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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3章 第一个朋友之死(2)

    “当初你帮我报仇……我不是有心设计你的……我这一辈子……就你一个朋友……恩人……我发誓过拿命护你周全……大波……你要周全地活下去……别辜负我……”

    景横波手指微动,想要摸索出她的伤势,翠姐却避一避身,让开了。只这轻轻一动,她便不断喘息,景横波不敢动了。

    她看不见翠姐的脸,只看见自己的手指,沾了血,冷而僵硬地垂着。

    “答应过你一个都不会少,还是少了两个……以后你要好好的……最起码拥雪和紫蕊会在你身边……大波……你看似热实则冷……真正伤到你你会特别决绝……不要决绝……做你自己……今天过后……还是想看见原来的你……”

    “静筠!”阶下绯罗发觉不对劲,厉声催问,“你在干什么?快点!”

    翠姐忽然拿起放在一边的托盘,举起药丸,背对绯罗,扬了扬手。

    她扬手时,手上鲜血滴落。绯罗脸色一变,仔细一看她背影,霍然惊呼,“你不是……你是谁!”

    翠姐不答,转头对她讥诮地笑了笑。

    “你说对了,”她道,“大波这样的人,永远都会有人,愿意与她同生共死。”

    手指回转,将药丸轻轻塞入口中。她毫不犹豫地一咽,咕咚一声,一个满足坦然的笑容。

    “翠姐!”景横波嗓子忽然就破了。

    翠姐转头,对她一笑,身子忽然一软,歪倒在她膝上。

    唇角的黑血,一霎将景横波膝上染紫。

    她抖抖索索伸手,似乎还想替景横波擦去血迹,一边犹自絮絮叨叨笑道:“……可不能得罪你,你还答应给我丰厚陪嫁,给我找个如意郎君呢,唉,我的丰厚陪嫁……”

    手擦到一半,无力一垂。

    景横波低着头,看着她的身体,软弱地渐渐向后滑退,退出了她的膝盖,斜斜向地下一倒。

    像人生里,多少浓墨重彩的参与,然后,惊心动魄地谢幕。

    披风落到一边,露出腰上一把深没至柄的匕首,和大一片足可将人覆盖的血迹。

    一袭披风,掩了太多痕迹和痛苦。

    在最后一刻,她选择絮叨家常,像当初那样心疼银子,似乎还想以人间烟火,唤醒她,别那么绝望。

    景横波定定地低着头,看着地上那个人,那是她穿越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信过她,也疑过她,冷淡过她,也交心过她,她记得她从厨房雾气中探出的憔悴的脸,也记得她曾握住她的手说要保护她,这些事和话,她哈哈一笑便忘记了,她身边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鲜花着锦来来去去,有时候她真的想不起那个有点女汉子,后来又有点纠结,但无论怎样翻覆,都注定不起眼的翠姐。

    然后有一天,在她被万众逼迫的时刻,这个被她忽略的女子,忽然闯了来,后腰插一柄刀,吃下了本该她吃的毒药,死在她膝上。

    她用命完成了承诺,她却不知道这辈子还能用什么来还。

    心深处似乎也忽然插了一把匕首,直没至柄,匕首以冰雪铸成,遇热血瞬间化去,永远梗在她胸臆深处,再也抽拔不出。

    脚下那泊冰冷逶迤的血,蛇一般无声逼近了来。

    她忽然仰头。

    “啊!”

    愤懑之声冲云霄,漫天飞雪一停。苍穹之上,似见空洞。

    她眉宇间紫气一闪。

    双手一挣,“啪。”柔韧的牛筋绳断裂。

    “拦住她!”群臣大惊逼上。

    她已经弯下身,一把抄起翠姐尸身,一闪不见。

    “她跑了!”众臣大惊失色。

    “不要急!”绯罗脸色铁青,冷冷道,“她根本跑不掉,宫城之外,都是围困她的人!”

    远处忽然一声女子尖叫,仔细听,是从女王寝殿方向传来。

    “她在寝殿!”众人精神一振,急急追去。

    寝殿门前雪地上,一路逶迤鲜血。

    众臣赶到寝殿时,就看见殿门大开,景横波抱着翠姐,立在梳妆台前。

    床就在不远处,她却没有将翠姐放在床上。

    她明黄的披风染了斑驳的雪和血,唇角也一丝血迹,衬得脸孔雪白,眼眸黑如深夜。

    “国师到——”传报声远远而来,转眼到了近前。

    众人回首,便见宫胤雪衣大氅,亦若一抔冷雪,已经无声落于庭前。

    他看一眼门前梭巡不进的群臣,开口时声音若冰晶,“为何不进?”

    群臣顾忌女王,更顾忌他,身后有这么个人,直觉要后退,只好纷纷进殿。

    等所有人进殿后,宫胤才缓步迈入殿中,第一眼看向景横波。

    景横波也在看着他,缓缓将怀中翠姐举了举。

    “宫胤,”她道,“翠姐死了。”

    语气平平,似乎麻木,似乎不过是个通知。

    宫胤目光从她唇角血迹和腕间磨破的肌肤上掠过,垂了垂眼睛。

    再开口时他道:“放下她吧。”

    “宫胤,你刚才为什么不在?”她浑浑噩噩地问。

    神智有点空,像忽然被剑搠了个深黑的洞,又像是忽然穿过了乱糟糟的雪。

    他默然。

    一抹碎雪飘飘荡荡过他眼眸,那一霎他眼神似叹息似怜惜,似无奈似决然,如流光一闪而过,下一瞬依旧幽深如晦夜,只倒映这一夜飘飞的雪。

    她忽觉离他很远,不仅是半座殿的距离,不仅是这群反对的人群,还有这目光的漂移,无言的解释,和怀中的尸首。

    手臂间变得沉重,快要兜揽不住。

    她觉得累了。

    不想再问,不想再思考,不想再面对这权势倾轧和争夺,不想面对这举世滔滔的敌意和陷阱。

    她本异世一狂人俗人,机缘巧合来一遭,无野心,无私欲,只想伴三五友朋,做完全自己,看山野风物,过无忧生活。

    这一路逃逃留留,都是她心路历程,她要的,从来都只是自由。

    仅仅如此。

    不能容。不被容。

    今天失去的是一个翠姐,将来,她还会失去什么?

第294章 第一个朋友之死(3)

    景横波缓缓地,笑了一下。

    人的想法,果然瞬息万变,一刻钟前,她还想着如何将群臣从正殿骗去寝殿,用这寝殿之下的无意发现,辅助自己的现代化手段,逼迫欺骗忽悠,令这些人退让。

    只要过得了这一关,只要宫胤一直在位,只要她按下耐心慢慢来,总有抵达目的的那一天。

    但现在她忽然,不想了。

    不想再费尽心思,不想再欺骗忽悠,不想再把有限生命和温暖,耗费在这样冷酷无聊的权争里。

    怀中翠姐用冰冷的尸首告诉她:不,你不适合。

    你看,还没开始,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果然生死,才会告诉人一个彻悟的答案。

    这个女王,不做也罢。

    但在此之前,有仇,必报。

    她忽然踮起脚,一眼看向殿外,露出惊喜神情。

    与此同时外头啪嗒响了一声。

    众臣惊吓,纷纷转身去看。

    宫胤本来站在众臣最后,靠近门口处,下意识身子向后掠去。

    就在这众人纷纷转身的一霎。

    景横波手中忽然多了一把梳子,她转身,飞快地用梳子敲击了身后凤尾三次。

    随后她抱紧翠姐,靠着梳妆台,等着一霎的沉没。

    没有动静。

    隐约“咔咔。”一响,随即“格格”一笑。

    景横波身子一僵。

    掠出门槛的宫胤身子一停,缓缓转身。

    床前的垂帘,忽然被一双素手掀开。

    手指纤纤,指甲洁白圆润,手型娇小,只是显得肌肤略苍白些。

    手指拂开帘幕的姿态十分优雅,似乎连指尖的弧度都经过精心调整,一霎间景横波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紫蕊。

    然而不会是紫蕊,她刚追过来,正一脸苍白怆然地站在殿前雪地里。

    手指故意在帘边停了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帘子后那人又轻轻一笑,道:“宫胤,你看,今日的雪真好。”

    景横波一震,她已经听出这是静筠的声音,但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宫胤说的。

    一句话平淡无奇,却又似有玄机。

    宫胤一震,霍然抬头。

    他眼底乌黑光芒一闪,一霎利若刀锋。

    “你……是谁!”

    又一声笑,却不再是静筠以往带点羞涩的笑,淡,冷,若远若近的距离。

    帘子掀开,出来的果然是静筠,只是她的装扮,令众人眼神都一凝。

    她穿的竟然是女王王袍,深红和黑色的大典正装。圆领大襟,广袖右衽,流苏佩带,九翟纹章。

    除了未戴女王王冠之外,完全的女王临朝打扮。

    而她拢起衣袖,微微抬起下巴的姿态,真真让人想起临朝的帝王。在满室锦绣之内不失气度,君临天下。

    景横波怔怔地瞧着静筠,从来没想过,一朵小白花,满身小家碧玉气质的静筠,穿上王袍真的像个皇帝。

    或许无论是谁,穿上王袍都会像个皇帝?

    不,不对。不是谁都可以驾驭这样华贵威仪逼人的服饰,静筠此刻那种从容浑然,垂视天下的气质,非得有过一段不短时间的上位者经历才能有。

    满殿无声,众臣凝望,眼神里,似乎和景横波同样感受。有的人眼眸里,已经闪现出回忆,似乎因为眼前静筠的女王姿态,想起一些已经逝去的事。

    景横波只看向宫胤。

    他依旧笔直,立在廊下,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碎雪很快覆满他半个肩头,他却似毫无所觉。

    只盯着静筠。

    景横波听见自己心砰然一跳。

    静筠也只看着宫胤。手缓缓抚过胸前衣襟。

    “坐我西阁床,著我旧时裳。归来已相忘,一梦半生长。”她凄然一笑,“宫胤,我是明城。”

    我是明城。

    我是明城。

    四个字,仿若一道惊雷,忽然就劈在了景横波的头顶,她晃了晃,再也抱不动翠姐。只得将她放在凳子上,伸手扶住了身后妆台。

    眼前一阵阵发黑,看出去景物迷茫,耳边嗡嗡嗡声不绝,也不知道是耳鸣,还是殿中众臣的惊讶议论声,或者,都有。

    廊下,宫胤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闪。随即他转向静筠。

    人群纷议,只有他岿然如石。

    静筠立在殿中,锦绣辉煌里一张脸苍白如纸,眼眸却是黑而凝定的,越过熙攘人群,只看着宫胤。

    “我回来了。”她道。

    “我回来已经很久,可是你已经忘记了我,你们都已经忘记了我,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自己。然后,所有人,让一个居心叵测,心思恶毒的女人,占据了我的位置。”她道。

    “这是我的王袍,我的王座,我的寝殿,我的玉照宫。但我却在他国流浪,等我回来,忽然我就成了外人。”她道。

    “一个真正的外人占据了我的位置。她用着我的宫室,我的寝殿,我的床,我的一切!她使唤着所有本应该我使唤的人,享受着属于我的荣耀趋奉和呵护,甚至使唤着我,奴役着我,践踏着我!我这真正的主人,被一个鹊巢鸠占的女人羞辱,所有人还要说我忘恩负义,卖主背信——你们说,世上有没有这样的道理?!”她道。

    “宫胤,你为什么不舍得这个女人?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在想着护着她?你是不是觉得她不会和你争夺天下不会伤害你?哪怕她一直在给你捣乱步步蚕食你的权力你也宁可当做不知道?你为她的美色所迷便不相信这世上有种母蝎子,在心愿达成后会吃掉公蝎?”她道。

    殿外风雪忽烈,盘旋在宫胤上方,他在雪中清冷,眼眸似冰晶凝结。

    “不可能,明城女王已经死了!而且,她也不是你这张脸!”殿中有人大呼。

    “是啊。”静筠摸了摸脸,怅然道,“这张脸,我自己都不认得了。如果我还拥有原先的脸,我何至于受这许多苦?”

