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女帝本色TXT下载女帝本色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女帝本色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舍身(重要)

    草地上,宫胤静静地躺着,景横波很难得看见他如此合作的模样,忍不住盯了半晌,又轻轻叹了口气。△¢四△¢五△¢中△¢文

    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合作下去,多好。

    她伸手慢慢解开他的衣钮,手探入他的怀中,缓缓摸遍他的全身。

    倒不是为了占便宜,这*冷兮兮的也实在提不起兴致,她手指着重在他关节处停留,想要知道他躯体分外僵硬的原因何在。

    经脉不通隔着肌肤是摸不出来的,倒是指下肌肤似乎越来越温暖,她指尖颤了颤,在他腹上绕了绕,又回到他心口位置,掌心轻轻贴着他的心脏。

    感受到那里,比常人稍微慢一些的跃动,但是,原先那种彻骨的寒气却没有了。

    她在他心脏周围仔细摸索一遍,确定确实那股寒气不见了。

    她有些怔。那寒气一直是她心头阴影,原以为宫胤的问题由此而生,此刻这寒气没有了,宫胤的状况却好像更差了,这是怎么回事?

    手掌按在他胸膛的时间略长,掌下心口在热,或者那是自己掌心的烫,她抽出手,双手捂住脸颊,想要降降温,却现自己的双颊也是热的。

    掌心残留着他的气息,松间雪石上苔一般的淡淡清新香气,她体内涌起一股热流,垂下眼,却现他似乎也有了一些反应。

    景横波不胜扼腕地仰天长叹——青春正好,时机不对!

    他快要醒了。

    景横波垂着头,一副思量神情,半晌,轻轻叹息一声。

    她眼底生出淡淡的决然。

    盘坐在宫胤身侧,双手贴合,调动明月心法,转十二周天,出丹田。

    她的明月心法已算小成,体内运行真气时,能感觉到似有白光一线而上,泊泊然绵绵然,体内如浴清辉。真如上弦月一轮,在心头遥遥相照。

    如果修炼大成,明月满盈,辉光无远弗届。只是她问过伊柒,伊柒说她练武太迟且不勤,俗务太多,最重要的是心事纷乱,难以定心,所以小成容易大成难,这辈子练到老,大概可以指望一下。

    伊柒当时还嘻嘻笑着说,这明月心法她自己用也就那么回事,如果取出来给别人疗伤治病,倒是世间所有宝丹良药都难以比拟的神效。只是功法不易,取则伤身,辛苦练的东西生生舍弃可惜不说,一朝硬生生拔去,自然大伤元气,这世上哪有舍身救人的傻子。

    她当时也哈哈笑了一阵傻子,然后和他要抽取明月功法的法门,伊柒当然不肯,她便说那是打算把紫微老不死的明月心法抽出来,供她大成用。七杀一向对害老不死的任何举措都表示双手双脚赞同,当即伊柒就兴奋地写了给她。

    她出帝歌时,将法门一直带着。

    如今,将要用上了。

    按照法门运行真气,掌心渐渐白,坚实如玉,能感觉到体内如光如气,过明楼,渡玉府,直冲体外。

    不过糟糕的是,上冲的真气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控制,体内翻江倒海,如脱缰怒龙,狂飙直进,似要立刻喷出散去。

    她脸色越苍白,心里大骂伊柒不靠谱,没法凝聚心法的不可控之处说明。

    而且她也没想到,拔除真气居然如此痛苦。

    或者想到,不愿意深想。真气都是向内储存,向外硬生生逆行拔起,自然引得五脏六腑不宁,体内血气翻涌。

    似有一团冰凉感觉,冲到咽喉口。

    她猛地低下头去,覆盖住了他的唇。

    齿关一叩,舌尖一顶,她已经闯入了他的天地,滑润、微凉、清新、温软。

    他在晕迷中似乎也有反应,竟然下意识轻轻回应,舌尖轻挑的时候,她一惊,以为他醒了,然而他依旧一动不动,双眼微阖。

    她忽然微微湿了眼眶。

    相爱是不是人间最难以击破的默契,生或死,知或者不知,都不能阻碍那份无声的呼应。

    脸靠着他的脸颊,湿润的眼眶在下雨,那些满满盈盈的液体终于越来越多,自两人紧紧贴合的脸颊滑落,落入他的锁骨,湿润了她的下颌,肌肤和肌肤湿漉漉紧贴,再被彼此的体温焐干。

    她齿间微微一动。

    一团明光下重楼。

    他似乎又有感应,竟也舌尖微动,似要推拒,她怎么肯答应?于撕心裂肺的疼痛之中,舌头压着他的舌头狠狠一顶,压进他咽喉深处,她能感觉到那如玉如光的一团,无声滑入了他的体内。

    口内微微腥甜,似开了一地曼殊花,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血,强硬拔除真力的后果,是内腑已经受伤。

    但此时还不能抽身,按照伊柒的传授,这个时候他的身体也可能会出现排逆反应,为免造成伤害,最好将明月心法凝聚成一团,藏在他丹田深处,日后慢慢消解。

    这事他自己来做最好,但她不想他知道这件事,如果给他知道,保不准又得不顾一切将真力还给她,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她悔也来不及。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一手按在他下腹气海,一手按住他背心中枢,按照伊柒教的法子,慢慢导引真气归流。

    她能感觉到他体内混杂奔涌的气流,他体内气息向来古怪,所以需要更多时间来调理真气,因此躯体进入自动调息状态,她倒不必费心怕他醒来。

    只是按着揉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呆了呆,按在他下腹的手,慢慢地,鬼鬼祟祟地,向下探了一点,再探了一点。

    然后,如被火烧一般,唰地缩了回来。

    她抬头看看四周,林子空落,荒野无人,还好,她的流氓行为不会被现。

    脸红了一阵,心跳了一阵,她继续自己的劳作,不能半途而废。

    他的手臂忽然颤了颤。

    景横波惊喜地看过去,感觉到他的躯体忽然软了许多,这是真气入体后的反应,真气会瞬间自经脉游走,再归入丹田,他原本就是经脉不通症状,此刻会因大量外来真气的进入而通畅,但这样的通畅,很可能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此时靠着他基本恢复正常的身体,嗅着他熟悉而又清淡的香气,她脑中忽然闪电般掠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是三垒打的好时机!

    就这家伙这别扭性子,要他主动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强奸他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她又不愿意和别人滚床单,难道要她一辈子清心寡欲不知风月吗?那太丢人了,男人婆她们一定会笑死她的。

    景横波越想越觉得郁卒,穿过来三年多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在这古代社会,那三只保不准已经有了伴儿,说不定都有了孩子,比如那个最老实最容易被男人拐骗了去的君小珂。

    将来四人帮聚会,要是只有她还是处女,这脸该往哪里搁?

    还有,她想有个孩子,有了孩子,说不定就可以不要他了,忒烦,又丢不下,简直是折磨。

    景横波又抬头四面看了看,眼神鬼祟如做贼。

    现在是清晨时分,但这林子因为有山坡遮挡,又针叶茂密,十分阴暗隐秘。而且都是针叶木,又不太大,没有什么野果产出也不会有什么猎物,是个白日宣淫的好地方。

    确定无人,也不太可能有人经过之后,她抱着宫胤,往树后滚了过去,那里落了一堆厚厚的松针落叶,应该会舒服点。

    也不知道是身体不佳还是太过紧张,就这么滚两滚,她就已经气喘吁吁,浑身软,以至于解宫胤的衣裳的时候,手指抖颤,好几次都没能解开。

    最后用了牙齿,解决了他身上的所有羁绊,景横波也不好意思看,转过身去解衣。

    日光到了这阴暗的松林,也似被洗涤成了月光,清亮、干净、纯白、温柔。和黑暗各占天地,将女体的轮廓,镀染得明明暗暗,起起伏伏。

    外裳、裤子、腰带、靴子……无声无息挂在低矮的树杈上,挡住树下的风景,一个古怪而精美的东西悠悠垂下,黑底深红的牡丹,牡丹盛开在突起的两片圆上,两个圆片的中心还缀着珠花丝穗,被明灭的光线下一闪一闪。

    最后抛出来的黑色的薄薄的一片,细细的带子,朦胧的网纱……

    乌黑的长披泻,遮住她的脸,一阵风过,景横波哼哼唧唧地哭了。

    “尼玛,这叫野合啊,这叫野合!姐根本不想这样的……”

    “姐难道不该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勾勾手指,掀开某个美男的绿头牌吗?”

    “不是应该有太监去传旨,美男坐承恩车叩谢皇恩,或者由太监卷个被窝卷儿,美男裹在被窝里扛进朕的寝宫,从朕的被窝脚头爬进去给朕临幸呢……”

    “不是应该香榻软褥,锦被玉枕,头枕鸳鸯,被翻红浪吗……”

    “为什么还要姐在这荒郊野地,自己送上门,霸王硬上弓呢?”

    “这操蛋的人生太凄凉了,太凄凉了啊啊……”

    “宫胤你这唧唧歪歪的王八蛋,以后得把你睡到啥尽人亡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啊啊啊……”

    ……

    她一边唧唧歪歪满心不甘地哭着,一边毫不犹豫地爬上去了。

    松针上那个被霸王硬上弓的,身体软了,该硬的一点都不含糊。

    景横波一边用手掩着脸一边哭诉一边偷偷瞧他的身体,哭诉间歇夹杂几句满意的哽咽——身材还是很好的,那啥那啥也是合适的……

    贴上他的身体,抱住他的肩,将脸搁在他的肩窝,她轻轻吁出一口长气,知道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最契合,只他契合。

    乌流水般泻满他一身,黑与白,惊心动魄的交织与对比。

    他的肌肤依旧那般凉润,此刻趋向正常的躯体温软柔韧,却不嫌单薄,肌理间似蕴藏着含蓄的力量,只待下一刻的爆。

    他的凉润和她的火热轻触时,她浑身都似颤了颤,似阴电遇上阳电,震出破碎和战栗。

    又或是长空遇上了云朵,大地拥抱了雨露,云与电的撞击翻覆了一天的宁静,落了一地簌簌的雨。

    她忽然低低地嘶了一声,咬牙忍痛的声音,但此时体内体外无一不痛,到了极处似乎也不再痛,她含了泪笑起来,弯下身,将他的一缕黑绕在手指上。

    下一瞬便缠缠绵绵一个翻滚,男人的本能就是掌握主动,她以为他醒了,他却似乎没醒,翻覆间她的丰软兜住了他的喘息,她指间几丝断裂,有乌,也有白,她却顾不得了,灼热的浪潮似要将人淹没,她在随波逐浪中。

    天地在起伏,在荡漾,在碰撞,在交缠中粉碎再完整,她攀住他的臂膀,宁可自己就这么碎了。

    黑纱里衣透过濛濛的日光,绰约圆润洁白的饱满,空气中有幽幽的香气弥散,夹杂着一些微微古怪的气息。

    松针落叶已被人体的翻滚厮缠压得凌乱,枯脆的落叶不断出细微的裂响,那些裂响在喘息的间歇生,令这林子深处的性灵的秘密显得更加神秘。

    天地渐渐安静了。

    她终于将手,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下抽了出来,把了把他的脉,惊喜地现不知何时,她的明月心法已经在他丹田深处潜伏,很难现,但会慢慢生作用。

    不过令她失望的是,他的身体竟然又慢慢恢复了先前的硬,冲体而入的真气流过经脉,只带来了短暂的活动自如,成全了她的三垒打。

    她怔了半晌,心想这样也好。

    如风过,如雨落,不见痕迹,不见落花。

    真气已经引渡完毕,很快他就会醒来,她赶紧给他清理,既然不留痕迹,就要做得干净。

    全部归整整齐,连那些被滚碎的落叶和松针都扫开,树下又是一个一尘不染的宫胤。

    表情和姿态都很圣洁,说他刚刚占了谁便宜,鬼都不信。

    全部弄好,景横波才觉得浑身酸软,内腑外皮无一处不痛。刚想坐下,脚一软,顺着树下一个小小的斜坡,栽到了一个草窝子里。

    体内一阵剧痛,她以肘支地,“噗”地呕出一口淤血。

    刚要用泥土将血迹掩盖,她忽然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题外话------

    ……

    1、三垒打了。

    2、有读者对应千金笑,说只要没给小珂写信,都不会三垒,其实这时候的时间已经过了和小珂写信的时间。写女帝的时候我漏掉了,一孕傻三年没办法。回头我会在合适的章节里将对应的内容补上。

    3、评论区就不要太兴奋了,现在政策紧你们懂的,再嘚瑟保不准这么一小段也得砍掉,直接吹灯放帐子就完了。

    4、斜眼,摊手,三垒了,人类前进了一大步,我是个爽快的好银,没有唧唧歪歪拖到最后,也没有威胁说给月票才写,该出现的时候它就出现,是不是该掏票票奖励兼庆祝一下?

    ...

    ...

    ...

第二十二章 是她?不是她?

    她探头一望,看见一队军士快步走过来,看那装扮,却是帝歌押送军的斥候。

    为了防止禹国袭击,押送军一直有派斥候四处探查,景横波瞧见是他们,舒了口气,眼看这群人正往林子而来,怕他们惊扰了宫胤,低头整理了自己身上的押送军士兵衣裳,又理了理头发,抢先迎了出去,道:“诸位兄弟,你们……”

    话还没说完,那领头斥候看清楚她,霍然变色,喝道:“兄弟们!正是这小子!赶紧拿下!”喝声里,长刀猛拔,劈头就对景横波砍下。

    景横波愕然瞪大眼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人忽下杀手,眼看刀光耀眼,冷风扑面,下意识一闪。

    这一闪却没能奏功,内腑一空一痛,只移动了一小步便一个踉跄,“哧”一声寒气侵体,衣袖被挂下一片,一溜血珠随刀风溅起,肩膊上多了一道长长血口。

    “你们……”景横波来不及说话,身周刀风已经交织而下,所有军士都纷纷拔刀扑了上来。

    景横波皱眉,按着伤口,一眼看去,众人脸色凶神恶煞,完全的欲置她于死地之态,她心中一惊,心想莫非禹国军队已经袭击了押送军,换穿了斥候兵的衣裳?这下押送军可有麻烦了。

    此刻众人围攻,换在平时,她身子一闪也便脱身,抬抬手就放平了这些人,此刻内腑空荡,身体虚弱,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眼看刀风再次当头劈下,勉力一闪,闪到一丈开外,脚下微有斜坡,腿一软,骨碌碌滚了下去。

    几个斥候也呼喝着追了下去,见她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以为她摔晕过去,都奔过去围住,一人蹲下身欲待翻动她的身体,忽然景横波头一抬,寒光一闪,匕首已经抹过那斥候咽喉。

    那人还未及倒下,景横波一个旋身,又是一刀刺入了另一人的胸口,她转瞬连杀两人,惊得那些斥候赶紧散开,景横波勉力爬起,正想想法子将其余人杀了,留一个活口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却见那几人远远逃开,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旗花火箭,“咻”一声一线黄光刺破天空。

    景横波心中一震,这黄色旗花她认识,是军中“发现要犯,速来围剿”的意思,但她什么时候成要犯了?

