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心事(4)
翠姐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叹息。
静筠笑道:“六国八部,其实有不少人想要亲近你,你毕竟是他们的新主子嘛,只是国师严令不许人接近你,他们不敢罢了。要我说,你若有精神,也该给人家一点机会,和臣下亲近亲近,将来对你有好处。”
景横波心中一动。觉得很有道理,甘于做傀儡的女王不是好女王,想要夺权的第一条,还是得先了解臣属,接近臣属,分化拉拢神马的,肥皂剧常有嘛。
“嗯,是该亲近亲近。”她道。
“要么,我带他们来见见你?”静筠试探地问。
景横波瞟她一眼,觉得这病秧子今日怎么这么热心?再说这事儿本就不能操之过急,给点善意回应就行了,真要偷偷摸摸交联,反而不妥。
景横波从来没打算让静筠参与这些事,她好好安静养病就行了。政治这东西,还是先只信自己比较好,何况静筠心思重,接触这些未必是好事。
“不用了。”她道,“随意一些便好。”
从这日起,她便时常在马车四周见到对她微笑致礼的各部族属国护卫,她也回之以微笑,因此常常导致人跌下马。有时下去散散步什么的,也会遇见人远远躬身,她也点点头。遇见最多的是那琉璃部的少年,那个圆脸憨厚的少年,总在角落处对她施以注目礼,并不走近来,也不特意想让她发现,有时她注意到了,他便远远躬身,露齿一笑,景横波每逢此时,便心中感慨,觉得妥帖又温善,这样的次数多了,两人相遇时,便自有一份温暖的默契,脉脉流动。
晚上宿营时,她会收到自制的暖炉,或者一份有特殊风情的小饰物,不用问,都是那少年送的。她笑一笑,把玩一阵,默默收起。
有次走路不小心,鞋跟嵌在泥地里,她拔了半天才拔出来,当时似乎根本没有人在,可是没多久,翠姐就送来一双古怪的木制作的东西,看来像个鞋套子,一头高高的。她脱下鞋对了对,发现竟然是可以和她的高跟鞋套一起的,套住了底就平了。虽然整体看起来十分古怪,但是制作得很精巧,居然套得很服帖。
她笑得前仰后合——这玩意套上去,高跟鞋还叫什么高跟鞋!
翠姐也笑,又忍不住为那孩子解释,“他说这样套上走路就稳当了。”
景横波忽然不笑了,拿过那多此一举的鞋底套子,触手滑润,线条流畅,用的是好料子,看的出好雕工,更难得的是那份细致和耐心,整个底套子,连个木刺和结疤都没有。其实套在鞋子底下的东西,哪在乎什么木刺?但就是没有。
她忍不住又笑,笑着笑着抹抹眼睛。手盖在眼睛上,似乎睡着了,好久好久之后,翠姐听见她喃喃道:“真想有个弟弟,赖住他让他一辈子养我……”
翠姐叹息着,轻轻替她盖上被褥。
宫胤对此似乎没发觉,只是来她马车附近更加少了,有时候她掀帘子在队伍里找很久,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帘子因此被她摔了无数次,细金丝都变了形。
她却不知道,每次那些来示好的人走后,宫胤的马车内就会得到一份详细的报告。那些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对她态度怎样,有无任何接触,以及相应的分析,都清楚明白,列出了报告。
宫胤总是看得很仔细,有时还批批点点。很多时候蒙虎也陪在身边,提供一些现场参考。
一些零碎的对话,在马车内不大的空间里逸散。
“几日观察筛选,可疑者约有十一人,其中,以这个最有心机……”
“果然心思颇深。”
“女王还是太善良了些……”
“她以后习惯就好了……传我命令,调动龙骑和永烈两营,在帝歌山口守候。”
“主上,两营太过招眼,此时调动不妥,何况手段太烈,也会令六国八部生出不满……”
“你也说了,她其实还是太善良,总愿意相信别人……不以龙骑永烈两营雷霆镇住那些人,不逼出那些人的真面目,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主上用心良苦……只是那些人也颇有心计,就怕女王到时误会……”
“她误会她的,我做我的。何须管那许多……蒙虎。”
“属下在。”
“迎驾大典,所谓献艺,瞧她那不学无术模样,定然是过不了关的。让你安排的人早日在帝歌等候,实在没办法就出手……”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这一日景横波忽闻外头欢笑,拥雪下马车查看,很快惊喜地探进脑袋来,道:“快到了哎!”
景横波一听,赶紧扒窗户向外看,才发现才发现不知何时,古道不见,密林不见,远处连绵的黑色沼泽也不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山,山似被天斧劈开,中间窄窄一道只留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两边山壁近乎九十度,都是嶙峋山崖,连根草也不生。
这山虽险,吸引她目光的,却是人。
山道前,满满的人。
都是军人。
左边一色白衣白甲,除头盔系红缨,皮带镶红宝外,其余都是纯白色。半身铠甲少见的华贵,也少见的明洁,式样精美,轻便灵巧。护膊龙首形,护肩护膝白色皮制,似乎上了一层油,远远望去光泽很亮,连胸口的护心镜都镶以闪亮宝石,灼灼逼人。
战士们大多年轻,身姿颀长,即使远远看去也觉英姿奋发。一半以上是骑士,身后背着白柄长弓,箭囊里红羽在风中微微颤动。
漂亮!
太漂亮!
景横波除了听说三军缟素之类的话外,从未在电视或传说里听过全白的军队,军队摸爬滚打,风餐露宿,作战攻城,干的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怎么能穿得雪白干净像出门做客?除非是仪仗队,偏偏这只军队人数足有上万,虽然平静沉默,但杀气内敛,一看就知道,并不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
景横波放光,扒在窗户上哈喇子哗啦啦地流,兴奋得直哆嗦——制服诱惑啊制服诱惑!这些帅哥都是她的麾下啊啊啊啊,这叫她以后如何是好啊啊啊啊。要不要经常劳劳军慰慰问啥的啊啊啊啊。
第114章 心事(5)
马车前方不远处,宫胤似有意似无意回头看了她一眼,一眼看见这家伙,正在窗前颤抖。
他停一停,转开眼,垂下眼帘。
眼神微冷。
改不掉的臭毛病!
景横波哆嗦了一阵,眼光才恋恋不舍从那批年轻漂亮显眼的白色队伍中拔出来,落到另一半的队伍上。
另一半的军队,全黑。
黑衣黑甲,色泽凝重。但这回的军队,就不如身边的白色军队精致华贵。虽然衣甲周全,但很多人甲胄斑驳,都是刀剑斩痕,似乎都是身经百战的纪念品。站得越往前的将官,身上甲胄越旧,刀痕越多,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干脆就赤膊披了个半身甲,甲胄倒没什么痕迹,但耳朵却缺了半只。
那些或新或旧,层层叠叠的刀痕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气,整个队伍的沉默,截然不同于白色队伍的沉默,后者给人的感觉是安静和纪律,这支队伍给人的感觉,却是潜藏的野性,压抑的杀心,在下一刻就要狂刀咆哮而起的血色野欲!
一白一黑,色泽分明。似两面肃穆大旗,无声地插在进入帝歌城的最后一条道路上。
又或者是蜿蜒沉降龙荒雪,皑皑覆满山坡。
有那么一瞬间,震惊、压抑、不安、恐惧的情绪忽然升起,整支远迎女王的护卫队伍,呈现了少见的寂静。
随即仿佛被天雪忽然淋醒,轰地一声,众人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
“玉照军!玉照龙骑!”
“亢龙军!亢龙永烈营!”
“天啊,宫大人麾下最强的两军!”
“还是两军最强的两大营!”
“宫大人要做什么?龙骑就连这次帝歌生乱都没有出动。更不要说永烈营几乎就是大荒皇牌,自从三年前帝歌宫变,永烈营出动一支小队,当殿斩下叛乱的玳瑁王领人头,将王领家族灭门之后,他们有多久没出现了?就为了迎接这个女王?至于吗?”
“噤声!你忘了帝歌之变是禁忌!”
“哎呀……我给吓忘记了!谁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永烈营和龙骑……”
纷纷扬扬的语声传入宫胤耳中,他只是漠然,眼眸却又是悄然一转,落在景横波身上。
这女人有时胆大有时胆小,如今她见了杀气名气可止小儿夜哭的永烈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和那些六国八部的人一样,吓尿了裤子?
他看见景横波瞪得圆圆的眼睛,一双天生媚眼都被撑开了,眼眸似一对玛瑙珠子。
这叫什么表情?惊吓过度?
宫胤皱了皱眉,忽然想起她的身体不太好,这万一吓着……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随即停住,手指挽住缰绳,脸色微微一沉。
算了。
她想必更愿意看见耶律祁的关切吧!
身子停住不动,眼神又掠了掠,正在此刻,景横波擦一把鼻子,猛地一拍窗栏。
“我靠!猛男!好多猛男!酷!毙!了!”
“……”
蒙虎不安地看着忽然凝定如雕像的宫胤,悄悄向一边挪开了一步。
景横波喘了一阵,咕咚一声从窗边翻了下去,紧紧捂住鼻子,“不能看了不能看了,再看真的流鼻血了,我那个去,早知道这个女王麾下这么多帅哥军队,我还跑毛跑啊……”
“那不是你的军队。”翠姐泼冷水,“你没听见吗?这是宫国师麾下两大强军,也不知道今天调过来守在这山口,是打算做什么。”
“打算做什么?”景横波不以为然地道,“这是进入帝歌的最后一个山口,之后就是平原坦途,是帝歌城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宫胤是怕有人在这里伏击他吧?干脆提前调来了军队,将这里满坑满谷地守住了。”
翠姐想了想,同意地点点头。
“不过我觉得宫胤可能还有别的打算。”景横波扒在车边,“我要不要下去陪他呢?”
“外面风大,再说国师也不喜欢你随意下车,要么我去问问吧。”静筠放下绣花绷子下车,景横波撇撇嘴,骂一声独裁,无聊地躺倒。
静筠轻轻走到宫胤身侧。
宫胤看见她过来,有些不想问,想了想,还是很随意地道:“陛下在车内?”
“是。”静筠微笑点头,“陛下精神很好。”
宫胤的脸色微微一沉——当然很好,看见猛男了嘛。
“国师真是行事谨慎。”静筠微笑道,“这里是进入帝歌的最后一个山口吧?之后就是平原坦途,此山一定是帝歌城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您提前调来了军队,守住了这里所以可以伏击的位置,想必也就没人能再在这里玩什么花招了。”
宫胤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虽说稍通军事的人都能看出并做到这一点,但你一介女子,能想到这一步,很是不错。”他随意赞了一句,又似乎更随意地道,“陛下怎么看?等会我们还有事要处理,你问问她要不要下车来到我身侧?”