    “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静筠忽然一指景横波,“问她!”

    景横波缓缓抬头,脸色比静筠更白,冷笑一声,懒而悠长。

第295章 第一个朋友之死(4)

    “还是劳烦你自己说吧。”她疲倦地道,“我怕我编得不够完美,不能令你满意。”

    “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利,我只拿事实说话。”静筠冷冷道,“有一部分事实,宫胤知道。”

    景横波手撑着梳妆台不动,长发垂落遮住眼神。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看,更不想看宫胤脸色。

    相处这么久,她已经足够了解他,此刻他的神情,她怕自己多看一眼,从此痛彻心扉。再难寻着救赎。

    “当初所谓帝歌事变。对外是说女王暴毙,朝中得到的消息是明城女王叛乱,甚至好像还有些不堪的流言。”静筠讥诮地笑了笑,“当然,你们现在也该知道了,我不是叛乱,否则我也不敢此刻出现在宫胤面前。”

    “可我们明明看见帝歌事变中,叛军包围了帝歌!险些破城!看见国师因被女王所刺,身受重伤,如果不是我们亢龙拼死救护,国师当时就死了!”成孤漠激烈反驳。

    “你亲眼看见的么?”静筠语气轻飘。

    成孤漠哑口无言。

    他记得那个夜晚,当他赶到时,只看见玉照宫中国师浑身浴血,看见地上明城女王尸首横陈。之后便是叛军攻城,国师重伤挣扎上城击退叛军。之后明城女王草草安葬,所有人都认为,女王夺权,被国师所杀,自然是死了。死了就是忌讳,问也不能问。

    然而今日,一个陌生女子自称女王,对往事细节如此清楚,并且毫无畏惧,难道她真是明城女王?难道当初之事真的有隐情?

    “宫胤,那晚有人刺杀你,但是不是我,你也没看清对不对?”静筠手按在心口,轻轻道,“我曾对你做错过事,我曾因此发誓永远不再伤害你,我又怎么会违背誓言,再次想要置你于绝地?”

    风雪中,宫胤缓缓上前一步,肩头的雪簌簌落下,在深红的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

    他凝视着静筠,眼底不喜不悲,甚至没有惊讶。隔着风雪,像看住了别人的梦境。

    景横波只看着地面上犹有水迹的脚印,只觉得心似也被这样湿冷的脚印,重重碾过。

    “如果你自称明城女王,那么你就别再绕圈子,说出真相!”绯罗眉心竖起,眼神里依旧敌意不减。

    忽然冒出个女王,她一样觉得不妥。

    “有些事,是我和宫胤之间才知道的事情,我无需对你们交代。”静筠傲然道,“但我可以说明的是,我从未试图夺权,从未策动叛军,从未伤及国师!出事那晚,我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和国师说话,就已经失去意识,等我醒来时,我已经被运上马车离开大荒,并且我也已经丧失了记忆,甚至换了脸,我不再记得我的身份,也不再记得以前的事,我甚至不再拥有健康,我醒来的时候身在大燕,面对一对夫妻,他们说是我的爹娘,我也便信了,没多久那对夫妻犯事被抄家流放,我被发卖……”她顿了顿,“所以当我再次见到宫胤时,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却对他没来由地想亲近……”

    她的眼泪说落便落,“可是他已经认不出我,所有人也认不出我,一个女人占据了我的位置,我对宫胤直觉的靠近,变成了我居心叵测想要抢他的男人,何其可笑……呵呵……何其可笑!”

    “是谁布置了那场阴谋?是谁弄走了你?”

    “谁在这事件中得益,就是谁!”静筠大呼。

    众人都一震,齐齐看向景横波。

    景横波没有抬头,冷笑一声,衣袖掩在口上,微微一咳。

    就知道是这一句。

    从道理上来讲,无可指摘。

    “女王,是我卜卦应象而来。”宫胤忽然开口,一字字说得冰冷,“她从天而降,之前从未来过大荒。”

    “你怎么知道她从未来过?你怎么知道她真是从天而降?你怎么知道当初迎接她的那群护卫和她有没有勾结?”静筠恶狠狠地看着景横波,又盯住宫胤,“你怎么知道,你那卦象就是准确的!”

    “我亲自卜卦。”宫胤闭上眼睛,淡淡道。

    众人默然,国师亲自卜卦,确实很难有人做手脚。这一点是静筠说辞中最难自圆其说的一点。

    静筠却丝毫不惧。

    “这大荒朝廷,还是有一个人,可以令你的卦象发生变化的!”

    “谁!”

    “桑侗!”

    满殿死寂,半晌之后,有人长长出一口气。

    死去的人,不提,谁也想不起来。一提才惊觉,是的,桑侗。

    作为拥有祭司高塔的大祭司,本身就有齐全的用具和手段,国师卜卦是在祭司高塔,大祭司要做什么手脚,不难。

    “你是说桑侗和女王勾结,陷害了你,然后改变国师卦象,推出新女王。”有人提出疑问,“可如果她们是勾结的,桑侗却死了,而且正是死在新女王手上!”

    “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

    满殿又是一静,以至于风声忽烈。

    半晌,所有人出长气的声音,几乎汇聚成一片呼啸的浪潮。

    “还想不清楚么,”静筠幽幽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桑侗,或者还有其他人,想要获得更高的权位。而当时,我正在和国师商讨修改大荒国律,允许男帝继位一事。这法令若推行,从此就没桑侗她们什么事了。她如何甘心,因此她设局陷害我,煽动黄金部叛乱,造成帝歌事变。然后修改转世女王卦象,安排了景横波接替我。但她没想到的是,景横波却也是不安分的,当上女王后蠢蠢欲动,桑侗觉得景横波渐渐失控,很可能她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两人之间因为利益不均出现严重分歧,而此时景横波靠美色博得了宫胤的欢心,有宫胤撑腰,她趁机对桑侗下手,还借此邀得了民心……什么女王爱民,什么天降神女,除了祭司高塔,还有哪里能提供她如此多所谓神异?什么天命女王!明明就是一群宵小相互勾结窥伺大位的阴谋局!”

    景横波缓缓抬头,看了静筠一眼。

    好缜密好天衣无缝的推论!

    所谓政客名嘴,颠倒黑白,这么一推,居然也毫无破绽!

第296章 第一个朋友之死(5)

    但她觉得,就凭静筠,推不出这结果!

    那条阴影,又若无若无在天际飘忽,雪花呼啸似他狞然冷笑。

    “既然如此周密,如何桑侗不杀你灭口?”

    景横波语声也清清淡淡,却和静筠一般,直抵中心。

    “因为我还掌握着这女王寝殿的秘密。”静筠答得飞快,显然早有准备,眼角斜斜地挑过来,满是得意与讥嘲,“桑侗换了我的脸,弄乱了我的记忆,就为了寝殿秘密。但是我的意识里,还残留着警惕,始终不肯说出秘密。所以,你们就设计让我再次家破人亡,然后让景横波来救我,指望我受恩感激,回到旧地,会有意无意地将秘密泄露……你们打得算盘很如意,确实也如意了,前不久我受刺激不过,终于将开启寝殿的方法无意中透露,正被你的探子看在眼里……”静筠格格一笑,“可惜,你们没拿全方法,刚才想开门,不就开不动了?”

    她转向群臣,温婉一笑,“提醒诸位一声,你们的脚下都是空的。如果暗门刚才真的开启,你们现在想必已经在地底暗牢。到时候,别说你们逼女王自尽了,只怕你们想自尽,还要看女王同不同意呢。”

    “当然,”她施施然道,“如果靠着殿中家具,那还是安全的,比如女王现在一步不离的位置。”

    群臣都将喷火的目光转过来,盯紧了景横波。

    “果然是个欺瞒世人的贱人!”

    “难怪妖气满身,竟是个祸害人间的美女蛇!”

    “这一腹毒计,若任你横行,岂不要颠覆我大荒!”

    怒骂声铺天盖地,群臣已经选择相信静筠,毕竟女王寝殿的秘密,肯定不是寻常人能一口道出的,何况景横波无论有没有参与如此深远的阴谋,都是他们必须诛杀的对象,只不过现在拥有了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景横波只看向宫胤。

    别人会信,她知道,她只想知道,宫胤会不会信。

    他停在廊下,始终没有向前一步,大氅上雪白的绒毛在风中微颤,越发显得面容凝定如雕像。

    他看自己以及看静筠的目光都如此深邃,以至于这次她无法寻找着他真正的情绪。

    “宫胤!”静筠忽然一喝,“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明明知道她用心不纯!她为什么拼命接近你,以女色勾引你?她就是因为知道你……”

    “够了!”

    宫胤清冷的嗓音,如刀截断了静筠的呼喊。

    他不再理静筠,清凌凌的眼神看向景横波,“横波。”

    她不答,缓缓将翠姐尸体抱起,抬头看他。

    两人目光相视,隔着这夜高远大殿,风冷雪啸。

    “是不是真的?”

    景横波微微抬起下巴。

    一霎间心酸难言,她只能努力昂起头,不让某种液体,忽然从眼底涌出来。

    会问,就是已经生疑。

    这近一年的相处,一路同行的风霜,生死相依的默契,耳鬓厮磨的情意,抵不过一个突然蹦出来的女王寥寥几句话。

    是不是所谓上位者,生来都如此,携了鹰的利,虎的猛,龙的高傲,狐的多疑?

    一行三顾,在风吹草动中迷乱眼眸。

    如此酸楚,如此酸楚,气息似乎在鼻端逆涌,她勉强压下哽咽,依旧告诉自己,不要赌气。

    不要赌气。

    做个冷静的人,任何时候不能意气用事。

    这是他教她的。

    “假的。”她答。

    他沉默,眼眸微垂,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反驳她。”他道。

    景横波想了想,摇头。

    静筠的话,前后衔接得天衣无缝,竟然无懈可击。虽然其中还有很多疑点,但不是真正参与的人根本看不出来,比如桑侗和静筠到底是什么关系,静筠到底是被桑侗害了还是一直和桑侗勾结,这些真相,掌握在当事人手中,她只有疑惑却没有证据。她能用来反驳的,只是那些和他一路的经历,但那是大家都看得见的,此刻便重复一遍,也只令人觉得她无辞以对,临死挣扎。

    当别人指控你时,你说我不是我不是,如此苍白。

    这个局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一切建于对逝去者和过去事情的设想上。桑侗已死,桑家对她恨之入骨,不会有人出来给她澄清。

    有罪推定在先,任何人都难以自证。

    静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大的证据和对她最大的压迫,前女王未死,现女王便不再具有任何权威性。

    她确实,无言以对。

    “宫胤,”她缓缓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你说过,安排好的局,都不会留下破绽给你戳穿。我能让你看的,只是我的心。这么久,这么久,我和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故意接近还是无意吸引,是倾心相待还是有心暗害,是想夺权,还是仅仅夺你的心……告诉我你知道。”

    “他知道?”静筠的声音尖利,响在她身后,“他不知道!”