    斥候已经跑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回林子去了,如果真的引来对自己不利的军队,此刻她身体衰弱,宫胤万一还没醒,两个人就得陷身死地。

    郁郁叹口气,抚抚脸,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杯具的女人了,明明靠脸就可以吃饭,偏偏常要生死挣命,想要个男人还得自己上,人家上在金宫玉阙,她上在荒郊野岭;人家上完轻怜密爱,她上完就得挨刀。

    真想天上降一道雷劈醒宫胤的雪山脑袋啊……

    她按住肩膀,踉踉跄跄闪了出去,晨光千万丈,照见她身影单薄。

    ……

    幽静的林子,翻转着闪烁的日色金光。耀在宫胤脸上,他微微颤了颤眼睫,片刻,睁开了眼睛。

    身边没有人,四周弥漫着青涩的气息,那是松针和落叶混合的味道,隐约似乎还有淡淡香气,不仔细嗅却已经捕捉不到。

    他静静地躺着,脑海里却在翻覆不休。

    水中晕倒到现在,感觉时间过去不久,但混沌的记忆中,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似乎听见叹息和低语,听见有人断续哭泣,似乎体内曾有热流澎湃,又似有冰水游走,还似乎……

    他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还似乎有馥郁的香气,有滑腻又光洁的摩擦触感,有如在沸水中的灼热和煎熬,有如在云端之巅的飘然和飞升,有似哭似笑的低低呻吟和咒骂,有忍痛的嘶声和稍稍放纵的低喊,有相拥的热力和翻腾的起伏……

    似做了个春梦,但又无比真实。他甚至到现在,还能感觉到那耳畔的香气和唇齿的轻轻摩擦感,似乎有那么一霎,有人轻轻咬过他的耳垂……

    他脸色忽然苍白了。

    这样的记忆,不会无缘无故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景横波去哪了?

    他霍然要起,却忘记了身体的僵硬,下意识手掌一拍,翻身而起,坐在了树杈上。

    坐定了,他又眉头一皱。

    手腕什么时候能动了?

    他刚刚开始恢复,费尽心力才将堵塞腕部经脉的碎针化掉一枚,手指能动。这种化针难说早迟,有时候真气运行,能将碎针冲开,那一处就能获得自由,现在的情况,是因为先前水下阻断真气,碎针出现了游移,误打误撞将肘部腕部的堵塞冲开了?

    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记忆、感觉、身体……哪里都和原先差不多,连他身上的衣裳都没有任何变化,但直觉就是告诉他,哪里不对。

    他闭上眼,开始调息,探查身体内部真气,没什么异常。

    真气一路往丹田流动,在抵达最深处之前自动收回,他体内的毒,一直压制在丹田最深处,经年日久,都快成了痼块,为了避免毒性大面积爆发,他生生改了真气的运行轨迹,从不触及那处毒瘤。

    因此他也就无从发现,在丹田最深处,那处从不惊动的黑气盘旋之地中央,此刻,隐隐已经多了白气一道,白气虽然微弱,却在一点一点,吞噬着黑色气流……

    他坐在树杈上思考半晌,实在得不到答案,心里那古怪的感觉却难以抹去,不禁苦笑一下——看来要获得答案,还真得去问景横波。

    明明一心要避开,现在,却不得不追着她问,这女人是不是算计好了?

    林子中有响动,他微微偏头,南瑾站在一棵树边,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宫胤唇角微微的笑意淡去,转过眼光,并不看她一眼。

    南瑾眼底掠过一抹落寞,半晌,道:“我不会再杀她。”取出一枚小刀,刺破中指,点在眉心,沉声道:“违此誓,生生世世不入轮回,沦为猪狗。”

    鲜血滴下,落下的一霎,一道冰刀鬼魅般在她面前出现,“咔嚓。”一声,折成两段,伴鲜血同时落地不见。

    南瑾脸色苍白,知道宫胤已经动了杀心,刚才她的誓言如果发慢了一步,冰刀已经刺入她的心口。

    她心底漫上浓浓苦涩滋味。

    真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人啊……

    只想着要保证景横波的安全,扼杀她身边一切危机,不顾念她为做他药盅苦熬二十年,也不顾念失去这个药盅他自己一样失去生机。

    宫胤终于转过眼,看了她一眼,一眼看见她微湿的靴子。

    他心中一动。

    南瑾,看样子已经来了一阵子。

    再看南瑾脸上表情,颇有几分难以形容的古怪,他难得犹豫一下,终于还是问:“刚才,你可在附近?可知道……什么异常?”

    南瑾神色不变,心中却重重一震。

    有什么异常?

    很异常。

    宫胤被景横波挟持走,她和春水觉得异常,便商量了,由她一路追出,她一直远远埋伏在旷野荒草中,一开始因为禹光庭调大军围剿宫胤和景横波,她不知道那两人打算,没有出手。后来军队围住苇塘,她等人数少了之后,慢慢潜近,正打算下水偷偷救人,那两人忽然闪出,军队惊起之后正好发现潜近的她,一番打斗之后她甩脱军队,却失去了两人的踪迹,等她终于找到那松林……

    等她到了那松林……

    南瑾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中,满满的压抑和无奈,还有几分茫然和不解。

    当时松林幽暗,她怕被发现,没有敢进林,只隐约听见一些声响,隔着林木间隙,看见黑底牡丹的鲜艳古怪衣物被抛出,在金纱般的日光中招摇,亮丽到刺眼。

    她虽自幼受清心寡欲的教育,毕竟是到了年纪的女子,直觉不该进入,一直远远站在林子外,背对那边。

    背对松林,看前方茫茫旷野,山在遥远那一头,城在地平线上巍峨,万物都在沉默将天地相待,而身后嘈嘈切切,泣泣笑笑,昵昵哝哝……她木然凝望那一片空茫,心中也白茫茫一片,似回到少年时的白雪之下,找来寻去,都不见人踪,一片空白一片雪,一生等候一生痴……

    良久,她轻轻道:“没有异常。”

    宫胤看一眼她的背影,那簌簌抖动的不知是松针还是她的身子。

    心中疑惑未解,他正想开口,眼光忽然一凝。

    透过林木缝隙,隐约可以看见前方山坡下,似乎有人在。

    宫胤立即掠了过去,针叶簌簌而下,南瑾也追了过去,两人停在山坡下,才发现那是两具死尸,死了没多久,鲜血犹温,宫胤目光落在那伤口上,这么细薄的刀痕,很像先前景横波挟持他时用的那把匕首。

    他疑惑的目光转向南瑾,南瑾却茫然摇了摇头,她先前在松林外站了一会儿,后来又觉不妥,加上心情烦乱,干脆走开了一会儿,景横波之后发生的事,她并没看见。

    宫胤看了看那尸首装扮,竟然是帝歌卫军,景横波怎么会对自己人下手,发生什么事了?

    ……

    黄土小路上,一条人影,鬼魅般闪来闪去,身形歪歪斜斜,忽焉在左,忽焉在右。

    景横波喘气声越来越重。

    失去了苦练得来的明月心法,又刚刚睡了那个家伙,她的瞬移能力此刻大打折扣,闪了老半天,也没能走出老远。

    她还是往押送军的方向去,因为先前裴枢放起烟花,显然他已经到了押送军的大营,正在等她归来。她必须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斥候没追来,她刚想歇歇,忽然前方一阵急促马蹄响,此处正是一个拐道,她探头一看,就见一队骑士狂奔而来,看衣着还是押送军。

    她将身子藏在道边的一处山石凹陷处,满身尘土,长长头发垂下来。

    那群骑士果然没注意她,怒马扬鞭而过,景横波盯住了最后一人,做好了抢马的准备。

    眼看那最后一骑也要和她擦身而过,忽然那人似有感应,扭头盯了她一眼,随即脸色一边,大叫道:“人在这里!”抬手一鞭便抽了下来。

    景横波伸手便要抓鞭,却忘记了自己已经没了真力,出手虚软,鞭梢在她掌心一振,蛇一般脱离了她的掌控,猛然一弹,“啪。”一声,她的掌心虎口裂开,长长的鞭头甚至在她脖子上一卷,留下一道青紫红肿的鞭痕。

    景横波低哼一声,一个踉跄,只觉浑身都痛似火烧,听得前方马嘶,前头骑士纷纷勒马转头,呼喝怒叱声连响,马上就要将她包围。

    绝不能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堂堂女王,莫名其妙死在自己军队手中,她会被那三只笑到下辈子的!

    她身子一闪,已经到了那骑士背后,整个身子猛然一撞,生生将那人撞下马背,一手抓住缰绳,勒转马头,猛然抽鞭。

    骏马吃痛,仰天长嘶,扬蹄狂奔,她伏在马背上,压低身子,听见身后怒喝追击之声,感觉到箭枝擦身边空气而过,撕破她肩头衣襟,眼前一片昏暗,天地旋转,路侧的树木似要倾斜着压来,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回头,只一路猛然扬鞭、扬鞭……

    ……

    离景横波所在地三十里外一处山坳,押送军扎营处,此刻一片紧张气象。

    刺客已经走了,内奸也揪出来了,却还有一堆死了以及未死的临州公子哥儿押在帐篷里,是送回临州还是拿来谈判,都需要一个章程,但现在没人管这事。

    押送队伍的所有大小头目,现在都聚在主帐里,听裴少帅发脾气。

    裴枢昨夜得了消息,今早赶来,赶来没听任何汇报,先找景横波,找了一圈全无踪迹,询问蒋亚等人,蒋亚等人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逼急了才说他那远房亲戚是奸细。裴枢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但没有景横波允许,又不方便透露她身份,只得没头没脑把蒋亚等人骂一顿,自己又带人出去寻找。

    他刚出营没多久,一骑飞驰,直闯押送军营地。

    马上景横波一颠一颠,身形摇摇欲坠,如果不是身后追兵一路猛追,不是死死咬着舌不让自己晕去,她早已从马上栽下来。

    此刻看见营地,看见营地已经扩大,在押送军的帐篷后面,隐隐约约还有一大片黑色帐篷,飘荡的大旗正是横戟军军旗,她心中一松,老远大喊:“裴枢!裴枢!”

    在她身后,那群锲而不舍的追兵大喊:“奸细闯营了!速速擒下!”

    马蹄声和喊叫声惊动了营中的人,蒋亚带着一群属下纷纷涌出,一眼看见景横波,不禁一惊。

    此时因为那晚临州公子哥儿被杀,景横波莫名逃脱看守失踪,全营上下,都将这个裴少帅的远房亲戚,看成了奸细,蒋亚一看见她,就想起了这一堆难以解决的麻烦事,怒火上头,想也不想,嗔目大喝:“拿下!”

    大批军士涌出,景横波大喊:“裴枢!”

    她知道此时自己报明身份也无用,身份太牛,反而没人会相信,她会死得更快,此时只有裴枢才是救星。

    “别喊了!少帅就算在也救不了你,出卖军情,勾结外敌,擅自出逃,无论哪条,都是死罪!”有人厉喝。

    景横波心一沉,裴枢竟然不在!

    难道今日真要冤枉地死于此地?

    一大队执刀挺枪的军士,慢慢逼近,蒋亚大喝:“弃械!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景横波喘了几口气,一个翻身,爬下了马。

    靠着马身,她想了想,呵呵一笑,“好,我投降。”慢慢举起双手。

    所有人疑惑的目光投过来,看她满面血汗泥尘,气喘吁吁,眼神发散,已是强弩之末,但就算那般狼狈,竟然还在笑。

    众人都觉震动,似见泥泞中盛开国色。

    蒋亚也有点疑惑,一挥手示意军士停止前进,微微散开。

    众人刚松了口气,忽然景横波身影一闪。

    下一瞬她出现在蒋亚身边,踉跄一下将他撞翻,伸手在他腰上夺下旗花火箭,猛地拔掉了盖子。

    “咻。”一线火光直上,深红色,呼救。

    士兵哗然,再次挺枪而上,景横波以肘横抵蒋亚咽喉,“都站住!”

    众人停住,面色惊惶。

    景横波全身都在发抖,此时已经无力拿刀,便将整个身体都压在蒋亚头脸部,蒋亚想要怒骂挣扎,要士兵继续动手,但咽喉被压得紧紧,直翻白眼,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景横波一边说话一边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还笑得出来是她觉得实在荒唐,这般生死相博,却是对着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军官,看来隐藏身份这种游戏,还是需要人品啊……

    “站住……站住……都给我圆润地走开……”

    嘴上云淡风轻,心里却知道不大妙。

    她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旋转,全身冷汗涔涔,马上,或者就在下一秒,她就会晕了。

    一旦晕去,怒极的蒋亚和士兵们,一定会立即将她杀了。

    裴枢那个怂孩子,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拼命掐着自己大腿,想让意识留存得久一些更久一些,如果就这样冤枉死了,她一定会成贞子的……

    意识却不合作,不可挽回地一点一点向黑暗沉落。

    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织界,一阵一阵的耳鸣中,她恍惚似乎听见马嘶声和急速的马蹄声,甚至还神奇地感应到远处的衣袂带风声,都在如电般接近。

    是谁来了……

    她已经无法思考了。

    在沉落黑暗前一秒,她喃喃道:“宫胤,你现在来,我下次就给你上……”

    手一松,身子一软。

    蒋亚猛然翻身而起,一把将她掀落尘埃。

    跃起身的蒋亚脸色涨红,在自己麾下面前被人压得死死不能反抗,是莫大耻辱,暴怒让他失去理智,大喝:“杀了!”

    一反手从身边军士腰间抽刀,霍然劈下。

    长刀连闪,乱刃将相加。

    忽有冷光一闪。

    随即是“啪。”一声脆响,蒋亚虎口一阵剧痛,手中刀猛然飞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竟然半空转向,撞在其余士兵劈下的刀上,啪啪啪啪脆响连起,碎刀片飞溅,那些劈下的刀都被砸飞,半空中盛开的雪白的刀花儿,再哗啦啦猛落,砸了那些兵士一头。

    此时怒喝声才到:“住手!”

    满手鲜血的蒋亚骇然抬头,便见数骑如怒龙而来,当先一人衣衫狂舞,金刚怒目,一脸的杀气和怒气,看得他激灵灵一个寒战。

    “少帅!”他失声道。

    马上的裴枢根本没看他,目光落在地下的景横波身上,她看起来像是死了,一动不动,满身鲜血和尘埃,头发和衣裳零乱,两袖都已经被刮破,露出凝了大片血块的雪白肌肤。

    裴枢脑中轰然一声。

    “横波!”下一瞬他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先去摸索她脉搏,随即长吁一口气,看她衣衫零乱暴露,赶紧脱下外袍将她裹住,自己只穿一身雪白里衣,想了想,又大叫,“陛下!”

    所有人原本目瞪口呆地看他的一系列动作,忽然听见这一句,齐齐也觉得脑中轰然一声。

    这一声如此响亮,将景横波也叫醒,她微微睁开眼睛,此刻脑中意识未清,一片混沌,晃动的视野里只看见光洁的下巴,和一片的雪白。

    她舒心地长出一口气,伸展双臂,抱住了眼前人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你来了啊……姐真高兴……嗯……下次给你睡……”

    最后一句声音尤其轻微,裴枢没有听见,只听见前面两句。

    而景横波几乎绝无仅有的主动和热情,让他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惊讶过后,狂喜的浪潮涌上心头。

    他跪坐在地,猛地将她揉进怀中,下颌紧紧贴住她的发,恨不能将她的人,她的香气,她的软语,从此禁锢在自己怀中,直至天荒地老,再不放开。

    生死时刻诉真情,她终于愿意对他吐露心声,他从此要如何放手?

