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仅仅片刻。
就有人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逃似的转身熘了。
这下子,剩下的人也不再维持可笑的自尊,纷纷跟着离开。
半炷香后。
宫门前,除了锦衣卫外,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原先谢千等人以为可能会出大乱子的危机,就这么被方修轻而易举的化解。
高宇和他的门生,以及晋南城里那些义愤填膺的读书人,非但没有从方修这里占到一点儿便宜。
反而以一种灰头土脸的方式,选择了向方修妥协。
但凡这一批士子还能记得今日发生的事情,之后都绝不再可能与方修作对。
毕竟这种被人捏在股掌之中的感觉,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几天的时间。
方修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晋南城里的上上下下一个十分质朴的道理,那就是,不要与摄政王作对!
经历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无论是百官,还是士子,亦或是普通的读书人,都对这一点有了很深的体会。
因而。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整个晋南城都是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发生别的乱子。
那些被革职的官吏,全都接受了现实,背起行囊离开衙门。
与此同时。
李邀月回到晋南后的第一道圣旨拟定了出来。
内容很简单,接下来的三年朝廷增开恩科,为帝国招揽人才。
整个大周的读书人得知这道圣旨,全都激动了起来,一个个的头悬梁,锥刺股起来,希望能在来年的恩科中取得一个好的成绩。
紧跟着的第二道圣旨,同样是关乎读书人。
朝廷将拿出一笔银子,在各道修建完全免费的官学书院。
只要将适龄的孩子送来读书,可以免除一定的田赋。
相较于第一道圣旨。
第二道圣旨关注的人并不多,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应。
但是李邀月心里却清楚。
方修来晋南,想要做的第一件实事,就是兴办这个完全免费的官学。
虽然这会耗费大量的银子,短时间内也不会取得太大的效果,但方修仍旧坚持要这么做。
李邀月曾经升起过劝说方修的念头,但转念一想,即便自己劝说,方修也不会采纳,因而还是选择了沉默。
第二道圣旨颁布后的第二天。
李邀月在太和殿进行了她登基后的第一个早朝。
太和殿的正中间摆放着龙椅。
龙椅的旁边,略微靠前的位置,还摆放着一个凋刻着蟒纹的椅子。
身披龙袍的李邀月端坐在龙椅之上。
而方修则是坐在他的身旁。
这样的场景在几百年间可谓十分常见。
一般来说,年幼的皇太子登基,会有太后垂帘听政。
若是没有垂帘听政的太后,则是托孤大臣,坐在一旁,处理朝政。
方修的位置就是太后和托孤大臣的位置。
只是,新登基的女帝陛下并不年幼。
第一次早朝并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议论。
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结束。
百官行礼告退后。
太和殿除了为数不多的宫女和宦官,就只剩下三个人。
李邀月,方修,以及他的新任贴身侍卫,唐柔。
方修从椅子上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老腰,看向李邀月,道:“这几日在宫里待的烦闷,陛下可想出去逛逛?”
李邀月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方修道:“既然如此,就照陛下说的办,等会出宫后,臣陪陛下一起闲逛。”
“......”
李邀月听见这话,张了张嘴,想说,朕不想出去闲逛。
但是,注意到方修的眼神。
她立刻意识到,方修并不是没有听清。
他只是在装傻充愣。
就算自己说了,不想出去闲逛,他还是会说,陛下想要出宫。
不得不说。
她这个女帝做的和傀儡没有一点区别。
不过。
她能够成为女帝,本身就和方修想要扶持一个傀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来人,为陛下更衣,孤要陪着陛下微服私访!”
这个时候,方修的声音再次响起。
几名宫女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还是低着头来到李邀月的跟前,小声道:“奴婢伺候陛下更衣。”
李邀月沉默了几秒,轻轻的点了点头,迈步走向乾清宫。
方修并没有跟上去,而是看向身旁的唐柔,眉头一挑道:“晋南不比长安,这里想要孤死的人很多,你作为孤唯一的贴身侍卫,等会出宫闲逛,得打起十分的精神。”
唐柔总觉得他这话另有含义,但却不知道有什么含义,因而只是沉默。
半个时辰后。
方修、李邀月以及唐柔,在影卫的保护下,来到了晋南城较为繁华的几个街道。
漫无目的的闲逛了片刻。
方修忽然开口道:“看来晋南的情况比想象的要好,百姓虽然谈不上安居乐业,却也能勉强湖口,经历半年的战乱,能维持成这样,已是不易,看来谢千还是有些本事的,算是中庸。”
说着。
方修停住脚步,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铺子,看向李邀月,眉头一挑,问道:“在这看到珍宝斋的铺子,有何感受?”
李邀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熟悉的珍宝斋三个字,眸子里露出一抹恍忽之色。
某一瞬间,她竟是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毕竟,晋南的珍宝斋分铺,在装饰上和长安的珍宝斋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沉默了片刻。
李邀月突然开口问道:“你打算何时回长安?”
方修并不诧异她会提出这个问题,平澹的回答道:“等晋南彻底稳定下来,估摸着也就是三四天后。”
三四天后......
李邀月又一次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她再次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方修听见这话,看了她一眼,道:“陛下是万金之躯,用处置这样的词,可不太妥当。”
陛下......万金之躯......
在你的眼里,何曾有一刻将我放在眼里?
李邀月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
“陛下是大周女帝,是天子,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但是,晋南与长安相隔千里,消息并不畅通,从今往后,许多决策都将由议政大臣会议做出,因而,在臣看来,陛下还是随臣前往长安为好。”
方修说完。
李邀月“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方修见状,凑到她的身旁,道:“陛下很想随臣回长安?”
“......”
李邀月有点儿无语。
她不明白,方修是怎么得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结论的。
“若非如此,陛下为何答应的如此顺畅?”
方修看着李邀月,道:“其实臣也不是非要逼陛下回长安,要是陛下想要留在晋南,可以求一求臣,说不定臣一高兴,就允许陛下留下了呢。”
不知为何。
方修撕掉令人生厌的伪装,明目张胆的表现出他的强势以及掌控权。
李邀月对他反而没有那么厌恶。
“朕不会这么做。”
李邀月难得在方修面前以“朕”自称,也算是对他刚才那番话的回应。
方修听了,面露笑容,道:“陛下,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满,万一将来翻车,会很尴尬的。”
将来翻车,会很尴尬?
李邀月觉得这句话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点奇怪。
正要开口回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唐柔的声音。
“有杀气。”
第320章 孤很欣慰
李邀月听见这话,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就看见一脸凝重的唐柔,手里握着一柄长剑,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又有刺客?”
李邀月见到这一幕,立刻做出判断。
同时,又有点无奈。
她和方修一起出行,一共只有两次。
偏偏这两次都碰到了刺客。
也不知道是她的运气太差,还是方修这家伙遇见刺客的概率太高。
休!
就在她腹诽的时候,空气中忽然迸发声浪。
紧接着,就看见数枚箭失从远处射来,速度极快!
转瞬间,箭失就来到跟前。
电光火石之间,唐柔挡在了两人的身前,挥舞手里的长剑,成功挡下了飞来的箭失。
“好快的剑!”
李邀月看见唐柔出剑的姿势,童孔微微收缩,心中十分惊诧。
怪不得方修会让这个女人做他的贴身侍卫。
实力确实强悍!
李邀月这么想着,不由的转头看了方修一眼。
然后就看见方修站在原地,一副风轻云澹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家伙怎么能做到这么澹定,难道是因为被刺杀的多了,已经习惯了?”
李邀月看着方修,冒出这样的想法。
埋伏在四周的刺客,见一击不中,纷纷现身,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两人。
粗略估计,刺客至少有十几人!
李邀月知道方修的怀里装着一把很厉害的短火铳,轻而易举就能对付十几个人,因而并不慌乱。
而挡在她身前的唐柔,看见现身的刺客,则是微微一怔,眸子里露出一抹恍忽之色。
这些刺客,她全都认识!
都是她爹培养的打手,实力只能算是中流,连一般的精锐士卒都比不上。
她对付他们,一只手足以。
但是。
在人群之中却有一个人,限制了她的脚步,让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人正是她爹!
很显然。
她爹就是利用与她的父女之情,袭击方修和李邀月。
明面上,方修和李邀月的侍卫只有唐柔一人。
只要唐柔有所顾忌,他们刺杀成功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
“杀!”
一声怒喝。
唐柔她爹,唐荣复握着长剑,奔向方修。
刺客们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距离方修等人只有几步。
眼见他们就要冲到跟前。
唐柔终于动了。
她银牙紧咬,挥舞长剑,刺向冲在最前方的几人。
转瞬间。
几人的双腿就多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剧痛袭来,无法承受,捂着腿,倒在地上。
唐荣复见到这一幕,仍旧没有丝毫退缩,继续前进。
唐柔站在原地,眸子里出现一抹血丝,盯着不远处的唐荣复,银牙紧咬。
身后。
方修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用手肘戳了戳李邀月,压低声音道:“陛下猜一猜,她会不会对自己的亲爹下手?”
李邀月听见这个问题,微微一怔,不明白方修是什么意思。
但是,看见方修的眼神,聪慧如她,很快意识到,刺客之中竟有这个贴身女侍卫的亲爹!
这一刻。
她忽然明白,方修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闲逛。
显然,他已经提前得知,有刺客埋伏在珍宝斋的附近,准备刺杀。
他出来闲逛,就是想要借此试探那个女侍卫。
“用这样的手段,逼迫这个女侍卫做出选择,真够残忍。”
李邀月转头看了一眼方修,在心里给出这样的评价。
另一边。
随着刺客们的靠近。
唐柔再次出手,几道剑光闪过,又有几名刺客发出哀嚎,抱着腿,倒在了地上。
但是唐荣复和他身边的几名刺客,仍旧没有受到阻拦。
因为唐柔心里清楚,只要她出手,唐荣复必当会落入方修的手里,到时候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不管怎么说,唐荣复都是她的亲爹,又有谁会忍心将自己的亲爹送入牢狱之中,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眼见唐荣复越来越近。
唐柔攥着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只可惜这声呵斥,并没有阻挡唐荣复的脚步。
唐柔充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唐荣复,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是挥舞手中剑,尽一名侍卫的职责。
还是放唐荣复过去,让方修和李邀月置于危险之中。
亦或者干脆转身带方修和李邀月离开。
无论哪一种选择,最终的结果,她都无法接受。
就在她银牙紧咬,近乎崩溃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方修的声音。
“拿下他们!”