    她忽然退后一步,跨上景横波的床,掀开了床褥,从床褥之下,取出了一幅黄色的绢书,掷在地下。

    老礼相低头看了一眼,霍然惊呼:“开国女皇的皇图绢书!”

    此声一出,众人轰然一声。

    皇图绢书,是大荒皇室最为神秘的遗宝之一。但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也不是藏宝图,更不是皇城布防,而是传说中,道尽古今,预测大荒未来数百年国势的一部预言之书。

    据说开国女皇时代,异术大放光彩,大荒涌现了很多惊才绝艳翻覆风云的人物,女皇继位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杀戮过多,皇城不宁,魑魅横行,女皇集齐天下名师于皇宫璇玑塔上,做法卜算七天七夜。七天七夜之后,所谓生魂幽魅有没有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但皇图绢书便在此刻出世。据说女皇看见绢书的当夜便吐血,之后便定下了转世女王制度。并将皇图绢书秘密封存,从此再没人见过。

    后来便有一些当年大师的后人,传出一些话来,比如皇图绢书窥尽天机,道破了皇朝更替风云,连各个朝代的大事都有所映射,合力推算出绢书的大师们,后来都因此早逝。而女皇也认为,对于王朝统治者来说,过早窥破天机绝无好处,从此将绢书封存,永远不许后世继承人获得。

第297章 死无对证(1)

    也有人说,绢书是有时间限制的,在某个朝代戛然而止。最后一句语意含糊,似乎预示着大荒的灭亡……

    虽然传说纷纭,虽然这东西对普通朝臣和百姓来说毫无诱惑力,但对于每代统治者来说,绢书重要可想而知。如果能提前得到一些关于朝政要事的预示,对决策和未来,将会有难以估量的影响。

    但是,正如传说所说,没有人找得到绢书,就算找到了,也拿不到,据说绢书所在门户,是封死的。一万人用一辈子,也打不开。

    有人曾经戏言,能够打开门,拿到绢书的人,想必也就是那传说中的,大荒终结者了……

    现在,此刻,绢书静静落在地上。一些熟读史书的老臣,已经从绢书上古朴而色泽奇怪的玺印上,认出这确实是开国女皇时代的东西,那个时代的玺印包括油墨都独一无二,后世无法仿制,每一件在现今都是难求的绝品。

    “这东西,你知道,我是拿不到的。”静筠注视着宫胤,唇角露出古怪的笑意,“你更知道,这绢书,很可能有对你不利的东西。”她一指景横波,声音忽然转厉,“你若说爱他,你若说真心,你为何拿到了这么要紧的东西,却不告诉他!你难道不知道,这东西,关系他的生死吗?”

    景横波盯着那黄色的一卷,目中也似燃起火焰。

    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东西,是当初她和拥雪下地殿拿来的,还动用了她的异能。她直觉这东西要紧,所以没给拥雪看,自己藏了起来。但那内容她看不懂,都是神神怪怪的句子,她只看懂了一句话。

    “非授命于天者,擅览必亡,祸延三世!”

    虽然文绉绉,但她也猜懂了。因为看过盗墓类小说,这句的意思,等同于“诸敢发我丘者令绝毋户”。比那个诅咒还要狠些,子孙三代都算上。

    当时她看了不过一笑,有心想拿给宫胤,事到临头却又犹豫。想着宫胤毕竟是古人,对这种诅咒应该会有反应。书上不是说练武之人不能有心障?有了心障以后便可能有心魔什么的。

    如果有诅咒,就她一个人担好了。反正她看这绢书里的文字,不像什么藏宝图秘诀之类,也就丢开一边。

    和宫胤有关系,她也是此刻才知。

    “到现在还不相信吗?”静筠声音凄切,“她处心积虑设计我,接近你,为的就是皇图绢书,女王大位!有了绢书,她可以轻易令你倒台,你一死,我也失去记忆,这大荒,就真的是她的了!宫胤……宫胤!”她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她若真爱你,怎么解释这私藏!”

    “我看不懂!我不知道这东西这么重要!”景横波霍然抬头。

    激烈反驳的同时,她的心也向深水沉落。

    爱情中不怕挫折,怕的是欺瞒。

    这样的解释,依旧是苍白的,相爱之人应诸物共享,看不懂,就该立即拿去问宫胤才对。

    她口中满是苦涩之味,夹杂着淡淡腥气——死无对证了,当初那句话,是写在装皇图绢书的匣子上的,当她取出绢书,匣子就自己化灰了。

    对面,宫胤向来平静的目光,忽然就凉了,冷了。

    也似那铜鼎香炉里的沉香,燃尽一夜,一寸寸,化灰。

    “哎哟,好深沉的心思,我这襄国女相,真真自愧不如。”绯罗的笑声,惊破大殿的沉寂,“一个说美色惑人心怀不轨,一个口口声声真心爱恋十足冤枉。要我说,真心不真心,试一试不就好了?”

    静筠眼波流转,立即接道:“……女相认为,该怎么试才合适呢?”

    “一切的欺骗都是为了更好地活着。”绯罗笑意盈盈,“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倒不能说她欺骗了。”

    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又是一枚药,也不知道她准备了多少颗。

    “是极。”静筠道,“所谓以死明志,当如是也。”

    “国师,”她转向宫胤,“我知道你已经被这女人迷惑了心志,我举出再多证据来,你也将信将疑。但你也该给大家一个公平的验证机会,你何不就让她证明一下她的真挚和清白呢?还是……”她轻笑,薄唇吐字轻轻,“无论如何你都舍不得,不惜舍弃权位,一心要和这一心颠覆大荒格局的妖女,同生共死呢?”

    “说起来,”轩辕镜忽然道,“明城女王陛下既然已经回来了,咱们以后也算有主事人了。”

    赵士值立即道:“明城女王睿智通达,宽容慈悲,向来是我大荒诸臣尊敬膜拜之主。如今女王回来了,当立即恭迎归位,也免得国器为奸人把持,倒行逆施,行下这毁国灭族之事。”

    他一边说一边斜睨宫胤。

    宫胤白衣垂落,似乎没有听见这些人半暗示半威胁的话,忽然伸出手,慢慢比划了一个手势。

    手势很复杂,似乎某种语言。静筠眼睛一亮,立即抬手也做了个手势。

    她的手势一做,宫胤抬起的手,立即便如被击中,瞬间垂落。

    然后他转向景横波。

    景横波心中一跳,直觉告诉她,就在刚才几个手势间,宫胤已经完成了对静筠身份的确认。

    一旦静筠被确认为明城女王,她所受的指控就几乎等于被落实。

    宫胤幽黑的眸子,静静地盯住了她,景横波绝望地发现,他往日流光溢彩冰雪琉璃的眸子,此刻静水一泊,落千万年皑皑的雪。

    她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和心绪,那是一片茫茫雪野,极目所在,都是空。

    “横波。”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却清晰,“为我证明。”

    景横波心中轰然一声。

    一瞬间她眼前一片黑暗,脑中一片纷乱,她以为自己已经闭上了眼,她想大叫,想发狂,想要把这群人,统统扔到外面冰凉的雪地里去,让他们体验她此刻的感觉。

    然而一黑不过是刹那,下一瞬还是浩荡大殿,满殿敌人,隔着人群的那个她最在意的人,并不退让地看着她。

    他眼神清冷中似也有悲怆,或者是失望?她辨不清。

第298章 死无对证(2)

    这样的眼神,让她想骗自己刚才幻听都不能。

    “宫胤……”她扶住梳妆台,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些,她听见自己声音空荡荡地,在大殿上空飘荡,“……原来,做再多,想再多,不过都是我……自作多情。”

    “不。”他静静道,“是我。”

    景横波如被人当腹打了一拳,身子向下一弯。

    一低头正看见翠姐惨白的脸。

    她静静沉睡,以为自己用死已经捍卫了她的安全,却不知道,在久设的局前,一切牺牲都显得毫无意义。

    “我不能让你白死……”她双手撑在凳子上,喃喃低语,伸袖缓慢地,擦了擦嘴。

    随即她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慢慢站直。

    “好。”她道。

    满殿一静。

    “但我有一个要求。”她道,“我若以死明志,证实了我的冤枉。那我身边的人,包括已死的翠姐,能不能都不要追究她们,放她们自由。”

    没人答话,半晌轩辕镜看看四周,道:“可以。”

    挡住紫蕊的侍卫让开身子,紫蕊扑了过来,“陛下!”

    年轻的女子泪流满面,扑在她肩头,悄声道:“您走!走!”

    景横波吸一口气——走不了了。

    自从宫胤进来,她身周气场就发生了变化,身前好像多了一堵墙,行动困难,她有预感,此刻瞬移,绝对移不出这座寝殿。

    这种感觉,在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有过,因此没能抓住那三次逃跑的机会。之后再没有过类似感觉。

    今日重见。

    是否冥冥中自有呼应,呼应这一段开始与结局。

    景横波四面望望,却没有看见拥雪的身影。她也不想探究,是被杀还是背叛,都不重要了。

    对面,群臣分开一线,都在看着宫胤。

    看这大荒第一人,如何处置这个当众背叛他的女子。看他是否真的在动情之后,因失望而再次绝情绝性,以枭雄的出手,向天下再次证实自己的决心和杀气。

    绯罗举着闪着乌光的药丸,轻轻一笑,“我说……这颗药,你终究要吃的。”

    宫胤忽然衣袖一卷,卷起药丸,冷冷道:“她的事,我来处理。”

    药丸在半空中一顿,随即闪电般飞向景横波,与此同时一股气流猛地一推,景横波咽喉一紧,不由自主张开嘴。

    药丸咻地投入了她口中。

    除了宫胤在这一刻偏头看殿外雪外,所有人目光灼灼盯着她,生怕她立刻就会吐出来,然后出手。

    她没有。

    这一口咽得干脆,所有人看见她喉间一动。

    “我吃了。”景横波再开口时,语气冷静,“现在,可以了吗?”

