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宫胤的未婚妻?(4)
这么想觉得痛苦,但又觉得无所谓,人生本就是痛苦的,或者在痛苦中挣扎走出得大涅槃,或者在痛苦中消亡自己得大解脱,两者都是幸福。
耶律询如确实在他身后。
她没说话,低头对着耶律昙吐出的血迹,回忆着先前那“叮当”一声发出的地方,用脚轻轻拨了拨那冰棱。
她的嘴角,不易被人察觉地轻轻抿了抿。
“这货谁呢?怎么感觉熟悉呢?”景横波好奇地探头看耶律昙的脸,“还有,好端端地怎么会扮宫胤?这扮得可真像!”
说着她便伸手要撕耶律昙脸上的易容。
耶律询如忽然从背后转了出来,一拍景横波的肩,问:“喂,真宫胤呢?”
景横波被这一提醒,顿时忘记了撕易容的事,四处张望:“咦,宫胤呢?”
“在这啰嗦什么?他能有什么事?”紫微上人拎起了她,“易国军队要过来了,要么走,要么打架,你准备怎么玩?”
“我要在这等宫胤。”景横波道,“老不死你最近一定很闲,有架打你先上。我要先把这家伙的面具撕开来,看看到底是哪只,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说着又要去撕面具。
耶律询如忽然又拍拍她的肩,道:“哦对了,差点忘记一件要紧的事儿,最近我得了一个东西,给你看看。”
耶律祁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转头看一眼景横波。
景横波缩手,“怎么?”
耶律询如呵呵笑着,掏出一个锦囊。
“哟,你要送我锦囊啊。”景横波笑眯眯接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我过来的时候,被一个姑娘拦住,拿着这个锦囊,向我打听她的未婚夫。”耶律询如笑眯眯地道,“我听着她的未婚夫很是耳熟,所以就把锦囊要过来了,带给你瞧瞧。”
“人家拿锦囊打听未婚夫,你带来给我看干嘛……”景横波莫名其妙地打开锦囊,手指摸到一样东西,笑道,“这东西触感倒特别……”微微向外一抽,随即手指一僵,脸上表情也一僵。
耶律祁似笑非笑打量她表情,又看一眼耶律询如,最后看一眼耶律昙。
景横波保持着锦囊打开一半,手指把东西抽出一半的动作,发了一阵呆,半晌又快速捏了捏锦囊底,又发了一阵痴,紫微上人倒好奇了,探头过来看,被她一巴掌推开脸。
“这东西哪来的……”景横波半晌气若游丝地道。
她现在什么都忘记了,满脑子都是这锦囊,锦囊里的东西太熟悉,一看就知道是宫胤的,而宫胤肯定将这东西贴身珍藏,死都不会肯给人,更不会给情敌的姐姐耶律询如。
未婚妻?
脑子里有点乱,信是肯定不信的,但却不明白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
现在别说耶律昙,就算来个太史阑,都未必能拉走她的注意力。
“一个姑娘给的啊,拜托我帮忙找人呢。”耶律询如悠悠闲闲地道,“说是半个月前,在玳瑁边境,遇上一个男子,当时那人正困于危境,需要去救人,这姑娘对那男子一见钟情,不惜舍身相代,救他出困境。当时这姑娘也有私心,看中了这男人,以婚约相要挟,要对方答应娶她,才肯冒险相救。那男子时间紧迫,实在无法,就答应了姑娘的要求,和她定了婚约,给了她这个锦囊。然后姑娘就找不到人了。她家里人要给她定亲,她死活不从,挨了好多顿打,后来她便和家人说,自己私定终身的男子,绝非凡物,一定比家人找来的要好,家人便押着她出来找这个未婚夫,要亲眼见一见,找不到的话,还押她回去嫁人。事关终身,她一心要找到未婚夫,捧着锦囊里的画,逢人就打听。正巧遇上了我们,我们觉得这画眼熟,又不愿意这种画随便给人瞧,好说歹说,答应帮她一定找到人,把锦囊拿了过来,现在给你瞧瞧,这玩意你熟悉吗?你说,这男人是谁呢?”说着托着下巴,笑吟吟看景横波。
耶律询如很清楚,以景横波和宫胤的感情,随便编个男子变心的狗血故事是没用的,景横波反而不会信,所以她如实相告,只换个主角,八分真两分假,最可信。
景横波早已听得脸上开了酱油铺,五颜六色变幻得精彩。耶律询如说的时段,似乎就是她自入死角逼宫胤来沉铁那时段?她后来隐约听宫胤提过一两句,说路上不断遇到阻碍,耽搁了时日。难道就是在那时候,宫胤为了脱身,不得已和人订了婚约?
她细细将耶律询如的话都想了一遍,觉得时间地点人物都符合,不是曾经参与或者听说,不可能知道宫胤遇见阻碍的事。
她也想过这事儿是不是就是耶律询如自己干的,但总觉得询如似乎没这么好心,救弟弟的情敌?宫胤可是曾真心要杀耶律祁呢!
“嘿嘿嘿嘿嘿。”紫微上人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说白蒲林,眼珠转一转,心想似乎耶律询如在使坏,做好事可以不参加,使坏必须掺一脚,立即道:“说的是玳瑁和沉铁边境的白蒲林吧?老夫曾经经过,那里有布过阵法的痕迹,而且是相当了得的大阵,哟哟,就算换老夫,也得花上好几个时辰才能解开呢。”
景横波“呃”地一声,又信三分,忽然将锦囊往自己怀里一揣,一把抓住耶律询如的手,“姐姐,那谁,那谁的未婚妻啥的,现在在哪啊?”
耶律询如眼珠转转,“我把她安置在幻都城的一家客栈里了。那客栈叫长安。”
“那咱们走吧。”景横波立即拽着她要走,“我去找那妹纸谈谈,谈谈。”
“谈什么?”耶律询如不肯走,“你不是要等宫胤吗?”
景横波现在才不肯等宫胤,她得在宫胤找过来之前,把他的未婚妻解决,不然当着他的面去解决那个姑娘,轻不得重不得,历史遗留问题清理不干净,麻烦可就大了。
女人捍卫爱情的某些嘴脸,还是不要给男人看见的好,她青面獠牙地磨了磨牙,耶律询如觉得仿佛听见了磨刀霍霍向未婚妻的声音。
第807章 老娘也有(1)
耶律询如低头“看看”耶律昙。慢慢拢起了袖子。
有些事原本只是玩笑,不想最后,派上这样的用场。
“我给宫胤留个记号就可。”景横波随随便便在地上画了个圈,洒点冰渣子,撕下紫微上人一截衣袖,半埋在石头下,石头上写了“长安客栈”四个字。又就催着几个人快走。
易国护卫没动静,说明宫胤没被围攻,估计被什么事绊住了。他看见记号,会知道跟出来找她的。
耶律姐弟自然乐见其成,紫微上人也高高兴兴拎起耶律昙,因为他忽然发现,自从逮到了这个小子,耶律询如忽然不那么粘缠他了,紫微上人虽然没有明白原因到底是什么,但也很乐意看见这样的情况。如果这小子在,能让耶律询如顾点面子不缠他,他不介意一辈子带着他。
此时易国的护卫也开始包抄过来,但对于几人来说,突破包围实在是很容易的事,几条人影,很快撕破夜色而去。
行宫一角有人仰头张望那几条人影,顶着景横波的脸,眼色却很阴沉。
正是易国大王。
假山后缓缓走出一条人影,也注视着几人远去的方向。
他是宫胤。
先前他已经过来了,将刚才景横波几人的动作对话,都看在了眼里。
几次打算出去解释,几次打消了念头。
耶律询如举止奇怪,他想先在暗处瞧清楚。确定是否意欲不利于景横波。
至于那什么未婚妻,看景横波的样子,似乎很乐于解决?那也不妨瞧瞧女王陛下打算怎么解决。
至于误会?误会都是给那些没经过事,彼此心意不坚定的男女们安排的。
让女王陛下去对付耶律询如吧,宫胤觉得这个瞎子姑娘,真真是比景横波还要难缠的女人。
他忽然挥了挥衣袖,身后,悄悄靠近来的易城公主,立即跌了个狗吃屎。
易城公主趴在泥地里热泪盈眶——啊啊啊他那衣袖挥得真是风采无限啊啊啊……
一双靴子忽然停在她面前,易城公主惊喜地抬起头,就看见那张让她见一次窒息一次的脸。
宫胤毫无波动地看着她,女人痴迷的眼神他很熟悉,感觉和夏天的苍蝇没两样。
“你会易容?”他问。
易城公主拼命点头。
宫胤微微思索,他觉得今日易国大王,很有些诡异。
“帮我换张脸。”他道,“谁都发现不了的那种。”
幽暗的室内没有点灯火,垂着密密的帘子,好在远处灯火的光芒射进来,能照见屋子里人的轮廓。
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静静站在室内。
独处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披斗篷,也许是少年时在那最冷的地方呆久了,总在下意识寻找温暖。
他翻着手里一张纸,纸上沾染着淡黑色的淤泥,他读了半晌,将纸在火上烧了,火焰噗地一下喷起老高,耀亮他深黑的眸子。
“易山接信使被杀,死于普通匕首。贯通伤口,从位置看,应该是有人从滑洞中冲出,借冲力将其捅了个对心穿。”
“莫非是绯罗?”黑暗中有人惊骇地道。
他嗤笑一声:“绯罗怎么敢?她不想要那药了?”
他在室内踱了几步,盘算着地形和事情发展的可能性,忽然颇为懊悔地闭了闭眼睛。
失策,不该将景横波和宫胤驱赶入天裂峡谷的。
看样子这次两人又死里逃生,居然还能找到了瀑布中的秘密入口。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当初他将两人往那方向驱赶,一是要做得不露痕迹,天裂峡谷高度够高,落下去必死无疑;二是他觉得瀑布那地方,谁也不会闲着没事干冲进中段,更不会在没有任何线索情况下,冒险进入瀑布内部。
但世事总有变数,变数发生了,就得补救。
他默默想着,那看见秘密的,该是谁?
杀人者需要借助冲力,才能将接信使杀死,说明力气不足或者状态不佳,这点,和宫胤景横波都符合。
但那瀑布下入口,非常狭窄,连他也进不去,非得身形极其纤细的人才可以,之前送进去的人,都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
那么,就是景横波。
黑暗中属下不敢言声,都知道易山重要,等待着主子的下一步指示。
“派出天干第一星。”他道。
属下一凛,想不到主子对女王和宫胤如此重视,竟然派出了麾下最为精锐的杀手。
“是。”
“联系那边帮忙,易国的易容术,还是值得一用的。”
“是。”
“和易山驻军那边也联系一下。”半晌他又道,“让他们,也该动一动了。”
“是。”
景横波几人出了行宫,骑上带来的马,甩脱追击的行宫护卫,直奔幻都。
耶律询如故意落后一步,给耶律祁带来的那批手下,打了个手势,一个最机灵的,叫小豆儿的小伙子凑上来,听她吩咐了几句,忍着笑瞟了景横波一眼,点头退下,过了一会儿,从人群中不见了。
这边耶律询如带着景横波从闹市走,闹市马行不快,景横波倒也不心急,一边看街景,一边心中盘算着等下和那姑娘谈判的腹稿。
耶律昙和紫微上人共乘一骑,天底下任何人被紫微上人禁制了,都别想解开,耶律昙自被擒后一言不发,紫微上人嫌他脸碍眼,经过一个卖斗笠的摊子,顺手抓起一个斗笠给耶律昙戴上,那卖斗笠的人居然没察觉。
易国是大荒北部大国之一,幻都自然比沉铁翡翠玳瑁都繁华上许多,换往日,景横波这个看似女王其实没多少享乐的苦逼,一定会跳下马,从街头逛到街尾,再从街头吃到街尾,今儿她坐在马上,目光散乱,眼神无焦距,口中念念有词,一旁的招徕叫卖,卖艺的翻跟斗都快翻她脸上,她都毫无察觉。
耶律询如凑近去听,听见她道:“……姑娘,感谢对宫胤的好心相助,但是感情是不能交换的……啊呸呸呸,这什么说教词儿,公知道德犯吗?”