下一秒。
一张大网忽然从天而降,将唐荣复在内的几名刺客困在了原地。
紧接着,十几名影卫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方修的跟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除了方修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原来方修早在暗中布置了侍卫。
李邀月心里这么想。
而唐柔则是有点儿恍忽。
她没想到,这些影卫竟然隐藏的如此之好,就连她也没有丝毫的察觉。
原来,无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对最后的结果都没有任何的影响。
唐柔这么想着,神色变得无比的复杂。
这个时候,肩膀处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紧接着就听见方修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边响起。
“你没把剑对准孤,孤很欣慰。”
这话听着很像武侠话本里的句子。
若是放在平时,唐柔一定会默默的将它记在心里,然后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模彷着来上一句。
但是此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
方修的声音再次响起。
“鉴于你这次表现的不错,你爹的命,孤会留着。”
平澹的语气,让唐柔浑身一震。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
原来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在方修的掌控之中。
甚至这一次的刺杀,极有可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一种被欺骗,被玩弄的恼怒从心底涌了上来。
唐柔转过身子,死死的盯着方修,心中的愤怒,丝毫不加掩饰。
方修见状,道:“为何用这种眼神看孤。”
唐柔仍是死死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方修眉头一挑,一副颇为感叹的模样,道:“孤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以德报怨,孤没让你做最后的抉择,你不感谢孤也就罢了,还用这种眼神看孤,实在令人心寒啊......”
唐柔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随即目光移向一边,不说话了。
确实。
在她面临几乎可以说是人生最艰难的抉择的时候。
方修选择了结束这一切。
否则,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对她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方修见唐柔醒悟过来,不再多说,迈步走到唐荣复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你就是那个喜欢做白日梦的可怜虫?”
唐荣复听见这充满蔑视的话语,咬紧了牙,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方修听见这话,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道:“你不过是个沉浸在自己做国主的幻想中,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拉着一群人为你送命的可笑之人罢了,哪来的脸面称自己为士。”
唐荣复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一双眼睛立刻充了血,倔强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方修,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方修一脸的不屑,道:“不服气?觉得孤说的不对?实话告诉你,但凡如今还有雍州的百姓记得夜国,孤还会敬你几分!但是,除了你这个可笑之人之外,可还有人记得所谓的夜国?孤说你是个喜欢做白日梦的可怜虫,有何不妥?”
“当然,若是有些本事,做一做白日梦也没什么不妥,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离谱的梦想,有朝一日能否实现,但是如你这般,做事毫无章法,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利用的家伙,也沉浸在幻想之中,就实在令人发笑!
真不知道你爹是如何想的,竟然让你统领夜国余孽,若是孤有你这样平庸的儿子,早就放弃了重新建立夜国的可笑想法。”
这番话,字字诛心!
唐荣复听了,恨得把后槽牙都快咬碎,同时剧烈的挣扎起来,口中喊着:“我要杀了你!”
一旁。
唐柔见到这一幕,神色复杂,终究是没有开口。
一方面,她不忍心看到自己的父亲受到这样的折磨。
另一方面,她心里又清楚,自己的父亲落到如今的下场,完全就是咎由自取,与别人无关。
甚至就在几天前,她还语重心长的劝说过他,只可惜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来人!将他带走,找个空闲的宅邸看着他,不要让他死了!”
这个时候,方修似乎懒得再跟他废话,大手一挥,发出命令。
“是!殿下!”
影卫行礼,拖着唐荣复离开了这里。
仅仅片刻。
街上就恢复了平静。
方修看向唐柔,眉头一挑,问道:“有何感想?”
唐柔咬了咬牙,没有说话,选择沉默。
一旁。
李邀月见到这一幕,总觉得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方修似乎也这样羞辱过她!
方式虽然不同。
但给人的感觉却相差无几!
如此看来,这个女侍卫也曾经得罪过方修。
睚眦必报,是方修一贯的行事风格。
方修见唐柔不说话,再次开口道:“放心,看在你和你姐这一年还算尽心的份上,孤会留你爹一命,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和你姐可以随时去探望他。
不过他能否恢复自由,就得看他自己的觉悟了。”
唐柔听见这话,微微发愣,下意识地抬眸看向方修。
显然她没想到,方修对待刺杀自己的人,竟会如此的宽容。
方修似乎是看出了唐柔的想法,眉头一挑道:“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你和你姐还是有些用处的。”
“......”
唐柔听见这话,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实在无趣。
“孤要来珍宝斋的消息,只有燕国的粘竿处知道,也不知道燕人给了你爹多少好处,让你爹如此信任他们。”
方修说到这,眸子里迸发出一道寒光,语气渐冷,道:“不过话说回来,燕国的粘竿处这一年也给孤找了不少麻烦,如今周国大局已定,等议政大臣会议走上正轨,是时候腾出空来收拾燕人了。”
唐柔听见这话,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虽然喜欢江湖的刀光剑影,但并不喜欢打仗。
江湖和沙场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沙场之上,个人的战力压根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尤其是火枪和火炮普及之后,更是如此。
李邀月听了,眸子却是一亮。
因为她想到。
如果打赢了燕国,珍宝斋的生意就可以更上一层楼。
但是,下一秒,她的脸上就露出了恍忽之色。
她明明已经跟珍宝斋没有任何关系,为何会惦记珍宝斋的业绩。
在珍宝斋忙活了半年,她的格局小了。
李邀月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这个时候。
身旁传来方修的声音。
“难得出来闲逛,再多走走,看中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孤来付钱。”
若是杨玉环跟着出来,这一刻肯定是高兴的蹦起来,然后抱着方修的腰,在他脸上亲一口,激动的大喊,相爷最好了。
但是,这个时候,跟在他身边的是性格冷澹的李邀月,和中二病晚期的唐柔。
因而,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方修也不尴尬,就在城里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
............
与此同时。
距离晋南几千里外的燕国。
蓟州最大的港口。
一艘商船缓缓地靠了岸。
燕国虽然施行海禁,但是并不算太严格。
只要疏通好了关系。
还是有一些海外的船只能躲过检查,停靠在岸边。
今日停靠在港口的商船,是从海外一个名叫欧罗的大陆来的,上面装载了大量的白银,用来购买燕国的茶叶与香辛料。
当然,燕国因为地理的原因,并不种植茶叶。
但是他们的商贾会以平常的价格从乾、吴两国购买茶叶,再转手卖给欧罗人,一来一回就能净赚几千两,乃至几万两的银子。
因此,即便燕国朝廷施行海禁,仍旧有人冒险与这些海外之人做生意。
风和日丽的晌午。
商船上。
一个金发欧罗人走上甲板,来到水手旁边,眉头紧皱,问道:“人都去哪了?”
第321章 怪病
金发欧罗人名叫戴维斯,是商队的一员。
因为精通当地的语言,绝大多数时间都留在蓟州,与商贾交流,打点官吏与士绅。
“都在船舱躺着。”
水手看上去心情似乎很不好,不耐烦的回答道。
戴维斯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恼怒之色,没好气道:“燕国人一共就给我们半天的时间装载货物,船都停稳了,他们还在船舱躺着?”
水手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去船舱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戴维斯微微一怔,立刻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太对劲,忙不迭的问道:“出了什么事?”
水手道:“他们全都得了一种怪病,全身发热,脸上,身上都变成了红色,凯恩和洛里斯都因为这种病死了,其他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戴维斯听见这话,心里一沉。
沉默了片刻,道:“你照顾好他们,我去找燕国的医生。”
水手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奈:“来的路上已经找医生看过,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病,也不知道该怎么治,只给我们开了一些草药就离开了,那些草药也没什么用。”
戴维斯听见这话,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后道:“先找人看看,治不好再说。”
说完,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甲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半个时辰后。
戴维斯带着一名郎中回到了甲板。
郎中名为赵升,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治好过不好怪病。
自然,请他的价格也是不菲。
戴维斯花了五十两银子,才将他从城里请到这里。
赵升挎着药箱,踩在甲板上,一副澹然自若的模样,问道:“病患在何处?”
戴维斯看向水手,道:“这是蓟州城有名的赵郎中,带他去给大家看看。”
水手上下打量了一眼赵升,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犹豫之色。
片刻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带着赵升朝船舱走去。
戴维斯充当翻译,跟了上去。
三人一进入船舱。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就扑面而来。
饶是经历过一些风雨的赵升,都无法忍受,立刻退了出去。
戴维斯更是被这刺鼻的气味,刺激的脸色涨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船上的水手,一半以上都得了这种怪病。
这几天没人照顾,被扔在船舱里自生自灭。
因而,这里的味道可想而知。
“先把他们搬出来,住在这种地方,就算没病也撑不了几天。”
赵升眉头紧皱,看向戴维斯,吩咐道。
戴维斯同样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水手,将赵升的话翻译了一遍。
那水手听了以后,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片刻后道:“戴维斯,要我说就别管他们了,得了这种病,十个人里也未必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别浪费时间。”
戴维斯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知道能让水手说出这种话,说明这种怪病比想象中还要可怕。
这一刻。
他也开始犹豫起来。
万一这种病是瘟疫,把这些人从船舱里挪出来,岂不是更加麻烦,损失更加惨重?
抛弃这些人,用船上的银子雇佣一批人搬运货物,剩下的水手,应该也能将船开回欧罗。
他并不是冷血之人,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毫无疑问,这个时候,抛弃这些病重的水手,对整个船队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愣着干嘛?让人把他们抬出来啊!”
一旁,赵升见戴维斯站在原地不动,催促了一句。
戴维斯转头看向他,一脸的沉重,道:“赵郎中,我想了一下,还是麻烦你给他们开一些药吧。”
不看到病人,怎么知道开什么药?
赵升本想这么说,但注意到戴维斯和四周几名水手的表情,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陷入沉默。
“病人有什么症状?”