    她口齿清晰,众人又放下心——没有把药藏在舌根下。

    只是她没有立即发作,众人又有些不放心,绯罗脸上却闪出笑意,道:“陛下,这药是我们精心为你准备,可以让你浑身肌体渐渐僵硬,内脏腐烂而死。历时三天三夜,三天之后,你会化为僵尸却容颜如生,这也算是我送给你的一个礼物。将你的美貌永久留存,我想你一定很喜欢。”

    景横波紧紧盯着她,道:“将来你若死,我也一定送你美貌如初的死法。”

    绯罗格格一笑,想要反唇相讥,却被她钩子似的目光看得心里发瘆,撇撇嘴转开眼道:“狠话谁都会说,我何必和你快死之人计较?”她环顾四周,“诸位大人,咱们都退出去吧。走之前记得将门窗都封上,因为等会女王陛下会叫得很惨,还得叫上三天三夜,只怕会扰了明城陛下和国师安宁呢。”

    静筠脸色变了变,随即笑得甜美。

    宫胤始终偏头看外间飞雪,侧脸冷凝如冰雕。

    “陛下!”紫蕊扑倒在她膝下,抱着她膝盖的姿势,让她想起最后一刻的翠姐。

    她弯下身,将翠姐交给紫蕊,“出宫去吧,帮我葬了她,葬在宫外,不能留在这么肮脏的地方。”

    紫蕊含泪接过,却道:“陛下,我陪您一起。”

    “去吧。”景横波只是挥手。

    紫蕊咬牙将翠姐抱住,想了想,对她磕了三个头,抱着翠姐向后退去。

    景横波看见她攥紧的拳头,透出指甲掐伤的殷殷血迹。

    大臣们也鱼贯向外退去,风雪中那些倒退的高冠身影,如一幢幢石俑在庭院中肃立。

    静筠微笑着走了过去,从头至尾,下巴高抬,没有看她一眼。

    绯罗含笑相迎,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成孤漠恨恨呸一口,大步而去。

    赵士值阴笑着,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无声无息地推着轮椅出去。

    成太尉的儿子,扬眉吐气地出去。

    礼相摇着头,默默由下属官员扶了出去。

    轩辕镜哈哈大笑,对着原先祭司高塔的方向抱了抱拳,走了出去。

    景横波一一目送他们的背影,目光追过他们或轻松或沉缓的步伐。

    人都离开,最后,只剩下了宫胤。

    景横波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他。

    再次目光交汇,各自在眼神中寻找答案。

    他依旧是一泊冰湖,波澜不兴,衣袖垂落,凝定如初。

    景横波紧紧盯着他,从他的脸看到他的手,她的手指,因为紧张,在不可控地微微颤抖。

    廊下绯罗静筠也在紧紧盯着他背影,盯着他的手。

    两波目光各自胶着,只关注那一人举动。

    宫胤终于动了。

    他缓缓后退,退向门外。

    静筠绯罗眼底爆出巨大喜悦,景横波脸色刹那如雪。

    宫胤退出门槛,深红殿门分开两侧,身后是满庭雪和前任女王,身前是僵硬伫立,被昏暗光芒将要渐渐吞噬的景横波。

    殿门在他身前,缓缓合拢,将这夜的雪、他始终平静的脸、难以言明的深邃目光、和她一霎绝望的眼神,合起。

    门一关,就是两个世界,天与地,人与魂,爱与不爱,相思与别离。

    黑暗即将降临。

    忽有雪光!

    云团一般的雪光!

第299章 死无对证(3)

    庭院里一棵覆盖积雪的树忽然爆开,大蓬飞雪团团四炸,溅了所有人冰凉一脸,众人急忙闭眼,恍惚中只看见一道红影从漫天雪团中电射而出,刹那霓虹四射,如雪在烧。

    血影刚出,就带起一阵猛烈的飓风,如一条红龙直射阶下,所经之处,地面积雪嗤地犁出雪花四溅的深沟。

    “嚓。”一声微响,伴随静筠绯罗的惊叫,两人向两侧翻倒,肩头鲜血飞洒。

    剑光并未停留,一往无前,直奔宫胤后心!

    宫胤此时正双手合起门扇,惊觉异像,听着风声狂飙便知道回头已经来不及,双手一推向前一扑,砰一声殿门大开,他身子向下一栽,一柄细剑已经将他钉在地上!

    鲜血飞溅中那红影踩着他胳膊冲进殿内,半空里猛呸一声,声音滚滚。

    “老子最讨厌负心人!”

    景横波一抬头,就看见红影狂扑而来,来人一把抓住她胳膊,手指如钢似铁。

    “跟我走!”

    “大波姐姐!”又一声尖锐的叫声,是拥雪的声音,那小丫头满脸青肿,连滚带爬地扑上阶,抱着霏霏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二狗,“相信他!走!”

    “起!”红影拎起景横波向外奔去。

    经过殿口时景横波一低头。

    正看见宫胤从地上支身而起,仰脸看她,目光深幽。

    俯视与仰视,难言的恨与爱。

    一霎而过。

    脸前忽然一冷,景横波抬起头,只觉得眼前晶光耀眼,雪花扑面而来。

    出殿了。

    一眼看见跌跌爬爬的拥雪,从阶边滑下,她一手抄住拥雪胳膊。又看见紫蕊发疯一般跑过来,立即大喊:“帮我带着紫蕊!”

    “娘的你事真多,这样老子怎么飞?”红影大骂一声,依旧身子一降,大喝,“抓住我!”

    紫蕊跃起抓住他的手,再想去抱翠姐尸首时,红影已经腾空而起。

    紫蕊大惊,想要跳下,景横波闭上眼,低喝:“别跳!”

    紫蕊下意识停住,景横波闭着眼,仰头向天。

    不去看底下纷扰惊叫,不去看庭院空雪落血,不去看那被抛下的翠姐的尸首,孤零零躺在雪地上,一双至死不闭的眼睛,空茫地看着她。

    苍空盘旋,越来越远。

    逝者已矣,生者还得努力地生。

    我答应过你,好好活。

    一滴泪在颊上未落已凝珠,自空中坠落,声若心碎。

    叮。

    头顶风声烈烈,雪片劈头盖脸乱撞,人在半空看不见任何景物,只能勉力抵抗那彻骨的寒。

    红衣人一身好武功,串蚂蚱一样串着好几个人,居然还纵跃如飞。轻捷的脚步在湿滑的琉璃殿顶微微一点,便将追兵抛在身后。

    今天的天气也帮了忙,风雪之夜,能见度极低。

    景横波始终没看清红衣人是谁,她被那人搂在怀中,遮住头脸,只感觉不是耶律祁,也不是伊柒。

    她忽然身子一震,眉间露苦痛之色,惊得旁边紫蕊偏头看她。

    “陛下……陛下……”紫蕊努力地想要够着她,“你吃了毒药……毒药……”

    “没事……”她顿了顿,轻轻道,“翠姐临终前,给了我解药……我刚才已经吃下去了……”

    紫蕊和拥雪都同时吐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她心中微微一动,一泊冰冷里燃起细微热度——山穷水尽时刻,依旧有人操心她的生死。真好。

    这老天待她如此复杂,抽掉她釜底所有的薪,却又为她点亮风雪里遥远的一盏灯火。

    只是,她还有没有力气,去将那点微光追寻?

    “往哪里走!”红衣人在半空中辨认着方向,“找个守卫最少的闯出去!”

    “去皇城广场。”景横波轻轻地道。觉得这人声音有点耳熟。

    “什么?”红衣人目瞪口呆地道,“你傻了?皇城广场现在全是你的敌人!”

    他一惊,脚下便没注意,不知踩到什么,身子一滑,背上的拥雪便被甩了出去。

    他急忙伸手去抓,正在此时,底下“咻。”一声烈响!

    几人回头,便看见一柄重箭,破雪而来,深黑色的箭头摩擦空气锐响如刺,激飞漫天碎雪!

    眼看那箭,便要先穿拥雪身体,再入红衣人后心!

    “当!”忽然又一道乌光闪过,横空一截!

    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朵发麻,隐约似有一溜火花闪过。那重箭轨道一歪,自拥雪头顶擦过。

    那道截停重箭的乌光也在坠落,景横波低头,发现是一枚短矛。

    她回头,风雪茫茫,看不见射箭的人,更看不见出手救人的人。

    这种箭也好,矛也好,都不是宫廷护卫的常用制式武器。

    这风雪夜,是谁埋伏在她必经之路上,还要给她必杀一击?

    又是谁等在这里,一矛飞掷,只为救她一命?

    谁是敌?谁是友?

    她埋下头,只觉得无比疲倦。

    “娘的吓死我了!”头顶红衣人还在喋喋不休,“危险,赶紧走,赶紧拿个主意啊,真去皇城广场?”

    景横波点点头。

    拥雪细声细气地道:“听大波姐姐的吧。”

    “好吧。”红衣人苦笑一声,“我遇上她,就是各种倒霉,倒也不介意再倒霉一次!”

    景横波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了。

    是那个人为导致性别认知错误的天弃!

    他竟在这时候出现,救了她。

    景横波忽然想起那日,在画像馆内,她说“……你去保护他,不要被他知道。”

    心中似有逆血涌起,击破十二重楼,她尝见苦涩滋味。

    画像馆名刹那。

    呵呵。

    刹那。

    皇城广场,是出去最近的路,天弃几个来回,已经看见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风雪虽大,这些决心甚重的人,都还在等着自己的主子。四面已经点起灯火。淡黄的灯笼,被雪推撞着悠悠乱晃,远远看去如一簇簇鬼火。

    广场上,只有开国女皇神像,依旧沉默伫立,不为风雪所侵,不为风霜所改。眼眸低垂,为这人世间风云深潜,无限悲悯。

第300章 死无对证(4)

    “你真的要去皇城广场……”天弃看着人群,犹豫了,这么多人,还有军队,他没把握带着所有人闯出去。

    景横波不说话。紫蕊和拥雪也不说话,似乎陪景横波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吧好吧,一群女人,一个比一个执拗,女人都是你们这样子吗?”天弃跺跺脚,叹口气,身子向前一纵,如一只红色大鸟,滑过人群上空。

    广场上休息走动抵御寒冷的人,忽然觉得头顶有异,一抬头就看见一道拖拖拽拽的巨大黑影,穿破黑暗和飞雪,落向皇城广场中央。

    “开国女皇神像……”景横波低低道。

    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好疑问的,天弃毫不犹豫落在女皇神像之下。

    神像巨大,遮挡了一部分风雪,稍稍还暖和些,地面也是干的。

    天弃刚刚落地,一转身,就看见了涌来的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人群后闪烁着森冷光芒的箭矢。

    与此同时,广场尽头宫门轰然开启,入宫的臣子们气急败坏地涌出来,老远就大叫:“围住他们!围住他们!”

    “我不懂你为何要自投罗网。是不是女人受了情殇就没了理智?”天弃回头对景横波苦笑,“我话说在前头,我救你是为了还你情,可没打算为了你去死,真要被困住,我肯定先走,你们趁早自杀。”

    “你走就是。”景横波不为所动。

    “对了,你不是有种特别的轻功吗?”天弃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手,“你赶紧移走啊!没了你做目标,我带她们两个,还是有希望出去的。”

    “不急……”景横波凝注着对面,不知何时,人群已经分出一条道,道路尽头宫门开启处,宫胤正一骑缓缓而出。

    他衣衫染血,脸色在这里远的黑夜里,依旧看得出惊人的苍白。

    迎着景横波的目光,他下马,静静伫立。衣衫和雪同舞。

    “我的瞬移……”景横波盯着他,喃喃道,“等着关键时刻用啊……”

    她身子忽然向前一倾,她立即捂住嘴。

    片刻,指缝间缓缓沁出一抹黑血。

    “陛下!”

    “大波姐姐!”

    紫蕊和拥雪的惊叫声,响在耳侧,她捂紧嘴,慢慢地,笑了下。

    翠姐给的解药,有什么用?