“陛下看完军队就躺下了。”静筠轻笑,“她说很累,让我们都不要扰她呢。”
宫胤微微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前些日子,利用了你,抱歉。”
他说得生硬,静筠的脸上却立即绽开了光,展颜笑道:“小女子怎敢当国师歉意。横波本来就是我的恩人和朋友,别说为她挡几次灾,就算为她死,小女子也心甘情愿。”
最后四个字咬得坚决清晰,宫胤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夏末的风中,少女正微笑着仰起脸。脸蛋小小白白,下巴圆润,似一朵在碧池中沉睡的温婉的莲,因久病而微显苍白的肤色,染上淡淡的酡红,平添几分娇艳。当然这样的艳并不显眼,远不如景横波容色夺人,却胜在水乡女子独有的软和柔,让人觉得那样的荏弱也是美的,美在隐忍,因待人呵护而不得,因此怯怯在人间开放。
静筠心中却有些着恼。
她施过了胭脂,调整了最好的角度,说出了最动听的话,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却在此刻,发现一切都是空投。
第115章 聘礼(1)
她是水中不胜凉风的莲花,他就真的是那凉风,或者是那流水,眼风如水般从她脸上流过,不带一分情动,不做一刻停留。
她笑得越发纯挚,坚决不同景横波的张扬。
“很好。”宫胤的心思还在她的话上,满意地点点头,“你既然知道感恩。希望以后不管怎样,你能一直忠诚地跟在她身边。”他又看了她一眼,“只要你做到,你不会被亏待。”
她咬唇点头,神情羞怯而欢喜,比刚才更姿态楚楚。
他却已经转过脸去,“你去吧。”
静筠吸一口气,端庄行礼,并不多说一句,立即离开。
“等等。”
她满怀希冀回头。
他却有些犹豫,想了想才道:“等会她若惊讶误会,你告诉她……别怕。”
静筠微微闭了闭眼,笑道:“好。”
“宫胤说什么?”静筠一上车,看似睡着的景横波就问。
“国师没说什么。”静筠道,“就是说请女王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去打扰他,不要干涉他的事。”
“谁干涉他的事了!”景横波立即把枕头给砸了,狠狠转身背对车窗,“爱干嘛干嘛!”
翠姐过来给她掖了掖被角,被她烦躁地推开。
眼睛刚闭上,她忽然听见外头巨大的吵杂声,听起来像是很多人在奔跑,脚步迅速越过了她的马车,随即又有马蹄疾驰之声,奔雷一般从远处袭来,刹那间就到了近前,人声如爆炸激起,瞬间炸破了前一刻的安宁。
“发生什么事了?”她霍然坐起,看见扒在窗外的翠姐三人冷白的脸色。赶紧凑到窗前,还没看清楚窗外,蓦然“噗”一声,一蓬鲜血烟花般在眼前炸开,唰唰喷在了翠绿竹丝窗帘上,粘腻的鲜血挂住了竹缝,她的眼前只余一片鲜红。
翠姐静筠在尖叫,拥雪紧紧抿唇,死死抓住车栏,神情却还镇定。景横波脸色苍白如雪。
“叫什么!”但她只怔了一怔,随即厉声叱喝,“快拿布来擦干净窗帘,还有,关紧车门!”
三个女子手忙脚乱地听她吩咐,景横波嫌擦得太慢,干脆扯下窗帘扔开,此时才看见外头乱象。六国八部的护卫群都在纷乱地奔走,黑白军队如双龙般自山谷出,左右包抄而来,身前不远处,有人在干脆利落地杀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兵变了?”景横波喃喃地道,随即一惊,急忙道,“宫胤!宫胤呢!”
“那边有军队!”翠姐大声说。
景横波看见那漂亮的玉照龙骑正纵马驰骋,将所有四散的人赶在一起,亢龙军永烈营的人沉默着,将外围守住。
景横波觉得有点不对,黑白二军是宫胤麾下的强大军队,看起来并没有兵变的模样,只要黑白二军忠于宫胤,这区区一两千六国八部护卫,又能拿宫胤怎样?
那怎么会乱成这样?
又是一声惨叫,一人溅血倒地,景横波瞪大眼睛,认出砍人的是蒙虎,被砍的是前来迎接她的一个部族的护卫头领,好像是黄金族的,路上一直对她很友善,还曾给她送过药来着。
这个发现让她打了个冷战——怎么回事?难道……
她又看见绯罗惊诧的脸一闪而过,襄国女相自从上次丢了丑之后一直深居简出,这还是她之后第一次看见绯罗,绯罗脸上的神情令她心中也一沉——襄国是迎接队伍中最强大的势力,如果不是绯罗主使,那就是宫胤了……
“你们干什么!”绯罗在尖叫,一把推开一个试图拉她逃走的护卫,单骑驰到混乱的人群中,张开双臂,竟然生生拦住了混乱的人群,“少安毋躁!不要被人钻了空子!都到我身后来!右国师大人!为何忽然出动龙骑和永烈营包抄护卫队,还下令斩杀我等!请给我们一个解释!”
她声音高亢,手势坚决,生生将场上的混乱压制,人群渐渐从被突然包围剿杀的惊恐中安定下来,开始有序地退到她身后,和蒙虎为首的宫胤护卫队相隔一丈对峙。
景横波也不由暗暗佩服,不管绯罗多么的讨厌,她于大乱前的镇定和勇气,以及准确的判断和应对都值得她学一学。
宫胤护卫群一分,中间的宫胤白衣如雪,不染纤尘,神情依旧是冷淡的,淡淡看远处山峦,并不回答绯罗的质问。
蒙虎代他回答,沉声道:“奉右国师命,捉拿与刺客勾结之奸细!不论身份高低,出于何族,格杀勿论!”
“刺客?谁?”绯罗怔了怔,随即才想起前几天帐篷发生的事,脸色一变。
耶律祁潜入帐篷欲待行刺,事后从容遁走,据说还险些挟持了女王,这事儿明摆着六国八部护卫队有不少人和他里应外合,只是宫胤一直没有动静,众人都以为他碍于耶律祁的实力,不想把争斗摆上明面,就此算了。谁知道他不动声色,竟然暗调大军,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紧要之地动手。连声招呼都不打,转眼就控制了六国八部的护卫队;连句解释都不听,立刻就杀了那么多人!
众人心头凛然,身上发寒,都想着右国师权倾天下,果然行事阴狠。也有些人微微疑惑,觉得宫胤此举似乎和他以往风格有所不同,以往他可没这么暴戾来着。
车内,翠姐脸色苍白,静筠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车子里,拥雪倒渐渐放松了,忽然拍拍景横波的手,低声道:“没事……”
景横波一笑,以为她是安慰,拍拍她的小手。她微微皱起眉头,也觉得奇怪。她不懂政治,却懂基本人情道理。就算这些人里应外合和耶律祁勾结要杀宫胤吧,但无论如何,耶律祁不是反贼,是朝中名义上和宫胤平起平坐的国师,是他的同僚,宫胤并没有那么充足的理由,斩杀和耶律祁有来往的人。何况这些人也不是他部下,是六国八部的人,宫胤对六国八部这么不留情面,难道不怕六国八部都因此不满?行事如此决绝不留余地,这不像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的选择吧?
难道是为了立威吗?
不管怎么猜测,事实摆在面前,绯罗脸色微微缓和,有些不赞同地道:“清洗奸细是应该的,只是以如此极端手段,又行事如此暴烈,右国师大人,也未免太不将我们六国八部放在眼里了!”
第116章 聘礼(2)
“嗯。”宫胤居然应了一声,随即冷冷道,“不过,我只是没将你们的面子放在眼里,如果有人,没将你们的性命放在眼里呢?”
“什么?”绯罗一怔。
只是这么一顿,忽然一声叱喝,绯罗身后数条人影冲天而起,其中一条人影直扑绯罗身后,落在她马上,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这一下事出突然,绯罗又对身后人是完全信任保护的姿态,哪想到身后有鬼,一招也没来得及交手,就落入敌手。
众人震惊,随即纷纷叱喝。
“放开女相!”
“放肆!大胆!”
喝声里,宫胤神情冷淡,蒙虎等人无动于衷,一脸“你瞧,我们其实是保护你,是你自己不知好歹,现在倒霉了吧,活该!”的神情。
“放我们走!”冲出来的人足有十几人之多,不仅挟持了绯罗,也挟持了其余部族的头领人物,厉声提出要求。
马车上景横波咦了一声。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数了数地上尸体,已经有十几具,再数数这次冲出来的人,有十几人,前后加起来三四十人的奸细?
就算六国八部比较乱,队伍比较杂,但是,三四十的奸细?
耶律祁有这么大的本事?再说奸细内应越多不是越坏事吗?
大批量的奸细们,挟持着首领们向后退去,当先一人大喝:“给我们准备马!准备马车!”
宫胤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淡淡静静地挥挥手,蒙虎等人当真去准备马车了。
景横波越来越觉得诡异。
宫胤的反应不对。
相处这么久,她太了解他外冷内刚骨子里腹黑闷骚还霸道的本质,被如此挑衅,他又占据主场,怎么可能这么弱势?
马牵来,马车送来,宽宽敞敞的大马车,足够装得下所有被挟持的首领,像是早已准备好的。
景横波眨眨眼,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浓了。
眼前的一切真实发生,却似蒙了一层薄雾疑云,影影绰绰隐藏真相,她努力地将目光深入,却无法看清幕后真正翻云覆雨的手。
奸细们挟持着首领们靠近车,大喝道:“不许追来!玉照龙烈两营不许动!”
宫胤当真摆了摆手,示意两军不动。
奸细们开始上车,忽然有人道:“这马车会不会动过什么手脚?”
人头攒动,大家对峙着慢慢移动,这话从人群中出,也辨不出是谁说的,但挟持首领的奸细们,听了自然觉得果然有道理,目光下意识四处梭巡。
景横波心中一跳,暗叫不好。
对面宫胤衣袖微垂,冷淡从容。
果然,有人目光转了一圈,一指女王车驾,“女王车驾,一定没问题!让她让给我们!”
话声未毕,立即有人冲了过来。车夫惊得一声大叫,连滚带爬跳下车辕逃跑。
“哎哎你这混账!”景横波大骂一声,抬头一看,此时宫胤的人还被隔在对面,玉照永烈两营在远远的外围,六国八部的其余人为了避祸一团一团地躲着,阻挡了宫胤护卫过来的路,女王车驾面前,竟然全是敌人!
“快弃车!往龙骑方向逃!”景横波迅速做了判断,龙骑虽然远一点,但是人家是骑兵,自己几人只要快冲几步,有可能赶在敌人面前被骑兵救下。
三个女人惊得腿软,只有翠姐勉力扶起拥雪,那孩子裙子被车前横栏扯住,景横波扑过去,一把将她推下车。
推拥雪下车的时候,鬼使神差,这么紧张的时刻,她竟然还是看了对面不远处宫胤一眼。
惊鸿一瞥,是他依旧淡冷的面容。他竟然没有动。
景横波心中也一冷,一股酸涩之意瞬间堵住了咽喉,她狠狠一晃头,把这多余的情绪甩掉,一手拖静筠一手拖翠姐就要跳车。
“陛下莫怕!我来救你!”忽然一声大叫,躲在一边的六国八部护卫群中,扑出一条年轻的身影。
似乎被他的勇气感召,他身后又陆续扑出两三人。
景横波仔细一看,竟然是琉璃族那个圆脸小护卫,她当做弟弟的那个,在那些来表达关切的六国八部族人中,这少年和她邂逅最多,她对他每次温暖纯真的笑意,印象深刻。
危机时刻,温暖重来,她心中一动,险些热泪盈眶。
但是,再次鬼使神差,在这温暖又感动的时刻,她又瞟了宫胤一眼。
这回宫胤有表情了。
奇异的表情。
他竟然……在笑。
唇角微微勾起,慢慢一扬,冷峻依旧,那般的高山冰雪冷里,依稀有几分笃定,几分释然,几分意料之中终于如此的讥诮,这个笑慢慢定格在唇角,美,却令人望而生冷。
景横波的心,立刻就坠到深渊,冰到凝结。
想也不想,她扑在车辕上大喊:“退回去!”