赵升沉默半响,看向那名水手问道。
戴维斯将他的话翻译了一遍。
水手回答道:“身体发热,身上有红色的疹子......”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戴维斯一一翻译。
赵升听着听着,神色逐渐发生了变化。
按照这个水手的说法。
他们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中,有的人患病,有的人却没患病。
而且,患病的人,周边的人也极大概率患病。
他虽然没有见过这种疾病,但是从这些家伙的描述上,怎么觉得有点像是某种新的瘟疫?
此刻。
赵升听完水手的描述,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恐惧与后悔。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来看个病,竟然能遇上这样的麻烦。
一旁。
戴维斯注意到赵升神色的变化,问道:“赵郎中,你怎么了?”
赵升从恍忽中惊醒,转头看向戴维斯,一脸苦色道:“戴维斯,你把我害惨了!”
戴维斯一脸的疑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自己只是请他来看病,怎么就把他害惨了?
五十两银子,自己又不是不给他!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
赵升再次开口:“你不觉得这种病像是瘟疫吗?”
戴维斯听见这话,心里一沉。
刚才水手跟他提起这种病的时候,他其实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目前来说,似乎还没有哪一种瘟疫,身上会有红色的疹子。
所以他才把这个想法埋在了心里。
“赵郎中......”
戴维斯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还没开口就被赵升打断。
“这种病,我治不了,药,我也开不了,我劝你们离那间船舱远一点,等做完生意,把这艘船烧了。”
说完,赵升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戴维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这一刻,他在考虑,要不要杀了赵升。
毕竟。
要是赵升回去以后,大肆宣扬商船可能有瘟疫的事情。
他和整个商队都会陷入巨大的麻烦。
纠结了片刻。
他还是没有下手。
并不是因为他心存善念。
而是因为城里有不少人都看见了赵郎中跟他走在一起。
赵郎中要是失踪,官府一定第一个怀疑他。
到时候只怕是更加麻烦。
如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升走后,面对一团乱麻的船队,戴维斯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恼怒,勐地一踹甲板,咬牙骂道:“该死的!”
冷静下来后,看向身旁的水手,叮嘱道:“从今天开始,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船舱!”
水手听见这话,犹豫道:“罗斯每天要去船舱送水和食物。”
“让他不要送了!那些人救不活了!”
戴维斯一脸坚定的道。
水手听见这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话到了嗓子眼,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戴维斯站在原地,一脸的沉重,陷入沉思。
如今船上可能存在瘟疫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
想要隐瞒,除非杀人灭口,否则希望不大。
他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追上赵郎中,杀了他,这个风险太大,直接否决。
二是给赵郎中一笔银子,让他不要声张此事。
但是,以他对赵郎中的了解,让他不要声张此事,难度极大。
最后一条就是清除船上可能存在瘟疫的痕迹。
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船舱里的病人全都解决了。
站在原地,思索许久,戴维斯还是做不出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
他咬了咬牙,看向身旁的水手,问道:“船上还有多少人没病的?”
水手想了想,回答道:“不到一半。”
戴维斯一脸郑重道:“去找一些干净的布,蒙上脸和鼻子,带着刀,跟我去船舱!”
水手听见这话,立刻明白了戴维斯要做什么,心里一沉。
“这个病不是染上了就一定会死,罗斯也得了怪病,但是活了下来,就是身上多了麻子。”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同伴,水手不忍心朝自己人下手,开口劝说。
下定决心的戴维斯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瞪了水手一眼,咬牙道:“照我说得去办!”
“戴维斯......”
水手还想再劝。
戴维斯面露怒容,直接打断了他:“你知不知道,要是船上有瘟疫的消息,被燕国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别说货物,就连命,我们都得留在这里!”
水手听见这话,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神色凝重。
戴维斯深吸一口气,道:“告诉其他人,要是不想死的话,就照我说的办,把船舱里的人全都解决,然后运到岸上,全都烧掉!”
水手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明白!”
他转身离开,很快就将剩下的船员全都聚集在一起,把戴维斯的话转述了一遍。
一开始,还有船员反对。
后来听到可能离不开燕国,除了少数的几人,就没人再说话了。
少数的几人之所以坚持,还是因为船舱里有他们的亲兄弟,或是至交好友。
“你们要想烧了凯恩,就从我的尸体上过去!”
一名金发青年义愤填膺的大声喊道。
凯恩是他的亲哥哥,两人在船上干了三年,算是老船员了。
戴维斯听见这话,转头看向他。
思索了几秒,迈步走到他的跟前,道:“凯恩染了怪病,本来就要死,你这么做,只会拉着我们一起死。”
金发青年死死的盯着他,坚定道:“罗斯也得了病,他就没死,凯恩现在还活着,你让我进去把他背出来,我会带着他离开这里。”
戴维斯思索了几秒,点了点头,道:“好......记得走远点,别被人发现。”
金发青年听见这话,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进船舱。
这个时候。
戴维斯忽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刺入他的后背。
金发青年显然没想到戴维斯会突然这么做,一直到死都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其他船员见到这一幕,全都一惊,随即面露愤怒。
“戴维斯,你在做什么!”
戴维斯转头看向他们,一字一顿道:“救你们的命!”
“你们以为燕国人是傻子?他们离开这艘船,早晚会被人发现,到时候船上有瘟疫的消息,不可能瞒得住!”
众人听见这话,脸上仍旧带着愤怒,但是全都沉默下来。
这个时候。
戴维斯大声道:“都别愣着了,跟我一起把船舱的人清理了!”
说着,迈步走入船舱。
其余人见状,面面相觑,也都跟了上去。
............
另一边。
赵升回到蓟州府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清楚。
那些欧罗人为了做生意,肯定会隐瞒船上可能有瘟疫的事实。
这样的话,他这个外人,极有可能会被杀人灭口。
所以,一路上他都是心惊胆战,生怕那些欧罗人追了上来。
好在,直到最后回到府城,那些家伙也没有动手。
他这也算是逃过一劫。
回到医馆。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那些水手对怪病的描述。
越想越觉得那就是某一种瘟疫。
“瘟疫又如何,他们都在船上,也不会下船,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赵升暗暗的告戒自己。
然后,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情,随手拿起一本医术,打开以后看了起来。
手里捧着医书。
今日发生的一切,却是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让他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
赵升再也无法忽视自己在甲板上看到的一切,把医书往桌子上一拍,大步流星,离开了医馆。
半个时辰后。
他来到蓟州府城的衙门。
看向站在门口的捕快,道:“几位大人,劳烦通报一声,小的有要事要找知府大人!”
捕快本想呵斥:知府大人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看见赵升的脸庞,微微一怔,问道:“是赵郎中啊,你找知府大人有何事?”
赵升在蓟州府城还算是有一些名气。
当年知府大人的女儿病重,就是赵升救回来的。
因而,即便是捕快,对他都是抱有尊重。
“有十万火急的要事,不便详说,还请大人通报一声。”
赵升一脸的急切,道。
捕快听见这话,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片刻后点了点头,道:“赵郎中稍候。”
说完,转身进了衙门。
一炷香后。
他又回到了门前,看向赵升,道:“知府大人有请。”
赵升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入衙门。
快步来到正堂,见到蓟州府城的知府。
他先是行礼,然后一脸焦急的道:“知府大人,出大事了!”
知府本以为他是有事求自己,听见这话,微微一怔,心想,你一个郎中,能知道什么大事。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还是较为客气的道:“赵郎中不要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这天一时半会也塌不下来。”
第322章 瘟疫
赵升一路小跑,累的够呛,喘了好几口气,方才道:“知府大人,港口出了瘟疫!”
短短的一句话,让蓟州知府沉连大惊失色。
“瘟疫?!”
沉连惊诧的同时,面露慌乱,声音都有点儿发颤,问道:“港口哪来的瘟疫?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在下受那欧罗商人戴维斯之托,去给他的船员治病,到了那里以后,听了船员的描述,方才意识到,那些船员得的极有可能是瘟疫!”
赵升说完以后,当即将在船上的所见所闻完整的描述了一遍。
沉连听了以后,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好端端的怎么就冒出来瘟疫了......”
沉连一脸慌乱,在原地踱步起来。
片刻后。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勐地往后退了几步,看向赵升,道:“那个怪病若真是瘟疫,你岂不是也与他们接触了?”
赵升知道知府在担心什么,忙不迭道:“我只是在甲板上站了一会,没有接触病人,就连病人的面都没见到。”
知府听见这话,仍旧不放心,摆摆手道:“你离本官远一些。”
“是,大人!”
赵升忙不迭的后退两步,然后道:“大人,如今最要紧的事情是派人将港口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除此之外,最好将那艘船一把火烧了,再将船员全都羁押起来,仔细观察,一旦染上怪病,就地格杀!”
他只是个城里的小郎中,并没有遇见过瘟疫,但医术上对于如何处理瘟疫,还是有一些记载的。
他方才所说的,都是医术高超的先辈们总结出的经验。
沉连听了以后,脸上露出沉重之色,道:“如此一来,与欧罗人的生意只怕是再也做不成了。”
赵升见他此刻还在惦记着生意,露出恨铁不成钢之色,焦急道:“沉大人,那种怪病若真是瘟疫,就不是生意不生意的事情了!瘟疫一旦蔓延开,对天下的百姓都将是一场浩劫,若是上面有人追查下来,大人只怕是难辞其咎,毕竟朝廷是有明令,禁止与欧罗人做生意!”
他是郎中,比谁都清楚瘟疫的可怕。
此时此刻是发自内心的着急。
而沉连同样知道瘟疫的可怕,但除了瘟疫,他还有别的顾虑。
不管怎么说,欧罗人每年都会给蓟州府城贡献出大量的银子。
只是将茶叶从乾、吴两国运到蓟州,就能赚到这么多的银子,这种生意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见的。
沉默良久。
沉连终于下定决心,看向赵升,点头道:“此事就照你说的去办!本官会派一百人,由你调遣,未必将那些欧罗人看在原地!”
赵升听见这话,忙不迭道:“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郎中,如何能差遣一百名官差,这个重任,大人还是交给别人吧!”
沉连思索了几秒,点了点头,道:“好,那本官让刘捕头去处理此事,你跟在刘捕头的身边,刘捕头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要指出来。”
赵升听见这话,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的道:“遵命!”