第808章 老娘也有(2)
“……姑娘,给句实在话,要多少钱你才肯退婚……啊呸呸呸,总裁文看多了吧?”
“……姑娘,你们是没有感情的,强扭的瓜不甜,这样吧,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回头我负责给你找一门包你满意的婚事……啊呸呸,她一口唾沫吐我脸上怎么办?”
“……姑娘,之前的事很抱歉,他不会再见你了,以后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啊呸呸呸她寻死觅活怎么办?”
耶律询如捂着嘴到一边偷笑去了,一边偷笑一边叹气。一边叹气一边瞟自己弟弟。
耶律祁还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看见卖糖串子的,卖一串递到景横波嘴边,景横波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咔嚓一口。
看见卖挂白霜甜柿饼的,买来擦干净白霜递到景横波嘴边,景横波一边叽叽咕咕,一边咔嚓一口。
一旁紫微上人瞧着眼热,大叫我也要。耶律祁才懒得理他,指指耶律询如。耶律询如买一包糖炒栗子,扔他怀里,紫微上人自己剥栗子,剥得栗子壳灌了耶律昙一颈,剥了几下老不死哎哟一声,原来是伤了指甲。
耶律询如不理,紫微上人等了一会,没等到耶律询如的关心粘缠,悻悻地自己吹了吹指甲,咕哝道:“死丫头忽冷忽热,这回又不理我了。”扁了扁嘴,忽然又有几分失落。
习惯了耶律询如的死缠烂打,忽然一天她冷淡了,无视了,他却觉得心里发空。
耶律昙忽然转头,看了一眼他,那冷冷淡淡眼神看得紫微上人恼羞成怒,啪地揍他一个拐脖,“瞧什么瞧!不许贪图老夫美貌!”
“也是。”耶律昙忽然开口说话了,“紫微上人?老而不死,如何还贪恋人间青春?”
紫微上人脸色微微一变,忽然又嘻嘻笑了,斜着眼道:“你小子似乎很有些不服气?”
耶律昙目光冷冷掠过,舔了舔唇角血迹,紫微上人看他那冷淡神情底,兽般的嗜血肃杀之态,微微皱了皱眉,直觉自己不喜欢这个小子。
那边遥遥的,长街尽头,先前那小豆儿,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对这边做了个好了的手势。
耶律询如立即加快了脚步,拉着景横波穿过长街,指着巷子尽头一处屋舍,道:“就在那。”
景横波咳嗽一声,又咳嗽一声,摸摸脸,忽然问耶律询如:“我今天看起来怎样?”
耶律询如面无表情地道:“我是个瞎子谢谢。”
“哦。”景横波又转头问耶律祁,“怎样?”
“我可以写出一本书,来形容你今天的神采。”耶律祁笑得又魅又妖又正经,“就怕你嫌我啰嗦。”
“宫胤怎么就没你这么会说情话……”景横波低低咕哝一声,叹口气,心想人真的贱啊,眼前也是个大美男,说得一口好情话,做得一口好菜,也温柔体贴,也细致殷勤,还有个足可加分的和她脾气相投的姐姐,又没什么前女王的纠葛啊,未婚妻的锦囊啊,说不得的苦衷啊这些破事,比宫胤那个又冷又傲娇的事儿精好许多倍,可自己就为毛就是死死盯住了他,一边哭喊一边爱,一边爱一边哭喊呢?
“自找罪受!”她咕哝着向前走,挺起胸膛。
走不了两步忽然又顿住,回头看看耶律昙,道:“这人的面具还没揭下来呢。”
“急什么,大街上揭合适吗?”耶律询如道,“在老不死那里,你还怕他跑掉?”
景横波一想也是,点头继续向前。她其实并不是想现在知道耶律昙是谁,只是有点情怯,故意拖延脚步。
她不怕那啥大战,但是毕竟师出无名,人家算宫胤的救命恩人,如果真的十分痴心,有些话说出口就会很尴尬。
耶律询如对小豆儿悄悄招手,小豆儿绕了个弯子潜近来,耶律询如落在众人之后,悄声问:“安排得怎样?”
“全套最高顶级班子!”小豆儿依次压下三个指头,“幻都万彩楼最红的姐儿季怜儿,幻都赏春班最红的戏骨黄妈妈,幻都里最难缠人称鬼见愁的落魄酸儒文贤生!齐活!”
“会办事!”耶律询如赞,“怎么解决的?”
“砸钱!”小豆儿气壮山河竖起五根手指头,“大金条!立马就来,要啥演啥,还保证临场发挥!”
“别过火就好。”耶律询如嘱咐,“我只要拖过今晚,拖得她无心管问其他任何事就行。”
“就凭那演技,您想拖三个月,都行!”
“你想扮成什么样的,都行。”易城公主换下了身上的华服丽裳,亲自跟在宫胤身后,也走在这段大街上,远远盯着前面景横波那一行人。
宫胤不置可否,他刚才已经问过易城公主,她和耶律昙结识的经过。易城公主本身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吸引耶律昙的,还以为是自己的美色,但宫胤对天门子弟向来了解得很,天门子弟高高在上,怎么肯委屈自己做个公主面首?
必然有所图。
几经提示,易城公主终于想起了那罐泥,但泥没带在身上,宫胤皱着眉,想着也许还得和这女子去她宫中一趟,那泥是从易山中挖出来的,是易山守将送给公主的,而景横波也是从易山从出来的,从时间推断,出来得极快,说明易山内部一定有些奇异之处,而又涉及到易国将领,由不得他不警惕。
大荒格局,六国强于八部,易国因为擅长易容,多出诡奇杀手,历来是帝歌政要的噩梦之一,在百年前开国女皇时代,易国不甘于臣服,曾经派出十批杀手暗杀女皇,那些杀手扮成了各种身份,有阵子直接扮成了女皇的王夫和孩子,简直防不胜防,所以易国,向来是宫胤手下蛛网蜂刺的重点监控对象。
早在一年前,宫胤就曾收到易国开始寻找皇叔的消息,但对方动静小,似乎也很安分,也便没有过多干预。如今他为了掩藏行迹,故意斩断了和所有属下的联系,但这并不代表他完全收不到诸国诸部的各种消息。
他目光落在街角,一个叫花子正在扪虱子,放在嘴里咬得咯嘣咯嘣响,时不时将手在墙上擦擦,墙上便留下一片模糊的擦痕。
第809章 老娘也有(3)
宫胤目光扫过擦痕,从叫花子面前经过,并没有回头。
帝歌尚安。
阿善失踪。
明城和假国师,各自安稳。
朝中已听说国师在外传闻,似有蠢蠢欲动之势,求国师速归,或授以方略。
长安客栈在灯草巷的最里面,单独一个院子,很难想象一个客栈开那么偏僻,怎么还会有生意。
景横波却在庆幸,偏僻好啊,哭起来没人围观。
进了门,掌柜和小二都在柜台后算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看见小豆儿当先引路,掌柜的眼皮都没抬。
前厅是饭馆,坐着一些喝酒的散客,好在后院隔得还远。
景横波整整脸皮,清清喉咙,严肃状说一声:“我自己去瞧瞧。”一溜烟直奔后院。
回头一瞧,一个不落都跟了来,暗叹一声误交损友。
后院里有一些工人在修墙,骑在墙头上干活,看见一大群人进来都好奇停手。
景横波转过一个月洞门,忽然一个农妇打扮的胖大妇人,赤黄脸颊,满身肥肉,气喘吁吁地冲了出来。
“耶律姑娘!”她看也不看其余人,只冲着耶律询如,“你可回来了啊?我那女婿,找回来了吗?”
景横波翻翻白眼——这算哪跟哪?女婿都叫起来了。
“黄妈妈啊。”耶律询如一脸为难,吭吭哧哧地道,“那个,你家女婿啊,这事儿怕是不成啊,你瞧,这位是你家女婿的正牌未婚妻……”说着将景横波一推。一边对小豆儿抛了个“会办事”的眼神。
“什么?”那妇人霍然站住,猛地回头盯住了景横波,满身的肥肉刹那一哆嗦,荡出好几圈震动波。
“啥?未婚妻?她?”那妇人肥短的手指指住景横波,忽然格格格地笑起来,“耶律姑娘,少开玩笑了,这不就是个清秀小子嘛,脏兮兮破烂烂胸平腿短的,跑来充什么未婚妻?不会是想来敲诈吧?告诉你,我们穷家薄户,没啥给你敲的!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妈妈我就饶了你,回头我家女儿当上大官夫人,还有银子赏你,现在,”她伸手一指门口,“给老娘滚!”
“好!滚就滚!”景横波走上三步,啪地一脚踹倒这肥婆,靴子踢着她向前,“滚!快!快滚给我看!”
耶律询如“噗”地一声,耶律祁下巴险些掉地上,耶律昙不屑扭头,紫微上人目光亮亮,大赞:“好徒儿!”
“啊啊啊啊你这破落户儿,淫贱胚子,下作小人!”那肥婆骨碌碌滚出去,尖声大骂,“你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有混混儿光天化日杀人强抢民女啦……”
景横波一脚踩住她屁股,“混混儿你妹啊!抢你妹啊!看清楚!姐是来退婚的!带你女儿滚回去!趁人之危,强逼婚姻,算什么事儿?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现在滚回去,我给你们补偿,再撒泼装疯,一脚把你踢回西班牙!”
“你真是我那女婿未婚妻?”那婆子不嚎了,睁大眼仔细看她,忽然怒道,“你什么玩意?敢对我大呼小叫?就你这德行,是我那大官女婿未婚妻?你配吗?”
“我不配?”景横波抹抹脸,“看清楚姐的脸!”
“一般!”婆子声音比她还大,“我女儿貌美如花,肤白胸大!”
景横波本来想好好说的,没想到这老婆子开场就撒泼,顿时给激出火气,哗啦一下扔掉外衣胸一挺,“老娘也有D38!”
耶律询如咕咚栽倒。
耶律祁转个角度想要看清楚,被紫微上人挡住,紫微上人自己凑过头去,被耶律询如恶狠狠抓住袍子。
“我女儿温柔贤淑,宜室宜家!”肥婆叫嚷。
景横波一脚踢她个跟斗,“本姑娘爱吃爱睡,杀人如麻!”
“我女儿德容言工,琴棋书画!”
“本姑娘好哄易骗,钱多人傻!”
“我女儿以夫为天,勤俭持家!”
“本姑娘河东母狮,称王称霸!”
肥婆“呃呃”地倒着气,还没想好下一句,景横波已经把她一路铲进了花园旁小径里,“好好和你商量你不听,非要和姐拼泼辣。比嚣张?两个字,傻!”