    解药吃在前头,宫胤给的毒药吃在后头,不对症。

    她原以为不过是做戏,她原以为他抢着给药是有猫腻,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等着他偷偷给她解药。

    群臣退出时,她在等。

    他没有。

    他最后离开关门时,她在等。

    他没有。

    天弃出现带她离开两人擦身而过时,她在等。

    他没有。

    无数次燃起希望,无数次失望。

    恍惚里往事飞旋,如这夜雪片翻腾在记忆中。

    这相遇一程,那个从未让她失望的他。

    被诱落崖时他俯冲而下的身影。

    山林行走他拉住她迷乱的脚步。

    刺客入殿行刺之夜他的舍身相护。

    成孤漠的仇恨前的悍然相对。

    “国师!你要去救谁!”

    “让开!谁准许你动女王!”

    “国师!当真狡兔死走狗烹么!”

    “我不持武器,不设护卫,面对你们。想清楚,要不要冲过来!”

    桑侗火马车前他凝冰为身一剑兵解。

    “宫胤!我就要点燃马车了!你还不死!”

    “好!但我要亲眼见女王安好!”

    赵士值府内他从容而来解她之危。

    “赵大人当为国为民,多承重任。”

    “凶手已抓获,和女王无关!”

    那么多次,那么多次。

    他从未让她失望,翻手风云间让她看见属于男人的忠诚和力量,再不能自抑地信任靠近,将全心交付。

    却在最后城头风雪中,看见天幕尽头的凛冽。

    心在颠倒磨折中被一次次削痛,血肉模糊。

    就这样还是没放弃希望——她不信,她不信他如此绝情。

    她不信只凭静筠几句证词,他就不留给她任何机会。

    当初桑侗劫持,琉璃坊悍然护卫,皇城广场一剑兵解历历在目。那一剑劈裂了她的神智,也劈开了她所有的不确定和犹疑,她在那日飞溅的冰晶和鲜血中稳固心意,并从此相信他对她亦此心如冰琉璃彻。

    然而皇城飞雪中,在天弃怀里,当毒性发作,内腑忽然痛彻如割时,她一霎间如堕冰渊。

    那一刻,终知绝望滋味。

    不是瞒天过海,不是合唱双簧,不是以假乱真,不是有默契的骗局。

    不是她以为并希冀的那一切。

    药是真的,有毒。

    她咽下一口逆血,抬起头来,对面,那人衣衫如雪也染血,正遥遥看来。

    隔着碎雪,不见目光。

    恍惚里还是先前城头。

    风雪初起。

    成太尉家人抬尸请愿,她和他在城头下望。

    “让这些领头者进来,并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到头来你反而更可能被他们逼迫。”

    “那就做给他们看。不是想杀了我吗?你就杀我给他们看啊。”

    “嗯?你打算怎样?”

    “以让我自尽之名,让他们进来。他们要绑我就绑我,要处置我就处置我。你大可以扮演一个绝情冷性的上位者,为了江山牺牲掉女朋友。先取得他们的信任再说。之后我有办法,让他们放弃和我作对,最起码暂时放弃。”

    “你确定你能行?”

    “能。宫胤,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我不能退缩,因为退缩就是死。就算为了你,我也不能死。我们先合力渡过这一关,保住你的亢龙,保住你的地位,保住我的性命。再慢慢一个个对付他们。只要你一直在位,一直掌握权力,只要我以后再用点心,我们齐心协力,没有道理最终斗不倒他们。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是……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那就这么办吧,由着他们。你记得表现得对我冷酷点哦。”

第301章 死无对证(5)

    “我不会做戏。”

    “没表情不说话就好啦,我觉得要你做戏反而可能出戏呢。其实我虽然会做戏,可要我对你激烈控诉什么的,我也怕我会笑场……宫胤,我们就做一对安静的美男美女,把这场双簧唱到底吧。”

    “好。”

    “你可别弄假成真,关键时刻要记得救我哦。”

    “好。”

    言犹在耳,却被这夜狂风暴雪卷去。

    原来。

    所谓双簧骗局,不过她一厢情愿。

    原来所谓冰心琉璃彻,转瞬便可化去。

    原来他早已做好除去她的准备。

    或许,或许一开始,他还打算和她唱双簧,但当静筠出现,当皇图绢书的掩藏她无法解释,那一枚原本打算做双簧的药,就成了真的毒药。

    或许人生有情亦如毒,越用心,越迷惑,在虚幻的烂漫华彩里,含笑饮鸩。

    一段情长,不抵江山万丈。

    “陛下,准你逃三次。”

    “做到几个要求我就允许你以身相许。”

    “你若赢我,终我一生,护你让你。”

    “我若爱她,不以她的爱恨为唯一依归。”

    “我若爱她,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信只要用尽心力,这世上没有不能抵达的彼岸。”

    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这皇图百年,江山万代,权欲之巅,帝业连绵。

    用尽心力,是为了此刻各在彼岸。

    是她傻,身居傀儡之位却想自由,身在政坛却想爱情,历遍倾轧以为那都是别人的事,见惯他翻手风云却以为永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一枚毒药,伤筋脉血肉,治人间痴傻。

    从此后,可清醒了罢!

    广场无声,只余一双目光对望。两端伫立,各自染血。

    长长通道覆了雪,她恍惚想起当初迎驾大典,也是长长通道,却是艳红地毯,她在马车中宛如新嫁娘般紧张,轿帘忽动,光影漫越,他的手轻轻伸进。

    那一霎她险些错觉,他将搀她上红毯,迈向同心百年。

    那一路红毯向前蔓延,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以为,真的是通往幸福和完满的彼岸。

    此刻才知,鲜艳总如血。

    一霎星转,血色红毯换白毡。碎雪翻飞如花开彼岸。

    对岸那人,模糊不辨颜容。

    她忽然抬头,身影一闪。

    广场一霎惊呼如浪潮,将飞雪高卷,停在半空不落。

    下一瞬身影如鬼魅,出现在宫胤之前。

    一柄匕首在同时,决然没入他的胸膛。

    天地在一霎凝结。

    只余飞雪簌簌,扯天盖地,覆满他肩,和她染血的手。

    他一动不动,慢慢低下眼,似乎在看自己伤口,又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只是不想看着她。

    她也一动不动,看那匕首慢慢推进,染过翠姐的鲜血之后,再浸透他的血。

    “宫胤。”良久她开口,声音幽冷空静,似从遥远极地传来,“谢谢你教会我绝情。”

    内腑忽然一痛,一口黑血喷出,顺鲜红刀柄沥沥而下,她手一软,再推不进刀身。

    毒血滴落他衣襟,他霍然抬头看她。

    她却已经错开眼光,一声唏嘘,决然拔刀。

    鲜血飞溅,如那年桃花,绽开满天满地的鲜艳葳蕤,却绽错了季节。

    这雪中的血。

    这一蓬雪中的血。

    力气用尽,他和她同时向后倒下。

    各自分开。

    最后一霎她勉力回身,身形一闪。

    人在空间刹那穿越,故事和思绪,留在这夜的雪地。

    “宫胤!我早就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人会老会死,时间会走会过去,可是土地不腐、流水不腐、桥石不腐、树木不腐!今天我说的话,山川河流,土地树木,天地日月,皇天后土,你们作证!”

    “宫胤,宫胤,我们一起改造新大荒好不好?我们一起打造一个新天地好不好?我们做一对大荒历史上最幸福的女王和国师好不好?我相信你能的,我也能的,而我只想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我们一起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再一闪,她依旧回到了开国女皇神像之下。默然抬头看女皇的双眼,走了几步,站定。

    身周有呼声鼓噪,人群在极度震惊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如潮水般涌来。

    “你们走吧。”她轻轻道,“再见。”

    “陛下!”紫蕊拥雪奔来。

    她立在雕像下不动,蓦然衣袖一挥,将身边想要拉她一起离开的天弃推开。

    天弃一个踉跄,正撞上紫蕊拥雪,还没站定,景横波衣袖连挥,四面碎雪忽然成团,对他劈头盖脸一阵猛砸,天弃给砸得连连后退,离她越来越远。

    天弃还要奔来,忽有人大声道:“放箭!”

    隐约远处有人大喝:“住手!”

    更远处宫胤被从雪地里扶起,挣扎着挣脱搀扶的手。

    “嗡。”飞箭攒射,惊破风雪。

    天弃等人正在半空,无处可避。

    “啪!”景横波衣袖中,忽然甩出一道白光。

    白光远看去只是小小一团,飙射到空中,忽然一震光芒大作,在半空中展开扇形巨大的淡绿色光图,光中隐约有图案,只是飞雪中一时看不清,只听见细微嗡嗡之声不绝,射向天弃等人的箭瞬间被绿光挡下。

    与此同时天际七条人影飘下,拎住了天弃等人,那七人还要冲过绿色光幕去抓光幕那头的景横波,当先一人手一伸,就是一声怪叫,“好痛!”

    幽光大盛,将景横波身影映得微微动荡如在水波之中,而容色似雪,双眸黑如永夜。

    “别了。谢谢最后你们还在。”

    所有人读出那一霎的口型。

    随即便见那女子抬手一指,噼啪一声,头顶开国女皇神像低垂的眼中,忽然射出两道乌光,乌光正击在景横波脚下地面,和她脚尖只差毫厘。

    乌光落地的一霎,四射黑光如剑,几个冲进欲图抓住景横波的人,被乌光扫及,惨叫一声向后翻倒,半空中鲜血横洒。

第302章 护佑(1)

    景横波垂下眼,看一眼绿光那头,被七杀护住的紫蕊拥雪,再看一眼脚下,缓缓开启的洞口。

    依稀那日,她和拥雪,顺着地底寝殿通道前行,看见前方一个出口,爬了上去。

    出来后,两人怔住。

    头顶开国女皇像目光凝注,眼前广场空阔,明净如水。月光荡涤而过,似真似幻。

    “想不到出口在这里。”

    “不过好像能出不能进。”

    “未必,你看这出口的位置,好像正对着女皇神像的眼睛。也许开启的机关就在神像中。”

    “我觉得这个出口也是入口,也许连接着另外的通道,不过未必是安全通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见好像隔墙就有水声。”

    “管它是什么,反正咱们用不着。”

    “那可未必。这一定是皇家逃生通道。”

    “我可用不着逃生通道,有宫胤在,我不会出事,出了事,我也不会离开他,我和他一起死在皇城似乎也不错。然后我带着他穿回去,在现代过甜甜蜜蜜生活,多好。”

    “嗯。咱们一定一辈子用不上。”

    “那回吧。等他有空,我带他来玩玩,嘿嘿,先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大波姐姐,你能不每句话都提及国师吗?”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叫恋爱,恋爱就是这样的,说个名字都觉得甜蜜……哎算了算了,和你说也不懂……”

    呵呵,真的不懂啊,这人世间的爱恨。

    乌光将散,洞口只出三分,不能容一人进入。

    她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砰一声,几个等乌光散去,扑上来想要抓住她,或者跟进洞口的人,在合拢的坚硬地面上,撞了个头破血流。

    半空中绿光也在这一瞬散去,一样东西从半空坠落,重重砸在雪地上。

    方形,四角却圆,表面乳白光泽温润,雕刻着镂空的瑞草花纹,从镂空的缝隙里,隐约透出幽绿的微光。

    当初宫胤的赠送。

    玉盒落地,一朵枯黄的干花,从盒子的缝隙中震出,零落于雪地。

    转眼碎了,落一地淡黄粉屑,被风一吹,卷入雪中,散去。

    梦里寻花,拾一朵,失一朵。

    含恨饮鸩,咽一生,夜一生。

    她在黑暗中醒来。

    意识刚刚回到躯体的时候,只感觉到疼痛,无尽的疼痛,似燃烧的黑火,在体内深处蔓延妖舞,所经之处,血肉崩毁,筋脉卷缩,五脏六腑都似化了灰。

    她全部的意志都先用来抵御这一阵阵的疼痛,好一阵子似乎不那么痛了,又似乎已经痛麻木了,她才缓缓睁开眼来。

    第一个意识是自己怎么还没死?