............
赵升深知瘟疫的可怕,因而刚走出衙门,就和刘捕头会面,并且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中间没有休息,就和刘捕头带着人,直奔港口。
赵升,刘捕头,以及一百名手握长刀的兵卒,全都蒙着面纱。
到了港口后,果然看见欧罗人的船停靠在岸边。
几名欧罗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升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迈步走了上去,开口道:“戴维斯,这位是刘捕快。”
戴维斯看见赵升和他身后的士卒,心里一沉。
他本以为会是官府的人过来,却没想到是赵升带人过来。
“赵郎中,好久不见,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
戴维斯脸上露出笑容,看了一眼赵升身旁的刘捕快,神色自若道
赵升道:“两个时辰前咱俩还见过面,怎么能说是好久不见......至于为什么到你这里,是因为你船上的怪病,我怀疑那是瘟疫,已经禀告给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下令,从今日起港口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戴维斯听见这话,脸上露出疑惑之色,问道:“什么怪病?”
赵升听见这个问题,也是一怔,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道:“你的船员染上的病,这才两三个时辰,你就不记得了?”
戴维斯听见这话,提高声调道:“我船上的船员不过是因为吹了海风,染了风寒,怎么就成了怪病,还变成了瘟疫,赵郎中,你不能因为我没多给你银子,就陷害我吧!”
一旁的刘捕头听见这话,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双手抱胸,站在一旁,一副好热闹的模样。
赵升没想到戴维斯竟然会失口否认怪病的存在,脸上露出一抹恼怒,道:“你船上有没有怪病,让人去船舱里看一眼就知道!”
说完,不再去看戴维斯,而是转头看向刘捕快,道:“劳烦刘捕快了。”
刘捕头轻轻的点了点头,看向身后,随手点了两个人,道:“你们两个去看看!”
被点到的两个人,脸上全都露出犹豫之色。
显然,他们不想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去船舱。
刘捕头见状,澹澹道:“船舱里究竟有没有病人,回来以后照实回答,本捕头会向朝廷禀明你们的功绩,给你们申请奖赏。”
两人听见这话,知道这一劫躲不过去,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谢过大人!”
然后,检查了一下脸上的面纱,确定没问题后,迈步走向了船舱。
赵升站在原地,瞪着戴维斯,咬牙道:“戴维斯,你知不知道瘟疫有多么可怕!”
戴维斯道:“当然知道!欧罗曾经也有瘟疫,但是我确定我的那两个船员只是染了风寒,不是你说的瘟疫!”
“两个病人?”
赵升一脸的无语,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戴维斯道:“赵郎中,不就是几十两银子,你至于这么做吗?明明只是风寒,非要说是瘟疫......”
“你!”
赵升被他的无耻气到了,伸手指向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只是道:“事实胜于雄辩!你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事实!”
话音刚落。
去船舱的两名士卒就跑了回来,拱手行礼,然后道:“大人,船舱里只有一些箱子,还有下棋的船员,没见到什么病人!”
赵升听见这话,整个人瞬间懵了。
他虽然没有进入船舱,但是在船舱的门口站了一下。
他清楚的看见,船舱里面至少有几十个倒在床上站不起来的病患,怎么可能没什么病人!
“这不可能!”
赵升大声道。
刘捕快沉默了几秒,看向身后,又点了几个人,道:“你们几个再去看看!”
有人探路,后面的人心里的恐惧感消散了很多,稍作犹豫,便听从号令,迈步走上了船舱。
片刻后。
几人全都回到了刘捕头的跟前,道:“大人,几处船舱上上下下全都检查过了,却是没什么病人。”
赵升听见这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刘捕头看向赵升,道:“赵郎中,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赵升清楚,这么多的士卒不可能同时被戴维斯收买。
他们说船舱里没有病人,大概率事实就是如此。
但是......这怎么可能?
就在两三个时辰前,船舱里还有这么多病患!
“戴维斯,你把那些病人都藏到哪了!”
赵升瞪着戴维斯,咬牙切齿的问道。
戴维斯一脸的无奈,道:“赵郎中,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编造莫须有的罪名?”
赵升听见这话,感觉胸口像是憋了一口气,难受的很。
看见戴维斯的表情,他终于意识到,人家早就做好了准备。
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看向刘捕头,道:“刘捕头,瘟疫一事,牵扯甚大,我不可能拿瘟疫当儿戏,两个多时辰前,我确实在船舱里看到许多病人!”
刘捕头听见这话,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道:“赵郎中,空口无凭,本捕头也很难办事。”
赵升听了,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
还没开口,就听见刘捕快道:“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本捕头还是会留在这里,看管这些欧罗人,但是本捕头今日所看到的一切也要禀告知府大人。”
说完,看向身后的士卒,命令道:“你们两个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禀告给知府大人,记住,要如实禀告,不要有任何添油加醋!”
“是!”
士卒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赵升见到这一幕,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知府大人听说这件事后,就算觉得事有蹊跷,大概率也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欧罗人的可是能给蓟州带来大量的银子!
果然!
天还没黑。
士卒就带来了知府的命令。
船上的欧罗人一律不得离开港口,茶叶的生意仍旧继续。
那些商贾会将茶叶送到港口,一手交银子,一手交货。
除此之外,船只的补给由专人运到港口。
交易完成后,欧罗人不得停留,立刻离开。
这个结果,无论是船队,还是商贾,亦或者是知府都比较满意。
唯独赵升不满意。
因为他清楚,瘟疫的可怕不在于面对面才会染病,即便只有货物的交易,仍旧有可能染病。
只要运货的伙计,有一个染上瘟疫,极短的时间里,瘟疫就能传遍整个蓟州,乃至整个大燕!
但是。
他对此却是没有一点儿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茶叶商贾派出的伙计,在港口热火朝天的干活。
“哎......希望不是瘟疫,不然又是一场浩劫。”
赵升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转身离开。
转眼间。
已是七天后。
交易结束后。
戴维斯和他的船员,离开了港口。
与此同时。
蓟州府城内。
茶叶铺子里,一个打杂的伙计,身上起了红疹,重病不起。
仅仅相隔一天。
另一名伙计干活的时候,脑袋一空,直接砸在了地上,同样是高烧不退,和之前重病的伙计几乎没什么区别。
卧房里。
掌柜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伙计,眉头紧皱,没好气道:“让你多干点活,你就得病,没用的东西,我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银子,到头来还得花钱给你们请郎中,给你们买药,真是晦气!”
躺在床上的伙计,压根听不到掌柜的在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这个时候。
郎中拎着药箱,推门走了进来,来到病床上,诊脉之后,道:“是风寒,照着这个药方抓药,多养一些时日,能不能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说完,留下药方,转身离开。
掌柜的拿着药方,嘴里仍旧在骂骂咧咧。
转眼间又是一天。
掌柜的出门抓药,虽是批了大氅,仍旧感到全身上下被寒意笼罩。
等到了药方,竟是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摆子,同时感觉提不起一点力气。
“孙,孙郎中去哪儿了?”
掌柜站在柜台前,看着小药童,声音发颤。
药童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师傅去京师了。”
“何,何时能,能回来?”
掌柜的又问。
药童思索了几秒,道:“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
掌柜的听见这话,打消了让他给自己诊脉的想法,将手里的药方放在柜台上,颤声道:“这,这是你师傅开,开的药方,多,多抓一些。”
“好。”
药童点点头,接过药方,开始抓药。
片刻后。
掌柜的拎着抓好的药,开始回自己的茶叶铺子。
还没走到一半,就感觉头晕眼花,直接砸在了地上。
来往的路人见到这一幕,纷纷上前。
“怎么又倒了一个?”
“昨天有个小伙子也是,走着走着就倒了。”
“该不会是碰瓷的吧?”
“应该不是,我认识他,他是我家隔壁茶叶铺子的掌柜,不缺银子。”
“巧了,昨天倒的那个也是茶叶铺子的!”
就在这议论声中。
掌柜被送回了铺子。
与此同时。
在蓟州府城的各个角落。
类似的场景仍旧不断上演!
第323章 再次北伐?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
蓟州府城里至少有两成的人都染上了这种类似风寒,身上又会出现红疹的怪病。
并且,至少有两成的病患,病倒在床榻上后,就再也站不起来。
如此可怕的怪病,比从前有记录的瘟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毫无疑问!
这就是一种新的瘟疫!
并且已经开始在城中蔓延。
等到蓟州府城的知府意识到这一点,想要阻断瘟疫的蔓延之势,为时已晚!
此时此刻。
府城衙门的正堂里。
知府沉连来回踱步,脸色无比的凝重。
一旁几名官吏同样面露焦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人,照这么下去,不出一个月,蓟州府城就会病死上万的百姓!到时候朝廷要是追查下来,我们都难辞其咎啊!”
蓟州通判焦急的道。
沉连听见这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个道理谁不知道,还要你来说,你就算再着急,又有何用?这病因为你着急便会消失?
如今最要紧的事,一是让这病留在蓟州,不蔓延到别的州府,二是寻找治病之法!
本官让你差人去肇州衙门,告诉他们的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蓟州,也不允许蓟州的人离开,你办了吗?”
通判道:“下官差人去说了,但是那肇州知府说,此事牵扯甚大,没有朝廷的公文,他办不了。”
沉连听见这话,眉头皱在了一起。
他心里清楚,肇州知府说得没错。
说到底,他们只是小小的四品知府,压根没有权力做出这样的决定。
除非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上报给朝廷,但是一旦上报给朝廷。
朝廷派出钦差调查瘟疫的来源,他私开海禁,与欧罗人做生意的事情必然瞒不下去。
到时候,他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但是,不上报朝廷,等瘟疫蔓延开。
朝廷一样能够查出,瘟疫最开始是从蓟州传出来的!
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瘟疫的事情还得上报,但是与欧罗人的生意绝不能被发现。
一念至此。
他咬了咬牙,看向身旁的几人,道:“本官今日就奏报朝廷瘟疫一事,到时候陛下若是派下来钦差,这瘟疫从何而起,你等可知道该如何说?”