    心情太过激越,以至于这样的铮铮汉子,也忍不住哽咽。

    “是,我来了,从此以后,你且放心依靠我……我发誓,从此后,便天地降落刀斧,也只会落于我身,不能伤你分毫!”

    景横波眼前的世界再次混沌颠倒,她在那温暖的怀中,全心舒展下来,绽放一个柔软的微笑,迷迷糊糊地点头。

    风声静谧,将士僵立,场中央,连同天地在内,都似在凝视那一对相拥的人。

    ……

    不远处,林中树梢。

    飞掠而来的白影,停在了那里。

    亦在久久凝望。

    在一霎前,曾打算狂奔而出,在一霎之后,却再也挪动不了脚步。

    ------题外话------

    ……

    果然只有三垒打才最兴奋啊,平时哭喊打滚都不怎么涨的月票,昨晚终于向前冲了冲。

    睡一睡精神好啊。

    哎要是天天睡都有这么多票票多好啊……

第二十三章 谁若伤你,不死不休

    营地中,裴枢轻轻抱起景横波,眼眸向场中一扫,所有人都还保持着大张着嘴的姿态。蒋亚的脸色,青中发紫,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双腿在瑟瑟颤抖。

    不必考据刚才那句“陛下”是真是假了,裴少帅出名的眼高于顶,目下无尘,传说里,只对女王情有独钟忠心耿耿,如今眼前这一幕,可不正是“情有独钟”的最好写照?

    裴枢乌黑的眸子一扫过来,蒋亚便觉得似被金刚杵捣中,头脑嗡嗡,全身都开始颤抖。

    “混账!”意料之中少帅的咆哮,响彻营地。

    “噗通。”一声,所有人都跪了,蒋亚跪得最快,他腿软得早已支撑不住,幸亏他跪得快,裴枢随之而来含怒而发的一掌,才呼啸着从他头顶上卷过。轰然一声大响,后头营帐倒了半边,蒋亚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回,头顶上凉飕飕的,顾不上害怕,只觉得庆幸,只差一瞬,现在自己就是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了。

    裴枢已经探过景横波的脉搏,知道她没大碍,不过皮外伤,只是内腑不知何时变得空荡荡的,苦练三年的真气竟然没了,这让他勃然大怒,无处发泄,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这群家伙算完。

    “蠢货!瞎了眼的蠢货!你们的脑子都灌满了沼泽吗!雷熙怎么被发现的?俘虏怎么被困住的?十里外那一支禹国精兵怎么始终没能起来,都是谁做的,都没动脑子想一想吗!医官!医官!半柱香内给我滚过来!滚不过来自己献上脑袋!”

    他抱着景横波怒气冲冲进帐去了,留下所有人面面相觑。

    雷熙的奸细是女王揪出来的?

    俘虏是女王掳来的?

    那只埋伏在山谷中,却莫名其妙没有出手的禹国精兵,整支精兵,是女王一手控制的?

    蒋亚面色苍白地呆了半晌,将所有事回头联系在一起,脸色越想越难看,半晌,猛地捶地一拳,“确实够蠢!”

    ……

    裴枢抱着景横波进帐了,士兵们悻悻散了。

    那边树梢上,白影依旧一动不动。

    宫胤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帐篷内,眼神里有怅然,也有思索。

    树后静静转出高瘦的身影,南瑾默默地凝视着他的侧面。

    见他不过几面,却无从揣测他的心思,他是浮着碎冰的海,冰冷而遥远。

    ……

    押送军里的医官,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裴枢却不让医官碰景横波,自己先检查她身上伤口。

    他自觉景横波已经对他敞开心扉,而他也已经许下诺言,之前的等待已经有了结果,从此以后他和景横波自然是双宿双飞一对鸳侣,都注定要在一起的人了,自然也没那么多男女之防了,夫君给娘子宽衣什么的,天经地义嘛。

    他便夺了医官的药箱,将医官撵出帐,自己开始查看景横波,先看她上身,血迹只在两臂,都是皮肉伤。

    伤口被碰触总是痛的,景横波被痛醒了,眼一睁,立即便对上一张皱着眉又漾着笑的古怪的脸。

    脸太近,近得看不见毛孔,景横波脑海中刚飘过“这哪家的娘炮皮肤好成这样好想扒下他的脸贴在姐脸上就是脸上这表情太神奇看上去又淫荡又痛苦难道被爆菊了么……”忽然惊觉,向后一缩,愕然道:“裴枢!”

    “是我啊。”裴枢笑得越发神采飞扬,“别动,我给你处理伤口。”说着大喇喇就来解她扣子。

    “你干嘛。”景横波一巴掌拍下他的手,四处张望,咦,宫胤呢?他不是来了么?刚刚晕倒前,明明看见白影的……

    “给你处理伤口啊。”裴枢凑上来,挑起一边眉毛,有点诧异有点好笑又有点包容地瞧着她,“你啊,也太不顾惜自己了,为什么什么事都要自己冲锋在先,你是女王,女王好吗!这样莽撞不要命,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有好日子过啊?”

    景横波直勾勾地盯着他,被他这忽然很亲昵的语气麻得汗毛直竖——这小子忽然怎么了?发春了?以前他对她虽然有心,但不是一直都比较含蓄吗?

    她忽然想起自己晕倒前的动作,好像有抱住了一个人,那个人她以为是宫胤,但现在看来不是宫胤,那么那个白影是谁,她的目光忽然落在裴枢衣角上,顿时又惊了一吓,这家伙只穿着里衣干嘛?

    忽然裤子被一扯,景横波愕然望去,再次一把拍掉了裴枢的手,“你又干嘛!”

    裴枢半跪在她面前,瞪着她的裤子,皱眉道:“你怎么腿上也有伤?怎么只有血没有衣裳破损,伤口在哪里?”

    景横波低头一瞧,那啥,不知何时,裴枢竟然已经解了她的外袍,灰黑色的士兵长裤上,靠近大腿内侧的地方,染了一些新鲜血迹。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仔细一想,头皮猛地炸了起来。

    我勒个去!

    这是那啥……那啥血!

    裴枢犹自在纳闷地喋喋不休,“奇怪,刀伤吗?伤口在哪?你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会伤到那里,哪个下三滥,出手怎么可以这样……”

    “你个下三滥给我滚远点!”女王陛下一声尖叫,一脚将少帅踢出了帐篷……

    ……

    帐篷一阵震动,然后,刚进去没多久的裴少帅被踢出来了,士兵们愕然转身,目光齐刷刷射过来。

    爱面子的少帅,咳嗽一声,转身,正色道:“女人嘛,就是这么任性。咱们男人,得多包容些……”

    众士兵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对的,女人就这么矫情,做女王的女人自然是矫情中的矫情,少帅不容易啊,这么个火爆脾气,逢上这么个母老虎,还得容让着。

    蒋亚犯了错误,此时只想弥补,赶紧笑道:“这个……女人嘛,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任性。少帅……好福气啊。”

    最后一句声音低低,却听得裴枢眉开眼笑,蒋亚再喜气洋洋几句“祝少帅和陛下早日喜结连理,届时为王夫贺。”少帅更是眉飞色舞,大笑着拍他的肩头,“说得好!到时候自然普天同庆!你这小子有眼力见,回头好好赏你!”

    刚才还被骂瞎眼蠢货的有眼力的蒋队长,频频点头,频频谢恩,频频抹汗……

    不远处树林里,一直默默凝视那边的宫胤,忽然唇角微微一勾。

    随即他默默转身。

    南瑾一直望着他背影,此刻眉梢一挑,露一抹诧异之色。

    宫胤忽然道:“你有镜子吗?”

    镜子这东西,一般女性都会随身携带,不过南瑾可不是一般女性,她摇摇头,面无表情指了指前方一条小水沟。

    宫胤从善如流地掠过去,临水照影。南瑾并没有动,心中泛起浓浓的奇怪感觉。

    宫胤这种人,是不可能忽然要照镜子的,更不可能当着她的面照镜子,他想做什么?

    水平如镜,镜子里白影如雪。

    影影绰绰,他眼底似有深意无穷,转瞬不见。

    片刻后,他仰起头,轻轻吁出一口长气,似一霎间解了人间疑难,又或者一霎间接纳了人间翻覆,只是依旧那么安静而从容,道:“去吧。”

    ……

    裴枢立在景横波帐篷外,听着刚刚回来的南瑾,说起景横波之前发生的事。

    南瑾的述说里,自然略去了自己和宫胤以及龙家的存在,只将禹光庭和景横波之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裴枢一直面无表情,可熟悉他的属下都知道,少帅喜怒不拘,但如果他忽然没有表情,却眉心跃动,那就真是动了杀机。

    南瑾说完,也不管裴枢怎么想,进了景横波帐篷,裴枢似想起什么,跟在她后面殷殷嘱咐:“女王似乎腿上受伤,她怕羞不肯给我瞧,你帮她好好处理一下,不要留下伤口。”

    南瑾脚步一顿,回头盯住他。

    裴枢只觉得这女子眼神古怪,似了然似忧郁,甚至似乎还有淡淡同情,不禁愕然看看自己,道:“怎么了?”

    南瑾垂下头,淡淡一笑,良久道:“这世间痴心你我,到头来注定无果……”

    “你说什么?”

    帘子落下,南瑾已经进去,裴枢看着那女子一闪消失的背影,纳闷地摸着下巴。

    “她不会也看上我了吧……”

    ……

    景横波看见南瑾进来,倒神情自如地打招呼。眼神中几分探究。

    她此时也大概猜到,南瑾果然和宫胤有一定关系,这关系还不同寻常。无他,她看宫胤的眼神太奇怪了,作为女人,作为一个对情爱之事兴趣很大的女人,她这方面眼光很毒辣。

    也因此,此刻她的热情里,便多了几分防备。

    世外宗门多怪胎,先前耶律庄园里发生的一切,她可不是一点都不明白。

    南瑾神态比她还自如,一点都没有那种秘密被拆穿的心虚,抓起身边一个小包袱,扔给了她。

    “什么?”景横波翻着包袱,里头是干净柔软的内衣,还有一个小小瓷瓶,拔开塞子嗅嗅,气味清凉舒适。

    南瑾神情麻木地答:“止痛以及避免感染的。”

    “这点东西怎么够用……”景横波笑着摇头,头摇到一半忽然定住,死死盯着南瑾,南瑾却不看她,抱着胸,看着帐篷顶,好像那里忽然开出花来。

    景横波脸上阵红阵白,似乎很想钻到地下去,然而她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南瑾胳膊,“你看见了?”

    南瑾决然摇头。

    景横波刚舒了口气,蓦然又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再次一把抓住她,“你……你告诉他没?”

    南瑾这回摇得更坚决,脖子骨头格格响。

    “好极。”景横波搂着南瑾脖子,想了想,又鬼兮兮地问,“那啥,你给的这玩意,不会是啥红花麝香避孕药吧……”

    南瑾猛然将她手臂一摔,大步出去,“不用随你!”

    “哎哎别走啊人家不是宅斗文看多了嘛……”景横波看着南瑾终于出去,嘴角一垮。

    “尼玛脸丢光了啊啊啊……现在杀人灭口还来不来得及?”

    ……

    南瑾一出帐门,就停住了脚步。鼻翼抽动,脸色阴沉。

    帐帘一掀,终于调整好心态的景横波,也探出头来,抽了抽鼻子道:“怎么了?好浓的血腥味。”

    刚说完,就看见裴枢带着他那群忠心手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那群人一边走,一边还在鞋底板上擦拭着刀子,刀上血迹斑斑,那些人脸上衣襟上,也溅满了鲜血,而在他们身后,那个关押流放犯的帐篷内,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景横波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士兵经过那个帐篷,探头向里看了一眼,一个踉跄。

    “不好啦,流放犯都被刺客杀死啦——”

    所有人一惊,整个营地一乱。景横波心砰地一跳。

    “住嘴!”裴枢暴喝,“什么刺客!是爷下令杀的!”

    景横波皱起眉——这家伙又怎么了?好大的杀心。

    “少帅!”蒋亚扑过来,失魂落魄往地下一跪,“您这是要弄死末将啊……”

    他的职责就是押送这一百多人的流放犯,前往玳瑁监管。跑掉一个耶律家的大公子已经是罪,如今裴枢竟然一口气杀完这一百多人,这罪足可以灭他满门了。

    “裴枢,给我个解释。”景横波凝视着裴枢,在他乌黑的眸瞳里,看见无穷的杀气和决心。

    她心中暗暗不安,裴枢性子太暴烈跋扈了,一百多条人命,招呼都不打一个,说杀就杀了,将来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裴枢满不在乎地一笑,仰头看了看天色。

    “解释自然会给,不过你我何必这么急呢?”他伸手一招,护卫牵来坐骑,他翻身坐上,扬鞭一指前方。

    “横戟军已经开拔,马上,这两千人的押送军,也将并入横戟军。如果还带着那一百个累赘,怎么打仗?反正都是死囚,与其千里跋涉去玳瑁受苦,不如在这里帮他们解脱了是不是?”

    “打仗?”景横波只注意到这两个字。

    “对,打仗,我要立即挥师入禹国中心,先杀了禹光庭,再宰了禹国大王,最后灭了禹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裴枢,你疯了!”景横波气急败坏——这是犯了哪门子神经病?

    “我没疯。”少帅从马上俯身,琉璃般晶亮的黑色眼眸,盯进她眸中的桃花海,“横波,男儿在世,每句话都是板上钢钉。禹光庭敢欺你伤你,我便要杀他灭他。不仅是他,这世上所有负你者,伤你者,背你者,我裴枢在生一日,必不死不休!”

    ……

第二十四章 逃狱

    初夏的风热气微微,穿堂过户,拂动帝歌浓绿的树荫,却走不进帝歌皇宫西北角,地底最深处的地牢。

    虽只五月,地牢里已经显得十分闷热,那些黑漆漆的铁门铁栅栏,更加重了这种沉闷压抑的感受,淡淡的血腥气和泥土的湿气,铁器的锈气,食物的腐烂气息和人体上各种发酸发臭的怪味融合在一起,是一种令人闻了就头晕目眩的味道。

    也因此,每天给天牢送饭的宫卫都快步匆匆,步履如飞。

    牢里现在只剩两位犯人,这两位犯人曾是一对夫妻。是宫中严令看守的对象,虽然很多人都纳闷,这两个夺权篡位罪大恶极的囚犯,女王陛下有什么必要一直留着?但事实就是,前皇帝和前皇后一直活着,女王陛下似乎已经将他们忘在了这阴森的地牢里。

    今天给牢里送饭的宫卫,手里端着一碗汤,汤是稀薄的蛋花汤,已经全凉了,那宫卫的手指,随随便便地泡在汤里。一边往里走一边和身边人说笑。

    “……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这种人,一根白绫赐死算完。何必一直留着,不仅留着,人家病了还给病号饭,哈,陛下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另一人呵呵一声,道:“这点事还报不到陛下那里。掌天牢的司牢监说了,上头的意思就是人不能死了,那女人病得那样,好歹得管一管,汤啊药啊的随便来点,吊她一口气便是了。”

    一行人走到地牢深处,左拐男监,右拐女监,几人往右一拐,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前摆下汤碗,又拿出一个纸包,粗声粗气地道:“喝汤吃药!”