声音未毕,一道亮光忽然升起!
弧状,雪亮,游移灵活,夭矫如龙!
瞬间自圆脸少年背后升起,刚刚照亮人的瞳孔,便已经出现在圆脸少年背后,顶端微微一弹,似巨龙昂起骄傲的龙首,威严下望,下一瞬间,已经闪电般扑了下去。
“嚓。”
圆弧在颈项一勒一转,利刺如坚冰突出,白光与血光同溅,一颗头携着丈许高的鲜血飞上半空。
半空中那长形武器呼啸盘旋,众人此时才看见那是一条长形锁链一般的武器,顶端有尖锤,两侧贴伏着无数冰棱般的倒刺,通体雪白,越血雨而不染微红。
寒光一闪,没入宫胤手中。
众人惊呼,没想到他竟亲自出手,不过这般夭矫武器,真真也再适合他不过。
景横波的目光,却只随着那头颅,向上,向上……
那头颅两眼圆睁,脸上肌肉紧张虬结,竟然还保持着死前那一刻,急切关心的神情。
他的无头的身体,依照惯性,竟然还前冲两步,鲜血淋漓的双手,向她张开。
保持着想要救她的姿势。
这个最早,也最真切地,在一路颠沛冷漠的旅途中,给她温暖的少年……
第117章 聘礼(3)
他所带来的熨帖和抚慰,除她无人能懂……
景横波浑身的肌肤都冷了。
血却在一瞬间热了。
似火,将内心深处深藏的疑惑烧着。
她霍然抬头,盯住了宫胤。
清除奸细,清除异己,清除所有对她友善、可能成为她的势力的人。是吧?
清除掉她所有可能倚仗的力量,让她一无所有,永远爬不起身,成为他一个人的傀儡。是吧!
愤怒如山轰然砸下,崩出无数爆裂的火花,她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宫胤,冷峻的,从容的,无动于衷的,淡然看人间一切血腥杀戮的。他。
装满奸细和人质的车从她身边过了,她不知道。
六国八部的护卫被驱散开了,她不知道。
龙骑和永烈营赶过来了,她不知道。
翠姐扑过来试图拉住她裙子,她不知道。
宫胤快马奔过来了,她看见了。
她就看见那个家伙,堆雪拥玉一样过来了,见鬼的干净,见鬼的冰清玉洁,见鬼的杀了她当作弟弟一样看的人居然还一滴血都不沾的暴!君!
她要宰了他,痛揍他,把他扔进最臭的沼泽里,用八万斤粗盐腌他!
“啊啊啊啊啊!”她嚎叫着跳下马车,厚重的礼服绊得她险些跌倒,她顺手抢过一个护卫手中的刀,手起刀落,白光一闪——
一截深红绣金的华丽裙摆被砍落,她踩着落下的一堆裙摆向前冲。
这一刻。
走路的忘记走路。
骑马的忘记骑马。
拉她的忘记拉。
奔过来的险些落马。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景横波,裙子一撕就是一大截,连里头的裤子都撕裂了,一跑一跳之间就忽闪忽闪露出雪白的大腿,她就以这么个惊世骇俗吓掉大荒人民心脏的造型,狂奔着跑向宫胤……
宫胤停住了,神情也微微骇异,目光闪动,仔细看却能发现隐隐期待。
“啊啊啊啊——”疯狂的大波一边跑一边双手大力挥舞,宫胤觉得这动作隐约有几分熟悉,心中涌起不祥的感觉,忍不住脱口冷喝:“你别——”
“下来!”
一声脆喝,比他更快。
“砰。”
众人眼睁睁看着马上端坐的宫胤,忽然身子一仰,似被人狠狠拎起,砰一下摔下马,砸进了泥土中。
“砰。”
疯狂前奔的景横波忽然腿软,又收不住势子,猛地栽在宫胤肚子上。
全场都傻了。
逃的险些忘记逃,追的早已忘记追,想护驾的不知道该护谁,想拉架的找不到被打的那个。
眼前一幕冲击力太大,连百战余生的永烈营,都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当地,看大荒人民心目中如神如雪的高贵国师,被砸倒尘埃。看大荒人民心目中禁欲圣洁的女王,把脸埋在他们同样禁欲圣洁的国师的小腹上……
哦……
太颠覆……
不对,还没颠覆完。
摔人是个力气活,景横波至今只用过两次,一次耶律祁一次宫胤,每次都精疲力尽浑身发软,就算这样她也没放过机会,撞上宫胤立即往上一蹿,骑在宫胤身上,拳头挥起对着宫胤右脸就是狠狠一拳——
“啪。”
声音清脆。
不忍目睹这一幕的围观人群,听着声音不太对,才敢颤颤悠悠睁开眼睛。
景横波的手腕被宫胤截住,正高悬在半空中,景横波挣扎两下,宫胤的手纹丝不动。
“你做什么!让开!”他怒道。也不知是怒还是羞,平日里如冰似雪的脸,竟然涌上一层淡红。
红若琉璃色,衬得他清透的眸子如黑色水晶。
放在平日景横波必然要对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流一流哈喇子,此刻怒火熊熊,视而不见,挥起唯一自由的另一只手,狠狠地又击下来。
“住手!”宫胤再次伸手去挡,景横波手挥到一半,却忽然向后一缩,拐了个弯,一把捏住宫胤的脸。
两指一夹,指缝用力,我捏,我捏,我捏捏捏!
“面瘫!冰山!装叉犯!”她大叫,“讨厌死你这样子!为什么要杀他!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就……不然我就……”
围观的众人已经不会呼吸了……
宫胤也木住了。
活到如今,身居高位,他被人害过也害过别人,风刀霜剑也没少受,但是这样“凶悍”的报复,还是生平首次。
震惊太过,他连景横波话也没听清,只看见她灼灼燃烧的眸子,胸口因愤怒而大力起伏,汹涌得似要逼到眼前。
她为别人生死的愤怒……
他眼神微微一冷。
“不然你就怎样?”心口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梗着,他也忘了现在的情状,啪一下挥开她的手,冷冷追问。
“不然我就……”景横波觉得宰了阉了什么的,都显得虚张声势,做不到的事说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必得选个做得到的事情,刺激他才行。
一眼看见他的领口,用一颗硕大的淡金色珍珠,串着一根金丝束得好紧。
她立刻就想起当初茎叶扣住的领口,小宇宙再次燃起熊熊怒火。
装叉!装正经!道德犯!禁欲狂!
打击禁欲狂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裸奔!
她唰一下熟练地抽掉金丝,拔掉珍珠,就手一抛,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双手狠狠一分。
“不然我就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你!”
“……”
抽气声好响。
大部分人似乎想向前冲,又似乎在向后退,脚下不丁不八,姿态不前不后。不晓得是该解救呢还是该回避?
脸上的表情也很难规整。该笑好呢还是该表示愤怒?道理上应该是后者,可是感情上无限服从前者,唉,想整理好这一刻的表情,真难。
景横波清晰地看见宫胤嘴角在抽。
这种表情会发生在他身上,真的很奇异。
还有……她的视线忍不住往下一落……即使此刻别有心事满腔愤怒,还是不得不承认此处风光真好啊……
第118章 聘礼(4)
一线锁骨如玉,半幅肌肤似雪……
“放、开、我!”某人的声音充满寒气,听的人觉得眼前似乎呵起了白雾。
景横波怔了怔。
“我那个去!”她大声道,“我都揍不到你,还能压着你?你自己不舍得起来关我屁事!”
“……”
一瞬间国师大人的脸青了。
并且有转紫的倾向。
众人终于做出了决定——为尊者讳,还是转身当没看见吧!
“呼。”一声响,被无情提醒的国师大人,终于将大庭广众下占够他便宜的女王陛下给弹了出去。
景横波高高飞起,却没有重重落下,落地时身子一弹,正落在自己裁下的那一堆裙摆上。
一大片雪色的披风随之甩来,盖住了她的腿。
宫胤的声音,听起来越发冰冷。
“请陛下回马车!不得擅离一步!”
“不得擅离!哼哼不得擅离!”景横波气哼哼地在马车里翻滚,“姐想走就走,想留便留,少和姐装叉!”
那三个女人都闷声不吭——对不按常理出牌的景横波,闭嘴为上。
景横波却不肯放过她们,四仰八叉躺在车里,望着车顶,忽然幽幽地道:“你们说,他为什么要杀那个琉璃族的孩子?”
刚才怒火冲头,她直觉判断宫胤是要斩除一切可能成为她助力的人,此刻稍稍冷静了些,她又开始思考有没有其它的可能性。毕竟宫胤从来不是肆意妄为的人,她并没有见过他胡乱杀人。
景横波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钻牛角尖,当然,这其实是因为她不爱动脑筋不爱折腾自己,不过,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是,每次遇上和宫胤有关的事,她的脑筋就会动得勤快些。
静筠脸上出现惊怖之色,摇摇头,唏嘘地道:“我不知道……那孩子……怪可怜的……”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景横波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和她说话,捧住头。
“管那么多干嘛。”翠姐快人快语,“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大人物的想法更复杂。倒是大波,你这性子是不是收敛些,虽说我觉得你这性子挺好,但大荒毕竟不比凤来栖。”
这话景横波不爱听,翻个白眼翻个身。
“国师不是滥杀的人。”出乎意料的,不爱说话的小丫头拥雪说了话,声音细细,“大波姐姐你问我们,还不如亲自去问问国师。”
这话似乎说到了心坎上,又似乎那么有点难以接受,景横波哼了一声,坐起身,看看外面,暮色沉降,队伍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在寻觅合适地方宿营,准备明天再进城,女王是不能夜半入帝歌的。
黑白二军一半人在远处巡逻护卫,一半人据说已经去追那些挟持人质的奸细,余下的六国八部护卫,被聚集在一起,由宫胤的护卫看似保护实则半监视着。
一切都很正常,但景横波先前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人质去了哪里?
奸细怎么逃脱大军追捕?
人质被劫持离开的时候,正是她因为那琉璃部少年被杀,愤怒地冲向宫胤的时候,她因为怒火上头没有注意奸细和人质的情况,宫胤那样的人,怎么会因此疏忽?
景横波爬起身,拍打着车门,“快点送饭!我饿了!要吃饭!”