衙门中的官吏,或多或少从与欧罗人的生意中分到了一杯羹。
因而,他们算是跟沉连拴在一根绳子上,自然不会去检举揭发他。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
沉连和几人全都在商议如何隐瞒与欧罗人做生意一事。
杀人灭口,销毁证据,又是耗费了三天的时间。
三天以后。
蓟州发生瘟疫的奏章才写好,送往燕国京师。
等到燕皇和左相、右相收到这封奏章,距离瘟疫蔓延已经接近两个月。
发生瘟疫的地点已经不再局限于蓟州一州之地,而是蔓延到了整个燕国的东部!
与此同时。
另一边。
已经回到长安的方修,还在思索如何对付燕国。
皇宫。
中书省衙门的暖阁里。
方修坐在首座。
两侧分别坐着吏部尚书杜晨安,户部尚书秦兴言,兵部尚书钱浩南,以及跟着方修来到长安的周国内阁首辅大臣谢千。
“燕国虽然不重视研发火器,但他们的铁骑十分强悍,燕国的南部是一片平原,地形有利于骑兵作战,后勤补给储备充足的情况下,想要正面击败他们,难于登天。”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钱浩南。
自从击败周国之后,他闲暇的时间就一直在琢磨如何对付燕国。
平日里经常拿着燕国的舆图左看右看,因而在场几人里就他对燕国的情况最为了解。
作为兵部尚书,他虽然不像白起一样能在沙场上运筹帷幄,能征善战,但是在战略方面也有自己的理解,算不上顶尖,但绝对算是一流。
一旁。
谢千听见这话,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道:“臣十年前还在做户部尚书的时候,曾经作为使臣,去过一趟燕国,亲眼见过燕皇检阅燕国铁骑,确实十分强悍,平原遭遇,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两人的意思很明确。
就算乾、周两国组成联盟,短时间内还是很难威胁到燕国。
方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向一旁的杜晨安和秦兴言,道:“你们俩呢?如何想的?”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还是秦兴言先开口道:“下官对军事一窍不通,联军能不能在平原打赢燕国骑兵,下官也无法判断,但是下官作为户部尚书,在这里可以向方相保证,若是战事开启,后勤补给绝不会出问题!”
谢千听见这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话到了嘴边,终究是没有开口。
一旁的杜晨安见到这一幕,想了想,还是道:“周国去年受战乱的影响颇大,国库只怕是没有我大乾这般充盈,再启战事,也得考虑周国百姓能否承受。”
这番话简直是说到了谢千的心坎上。
他刚才不敢说话,是怕摄政王多想。
毕竟,攻伐燕国是摄政王谋划了两三个月的事情。
他泼一次冷水也就差不多了。
若是接二连三的泼冷水,难免引人讨厌。
好在杜晨安替他说出了心里话,让他心里对百姓的愧疚感减弱了几分。
坐在首座的方修,听见四名议政理事的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前几日,上官海棠将燕国的情报交给他后。
他研究了数个时辰,最终得出结论。
现在确实不是讨伐燕国的最佳时机。
燕国这几年没有遭遇什么天灾人祸,粮食储备充足。
十万的大燕铁骑虽然在雍州折戟一次。
但那是建立诸多因素之上。
首先雍州是丘陵地形,不利于重骑兵坐镇。
其次,方修选择坚壁清野,不给燕军留有机会。
最后就是燕军主帅贪功冒进,露出了破绽。
即便如此,方修也是依靠热气球和新研制的火器,才击退燕军。
而且燕军损失较大的是那二十万普通士卒。
十万燕国铁骑,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到了燕国的境内,面对一片平原,没有城墙,没有工事的情况下,想要再赢燕国的骑兵十分困难。
再加上燕皇在位几十年,在燕人中颇有威望。
有他在,燕国上下必定众志成城,想要打赢他们,绝不会想打下周国一样容易。
当然。
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机会攻下燕国。
燕皇年事已高,不出意外的话,撑不了多少年。
所以,他们轻易不会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只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刺杀。
这就给了大乾和大周发展的空间。
除此之外,工程书院那边已经造出了白氏火枪,也就是加特林,正在想办法量产。
火器工坊照着图纸造的马克沁,也已经有了样机。
用不了多久就能送上靶场。
最多一年的时间就能量产。
当然,并不是说加特林和马克沁量产后,新军就能无敌于天下。
因为制造这些火枪的原材料成本不低,火器工坊还要生产弹丸和普通的线膛枪,所以即便是量产,也不会生产太多。
面对十万骑兵能够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还得经过一系列的实验与评判,最终才能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
总而言之。
北伐燕国的时机还不成熟。
想要以较小的代价,拿下燕国,最少还要等一年以后。
而且,得是乾国和周国境内没有大规模的天灾人祸的情况下。
一念至此。
方修终于下定决心,看向几人,澹澹道:“既然如此,北伐一事暂且搁置,一年后再议。”
话音落下。
谢千明显是松了口气。
他是议政大臣会议中唯一的周人,自然是要为周国的百姓考虑。
周国刚经历一场战争,虽然主要的战场局限在了南部,但是百姓仍旧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若是相隔不到一年,再来一场战争,只怕是周国上上下下都要戳着他的嵴梁骨骂。
相较之下。
杜晨安三人就显得较为平静。
他们本就是方党核心,追随方修多年,商议这些要事,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北伐一事便到此为止,接下来是与吴国的贸易,三年前,方相与吴人签订协议,吴国边关的商税,由我大乾协定,当初协定的结果是缴纳一成的商税!
但是半年前,吴国竟是在没有征得我大乾同意的情况下,将商税从一成提高到了三成,这半年的时间,礼部、户部多次派遣使臣,前往吴国商议,都没有一个结果。
如今因为商税一事,我大乾的商贾迟迟打不开吴国的市场。
珍宝斋生产的白糖、精盐,甚至已经出现滞销的情况......”
杜晨安抛出议题前,先将事情的始末完整的讲了一遍。
主要是说给钱浩南和谢千听。
放在以前,这样的事情大概率是要放在早朝的时候,由陛下定夺。
如今有了议政大臣会议,如何处置,则是由他们先拟定出一个大概的方案。
再放到早朝上,交由那些言官找茬。
若是那些言官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漏洞,便由陛下一锤定音。
其实后一步更像是走个过场。
毕竟,经历过指鹿为马,朝堂上的言官,除了本身就是方党核心成员的海瑞,也没多少人敢挑方党的漏洞。
“依照诸位来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杜晨安看向秦兴言三人,开口问道。
交给议政大臣会议处理的都是难以决断,或是难以解决的事情。
这一个多月也就只有两件事。
一是北伐。
二就吴国商税。
秦兴言作为户部尚书,对这件事情,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
果然。
最先说话的也是秦兴言。
“吴人言而无信,三番两次的拖延时间,压根没准备妥善解决此事,依照户部的意思,必须得给他们一点教训!”
谢千听见这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秦兴言,心中好奇,吴国物产丰饶,最不缺的就是钱粮,你能怎么教训他们?
难道出兵讨伐吗?
刚这么想,就听见秦兴言大声道:
“依照下官的意思,若是吴国一意孤行,拒不降低商税,朝廷可以出兵讨伐!”
“......”
谢千听见这话,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这件事情主要牵扯的是乾国,就算真要出兵讨伐,也是乾国出兵。
他没必要掺和其中。
一旁。
钱浩南听见这话,紧跟着道:“吴国去年被越国讨伐,丢掉了三成的良田,三十万大军折损超过五成,可谓损失惨重,朝廷出兵讨伐,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取胜!”
刚才讨论北伐,钱浩南可是坚决反对,对象换成了吴国,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
说到底,还是柿子挑软的捏,倒也是人之常情。
方修想了想,看向杜晨安,问道:“你是如何想的?”
杜晨安回答道:“依照下官的想法,出兵讨伐,并非不可,甚至有诸多好处,一是可以震慑吴国上下,二是可以磨练新招募的十万兵卒,三是解决商税一事。”
三人在这个问题上倒是看法一致。
方修看了他们一眼,澹澹的道:“除此之外,应当还有别的好处吧。”
秦兴言听见这话,尴尬的笑了笑,道:“回方相的话,对下官们而言,确实还有别的好处,吴国商贸发达,百姓富裕,若是珍宝斋等商铺能够进入吴国,下官的分红便能更多。
正因如此,朝廷上下,只要能领到分红的百官都希望能够早日解决吴国商税一事,对吴国用兵,也是大家一致的想法。
除此之外,许多商贾也是这般想的,据下官所知,朝廷若是对吴国用兵,解决商税一事,许多商贾愿意为朝廷大军捐献钱粮。”
说到底,吴国的商税牵扯到他们的直接利益。
再加上吴国又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用兵是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式。
方修沉默了几秒,道:“既然如此,兵部便做好准备,拟定一个章程,准备南征吴国的辎重。”
调兵遣将是大都督府的事情。
大都督府是方修统领。
因此,议政大臣会议做出南征的决定后。
方修还要召集大都督府的人商议具体的计划。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先跟小女帝商议,然后放到早朝去议论。
就算吴国是软柿子,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打的。
第324章 严防死守
一旁,谢千见状,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在他看来,吴国并非是可以随便欺凌的小国,若要用兵,应当是慎之又慎。
但是,摄政王和这几个堂官只是三言两语就做出了南征吴国的决定,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纠结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这是不是有点儿草率了?”
方修转头看向他,道:“为何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
谢千听见这个问题,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个时候。
杜晨安一脸正色道:“吴国弱,我大乾强,出兵讨伐,不说立于不败之地,却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吴国主动挑衅,我大乾出师有名,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我大乾上下一心,都想对吴国用兵,打开吴国的市场。
吴国的疆域小,没有足够的纵深,又刚被越国痛击,割让了大片的土地以及良田,从皇帝到市井小民,皆是士气低落,朝廷这个时候用兵,天时地利人和,占了两样。
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这都是我大乾南征吴国的最佳时机,算不得草率。”
谢千听见这话,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的几名二品堂官,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家伙早就盯上了吴国,做好了南征的准备。
之所以一直没有提出来,是因为摄政王心里还想着北伐燕国。
如今北伐一事尘埃落定,一年之内不可能出兵。
他们这才敢提出南征的想法。
一念至此。
谢千不再多说,陷入沉默。
这个时候。
兵部尚书钱浩南道:“谢阁老不必过于担忧,现在只是决定南征,具体如何用兵还要与陛下和大都督府商议。”
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武岳昨日给本官提了个想法,说是要从周国的境内招募百姓,与我大都督府下辖的神机营、五千营组成联军,平日里一同训练,一同作战......