    一人笑道:“今日可不再是硬馒头了,蛋花汤给你补补。”

    牢房里一团烂稻草动了动,一张蓬头垢面的脸慢慢探了出来,脸上污垢太久没有清理,已经看不出形貌,在那些乌黑的尘土泥巴和暗红的血痂之间,露出一双形状秀美,却已经毫无神采的眼睛。

    牢门外宫卫面无表情地瞧着,脑中却不由想起当初的明城女王,明城皇后。想当日母仪天下,富贵风流,到今朝沦落阶下,不如猪狗,这世间际遇,真真不知从何说起。

    不管明城似乎没什么心情沧桑感慨,她看见蛋花汤,眼底便发出了光,手脚并用地赶紧爬过来,镣铐锁链哗啦啦一阵乱响。

    宫卫看着她那艰难模样,倒起了几分怜悯之心,蹲下身将碗从栅栏缝里递给她,明城抖抖索索来接,也不知道是病太重,还是锁链太重,一个没捧稳,“啪嚓。”一声,粗瓷碗碎了。

    宫卫们齐齐向后一避,骂道:“长没长眼色!”

    明城哆嗦着嘴唇,伏在烂稻草上,结结巴巴给众人道歉,“官爷……是我不好……您包涵……”

    “活该你受罪!药就自己干咽吧!”宫卫靴子随意拢了拢瓷碗碎片,踢到一边,骂骂咧咧走了。

    明城低着头,手紧紧按住身下稻草,呐呐地道着歉,谁也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也没人有心情听,都转身走开。

    最后一个宫卫转身时,却忽然停了停。

    明城低着头,跪坐着双手按地,似乎已经失去了全身力气,双臂微微颤抖。

    那宫卫停下,向后退了退,眼角瞥了她一眼,唇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明城始终没抬头,手臂颤抖却更厉害了。

    那宫卫的靴子,忽然从栅栏缝隙里探进来,一踢,踢开了她的双臂,明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她刚才双手撑地的烂稻草里,露出一方白白的东西。

    碎瓷片。

    宫卫露出一抹了然的笑,看了看墙角那堆瓷碗碎片,轻声道:“皇后娘娘手脚真快,居然谁都没发觉你藏了一枚瓷片。”

    明城绝望地抬头看着他,哑声道:“我想死……我想死不可以吗!”

    “可以。”那宫卫不急不忙地道,“不过娘娘如果真的想死,为什么刚才在我从你身边经过时,故意露出指缝下那点瓷片呢?”

    明城浑身一震,低头喘了两口气,软弱地道:“我……我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一直不大对劲,我……我想试试……”

    那宫卫笑了笑,看看已经快要走远的其余人,快速地道:“人必能自救他人方可救之。否则要废物何用?冒这险何必?娘娘若能自己走出这监牢,并拿出令我主人满意的东西,或许还有一分机会。”

    说完他快步离开,明城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慢慢伸手,握紧了那片瓷片。

    她毫无神采的眼底,忽有光芒闪烁,阴冷的、渴望的、痛恨的、兴奋的……最后化为一抹决然杀气,如刀锋,一掠。

    ……

    那和明城说完话的宫卫,出了地牢,值戍至规定时间,便和其余宫卫一样,离开玉照宫回家。

    不过他行路很是警惕,一路行走一路拐弯,不时关注身后有无人跟踪,走了大半个时辰,到达一座宅子门前,飞速扣动了门环。

    门后像随时有人等待一般,立即开了门,宫卫闪身进入,问门后人,“主子好么?”

    门后一个灰衣中年人,皱眉道:“无事不可来此寻主子。你怎么忽然跑了来?”

    “自然是有事。”宫卫笑道,“地牢里那个,果然不安分了,我来请主子示下,管还是不管?”

    “十有八九不管吧,那个废物有什么用?”灰衣中年人道,“上头发生了变动,目前主子的一部分危机已经解除,倒不必像从前那样费尽心思。所谓一动不如一静,主子另有别的打算,你可别给主子找麻烦。”

    那宫卫有点失望地点点头,正要告辞,忽然里头一个清朗温和声音传来,“老五来了,什么事?”

    灰衣中年人无奈地摇摇头,示意宫卫进去,宫卫闪身进入那间作为书房的厢房,初夏天气,天色明媚,书房里竟然也不见一丝光亮,四面窗户,都蒙以黑色轻纱,海棠花鼎里沉香烟气袅袅,令人视线更加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门立在窗边。

    宫卫恭谨地行了礼,将今日地牢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您吩咐属下,如果明城有异动,便提示她一二,并来向您禀报。如今属下瞧着,皇后娘娘似乎不安分了。”

    “哦?”修长背影并未震动,语气清淡里微带笃定。

    “您的意思……”

    “明城此人,现在唯一剩下的价值,也就是她掌握的开国女皇地宫的秘密了。想要杀景横波,那里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而且据说开国女皇的地宫里,藏着足可掌握王朝翻覆的秘密,这秘密并不是所谓的皇图绢书……我对这个很感兴趣。”男子淡淡道,“不过我不喜欢和笨人合作。如果明城不能自救,没有想到我需要什么,你就干脆把她灭口吧,留着,是机会,也是祸患,没有她,我未必杀不了景横波。”

    “是。”

    宫卫退了出去,男子慢慢转身,走到桌边。

    椅子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绸缎斗篷,黑暗中幽光流转,似一双盯视黑夜的眼睛。

    ……

    地牢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只能通过头顶远远天窗的光线,推断时间的流动。

    黑暗的牢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明城咬着牙,将半幅血迹斑斑的地图收在自己怀中,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微微打着颤,似乎不胜寒冷,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犹自汩汩地流,一块破瓷片,沾着鲜血,扔在一边。

    她并没有包扎伤口,任血不间断的流,地上已经积了一泊,她脸色苍白如鬼,眼神却分外晶亮,满满对生和自由的渴望。

    血越流越多,她的抖颤也越来越剧烈,为了寻求求生机会,她对自己下了狠手,但却因为对现在的糟糕体质估计不足,她现在已经觉得将要支撑不住。

    可别要撑不到来人,那就功亏一篑……

    远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似乎比平日要早一些,明城眼睛一亮,立即往地下一躺,将伤手摆在明显处,闭上眼睛。

    步伐拖拖踏踏到了近前,忽然一停,一阵寂静后,惊叫声响起,“来人啊!犯人自尽啦!”

    喊声远远传出去,片刻后,杂沓脚步声不断接近,狱卒来了,牢头来了,连负责整座天牢管理的宫监司司首来了,众人隔着栅栏,看见地上好大一滩血泊,明城静静卧在血泊里,腕上伤口血迹已涸,她的脸色白中泛着死亡的青灰色。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通这之前一直在狱中熬着,受尽屈辱苦困也不肯死的前皇后,是为什么忽然萌生了死志。

    人犯怎么受苦都没关系,但上头没允许死的人如果死了,在场诸人都有罪。

    宫监司对天牢内外事务负全责,司首是个老太监,受不了狱中那腌臜气味,捂着鼻子厉声道:“还不赶紧把人抬出来,找医官救治!”

    众人急忙开锁,七手八脚地将明城抬出来,其中就有昨日值戍的那个宫卫。

    明城的手垂下来,无力地在身边晃荡,那个宫卫帮忙抬着她的上身,忽然觉得袖子一动,他不动声色,将袖子拢紧了些,看了明城一眼,正看见她微微睁开眼,露一线恳求目光,随即赶紧闭上装死。

    医官赶来了,给明城上药包扎,说她身体衰弱,失血过多,只怕不能再呆在那阴暗潮湿肮脏的地牢里,最好挪到干净点的地方,否则一感染便得死亡。宫监司斟酌之下,当即决定将明城挪到天牢上一层,那里能照射到阳光,牢房也干净些。

    那宫卫站在原地,瞧着奄奄一息的前皇后被抬走,在人群的缝隙里,那苍白染血的女子,眼眸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眸中光芒闪烁。

    那种光芒,叫求生。

    ……

    当夜,在那座垂满黑纱的屋子里,修长男子展开了那卷血迹斑斑的布片,看了半晌,笑道:“果然是这个。”

    宫卫垂首不语。

    “她也只剩这个筹码了。”男子弹了弹布片,笑道,“开国女皇地宫的一半地图,她的意思是,如果想知道那一半,就救她出来。”

    “主子,严格来说,她没能完成主子的要求,并没能真正走出天牢……”

    “嗯,法子不够聪明,”男子微笑淡淡,“但是,在她的举动里,我看见她的狠。一个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也一定很狠。”他转头看向皇宫方向,轻描淡写地道,“那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

    三日后,地牢中被关押的废帝邹征,忽然表示有重要秘密,要上报宫监司,宫监司当即派侍卫一队,前来提审邹征,将其带到宫监司审问。

    带邹征离开天牢,必须要经过明城现在所在的牢房,明城在牢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副半死不活模样。那边人声喧嚣,她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邹征被夹在侍卫中间,重铐大枷,神情却隐隐兴奋。

    昨晚给他送饭时,那位宫卫给他的硬馒头里,藏着一个小管子,并告诉他在走到牢房靠近牢门倒数第四间门前时,捏破管子,然后等待救援。

    他愕然,没想到这时候还有谁会救他,问了对方,对方却道他这张脸有用,所以要救他出去,邹征因为这张脸才获得了篡位的机会,对此自然深信不疑。

    哪怕救出去被当棋子,也比在这里受苦至死要好。

    两队人不疾不徐在幽深的牢房夹道里行走,靴声橐橐,两边的牢房都掩在阴影里,看不清里头有无人。

    邹征低着头,心中默数。

    倒数第一间、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

    就在这里!

    “啪。”一声,管子捏破。

    一股青烟喷出,烟气极浓,不过一个小小管子,刹那间烟气便已经将那两队人笼罩。

    两队人毫无声息倒下,包括邹征在内。

    邹征在倒下时,飞快吞下了一颗药丸,这是藏在另一个馒头里的解药。

    他躺在地上,眼珠飞快转动,四处打量,等待着来人救援。

    却没有脚步声。

    随即,那两队侍卫中,慢慢站起一人,那人面目看起来有些熟悉,竟然正是昨日给他送药的人。

    邹征大喜,正要爬起身跟他走,忽见那人对他诡秘一笑,道:“药吃了?”

    邹征点头,兴奋地要说话,却忽然发现,声音出不来了。

    不仅声音出不来,连同全身肌肉,所有关节,都似突然被禁锢凝固,一点点僵硬,失去行动的能力。

    体内则剧痛忽生,似炼狱,将五脏六腑惨烈烘烤。

    他脸色霍然变了。

    那人和善地看着他,如同安慰般地道:“吃了就好,吃了你就能安稳地死了。”

    邹征眼眸猛然瞪大——他上当了!

    对方却已经不理他,转身,从容地抽出钥匙,将旁边那间牢房门开了。

    明城从草堆上爬起来,那侍卫剥下身边一个侍卫的外衣,递给她,明城接过,一边穿,一边冷淡地对躺在地下的邹征点点头,那神情,仿佛在谢他愿意以身相代。

    邹征喉间“啊啊”作响,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挪动手指,抓住了明城的裤脚。

    他拼命仰着头,眼神满满求恳,唇角缓缓流下黑血来。

    明城面无表情地读他艰难翕动的唇,他在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日夫妻百日恩。

    明城讥诮地笑了笑。

    本是利益夫妻,谈何心意恩情,如此沉沦之境,只求挣扎得出,谁管得了谁!

    她为这自由的机会,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凭什么再让给这蠢货?

    她脚尖轻轻一踢。

    邹征的手,无力地被踢开,如同前一天,她的手被狱卒轻蔑踢开。

    明城的脚尖,顺便还在他手指上碾了碾,听见骨节断裂的格格声响,她格格笑了笑。

    那侍卫瞪了她一眼,她急忙垂下头,帮着侍卫将邹征衣裳剥下,扔进她的牢房,又将那被她换穿衣裳的侍卫,穿上邹征的衣裳,喂了他一颗药,夹在队伍中间。

    忙忙碌碌中她手上伤口裂开,却也一声不吭。

    随后两人将所有人扶站起来,靠墙站着,自己也依靠在墙上。

    又过了半刻钟,烟气散尽,众人慢慢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那一霎,都有些茫然,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心中恍恍惚惚,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但都记不得了,此刻自己为什么停在这里,也莫名其妙。

    想了半天没有答案,领头者怕夜长梦多,当即下令迅速出牢,那被扮作邹征的侍卫,也垂头跟着,目光呆滞,神情麻木。

    明城一路垂着头,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的脸,心中暗暗恐惧。

    对方的药,似乎越来越厉害了,刚才的迷药,竟然毫无副作用,甚至让人忘记了自己曾经短暂晕迷过,意识能瞬间接续而起。

    恐惧之余,也有些振奋——和这样的人合作,何愁没有机会报仇雪恨?

    “邹征”被送入了宫监司,侍卫们完成任务回班,在回到侍卫房的路上,有两个人失踪了。

    再一个时辰后,密封的马车里,明城掀开车帘,悄然后望。

    身后,飞檐斗拱,宫门深红,暌违久矣,那些原本属于她,后来被人一夺再夺的一切。

    那些壮阔的美景,自由的味道。如此新鲜,如此刻鼻端掠过的猎猎的风。

    她眸子越发流转明亮,灼灼有光。

    我出来了。

    今日之国土,将是明日你眠床。

    等着我。

    景、横、波。

第二十五章 运筹帷幄

    马车辘辘,重帘深掩,直入那座隐藏在深巷里的不起眼的宅邸。

    门槛都拆了,马车一直入了三道门,才在内院深处停下,四面一片安静,连鸟鸣声都不闻。

    极度的安静令人不安,似乎走进了真空里梦境中,身周茫茫,杳无人踪。

    好一会儿,明城才惴惴不安,自己掀开了帘子,第一眼看见了正对着轿子的,书房的门。

    门开着,这明朗的天气,门里却一片黑暗,阳光灿烂地被挡在门前,仿佛那里是黑夜和白天的交界。

    明城睁大眼好一会儿,才发现在黑暗的门框里,立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身影。

    她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刚想放松,忽然又吃了一惊——无比安静的院子里,竟然站着很多人,个个毫无声息,身躯僵硬,脸孔隐藏在连帽的白色斗篷内,只露出一双双让人感觉不舒服的,会联想到兽类的奇异的眼睛。

    她微微打了个颤,心中忽起不祥预感。

    书房里披着黑披风的人似乎笑了笑,抬了抬手,外头那些人便无声走开去,明城凝神听他们行路的动静,然而真的,一点声息都没有。

    她那种不祥的感觉,更强烈了。

    书房黑暗里,那人却在对她微笑,“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否?”

    明城勉强笑了笑,声音低微,“托您的福。”

    “你想要什么?”男子声音柔和。

    “你该知道的,”明城咬牙,“让景横波死。”

    “你也知道的,这一点我和你一直很一致。不过我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何必一定要带上你呢?”男子笑容更温和了,明城却激灵灵打个寒战。

    “再帮我一次……”她勉强道,“你想要的东西……”

    男子微笑对她摊开手掌。

    明城却在犹豫,女皇地宫地图是她最后的砝码,她实在不愿意现在就这么交出来,早早失去这个砝码,她要如何与这外表温和,内里阴冷的人谈判?