肥婆拍着大腿在泥地里哭号,景横波跨过她山一样的身躯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入内,留下满地惊掉的下巴。
骑在墙上修墙的工人,手中的泥桶掉了下来。耶律祁在咳嗽,咳着咳着笑起来,耶律询如也笑,悠然打着拍子,道:“还押韵呢!你好眼光!”接着又咕哝,“看她怎么过下一关……”紫微上人乐不可支,拍掌大赞:“痛快!回头真认了这个徒弟!”一转头看见店铺掌柜的带着一群小二也在伸着脖子看热闹,眼睛一瞪道:“死开死开!有什么好看的,去!去!”
掌柜的呵呵一声,恋恋不舍地走了。这么好看的戏,人生哪得几回闻。
景横波刷完肥婆怪,直奔后院,忽见一名男子,文士儒衫,一脸正色,肃然站在滴水檐下,两道川字眉皱得紧紧,凝望着她。
景横波一看这造型,脚下一慢,原以为那肥婆的别的家人,定然也是泼辣狂妄,粗俗不堪,她一并也就打发了,如今这人却像个读书人,啊,唯读书人与小人为难养也。
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那文士已经衣袖一拂,沉声道:“姑娘,如何在月洞门外,追打我妻?”
“因为我不追打她,她就要追打我。”景横波同样一本正经地道,“子曰:打人者人恒打之也。”
“子曰?”那文人果然开始思索,“此乃哪位大贤称号?还有,此句老夫未曾听闻。”
“井底之蛙,才学不足,没听见是正常的。”景横波笑眯眯点头,“敢问先生可是季姑娘家长?”
“自然。”文士冷冷道,“姑娘来意,老夫已经听闻,老夫对此有三问,请姑娘赐答。”
景横波暗暗提气,“请讲。”
“其一,”文士慢条斯理地道,“姑娘自称是老夫那未来女婿的未婚妻,来此是来替未婚夫退亲。自古以来,婚约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若退亲,也当男家父母出面,请托媒人,退还庚帖,以示尊重。便若老夫那未来女婿并无双亲在堂,也该由他自己请托媒人,哪有你一个妾身未明的未婚妻,抛头露面来和女家谈退亲的道理?此举贻笑大方,无礼荒唐!”
第810章 老娘也有(4)
景横波嘿嘿一笑,“第二呢?”
“其二。”文士一脸鄙视,“你今日来已经是失礼失德,之后所做一切便没了道义支撑。你当知自己无行无德,遇见女家长辈,就该谦恭请罪,好言相谈。行事错谬,当以礼仪补足,你行差踏错在先,无礼放肆于后,竟然于大庭广众之下,追打女方母亲,不尊长者也不尊礼教,如此狂悖女子,怎配立于此地!”
景横波抓抓脸,“快说第三点。”
“其三。”文士须发飞动,怒指景横波鼻子,“先不论你自称老夫女婿未婚妻,是真是假。便算是真,我女对你未婚夫婿拼死相救,有救命之恩。所谓生死事大,你与你未婚夫,该当感激涕零才对,你未婚夫当欢喜迎娶我女入门,你应自愿退让,以她为尊。这才是做人做事的道理。然则你两人,一个恩将仇报,避而不见,躲在女人背后,唆使女子上门大闹退亲;一个无耻无礼,寡廉鲜耻,一介未嫁女子,公然闹亲。你两人行事之卑鄙张狂,心地之龌龊无德,老夫生平仅见,令人发指!”
“啊,”景横波一脸崇拜之色,由衷地道,“您老人家词儿真多,堆砌得真好。”
“休以为谄媚老夫,便可让老夫改观让步!”文士重重拂袖,“事关大义大礼大节,老夫俯仰不愧天地。咄!你于我速速退去,老夫当谅你先前无德之行。若再纠缠,莫怪老夫告上官府,判你猪笼浸河!”
“呵呵呵呵呵。”景横波斜着眼睛,“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本来敬你读书人,想你虽然说话难听,但总归可以讲讲道理。现在看来,你的语文一定是明城那小婊砸教的,看似逼格甚高,其实强词夺理。和我谈三点是吧?我也和你谈三点,这三点你答得出,我就退去怎样?”
“狗嘴焉能出象牙乎!”文士怒哼,“待老夫见识你的无耻言论!”
“其一,”景横波笑眯眯地道,“阁下满嘴之乎者也,满口礼教道德,也算诗书传礼之家吧?既然这么重视做人道理,礼教之防。想必你家女儿,定然也熟读诗书,谨守礼教吧。”
“那是自然!”
“那么问题来了。”景横波笑道,“谁告诉我,一个被严格家教管束着的女子,会半夜出门?好吧就算她可以半夜出门游荡,临危援手是做人本分吧?施恩不忘报是做人道理吧?趁人之危这种事不屑做的吧?可你女儿,明知我那未婚夫有未婚妻,却强人所难,以性命要挟,逼他交出随身锦囊,强迫求亲。喂,请问这算有德有礼,谨守礼教吗?”
文士一窒,墙头上工人们轰然大笑,有人大声道:“礼教咱们是不懂的,但这一手,大户人家好闺女只怕是做不出来的。这明明是教坊青楼里的话本儿故事嘛。”
院子门口,掌柜小二一大堆酒客又在探头探脑。
文士勃然大怒,挥袖道:“一群粗汉,懂得什么?闭嘴闭嘴!”
景横波不等他回答,接着道:“好啦,强迫人家有妇之夫在危机情况下,不得不屈从定亲也罢了。也就是你家女儿比较不要脸点嘛,不要脸就不要脸啦,勇于追逐喜爱的东西,虽然手段不大光明,但还是可以理解的嘛,只是不要再站在道德制高点口口声声喷别人,却看不见自己德行就好啦。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还是谈您老人家到死都自夸的礼教啊,你家既然这么奉行礼教,讲究贤良淑德,那么就该明白,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所谓尊重婚约,那么你这边要尊重,别人那边也该尊重。这边已经有未婚妻了,那边你再挤上来,这不是谈婚论嫁,这叫小三,叫撬墙角,叫二奶你造吗?想挤进来,也是你家女儿做妾明白吗?还得我这个大妇同意明白吗?先娶为妻后纳为妾明白吗?一个妾叫嚣到女主人头上,还嚷着要正室让位,你以为这是YY宅斗小说吗?哪本圣贤书告诉过你可以这么干来着啊?”
“你……”文士退后一步。脸色发紫。
“第三点,”景横波上前一步,摇着手指,“你先前说的,失礼失德在先,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道义的支撑点,这话一点不错,还送给你。你没能教出一个明理懂礼的女儿,也没能教出一个贤惠端庄的老婆。一个公然趁火打劫抢别人未婚夫,哭着喊着要挤走人家正室做大房;一个撒泼闹事狗仗人势,还没做上丈母娘就以官亲自居;圣贤书叫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吧?你没能教好妻女,那就是你自己问题,你身不修老不修;你老婆泼辣女儿厚脸皮,你看上去一身正气实则就是个没立场的妻管严,你也齐不了家,前两点都做不好后两点我也不必和你谈了,你说修不了身齐不了家无德无能纵妻纵女干出这么一堆污糟事儿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和我谈做人道理礼教道德?”
“砰。”一声,文士退后时绊倒在台阶上,虽然还想挣扎起来对骂,终于弱了气势,景横波对他竖了竖中指,呵呵一笑道,“比讲理?一个字。找虐!”
她扬头扬长而去,临走踩脏了文士的袍子,满墙工人瑟瑟,一窝围观者目瞪口呆,耶律询如脸色发白,喃喃道:“一个字,找虐……”
耶律祁嘴角笑纹深深,看一眼姐姐,实在不想幸灾乐祸,但真真忍不住。这声声句句,都骂的是询如,可怜询如还一句都不能回……
这只能怪所有人都被景横波懒散无所谓表象迷惑,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也是一张滔滔万言的利嘴,只是一般事情提不起她对轰的兴趣罢了。只有捍卫爱情……
耶律祁忽然敛了笑容,心间微微一酸。
景横波的所有光彩奇特之处,真的从来,都只因为爱情诞生。
只有为了宫胤和她心中的坚持,其余人才能看到她悍然捍卫的凶猛。
何其有幸啊宫胤……
一大堆围观的人在讨论。
有人道:“这姑娘忒厉害。”
有人道:“好像有点不讲理,好歹人家救了她未婚夫,要我说各自退让一步,后头那个也别说要做正室了,委屈一点做个小的,前头这个度量宽宏些接纳了,免了人说妒妇。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只是便宜了那个未婚夫。”
第811章 宫胤是我的人!(1)
众人呵呵笑,大多赞成后一种观点。
却有人道:“已有珠玉在前,何必再将就鱼目萤火?”
众人听了都愣愣,回头找却没发现是谁在说话,有人不以为然地道:“珠玉在前?什么意思?是说这姑娘美丽吗?脸是很好的,可这头发乱七八糟,还有这性子,这什么性子?大庭广众抢男人打人啊。还有说的那些话,太厉害了吧?真要娶回家,鸡犬不宁啊这是,要我说,后头这个救人的小姐,娘差劲了些,爹还算个人物,本人如果再长得好些,倒是后头这位强些呢。”
众人又纷纷八卦地赞同,又有人幽幽地道:“要我说,这两个都不成。一个脾气差,一个家世差。这两人如此争未婚夫,那季小姐以黄花闺女之身不惜强迫求亲,这女子不惜抛头露面捍卫未婚夫。想必那男子一定极为出众,如此出众男子,怎能配如此普通女子?当配家世身份财富地位都首屈一指的女子才对。”
男人们听着这话又不舒服了,有人冷哼一声,“凭什么好女子都该给那人?也许那人歪嘴斜眼呢?”
却又有人淡淡道:“家世身份财富地位何用?两心相知,才是最重要的。”
有人讥笑道:“说得好像很超脱。问问你,若换你,你选这三种女人中哪一个?”
稍稍沉默,随即那人道:“谁若为我捍卫情意,我必为她付出一生。”
景横波没有听见八卦人士的讨论。
她雄赳赳气昂昂,准备解决大麻烦。
一边走一边就想起当初逼宫事件,想起那令自己想一次就懊悔一次的明城对质事件,那时候真的变故太突然,被宫胤伤得太厉害,以至于对明城暴风骤雨般的控诉完全打懵,如果换成今天,未必就一定会输。
人总是在成长的,嘴皮子和狡辩功能也是在升级的,她已经做到明明有点心虚,却还依旧寸步不让气势汹汹了,再修炼阵子,面对面打败明城小婊砸指日可待。
转过一个月洞门,忽然一人,袅袅婷婷一路过来。
头一抬,景横波一呆。
好一枝雪茶凝露,伴风娇花。
对面,那少女不过十六七,生得毫无瑕疵胜雪肌肤,一双眸子盈盈剪水,一抹红唇浅浅含春。鬓发蓬蓬松松,不事妆饰,只剪一对并蒂莲,粉红的蕊心在乌发间颤颤,正和颊上一抹淡淡红晕呼应。
她微带惊讶看过来的眼神,既含笑温婉,又满蕴风情,她斜靠着月洞门微微侧身的姿态,既庄重婉转,又精致风流。
很难想象一个人将清纯和风情同时和谐展现,一颦一笑都似精心修炼,恰到好处,羽毛般悠悠落在人心上,搔得人心痒,又不敢亵渎。
景横波顿觉自己沧桑了,粗糙了,以及,崩溃了。
怎么回事?这名花一支犹带雪的娇弱小美人,是刚才那对奇葩父母的女儿?
太不和谐了好吗?