    第二个意识是哦对了,要痛三天才死。

    绯罗的话响在耳侧,“……陛下,这药是我们精心为你准备,可以让你浑身肌体渐渐僵硬,内脏腐烂而死。历时三天三夜,三天之后,你会化为僵尸却容颜如生。”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死了还很美算什么福利?

    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也是一股黑色的毒火,烧得她烦躁不安——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死了就可以穿回去了!

    死了就可以不要回忆这些见鬼的破事!

    死了就可以不要想起……

    她想猛烈地甩头,甩掉脑子里一霎而来的血与火的记忆,她以为自己很用力了,脖子却只是动了动,喉间发出一股模糊的呻吟。

    一只手指忽然摸上了她的额。

    景横波浑身立即僵硬了。

    有人!

    竟然有人!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地下隧道,黑暗无边,一只冰冷的手指……

    遇上粽子了吗!

    至于这么倒霉吗!

    死在粽子手里和死于毒药熬煎都很接受不了好吗!

    她想要尖叫,挣扎半天还是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太痛了,痛得她没任何抵抗能力,痛得她神智恍惚,隐约只觉得粽子冰凉的手指把了把她的脉,然后慢慢将她扶起,又慢慢将她挪到自己背上。

    趴上去的那一刻,她很担心会不会碰到长长的毛什么的。但是没有,身下是冰冷的衣料,稍稍有些粗糙,背有点弯,不算宽阔。

    这只没毛的粽子,是打算把她背进他的棺材一起过死后世界吗?

    她挣扎不了,也不想挣扎,爱咋咋。

    身体的疼痛和胸口的堵塞让她什么都不想回忆,什么都不想面对,只好放纵自己胡思乱想,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维,将那些飞雪落血的过往覆盖。

    她怕自己一静下来,就会尖叫哭泣,崩溃发疯。那死得一定会很难看,能美美的死,为什么一定要涕泪横流地亡?

    身下的粽子走路很慢,走几步停一停,有时候还要摸摸墙壁,她隐约听见他的气喘,感觉是个老年男子。

    她记忆中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人。

    这个背悠悠晃晃,她反而觉得舒服了些,好半晌找回了声音。

    “你……是谁?”

    声音在悠长隧道里回响,有些失真。

    背着她的粽子一阵低咳,声音微哑。

    “陛下……你好些了吗……”

    听见回答她心中一定,不是粽子。随即苦笑一声:“快死的人,好不好受很重要吗?”

    他不答,又走了几步,道:“你的毒没有想象中重,你死不掉的……你毕竟吃过解药。”

    她心中一喜,随即又一痛,“真的吗?”

    真不知该欢喜还是难过,似乎不用死了很好,毕竟什么死了穿回去的可能性实在很小。但活着,就代表要做很多很多事,要挣扎重新开始,而她如此疲倦。

    “好好调养……你会好的……”他说一句,咳嗽一声,感觉风烛残年,下一瞬就要熄灭生命之火。

    “你悠着点……”她担心地道,随即又叹口气,“好好调养……这天下,有我容身之所吗……”

    “别怕,陛下。”他道,“你的根基在民间。回民间去,你才能东山再起。宫廷只会越来越束缚你,压抑你,困住你,直至……葬送了你。”

第303章 护佑(2)

    她默然。

    人生不是一加一的算法,不是被减了就立即可以加回来。她知道自己该恨,该怨,该奋起拔剑说要报仇,可此刻,最起码此刻,她万念俱灰。

    地面上到处都是她的仇人,而她,重伤被一个老头子背着在地下穿行,前途如这隧道,深幽无亮。

    翠姐死了,静筠叛了,还有,还有那个人……

    她呼吸忽然哽住,眼前金星直冒,似又被人当胸劈了一刀。

    是什么时候心念深种,想起他便如阅遍一生。一个名字便是一道伤疤,轻轻一触连皮带肉,鲜血淋漓。

    她只能呵呵笑。

    去他妈的,都这样了,还想,贱骨头!

    她在心底恶狠狠骂自己几句,伏在那人背上叹口气。

    “你到底是谁……”

    “陛下不认识我……”他咳嗽,带笑道,“宫里的一个老太监……老得自己都快忘记名字了。”

    她听着他空洞的咳嗽声,有点怜悯地拍拍他的背。

    他的背很僵硬,有点冷。

    “你……怎么会能找到这里……为什么来救我……”

    “陛下帮助过很多人……宫里……”他道,“有次老奴受了伤,无钱医治,是陛下命人拿钱来救了老奴……”

    景横波觉得隐约似乎有这回事,好像是有次紫蕊说一个看守偏宫的老太监很可怜,她便命人去照顾一二。这样的事儿她在宫里干得很多,实在也记不清谁对谁。

    “明城女王开了地下寝殿,命人搜寻陛下您,大家都有点害怕,老奴人微言轻,被分在最偏远的隧道查看,一个人走得很远,无意中推开了一道门,就看见了陛下您……”

    她迷迷糊糊地想,确实啊,开国女皇这个地下通道简直不能叫通道,叫地宫才对,当初她和拥雪发现地下殿,直接就被震呆了。地下建筑恢弘华丽,道路四通八达,乍一看让人以为地上宫殿被搬到地下来了,她和拥雪都没敢多走,顺着一条道,就发现了很多要紧东西。真要探索那里,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

    她感觉那个地下殿应该不是女王都能进去的,静筠知道入口,可能也是机缘巧合,否则皇图绢书就轮不到她来拿了。

    黑暗的隧道似乎很长,响着他低低的咳嗽和微微的喘息。

    她有点畏惧这样的静寂,会让她想起很多不该想的事,翠姐的脸,静筠的笑,群臣的冷面,还有……她烦躁地摇头,努力地找点别的话题,“……我们来聊天吧……你是哪里人……”

    “禹国……”

    “如果……”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想离开,到哪里最合适?”

    “对于大荒来说,论起安全度……”他咳咳喘喘地道,“有个老说法……帝歌不如六国,六国不如八部,上四部不如下四部……”

    “什么意思?”

    “大荒格局复杂,这样复杂的格局,肯定是离越远越好,越中心越不安全。”

    她想想也是,那个人也这样教过她……

    “那你说哪个部最好?”她立即提出新问题,打断自己的思绪。

    “玳瑁或者沉铁吧……”

    “沉铁不是上四部么?”

    “是所有六国八部中,位置比较接近中心的两部……也是和六国八部都交往频繁的两部,民风淳厚,王权较为稳定,位置也好,到哪国哪部都不算远,其中玳瑁部靠近黑水沼泽,听起来很可怕,但正因为如此,反而令人不敢轻易进入。只是既然有了这一层,所以那里聚集了一批淘金冒险的商人,也有逃避朝廷追缉的大盗,还有各国各部的流亡叛逆人物,龙蛇混杂,火拼不断。那里盛产名贵玳瑁,而黑水沼泽虽然可怕,却在四周有着别处无法比拟的奇特产出。向来是冒险者争夺的天堂。在那里势力很容易崛起,也很容易瞬间陨灭……不过这也是我听来的传说,陛下一介女子,不要去那复杂的地方冒险为好……”老太监说了一大段话,越发气喘吁吁,步伐缓慢。

    景横波“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玳瑁部据说有个神奇人物……以后陛下如果游历到那里,也许有机会见到……如果那人肯帮您……也许一切会有不同?”

    “哦?”她懒懒地问,并不是很有兴趣。

    “传说里是个叫穆先生的人……”他道,“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据说就是在他的控制下,复杂的玳瑁黑水郡才在这么多年没有出现过大的变故,他在那里很有势力,如果陛下遇见他,最起码不要得罪他……”

    “哦知道了。”她还是随意听听,不打算放在心上。

    未来忽然变得很远,她没有力气多思考。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景横波一惊,老太监也一颤,慌声道:“有人追来了……”

    “路怎么还没有尽头……”她有些烦躁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隐约还有光芒闪烁,但不是直射,而是转折着映在墙上,她若有所悟,“这里不会是圆形的隧道吧……难道我们一直在绕圈子?”

    老太监似乎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向前跑,她听见他的喘息深重,心中不忍,想挣扎下来自己走,他却紧紧按住了她的背。

    无意中触及他的手,她微微一怔——好冷。

    这种冰冷似乎有点熟悉,她心中狂跳,下一瞬却摸到他指甲,却是热的,还特别热。

    狂跳的心忽然就咚一声,坠平。

    啊,不,不是。

    随即她就自嘲地冷笑一声——怎么可能是!

    为什么还要想到他!

    她轻轻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谴责自己的不应该,手臂抬起,忽然撞到一边的墙壁。

    “咔。”一声微响,墙壁忽然不见,她和老太监本就贴紧了墙,顿时身子一歪栽了进去。

    刚进去似乎是地面,轰隆一响,两人一阵翻滚,噗通一声坠入冰冷的地下水。

    景横波被激得“啊。”一声叫了出来,此时身子受激,意识反而慢慢清醒,肢体的能动性也回来了,下意识地划动四肢向上游。

第304章 护佑(3)

    一边游她还一边拽住那老太监,感觉老太监也是会水性的,而且水性相当了得,自己游的同时,也在不住将她向上推。

    身后有入水响动,似乎追兵也跟着下水了。景横波心中发急,老太监一直落在她身后,将她向上推去。

    游了一阵,忽然看见上头似乎有光,一线冷白,无声无意在头顶晕染开来。

    快要到出口了,看样子是什么河水或者湖泊。

    她微微放心,转身要去拉老太监,忽然河水一阵剧烈波动,隐约黑影翻飞,似乎一大群人追了上来。

    她大惊,急忙去抓老太监,却抓了个空,一双手顶在她脚底,将她狠狠向上一送。

    “哗啦”一声她破水而出,面前果然是波光粼粼的河岸。已经到了岸边。

    她扒着岸边回头,就看见底下一阵水波翻涌,似乎有人在搏斗,隐约苍白的影子一闪,什么东西被拖了下去。

    被拖下去的那一刻,她还看见一只手,在深水的漩涡里,坚决地,对她挥了挥。

    走!

    她看懂那个手势,咬咬牙。

    下去也救不了人,不过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她已经害了很多人,欠了很多人,这次,就再欠一次吧!

    总有一天,会把帐算回来!