晚饭很快送了来,送饭来的护卫很诧异也很不满地看了女王一眼——国师那边刚刚说晚饭不吃了,这位胃口倒好。
景横波快速吃完饭,吃的时候弄脏了裙子,泼湿了地毯,这样翠姐静筠拥雪三个人都有了活干,一个去洗碗,一个拿毯子出去晒,一个去洗衣服。
等三个人一走,景横波招呼一声霏霏,身子一闪,不见了。
一闪之后,她出了宿营地,看看地上的足迹和马蹄印子。
再一闪之后,她看见了前方龙骑雪白的马屁股。
奇怪的是,这应该就是去追捕奸细夺回人质的龙骑了,担负如此重要的任务,这些人却毫无紧张急迫之色,扬鞭指风景,信步晃悠悠,一路谈笑风生,倒似去踏春。
这无疑为景横波的猜测又添加了佐证。
这些骑士并没有派出斥候去四处寻找,他们似乎早有目标,顺着一条路向前直奔。景横波看着那路就一条,干脆几个闪身,直接挪到了他们队伍最前方。
她到了地头,四面一望,嘿,果然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谷地,有几间破落的房子,似乎是一个被废弃的小山村,山村里人影晃动,似乎有不少人。
她看了看,距离有点远,前面又是一大块无遮无掩的平地,这要瞬移不远,正好站在平地中央,村子里的人一眼就会看见,还是等天黑透吧。
等天黑透了,她要摸进村子,看看宫胤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身边有一棵树,树身不高,树干细细的,树下草丛柔软,她在树下草丛里躺下来,准备舒舒服服先睡一觉。
刚闭上眼睛,什么东西飘在脸上,痒簌簌的,她睁开眼伸手一抓,是一片绿色的宽大的叶子。
她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就手一扔,闭上眼三秒,忽然一骨碌坐起来,仰头仔细看了看那树。
又把掉落的树叶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那边缘有锯齿的叶子。
“啊哈哈哈哈哈找到了!”景横波忽然两眼发光,低声大笑,抱着树叶在地上翻翻滚滚,“我还以为这里的土壤没有这种树,啊哈哈哈哈原来还是有的,哈哈哈这下啥问题也没有了!”
霏霏蹲在一边,莫名其妙看着这个忽然发疯的女人。
景横波撒了一阵欢,将树叶小心翼翼用布包好,收进怀中,回头看看,追捕的龙骑已经找到了这里,但是一直没有接近,景横波可以看见他们雪白的马身在远处隐隐出没,看起来不像是来追捕奸细夺回人质的,倒像是来暗中保卫的。
景横波心中的怀疑,越发得到了证实。
宫胤演了一出戏。
只是他费事演这出戏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她一时还猜不到。但是只要宫胤是演戏,就说明今天的所有事态都在他早早的计划之中,那么,那小护卫被冤杀的可能性就极小。
第119章 聘礼(5)
这让她心里有点失落,也有点放松,长长吁了口气。
闲着没事,心情又转好,她掏出指甲油开始涂指甲,怀里一排摆出七八只小瓶子,先选颜色。
霏霏看见那五颜六色闪着荧光的小瓶子,眼睛就亮了,唰地抱住一只金色瓶子就跑。
“哎哎你这个小混账,还给我!”景横波要拿回来。霏霏一个跟斗,早翻出三丈外,大尾巴摇摇不见了。
“小白痴,这又不是宝石。”景横波咕哝一声也就算了,把注意力转向选颜色这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上来。
“哎,什么颜色好呢?我今天穿的杏黄色,要不要配棕色指甲油?哎呀似乎老气了些,或者我今天特别白,配个紫色算了,撞色,鲜亮……”景横波把一堆小瓶子拢在裙子上,不断比来比去。
“我觉得配这个金红色比较好。明艳又温暖,特别适合你的气质和红唇。”一个声音忽然款款地在她耳边建议,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过来,顺手递了一瓶金红色指甲油给她。
“你说得有道理,这颜色看起来不错……”景横波接过指甲油,满意地点点头,非常自然地递过另一瓶绿色指甲油,“不过我觉得这个也不错,黄配绿有种特别的鲜亮清新感觉,像春天田野里的油菜花一般娇嫩。”
“油菜花是什么花?我没有见识过,想来是很美的。”那声音温文尔雅,似乎永远不会驳斥他人,只会温柔地提建议,“不过我以为,只有大荒最艳丽的金芙蓉,才可以比拟你的美丽。”
“啊,你可真会说话,当然你的每个字都是正确的。”景横波眉开眼笑,“哎,要不这个吧,白色!带点闪金的!配我的裙子,多柔和多高贵。”
“这个也不错。”对方认真地端详,平滑的额头下可以看见高挺的鼻尖,“可以想象,涂上之后一定十分圆润自然,浑然一体。”
他啧啧赞美着指甲油的漂亮色泽,又赞美地看着景横波同样漂亮的指甲,虽然兴致勃勃,但眼神却不含狎昵,只让人觉得,那是真正的欣赏。
“是啊是啊。”这种大男子主义泛滥的地方,能遇上这样很有兴趣和女子谈妆扮的奇葩,景横波似乎非常开心,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线,“或者还有个想法,每种颜色都涂,五颜六色像彩虹,多好看!”
“啊……”来人也眯起了眼睛,不胜赞叹景横波的奇思妙想,“姑娘真是太聪明了!这真真是个极好的主意。”
“是吧?”景横波飞了个媚眼,笑吟吟将指甲油一把拢了收起,放在一边,很随意地起身,“哎,坐了这么久,腿都酸了……”
“那么,我来扶你吧。”那只干净的手立即体贴地伸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
景横波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喜笑颜开,“谢谢啊。”
“不客气。”对方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为小姐做力所能及的事,是在下的福分。”
“想不到大荒还有你这样的绅士啊……”景横波感叹大赞,站定了,款款伸出雪白的双手,一直递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那么,你帮我涂指甲油好么?”
“乐意效劳。”绅士超级绅士地答。
景横波嘴巴向地下指甲油努了努,“可是人家腿酸了,弯不下腰怎么办……”
红唇嘟起,眼波盈盈,几分挑逗几分小小的撒娇,女子的风情,摇曳得似乎要漾出,淹死面前的献殷勤者。
是个男人就不能抗拒。
绅士果然微笑,“那我帮你捡起来好了。”
他弯腰。
景横波抬腿就要跑!
身子刚刚一晃,脚踝忽然一紧,她缓缓低头,看见弯身的男子,一手抓满了小瓶的指甲油,却有一根尾指,点在了她的脚踝。
就这么温柔一点,她的瞬移,就失效了。
“我好心帮你捡,你可不要瞬移哦。”男子温温柔柔地讲。
巧笑嫣然风情万种的景横波一瞬间青面獠牙。
天杀的!
哪里冒出来这只奇葩的?
刚出现的时候她魂都吓掉一半——一秒前看了四野还无人的!
好容易按下砰砰的心跳,装作若无其事和他周旋那么久,就是因为她坐着是没法瞬移的,必须站起身才行。结果找个借口站起来要跑了,他来扶,再骗他弯身捡东西要跑了,他居然点住了她。
不用说,有备而来,没安好心。
“天杀的!”甜美风情的面具一把撕掉,她柳眉倒竖,“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是不是耶律祁?你想做什么?”
男子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面好脾气地给她捡滚到一边的指甲油,一边含笑仰起脸来。
景横波此时才看清楚他的脸。
一张算漂亮的脸,不同于耶律祁的魅和宫胤的冷,这张脸线条柔和,不露棱角,唇线柔软微翘,不笑也带三分温柔喜气,眼眸特别大,也是圆圆的,有点像三次元漫画男主角的眸子,但不是那种可以锥人的尖下巴,他下颌平滑圆润,肌肤温润里透着淡淡的红。
严格来说,这人绝不如两大国师令人惊艳,只能算是普通人中比较漂亮的那种,但胜在亲切好看,令人一见就生好感。如果两大国师真的和他竞争,只怕普通女子更易投入他的怀抱,原因无他——俩国师美过头了,不接地气,一看就不好套牢,还不如扶正备胎。
当然现在景横波毫无好感,脚踝还被点着呢!
“没有谁派我来。”他也眨眨眼,“我只是想提前见识一下我们未来的女王而已。”
“你现在见识过了,可以走了。”景横波才不希望冒出个阿猫阿狗节外生枝。不过看在一张脸还算养眼的份上,语气柔和了点。
“哦好。”他居然真的应了,有点舍不得地拨了拨指甲油,“这东西送我一瓶好不好?”
为了送走瘟神,景横波心疼地在一堆指甲油中看来看去,才勉强地道:“那那瓶草绿色的送你好了。”
那瓶是她最不喜欢的,一般都称作“鸭屎绿”。
第120章 痛揍小三(1)
“多谢啊。”接地气的家伙不挑拣,欢天喜地把瓶子揣进怀里。
“走吧走吧。”景横波又赶他,她还要去村子里查探呢。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家伙笑得亲切,亲切得近乎羞涩,还竖起了一个小指头,以示要求真的很小。
“说吧说吧。”景横波只想他快点滚蛋。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那家伙脸上忽然飞了红,有点忸怩地道,“做我的媳妇好不好?”
“……”
两秒钟后景横波的尖吼刺破人耳膜,“你又耍我!”
“没有耍你。”男子有点委屈地道,“我本来是来看看你的,看看师傅说的对不对,没想到你比我想象得还好玩。我不娶你娶谁?”
景横波不咆哮了,托着下巴看这家伙——有病吧?花痴?长得不错哎,他都是到处抓人求亲吗?要不要叫他跳个艳舞看看身材?
“你看,”那家伙看她不说话了,越发殷切,“我们两个多谈得来?你在这大荒,还能找到比我更有共同语言的男人?以后还有谁能陪你谈妆扮谈衣服?这些我都很拿手哦,你想想,我们成亲后,男耕女织,夫妇相合,你化妆来我画眉,你抹粉来我上油。这又是一副多么美妙的场景?”
“谁跟你男耕女织?姐是女王,有必要活那么屌丝?”景横波不屑,“姐一伸手,大把的人等着给姐上指甲油!”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宫胤在不在这大把的人里头?在吧?不在吧?在吧?不在吧……
“原来这东西叫指甲油。”那家伙欢喜地道,想了想,咬咬牙,壮士断腕一般从怀中掏出那瓶指甲油递了过来,“既然求亲就该表示诚意,那这个,算我给你的聘礼吧!”
景横波险些被一口老血噎死。
“我还以为古人都老实憨厚呆笨傻……”她直着眼睛喃喃自语,“却原来满地奸猾精怪无耻脏……”
“它和你都是我心爱的东西。”求亲的二货深情地道,“最爱的东西,当然要送给最爱的人。”
景横波清晰地听见他咕哝道:“这下师弟们可得输给我了,我可算娶到老婆了,师傅门下就要打破光棍汉魔咒了……”
“你才东西,哦不你不是东西,你从头到脚都不是东西。”景横波很想脱下高跟鞋,堵上他大开的脑洞。
祝他和他的师弟们以及老不修的师傅一起八辈子光棍!