那少女忽然低呼一声,扑了过来,景横波一呆,正想这是什么戏码?那少女已经越过她身侧,一把抓住了跟过来的耶律询如的双手,急切地问:“姐姐!我那未婚夫,可有下落了吗?”
景横波觉得这句话万分刺耳。
“啊哈,妹子啊,”耶律询如干笑着挣脱双手,“啊,这个啊,那个啊,是这样啊……”
“是这样。”景横波忽然大步过去,把脸凑到两人中间,对那少女道,“人找到了,不过他让我来退……”
话还没说完,少女“啊”一声喜极而泣,忽然身子摇摇欲坠,景横波吓得一把抄住,那少女在她怀中,红晕上脸,又满目憧憬地道:“多谢姐姐,不妨事的,我……我只是太欢喜了……您方才要说什么?”
景横波扶着怀里羽毛一样的身体,看她那小脸红晕忽然就没了,喘息急促,明明一个林妹妹,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能救宫胤又逼婚的,想象里该是孔武有力的村姑,她想着,开门见山说完了事,还敢纠缠一顿老拳,但此刻竟然是一朵碰一碰都怕碎了的怯怯娇花,不是那泼妇老妈,也不是酸儒老爸,骂不得打不得,该怎么说?
“啊……姐姐要说什么?没事的……”那少女在催促,“我只是有点小病……也就生了十五六年……也就是心肺有点问题……受不得刺激什么的……受了刺激也没什么……顶多病个三四个月……这么多年倒也没被真的刺激死了……您尽管说吧……”
景横波瞪着她——啥米?您老这么一说,我还能说吗?
“说啊,说啊。”耶律询如捣她,“你不是要来解决这桃花的吗?都过了两关了还怕啥?”面上忧心忡忡心底心花怒放。
景横波战斗力太猛,她险些担心事情不成功,三两下就给搞定,没想到小豆儿真心会选人!
“要么换个人说?”景横波悄悄咬耳朵,“这要气死了,我可承担不起。”
“刚才的威风煞气呢?”耶律询如撇撇嘴,“算了,好人做到底,我来。”
景横波热泪盈眶——知己啊!家姐就是好人啊!
“那我就说了啊!”耶律询如对那少女道,“季姑娘啊,这位呢,是来和你谈退亲的,你那位未婚夫呢,咳咳其实是……”
景横波接上,“是我的人!”
那季姑娘定定地瞧着两人,似乎没听明白,眼里却渐渐盈上一汪晶莹,颤巍巍要落不落,看起来实在可怜,耶律询如听她呼吸急促,大赞演技,景横波却别扭难受得要死,觉得自己真是个恶人。
这恩将仇报,坏人终身的戏码,演起来真难啊……
“你……你……”季姑娘看起来又要晕了,颤颤揪住景横波衣袖,“你……你骗我是不是……你……你怎么会是他未婚妻?他……他有未婚妻怎么答应了我?他……他不会这样骗我的!”
“这个啊,”景横波望天,“他那是事急从权,当时他是急着去救我,不得不答应了你。那个,我们的婚约,呃,就在近期刚决定……”
对着这样的女子,她就再也没法理直气壮撒谎说和宫胤早有婚约了,婚约?那家伙心里不知道想的是什么,哪里肯给一句实在话哟!
第812章 宫胤是我的人!(2)
“我……我……”兔子一样的季姑娘,咬着嘴唇发了半天呆,忽然“噗通”向她一跪!
“啊啊啊你这是做什么?”景横波吓了一大跳,赶紧跳开。
她吃软不吃硬,来硬的她母狮子一样就冲上去了,来软的反而没辙。
“姐姐!”那小白兔不哭了,也不晕了,仰脸直直地看着她,“我……我……我知道我不好……我……我不该趁人之危……可我……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他有未婚妻……我对他一见倾心非他不嫁……也不敢要姐姐退亲,也不敢要姐姐让位……我……我只求能排在姐姐之后……一起……一起侍奉他……”说着哀哀哭泣,连连对她磕头。
这什么狗血剧情!
景横波瞪着那楚楚可怜的小白花,真是骂不得打不得硬不得软不得,现在她成了恩将仇报不讲理的恶婆娘,人家是委曲求全含悲忍辱的小白花,看周围观众表情,那叫一个鄙视同情,同情的是小白花,鄙视的是她。
这段数,比撒泼老娘和酸儒老爹牛多了。
“姐姐……”那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的季小姐,伸手来抓她的手臂,那种菟丝花一样的姿态,令她浑身发麻,她唰一下闪开,一边道:“季姑娘,你还是自己去和那谁去谈三妻四妾的问题吧。只要他肯……”
“姐姐你就肯么?”季姑娘小脸闪现惊喜。
女王嘿嘿一笑,道:“我就阉了他!”
她闪上屋顶,嗷嗷叫了几声,一头扎进旁边院子,不见了。
连过两关的凶猛女王,最终在步步退让的软弱小白兔面前,败下阵来。
争强斗狠她不怕,唇枪舌战她不悚,一哭一晕她也晕。
院子里围观了好戏的人,只觉得似看精彩大戏到高潮处,忽然演员说声俺不演了,当当当谢幕,真真好不难受。但主角收场,也只得三两退场,一边走一边议论说这大妇好生泼辣厉害不讲理,如此美貌温顺妾侍,正当该为夫君收了才是,一路啧啧叹息。
有人在人群后听着,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一群贪恋美色的鲁男子,恨不得这艳福降临自己头上才好。”又笑一声道,“公然叫嚣阉了男人,这女子好生厉害,那男子遇上她,好生苦命。”
一阵静默。随即有人淡淡道:“是苦是福,旁人怎会懂?”
易国王宫内,因为年节,遍地红锦,花团锦簇,一派富丽景象,不过气氛却不大喜庆,人们匆匆来去,低眉敛目,束紧着肩膀和脚步,似乎生怕动作大一些,便引发了雷霆之怒。
雷霆之怒,自然来自王宫最高的主宰者,易国大王易一一。
易一一年前接到一个消息,年也不过便出了宫,过了年才回来,众人原以为大王应该是解决了重要问题,但他从行宫回来后,脸色阴霾,把自己关在宫内不见人,宫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无人敢靠近他的寝宫。
因此也无人知道,传说中心情不好的大王,正在寝宫密室内接待客人。
客人笔直地站立着,剑一样的身形,也剑一样地充满杀气,但他的存在感很弱,隐在帐幔的阴影里,第一眼进来的人,绝对不会发现。
“想不到这次派来的是天干第一星的高手。”易一一亲自给对方斟茶,“你们主子需要我提供帮助,可以。”他举起银杯,对对方示意。
客人笑了笑,从帐幕的阴影里走出来,接过了茶杯,他一走入灯光下,那种阴影般的气质就没了,整个人又似光彩耀目,和灯光化为一体,依旧让人辨不清。
易一一赞叹地看着他,感叹道:“果然不愧是天干第一星的顶尖刺客。”又道,“其实你这样的气质,才最适合学习易容。”
“我不需要学。”那人笑道,“烦请大王为我施展妙手便行。至于回报,我家主子说,他对易山泥的研究,已经有了一定心得,之后将给您提供一款回春膏,用它来给将士锤炼体魄,最合适不过。”
“如此,多谢了。”易一一笑道,“那你此来的目标,是谁呢?”
客人指了指他桌上一张面具,道:“面具借我如何?”
易一一一瞟,讶然道:“黑水女王?”
客人笑而不语。易一一却摇头道:“你是想扮成女王对付女王?不妥不妥,这一招本王之前已经用过,再用必无效果。”
“大王有何意见?”
易一一笑看客人一眼,忽然一转身,托出一个盒子,客人接过,打开盒子,眉头微微一聚。
此人虽然不拘言笑,但一直神情从容,此刻看见这盒子,却露出点惊讶之色。
盒子里的宝光,炫着人眼。
他随即便将盒子关上,看向易一一,“敢问大王何意?”
“你接了你家主子命令,想要杀了女王。”易一一指了指那盒子,“我可以帮你易容,还可以帮你忙解决这事。但我想请托你,先不要对女王下杀手,将她交给我。”
那人皱起眉头。
“放心,等我办完事后,自然会将她还给你,到时候如何处置,我不再干涉。”易一一立即补充,“如此,你并没有违背你家主子的指令,还能获得本王的友谊和帮助,何乐不为?”
客人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
他很有职业修养,并不问易一一为何要暂时留下女王。
易一一笑得诚恳,“如此甚好。你我通力合作,女王自然手到擒来。”
客人走入帷幕,帘子一层层降下。
过了一阵,有人影从易王寝宫中飘然而去。
易一一从椅中坐起,轻轻揉着眉心。
他走入内室,打开七八道复杂的机关,在一处缓缓托出的抽屉中,轻轻摸了摸抽屉底处的凹陷。
那里,原本应该放着大王玉玺。
不过四年前,皇叔造反后,那玉玺就不见了。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他的兄弟们,在皇叔造反那一次浩大杀戮中,都死了个干净,兄弟们的鲜血,筑牢了这王位的根基。就算没有玉玺,谁还能说什么?
第813章 宫胤是我的人!(3)
但就在前不久,忽然就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秘密消息,说当初那场战役中,皇叔和他其中一位兄弟有勾结,有个兄弟没有死,潜入了他的军队中,等待着时机东山再起。
这消息不知真假,甚至无法验证真假,易国人连脸都可以随时变换,哪有什么一定的人心。
在易国,想要确定真假,真的是最困难的事。包括感情。
习惯了脸的变幻,心也缭乱。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真有一个兄弟没死,再拿到了玉玺,他这王位就真的岌岌可危。
全国军队十数万,要想很快排查出人来几乎不可能,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皇叔,找到他,搞清楚当初变乱真相,搞清楚玉玺到底在谁那里。
景横波所扮演的皇叔,当然没能骗过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打个喷嚏他都知道是哪种口味的。
一通摸捏,易容行家就能确定是真脸假脸,他知道这是正牌黑水女王,将计就计,想要趁机拿下宫胤,逼宫胤身边人将皇叔交出来。或者逼宫胤出手,把皇叔逼出来。
但假女王没能令宫胤上当,大荒国师哪那么容易对付,水榭之上一番安排失败。
但他同时看出了国师对女王的上心。
帝歌的风云,离幻都还远,他对帝歌的阴谋诡谲不感兴趣,只想先保住自己的王位。有了王位,才有谋取更多的希望。
他决定,把目标转移向黑水女王。
挟持住女王,钳制住宫胤,就会有皇叔,有玉玺,有王位,有天下。
一行人当晚在客栈中住了下来,景横波还要等宫胤来汇合,那谁未婚妻这种事儿,她想过了,谁惹的烂摊子,谁自己解决去吧。
但她不想管了,人家却不放过她,那一家三口住在隔壁,这回改了策略,肥婆也不撒泼了,酸儒也不骂人了,小白花也不磕头了,一家三口相携相扶,站在她窗子外,口口声声苦苦哀求“愿意为夫人妾侍,共同侍奉良人。请夫人千万接纳。”景横波一打开窗,就能看见小白花摇摇欲坠的身形,一关上窗,就能听见他们的苦苦哀求。搅得她晚饭都没吃,坐在屋里生闷气,等着宫胤来了,一定要好好和他撕掳撕掳。
她被“宫胤未婚妻”搅得昏头涨脑,完全忘记了耶律昙这回事,紫微上人是个只爱玩不管事的,也懒得提。他将耶律昙扔在自己屋子里,封了穴道,自己不知道蹿到哪里玩去了。
小豆儿安排住处很巧妙,景横波在第一排,紫微上人的房间要过一个拐角,而耶律姐弟及带来的人住在紫微上人对面或者隔壁,换句话说,只有景横波一个人,是看不见其余人房间的动静的。而景横波此时,也无心操心这些动静。
所以吃完晚饭后,紫微上人一走,耶律询如就随随便便,走进了紫微上人的屋子。
她进紫微上人屋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在意。
屋子里,耶律昙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帐顶,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他连眼睫毛都没眨动。
进来的人步子很稳,有点飘。
“你怎么还没死?”耶律昙并没有看那人,对着帐顶问。
耶律询如轻轻一笑,“你没死,我当然更不会死。”
她抱胸“看”着耶律昙,耶律昙却死活不看她。忽然冷笑一声道:“怎么,还打算来伺候我?”