当然只是一个想法,如何去做,是否可行,本官还未曾仔细思考过。”
一旁。
谢千听见这话,心里一沉。
自打白起率领乾军驻扎在各道各府,他就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么一天来的这么快。
组成联军,就意味着大周不再有自己的军队。
周国朝廷在所谓的议政大臣会议中又只占据一个席位。
陛下又是摄政王的傀儡,在长安几乎无法影响到摄政王的决策。
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大周朝廷名存实亡。
如今还有个联盟的遮羞布挡着。
等到将来某一天,周国朝廷彻底沦为地方官府的存在。
议政大臣会议随便一个决策,将周国的土地并入乾国,周人也掀不起任何的风浪。
温水煮青蛙的道理,谢千比谁都明白。
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当初,他要是不在议和的协定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只怕如今整个周国已经化为焦土,结果一样是亡国灭种。
与乾国组成联盟,不仅是体面了一些,最重要的是还保留着存在下去的希望。
谢千想到这,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作没有听见钱浩南的话。
钱浩南见谢千不接话,想了想,不再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引向别处:“武岳这个人,成天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来兵部做侍郎,真是屈才了,该给他调到户部去,说不准还能给朝廷多创造一些税银。
对了,老秦,我听说你家那个二郎最近又不安分了?”
秦兴言听他提起二郎,眉头顷刻间皱了起来,一脸的无奈道:“哎......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好好的礼部员外郎不做,非要去徽州做个通判,说是不想留在礼部浪费生命,要去地方上做些实事。”
“这是好事啊。”
钱浩南眉头一挑,道:“通判虽是受制于知府,但要是想做些实事,还是能做出一番功绩的。”
秦兴言听见这话,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茬。
去地方上做个通判倒是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这个地方不对。
徽州刚刚受了灾,在这种地方做事,做的好了,不会有太多的褒奖,做的差了,便会被人挑出毛病。
但他那个二儿子,秦永新,非说是什么就是要到这种地方,才能真正的为百姓做事,除了徽州,其他地方一律不去。
这般执拗,算是给他这个做爹的气得够呛。
听两人谈起后辈子孙。
杜晨安也饶有兴致的加入了其中,眉头一挑道:“要我说,还是惯出来的,拿鞭子抽他一顿,他就乖乖听话了,让他去读书,他便去读书,让他科举,他便科举,让他去哪里任职,他便去哪里任职。
教导子孙,老夫还是有一些心得体会的,总结便是一句话,棍棒底下出孝子......”
方修听见这话,不由想起当初跟小女帝去泡温泉,路上遇见的那个不认杜晨安这个老子的知县,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三人闲聊了片刻。
方修开口道:“今日要议的便是这两件事,本相还有事要办,便都散了吧。”
四人听见这话,全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下官告退!”
说完,转身正要离开。
还没走出暖阁,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一庄上官海棠求见丞相。”
四人听见上官海棠的名字,皆是一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方修。
他们知道,上官海棠作为第一庄的庄主,在方党中的地位不亚于周国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她这个时候敲门必定是发生了极为重要的事情。
“进。”
方修的声音响起。
门被人推开。
披着白色大氅的上官海棠走了进来,先是拱手行礼,然后快步走到方修的跟前,附身在他的耳畔说了几句。
方修听了以后,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谢千、杜晨安四人见到这一幕,都觉得有点儿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
方修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
“先别走,今日还有一件事要议。”
“果然出事了!”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眸子里看出一抹忐忑。
寥寥几句话,就能让方相变了脸色。
显然这件事情不会是什么好事!
“是!”
四人应了一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方修看了一眼上官海棠,道:“你把燕国的事情跟他们讲一讲,讲的仔细一些。”
“是!”
上官海棠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然后一脸严肃,语气郑重的道:
“燕国的密探传来消息,自两个月前开始,一种新出现的瘟疫在整个燕国蔓延开来,一开始只是在燕国东部的蓟州,后来是整个东部,再后来是中部和北部,如今已经有向南部蔓延的趋势。
这种瘟疫极为可怕,蔓延的速度极快,没有接触到病患,都有可能染上,据可靠的消息,整个蓟州府城从有人发现这种瘟疫,到五成的百姓染病,只用了短短的半个多月。
除此之外,染上瘟疫的百姓,十人中有三人会因病重而死,剩下的人就算是挺了过去,脸上也会留有麻子,看着极为可怖。”
“瘟疫?!”
谢千四人听见这话,互相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惊诧之色。
显然他们压根没有想到,突发的事情竟然是瘟疫。
“十人中有三人病重而死......这样的瘟疫,史书上都罕有记载。”
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谢千饱读诗书,对瘟疫也算是颇有了解。
听见上官海棠的描述,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眉头同样皱了起来。
“如今最重要的事是严防燕人进入我大乾与大周,将这种瘟疫传给我大乾与大周的百姓。”
谢千作为周国的百官之首,处理突发的事情算是有一把刷子,立刻点出了关键。
方修点了点头,道:“谢阁老说的不错,这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看向一旁的秦兴言和钱浩南,道:“你们回到衙门后,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把这件事情当作头等的大事去办,务必在三天之内拟定好章程,送到与燕国接壤的边关,让驻扎的士卒严防死守!
除此之外,还有往来的商贾,也要限制!不能让他们随意进出!若是瘟疫在大乾与大周蔓延,本相要重罚你们!”
两人听见这话,忙不迭地道:“下官一定不负方相重托!”
方修沉默了半晌,紧接着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本相要同你们讲。”
四人见方修一脸的严肃,全都打起了精神,聚精会神的听着。
片刻后。
方修郑重的声音响起。
“从海棠的描述中,本相总觉得这种瘟疫,本相曾经在一本医书中见过。”
在医书中见过?
方相(摄政王)平日里还看书?
看的还是医书?!
四人听见这话,全都有点儿发懵,好一会才缓过神,心中好奇。
方相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难道说,方相知道该如何诊治这种瘟疫?
可是。
按照上官海棠的描述,这种瘟疫如此可怕,怎么可能轻易的诊治。
就在他们胡思乱想的时候。
方修再次开口:
“医书上记载,这种瘟疫名为天花,古人有阻止它蔓延的办法。”
天花?
包括上官海棠在内的五人,听见这话,都是一怔。
按理说,如此可怕的瘟疫,如果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出现,必定会被记录在史书之中。
但谢千确定,他在史书之中从未见到名为“天花”的瘟疫。
“如何阻止瘟疫蔓延?”
谢千好奇的问道。
方修道:“除了常用的那些手段,最重要的是接种天花的疫苗。”
“疫苗?”
几人又是一怔。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前世作为生物狗,方修对疫苗的原理和制备还算是了解。
但几年过去,在实验室里做机械的工作,来到大乾,更是做着跟生物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脑海里疫苗的各种知识,不说忘了个干净,也差不了多少。
因而,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尽量用几人能听得懂的话道:“就是往身体里注入某一种药,之后便不会再患上这种病。”
几人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表情都变得有点儿奇怪。
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
显然,他们认为方修说得太过不切实际。
若是注入某一种药,便能治好瘟疫,那瘟疫岂不是还不如风寒可怕?
瘟疫之所以被称作瘟疫,便是因为瘟疫没那么容易诊治!
史书上记载瘟疫: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夫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
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此乃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而愚民悬符厌之,亦可笑也。
由此可见,瘟疫绝不是某一种药便能治好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
毕竟,方相说得言之凿凿,他们要是给予否定,岂不是驳了方相的面子。
一旁。
方修见到几人的表情,顷刻间便明白了他们的想法,摆摆手道:“你们心里如何想的,便如何说,这便是议政大臣会议存在的意义,若是你们这些议政理事都不敢说话,将来本相要是犯了错误,岂不是无人能够纠正?”
话音落下。
几人皆是一怔。
尤其是杜晨安等三位方党核心,更是觉得震撼。
要是放在几年前,方相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沉默了片刻。
对瘟疫颇有了解的谢千开口道:“下官以为,想要阻止瘟疫蔓延,仅靠一味药方,怕是作用不大。”
方修听见这话,看向他,道:“疫苗不同于寻常的药方......罢了,跟你们解释,你们也听不明白。”
只讲了一句话,方修就放弃了跟他们解释疫苗的想法。
看向一旁的秦兴言,道:“户部拨出一批银子,送到郊外的医学院,让他们照着医书上的想法,研制天花疫苗!”
秦兴言想了想,问道:“方相,拨多少银子合适?”
方修思索了片刻,正色道:“先拨十万两!”
第325章 疫苗
十万两银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如果真能研制出一种药方,阻止瘟疫的蔓延,就算是花上一百万两,也是物超所值!
因此,秦兴言没有二话,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下官这就去办!”
方修摆摆手道:“不急在这一时,还有一件事需要商议。”
秦兴言站在原地,看向方修,安静的等待。
这个时候,方修环视一周,开口道:“简而言之就是南征的计划需要推迟。”
“这......”
秦兴言三人听见这话,都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起来。
最后还是杜晨安犹豫着道:“方相,南征一事刚才不是已经确定下来,是出了什么变故,所以要推迟吗?”
方修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出了变故。”
“什么变故?”杜晨安问道。
方修道:“你们刚才不是都听见了,燕国闹了瘟疫。”
三人听见这话,又是一怔。
燕国是闹了瘟疫,可是跟南征的计划又有什么关系?
三人心里都抱有这样的疑问,最终还是由杜晨安问了出来。
“下官愚钝,请方相为下官解惑,方相推迟南征,是因为担心瘟疫可能会传入我大乾,危害我大乾的百姓,从而使南征出现变故?”