“你的个性,我喜欢。”求亲者似乎怎么看她怎么欢喜。
景横波脑海里顿时浮现大片大片的黑色粗体字新闻标题。
哦NO。
景横波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脸上表情,才用自己最甜腻的语调道:“你都向我求亲了,还困住我?这好像没啥诚意吧?”
“哦对了,我忘了。”求亲的家伙急忙站起身,手指一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人家不是有意的,只是对你一见倾心,不想你离开,才小小的……”他还捏起手指,比了个小小的意思,“控制你一下。”
景横波很想把这个“人家”给“小小的”拍到地里去,和爬进爬出的小强“短短的”过一生。
好在“人家”态度还是很合作的,当真手指一动,她就能动了。
景横波唰一下就不见了。
连宝贝指甲油都不要了。
开玩笑,用指甲想都知道,一根指头能锁住她,自然就能杀死她。
至于他是谁,景横波没兴趣知道。反正她要做的是大荒女王,未来各种奇人异士少不了,如果对方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自然会再见的。
至于什么一见钟情……算了吧,相信他还不如相信宫胤会跳艳舞。
连着两次移动,景横波已经到了村中,人质关押的地方很好找,村中唯一一间亮灯的废屋就是。
景横波摸到那屋子背后,土屋,不隔音,里头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出来。
“龙骑和永烈营怎么还没找过来。”绯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烦躁,“我不是留下记号了么!”
“谁知道呢,”有人阴冷地道,“有没有找还不一定呢,宫胤巴不得我们倒霉吧。”
“这倒未必,”有人反驳,“我们可是在他面前被掳的,一旦出事他也无法向六国八部交代!”
“这些奸细用的什么手段,”绯罗似乎在摸索着想解开禁制,“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了。”
“女相少安毋躁。”有人不阴不阳地道,“别的不说,您是一定会得救的。就算宫胤不出手,耶律大人也不会丢下您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曹大人。”绯罗顿了顿,再开口语气幽冷,“大敌当前,前途未卜,这不是我们掀疮疤算旧账的时候,大家应该先齐心协力,获得自由才对。”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景横波好奇地听着,想着耶律祁和绯罗果然有猫腻啊,难怪那天在帐篷里瞧着,就觉得不对劲。
那天听见她喊哥哥,但那哥哥喊得那叫一个暧昧,说是亲兄妹打死也不信,再说两人长得也不像。
那这声哥哥就费人疑猜咯。
忽然远处声音鼓噪,马蹄急响,景横波回头,就看见雪白的龙骑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终于来了。
这些人气势很足地逼近,蹄声震天响,几乎立刻,村内就有了响动。那些奸细们跑了出来,奔向屋子,而被关押的人质则十分兴奋,屋子里顿时欢声笑语。
景横波趴在地下,看见那些奸细“冲了上去”和龙骑“开始厮杀”。
景横波瞪大了眼睛。
好一出精彩纷呈惊心动魄生死争斗的“厮杀!”
一个龙骑软绵绵地过来了,慢悠悠地对着一个冲上去的奸细“砍”下一刀,奸细优雅地一个慢动作旋身躲过,温柔柔抓住龙骑的手,把他轻飘飘拉下了马,龙骑惨烈地大叫一声,笑嘻嘻地对奸细腰间捶了抖索索的一拳。
第121章 痛揍小三(2)
一个奸细单枪匹马地冲入龙骑阵中,指东打西衣袂飘飞,七进七出片叶不沾身,如同绝世高手,纵横于敌阵之中,所有龙骑笑嘻嘻抱臂看他表演,时不时还有人踹他屁股一脚,“卖力点!你是在绣花吗!”
蓬,一大堆火花声势响亮的炸开,烟花蹿来蹿去几里外都看得见,火光熊熊燃起,一簇一簇,火光里人影跑来跑去,惨叫声冲上云霄,好一副激烈的鏖战场景。
就是都是超级慢动作。
景横波瞧得目瞪口呆。
这样也可以?
当然可以,因为关押人质的屋子没有门窗,人质们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厮杀激烈,战局胶着,一面惊讶以龙骑压倒性的优势怎么会出现这样激烈的厮杀,想着奸细们是不是得了援兵;一面担忧着事情生变,自己能不能顺利回去?
景横波却连肚子都快笑破了。
火光四射,人声鼎沸,屋子阴影里一个女子笑得满地打滚,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人静静负手伫立。
他面无表情,站得远远,似有憎厌,又似不愿接近。
无人知他看她,神情如此温柔。
“战斗”听起来愈发激烈,喊声震天,奸细们的抵抗如此决绝悍勇,似乎始终不肯放弃,本来已经觉得得救的人质们渐渐失望,愈发惊惶。
在最担心和紧张的关头,忽然门被“砰”一声撞开,一名奸细冲了进来,将什么东西砰地拍在桌案上,大声叫嚷:“你们得意什么?追兵来了又怎样?大不了今儿大家都活不成!”
人质们听得又惊又怒,不明白忽然又发生了什么变化,纷纷质问,绯罗大声道:“冷静些!冷静些!”
那奸细却又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随即咔擦一声上锁声,有人大声招呼道:“干柴呢!快把干柴拖出来!就架在这门下,对,就这!”
这声一出,屋子里头就炸了锅。
这是奸细见形势不利,临死反扑,要活活烧死他们?
这屋子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户已经被锁死,土墙里揉了干草,很容易被烧着。一旦起火,谁也逃不掉!
“住手!住手!”一个老者的声音大呼,“我是黄金族上三司司主!我要求获得和我身份匹配的待遇!我愿意出巨额赎金!我愿意答应你们任何要求!”
他声音一出,其他人立即被点醒,纷纷大声呼叫。
“我是商国尚书令!我国财力雄厚,定然愿意为我出赎金,或者你们有别的要求,也尽可以提!”
“我是禹国左仆射!我家大王定然愿意为我付出任何代价!”
“我是蒙国左将军,我理解你们的难处,我要求赎回自己,并发誓事后绝不报复!”
“我是……”
似乎除了绯罗外,被挟持的六国八部的大人物,都纷纷表态,对奸细的行为表示十分理解,对合作的未来进行了充满希望的展望,对善后的处理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度,只求门外奸细们撤走干柴,别再泼油,大家好好商量。
奸细们一开始充耳不闻,当赎金越许越高,附加条件也从不追究变成升官许诺甚至巨额赏金之后,有人停了手。
“当真什么要求都能答应我们么?”
“是啊是啊。”捞到一根救生稻草的人们急忙答应。
屋子后一直在偷听的景横波,托着下巴,晃着脑袋,自言自语:“重头戏来了。这群假冒奸细挟持人质的家伙,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啊,我也很好奇。”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地,充满诧异地道,“到底想要什么呢?”
景横波给惊得浑身一颤,心底怒骂。
啊啊阴魂不散!指甲油君又出现了!
她回头怒瞪插嘴的家伙:“你怎么又出现了!”
“看戏啊。”他无辜地努努嘴。
“看台那么大,你干嘛一定要和我挤在一起?”景横波不耐烦地踢他,“去那边看。”
“哦。”那家伙真的站起身,乖乖地换了个位置。
从景横波的左侧,换到了景横波的右侧。
景横波:“……”
“咱们如此有缘,一日之内竟然见了两次!”那家伙惊呼,两眼闪闪,“为了纪念我们的缘分,我们来交换名字好不好?”他手臂撑在墙上,笑眯眯对她俯下脸,“媳妇。我叫伊柒,你叫什么名字?”
猿粪,猿粪你妹啊!
“一起?一期?仪器?一汽?哈哈哈哈世上还有这么逗比的名字!”景横波捧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外号吧?”
“大名。”伊柒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师兄弟七个,都以数字为号。姓按顺序来,名也按顺序来。入门时间排姓,年纪顺序排名,正好一个从大到小,一个从小到大。我排行老大,年纪最小,所以我是‘一七’。”
景横波来了兴趣,“老二叫什么?”
“尔陆。”
“老三?”
“山午。”
“老四?”
“司思。”
“老五?”
“武杉。”
“老六?”
“陆迩。”
“老七?”
“戚逸。”
“听起来他们都比你正常。”景横波点评。心想这啥名字啊?得多逗比的师傅和门派,才这样给师兄弟起名字啊?得多逗比的师傅,才故意把年龄和入门顺序完全反着来啊?得多逗比的一群人,才能凑齐这个数字搭配啊!
“我叫景横波。英文名詹妮弗,迷人妖艳的意思,你也可以叫我詹妮。”景横波大大方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咱们通了名了,也算朋友了,你别和我捣乱好不好?”
“那当然。”伊柒好脾气地笑着,“媳妇有令,岂敢不从。”
景横波当然不当真,只觉得好玩。她看惯了宫大神的冷脸,难得有人对她亲善,还是这么一个漂亮到近乎可爱的男子,忍不住格格直笑,拖着他的手一起坐下看戏。
远处有白影遥遥,冷然旁观。
观她笑,观她俏,观她在他人面前亲切可人,笑容在他人眼中亮丽盛开。
第122章 痛揍小三(3)
那般艳若霓虹的笑颜,几乎可以惊动每一泊宁静的心湖,他原以为她艳丽的春光只照耀在他的湖面,不曾想她走过的所有风景,所有景中的路人,都能撷取她芬芳的笑容。
他忽然想将所有抚摸过她手掌,凝视过她笑容,获得过她接触的那些人,统统流放到大荒泽最为可怕的黑水沼泽去。
比如这个叫做伊柒的家伙。
以为自己出身不凡,就可以在宫氏的土地上,纵横驰骋吗?!
“我们现在被逼入绝路,要死大家一起死。”奸细们在和人质们做最后的谈判,“除非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答应答应,我们什么都答应!”人质们纷纷以最诚恳的态度表达,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诚意。
“你们想必也知道,我们是耶律大人的暗桩。”奸细中一个男子道,“我们的要求,其实就是耶律大人的要求。诸位大人如果同意的话,在上面签字就行。”
一张张纸被递了进去,屋内有紧张的翻动声音,随即绯罗的声音,带点愤怒带点惊讶地响起。
“这协议太奇怪,我们不能签。”
“绯罗大人。”立即有人阴测测地道,“你视死如归,我等却是俗人。这协议虽然古怪,然则对我等无害,签又如何?”
“是啊是啊。这协议瞧着,倒真没什么妨碍的。”众人大多附和。
生死大事,最考校勇气,在男人们的怯懦面前,唯一的女子绯罗陷入沉默。
很快都签了协议,连拒绝签协议的绯罗,都被怕节外生枝的众人,半威胁半请求地签了字。一叠协议书递到屋外等候的奸细们手上时,景横波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喜色。
景横波心痒得和猫抓似的。
协议到底写了什么?