    身后水波翻滚,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翻身上了岸,踉跄爬起,人未站定,身子一闪。

    消失于原地。

    她没能移动多远。

    片刻后她浑身湿淋淋地扑倒在地下,身下是冰冷的湿地。

    不远处响起一声尖叫,似乎是女子,她模糊地苦笑了一下,已经再没有力气跑了。

    就这样吧,爱咋咋。

    她伏在地下,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只觉得疲倦,仿佛从灵魂深处逆袭而上的疲倦,让她无法动弹,顶多只能撑着不让自己立即晕去。

    不远处,一个女子立在湖边,惊吓地望着雪地里那黑发披散一身狼狈的女子,呆了半晌不敢靠近,一转身跑走。

    景横波迷迷糊糊听见杂乱的交谈声音,嗡嗡嘤嘤,让人烦躁。

    身边很暖和,能嗅到火盆的烟气,身下软而光滑,能拥有这种床褥的,必然是富贵人家。

    “这女子身份不明,得禀告主子。”

    “今夜帝歌不安宁,还是扔出去省点麻烦的好。”

    “主子不在,先前就急匆匆地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

    “帝歌出事了,闹得很大,很多人被堵在皇城广场,九门戒严,玉照已经开进皇城,现在我们府的人,最好连门都不要迈出一步。”

    “帝歌出了什么事?”

    “听说和女王有关……这事儿还是不要讨论的好……等等!”

    半昏迷的景横波,心一沉。

    随即惊呼声响起。

    “她是女王!”

    “她怎么会在这里?”

    景横波暗骂自己,以前那么抛头露面干嘛?帝歌有多少人见过自己?这样逃亡还能安全吗?

    别说之后逃亡了,现在就可能被杀,或者被送给轩辕镜等人!

    室内气氛,在发现她之后,变得沉闷而压抑,半晌有人喃喃道:“想不到女王竟然出现在我们这儿……”

    半晌又有一个苍老的女声,决然道:“不能留她!立即送出去!”

    “送哪里?”

    “主子不在,我们不能随意杀她,也不能将她送给绯罗女相她们,但更不能留在府里,会给主子带来麻烦的。先送往某个秘密的,和我们看似没什么关系的地方,等主子回来再做决定。”

    “如此甚好!”

    她被抬了起来,悠悠晃晃,似乎向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已经能感觉到瘆人的寒冷扑面而来。

    她在心中苦笑——现在这个时候得不到救治,被扔到荒郊野外或空房子,那么很快她就可以去见马克思了。

    从极暖地方到极冷地方,她激灵灵打个寒战,浑身立即僵木,刚刚聚拢来的意识,慢慢涣散。

    在沉入黑暗之前,她忽然觉得身子一震,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随即有人冷声道:“怎么回事?”

    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满含惊讶。

    然后她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室沉香,满屋衿暖。

    雕花床帐垂金钩,影影绰绰的纱幕后,睡着气息微弱的女子。

    几个侍女忙忙碌碌,将换下的湿衣和用来擦身的热水都端了出去。

    一个老大夫慢慢擦了擦手,合起药箱。

    门开了,一人站在门口,光影里身形高大,声音低沉好听,“怎样?”

    “中了毒,但是好像也有吃过解毒药,不过解药似乎又不太对症,导致她体内现在气息混乱,老夫试着开个方子。”老人皱着眉头,“另外,心病还须心药医,她心气郁结,却又不得发散,时日久了,对她身体复原无益。”

    他微微一顿,随即平声静气地道:“劳烦先生想想办法。”

    “老夫开个方子,其余看她自己。”大夫道。

    “她性柔韧,我看当可无事。”男子道。

    “未必。”老大夫摇头,“非常之时,柔韧不如柔弱。如果她性子怯弱娇嫩,遇重大刺激疯狂或者大哭大闹一场,郁气疏散,虽当时重创,日后却可无虞。如果拼死咽下,嬉笑如常,才真正伤及内里,戕害极重。”

    男子默然,眉宇在光影中沉重,良久叹息一声。

    “老夫告辞。”老者放下一颗浑圆紫金的药丸,有点舍不得地看了看,随即拎着药箱要走。

    “先生请取诊金。”男子看见放在桌上的诊金没动,急忙招呼。

    老大夫摇摇头,走到门边,男子侧身一让。

    凌晨薄曦雪光里,他眉眼风流,神情似笑非笑。

    老大夫却忽然停住,男子一怔。

    “不必杀我灭口。”大夫轻轻开口。

    男子衣袖微微一动,眉毛一扬,随即笑了。

    “您这样的大夫,在下真是第一次见。”他似乎在赞扬,“竟能看破我的杀气。”

    老大夫轻轻一笑,“救的人多了,江湖草莽也接触了不少,煞气杀机,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第305章 护佑(4)

    “如此,我就更得杀了你了。”他语声轻柔,似在好声好气打商量。

    “老夫知道您只是为了保密。”老大夫微微偏头,神态平和,“但是左国师您请放心,女王陛下这情形,老夫死也不会透露。”

    明亮的雪光里,耶律祁神情微微讶异。

    “你果然认识她!”

    “西歌和琉璃坊附近人家,很多家中有她的画像和长生牌位。”老大夫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自己的嘴,肃然道,“老夫之子,在琉璃坊火马车事件当日,也在场。当时他缠绵病榻数年,稍有好转,家人陪他上街散心。若非女王,老夫好容易抢回来的儿子,又要没了。届时,老夫一家也活不下去。”

    男子目光流转,神情动容。

    “为保密,老夫该自尽于此处。”老大夫从容地道,“只是家中有老妻弱子,不得不试图逃生。老夫可以发誓,若有半分对不住女王陛下处,一门绝户,天打雷劈!”

    “今日得见曹大夫风骨,您请。”男子微微一躬,让开道路,这回让得很远。

    “是女王,所以我会保密,是女王,所以我不收诊金,是女王,所以我开出了我曹家秘传的最好丹药。”曹大夫走出门口,又转身,认真地凝视耶律祁,“身为草民,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女王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她落难了。这里有句话说给国师——女王得民心民意,不会永远沦落。不管国师怎么想,身处怎样的立场,请您务必——”他深深一躬,“保护好她。”

    耶律祁抬起手,想要回礼,老大夫已经头也不回转身,身影在风雪中渐渐远去。

    只留下他立于室内,一霎间百感交集。

    半晌他缓缓回身,走到床边,低头看床上的景横波。

    床上女子苍白荏弱,远不如平日明艳,气息微微,不仔细看都不能发觉起伏。

    他眼神有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半晌,他缓缓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将她微微露出被外的手指放回被窝内。

    “横波。”他低低道。

    这一声一出,他自己也似一惊,似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称呼她,又似没想到这一声出口,如此牵动心肠。

    然而真这么喊了,似乎也很自然,似乎还很贪恋,想这么长长久久地,喊下去。

    “横波,”他握住她的手,娓娓道,“刚才的话,你真该听一听。”

    “听一听,也许你会好些,也许你就不会再绝望。”

    “你看,世间事自有因果。琉璃坊火马车事件让你得罪了亢龙,落至这般境地;但也让你得到了民心,那些民心,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比起官员的忠诚,更加坚固和久远。他们长久存在,在你前行的路途中。”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皱眉看了看她的气色。习惯了她的张扬鲜艳,对这样苍白的她十分不适应,想看见她大笑着坐起,纤长的手指一摇一摆地点上他额头。这么想着心口也觉得一堵,忽然害怕从此便永远看不见了。

    忽然想起曹大夫的话,觉得永远看不见也不是坏事,如果她还是嬉笑如常,那得用多大的力气来掩饰支撑,要用多少心血来垫平那样深的伤口和沟壑?

    他知她内心强大,可这样依旧不忍。

    “我没资格怜惜你的……”他轻声道,摩挲着她的手指,“虽然砍你一刀最重的是宫胤,但迫害你的人当中,我也有一份。绯罗她们的计划我知道,也默许,甚至有所推动。横波……你会不会不原谅我?”

    床上景横波气息平稳,眉宇甚至是平静的,并无人想象中的纠结深愁。

    或许她还在祥和梦中,体验此刻人生里变得艰难的幸福。

    那就让这梦,做更久些吧。

    “不原谅就不原谅吧,如果怕你不原谅我都不做了。”他喟然一声,“横波,这位置你坐不住的,你坐下去迟早是个死。如果你甘于做个傀儡,也许还能长久,可是谁都能看出你不是傀儡,你潜力巨大,你极有民心和魅力,你迟早要走上真正的女王之位。谁能允许?谁能忍住不在你成长期的时候便扼杀你?”

    “只要你还困在帝歌,你就得不到军权,得不到重臣支持,得不到真正属于你的势力,你便有天大智慧天大才能,也将坐困愁城。或者如今日,被大家群起攻击同声反抗;或者被软刀子慢割,被无数阴谋诡计将你慢慢暗害,你不过一个人一双手,要如何抵御无处不在的暗箭?”

    “一刀断绳,放凤入云。以后你是心灰意冷,在山野之间做个老百姓也好,是满怀不甘,蛰伏于某地集聚势力等待东山再起也好,都比你在这黑暗宫廷,四面楚歌之间不断被动招架要好。”

    他俯下身,怜惜地抚着她的额头,她奇怪地并没有发烧,额头清冷如玉,他将一丝乱发拨去,姿态温柔。

    “我只是没想到,宫胤给了你最后一刀,还下手如此重。我原以为他也许不会再明着护你,但一定会给你留下机会,我也以为你的瞬间移动能力,可以保你全身而退,我甚至……”他顿了顿,眉心微微一皱,“或者,这就是天意。天意要你跌落深渊,等着看你能否挣扎得出。”

    “或者,”他撒开手,语声清冷也似宫胤,“我们都不够爱你,我们都太爱人间大业。横波,这是一群无情无义的男人,他们心黑、自私、冷酷、狠毒。玩遍权术翻转乾坤。一切阻碍他们前行的绊脚石,都会被他们一脚踢开。”他冷冷一笑,“哦,对了,今日之事,说明宫胤果然比我厉害多了。既然能这样对你,自然可以更狠毒地对其余任何人……说不定很快,我也会成为那绊脚石,被远远踢出去了。”

    “以后,”他慢慢地,给她拉上被子,“做被踢开的绊脚石,还是做踢开绊脚石的人,就看你自己了。”

    手指缓缓移动,落在她眉心。

    他闭上眼睛,身周忽有气流涌动,指尖紫气一闪。

    景横波眉心似乎也有紫气一闪,耶律祁眉毛一扬,似乎有些惊异,随即露出淡淡笑意。

第306章 护佑(5)

    当初的天香紫竟然已经在她体内蕴势,她果然是极有灵性和天赋的人啊。

    真气运行几周天,将她体内紊乱气息做了调理,他又取过那枚曹大夫留下的药丸,先掰下一点点自己尝了,才喂入她口中。

    “你得周周全全地先活下去,才能凶凶狠狠地回来杀我们啊。”他笑。

    眼看着景横波气色便好了许多,他有些疲倦地收回手,脸上掠过一抹苍白之色,低低咳嗽两声。

    正想让人给她抓药熬药,忽然远处似有喧嚣声传来。

    他一惊,飘身而起直到门边。

    “怎么回事?”