耶律询如呵呵一笑,伸手去按耶律昙胸口,手指连点,手法熟练。耶律昙忽然道:“你懂得解紫微上人的禁制?”
耶律询如不回答,连试三种手法,都没成功,不禁奇怪地“咦?”了一声。
她跟在紫微上人身边,那老家伙好为人师,为了她的身体,也教了她不少东西,她自己觉得解开禁制易如反掌,这回是怎么回事?
忽然耶律昙“哎。”一声,身子微微一动,耶律询如一喜,道:“好了?”
“不能。”静了一静后耶律昙回答,“只能勉强动一动,真气还被锁着。”
“方法不对?”耶律询如皱起眉,她看不见,本身也没有多高深的武功,无法探知体内真气运行情况。
“你没武功,当然不能解开真气禁制。”他淡淡道,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看见往日瘦削的脸颊,如今终于微微丰润,还显出淡淡红晕,不禁唇角微微一撇。
她看起来不错,是因为那个老家伙吗……
耶律询如皱皱眉,“你没有恢复武功,就不能顺利离开这里。你要出去必得经过景横波窗前,有轻功当然不是问题,没轻功,她一定会发现。”
他不答,忽然道:“你为何要救我?”
耶律询如沉默。看出假宫胤是耶律昙后,她就陷入了思考之中。最终决定瞒住景横波,就是因为,在耶律昙身边伺候多年,她比谁都清楚耶律昙背后的宗门。
在她看来,那是个疯狂的宗门,自大,自负,自恋,自私。这种精神气质渗透了宗门中所有人,令每个人都显示出一种难以控制的癫狂。她亲眼看着耶律昙由一个温和亲切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冰冷孤傲的怪物,漠视生死,只看得见雪山巅的白雪皑皑。
独裁者的精神语言,影响了整个雪山。她知道雪山永不接受任何挫败。
而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雪山在接二连三派出弟子“惩戒”违逆者失败后,已经动了真怒,并且将目标对上了景横波。至于为什么对上景横波,她想也许和宫胤有关,耶律祁之前就对宫胤身世做过详细调查,猜测他和九重天门有相当深的缘系,而且可能还是关系不太好的那一种。
那么,杀了耶律昙也没用,雪山会更加警惕,派出更厉害的杀手,一拨拨的,让景横波疲于应付。而黑水女王,实力还未完全长成,过早的干扰过多,会影响她前进的脚步。
还不如留着耶律昙,最起码她知道这个少年,不是雪山土生土长的人,受影响较小,最起码她还熟悉耶律昙,能够将他对景横波的威胁降到最低。
从理,从情,她都不愿意他现在被发现,以最决裂的手段拼杀死去,导致雪山倾巢而出。
第814章 景肥婆(1)
好半晌,她轻轻一笑,“三公子。恩怨分明四个字懂不懂?你曾害我中毒,也曾救我性命,我数数啊……”她掰着手指,“一二三……那十年间,你大概救过我三次。我这人,先报恩,后报仇。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不过,”她顿一顿,“救你也不能白救。你先前是要对景横波不利吧?我今儿骗了她,得对她有所补偿。所以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对她下手。”
耶律昙不答。耶律询如淡淡道:“否则咱们便是仇人。”
耶律昙沉默良久,道:“我不能答应你放弃杀她。但我可以答应你,如果她不死,将来有需要,我可以不计任何得失,帮她一次。”
耶律询如仔细盘算一下,觉得耶律昙杀掉景横波是不大可能的,能换上帮她一次也好。点头道:“成交。”
耶律昙这才冷笑一声,道:“你既救我,如何不救彻底?”
她转头“看”着他。
他迎着她目光。那些年,那些书房相伴的年月,她就是这样安静地在他身边,一双眸子没有定数,却澄澄澈澈。他看着她走来走去,如寻常人一样铺纸磨墨,如寻常人一样“偷看”家族机密,好转给她弟弟。他心知肚明,却从不提起。她在他身边,像个耳聪目明的人,而他,则宁愿做个瞎子。
然后有一天,她终于还是离开,在风雪之夜,让自己弟弟给他一刀之后,决然而去。
她欠他的何止三次救命之恩?有些债,是心深处不可抵达的天涯。
他是家族的希望,是家族的精英少年,自小离开父母,受家族倾力培养,看似受尽同族子弟艳羡,实则却早早体味人生的寂寞和孤凉。
从六岁起,他就没有和父母过过年,更不要说和同宗兄弟姐妹一起玩乐。一年只有宗庙祭祖的时候,才能和父母隔着人群远远见一面,父亲难得有机会和他说话,也是满口教训,要他好好学武,好好培养根骨,将来为家族出力,这样自己这一支才有出人头地机会。
他人院子里笑闹玩乐,将年节喜庆洒落他寂寥庭院,他在青瓦白墙间默默抬头,看见春光不能将这冰雪照透。
他早早被宗门选中,列为特殊培养,一开始修炼冰雪真气,吃尽了苦头。周身寒气不能控制,冻死过不少仆役,有段时间,连眉毛头发都开始转白。半夜里在院子里游荡,像一个白毛鬼。
那时候没有人敢靠近他,一半敬,一半畏。
直到那年,犯错的小姑娘,瞎了的小姑娘,被半惩罚地送进来,专门伺候他的笔墨。
那些瑟瑟发抖的夜里,她曾将他拥抱,用体温焐化他发间冰雪。
她是他的姐姐,是他的丫鬟,是他在那些苦熬深夜里,曾经无声而温暖的相伴。
便要萎谢,也只能萎谢在他的雪域。
他垂下眼,道:“想要安全出去,我有一个法子。”
“一家三口”按照耶律询如吩咐,在景横波那儿碎碎念半个时辰,就回去休息,过会儿再去哀求,直到耶律询如发出信号可以停止为止。
演戏也是很累的,那青楼红牌季姑娘,进了屋就一屁股坐下,伸手抹汗,气喘吁吁地道:“可累死我了……”
她忽然顿住,慢慢睁大眼,看见对面,那扮演她父母的老鸨和酸儒,都慢慢倒下。
一个人从两人坐的椅子后面走出来,也不知道那么高的个子,先前是怎么没被椅子挡住的,风尘里打滚多年的季姑娘,盯着那人轻若飘云飞雪般的步伐,再看看他行动间布衣改装都不能掩盖的风姿,确定这个人,一定是世间少见的出众人物。
这一身风华,却穿着布衣,肩膀上还搭个毛巾,满身不协调造型的男子,走到她面前,季姑娘这才回过神来,颤声道:“公子饶命……”
那人用布巾包住手指,一根手指将她拎了起来,淡淡道:“不杀你,别吵她就行。”
季姑娘一开始没听懂,看见他看向景横波屋子方向,眼神柔和,忽有所悟,道:“您您您放心……我我我们没恶意……”
那人没有反应,用雪白毛巾垫着手,似乎根本不屑回答这样无聊的话。
季姑娘识人多矣,见惯大人物做派,一看这人神情反应,就知道是条大鱼,她混迹青楼多年,也厌倦了迎来送往的生涯,只是妈妈管得紧,平常都有奸细小丫鬟寸步不离跟着,今儿难得有重金买动了妈妈的心,放她单身出来演这一场戏,没想到真的碰到出众人物,心想此时不抓紧机会,更待何时。赶紧微微倾身,抱住他的手,用自己最动听的声调,婉婉道:“公子,此事另有蹊跷,您听小女子说……”
这一抱,故意将自己丰满的胸,有意无意挨擦向他的手臂……
下一瞬她身子一轻,骇然看见四周景物在自己面前飞了起来,随即发觉飞起来的是自己,咻一声穿过了窗户,撞向屋后的树丛中。
被扔出的那一刻她只来得及伸手,颤声一句,“为什么……”
屋里人不理她,将另外两人也扔了出去,砰砰两声栽在季姑娘身上,季姑娘被压得“吭”地一声,闭过气去。
他无动于衷,用布巾慢慢拭净双手,淡淡道:“因为我怕被阉。”
花丛里“一家三口”罗汉似地叠着,一时爬不起来。
宫胤不会亲自杀这种人,只不过小小惩戒,这三人躺个半天,自然就能起来,到时候自然不敢再去假扮他未婚妻,骚扰景横波。
小人物的后续境况,他从来不放在心上,看也不看便走开。
他离开后。
窗外渐渐安静。
忽然有步声慢慢接近。
一双靴子,停留在那“一家三口”面前。
那人蹲下,一掌拍死最上面的肥婆,将她花花绿绿的裙子剥下,扔开她的尸体,又拖着另外两人离开。
景横波好容易没听见那一家三口碎碎念,松了一口气,躺了下来,刚想睡会放松头脑,忽然猛地坐了起来,觉得似乎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儿没做。
第815章 景肥婆(2)
她直着眼睛想了半天,猛地一拍脑袋。
那假冒宫胤的货!
还没揭下他的面具呢!
都是这破事儿闹的,什么事都忘记了!
她唰地起身,奔出门外,还没走到紫微上人房间门口,忽听砰一声,紫微上人房间的门被踹开。那假宫胤,胳膊里夹着耶律询如,从门内挪了出来。
景横波一看这造型,“呃。”地一声——怎么可能?耶律询如被那假宫胤挟持了?
耶律祁等人纷纷冲出,紫微上人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老远看见就呆了呆,大叫:“哎呀,你挟持了这死丫头啊?好啊好啊,快杀了她,老夫我都烦死她了!”
耶律昙冷冷瞟他一眼,眼神不掩憎恶,对耶律祁道:“快马。干粮。不许来追,别玩花样。不然我就杀了她。”
“别伤我姐就行。”耶律祁答应得很爽快,立即让人备马备干粮,客栈掌柜带人赶来,小二老远就张着双手喊“各位爷行行好,千万别打坏了小店的东西,小店小本生意……”
马和干粮备好,耶律祁要牵过去,耶律昙道:“不要你。”随手一指那群在修墙的工人道:“最外面那个,下来牵过来。”
耶律祁便让掌柜去通知那人,那人犹犹豫豫下来,耶律祁塞了一锭银子给他,他才磨磨蹭蹭将马牵了过来,陪着一直牵到客栈门口,其余人只好亦步亦趋跟着。
耶律昙挟持着耶律询如上马,耶律询如一直没说话,上马前才笑笑,道:“别追,我去逛一圈就回啊。”
“姐姐你小心些。”耶律祁嘱咐一句,看一眼耶律昙脚下,微微皱一皱眉头。
耶律昙冷冷看紫微上人一眼,双腿一夹马腹,驰出街道。
景横波看他身影消失,身形一动,却被耶律祁一把拉住。
“怎么?”她疑问地看他。
“别轻举妄动,万一惊动对方,伤了姐姐就糟了。”
景横波皱皱眉,她忽然觉得今天事情有点怪异。耶律祁姐弟太淡定,虽说两人见惯风浪,淡定也是正常的。但这样对于事态平静接受的淡定,总让她觉得怪怪的。
头顶一阵风掠过,她一抬头,看见一抹紫影。
老不死才不管耶律祁怎么说,追出去了。
景横波心中那奇怪的感觉,更浓了。
“你看,”她慢慢地道,“老不死对姐姐,其实很上心呢。”
“真情足够,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你说是吗?”耶律祁深深凝视她。
景横波听出这话里有话,觉得怎么回答都似乎不大合适,正想一笑岔过,那客栈掌柜忽然过来,大毛巾一甩,打断了耶律祁深情款款凝视她的眼神。
掌柜一脸肃然地和耶律祁讲:“这位客官,方才天字三号房房门被踹坏,承惠请付换门费及修理费十两银子多谢。”
“一扇门怎么这么……”耶律祁一句“贵”字还没说出口,瞟一眼景横波,改口笑道,“应该的,请稍等。”
倒是景横波,已经瞪着眼睛叫了起来,“什么?十两银子?这么贵?你这门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打的?耶律,这是黑店,别给他!”