这是这场大戏的关键。
这整个所谓“耶律祁的暗桩被逼反水挟持人质事件”,都只是宫胤自导自演。
耶律祁的暗桩自然有,这也是宫胤调动龙骑和永烈营的原因,所以一开始两营包围护卫群,宫胤属下忽然暴起杀人时,那些早已被查清的暗桩,就被杀了。
地上最开始的十几具尸体,就是真正的奸细。
后面就是演戏了,宫胤另外派了人,扮作耶律祁的内应,忽然出手,擒住了相当一部分六国八部的头面人物,然后挟持他们到了这里,关在黑屋子里,一面装作挟持他们逃亡,一面派龙骑装作前来解救追杀,自导自演自嗨,在人质面前打了个乒乒乓乓,最后“奸细”装作惨败,以同归于尽做威胁,骗这些部族首领们签下了协议。
当然,事情都推在了耶律祁身上,当人质们恢复自由后,自然第一个找耶律祁算账,不关宫胤的事。保不准还得谢他“积极搭救,辛苦追敌。”
当然,后来被杀的琉璃族圆脸少年那件事,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她还没想明白。想来只有运筹帷幄算计人的宫国师知道了。
或许那真是奸细,而宫胤布那个局,只是为了引出那些藏得最深的奸细。毕竟那个时刻景横波身边没有护卫,正是奸细表现的好时机。
景横波对看似高大上的宫大神阴人的本事,尤其是阴耶律祁的本事,早已五体投地,此刻想通了其间的机巧,也顾不上感叹,只猜度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协议内容到底是什么?
宫胤大费周章,布这个局,为的就是挟持这些部族首领,在协议上签字,协议上的事,必然在他心中至关重要。
景横波好奇病发。
“喂,喂,你说协议写了什么?”她捣身边的伊柒。
“想知道,看看就是了。”伊柒答得很随意。
“你有办法?”景横波眼睛发亮,忘形地一把拉住他的手。
伊柒丝毫不肯放松机会地摩挲着她的手,深情地道:“虽然拿到协议很麻烦很艰苦,说不定还要冒生命危险,但是为了你这样的美人,为了我将来的媳妇,我愿意千辛万苦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你去吧去吧快去赴汤蹈火在死不辞吧。”景横波还没听完就挥手赶他走,伊柒只好揣着没说完的半腔情话悻悻地走了。
他很随意地飘到一个“奸细绑匪”的后头,“千辛万苦”地一拳打昏了他,“出生入死”地搜了搜他怀中,“赴汤蹈火”地抽出一张纸,“在所不辞”地塞到自己怀里,叹口气,道:“好累。”
从头到尾,全部费时大约几个眨眼的工夫。
没有一个“奸细绑匪”发现,包括已经进村的龙骑。
摸着肚子,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他准备去向景横波表功。
走了几步他停下,咕哝:“不行,太快。显不出辛苦,媳妇不会心疼。”
然后他蹲到一家农户废弃的鸡窝边,搜集了几根鸡毛,去逗地上的蚂蚁。
玩了一会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又一停,“不行,不狼狈,显不出辛苦,媳妇不会心疼。”
他顺手用鸡毛撩乱了头发,抓了几粒灰土撒在衣裳上,还将一枚最漂亮的小鸡毛,小心地别在衣服上,还左看右看,仔细调整了鸡毛的角度,力求让这片鸡毛,展示出既凌乱又疏狂,既狼狈又自然的美感。
打理完毕他觉得差不多了,又走了几步。
虽然他一直在村中行走,奇怪的是,来来去去的“奸细”和龙骑,根本没人发现他,他身形行动时,就似一抹黑雾,无声无息越过人的视野。
伊柒走了几步,又停了。
“也不知道鸡毛效果怎么样?”他自言自语,“最好看起来又狼狈又脆弱,又挣扎又勇敢,充满了凌乱和娇美的气息,让女王陛下对我一见怜惜才好……”
他一抬头,眼前一亮,对面有个水缸。
伊柒欢喜地奔过去,水缸里居然还有半缸水,他探身看自己影子,因为鸡毛在腰间,他身子探得很深。
在半个身子将要进入缸中时,他眼角忽然看见背后的天空白了。
不,不是白了,是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第123章 痛揍小三(4)
伊柒闪电般要回身!
可惜已经迟了。
他脚下忽然一空,身后一股大力一托。
“噗通。”
伊柒挣扎而勇敢地栽进了水缸里……
下一瞬水缸无声无息爆裂,水花四溅,水花里伊柒蓝色身影冲天而起,人在半空一个转身,一道凶猛的拳风已经回扫了过去。
可惜还是迟了。
背后掀他进水缸的家伙,在他炸缸出拳前一霎,已经更猛更狠更决然地,一拳挥了过去!
“砰。”
两拳交击,空气都似乎被震出波纹,已经碎裂的水缸,瞬间化为粉末。
水波被猛烈爆炸的拳风炸飞,晕开半间房子大的漩涡,哗啦啦三丈方圆都在下雨。
不远处景横波忽觉鼻尖一凉,她诧异地一抹脸,仰头看看月明星稀的天。
“咦。没下雨啊?”
两拳相交,先出的拳头忽然一滑,顺着伊柒的手臂向上凶猛逆推,所经之处衣衫爆裂,破碎的衣片飞到空中忽然凝结僵硬,化为一片霜白,落地邦邦有声。
伊柒本来只是惊讶,神情也没太在意,看见这一拳的威势,忽然脸色一变,惊道:“般若雪!你怎么……”
“砰。”一拳凶狠地在他鼻子上爆开。
两管鲜红飙飞,染红一地鸡毛。
“好狠的小子!”伊柒怪叫一声,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转身就走,“般若雪都是怪人,爷爷不和你玩了!”
白色身影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身子一闪手指前探,抓向他胸口。
“喂喂喂你又撕我衣袖又拽我胸口,你想干嘛?”伊柒逃不掉,哇哇大叫,干脆转身胸口一挺,“你不就是想扒光了我摸我吗?你摸啊,摸啊摸啊摸啊!”
如玉修指一顿,在触及伊柒胸口衣裳0。05公分处停下。
“哈哈哈哈就知道练般若雪的都各种洁癖……不和你玩了,我找我媳妇去。”伊柒大笑,流着鼻血一个转身,赶紧逃。
原地只留下了白衣人影,和闻声赶来的龙骑。
“主上……”龙骑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感受那似乎散发于外的煞气,声音都低了八度。
宫胤静立原地,发间微湿,更显得眉清目深眼眸如冰。
他慢慢将卷起的袖子放下,在袖子里,无声无息舒开手掌。
五个指节微微发红,轻微破皮。
景横波听到了一点声音,但她没有夜视能力,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觉得伊柒在和人交战,也不想搅合进去。
身边身影一闪,景横波抬头,骇然道:“擦,真打这么激烈?你看起来像刚刚被碾压过。”
“是啊。”脸上开了酱油铺的伊柒捂着鼻子,忧伤地道,“亏了,早知道就不用装扮了……”
“啊?”景横波没听清。
“我是说,我为你千辛万苦不辞生死赴汤蹈火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才拿来这宝贵的东西,你要不要好好想想怎么感谢我?”
景横波原以为伊柒所谓的辛苦是装叉,这家伙虽然不着调,但气质与众不同,应该是个高人,谁知道高人出去一趟,回来比她想象得还狼狈,看来这协议夺得还真不容易。
“是啊是啊我好感动。”她举起袖子给他擦了擦鼻子,伊柒一把扯住她换了个方向,笑嘻嘻地道,“对这边,这边,这边看得清晰。”
“深井冰。”景横波咕哝,心想不就随便给你擦擦,至于这么转来转去吗。
伊柒笑嘻嘻地看着她——至于。
因为这个角度,从某个方向看过来,很像是媳妇给他投怀送抱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拿来。”景横波胡乱应付给他擦了两把,一眼看见伊柒胸口那张纸。
伊柒胸口衣裳已经敞开,那张纸露出一大半,景横波伸手一抽就抽出来了。伊柒却忽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扭身子,一边扭身子一边叽叽咕咕地道:“不要嘛,不要嘛,不要这样子嘛……哎呀你好讨厌,好吧好吧你来吧……”一边嘿嘿哈哈一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脸上写满“我是娇花快来蹂躏我吧!”的邀请。
“神经。”景横波早已把协议拿在手里,奇怪地瞟他一眼,转身去翻了。
伊柒笑眯眯放下手,对某个方向瞟了瞟,摸了摸鼻子。
挺痛,不过想到有些人也不爽,顿觉不痛了。
景横波翻着协议,薄薄一张纸被伊柒的鼻血染红,前面有几条她看不太懂,签协议的人名字也被盖住了,大意是请这位某族首领人物,回去后促成彼此的私下联盟,约定在某年月日再秘密聚会。协议上将出协议的这一方定为甲方,该族定为乙方,一旦盟约成立,甲方将在朝中,给与该族相应的援助,提拔官员,满足政治诉求,给与政治地位,扩大影响力,以及帮助乙方进行与其他国和部族的交涉。乙方因此要给与甲方限定的回报,回报针对每个封国和部族的实力和出产,各有不同。
简单看来是一份政治利益交换协议,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应该每族的人都有自己条件不同的协议。这协议最关键的是,并没有注明甲方的名字,换句话说,这个协议,落在谁手里,谁就是甲方。
景横波大致想了想,她还没正式继位,对大荒的国情还不是十分了解,但感觉这份协议,肯定不是表面的利益交换这么简单,宫胤假冒耶律祁,和六国八部首领人物签订了这份协议,或者也有想钓鱼的原因?或者,还有更深的,她一时半刻想不出来的原因?
想不出来就不想,景横波不和自己的脑细胞作对,和宫胤这种草根出身,爬上高位,已经掌权数年,权倾天下的政治人物比心术,她吃撑了这是?
她忽然“咦”一声,注意力落在了最后一行字。
那行字较小,不显眼,放在最后,像一个不起眼的附加条件,以至于这位首领签字的时候都盖过了那行字。
那行字,和她有关。
“新任女王难堪大用,无须给与尊迎。放弃迎驾大典,他日皇典之中,取消百里迎驾记录。”
第124章 痛揍小三(5)
什么意思?
说她没用,不配尊贵的礼仪,让这些人自动放弃迎驾大典。以后记录皇家历史的皇典之中,关于百里迎她的记录,也将会一笔抹去?
换句话说,她将成为千里来继位,却不得恭迎和肯定的史上最悲催女王?
虽然大荒历史上,百里迎女王例子很少,看起来不迎,不办大典也正常,但很多人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历史上其余女王,大多出于帝歌城近郊,离帝歌城距离甚至不足百里,有的甚至出自城中贵族,比如前任女王,这样还有什么百里迎驾的必要?难道跑出门百里再迎吗?
而景横波不同,她是大荒历史上,第一位在他国国土上找回的女王,是真正的千里继位,百里出迎对她来说其实是基本礼节,如果属于她的历史上缺了这一节,她作为女王的一生,将永远都有些挺不直腰。
这些东西,景横波原本不知道,这是在她发誓要做好女王后,病中命人给她找来了很多的大荒书典,阅读之后才明白的。
协议上这一笔漫不经心,藏在角落,可以想见安排协议的人,对此如何的不在意。
可她在意!
她的王位,她的尊严,她的未来她的后半生,就要被这个轻蔑的协议一笔抹去了!
景横波霍然抬头,眼神里小宇宙熊熊燃烧。
宫!胤!