    对方手掌依旧摊开着,似乎很有耐心,甚至连笑容的弧度都没变化,明城勉强笑着,双手在衣袖中绞扭,不敢得罪也不甘献宝,呐呐道:“我吃尽苦头,脑子有些糊涂,有些路线记得不大清楚,你给我些时日,容我缓缓,细细给你想清楚,否则弄错了也是天大麻烦……”

    她话音未落。

    黑暗里的男子忽然笑了。

    摊开的雪白手掌,似要收起,收起那一刻,中指轻轻一弹。

    一线绿光激射,明城一声惨呼,猛地张开手,左手一截中指已断,半截指节软软地耷拉下来。

    更可怕的是,在断裂的指节间,翻滚着绿色的泡沫状东西,那东西所经之处,她的肌肤开始粗糙,伤口两侧长出细细茸毛,绿色在蔓延,整只手指都变成了绿色,连带指甲竟然也在慢慢弯曲……

    只一霎间,那针上附含的药物,便让她的手指形如鬼爪。

    明城惊得忘记疼痛和惨呼,好一会儿才“啊!”地一声惨叫,满头冷汗,向前一冲,撞在书房的门框上,她膝盖半屈着,抖抖索索将要跪下,唇齿间话语也在发抖,“你……你……饶了我……救我……救我……”

    一只手伸了过来,洁白,修长,干净,手势温柔地将她轻轻一牵。宛如牵着心爱的人,进入礼堂。

    明城再也不敢半分违拗,啜泣着,颤抖着,由他拉着,跨入那片似如实质的黑暗中。

    “吱呀。”一声,书房门缓缓合上,将黑暗闭合在内,也将光明隔绝在外。

    没入黑暗中的明城,最后一次回过头来。

    一线日光将她含泪的脸映得苍白。乌黑的放大的瞳孔,倒映无数的惊恐和绝望。

    仿佛这一踏入,便是永生沉沦。

    那张脸一瞬即逝。

    “砰。”门关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还是那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一声惨叫,刺破天空。声音短促,戛然而止。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那些斗篷里的身影,毫无感情的兽般的目光直射前方,一动不动。

    ……

    禹国临州城外的宿营地里,景横波仰望着马上的裴枢,有一瞬间的感动。

    这货说起情话来,真是足够迷昏那些看古代狗血言情长大的妹纸们啊……

    可是,迷她就不够了!

    “下来!”她一把扯住裴枢的裤脚,“用不着你逞英雄,现在不是我们要动手报复的时候,先考虑怎么应付人家的围攻才对。”

    “嗯?”裴枢高高挑起眉毛。

    景横波回头对帐内一指,“这里面关押着临州乃至大都的不少豪门子弟,死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原本可以拿来挟制临州贵族,但禹光庭在这里,少不得要挑拨离间,马上,临州当地驻军乃至贵族私军,都会和禹光庭汇合在一起,围攻我们。如果禹光庭胆子再大一点,一不做二不休,调集附近所有军队围剿,他们占了地利人和,我们就这点人,押送军战力不行,横戟军就两千,亢龙和玉照军一时半刻赶不到,怎么和对方作战?就算你我安全没有问题,这些子弟兵得死多少你算过没有?”

    “那又何妨?”裴枢满不在乎地扬眉,“他们的命本就卖给了你,为你死也是天经地义。还是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不相信我两千横戟军能打遍禹国?”

    “兵也是人,谁允许你不把人命当回事?”景横波气往上冲,踢他小腿,“下来,不许轻举妄动,从长计议!”

    四周士兵们原本有些紧张,裴枢忽然要发军,几千人马就想要攻打整个禹国,众人想着都觉得只怕马上要做炮灰,此刻听着女王言语,渐渐都浮上感动之色,目光闪闪地望着女王。

    裴枢不痛不痒地给景横波踢了几下,当真翻身下马,景横波拽着他往主帐去,掩好帐门,刚想把自己的计划和他商量一下,顺便压压他这火爆脾气,忽然一颗大头就搁在了她肩膀上。

    景横波一愣,斜眼一看,裴枢正把脸在她肩上揉呢。

    “你这是做什么?”景横波伸手推他的脸,“起来,有事和你商量呢。”

    “我刚才表现不错吧?”裴枢不理她,脑袋向前凑着,笑吟吟地道,“你看,你一番爱兵如子的话,让他们多感动?这群押送军不是嫡系,现在应该对你有些忠诚感了。”

    景横波一怔,原来他刚才那话那举动,是故意的?

    仔细想想,裴枢对属下向来不错,不然也不会带着一批亲信兄弟在天灰谷与天地奋斗,全力求生,历来名将都爱惜兵士,所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种草菅人命的混账话,原本就不该出自他口。

    他是因为这批押送军出自原先帝歌守军,对自己熟悉度和忠诚度不够,才故意莽撞发军,轻藐人命,只为让自己反驳,好换取军心?

    景横波想了想,有些唏嘘地笑起来,少帅从来不是真正无心无肺的粗人,他的细腻,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懂。

    “你的真气怎么回事?”裴枢在她耳边呜呜噜噜地问,热气一阵一阵拂在她颈侧。

    景横波怕痒,偏头让开,双手用力捧走他脑袋,“走开,热死了。”顺势靠着被褥坐了下来。

    “别顾左右而言他。”裴枢跪坐在她身后,伸手来搂她的腰,“你先前出去后发生什么事了?我瞧着你气色不大对,遇见什么人了吗……”

    “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景横波将他推开,翻身睡下,她觉得裴枢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似乎更加亲近了些,明明前阵子因为孟破天的存在,裴枢已经少接近她,忽然间却又态度亲昵了……

    疲倦感袭来,她此刻没有精神思考,干脆翻身背对他,用毯子将自己裹紧,迷迷糊糊地道:“等我休息一会,回头商量我的计划,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勉力睁开眼睛嘱咐他,“我呢,在装失忆,装记不得宫胤了,也不知道成功没有,但你先陪着我做戏,记得啊,我被许平然打伤了,忘记宫胤了,只剩下一些片段记忆,正在找他。和我对好口供,免得将来穿帮……”

    话没说完,她已经沉沉睡去,身体疲乏到了极点,哪怕知道马上危机就要降临,她也无法控制。

    裴枢正要给她掖被角的手,停在半空。

    他浓黑的眉头皱起,不可思议地瞪着景横波的背影。

    这女人在说什么?

    宫胤?

    她找到宫胤了?什么时候?是不是就是先前?所以她真力没了,人也表现得这么古怪?

    她明明已经愿意接纳自己了,为什么还要对宫胤念念不忘?

    他好容易看见希望的曙光,为什么又要给他听见这个名字?

    这女人吹皱一池春水,到底要做什么?

    他瞪着景横波的肩背,很想立刻把她翻过来,好好地问清楚,并警告她,不要三心二意!给他说个明白!

    但听着景横波瞬息之间就发出的匀净呼吸声,那手便无论如何也伸不出去——她太累了,真气尽失,伤痕累累,精疲力尽,急需一场休整的睡眠。

    呆了好半晌,裴枢霍然起身,大步出了营帐,喝道:“喘气的来个!”

    他的贴身侍卫,也是以前一起混天灰谷的老部下,立即快步过来,立于他身后三尺之地,“少帅。”

    “你说!”裴枢咬牙,恶狠狠地道,“有没有什么能让人失忆的药物!”

    “啊?”

    “失忆……装失忆……装什么失忆,干脆真的忘记算了!”

    “啊……少帅您说什么?”

    “我就问你有没有!”

    “回少帅,有!天灰谷深处就有一种叫忘尘的草,以之加蝮蛇血,七步草,忘魂散,再请炼丹名师按比例调制,可成大忘丹。”

    “效果如何?”

    “足可令服药者,连他老娘都忘得一干二净!”

    “好极,速速去办!”

    “是!”

    “等等……忘了他娘,那还记得他爹不?”

    “当然不记得。一生大忘,万事皆休。他爹他娘他妹他老婆,这辈子认识的所有人,统统都必须忘!”

    “……混账!谁要你忘这么多!”

    “少帅……”

    “只忘一个,指谁就谁,可不可以?”

    “回少帅,难度太高,需要时日研制!”

    “……滚!”

    ……

    忠心属下走了,回天灰谷研究高难度失忆药了。

    留下裴枢茕茕独立于营前,烦躁万分地擦剑。

    剑光如雪,不染纤尘,裴枢的手指,自那一泓秋水缓缓向上,在顶端轻轻一捺,一缕血色入剑身,转瞬不见。剑身依旧光华灿烂,似雪似月。

    这剑,饱饮鲜血,善饮鲜血,竟至血落不留痕。

    裴枢的脸色,也如剑般冷,透着惊心的白。

    剑身如镜,似映人间气象万千,依稀是当年帝歌城下,金甲铁马,他在城下叩关投剑,那白衣人在城上拒马守关。

    一转眼又是寥落长街,囚车辘辘,万人空巷,等着瞧他这“卖国叛徒”,无人知他冤屈,无人知他中了他人反间计。臭鸡蛋烂菜皮雨点般砸来,昔日鲜花满身的少年英雄,今成人人唾骂之巨奸国贼。一路耻辱,永生难忘。

    一转眼是天灰谷灰色的天黑色的泥,他在泥尘毒气中摸爬滚打,挣扎求生,偶尔抬头看灰蒙蒙天空,会想起那个不染纤尘的人,一出反间计,堕黄金少帅英名,令黄金部自毁长城,此刻他在毒气中苟延残喘,他是否在玉照宫中举杯相庆?

    对一个人最大的伤害,不是夺取他的财产和地位,而是剥夺他的尊严和清誉,将他打入尘埃,背负一生骂名,郁郁死去。

    本就深仇难解,他原想放下,一生只随那女子快意恩仇,然而有些事,有些人,总是绕不过,避不了。

    似乎前生相欠,今生总在不断被他掠夺。名誉、成功、地位、乃至……心爱的女人。

    裴枢的手指,有意无意,狠狠按在了剑锋之上。

    一抹鲜血,沥沥而下。

    ……

    景横波很快就醒了,她心中有事,睡不着。

    一醒来她就让人去请裴枢,裴枢到来得很快,脸色也很正常。景横波心中原本有些不安的,瞧他这么正常,倒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有些事是越解释越让人生气的,倒不如不解释,就此过去便好。

    裴枢带来个不大好的消息,在营地外三十里的各个方向,都已经发现了军队的踪迹。

    景横波问裴枢,“横戟军专门培养的精英小队,带来没有?”

    “带了一支一百人队伍。”

    “分两批派出去,一队前往汜水州,一队前往前川州,去帮我确认一件事儿。”景横波从怀中取出一截手骨,喃喃道,“抱歉抱歉,挖坟劈骨,非我所愿,都是为了帮你伸冤,莫怪莫怪。”取刀将手骨一劈两半,递给裴枢,“汜水和前川,是禹国两位王子的封地,让咱们的人带着手骨潜入王府,先看看那两位王子的手。”

    “手?”

    景横波指了指那手偏长的指骨,“这指骨是个特征,我想验证一下,和我心中的猜想是不是一样。”

    “你是说……”裴枢眼睛一亮。

    “如果王子的手也显得特别长的话,那就把这手骨留给他看,告诉他这手骨是从耶律庄园起出来的。如果那两位足够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景横波一笑,“咱们兵力不足,临时调军来不及,禹光庭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要将我们扑杀在禹国,可是他忘记了,两位王子的驻军,可不算远。”

    “好极,我正最喜欢乱战。”裴枢龇牙一笑,亮白耀眼。

    “报!”外头有人大声来报,“十里外有无标识军队出现!人数约上万,已将营地包围,请陛下及少帅定夺!”

    景横波呵呵一笑。

    “没有标识么?他鬼鬼祟祟,我偏要光明正大。来人,将女王旗挂上!并派帝歌黑羽快骑,携带王旗王令,自后方突围,渡河前往禹国大都,一路传谕,女王驾临禹国,着禹国文武沿路出迎!”

    “是。”

    “然也!”裴枢赞,“他想偷偷摸摸灭杀你,你偏要广而告之,无论如何帝歌还是大荒中心,禹国还是帝歌所属,摄政王想要不顾一切灭杀你,禹国大臣可未必愿意和帝歌一战。”

    “想战便战,他家邻居襄国,再过去的浮水部,可巴不得禹国出点事,分点好处呢。”景横波嫣然一笑,“大荒一盘散沙,不打乱重组,再入熔炉,怎么能重新凝成铁板一块?”

    “再去那个关押俘虏的帐篷里,将那些公子哥儿的身上的首饰玩意儿,各自取一件下来,快马送到那支军队前。”景横波继续吩咐外头将士,“告诉他们,朕愿盛宴相邀,席上名菜荟萃,大菜是清炒公子肝,红烧富少头,邀诸君前来品尝,只许自己来,以一个时辰为限,一个时辰,客人不上门,朕就自己吃啦么么哒!”

    将士们一脸恶心地领命出帐了。

    裴枢目光亮亮地望着景横波——此刻运筹帷幄,眼眸闪亮的女王,才是他此生所见最美。

    最美的女王已经高高兴兴下令,“来人啊,去村里买猪,杀猪,大肠猪肝猪心猪肺……猪下水全部拿来!回头做个下水全席!”

    “为什么全要猪下水?”裴枢奇怪地问。

    景横波回头一笑,笑得亲切温柔,百媚横生,只是眼神,似乎有那么点恶意满满。

    “因为……宫胤一看见猪下水,就会吐。”

    ------题外话------

    ……

    俺一看见月票,就会感动哭。

第二十六章 宰你真爽

    十里外,禹光庭一马当先,奔驰在黑压压的军队前方。

    身后是随他出行的三千护卫,临州城丁一千,飞马调集的临州卫两千,以及临州城各官宦贵族护卫私军共计两千人。

    禹光庭已经侦查过裴枢的实力,不过带了两千横戟军,另有两千押送军队伍,原是帝歌普通城丁,战力有限。以八千对两千余,又是在禹国境内,天时地利人和,禹光庭有信心在消息走漏之前,将女王及其护卫队伍全歼。

    更重要的是,禹光庭毕竟是这禹国的最高掌权者,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他的地盘上,他自然会有很多办法来对付敌人。

    “来人,以临州官府名义,安排各村里正,给各村下令,就说官府即将修建大王行宫,征做活民夫,着所有十六岁以上青壮男丁,必须立即前往临州府进行登记并甄选,甄选日期自即日起十日之内,十日后公布甄选结果。选中者每日工钱三百文,并供应三餐住宿,其中肉食一顿。逾期不至者,以逃税逃役罪论处。”

    “是。”

    早已跟随前来的临州官府属员,急急下去布置,禹光庭唇角露一抹阴冷的笑,伸手对身边招了招。

    一个瘦如竹竿,将长衫穿出了阴森感的男子走近,微微抬着下巴,禹光庭微笑道:“劳烦先生,上次你说的那种药,如今可在附近水源中一试了。”

    那人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鬼魅般离开了队伍,四周禹光庭的属下,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身形。

    摄政王礼贤下士,广罗天下英才,麾下有鸡鸣狗盗之徒,也有山野神秘隐士,更有各种旁门左道之流,悄然出没,刚才那个瘦子,就擅长用毒,而且擅长用大面积流传的毒物,最伟大的功绩是曾经一人毒死了一村人。那村子是他出生的乡村。

    禹光庭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底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裴枢的军队驻扎在附近,几千人要吃要喝,必然要从附近村落购买取用,他下的第一条命令是让村中青壮都去城中应选,要带十日干粮,这时候夏粮未收,农户存粮有限,十日干粮,基本上就已经令普通农户粮缸将空,裴枢的军队自然再买不到,马上就会饿肚子。

    人在异国,被人包围,再一饿肚子,很容易产生恐慌情绪的。

    人可以几天内不吃,但不能不喝,水源中下毒,几千人就等着被毒死吧。

    一个王府属官有点不安地道:“殿下,您调走附近村中的青壮,但还有那许多老弱妇孺……”

    禹光庭笑眯眯地转过头来,道:“要老弱妇孺何用?”