    不等门外回答,外头喧嚣声越来越接近,隐约有刀剑交击声响,远远有人长声喊叫,“缉拿人犯,闲人退避——”

    耶律祁身影一闪,掠出室外。

    他身影刚刚消失,床上景横波,立即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明。

    先前她就已经醒了。

    她没想到皇城广场下水道竟然通向耶律祁家那个湖,但回头一想,帝歌湖泊和水道不多,耶律祁这个湖原先也不是他家的,是他家特意圈进去的,以前肯定是帝歌最大的湖泊之一,皇城地道水道在建国初期通往城中最大水域,会更加容易逃生,开国女皇智慧超绝,选择这里再没有错。

    因为是耶律家,她连眼睛都不敢眨。

    她听见了耶律祁对她所处情势的分析,听见了他承认自己有参与一脚,听见了他的绊脚石理论,和最后一句话。

    是啊,先周周全全活下去,再凶凶狠狠杀回来。

    一个两个,都这么冷血绝情,她景横波,看起来真的很好捏很好吃吗?

    她慢慢坐起身,发觉自己体内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

    耶律祁的援手吧。

    她感谢他没有立即把她送给绯罗,甚至还救了她,但是她已经不是原先的景横波,再不会因为小恩小惠而推心置腹,天真到以为热心就是热爱,关切就是关怀,笑容就是喜欢,接近就是永远。

    更不会以为自己贴心贴肺,他人就会动情动心。

    偌大府邸里有喧嚣声传来,熟悉的兵甲金铁交击之声,熟悉的属于军人的带着凛冽杀气的脚步声。

    有人进入了左国师府,在搜捕人犯……这人犯还能是谁?自己呗。

    也许耶律祁未必愿意交出她,但是这府中其他人呢?为了自保什么做不出?

    再说耶律祁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杀她未必不是觉得奇货可居。比如皇图绢书那码子事。

    她起身,迅速拿起床架边给她准备的衣裳穿起。

    脚步声越发接近,急促快捷,直奔此处而来。

    “砰。”门被推开,几个耶律府护卫满头大汗扑进来,“快,转移走……”

    他们忽然顿住,瞪大眼望着空荡荡的床上。

    人呢?

    人影一闪,耶律祁随后掠入,伸手一摸掀开的被褥,余温犹在。

    他转头,凝望外头渐曙的天色,和渐渐转弱的风雪,良久,轻轻将手抬起。

    一刻前的温暖犹在,但转眼手指就冰冷了。

    好似这欲待捧出的,却不被理解和接受的迟来的心意。

    一句话轻薄亦如雪花,在风中散了。

    “你终究还是……恨上了我……”

    “砰。”一声,院门再次被撞开,一大群士兵冲进院中,将耶律祁包围。当先一名将领长声厉喝。

    “兹有左国师耶律祁,僭越狂悖、专擅欺罔,勾结交联,图谋犯上,经诸臣联席议定弹劾,着即查看家产,拘禁当地,家人子弟,无玉照宫令不得随意走动。违者就地斩杀勿论!”

    杀气惊雪,落一肩淡白碎屑。

    他却只是仰头看天,丝毫不出意料地浅浅一笑。

    “宫胤好快的手脚,他们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想必宫中群臣威逼女王成功之后,便不得不让他反客为主,这是有所退让和协议了……岂不知一退便满盘皆输,剩下便只有被人清算宰割的份……”

    “接下来,被宰割的该是谁呢……”

    士兵持着武器走上前来,铁甲映射清晨冷澈的雪光。

    他好似没看见,只负手看苍空渐渐收了雪意,露一抹湛蓝的天色。

    “愿你平安。”

    士兵冲入耶律府内院的时候,景横波还在耶律府湖边的塔上。

    居高临下,她看见了士兵们铁青色的甲叶,熟悉的制式服装。

    亢龙军。

    她立在高处,看那铁青色的潮流,迅速淹没雪白色的大地。

    亢龙军这么快就回归掌握了,看来不会再啸营了,从此又持于那人手中,剑锋所向,威凌天下。

    她一笑,依旧明媚,却多几分森然。

    身影再次一闪。

    宫胤。

    恭喜。

    军人是敏锐的,有人似有所感,抬起头来。

    隐约似见塔顶白影一闪,再仔细看时,只见铁马寂寥飘荡风中,音色清凉。

    半刻钟后,景横波抬起头来,有点模糊地看看面前的门楣。

    接连几个瞬移,她也搞不清自己到了哪里,感觉并没有走很远,现在状态远远不如从前。

    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匾上“隆盛记”几个字。

    哦。好像是哪个店铺的名字,她觉得这名字有点眼熟,似乎曾经来过,依稀仿佛,这家老板团团脸,十分热情和气,将绸缎礼物装满了车厢,还要她下次来玩。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对刚才发生的事,记忆反而不太清晰,倒是之前的一些事,历历如在目前。都是一些很温暖很美好的事,比如和紫蕊一起去逛街惊艳帝歌,比如迎驾大典上百姓的哈罗,比如西歌坊百姓送的老母鸡,还有这些掌柜的殷勤。

    或许内心深处,此刻只愿去想这些美好的回忆,好让自己暖一分,不被这风大雪寒的冬冻结。

    只是此刻想起,这些不算很远的事,好像开放在彼岸,触不及昔日的香。

    恍若隔世。

    她觉得疲倦,余毒未尽,头脑还有些不大清楚,她在还没开门的铺子门口缓缓坐了下来,一阵风过,她抖抖索索拢紧了衣襟。

第307章 温暖(1)

    街上有赶早市的人,三三两两经过,人们时不时奇怪地看一眼。不知道这个长发披散,一身狼狈单薄,坐在人家铺子门口的女子是谁。看上去像个要饭的。

    景横波闭着眼睛,觉得身体里有股奇特的倦意,让她在这危险时刻无法提起精力和警惕。

    天香紫的效用在发挥,正在对她的经脉进行修补,这时候生理需求要求她睡下。

    身侧忽然吱嘎一声,门板被撤开,景横波偏头望去,想着这家铺子开门了?

    里头有人从门里匆匆夸出来,一边走一边道:“接到消息,上头要求立即停业,铺子里所有的伙计都先散出去……”他忽然一顿,转过头来。

    景横波提起精神,慢慢站起,做好立即瞬移的准备。

    那人团团脸,几分脸熟,正是这家铺子的老板,曾经热情和她说一定要常来的那个。

    那人脸上的惊讶一闪即逝,立即一个转身挡住了她,警惕地对四面看了看,伸手把她往里面让,一边大声道:“啊,原来是王家太太,想不到您这么早就来了,正好店里有新进的一批料子,您瞧瞧。”

    景横波被他顺势推进铺子里,从寒冷走入温暖,心中也一暖。

    人间寒苦,但总有火星不灭。

    那老板等她一进门,又探头对外看看,便立即关上门,上前一步,惊讶地道:“陛下,您怎么会现在在这里?还有……”他上下打量景横波,“怎么这样?”

    不等她回答,他就道:“陛下,我这边还有事,刚接到上头掌柜的命令,要出去接一批货,据说今日要关城门,耽误了吃罪不起。您不管怎么来的,来了就是草民的客人,瞧您身体似乎有些不妥,请后堂先歇息,草民让家小照顾您,回头给您找个大夫来。”

    景横波还没想好要不要接受,他又诚恳地道:“您放心。草民这里平日奉公守法,和里正地保关系都好,什么事都不会有。”

    景横波心里模模糊糊的,此刻想什么都慢,又是还没理会清楚,便被热心的掌柜一阵风地亲自搀到后头,搀进一间厢房,又命夫人女儿亲自来伺候。

    景横波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看见床不由自主就躺下了,那掌柜避了出去,留下夫人儿女同样伺候得殷勤。景横波迷迷糊糊躺着,虽然无比想睡,却总不敢睡,总觉得心里不安,可睁开眼看看,四周安静,床褥温暖,伺候她的女子笑容善良亲切,实在让人无可挑剔。

    也许,是之前经历太多,失去了对人的信任吧……

    她一日夜间耗损巨大,心力交瘁,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间,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她刚到大燕时,去当铺卖祖母绿,铺子老板殷勤地把她让到屋内,她在屋内转来转去,一个人都看不到……

    她忽然睁开眼,醒来冷汗满身。

    不对!

    不对!

    这是铺子,不是住家。老板们是不住在铺子里的,家小更不可能。这么一大早,这老板怎么会从铺子里出来?家小又怎么可能住在这窄小格局的铺子里,和伙计一个院子?

    除非这家小不是家小!

    除非这老板昨夜便在铺子里!

    再想到他出门前说的话,景横波心中大悔——这店铺要么就是哪个大臣的暗盘子,要么就是消息灵通,听见了一些风声,怕出事连夜守在铺子里,正巧遇见了她,起了心要将她留下。

    留下她做什么?

    她不敢相信留下她是要请她吃饭。

    她挣扎着要起身,随即便觉得手腕一凉,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手腕已经被一道铁环扣在了床边!

    景横波大惊,急忙想挣脱,但铁环坚硬,哪里能脱出?

    难道逃出了皇城广场万众围困,却要死在一个无名店主手中?

    她坐在床上,浑身发冷,想着那日店铺主人无比的诚挚热切,想着他亲切慈善的笑容,那是一张让人一看便无比信任的脸,笑起来让人从心都暖了。

    政客和商人,果然是这世上最为翻覆凉薄的人群。

    她转目四顾,想要找到什么东西,控制来砸开铁环,但是找了一圈便失望了,屋内什么东西都没有。

    正绝望间,忽然听见床下似有悉悉索索之声,像是老鼠,但仔细一听,似乎还有搬动砖块的声音。

    她惊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霍然转身看向墙壁。

    墙上当然什么都没有,她俯身向床下张望,赫然看见一线亮光!

    再仔细看,墙上少了一块砖。一只手在那缺口忙忙碌碌,悉悉索索声里,又搬下了一块砖。

    景横波头皮发炸——这什么意思?蟊贼?大白天扒人家墙偷东西的蟊贼?她至于这么倒霉吗?

    她俯身床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缺口,另一只空着的手,悄悄抓住了床上的枕头。

    砖头被很快一块一块移开,探进一个乌黑的脑袋。

    景横波毫不犹豫就把手中的枕头给砸了出去!

    “啪。”一声脆响,正中那人脑袋,那人不防床下飞枕,哎哟一声向后一窜,消失于墙洞外。

    景横波舒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她力气太弱,没将那人砸昏,等下他再爬进来,她连枕头都没有了怎么办?

    更要命的是,她忽然听见前方铺子里似乎有了声音!

    她抬起头对前头看看,又对底下看看,四面皆敌的感觉重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先对付哪方,或者她现在,哪方都对付不了。

    身上急出了一身冷汗,虚弱感天旋地转袭来,她摇摇欲坠。

    底下又有响动,她支撑起最后一点力气抓住帐边金钩,准备有人钻到面前对她不轨的话,就把他眼珠子勾出来先。

    洞口果然又有了响动,却不是脑袋,而是一只手。

    那手对着洞口摇了摇,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传来,“别怕,别怕,我们是来救您的!”

    景横波一怔。

    那人说完之后,迅速钻进床下,攀着她床沿出来,是个四五十岁的汉子,一眼看见她被栓在床边的手,冷笑一声,骂,“黑心的老金!也不怕断子绝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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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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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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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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