“姑娘言之差矣!”掌柜立即转向她,更加严肃地道,“此门深海乌木制成,坚硬耐用,价值千金,十两银子一点都不过分。”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如果实在没钱,小店允许赊欠,但得留人扣在此地。”
“在下虽不宽裕,这点银子还是有的。”耶律祁笑着掏袖囊,手忽然一顿。
“肥头大耳,唯利是图,满身肉油,敲骨吸髓!”景横波还在叽叽咕咕骂这个矮敦敦肥团团,一看就很恶心的店掌柜。看见耶律祁动作,不禁一怔。
耶律祁摸完袖囊又摸胸口,再摸腰间,越摸神情越尴尬,景横波瞧着这架势不对,怎么这么眼熟?
“这个……你不会……真的……没……”她比了个钞票的手势。
耶律祁尴尬地苦笑点点头。钱袋不见了,现在才想起来什么时候不见了,但好像已经迟了。
景横波赶紧去掏自己口袋,冷笑道:“不就十两银子吗?我来就是!”
她摸啊摸,摸啊摸,摸啊摸……
掌柜操着袖子冷冷瞧着,也不催。
景横波越摸越慢……
耶律祁叹了口气——这孩子死心眼,也不想想,自己都着道了,她能逃掉吗?
“没钱是吧?没钱充什么阔佬呢?”掌柜身边的小二冷笑道,“看样子,几位连今夜房钱,都拿不出来了吧?”
“我们走掉的那个,身上有钱!等他回来就给你!”景横波确定紫微上人绝对不会着道,回得还算嘴硬。
“行。”掌柜的冷笑,一指小二道,“请这几位爷进去,没结房钱房门钱之前,还请不要出来乱走。当然,您几位好像有武功,存心要赖房钱的话,小店也拦不住。您自己看着办啊。”说完袖子一甩,自顾自走了。
景横波气得七窍生烟,真想拂袖便走,但越是这样,越不能走。可以打家劫舍强取豪夺,却不能对苦哈哈讨生活的百姓不要脸,这点原则她还是有的。
只好屋里呆着了,好在耶律询如那里不用操心,紫微上人追去了。如果紫微上人搞不定,这天下也没有谁能搞定了。
她被店小二一路押解回房,掌柜倒还命人送来晚饭,却全是素的,像生怕他们到时候付不出钱,景横波越发觉得郁闷,随便吃完,跳上床睡觉。
那边耶律祁面前也是一盘素菜,比景横波的还差,景横波好歹三四样素菜,干净精洁。他面前就一盘,还是馊的。
耶律祁看一眼,将盘子推开,捋起袖子,在手臂上一抹,忽然就抹下来一条金叶子,唤来一个小豆儿,道:“去打点酒和肉,要干净精致。”
小豆儿应了,又道:“何不让店家送?”
耶律祁微带讽意一笑——店家送?那八成有蒙汗药。
他想了想道:“易国诡谲,人人擅长易容,真假难辨,你小心不要着了道。”
小豆儿应了,接钱出去。过了一会回来,拎着酒菜。
第816章 景肥婆(3)
袋子里酒菜散发香气,越近客栈,香气越烈,小豆儿是个好酒的,忍不住解开袋子,深深一嗅,顿时陶醉地眯上眼睛,道一声:“一闻都快晕了,真是好酒!”
脑子还真有点晕,他捂住额头,歪歪扭扭向前走,路上遇见那群修墙完毕回去的工人,他步子有点歪,差点撞上人,还是一个工人好心,扶住他的肩,将他的身子转了转。说声:“兄弟小心些。”
小豆儿谢了,原地站着,辨认了一下方向,走回耶律祁房间,耶律祁还在房间里等候,没有点灯火,幽暗天光里轮廓如雕像。
小豆儿将酒菜送上,嘻嘻笑道:“一路上没遇见什么可疑人,连搭话都没有。你瞧着,小豆儿可还是小豆儿?”
耶律祁一笑,拍拍他肩头道:“当然是你,假的哪能这么像?帮我拿着酒菜,找那位去。”下巴指了指景横波屋子方向。
小豆儿嘻嘻一笑,赞道:“就知道公子细心。”说着端起食盒,跟着耶律祁出门去景横波那里。
景横波睡了一会没睡着,心里乱糟糟的,睡了一会一脚蹬开被子,怒骂道:“死宫胤!臭宫胤!自从遇见你之后,姐就没碰上一件好事!”
“没事,遇见我就有好事。”忽然一个声音在窗外接道,“开窗。”
景横波一个箭步跳下床,扑到窗边,还没到就闻见诱人香气。开窗一看,没人,却有一盘香浓细嫩的白切鸡,从窗下冉冉升起。
那鸡皮色雪白,闪着微黄的油光,甚是美貌,景横波晚饭没吃饱,此时对这香气毫无抵御力,顿时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道:“果然是人未至菜先至,不过耶律祁,你哪来的钱?”
耶律祁斜斜坐在窗边,编着几根草茎,手指灵巧,夜色中轮廓清晰漂亮如画成,那睫毛长得连景横波都忍不住叹一叹。
他也不抬头,闲闲编草,一边道:“混江湖的人,不是只有钱袋里才有钱的。”
“那刚才你怎么不拿出来?”景横波哈哈一笑,撕了条鸡翅膀,又一盘菜变戏法似地冒出来,热腾腾的糯米红心团子。小豆儿乌溜溜的眼睛在白里透红的团子后面熠熠的亮着,尖声尖气地道:“红心雪团,娘娘请用。”
小豆儿的嗓音很特别,七拐八弯的金属音,天生有喜感,景横波觉得他的声音太具有辨识力,这天下谁也模仿不来。听着这声音她就想笑,抓了一只团子,才听耶律祁淡淡道:“不妨让小人得志。”
“是是,对极。”景横波一手鸡翅一手团子,笑道,“你姐怎么还没回来?会有危险吗?咱们要不要去接应?”
耶律询如被挟持而走,道理上该去救,不过看耶律祁模样,却似乎不担心,她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为免打草惊蛇激怒对方,我们不要明着追,我已经派人悄悄跟着,有消息回报。再说家姐机灵,又有上人照拂,你不必太担心。”
“也好。”景横波看一眼耶律祁,他始终坐在窗边,姿态闲散,黑暗里一个隐隐约约的侧面轮廓。星光月色下,有种乌衣子弟的朦胧潇逸之美。
她心中忽然有点不安——这是在易国啊,易容术千变万化的神奇国度,遇见的每个人,能确定是本尊吗?
不过,自己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了?就因为耶律祁这个装逼的姿势怀疑他?他身边的小豆儿可绝对是正版,小豆儿长相声音都极有特色,又是小人物,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把他模仿得一模一样的。
在易国吃了亏,她终究多了几份谨慎,欲待咬下的鸡翅团子,还是没有动口,耶律祁给她亲手切的薄片牛肉,她拈了一块反反复复看那腱子肉上天生花纹透过的漂亮光影,赞不绝口,但就是不吃。
耶律祁看看她,她笑笑,道:“减肥。”
耶律祁也不劝,自己随随便便拈了吃了,小豆儿一边送菜一边也在吃,满嘴是油,景横波看他们吃的香,肚子里咕噜噜响来响去,馋虫出没,却哪里好意思再吃,暗恨自己小心太过,活该挨饿。
自己饿着看别人大吃,简直就是酷刑,景横波只好找话讲,想起在玳瑁,两个穆先生的事,便问耶律祁:“当初那谁扮成你,你怎么就肯了?你平常可不是这么好性子的人。”
耶律祁编草的手停了停,随即笑笑,道:“总归是个机会。”
这话说得含糊,但景横波立即就理解了。穆先生总归是个接近她的机会,耶律祁不拆穿,自然有他的心意和苦衷,说到底还是和对自己的情意有关。
景女王风流,从来只风流在表象,不熟的美男,她能奔过去摸摸捏捏,纯粹欣赏美色调戏一番,一旦确定哪个美男真对她有意思,她立马正经了——占便宜可以,玩真的不行。
此刻耶律祁一露出表白的端倪,她立刻装傻,“哦”地一声正想着怎么将话题岔开,耶律祁忽然伸手往她头上一盖,笑道:“好不好看?”
景横波一愣,伸手去摸,头上好像多了一个草环,微微有些刺手,她一时来了兴趣,笑道:“想不到你还会这个。”
耶律祁笑道:“照镜子瞧瞧,比你女王冠冕好看。”
景横波便笑着去照镜子,桌上有一个不算很清晰的黄铜镜,隐约看见头顶果然有一个草环,居然还点缀着星点的小黄花。颇有野趣。她笑着对着镜子,端正着草环,一边道:“这大冬天的,你哪里找来的小黄发……”
她忽然停住,手指僵在了草环边。
口齿之间,为什么忽然有些涩麻?
还有,镜子里,那张脸,为什么似乎在变化?
嘴越变越大,脸庞越变越宽,脸颊上的肉越变越多,整个人像是一个气球在被慢慢吹胀,镜子模糊,因此这膨胀看起来也缓慢朦胧,更添几分神秘诡异。
草环上的小黄花忽然落下,在她肥如两山的两颊边碎成一片黄色粉末,她的脸也变成了赤黄色。
镜子里的人,陌生又有点熟悉,但怎么看,都不是她自己。
好厉害的手段!
第817章 景肥婆(4)
她已经够警惕,什么都没有入口,什么都没有靠近,却没想到,真正的道具,不是饮食,是那个当她面现编的草环。
她心中惊骇,想要呼叫已经发不出声音,想要动弹已经无法移动。
身后,“耶律祁”终于从窗边翻身跃入,轻轻向她走来。
但此时,不远处耶律祁屋内忽然一声撞门响,随即有衣袂带风声疾掠而来。
景横波热泪盈眶——一定有人察觉了!快来!