    属官迎上他看似温和,却其寒如冰的眸子,激灵灵打个寒战,猛地垂下了头,掩下了眼底的不忍之色。

    水源下毒,村中老弱妇孺首先遭殃,那也是几百条人命啊!

    为了杀了女王,先赔上这许多子民的命……上位者的铁石之心……

    “这些老弱一旦死去,就对外宣布,女王微服驾临禹国,在临州附近,因为当地百姓对她供奉不敬,当即下令屠戮满村。随后……”禹光庭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相信不需要本王出檄文召集军队,禹国北境的百姓,自然会愤起抗击。到时候,本王率领的,就是为民报仇,伸张正义的王者之师。”

    “如果帝歌要兴师问罪,”禹光庭轻描淡写地道,“就说女王运气不好,偷偷潜入禹国,不知会本王,误闯瘟疫横行之地,连同随行军士,一同染上了疫病,客死他乡。如此说来,我禹国一分错处都无。相信那些随同我举起反旗攻击女王的百姓们,为了禹国的安宁,也不会暴露事件的真相。”他唇角一勾,“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女王误入疫病之地,伤损性命,可悲可叹,我禹国也因疫病横死数百人,同样也是受害者,整个大荒,想必都会为我们一声唏嘘的。”

    官员诚服地垂下头,心底寒意未去,却也禁不住地佩服。

    上位者铁石之心,玲珑九曲回肠,翻云覆雨,都是生死和朝堂。

    “最后一件事。”禹光庭道,“临州那些贵族子弟,听说都已经被女王俘虏,如果本王没猜错的话,女王必定以此为要挟,让我等退兵谈判,你且派一批人……”

    正说着,忽然几名锦袍老者策马上前来,禹光庭使了个眼色,那心腹官员赶紧退下,并有意无意将这几人和其余人隔开。

    当先一人焦急地道:“殿下,可曾打听到那些人的来路?如何这般胆大包天,竟然敢扣押我等族中子弟?”

    禹光庭坦然笑道:“前方斥候已经回报,说是临近襄国的一批响马盗,流窜到了禹国,最近刚刚在这附近落脚,这些人人数不少,行事霸道,诸位家中子弟结伴出去游玩,被这伙人盯上,当即绑了来,打算勒索诸位一番。这些人初来乍到,不知轻重,竟然敢轻捋虎须,掳我官宦子弟,伤我王族尊严。本王既然巡视北境,少不得要为你们做主,将这一群无法无天的强梁,彻底剿灭。”

    众人听着,都脸现感激之色,纷纷道谢,并表示所有护卫私军,服从摄政王调遣,请摄政王务必相救云云。

    禹光庭向来重视豪族士绅的支持和风评,耐着性子陪他们谈笑风生,一边暗中示意,将这些贵族私军,调往军队之后,以免发现真相。

    禹光庭的那位亲信属官,则悄悄走了出来,准备安排杀手死士,按照王爷吩咐,将那群人质灭口,一不做二不休,赖在女王身上便行。

    走不了几步,忽然听见有人道:“曹长史哪里去?”

    曹长史抬头,就看见马车内,白衣男子掀帘,清凌凌的眼眸注视着他。

    曹长史认得这人,是王爷最近十分信重的新谋士,信任到将擒获的女王交给他看管,结果这位残疾的谋士,不仅没能将女王看住,连同自己都被掳了去,事后王爷率军追击,没有结果。最后这人自己回来了,据说是他那个武功高强的女护卫救回来了,只是女王跑了。这结果令王爷不大满意,现今信任便打了折扣,本来不想带着他,但王爷的病还要着落他治疗,因此也便让他在马车里跟着,却离王爷中军远远的,什么都听不着。

    见他发问,他不禁有些警惕,笑道:“奉王爷之命,查看后头贵族私军部署。”

    “先生在骗我。”宫胤笑了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曹长史未曾想到这人这么直接,张口结舌。

    宫胤抬头对远处望了望。

    “先生掌管王爷手下秘密精英,应该是去安排人,暗杀那些俘虏了吧?”

    曹长史张开的嘴闭上了,心中在思考,要不要找个借口立即回头,禀告王爷,把这家伙灭口得了,又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他那个武功高强的少女护卫,心中更加不安。

    宫胤似又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

    “长史不必惊慌,我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背叛之心,昨日只是一时轻敌失误,坏了殿下大事,此时只想将功折罪而已。”

    “先生如何如此说?”

    “先前我被女王掳去,曾进入她的大营,并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知道女王关押俘虏的帐篷是哪间。”宫胤平静地道,“殿下想得到杀人灭口,女王自然也想得到殿下会杀人灭口,这么重要的人质,谁都想掌握在自己手中,女王一定有防范。女王身边,不乏高手,她自己也好,裴枢也好,都是极为难缠的人物。长史真的认为,就凭咱们的精英杀手,没头没脑闯进去,一定能找到准确的位置,一定能及时杀人灭口?一旦有所耽误,消息走漏,只怕不仅杀手们要栽在那里,连带临州贵族也会知道真相,到时候,殿下全局覆矣!”

    曹长史心砰地一跳,有心反驳,却知道对方实在太有道理,这位果真不负殿下推崇,确实眼光犀利,思路极其清晰。

    而且他提出的条件确实很有诱惑,这精英杀手,也是王爷多年培养才得,如果真有人能带路,想必折损也能少些……

    “在下不良于行,翻不出天去,长史何不劝劝殿下,给在下一个剖明心迹,献功于殿下的机会?”

    曹长史看看马车上一动不动的宫胤,犹豫半晌道:“请先生稍待。”

    宫胤看他匆匆离开,眼中毫无波澜,顺手理理衣襟,又抬臂嗅了嗅衣袖。

    手臂已经活动自如,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不再需要匹练相助才能移动,这也令他心中生出疑惑,这疑惑让他,想走到她面前去。

    衣袖上花香淡淡,又似乎深入肌理,这香味似熟悉似陌生——是她的吗?

    那边曹长史向禹光庭回报了宫胤的话,禹光庭稍稍思考,便同意了。

    “让他那女护卫留下,让其余人多关照些。”

    一句话轻描淡写,其中寒意却森森——春水留下,是为人质。所谓其余人多关照,是说如果发现任何不对劲,格杀勿论。

    禹光庭一生耽溺于阴谋,靠手段和心狠上位,所谓信任,对他来说,单薄如纸。

    随后,一行人悄然离开了队伍,马车中的宫胤,也不见了。

    一刻钟后,在山间由几个黑衣人携带前行的宫胤,看见了先前那个去下毒的瘦子,瘦子正在山间徜徉,面对着底下几个村落,观察着水源,在选择最适合下毒的上流水域。

    宫胤看看他所处的位置,也闭上眼,默默做了一番计算。

    当女王大旗在横戟军营地飘扬起来的时候,禹光庭及时作出了对策,命令军队原地休整,围而不攻,并将贵族私军调往军阵最后,命人支开那些临州贵族,然后给这支出行的杀手队伍下了命令,务必在杀死人质的同时,将所有能够代表女王身份的东西,统统焚毁。

    一行人在山林间闪电般穿梭,迂回靠近山下女王的宿营营地。

    临州官府办事速度很快,里正乡老和村长很快将摄政王的命令下达,附近两三个村落的青壮男子,都匆匆备好了干粮,急急赶往临州城。村落中很快空寂下来,袅袅青烟,游荡在苍灰色的天空。

    老弱妇孺们纷纷关紧了门户,天色骤然阴下来,以铁青的脸孔,逼近房屋低矮的小村。

    村落附近的宿营地,女王军队的士兵们准备埋锅造饭。

    一座小村里,响起了猪的怒吼,一户人家准备杀猪,但因为男人临时被召入城,妇孺杀不了猪,女王陛下忽然对杀猪发生了兴趣,亲自带人来杀猪,说要做血肠。

    没人听过血肠是什么玩意,只觉得听起来很凶猛,符合女王的气质。

    此时天将擦黑。

    在宫胤的建议下,一群杀手,正隐藏在那村落的一间院子内,原打算等天黑后,潜入附近军营下手,谁知道就这么巧,女王陛下来这里杀猪了。

    而且杀猪的地点还不远,就在隔壁的隔壁的院子里,一群杀手目光灼灼,思考着干脆在这里解决女王的可能性?

    隔壁的隔壁似乎很热闹,人喊猪叫,桌翻椅倒,夹杂着士兵们“抓住它!抓住它!”的围剿声,还有女王格格格的慵懒笑声。

    这般热烈又祥和的气氛,令杀手们有些诧异,不禁想起传说中女王的瑰姿艳逸,眼底不禁光芒闪烁——男子对传说中美丽女子的向往和倾慕之光。

    因此也就无人注意,黑暗中宫胤,凝神听着那笑声,唇角微微弯起。

    那一弯,弧度从未有过的温柔。

    那边喧嚣得越发热烈,忽然“砰”一声,院门被撞开,一只大猪狂嘶着奔出,四条短腿,以难以想象的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往这边土路上奔来。

    杀手们脊背霍然绷直,握紧手中武器,目光灼灼。生怕这猪一发疯,撞开了这里的门。

    忽然人影一闪,宛如飞云忽降,雾气攸沉,没有人影的土路上,平白多了一条纤细身影,正迎着那头狂奔来的猪。

    猪冲势太猛,收不住身子,千斤重的身躯,轰隆隆朝那单薄身影撞去。

    后头有惊呼之声,隐约在呼:“女王!”

    屋子内杀手们齐齐一颤。

    站在土路上的女子,从容,眉目华艳,侧面轮廓美妙难描,迎着那狂奔的猪,她似乎笑了笑。

    然后明光一闪。

    “嗤。”

    一刀入心,姿势干净得无一多余。快得眨眼不能追及。

    在猪发出狂吼之前,在血泉飙出之前,杀手们清晰地看见亲手杀猪的女王陛下,满意且恶毒地,充满发泄性地笑了笑,拍了拍猪脖子。

    “宰得你真爽,宫胤。”

    ……

    杀手们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此猪有名?此猪和女王有仇?

    忽然身后有声音,众人侧首,就见手撑窗框在那偷看的宫胤,正从泥地上撑身而起。

    面对众人更加古怪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解释:

    “抱歉,忽然有点心口痛。”

    ------题外话------

    ……

    去医院做个检查回来,就发现月票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咬屁屁了。

    真是销魂跌宕狂飙突进之520爱的礼物啊……

第二十七章 醋坛子碰碰撞

    “小心些,莫要发出声音!”杀手首领瞪了宫胤一眼,眼神警告有杀气。

    宫胤歉意地点点头,干脆退到一边,远远离开窗口,那群人才放心,继续用眼神商量该怎么办。

    无人发现宫胤弹了弹指,一线冰棱,从门缝底下激射而出,射中了那只死猪。

    宫胤又弹了弹手指,这回的冰棱依旧穿门缝而过,却没有射中猪,插在了屋外一棵树上,那冰棱上无数小洞,风过的时候,便发出细微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淹没在外头热火朝天的喧嚣声中,便纵有人听见,也只觉得风声特别尖啸而已。

    离此相隔不远的宿营地里,默然打坐的南瑾,却忽然抬起了头。

    她细细辨认着风的声音,片刻后,走出宿营地,一路向村子这边寻来,目光越过闹哄哄的人群,最后落在了那棵树上。

    她悄无声息地飘上那棵树,拔下那支冰棱,冰棱在她手中不化,透明的刀面上,有细细的“查看水源”四个字。

    南瑾看一眼人群中心的景横波,看一眼那屋子,抿了抿唇,默然下树离开。

    山村土路上,一大波军士已经赶了来抬猪,人太多,杀手们立即放弃了刺杀女王的念头。

    人群中景横波乐呵呵地指挥众人动手,“就在这里干活!来人,拿个木盆来,先接血,朕要做血肠!再找个玩斧子玩得好的,过来庖丁解猪!”

    众人都有些诧异,猪血之类的东西,大荒人不吃的,都是扔掉,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吃?茹毛饮血吗?

    不过女王的命令没人敢不遵从,士兵们很快找了木盆来,开始接猪血,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道:“这血怎么不对劲……”

    景横波过去一看,那猪外头看起来一无异常,里头的血却不知怎的过于凝固,尤其腹部的血,简直还带着冰渣子。

    她一眼扫过,不动声色,指挥士兵将血接完,凝成块的用刀划碎。

    她蹲在腥气冲天的盆边,捂着鼻子,似乎很有兴致地看士兵们划碎血块。

    外头一派自然忙碌景象,里头杀手们也稍稍放松,耐心等着天黑,估计那时候上游水源的毒也已经投好,正好浑水摸鱼。

    杀手们刚刚准备稍微休息一下,蹲在盆边的景横波忽然一抬手,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刚才士兵用来划猪血的刀,刀光一闪!

    站在门后从门缝里偷看的一个杀手,险些被刺破鼻子。

    屋子里气氛一僵,杀手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影一闪,景横波已经到了屋门前,抬脚就踹,“轰!”

    大门踹开那一霎,杀手们对望一眼,各自纵身而起,猛地撞破屋顶而逃。

    士兵们一抬头发现几条黑影四散逃逸,都呼哨一声追了上去,景横波没走,站在门口,一掂一掂地玩着手中匕首,盯着留在屋子中那个人,笑吟吟道:“哟,这谁呀,脸熟嘛。”

    宫胤平静地凝视着她,眼神中似有笑意,“一个弃子而已。陛下别来无恙?”

    景横波挑挑眉,这话怎么有点双关的感觉?不过说错了吧?到底谁才是弃子?

    看着这家伙一尘不染,从容沉静的模样,她就气往上冲——好事都他得了,坏事都他干了,嘴上还一分不让,说得他好像才是受害者似的,欠虐!

    “相见两次便是缘。”她上前,笑嘻嘻地扶住他,“来来,既然到了这里,我请你吃血肠。”

    宫胤也不拒绝,伸手搭住她的手腕,景横波却警惕地将手一收,假笑道:“男女授受不亲,来人啊。”

    两个士兵应声而入,景横波道:“请这位先生出去,给他拾掇个小凳子,一起瞧咱们灌血肠。”

    宫胤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但态度很合作,真的乖乖坐在士兵搬来的小凳子上,景横波拾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也不看他,兴致勃勃盯着猪,一脸心无城府状。

    一个大木盆里满是猪血,还热着,腥气浓烈,直往人鼻子里钻。

    宫胤脸色不变,武人对血,没那么多忌讳。

    景横波瞟他一眼,指挥众人将另一个盆拖过来,那里面是已经下好,初步洗净,还需要以面粉再洗的一整副肠子,那玩意脂白里透着血丝,挂着黄色脂油,油腻腻一团团软体动物般飘在盆内,四周汪着淡红的血水……

    宫胤的脸色白了。

    大肠!