名字咀嚼在心中,一遍遍碾磨有杀气!
“怎么了这是?”伊柒笑眯眯地凑过来,将脑袋搁在她肩上,也想看协议,“怎么脸色忽然这么难看?谁惹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
景横波手指一折,将协议折起,单手托开他的下巴,一转身盯着他的眼睛。
“那行。”她道,“就是揍你的那个人。”
“呃……”伊柒的小白脸终于变了变,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景横波哼一声。
先前她是没想到,此刻看见这协议还有什么不明白?宫胤安排人假冒耶律祁的人,将这些人掳来这里,自导自演逼人家签这个协议,这样的事,他自己怎么能不看着?
原本就在奇怪以伊柒一看就很高端的身手,怎么会被人打得这么惨,如果是宫胤亲自出手,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他打伊柒干嘛?因为他偷到了契书?坏了他的事?
景横波站在屋后,转头看了看屋子里,人质还在屋里,想要破坏宫胤的计划,她只要喊一嗓子。
只要喊破真相,宫胤的计策就会暴露,而之后六国八部的怒火,想必就算是他也承受不起。
这才是对他最有力的报复!
景横波仰起头,清清喉咙——她要喊了!
她要喊了啊!
“咳咳咳咳咳……”她要喊了啊!
“咳咳咳!”
半刻钟之后。
伊柒手托下巴,懒洋洋打个呵欠,“你到底喊还是不喊?”
景横波怒瞪黑暗——宫胤你不是在附近吗?你不是擅长阴人吗?你不是一切都在掌控中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一定能猜到我想做什么,也一定知道被喊破的后果,可姐咳了这半天,你为毛还不出来阻止?姐喉咙都快咳破了摔!
黑暗中高坡上,宫胤负手静静站着。凝视着景横波那个方向。
蒙虎站在他身侧,神情却没有他的安宁,有些焦躁不安。忍了又忍,终于低声道:“主上,看样子陛下是想叫破……”
宫胤居然点点头,“嗯。”
“这……”蒙虎咳嗽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事儿不是小事,一旦被叫破,国师将立即陷入被动,整个六国八部都会因此对他不再信任,一直虎视眈眈的耶律祁必定趁势而上,到时候形势掉转,就有生死之危。
难道国师是想赌一赌陛下会不会心软?可陛下看起来就不像个犹豫不决的人啊。把生死希望寄托在陛下的心性上,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还是国师给陛下气昏了?刚才那个小白脸和陛下亲热调笑的时候,国师虽然没有表情,可他这个伺候了他多年的人,依旧感觉到了深深的煞气……
唉,陛下其实很美貌很亲切,但就是太美貌太亲切了……
“主上,陛下似乎有点犹豫,您看是不是……”
宫胤转过头来,“你也觉得她是在犹豫么?”
一瞬间蒙虎觉得自己看见他眼底微光,熠熠似深渊中的烛火。亮到惊人。
他点点头——作势半刻钟,深呼吸半刻钟,猪也看出女王在磨蹭,就是不知道她在磨蹭什么?
“所以,”宫胤衣袖在风中,柔曼地卷了开去,他刚才还显得过于冷漠的声音,此刻终于透出一丝柔和。
“我想知道她选择的结果。”
嗓子都快咳破的景横波,还是没能等到某人出面阻止。
她气馁地转头,就看见伊柒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景横波被这眼神看得心虚,一偏头,昂首挺胸从他身边走过。
“你干嘛去?”伊柒在她身后问。
“如果不想被人再揍一次,建议你可以走了。”景横波头也不回,踩着个高跟鞋,器宇轩昂地向黑暗深处进发。
“你干嘛不喊?喊一声他就倒霉了,你是不是嗓子不太好?你喊不动或者我可以帮你?”不懂看风色的某人依旧喋喋不休地发问。
恼羞成怒的景横波,给他的回答是踢起的一块土坷垃。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伊柒拍拍衣上的灰,摇摇头。
远处黑暗里,负手相望的人,眉目依旧没有波动,只是透出微微的柔和。
景横波走了两步就不走了。
不行。这事儿得和宫胤说清楚。她得和他好好谈谈,争回自己的尊严和权益。
她晓得以宫胤的性子,决定了什么事不会给解释,如果她不去找他谈,那事儿就这么定了。
这可不行,她还指望在大典上拉风地倾倒全大荒呢。让大荒人民错失她的风采?这是不道德的。
找宫胤很简单。不需要辨明方向,也不需要放声大喊,她站在空旷处,对黑暗,勾了勾手指。
第125章 终身之赌(1)
“数三声,你出来。”她道,“不然我就和人私奔了。”
黑暗沉沉,没有动静,连火把都灭了,龙骑都已经远远退开。
“一、二、三。”
夜风呼啸,四面寂静,远处沼泽发出慢涌的声音,一根树枝忽然咔擦一声断了,霏霏从枝头轻盈地跳过,眸光闪闪。
景横波转身,一把挽住了伊柒的胳膊,“走吧,我做你媳妇!”
“虽然被利用了还有被揍的危险……”被挎住的伊柒顺从地跟着她走,咕哝,“听见这一声也足够气死那小子了,值了,值了……”
“砰。”下一瞬他从景横波身边飞了出去,飞得路线也很直。
好在这家伙早有准备,刚刚飞出,半空中一个漂亮的转折,头下脚上,翻到了一棵树上,蝙蝠一样把自己挂起来了。
景横波早已奔着出手的人去了。
“你还知道来啊?你总算肯驾临了啊?”她在伊柒飞出那一瞬间,唰地闪出三丈,脱下脚上高跟鞋就狠狠砸过去,“宫胤!你个混账!”
时机选得正准,宫胤刚将伊柒送到千里之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砰一声这只红色鱼嘴高跟鞋,正正砸上了他的胸膛。
其实他完全可以以真气将这天外飞鞋激飞到千里之外,但是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忽然犹豫。
他一出手,那鞋子估计就连灰都不剩了,好像这是她心爱的东西……
就这么一犹豫,砰又一声,景横波的第二只鞋子,也吻上了他的胸膛。
宫胤手一抄,将两只鞋提在手中,对她晃了晃。
“闹够了没有?”他道。
“没有!”下一瞬景横波出现在他面前,啪地一下将一张纸拍在他胸前,“宫胤,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张契书上面沾了伊柒的鼻血,湿哒哒地拍在宫胤胸前,将他的如雪衣裳染红。
宫胤一低头,顿时被恶心得脸色一白,衣袖一拂,契书连带胸口的衣裳都粉碎。
就这样恶心依旧未去,他气息不定胸口烦闷,污垢几乎是世上他最不能忍受的东西,已经超越了洁癖的范畴,尤其这样的污血,让他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暴怒之下他一伸手,便拎住了看他脸色不对要逃的景横波。
手顺势一抬,景横波就会飞回千里之外。
景横波半空扭身看他,眼神毫不示弱。
宫胤微微一怔。
他看过她狗腿,看过她谄媚,看过她卖萌,看过她挑逗,这个女子,看似冲动放纵,其实很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宁可事后阴人,也不以卵击石,但此刻她的怒火如此鲜明,盖过了往日的艳姿媚色。
她似乎很生气……
这么一顿,他的眼光又落在手中的高跟鞋上,恍惚里又想起当初崖下河岸上,吊在自己手指中的豹纹高跟鞋。
那个妖娆曼妙的后背。
那一截雪白莹润的后颈。
那一缕微卷的奇异长发。
那甜蜜而暗香浮动的喘气和呼吸。
那些网中亲密依贴的日子。
他向外扔的手指改为屈抓,将快要飞出大陆的景横波,及时抓了回来。
景横波倒一点也不意外,手指顺势点在他胸口,抬头看进他眸子。
一双冰晶般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眸子,凝定如远山下的湖泊。
“宫胤你到底什么意思?”她问,“你签这什么协议不关我事,为什么要取消迎驾大典?”
“为什么不能取消?”他反问,“你能行?”
“我不能?”她的反问更快,“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你的表现!”他冷然道,“不要以为女王是儿戏,也不要以为重臣和百姓是我和耶律祁,更不要以为你的美色或者风流,就可以令所有人俯伏尘埃认你为主。王位,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去你妹的美色风流!”景横波怒气上涌,砰砰地拍他胸口,“宫胤,你瞧不起人!”
宫胤一脸默认的表情,动也不动,反正她的殴打也就和小猫瘙痒差不多。
“敢情你觉得你是为我好?敢情你顺带这一笔是为我解决麻烦,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景横波撑住额头,静默三秒,霍然抬头,吸一口气道,“停,你不要装酷说这不是为我,我不要听。现在,我明白了。这确实算是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接受,可不可以?”
“不可以。”宫胤永远深谙如何以一句话气死人。
景横波再次深呼吸。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OKOK你根本不是不放心我你只是顺带解决这事我明白……现在我不想和你吵,我只想和你说,我能通过,我能赢,我能做好,你不要管这件事,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行不行?”
“不行。”
景横波瞪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胸口起伏——是谁说她不讲理的?这世上最不讲理的家伙明明就是面前这个人!
“为什么不行!给我个理由!”
“为什么你觉得你行?觉得你能令千万人心悦诚服?觉得你能做到历任女王都不能做到的事?”
“别人不行,我就必须不行?你这什么见鬼逻辑?”
“是什么让你忽然觉得你行?早在几天前你还在为此发愁。”宫胤唇角一撇,一指树上看戏的伊柒,“是因为认识了他?你算有本事,第一次见面,就可以驭使七杀大兄。但我告诉你,七杀纵然纵横大荒,也镇服不了民意天心!”
“什么七杀八杀十三杀!”景横波忍无可忍,这货什么意思?暗示她以色诱人吗?
“宫胤!你少给我东拉西扯的!你不答应,是不是就是怕我真的过关,顺利继位,妨碍了你的夺位大计?”她一把夺过高跟鞋,将刺一般的鞋跟塞在他手里,“要说妨碍,我确实一直都在妨碍你,你何必费这么多事?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好了,来啊,来啊,”她偏起脖子,撩起头发,将颈动脉送到他手中鞋跟下,“来,刺啊!只要轻轻一戳就够了!来!快来!”
宫胤一低头,正面对她脖子,雪白纤细的一条,微微透出点肌肤的血色,凸起一点光滑的精致骨节,乌亮的发从她指间泻下去,馥郁的香气氤氤氲氲升起来。
第126章 终身之赌(2)
他忽然想用手指,细腻地一根根抚摸过那些精致的骨节,还想知道这一段肌肤向下的精致,是不是曲线玲珑,美背如玉……
宫胤忽然咳嗽一声,只觉脸上发烫,身子向后微微后撤,偏偏某个看似风流实则麻木的家伙,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不耐烦,又觉得气势不够,看他后退,乘胜追击向后一撞,撞入他怀中,“刺呀!刺呀!”
砰一声她的身子贴入他怀中,震得他胸膛都似晃了晃,一瞬间似觉柔软起伏,香气逼人,他急忙一手按住她的肩,推开半尺,生生将她转了过来。
“怎么不刺?”景横波斜睨着他手上高跟鞋,挑衅。
“脏。”宫胤在她转身过来那一霎,脸上红晕已退,顺手将她的高跟鞋一抛,又扯了她的衣袖来擦手。
景横波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夺回袖子,“玩阴谋诡计的才脏!”