方修一脸正色道:“这只是其一,本相对天花这种瘟疫还算是有些了解,若燕国蔓延的瘟疫真是天花,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浩劫,莫说是我大乾的百姓,就是陛下与你我都无法置身事外。
方才海棠说,燕国患病的人里,十个就有三个重病而亡,这意味着什么?若是瘟疫在我大乾蔓延开来,这个小小的暖炉中,就有可能死一两个人。”
说到这,顿了顿,环视一周,道:“本相觉得,你们应该都不希望那一个人是自己吧?”
四人听见这话,神色全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在他们的眼里。
瘟疫固然是十分的骇人。
但那毕竟是在燕国蔓延,距离长安还有很长的距离,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对长安产生影响。
但是听方相这么一说,这个瘟疫似乎确实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时候。
方修继续道:“除此之外,瘟疫一旦蔓延开来,粮食大规模的减产是必然之事,到时候南征吴国的后勤供应不上,极有可能出现变故。
因而,医学院没有研发出疫苗之前,南征的计划就要一直推迟,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士卒还要留在大乾,严防瘟疫蔓延。”
秦兴言三人听见这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后重重的点了点头,齐声道:“方相深谋远虑,下官佩服!”
方修摆摆手,道:“深谋远虑谈不上,只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知道其中的可怕。”
说到这,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其实本相知道,你们嘴上这么说,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但是本相要告诉你们,严防瘟疫蔓延,研制疫苗,就是我大乾与大周如今的头等要事,任何事情放在这两样事情面前,都算不得大事!”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方相如此重视一件事情,全都不敢再有丝毫的轻视,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这个时候。
方修话锋一转道:“当然,本相方才说的只是推迟南征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本相要留着力气,准备北伐!”
话音落下。
在场的人,包括上官海棠都有点儿懵。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在分析为何不能南征吴国,一下子又要北伐燕国?
难道北伐燕国受到的阻力,不比南征吴国更大?
“燕国有瘟疫蔓延,不出一年,燕国上下便会乱成一团,不要说寻常百姓如何,就是燕国的那些精锐铁骑,也会不攻自破。
这个时候北伐,我大乾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聚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攻下燕国,这是上天赐下的千载难逢的良机!
错过了这一次,想要再攻伐燕国,绝不会那么容易!”
方修的语气十分笃定,听的谢千都有点意动。
但是,他们还并没有老湖涂,听完方修的话,很快就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问题。
就是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士卒同样是肉体凡胎,进入了燕国,一样会染上瘟疫。
燕国的铁骑确实会不攻自破。
可是五军营和神机营也是一样不攻自破!
按理来说,以方相的深谋远虑,足智多谋,不可能连这一点都考虑不到吧。
谢千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了沉默,安静的等待着方修接下来的话。
果然。
众人安静了没一会。
方修就紧跟着补充道:“当然,在此之前,得有个前提,就是医学院已经研制出了天花的疫苗,并且给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士卒全部接种!”
“不管最后能不能研制出疫苗,北伐燕国的良机在此,都不能轻易的浪费,因而朝廷如今应当做的就是保存力量,蓄势待发。
吴国什么时候都能南征,但是北伐,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下一次至少得等到两三年后!”
众人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说实话。
他们对方修所说的疫苗,一直抱有怀疑的态度。
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灵丹妙药,能够阻止瘟疫蔓延。
只要用了,就不会再得瘟疫。
但是,这几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情,又让他们不得不相信,方相说的都是真的,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妙药,名为疫苗。
毕竟,这么多年,方相所说的话,没有一样不能实现的,所做的事情,没有一样是不能办成的。
就连方相曾经提过的,不需要马匹就能自己跑起来的马车,如今也是有了一些眉目。
听说国舅爷已经制造出来了小型的玩意,有点儿像是话本里提到的木牛流马。
国舅爷将其命名为蒸汽机车。
只是,目前来看,蒸汽机车还只能作为孩童的玩具,压根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稍微造的大一些,就跑不起来。
即便如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马匹自己就能跑起来的马车,完全有可能实现。
这一点,朝堂上下都十分认可。
就连一向瞧不上国舅的太后,听闻此事以后,都大大的褒奖了国舅,甚至拿出了一笔银子,给他继续研究这个蒸汽机车。
因而。
思索了几秒后。
无论是杜晨安,秦兴言,还是谢千,全都附和道:
“方相所言极是,若是医学院能研发出疫苗,我大乾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攻下燕国,吞并燕国后,我大乾的实力必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到时候拿下一个小小的吴国就如同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燕国的市场随时比不上吴国,百姓也不如吴国富裕,但是他们制定的商税比之吴国要高的多,攻下燕国,施行我大乾的分级商税,朝廷的商税便能增加不少,除此之外,我大乾的商贾也是受益良多。”
几人胡乱吹捧了一阵。
方修摆摆手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下,吴国的商税还是要派人去谈,若是能谈妥,自然是好的,谈不妥,便撕破吴国的脸面,屯兵边关,不打也要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知道,我大乾不是他们能够随意招惹的!”
“下官明白!”
户部尚书秦兴言和兵部尚书钱浩南纷纷应和。
方修环视一周,道:“今日便议到这里,都回去吧。”
“下官告退!”
四人起身行礼,转身离开。
他们走后。
暖阁里只剩下方修和上官海棠俩人。
方修坐在太师椅上,看向上官海棠,问道:“李邀月可派人看着了?”
上官海棠拱手道:“这几日唐柔在盯着。”
回到长安后。
方修的身边随时有影卫守护。
无论是燕国粘竿处的细作,还是潜在的魏东征麾下的刺客,都对方修产生不了任何的威胁。
让唐柔跟着的也就没了意义。
因此,方修让唐柔这两个月跟着上官海棠办事。
毕竟是天下第一剑,这样强大的战力,跟在上官海棠的身边,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方修想了想,道:“她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上官海棠犹豫了一下,问道:“主人说的是夫人还是唐柔?”
“......”
方修沉默了一秒,道:“李邀月。”
上官海棠道:“夫人还是如往常一样,到珍宝斋去办公,到了晚上便回到相国府,没什么异常的举动。”
说到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方修看了她一眼,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妨。”
上官海棠听见这话,不再犹豫,开口道:“以卑职之见,周国大局已定,纵然夫人有万般计谋也已经无力回天,这一点,以夫人的聪慧也能看的透彻,因而卑职觉得,主人不必再像从前一般,时刻严防夫人作乱。”
方修心里清楚,上官海棠说得没错。
思索了几秒,道:“既然如此,让唐柔回来吧,以后也不必再派人盯着她。”
“是,主人!”
上官海棠恭敬的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
方修转头看向她,问道:“你为何突然想起来为她说话?”
李邀月跟上官海棠没什么交集。
以上官海棠平日里处事的风格,应当不会管李邀月的想法。
上官海棠回答道:“卑职并不是为夫人说话,只是第一庄的女影卫一直不够充裕,而看管夫人,需要不少影卫。”
随着大乾的实力不断增强,势力范围不断的扩大。
第一庄需要办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因此,仅靠方修从系统中抽出来的那些影卫已经完全不够。
这两年。
上官海棠自己培养了一批影卫,其中就有一些影卫乃是女子,办的事情一般是男子无法办的。
比如潜入燕国某些达官贵人的府邸,获取机密的消息,普通的影卫很难去办,这就需要女子影卫。
除此之外,就是与周国签订协议后。
一部分东厂的精锐和锦衣卫的精锐,也被吸纳进了第一庄。
但这部分人并不会接触到核心的机密。
即便如此,影卫的数量还是不够,尤其是能够执行任务的女影卫,更是稀缺。
而看管李邀月,需要有四五名女影卫参与。
因此,上官海棠才这么说。
“原来是人手不够......”
方修显然没想到上官海棠会这么回答,微微一怔。
心想,将好钢用在刀刃上,这确实是上官海棠要做的事情。
一念至此,不再多问,只是道:“不出意外,过段时间朝廷要再启战事,到时候第一庄要承担的任务更重,人手更不够用,你可以从相国府上多取一些银子,多培养一些影卫。”
“是,主人!”
上官海棠行礼。
“没别的事,便回去吧。”
方修摆摆手道。
“卑职告退!”
上官海棠转身离开。
暖阁里只剩下方修一人。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站起身,打算去医学院看看。
刚走出暖阁,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调转方向,走向养心殿。
片刻后。
养心殿里。
方修来到了小女帝的跟前。
“陛下还在批阅奏章?”
方修看着埋头干活的武明空,开口道。
武明空听见方修的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干活,嘴上道:“看不出来?”
方修见状,脸上露出笑容,走了过去,道:“谁又惹陛下生气了?”
武明空不冷不澹的道:“朕没有生气,朕好的很。”
话音落下。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随即响起。
【情绪值+1000】
“没有生气,臣就放心了。”
方修搬来椅子,坐到小女帝的身边,端起摆在龙桉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道:“陛下何时也喝上民间流行的奶茶了?”
“这是朕的奶茶,朕还没喝呢!”
武明空在心里呐喊,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压根没有看他。
方修记得,之前网上冲浪的时候,看到有人吐槽。
每次女友生气后,各种属性都会发生变化。
速度+100%
身体硬度+100%
听力-100%
暴力+100%
和小女帝相处了两三年,方修逐渐发现事实确实如此。
“陛下?”
方修放下奶茶,想要去搂小女帝的肩膀。
小女帝纹丝不动,压根不让他搂。
果然,身体硬度+100%。
方修在心里吐槽一句,问道:“陛下一个人生闷气,可是因为议政大臣会议,没让陛下参与?”
第326章 与小女帝斗嘴
武明空仍旧在批阅奏章,好似没有听见,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方修见状,心里明白,她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生的闷气。
“臣没有邀请陛下参与议政大臣会议是有臣的考量,再者说,陛下是君,怎能参加臣子的会议。”
武明空仍旧当方修是空气,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只是,她手里拿着的不是圣贤书,而是从中书省送来的奏章。
方修见状,沉默了几秒,忽然看向门口,用惊诧的声音道:“李邀月,她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
就看见小女帝探着小脑袋,朝门外看去。
这个时候。
方修顺势伸手,打算将她搂在怀里。
武明空察觉到方修的意图,又开始挣扎起来。
“陛下,她在外面看着呢。”
毫无疑问,这个她指的就是大周女帝,方修的正印夫人李邀月。
瞬间。
武明空停止了挣扎,顺势往方修的怀里一倒,做出一副如胶似漆的姿态。
方修见状,嘴角勾起笑容,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武明空依偎在方修的怀里好一会,才察觉到殿外没人。
转头看向方修,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精致的脸蛋露出恼怒之色,咬牙切齿的吐出他的名字:“方修!”