    以往这种菜,这种形状的物体,根本不会上他的饭桌——高贵洁净的龙应世家,杀人都是凝冰不见血,开膛破肚这种血淋淋的事,太下乘了!

    成菜的大肠都不能接受,现在这种大肠的本尊……还有那销魂的冲鼻的油腻血腥气味……景横波用眼角余光判断,根据宫胤脸色越来越白的程度,可以确定他的体内此刻一定在翻江倒海……

    她决定再加一把火。

    “这东西现在看恶心了一点,其实吃起来很香的,”她挑起一挂肠子,殷勤地递到他面前,“只要不去想它原本是装着什么就行……”

    宫胤迅速地偏过头去。

    景横波搬着小板凳迅速挪开。

    宫胤“哇”地吐了一地清水。

    景横波双手抱胸,笑眯眯听着,觉得这声音很好听啊很好听。

    ……

    卸下肉,骨头煮高汤,大锅里蒸腾着热气,肉香惑人。

    和村人买了盐和糖,少量辣椒,这个时代没有太多的调料可以选择,幸亏已经有了辣椒。

    煮好的肉汤里放入各种调料,搅拌均匀晾凉。过箩后将肉汤倒在猪血盆里。有士兵拔了一种名叫野香草的植物来,说肉食加入这草特别香,景横波觉得这香气有点像香菜,确认无毒后便让火头军连同泡好的糯米切碎和猪血拌匀。

    再将猪血灌入洗净的大肠内,寻来线绳一截截捆好,下锅烧煮,小半个时辰后取出放凉。

    在景横波的指导下,血肠基本做好,这是现代那世东北血肠的做法,景横波见小蛋糕操作过,大荒自然没有这种吃法,士兵们围在锅边啧啧惊叹,想不通那么一盆腥气冲天的东西,和臭兮兮的肠子,结合在一起煮出来的味道,竟然香气这么诱人。

    景横波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刚才去买糯米的火头军告诉她,村中无存粮,这点糯米跑了附近几个村落才搜罗了来。火头军还打算买点干粮,军中干粮不够了,附近村子也都没有,要去临州城买。

    派出去请客的人还没回来,也没消息,斥候回报,说禹光庭的军队在十五里外停了下来,并没有进一步逼近。

    这种做法有点奇怪,附近多山,靠近横戟军扎营地,就有好几个山口,如果禹光庭想瓮中捉鳖,再往前进几里,扎住几个山口,就能对景横波形成真正围攻之势。如今松松散散围着,景横波的军队完全可以先散入山间,那这样的围剿还有什么意思?

    景横波本来也做了二手打算,如果禹光庭一手遮天,封锁了人质们还活着的消息,带着军队强硬闯入,她自然也有诱敌深入,分散击破的打算,如今这攻不攻,围不围,倒令她有些被动。

    更奇特的是,这村中的男丁一个都没有,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据说青壮今天下午都被征召入城了,虽然听来合情合理,但时机太巧,总透着股诡异的味道。

    景横波正准备派人请裴枢过来,吃吃全猪宴,顺便讨论讨论目前的状况,便见裴枢大步流星地过来,一边走一边连连嗅着鼻子,“好香,好香!”

    他袍靴皆有血,表情却若无其事,不等景横波询问,便自顾自在用门板已经铺好的桌子边坐了下来,道:“刚才那几个刺客,直接被撵到营里去了,果然是冲着俘虏来的,我故意让人巡逻时走漏风声,给他们听见,引他们进关押俘虏的帐篷,这群人可真狠,冲进来就杀人,我等他们伤了一个才出手。当场杀了一个,活捉了两个,其余几个跑得太快。不过也没什么,擒获活口,又让那群公子哥儿听见杀手们的意图,就够了。”

    “这群公子哥儿真是倒霉,好好地做着俘虏,先是被耶律家的自己人杀,再被禹光庭派来的自己人杀,禹国人别的本事没有,杀自己人倒是嘎嘣脆。回头把这些家伙往他们老子面前一送,瞧那些临州贵族,还会不会跟着禹光庭杀人放火?”景横波笑着切血肠,一旁裴枢眼巴巴瞧着,用眼神不住示意“喂我一块喂我一块!”,景横波原本不打算理会,眼角忽然瞟见那边坐在小板凳上背对这边的宫胤,立即笑吟吟拈起一片血肠,塞进裴枢嘴里,“香不香?”

    “香!”少帅还没吃,就已经答得分外响亮,眼睛盯着景横波的手指,也不知道是夸血肠香呢还是夸手指香。

    景横波瞟一眼那边,小板凳上的身影好淡定哦。

    “要我说,禹光庭只怕打的是封锁消息,暗下手段的主意,这群俘虏,想要顺利拿来要挟只怕并不容易……”裴枢一边说一边随意嚼了两口,眼睛蓦然一亮,“这什么东西?从没吃过,里头香糯微辣,外头软韧有嚼口,还有种特殊的香气……什么做的?”

    景横波笑而不答,“既然还没请到客人,今晚可能就有事儿。无论如何,皇帝不差饿兵,客人不吃,我们就自己先饱餐一顿,今儿可有新鲜的给你吃。”说完便拍拍手,示意上菜。

    火爆腰花、凉拌猪耳、大块炖肉、肚肺汤、黄瓜拌猪心、酱爆猪尾、白切猪肚,红烧猪手、筒骨汤、卤猪头、回锅肉、酸甜排骨……实实在在的全猪宴,虽然军中做法粗糙,用料简陋,架不住这本地猪肉香肥腴,汁味醇厚,新杀现炒,火热出锅,众人出帝歌已久,一路上大多干粮干肉,哪里吃过这样丰盛的宴席,一个个拜倒在那般穿透力强劲的香气之下,咽口水声山响。

    景横波下令给士兵们炖大块的五花肉,又召了军中大小头目来一起吃,裴枢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景横波左侧,她右侧的位却无人敢坐,军官们小心翼翼在凳子上坐半个屁股,小心翼翼地讪笑——之前对女王多有得罪,现在都在担心全猪宴有毒。

    宴席就搭在村口一块空地上,靠近一条小溪,这是村中的主要水源,源头来自上头山中。

    南瑾端着两只碗,从众人身边走过,左手一碗白水,右手一碗白饭,特意选择上风位置,以免肉菜的油腻被风吹过,污染了她的水和饭。

    她独立高处白衣飘飘的身影,和这桌热气腾腾大肥大腻的全猪宴充满了不协调感,景横波瞅瞅她的背影,决定不喊她了。

    南瑾对此也很满意,她嗅了嗅白水的味道,又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有点血腥气。

    她上了一趟山,找到了那个在水源处鬼鬼祟祟的瘦子,当时那家伙正把一个内含药物并用毒药长久熬制过的铁鱼埋在上游水底,水流自然会将毒素带走,并长久不绝。

    所谓水源下毒,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尤其这种山间自然水流,水量大,流动性大,撒点药粉下去转眼冲没了,就算这样,要想毒死全部几千人也是不可能的,禹光庭所要的,只是一大部分人失去战斗力,方便他再下手而已。

    这个瘦子正在满意大功告成的时候,南瑾来了,没收了铁鱼,杀了人。

    几个火头军在刷洗几口大锅,等下直接将肉用锅抬了分给各营。

    南瑾从他们身边走过,手中碗一倾,那碗白水直接倒在了溪水里。

    火头军们要发火,一抬头看见是那个女怪人,立即识相地闭嘴。

    南瑾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那边景横波等人对她的不合群见怪不怪,眼看所有人坐定,景横波含着筷子,眼珠转了转,笑着对小板凳招呼,“喂!要不要来一起吃?”

    裴枢霍然转头,此时才看清被一群士兵围着的宫胤,顿时色变。

    一只手在恶狠狠掐他的大腿,笑颜如花的景横波在他耳边杀气腾腾地警告,“记住,我失忆了!我记不清楚他了!对他是一种似曾相识因此有点兴趣但又带点敌意的情绪,因为我的潜意识对他就是这种感情。看起来最真。你就给我装认得他,但又因为不满不肯认他,本色出演,务必配合,否则咱们就绝交!”

    裴枢打开她的手,鼻子里重重一哼——需要演吗?他本来就是这种情绪好不好?他本来就懒得认识这种人好不好?这人失踪一年多了,就不能永远失踪下去吗!

    景横波托腮瞧着宫胤,这种粗糙的宴席,肯定不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国师大人眼的,他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不过今儿的宫胤似乎忍耐力特别好,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掠到了她身边,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侧。

    一众将士立即便要拔刀,景横波摆摆手,何必这么紧张呢,一盆血肠就够放倒他了。

    她立刻殷勤地将血肠拖了过来,特意摆到宫胤面前,“好歹是客人,请,请。”

    不出所料宫胤的脸又白了,景横波快意地想到,他一定很不愉快地联想到了刚才盆里的那堆玩意儿。

    正准备再煽风点火,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端走了血肠的碟子,放在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道:“何必如此给阶下囚脸色?这菜我爱吃。”

    景横波回头,裴枢裴少帅一人独占一碟肠,左右开弓,狼吞虎咽,表示出了对这盘菜的无比热情。

    景横波白他一眼,将盘子又端了回来,放在宫胤面前,假笑,“先生,真的很香的。特殊的香。”“特殊”两字加重语气。

    宫胤的脸色没变,裴枢的脸色倒青了。

    在女王陛下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宫胤还真操起筷子,夹起一片血肠送入口中。

    景横波偏转脸,准备随时逃开,以免呕吐物弄脏衣裳。

    没有想象中的呕吐声。

    她愕然回头,就看见宫胤已经放下了筷子,甚至对她微微弯了弯唇角,道:“确实不错,谢女王款待。”

    景横波怔了怔,在宫胤脸上看了又看,确定他真的没有呕吐的欲望,才不可置信地问:“你觉得好吃?”

    宫胤点点头,目光清澈。

    这东西确实还能入口,只要不去联想便好。

    最重要的是,这是她费心安排做的,她亲手给他夹的,她喜欢的。

    景横波又怔了一会,忽然想起当初在玉照宫,这家伙什么都不爱吃,什么都不肯吃,她经常给他送食物,隔了一天还能看见原封不动,为了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她费劲了心思。总在怜惜他不能遍识人间真味,总在怜惜他的生活,过得过于苍白寡淡,人生因为此,失却了质量。

    难道,他真的喜欢血肠吗……

    她忽然扭头,对身边火头军道:“这村子还有几头猪?能买的都买来,都杀掉。肉制成肉干,肠子……都制成血肠。”

    说完她也不看宫胤,自顾自道:“朕喜欢。”

    宫胤唇角又是浅浅一弯,夹起一块血肠自己吃了,又夹了一块给景横波。

    景横波还没反应过来,裴枢的手又伸了过来,少帅脸色铁青,先一筷子吃掉景横波那块血肠,再一把端过那碟血肠,哗啦啦全部倒进自己碗里,埋头三下五除二吃个干净。

    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又恶意满满地拖过肚肺汤,假笑着对宫胤道:“尝尝这个汤,也是极好的,清肠润肺,以形补形……”

    裴枢的爪子又飞快地伸了过来,半空截走了那碗汤,泡进了自己碗里。

    景横波瞥他一眼,手伸向猪心,手还没靠到碟子边,那盘猪心又稀里哗啦倒进了裴枢自己的碗里。

    满桌的人都不吃了,怔怔地瞧着埋头大吃的少帅。

    景横波似笑非笑,拍拍他的肩头,“喂,你真这么喜欢吃啊。”

    “唔。”

    景横波端过那碟猪耳朵,“你喜欢自然给你,这个喜不喜欢?”

    少帅这才抬起头来,看一眼那猪耳,脸色好了许多,一边伸手来接,一边道:“猪耳也罢了,可别拿什么猪肠猪心猪肚之类的不入流恶心东西给我吃,那东西我一瞧就要吐……”

    满桌的人都一傻。景横波手一顿。想了想,厚道地道:“当然不会,这桌上都是肉,都是肉。”

    少帅吃了这么一通,难道从头到尾都没仔细瞧过吗?

    想想也是,就他那个吃法,看得见盘中菜吗?

    众人都厚道的默然,裴枢满面春风来接猪耳朵,特意示威性地瞟宫胤一眼。

    宫胤稳稳地端坐,也不看他,忽然浅浅笑道:“是啊,都是肉。在下今日方知,原来猪肠猪心猪肚如此做法,比肉味更有胜之。这位兄台,你刚才吃了那许多,可觉得好?”

    裴枢接碟子的手忽然顿住。

    随即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碗。

    雪白的肚肺汤上漂着红油,漂浮着几块暗红色的物事,那形状,那形状……

    “啪。”一声少帅扔了筷子,踉跄逃席。扑到溪边,一把推开那几个洗锅的火头军……

    景横波叹着气,放下碟子,“太不厚道了,太不厚道了……”

    也不知道在说谁。

    溪边少帅的呕吐声还在继续,少帅如一条死狗般趴在水边,明镜般的水面,映出他气息奄奄的苍白的脸。

    还有那双,满溢愤怒和微微杀机的眸子。

    身后,景横波和宫胤的谈笑声传来,两人似乎聊得很好。

    宫胤忽然抬起头,看了那边狂吐不止的裴枢背影一眼。

    ------题外话------

    ……

    521。

    每天爱你多一点。

    522。

    我的最爱是二货。

    523。

    你送月票我加餐。

第二十八章 他和她的人间烟火

    溪水边裴枢吐完,恨恨地抄水洗了把脸,这片水域刚刚还洗过锅,可惜他怒火上头,现在根本发觉不了。

    冰凉的溪水浇在脸上,水中似乎有点味道,他这才发觉这一处的水微微浑浊,还飘着点油花,这令他不由自主想起刚才泡在油汤里的大肠……想吐的感觉又来了。

    诸事不顺,心火更旺,听着那边谈笑,裴枢压了又压心头火气。

    胸中那只暴戾的猛虎,此刻不能开柙放出,景横波对宫胤执念太重,无论他心中多少恩怨未解,都不适宜在她面前出手。

    一出手,也许就永远失去她了。

    裴枢此刻心中万千愤恨,只恨宫胤轻弃江山,什么都不要自逐天下,现在还这副行动不良的死样子。他宁愿他还是坐拥天下的国师或者皇帝,武力智慧称雄天下,那么,他必率铁骑,和宫胤堂堂正正战于城下,胜,胜得痛快,败,败得甘心。不要像如今,不出手一腔旧恨,一出手胜之不武。

    好容易压下满腔杀机,他大步走回来坐下,景横波怕他尴尬,一直没有去溪边安慰,也没有对那边瞧,此刻瞧着他脸色,心中也有几分过意不去,特意给他夹了一块瘦肉,道:“这可是你爱吃的。”

    裴枢脸色稍霁,也不端碗,干脆张嘴来接,景横波手一顿,下意识便要看宫胤,宫胤正在此时抬头,一眼看见裴枢脸色,眉头一皱,忽然一弹指。

    “啪。”一下景横波筷头折断,肉掉在汤碗里,汤水四溅,溅在还张着嘴的裴枢脸上。

    ……死一般的寂静。

    景横波僵住了。

    满桌人都露出了惊恐神情,有人开始悄悄将凳子向后挪。

    裴枢一动不动,垂着眼看那断了的筷子,甚至没有抬手擦去脸上的汤水。

    这一刻的静寂十分难熬。

    唯一不觉得不自在的,大概就是宫胤,他默默地吃了几口白饭,速度比平时快些,似乎打算快点吃完。

    筷子撞击瓷碗边的清脆声音,明明细微,此刻听在人耳中,却觉得惊心。

    裴枢慢慢抬起眼来。

    下一刻他忽然笑了笑。

    这一笑白牙如雪,森然闪亮,明明满脸阳光灿烂,众人却激灵灵打个寒战,仿佛看见一只猛兽,对着敢于戏耍他的猎物,咧开了森森獠牙。

    景横波猛地失声道:“裴枢别——”

    声音刚刚出口。

    一抹剑光已经亮起。

    剑光仿佛忽然自空气中生成,自桌面上方斜斜掠起,一霎间罡风猛烈,桌上所有的菜竟然齐齐凌空一寸,“咻”一声空气穿透,那一道雪线,已经抵达宫胤眉睫之间。

    剑气凌厉如电,众人都觉得脸上一凉,眼前似有濛濛之物飘落。

    众人失声惊呼——相距极近,猛然发难,如何躲过?