宫胤手一顿,再抬头看她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静和冷。
“嗯。”他道,“你冰清玉洁,心气高贵,无需玩阴谋诡计,便可安然登位,纵横天下,仪仗所经之处,令大荒百姓欢呼舞蹈,望尘礼拜。”
景横波最恨他用淡淡冷冷的语调,说浓浓讽刺的话!
“你就是不信我能经过考验,你就是觉得我不适合做女王。”她一昂头,“如果我可以呢?”
“那你就做。”宫胤答得随意,“并终我一生,护你让你。”
“好!”景横波眼睛一亮,“打赌!”
宫胤却道:“若你做不到?”
“我怎么可能做不到。”景横波嘴一撇,按了按心口的某样东西。
“若你做不到?”某人总这么不依不饶。
“我如果做不到!”景横波嘴一撇,手指一点他脸颊,“我卖身给你,为奴为妾都可以,一辈子伺候你大老爷!”
她把“伺候”两个字咬得很重,咬出点粘腻的后鼻音,听起来暧昧又轻狂,让人心痒。
宫胤微微顿了顿,直觉要反驳——这算什么惩罚?他玉照宫每天都有无数千金小姐求为他奴他婢好吗?做不成女王是要被放逐的,去做他奴婢或小妾却可得他庇护,人人羡慕,她可打得好算盘。
不行!
然后他听见自己回答:“哼。”
“你答应了。”景横波眼珠子一转,“赌约要公平,那么如果我做到呢?”
“你提要求。”
“该怎样好呢?叫你在大殿裸奔?叫你在广场跳艳舞?”景横波越想越兴奋,抓耳挠腮,“哎呀裸奔虽然有看头,可是我不愿意你给别人看……艳舞也不错,可是你这么僵尸一定跳不好会丢我的人……要么你躺下来给我调戏不准反抗?皮鞭蜡烛手铐?啧啧好爽……”
她越说越兴奋,似乎宫胤的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她只愁到底用哪种惩罚才能又解气又满意。
宫胤的脸色越听越青,终于忍无可忍冷冷提醒:“前提是你能做到!”
“哦,那我就先想想,等你输了再提条件也不迟。”景横波举起手掌,“不许赖账,赌了!”
宫胤看看她雪白的掌心,顿了顿,提起手掌。
“啪!”
大荒女王和第一国师的第一次赌约,成立。
手掌都放下后,不等景横波得意,宫胤忽然淡淡道:“哦,忘记告诉你,女王如果不能顺利登基,很容易被处死,如果成为我的奴妾,则可以逃得一命被放逐,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而大荒规矩,奴妾永无自由,终身为主人守贞,永远不能生儿育女,永远不能成为主人的正室,也永远要伺候主人的所有妻室。奴妾的下场,其实比放逐更惨。”
“那又怎样?”景横波挺挺胸,“我不会成为你的奴妾,我要你成为我的小受受!”
宫胤懒得理她的豪言壮语。
小瘦瘦是什么?经常听她叨咕,但最好别问,她嘴里的答案就没有能听的。
景横波回头,看见伊柒正坐在树上,面色古怪地望着她。她对这个家伙印象不错,好歹人家为她出生入死抢契书一回,临走不打个招呼似乎说不过去。
“哎,小柒柒。”她嫌伊柒名字拗口,干脆自作主张来个呢称,“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帝歌城?”
“他不要。”宫胤在她身后冷冷代答。
“你怎么知道?”
宫胤不说话了——如果这家伙不怕死的话,尽管来试。
“不要啦。”伊柒笑眯眯在树上挥手,“我还有事,下次再去看你啊,我会想念你的,我会好好珍藏你送我的指甲油定情信物的。”
“好啊好啊,”景横波挥手,“记得去看我啊,我的地址是……咦宫胤我的地址应该是什么?咦宫胤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黑……咦伊柒你怎么话没说完就跑了我还没告诉你地址呢……咦宫胤你干嘛要打小柒柒……咦……啊!”
她眼前忽然一黑,软软地倒在了一掠而回的宫胤怀里。
“你话太多了。”
追杀伊柒回来的宫胤,一手接住了她,冷冷如是说。
等景横波又一次睡醒,车队已经进入了帝歌城。
“人质”们自然也已经由龙骑“解救”,回到了队伍中,只是每个人难免都有些精神不振,六国八部的队伍经过这一次的挫折,安静了许多,连绯罗都没有再到女王车驾前来,整天呆在自己的马车里。
景横波醒来后想起一件事,是关于那个琉璃部圆脸少年的死因,但她忽然不想再问了。
答案想必很残酷,她不想面对那样的残酷,一心贪恋的温暖到头来只是故意接近她的假象,她怕自己知道真相之后,会丧失对人性的信任。
也不是没想过宫胤会不会杀错了人,毕竟那孩子看起来如此纯真温暖,实在不像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奸细。
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更不敢问了。
如果这个猜测成真,她怕自己从此失去了对宫胤的信任,从此渐行渐远,那似乎比失去对人性的信任更可怕。
她安慰自己——从智商和经验来看,大神是不会错的。
第127章 终身之赌(3)
景横波叹口气,觉得自己是只自私的鸵鸟。
随即她想到那个契书,契书上让各首领放弃迎驾大典,但她拒绝了这个提议,宫胤回头要怎么和对方说,契书这一条作废?他当初可是冒充耶律祁的人,和对方签约的,难道再冒充一次?
她和蒙虎打听了一下,结果蒙虎告诉她,很简单,如果按照契书进行,宫胤会延缓女王车队的前进速度,让签约的各族首领先一步赶回帝歌,由他们自己出面或者请托大首领出面,叫停迎驾大典的举办。现在既然景横波坚持要迎驾大典,队伍只需要按原定速度前进,并以保护为名不让各族首领先回帝歌,已经在准备中的迎驾大典没有得到更改的消息,自然会照常进行。
对于各族首领来说,那隐藏在契书最下面,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取消迎驾大典的条约,也令他们没当回事,宫胤不许他们先回,完不成这一条契约,也怪不得他们,自然没有人积极抗议。
景横波拍着脑门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宫胤的脑细胞很好用,复杂的事情到了他手里,解决得轻而易举,和这种人做敌人,一定很难过。
蒙虎看看她轻松的表情,欲言又止。他很想和景横波说,国师为了这个契书付出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少险,但却因为她一句话轻轻推翻,而推翻之后,国师又将为她承担多大的风险——女王如果没能得到承认,他这个卜出女王转世特征,又千里相迎的国师,将同样受到责难,甚至会对他的威望和地位造成难以逆转的影响。
但是他不敢说。
宫胤不许的事情,谁也不敢做。
有时候他不明白国师怎么想的。女王本不该在计划中,按照国师的性格和以往行事风格,她一出现就应该想办法扼杀。但是……
蒙虎叹了口气,不想往下想下去,作为一个属下,只需要相信主子,跟随主子就行。
只是,这以往心中从未有过的忧虑,怎么越来越浓了呢……
景横波注视蒙虎心事重重的背影,托腮想了想,又摸摸还有些疼的后脖子,也难得地,幽幽叹了口气。
“亢龙军已经进入帝歌,接管城防。”
“斩羽部同意之后的调停协议,带领家族私军退入庄园。”
“龙骑入京,已经看守住了所有拥有私军的重臣府邸,不允许有任何轻举妄动。”
“耶律国师名下的耶律家族私军,以及燕杀军,已经撤军。”
景横波听见一连串的汇报军情声在不断接近,就知道宫大神来了。
她探出头去,果然看见宫胤匆匆往前走,身后跟着一大串幕僚军官,每个人都快步小跑紧紧跟着他,抱着一大堆文书在向他回报。
他身后还有两个侍女,抱着巨大的盒子。
宫胤步伐很快,神态却很平静,一边走一边道:“亢龙军接管城防,撤去城中壁垒,注意态度,不允许出现任何冲突。但如果有任何人反抗,格杀勿论。”
“是。”
“允许斩羽部和耶律家族私军在城中停留,保卫庄园,但人数都不许超过三千人。”
“国师,斩羽和耶律家族都居住在内城,内城因为地域限制,本身亢龙护卫也就一万人建制,如今斩羽和耶律各自留三千人,就有六千,这人数太多,万一控制不住。”
“那就不许控制不住。斩羽和耶律现在精神紧绷,互相提防,强硬撤去谁的私军都会引起反弹,他们在内城闹起来,才是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们要的就是将他们牵制压制在内城,避免时间久了诸家私军牵扯在内引起混战。另外,调一队亢龙蛛网,前往内城。”
“是。”
景横波眼巴巴地望着——真是酷炫狂霸拽!等她做了女王,她也要后面跟着一大堆的人,她也要走很快,一边走一边决策,让别人小跑着跟,她还要宫胤跟在最前边,一边跑一边恭敬地和她说:“嘿依!哟西!思密达!”
车帘一掀,出现的宫胤的脸打断了她的美梦,他正一边掀帘一边和身后人道:“女王车驾午时进城,通知仪仗和耶律做好准备。”
景横波的美梦“啪”一下碎了——愿望美好而遥远,最起码现在她连什么时候进城都得听他的,她最讨厌中午大太阳的时候出门了!
宫胤一抬头,就看见她的臭脸,当然,他自己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自从昨天他弄昏她扛回来之后,两人就见了一次面,还互相不理睬。
景横波还在为那契书上难堪大用生气,又气他独霸专权,从不给她话语权。
至于宫胤为什么没有好脸色——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景横波脸一撇,“你来干嘛?”
宫胤不理她,自上了车,接过车下侍女的两个盒子,对车内翠姐静筠拥雪三人道:“你们三个下去。”
翠姐和拥雪向来怕他,什么都没说就下了车,反正这些日子她们看得也清楚,国师和大波虽然各种吵架各种气场不对,但要说有什么危险那是绝对不会的。
静筠却停了停,目光落在那盒子上,温婉地道:“这似乎是女王的礼服?是马上要换上的吗?礼服繁琐,奴家可以留下帮忙吗?”
“对啊对啊。”景横波一听礼服头就晕,急忙道,“女人的礼服要你来干嘛?给她们帮我换啦。”
宫胤看也不看静筠一眼,只对景横波道:“有些东西只能你自己穿戴,我不想重复二次。”
景横波眨眨眼,有点不懂,什么叫不想重复两次?
静筠脸上涌出一抹薄薄的红,难得却还在微笑,“是奴家僭越了。礼服贵重,是该国师亲自给陛下教授,奴家怎么配听?奴家退下了。”说完行礼如仪,款款而退,临走还体贴地关好了车门。
景横波注视她无懈可击的礼仪体态,忍不住啧啧赞叹:“静筠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瞧这风度。至于你……”她斜着眼睛看着宫胤,“没人教你对女士要绅士吗?”
“她配吗?”他的回答很气人。
“给朕更衣。”她抬起下巴的姿势更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