在“耶律祁”窗边给景横波送吃食编草环的时候,耶律祁正在他的屋内,等小豆儿回来。
小豆儿却不会回来了,他在嗅酒那一刻就被下了药,出现短暂晕迷,然后被转了个方向,晕头晕脑走进另一间背面的屋,那屋里,另一个“耶律祁”在等着他。
客栈里所有的屋子除了方位不同外,其余样式格局都是一模一样的。
小豆儿没有假,耶律祁,却假了。
有人,在耶律祁眼皮子底下,做了一个局。
但久经风浪的人,对危险有种预判的直觉,当在算定的时辰内,小豆儿还没回来时,耶律祁就已经有点不安,起身想去门口瞧瞧。
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
窗边,多了一个人,那人衣裳普通,肩膀上还搭个毛巾,这造型用在他身上,很有些古怪。
耶律祁仔细看了一眼,皱起眉,道:“宫胤,你既然已经来了,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掌柜状的宫胤,已经去掉了那矮敦敦的造型,只留了衣裳和毛巾,淡淡看着耶律祁,道:“令姐转移视线,很有一手。”
耶律祁默然,他当然知道今天那个被逮住的假宫胤,是耶律昙,好歹那是他们耶律家的人,自然有辨认的方法。
他对耶律昙没好感,但姐姐要护着,为此不惜转移景横波注意力,他也只好默认。他只要确认景横波安全就好。
但宫胤不会允许一个假宫胤混淆视听,给景横波带来危险,所以宫胤必定要对耶律昙下手。在这次事件中,双方立场,是冲突的。
“不要试图欺骗景横波。”宫胤道,“我不允许。”
“是啊,”耶律祁笑,“这世上只有你能骗她,别人都不行。”
“当然。闲杂人等怎么有资格?”宫胤答得理直气壮,倒把耶律祁气得一个倒仰。
“小心骗多了,自己就成了闲杂人等。”耶律祁微微一笑,笑意讥诮,“你来了,为什么不露面?”
“耶律昙留在易国,必有用意,我要暗中瞧清楚。”宫胤道,“我会去追回耶律昙,来此,是通知你,希望你劝令姐尽早放手,以免有所冲突。”
耶律祁微微皱眉。他知道宫胤平常想对谁下手就对谁下手,绝不会特意来通知商量,这次纯粹是因为耶律询如在景横波心中地位不同,宫胤不愿意因为彼此立场冲突,引起景横波为难。
耶律祁同样不希望景横波为难,又担心耶律询如坚持要救,一时颇觉棘手。
两个男人默默沉思,这两人遇上自己的事,分分钟就能解决,但碰上这两个女子的事,就觉得轻不得重不得。
耶律祁思考了一会,忽然觉得不对,快步到门口看了一眼,“咦”了一声。
宫胤眉一扬,立即敏锐地道:“怎么?”
小豆儿现在还没回,耶律祁不用问也知道一定出事,来不及回答宫胤的话,撞门而出。
宫胤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一定有情况,二话不说也奔了出去。
两人都直奔景横波房间。
衣袂带风声快得惊人,景横波一听就知道,两三眨眼功夫,来人就能到房内。来的八成是耶律祁,他既然已经发现,此人要想将她从耶律祁眼皮子底下再扛走,实在不可能。
心中稍定,但她也没放弃自救,此时手指还能微微弹动,她指尖一动,妆台上的妆盒砸向身后那人,那人身子一闪避开,妆盒却半空打开,里头玫瑰香粉洒了满地,那人身上也不可避免沾上一些。
那人被香薰得打了个喷嚏,手一抬,手中一团衣物罩在了景横波身上,是一袭花花绿绿的裙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此时耶律祁宫胤已经到了门口,耶律祁已经发现了窗下生死不知的小豆儿,两人对望一眼,身子一错,一个掠上屋顶,一个冲门而入。
景横波听得两人脚步声,武功都高绝,心中大喜,这下这假货要么自己赶紧逃,要么被擒,想要带走她是不可能了!
身后那人忽然猛撞过来,抓住她后腰带,手一抖,将她砸出了窗。
“砰。”一声她撞倒在窗外,却没有和大地狠狠接触,身下是软软的人体,她低头一看,竟然是那季姑娘的爹。
而在季姑娘爹身下,还有一个人,淡黄的罗裙绣缠枝花,竟然是季姑娘。
她正脑子发蒙,就感觉头顶人影一闪,那假耶律祁也冲了出去,屋顶上真耶律祁立即追了上去。
宫胤是冲进门的那个,一眼看见一条人影越过窗口不见,他追出窗外,第二眼看见地上叠罗汉的三个人。
花花绿绿裙子的肥婆在最上面,中间是酸儒,最底下是最先被扔出来的季姑娘。
造型姿态,和先前他扔出来时一模一样。
这三人被扔出来半天才能脱困,人是宫胤自己扔的,自然最清楚,不过淡淡瞄一眼,便跃过那三人,追向那黑影。
他纵身时,正踩在肥婆的屁股上,借着那肥硕肌肉的弹跳力,潇洒地飞起。
他身影在天空一闪不见。
地下,肥婆景横波,能看不能喊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两大救兵来了,两大救兵走了,前一个都没看见她就跑了,后一个干脆踩着她屁股飞了。
在危险之中得见救援极度欢喜,再在极度欢喜之中遭遇极度失望,从地狱到天堂再到地狱。
人生至悲惨事莫过于此。
她都快气哭了。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宫胤背影远去,张大了嘴也不过吃了一嘴他的鞋底灰。
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这是怎么回事?窗外三个大活人他们看不见吗?宫胤那么细致的人,就不知道低头看看这三人怎么回事吗?
第818章 谁碰你,我杀谁(1)
她也不过是肥了张脸胖上百多斤而已,哪怕屁股对着他他也该认出来的不是吗!
这还是真爱吗!
她在心里咆哮一万遍之后,不得不泄气地承认——其实真的认不出,换她也认不出。
这该死的改容,比易容还坑爹。
她发誓绝不绕过这见鬼的易国,一定要夺了易国的王权,下一道命令,从此之后,易国所有人,统统不许改换容貌!
静了一会儿,她又萌生希望,杀手终究没法将自己带走,自己被扔在这里,过一会儿宫胤说不定能想通,他一回转,自己不就得救了?
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又听见脚步声。
一双靴子靠近来,坚定不移地向这边走,没发出任何惊讶之声,她的心沉了下去。
啊啊啊杀手还有帮手!
那双靴子停留在她面前,一双手将她一抄,抄在背上,不急不忙,越屋脊而山,没入夜色中。
宫胤在夜风中奔行。
前头那个刺客,始终没能甩脱耶律祁,两人在黑暗城市屋脊之上奔行,风一样刮过屋脊下百姓的梦端。
宫胤忽然停住脚步。
他发现,前头那个,似乎在绕圈子。
然后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刚才窗口下叠罗汉的三人。
人看见熟悉的,自己造成的东西,会下意识掠过,但是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一家三口”休息的房间,在景横波屋子的隔壁的隔壁。
那一排屋子,窗子后面就是一排花丛,他从那三人休息的屋子窗子里将人扔出去,虽然也有可能扔到景横波屋子窗后附近,但按照下意识选择,他不想惊动景横波,就不可能把人扔得靠近她。
那么那三人怎么会出现在景横波屋子的窗后?
那个肥婆!
他忽然转身回奔!
比奔出来时速度更快!
不过几个起落,他已经奔回了那一排花丛前,窗下,酸儒和季姑娘还在静静躺着,但最上面那个肥婆,不见了。
宫胤怔在夜风里,那么清冷的一个人,忽然眸子如厉电逼人,咔嚓一声,他身周翠叶覆雪,冰棱飞射,一大片雪色蔓延,咔咔落了一地细碎冰晶。
王者之怒!
景横波被扛在一人肩上,沿着刚才那刺客消失的反方向行走。
在那样的奔走中,那人身周不断放出雾气,雾气里,她肥壮如山的身材又在慢慢消减,脸上的肥肉也在消褪,整个人又在不断缩水,缩过了正常体型,还在缩。最后缩成了一个瘦小女孩,比她原来还要瘦上十来斤的样子。
景横波非常担心这一涨一缩,会影响她的正常肌肤。
然后那人背着她跳下了屋脊,从容进入了下面一间非常普通的房屋,打开门,进了屋,屋里出来一个和他同样打扮的人,背着一个山一样肥壮的女子,两人看也不看对方一眼,擦身而过,一个将景横波背进了屋子,放在了床上,一个将肥女背出了门,跳上了屋檐。
景横波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这真是一场早有谋划,天衣无缝的掳掠。
就算宫胤此时已经发现了不对,追了上来,但他此时的目标,必然是山一般肥壮的女子。谁知道肥婆又换了。
下面这一片是居民区,所有的房子都一样,当灯火吹熄之后,景横波想不出宫胤有什么办法能找到自己。
头顶上风声唰唰地过了。
宫胤重新跃上屋顶的时候,看见前方遥遥人影一闪,似乎有人背着很大一坨东西奔行。
他立即追了过去,眉头却微微皱起。
这个杀手好容易骗过了他,就不该再在屋顶这么显眼的地方奔行,应该跳入下面巷陌,随便一钻,他耽误了这么一刻,就很难再追及。
之前的手法都很巧妙,却犯一个愚蠢的错误,那么这个错误就不会是错误,而是陷阱。
他盯着那背影追逐,眼睛却还扫着下方,果然追出不多远,到了一处屋宇密集区域,前方那人身周忽然蓬出一股雾气,那一大团身影顿时看不大清楚。
他又追出一截,雾气忽浓,辨不清人影,停留在那边屋脊上。
他稍稍停下,远远盯着,稍顷,雾气又动了,一边移动一边慢慢散去,露出一个人背着一大团的壮硕背影。
他掠了过去,却并没有跟着追下去。
他在那雾气先前停留的地方,停下,看了看四周环境。
雾气停顿必有原因,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换人?
下头必有猫腻。
底下,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民房,这里没什么深宅大院,都是单房或者小院,院窄屋矮,黑灯瞎火,人人安睡。
他手一抬,掌心爆出一溜冰珠,冰珠飞闪,擦过那些民房的窗棂檐下,发出一阵噼啪炸响。
几乎所有人都被惊醒,啪啪啪窗扇被推开,各种脑袋探出窗口,揉眼睛的大骂的睡意朦胧嘟囔的,声音响成一片。
他目光对着所有窗户,电般一扫。
他目光对着所有窗户,电般一扫。
景横波所在的小屋,窗户也被冰珠敲响。
景横波心中大喜,宫胤智慧无双,对方果然没能骗过他,这样他也能发现!
此刻户户人家都开窗,大骂这半夜骚扰的恶客,只要这刺客不敢开窗,宫胤就能发觉。
刺客却推着她到了窗边,啪地开了窗,她伏在窗边,手探了出去,头发柔顺地滑了下来,挡住了脸。
刺客在她身后大声道:“妞妞!别开窗,仔细冻着!”一伸手又将她拽了回去,一边骂一声“谁半夜敲窗死缺德!”一边顺手将窗户重重关上。
屋顶上宫胤目光一瞬扫过所有门窗。看见了各种窗户里各种脑袋,听见了各种美梦被惊醒的咒骂,无动于衷。
他辨认着有无不开窗的住户。
靠近他左侧下方的房子,窗户似乎迟迟没开,他正凝目望去,啪一声那窗户开了,一个瘦瘦的身影探出来。
月光下那人头发乌亮,肩膀瘦窄,看不见脸,但半掩在窗棂阴影里的身子十分瘦小。
第819章 谁碰你,我杀谁(2)
是个孩子。
有粗壮男声在那女孩背后响起,“妞妞!别开窗,仔细冻着!”
那女孩被拽了回去,窗户关起。
宫胤的目光转了开去。
被拽回去的景横波,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她不得不承认,这群掳掠者,很厉害。
这一手伪装诡诈本事,天下少有人及。竟然生生骗了大荒两大国师,还在宫胤眼皮子底下,将他骗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每次都被迅速识破,但那刹那蒙蔽,对于宫胤这种无比心明眼亮的人来说,已经可以说是奇迹。
景横波摸摸屁股,怨念地想脱险以后,一定要扒下宫胤裤子狠狠地踩回来!