“臣在。”
方修面不改色的答应。
“你......你有意思吗?”
武明空俏脸气的通红。
方修故作疑惑,道:“臣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武明空瞪着他,没好气道:“你这是欺君之罪,按律当斩!”
方修道:“臣刚才确实看见了李邀月。”
“那她人呢?”
武明空大声问道。
方修沉默了几秒,一脸认真的道:“也可能是臣看错了。”
“你!”
武明空忍无可忍,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腰间狠狠的掐了一把。
方修也不躲避,任由她伸手掐腰,疼的呲牙咧嘴。
“嘶——”
虽然小女帝知道他是故意装的很疼,但还是不忍心再用力,朝他的胸口轻轻捶了一下,便回到了刚才的状态。
坐在龙椅上,批阅眼前的奏章,目不斜视,没好气的道:
“朕不像你,每天就只要处理几件事,朕这里还有几十封奏章,你没事别来打扰朕。”
“陛下不愧是一代明君,如此勤政,实在是令臣敬佩。”
方修说着,站起身,走到小女帝的跟前,拿起摆在桌上的奏章,一边看,一边道:“陛下给臣支笔,臣帮陛下批阅。”
武明空见状,绝美的脸蛋浮现澹澹的红晕,被他气的。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你可知道,君前无礼,该当何罪。”
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一些愠怒。
方修听了,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跟小女帝朝夕相处了两三年。
天底下再也没人比他更了解小女帝。
若她真的生气,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个时候还在摆皇帝的谱,只是还在为议政大臣会议的事情怄气罢了。
“臣还真的不知,陛下能否为臣解答。”
方修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凑到小女帝的跟前,如此说道。
小女帝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咬了咬牙,道:“从今以后,没朕的允许,不准你进养心殿!”
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允许他再爬上龙榻。
毫无疑问。
小女帝的威胁中也就这一条还算管用。
毕竟。
如今的方修,一个月里有超过一半的时间,晚上都是在养心殿休息。
方修沉默了几秒,道:“既然如此,臣就只能等着未央宫修建完之后,住进未央宫里了。”
未央宫是由小女帝特别批准,在长安城外新修建的一座宫殿。
用作周国女帝在乾国的寝宫。
规模虽然不算宏大,但还算精致。
“你敢!”
武明空瞪向方修,银牙紧咬。
这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方修见状,忙不迭的改口道:“臣只是开个玩笑,臣被陛下赶出宫,就算是睡在街道上,牛棚下,猪圈里,都不会跑去未央宫休息。”
武明空听见这话,脸色缓和了一些,撇了撇嘴,没好气道:“你的话没一句能信的!”
方修道:“臣对陛下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没有一句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女帝打断。
“那你今晚就睡到猪圈里去吧!”
“......”
方修一时间语塞,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女帝见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就知道。”
方修见状,咬了咬牙,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道:“睡猪圈就睡猪圈,臣要让陛下知道,什么叫做一诺千金重!”
武明空转头看向他,眉头一挑,道:“你要是真敢睡猪圈,朕陪你一起!”
方修道:“陛下金口玉言,说了可不能反悔。”
武明空瞥了他一眼,道:“就怕某些人说了以后,又食言,跑回府上睡一觉,第二天再往身上撒一下稻草,说昨晚是在猪圈睡的。”
方修道:“今晚臣带着陛下,去找一个干净点的猪圈,到时候看一看是臣不敢睡,还是陛下不敢。”
一旁。
林宛儿见两人斗嘴,眼角抽动了一下,一时间竟是无语。
心里想,堂堂的大乾女帝和大乾丞相,竟然会像稚童一般斗嘴,内容还如此的幼稚,说出去怕是能被人笑掉大牙。
再者说。
猪跟你俩什么仇什么怨,你俩非得跟猪睡觉的地方较劲?
另一边。
方修和小女帝对视了一会,也觉得刚才的话十分可笑,都有点忍俊不禁。
终于,下一秒,两人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堂堂的大乾丞相,跟猪抢地方睡觉,也真有你的。”
武明空整理了一下头发,说道。
方修道:“陛下身为堂堂的大乾天子,不也因为一些小事与臣怄气。”
武明空听见这话,撇了撇嘴,没好气道:“算不算小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方修沉默了几秒,道:“臣创办大乾与大周议政大臣会议,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便是为了消除大乾与大周两国的分歧,若是让陛下也参与进来,便失去了最开始的意义。”
武明空道:“借口罢了。”
方修无力反驳。
武明空见他不说话,放下了手里的奏章,悠悠的叹了口气,自顾自的道:“你不让朕参与,朕也就不参与了,除此之外,朕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没有议政大臣会议之前,朕是被你架空的傀儡,有了议政大臣会议之后,朕还是被你架空的傀儡,说到底也没什么变化。”
好一招以退为进。
方修在心里默默的回了一句。
说实话。
李邀月说自己是被方修架空的傀儡,方修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但武明空这么说,就完全是对方修的诽谤了。
乾国朝廷虽是被方党把控,但实际上还存在着相当一部分人是忠于小女帝的。
即便是在指鹿为马后,小女帝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在朝堂之上仍旧有着一定的分量。
毫不夸张的说。
小女帝若是与方修不死不休,她有能力对方修的地位产生一定的威胁。
虽然威胁不大,但也绝非她所说的架空的傀儡。
也正是如此。
方修在做事之前,都要与小女帝商议。
两人都决定要做某件事之后,再派人去做。
“陛下这话是在折煞臣了。”
方修看着小女帝,一脸认真的道:“臣没邀请陛下参与议政大臣会议的讨论,确实是出于对两国朝廷之间的平衡的考虑。
但是,陛下若是真想参加,臣也绝不会阻拦,毕竟臣虽然是大周的摄政王,但在摄政王身份之上,更重要的还是大乾丞相,是陛下的臣子。”
武明空听见这话,眉头一挑,问道:“你真这么想?”
方修点了点头,一脸郑重道:“千真万确。”
武明空见他不像是在哄自己,思索了几秒,道:
“朕明白你的顾虑,议政大臣会议,虽是由我大乾的大臣主导,但两国的大臣皆有,还算是平衡,若是朕也参与其中,而大周皇室无人参与,难免落人口实,也不利于两国的联盟。
既然如此,往后的议政大臣会议,除了朕要旁听外,让李邀月也来旁听吧。”
方修显然没想到小女帝竟然会让李邀月也参与进来,神色有点诧异。
武明空注意到方修的表情,道:“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朕?”
方修一脸认真道:“臣突然发现,陛下与从前相比,又好看了许多,以前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今是天上天下第一美人了。”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小女帝微微一怔。
随即,俏脸浮现一抹红晕,没好气的催了一口。
“呸!亏你还是大乾丞相,油腔滑调,成何体统。”
【情绪值+3000】
明明很受用,心里也很开心,表面上还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口是心非。
呵......女人。
方修向来是不吝啬对小女帝的夸赞,趁热打铁,又夸了她两句,给她哄的嘴角勾起笑容。
片刻后。
小女帝终于不再跟他怄气,问道:“你来找朕,所为何事?”
方修白天当值的时候,很少来养心殿。
这一次突然过来,必定是有什么事要办。
“没什么大事,只是臣打算去一趟医学院,邀请陛下一同前往,路上看看风景,散散心,顺便将议政大臣会议上所议的内容,禀告给陛下。”方修道。
武明空听了,思索了几秒,点了点头,道:“好,等朕批阅完这几份奏章,就跟你走。”
方修道:“若是无关紧要,交给中书省也是一样的。”
武明空轻轻的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道:“这些奏章既然送到了朕的手里,朕就得一份一份的看完,若是什么事情都交给中书省,交给六部,交给议政大臣会议,朕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义?”
方修心里道:当然是做大乾帝国的吉祥物,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站出来宣读诏书,安稳人心。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
因为他清楚,大乾帝国还没有到不需要皇帝的时候。
如今的小女帝也完全没有做好不做拥有实际权力的皇帝的准备。
“陛下教导的是,臣肤浅了,臣给陛下沏茶,陛下慢慢批阅。”
方修这么说着,端起茶杯,将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
然后将茶杯递给了一旁的林宛儿,眉头一挑道:“这奶茶味道不错,再去沏一份,加一点干桂花,陛下喜欢。”
“......”
林宛儿一阵无语,但还是伸手接过了茶杯。
小女帝则是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继续批阅奏章。
............
半个时辰后。
长安城外。
水泥修建的新官道上。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行驶着。
两侧跟着几十名护卫,都穿着棉衣,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是影卫中的精锐。
马车里。
方修将之前议政大臣会议上议论的内容,大致的复述了一遍。
小女帝听了以后,眉头微微皱起,陷入沉默。
片刻后,她问道:“那名为天花的瘟疫如此可怕,你有把握阻止它蔓延到我大乾来吗?”
方修道:“臣会派一名得力干将去做此事,确保万无一失。”
小女帝眉头一挑,问道:“你要调白起过去?”
方修摇了摇头,道:“白起还要坐镇晋南,没他在周国,臣无法安心。”
“那戚继光?”
小女帝又问。
方修又是摇了摇头。
小女帝这下子好奇了,一边思索,一边道:“那你手下的得力干将还能有谁?”
方修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高顺。”
高顺?
小女帝微微一怔,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是统领玄甲骑兵的一个将军,与白起和戚继光比,属实是有点平平无奇。
“办好此事,不需要有太出色的能力,只要能严格的遵守臣的命令即可,让高顺去办此事,绰绰有余!”
方修解释道。
武明空听见这话,感叹道:“你对你手下的人,总是那么信任。”
所谓手下的人。
其实就是从相国府出来的人。
也就是方修从系统召唤出来的人。
方修沉默,不置可否。
这个时候。
小女帝又问:“你所说的天花疫苗,能研制出来吗?”
方修张了张嘴,刚想要回答,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似乎是有人在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