此刻宫胤,能不能再次发现这“小女孩”的异常?
景横波觉得换成自己一定不能发现,但她对宫胤有信心。
可是那刺客似乎还有后手。
他把她拽回去之后,就立刻又扛起她,等在另一边的窗边。
这是窄房,有一边窗户对着隔壁,一边窗户临街,此处多是菜农,集中居住,供应全城乃至皇宫的菜蔬。
此时四更初,各处送菜的大车正从街上经过,巧的是,一下子出来了十几辆大车,同时在这片区域驾行。
其中一辆轰隆隆驶过了这屋子的窗前。
大车的窗户开着,屋子的窗户也开着,那刺客抱起景横波,嗖一声投进了大车!
景横波栽倒在一堆青菜白菜土豆菜瓜之中,上头一堆菜叶哗啦啦将她淹没。
啪一声大车的车窗关上。驶离窄街。
宫胤本已经转过身去。
他打算再来一次冰珠弹窗,看看另一侧的一排房子,虽然那排房子远些,从时间推算上,刺客不大来得及进入那些房子中,但宁可弄错不可放过。
他的身子刚刚转了一半,忽然又转了回来。
不对!
刚才那开窗的小女孩……
开窗的是小女孩,那么就不可能和父亲睡一起,那么父亲怎么可能立即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拉了回去?
还有那月下探出的手,似乎过白,也大了一些……
他立即掠入那间屋子。
此时那载景横波的马车也正掠过街道,和他距离两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要拦下马车查看,但景横波更有可能在那屋子里,两件事只能做一样。
他只得先掠入屋子中,黑暗中有惊叫之声,还真似孩童声音,他扔出火折子,火折子迎风一亮,照见的却是剑光,和剑光背后陌生带着杀气的眉眼。
他手中亦有寒光一闪,比对方更快,一道白虹贯穿这屋的黑暗,将剑光崩散,“嗤”地一声一抹血泉如虹桥,浇灭了火折子微红的光。
深红和浅红都短暂地亮了亮,随即人体沉重倒地,他抢上一步想要逼问,触及的却是迅速骨化的尸首。
他没下杀手,杀手却在失败后立即自裁。
干脆利落的刺客,从来都来自森严恐怖的组织。
他没有再停留,屋内的呼吸声告诉他,这里没有别人,景横波不在。
他穿窗而出,就看见晨曦一抹,将这片平民区屋舍点亮,照见道路纵横如阡陌。
在每个路口,都可以看见一辆狂奔的大车,奔向不同方向。所有车都一模一样,已经看不出哪辆是刚才经过那路口的。
宫胤立在屋脊的顶端,眉宇间似生风雪。
他并没有再徒劳地一辆辆追车。
这些车会流向城池的任何一个地方,但他只需要去一个地方等候。
易国王宫。
天衣无缝的计划,精准的时机把握,衔接流畅的人手安排,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计谋,以及各处路口的畅通,夜间宵禁的忽然解除,送菜大车的同时出发,和近乎神技的易容术——也许一两个组织能做到其中一两样,但要全部做到,配合无误,能接二连三短暂蒙蔽了他。他相信——只有掌控整个幻都的王族。
在景横波宫胤耶律祁和易国大王进行无声追逐的同时,耶律昙带着耶律询如,也飞马直奔王宫。
耶律询如看不见,原以为他是出城,但迟迟没有听到他停下,而是感觉到路越来越宽,人越来越少,不禁有些诧异,问:“你往哪里去?”
耶律昙不答。
耶律询如又道:“你是不是该放我走了?”
“你没发现紫微上人追上来了吗?”耶律昙淡淡道,“他倒上心。”
耶律询如微微吸气,她并不认为此刻紫微上人追上来是什么好事。
紫微这老家伙,平时不是最厌她缠他吗?怎么现在又要追上来?
或许,就像小孩子自己可以不要自己的玩具,但却不允许别人抢去一个道理。
“你更应该放我走了。”她道,“我负责把他劝回去。你现在又不是他对手。”
耶律昙呼吸不稳,听出来体力未复。
她忽然听见有卫士呼喝之声,马被拦下,但随即又放行,她以为是城门,但是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尖细嗓门,让她皱起了眉头。
“宫中?”
耶律昙低头看她一眼,耶律询如总是这么敏锐,比明眼人还聪慧。
“我在宫中有熟人,她给了我腰牌,”他道,“我受了伤,不敢出城,来这里她或许可以庇护我。”
耶律询如却不赞同道:“王宫更是危机四伏之地。”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那宫中熟人是谁?”耶律昙盯着她的脸。
少年眼底闪动着怒气,怒着她的注意力不在该在的地方。
耶律询如叹息一声,不用问,他提起宫中熟人时的语气,让她判断是个女子,可能还是个对他有意思的女子。
他语气中的淡淡憎厌,她听得出。
不想刺激他,她很合作地问:“哦,对了,是谁?”
他却又忽然恼了她的合作,冷冷道:“与你何干!”
耶律询如扁扁嘴,觉得景横波话说得真对,别扭的男人最讨厌!
头顶上有风声掠过,她感觉到了紫微上人熟悉的气息,那老家伙追上来了。
第820章 谁碰你,我杀谁(3)
下一瞬一只手仿佛忽然自云端出现,一下就拎住了她的肩头。
“别伤他……”她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双手抱住了紫微上人的手。
她怕这老不死兴致一来,拎走她,顺手就给耶律昙一掌,耶律昙武功受制,哪里逃得掉。
她将紫微上人双手一抱,一边一脚踢向耶律昙。想把他踢下马。
耶律昙忽然一笑。
声音冷而讥诮。
“多谢多谢。”他道。
耶律询如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腋下穿出,森寒的剑气瞬间割裂她衣襟,嗤地一声她发间凝冰。寒气如电并不停留,嚓地越过她额头,直射上方!
上方就是紫微上人的心口!
他正身体悬空,俯身下拎她,而她正困住他的双手!
耶律询如脑中如电闪!
耶律昙根本没有武功受制!她先前其实已经解开了他的禁制!
他故作没解开,骗她自愿为质,送他出困,引来紫微上人,再利用她的捍卫之心,刺杀紫微上人。
耶律昙的冷笑刀一般寒,在她身后响起。
“谁碰你,我杀谁!”
易国人人操持着不同的脸,颠来倒去地迷惑众生,在波谲云诡的暗流中辨认真相与假象,而在相隔两部的玳瑁,玩的就是真刀真枪。
玳瑁边境乌墩山,一座铁青色的崖边,军靴将瑟瑟的野花蹂烂。被追逐了半个月,终于走投无路的成孤漠,惨笑着望了望身边仅剩的两个护卫。
两个护卫都是一身的伤,有一个还瞎掉了一只眼睛,歪歪倒倒地站在他身边,全靠武器支撑着才能不倒。
而在到达这里的一长段路上,早已遍躺其余护卫的尸体。
燕杀军狂猛肆意,追人就如跗骨之蛆,纠缠不休,来回绕了数千里的路,最后成孤漠发现,除非自己死,否则永远不能摆脱追兵。
威胁也好,哀求也好,利诱也好,和他本无大仇的燕杀,无动于衷,开口闭口就是一句“最讨厌鬼鬼祟祟和娘们过不去的货!这种货色就该从大荒抹杀掉!”
直到今日,旷野空风,孤城四闭,身无退路,前有群敌。
他已经无路可走。
燕杀在对面狞笑,并不走近,用带血的刀,修着胸毛。
他惨笑一声,看看身周两个忠心护卫,数万亢龙,最后留给他的,只有这两人。
一切彷如前生孽,仿佛不久前他还是帝歌人人趋奉的亢龙军总帅,忽然就步步竭蹶,四面楚歌,英雄末路,至今日鱼死网破。
这都是因为,遇见了景横波。
“大帅……”两个护卫艰难地护在他身前,面对着狞笑的敌人。
成孤漠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轻声道:“不必了,你们也累了,歇歇吧。”
手中长刀一个反转,嚓嚓两声,两名护卫“啊”地一声,左右坠倒。
临死前依旧保持着持刀相护的姿势,。
他闭了闭眼睛。
伤重若此,无法再活,何必再苦捱,他亲手送兄弟上路。
对面,燕杀军并不因为他杀了护卫惊讶,撇嘴一抹冷笑。
他手起,刀落,最后一刀,送给自己。
“耀祖,今生爹不能给你报仇,但等来生!但有来生!”
亢龙主帅的身体和嘶喊,在空崖之上一路下坠,激荡半山云雾,满山都是“来生来生来生”之声。
燕杀军脸色微微肃然——他们敬汉子。敢去死,也是汉子。
一个将领大步上前,一掌劈掉崖边一块扁石,切掉一半,用刀唰唰写了几个字。
“身葬乌墩,亢龙有悔!”
燕杀军的背影远去,夕阳涂一抹凄艳血色。
石头墓碑旁,护卫的血溅在底部,看上去,像是一个人挣扎往上攀的手。
有人结束,有人开始。
上元城前兵锋如火,惨叫和哀嚎响成一片,混战群中,金甲白袍的男子,如一道旋风,狂飙突进。
所经之处,如梭枪穿刺,溅开鲜血如霓虹路。
有人狂叫迎上,他不过掀起眼皮看一眼,对冲也带三分不屑,撞出一声声凄厉惨叫。
身形翻飞间,那柄带血的长枪,不断从对方胸前狠狠抽出。
鲜血溅在他脸上,男子眉目艳而煞,眼角飞一抹赤红的血光。
他倒提长枪,所经之处,群敌纷让。
鸣金之声响起,士兵如潮水般后撤,上元城后有人急急大喊:“关城门!关!关!”
裴枢站在上元城下,遥望那面明黄大旗,唇角露一抹森然冷笑。
景横波,我照管着你的基业,兵锋如火,侵掠上元城。
你可不要在外逍遥得太久。
你每失踪一日,我便杀比昨日多一倍之人。
如果不想上元被我杀成空城,你回来做空头女王,就赶紧回来罢!
明晏安的中风,虽然没找到下毒的那个锦衣人来解毒,但近几日,竟然也慢慢地好了。
据说是急出来的。裴枢打仗太凶猛也太狡猾,上元城明明城高墙坚,兵甲充足,也不得不在他层出不穷的骚扰和猛攻互济的侵略下,集中全部注意力防御,守城的士兵,连撒尿都恨不得套个套子,生怕面前的城墙忽然塌了,捅进来一杆金枪。
明晏安一急,本来话都说不利落的,忽然就能说话了,也能慢慢走几步了,整日整夜和大臣开会,又张榜召集上元能人出谋献策,讨论如何打走那个裴疯子。
明晏安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希望女王回来了,他也听说女王失踪,裴枢独掌大权,才会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强攻。如果换成黑水女王,上元说不定还能有喘息之机。
遇上裴枢,明晏安也算倒霉,这位很想去找景横波,结果英白跑了,女王不在,耶律祁也跑了,军队的事只有他能管。被扔下来独撑大局的裴少帅只能把一肚子郁闷,统统都砸在了上元的城墙上。
这日好容易裴少帅似乎来了大姨妈,休息一日,没有继续骚扰,明晏安准备召见一下某位名士,这位是朝中大相亲自推荐的,说学识满载,无所不精,犹擅军事,将有妙计献于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