    宫胤却似乎早有准备。

    那边剑气刚如第一缕日光升起,他已经消失在桌边,下一瞬“砰”一声闷响,景横波连人带凳子被踹滑了出去,景横波就坐在裴枢身侧,她一滑一撞,便将裴枢也撞得向后一仰,剑光“嚓”一下自桌面上方掠过,带起一桌汤水竖起如晶莹扇面。

    片刻后风声止歇,哗啦啦桌上被剑气凌空的菜全部落回碗内,同时落下的还有一些黑蒙蒙的东西,众人觉得脸上发凉,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黑蒙蒙的东西竟然是毛发——头发、胡须、眉毛。裴枢的剑气太凌厉,瞬间将众人脸上的毛发都剃去了一些。

    而宫胤,已经在桌面半丈之外,稳稳地坐在那里,景横波斜斜地撞在身后树上,也坐着,因为及时被踹离了席面,她脸上毫毛无损,避免成为“景无眉”的杯具。

    众人惊魂未定,裴枢猛然冷哼一声,长腿一跨,飞身而起,一脚踩在桌面上,踩得碗翻盆碎,大肉横飞,一剑居高临下,追风驭电,再次向宫胤当头劈下。

    “够了!”人影一闪,景横波正拦在裴枢剑前。

    “让开!”裴枢怒喝。

    “我说够了!”景横波一脚踢向他的长剑。

    “景横波!”白光猛收,裴枢生生止住剑势,手中剑尖离景横波鞋底只有一寸距离,慢上一步便能废了她的腿。

    裴枢猛力收势,内力反震,“噗”一声喷出一口黑血,他身子向前猛倾,额头险些碰上自己的剑尖,再抬起头来时,玉白的额头已经被凌厉的剑气割了一道血口,一线深红竖立眉间,而双眉竖煞,嘴唇血红,望去竟如嗜血报仇的二郎神。

    连景横波都给这样的裴枢惊了一惊。

    震惊之下也觉得头痛,裴枢和宫胤有旧仇,她知道。只是之前两人直接正面接触的机会很少,时间久了,她也便忘记了这些恩怨。如今旧仇未去,还添情怨,裴枢又是个眼中揉不下沙子的火爆脾气,不迂回也不退让,这以后怎么处理?

    还有宫胤,看似淡然,实则也是占有欲极强的人,那种高傲冷淡的态度,其实更容易撩拨人的心火,这两人碰在一起,好比油锅泼冷水——烧得更旺。

    “裴枢,”她只好哄他,软下声气,“别这样,和一个俘虏计较什么呢,回头我给你专门另做……”

    “别打马虎眼。”裴枢双眉竖起,冷冷打断他,“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要没了良心公义,你就尽管拦着我!”

    景横波嘴角抽了抽,很想给这熊男人当头也抽一记,只得头也不回喝道:“将那人带走!”

    几个将领赶紧过去,围住宫胤,宫胤拨开前来搀扶的人,自己退到一边。

    他还是那副淡漠神色,并不打算和裴枢动手——和裴枢顶真,不过是让景横波加倍为难罢了。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喜欢令自己为难的人。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是也。

    那边裴枢跨前一步,景横波滑步一拦,几次三番,裴枢剑尖微抬,怒道:“你真要拦?景横波,你讲不讲道理?”

    景横波眨眨眼,觉得这道理实在很难讲,但无论如何也得拦下,只得道:“你答应过我做戏的!”

    裴枢气极反笑,“做戏!你还真以为骗得了他!”

    景横波默默,心想不管骗得了骗不了,让他有点疑惑,愿意探索,也是成功的一步,最起码他现在就主动出现在她身边了,不是吗?

    只是这话怎么能说出来,给裴枢火上浇油?

    景横波此刻万分后悔,没将孟破天召到身边,得赶紧让她跟来才是。

    “让开!”裴枢拨开她,“他虽行动不便,武功未失。你不想事情闹大,就让我与他公平一战!”

    “公平你妹啊公平!”景横波也将他一搡,一直搡到树后,压低嗓子,“你们这种级别的决斗,非死即伤,你俩无论伤损了谁,我都承担不起,你考虑过我的心情?”

    “那你考虑过我的心情?”裴枢低吼,眼底火焰熊熊,“宫胤当初怎么对我的,你不知道?一出反间计,伤我身还夺我名,将我打下尘埃,如果不是我在天灰谷拼死支撑,现在我和我的属下们,早已是谷中白骨一堆!这样的血海深仇,你要我不报?你有什么道理要我不报?”

    “你们当初的事情,都是金召龙的说法……”景横波弱弱地道,“或许还有误会……”

    “他还要欺侮我到什么时候?”裴枢眼底的怒火快要溅到景横波脸上,“当初血海深仇未报,现在还来夺我心爱的女人,我为你忍了,他还敢挑衅我,景横波,裴枢是血性男儿,你要我这样忍,你不如叫我死!”他抬手,横剑猛劈,咔擦一声,水桶粗的树身一截两半,轰然倒落声里,他声音刚厉,“我不如死了,成全你们这一对无情无义的男女!”

    “呛。”,剑身长响,裴枢猛然拔剑,头也不回离去。

    木屑碎叶,喷了景横波一头一脸,等她擦抹干净眼中碎屑,意图追上去时,前方含怒而去的裴枢的影子,已经越过营地,远远消失在山路那头。

    景横波怔了良久,只觉得心如一团浸在冰水中的乱麻,纠缠纷乱,拔凉拔凉。

    宫胤远远地坐着,看着那边的纷争,微微皱了皱眉。

    南瑾忽然走过来,对那些看守宫胤的人摆摆手,那些将士都知道她厉害,只好微微散开了些。

    南瑾站在宫胤身边,扒着她被天风洗过的白饭,问宫胤,“吃饱了?”

    宫胤不答反问,“你下毒?”

    南瑾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下的,但不是我要下的,有人要诱敌。”

    宫胤微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他不觉得南瑾这性子,会懂得谋算。

    果然南瑾平实地补充了一句,“……景横波干的。”

    宫胤眼底微微露出满意之色,南瑾却道:“为什么要救裴枢?死了岂不省心?”

    她那碗白水是毒水,毒水泼在溪水中,随即洗锅的士兵便被赶开,此处水流不算激烈,毒水一时随着油污停留在水面上,正巧裴枢过来将脸埋进去猛洗,不用说自然无意中会喝进毒水。

    宫胤正是看见了他眉心的黑气,才发觉他中毒。

    也正是算准了裴枢火气已到顶峰,他才出手打断景横波筷子,争风吃醋是假,算准裴枢必定因此发作是真,裴枢修炼至阳内功,火气激涌之下,能将毒性逼出。

    宫胤微微偏过头,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南瑾却执拗地转到他面前,盯着他。

    宫胤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树后踟蹰叹息的景横波身上。

    南瑾震惊于他眼神那一霎,春水柔波般的绵邈。

    片刻后,她才听见他淡淡答:“因为她会伤心。”

    ……

    同一时刻,在临州南部的汜水州,和临州北部的前川州,两座重楼高檐的王府内,两位禹国王子,都站在书房的桌案前,盯着面前黑布上的白骨,眼露震惊之色。

    汜水王府里,禹冲拿起那明显比别人长一截的手骨,对着日光照了照,日光下,他的手,几乎和那骨头一样长。

    禹冲脸色阴沉,冷声问:“这东西怎么来的?”

    属官垂头恭谨地道:“说是临州耶律家给王爷送礼的……”

    “临州……”禹冲眯了眯眼睛,忽然将那骨头掷在桌上,“立即派人去大都,去给大王请安。这回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见到大王,什么事也不用做,就给本王好好看看,大王的手!”

    “是!”

    “另外……”禹冲眼神越发阴冷,“召集王府三卫,点齐护卫人马和王府所有属将,派人将汜水州州牧州判和参军都请来,咱们,或许需要出门一趟了!”

    ……

    前川王府内,比禹冲小上三岁的禹直,将那手骨翻来覆去地看,笑嘻嘻地道:“送礼送出这么一件玩意,倒是稀奇得很。”随手将手骨一掷,“可不是拿我随便哪位死去王叔的手骨来糊弄我吧?看看这骨头,埋下去多少年了?”

    一个医官快步上前,仔细查看半晌后小心地道:“回殿下,这骨头埋于土中,应该不超过两年。”

    “本王最后一个王叔,死于五年前。”禹直眼睛闪着诡异的光,喃喃道,“照这么说,这骨头就有趣了……”

    他伸出手,点点那骨头,哈哈笑道:“只有咱们禹国王族的人,才会生有奇长的手。两年……临州……耶律家,两年前可不是就是父王和摄政王一同巡视北境那次?就是在临州,出了刺客事件,然后大王瘫痪一病不起再不见任何人,摄政王一步步掌握大权……可巧了,世上只剩下四个手长的禹国王族,都在他该在的地方,这只手骨,又该是谁的呢……”

    众人凛然,这样的问题,已经触及最不可碰触的王家秘辛,真相一旦揭开,必迎腥风血雨。

    禹直将骨头抛起,再轻巧接住,“可是,为什么我对那个送骨头给我的人,更感兴趣呢……”

    ……

    这一晚除了负气而走的裴枢,横戟军和押送军的士兵们,都过得很兴奋。

    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一字排开,士兵们排了长长的队伍,满面红光的火头军拎起炒勺,勺子里颤颤巍巍晶光油亮的红烧肉。

    相比于士兵们欢声笑语,景横波的神情就显得很寥落,懒洋洋蹲在溪水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水,有时候有人脚步声接近,她才抬起眼看一眼,看看不是来回报裴枢消息,便又无精打采蹲下去。

    她很担心,担心裴枢这个炮筒,一炮干脆射到了禹光庭面前,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何以堪。

    但身边并没有高手前去阻止,她自己还要照管全军,她有心请求南瑾,结果南瑾用一个高傲的背影表达了她的拒绝。

    身后忽然有响动,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溪边多了一个火堆,宫胤就坐在火堆边,漫不经心地随手捡着被裴枢砍倒的树枝添火,火焰灼红妖舞,他越发显得玉砌雪堆,仿佛转瞬便要化了似的。而红光映上他眉宇,恍惚间多几分人间温暖。

    一红一白,一动一静,都是极致的对比,景横波见惯了他千面变化,或者冰雪素冷,竟然很少看见这般人间烟火中的他,一时怔怔看着他,忘记了挪开眼光。

    心中似有热流涌起,她忽然明白,这么久,想起宫胤,她心中总有冰冷的隐痛,那是因为他的遥远和冷,以及她所明白的,他并非情愿的遥远而冷。而她想要做的,就是将他从天涯拉近,从冰雪救赎,让这红尘里迷离的烟火气,抹他的眸子一抹会笑会鲜活的亮色。

    当他愿意向火,她愿先做这扑火的飞蛾。

    火堆里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气,景横波愕然看着宫胤,宫胤用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里滚出一堆炸开的黄豆和烤熟的蚕豆……

    景横波咳嗽起来。

    刚说希望他烟火气一点,可这也太烟火气了,衣裳如雪,火烤蚕豆……

    宫胤好像永远都不觉得尴尬,头也不抬地道:“没吃饱。”手中树枝拨了拨,一半黄豆和蚕豆归了她。

    烤熟的东西的香气,有种独特的穿透力,也没吃饱的景横波立即觉得饿了,撮了撮壳就吃,黄豆焦黄,蚕豆碧绿,都脆香脆香,嚼在嘴里嘎嘣响,就是太烫,景横波两只手掉换着撮来撮去,不住呼呼嘘气。

    忽然宫胤树枝一拨,将拨给她的那一半又拨回自己这边,景横波愕然抬头看他,他还是不接她的目光,转眼又把豆子拨了回来,景横波再吃时,便发现豆子的温度降了很多,想必他细心,又用自己的真气帮她降了温。

    景横波不抬头,嘎嘣嘎嘣嚼豆子,心中忽然泛起酸酸楚楚感受——当初给他送了多少次吃食,终于有一日吃上他亲手做的东西,虽说只是豆子,吃在嘴里也是滋味丰富,只是这丰富滋味里,难免又生了几分怨恨——求着他追着他他不要,不理他虐他他倒巴巴来给她烤豆子,男人啊,真贱!

    豆子在嘴里蹦跳,因为用力,越发嘎嘣响。

    宫胤几乎不吃,只慢慢用树枝,给她剥去黄豆壳蚕豆壳,火光里眼神祥和。

    既然难得这般宁静相处,就尽量为她留下点美好记忆,他不能如耶律祁一般料理美味大餐,烤几颗豆子也好。

    景横波恨恨嚼了好一会,才想起他似乎没吃,抬起头来还没说话,宫胤忽然一抬手,衣袖从她唇角拂过。

    不远处将士们一直警惕地盯着这边,看见这一幕都拔刀欲上前,但哪里及得上宫胤动作快,景横波只觉得唇角一凉,柔软衣料拂过似瞬间下了一场清凉雪。

    等她抬头,宫胤的袖子已经收了回去,多了一抹黑黑的印子,他瞧一眼,闲闲地道:“阴沟里的鸭子。”

    景横波跟不上他的思维,傻傻地张嘴,“嗄?”

    “顾嘴不顾身。”宫胤下结论。

    景横波把一堆蚕豆黄豆壳子都砸到了他身上。

    宫胤抬袖相挡,抓着两根黄豆杆子扑过来的景横波,一眼看进他眼神,深邃乌黑,星光漫越,凝聚了全宇宙的暗与亮,只倒映一个张牙舞爪的她。

    她身子顿住,一瞬间恍惚迷茫。

    记忆中,可曾有过这般的亲近打闹?

    这人间烟气和自如嬉笑,是否亦不过是再次离别前的一幕补偿?

    近乡情怯,近他,情也怯。

    身子倾得太厉害,走神得太不是时候,她向前一歪,眼看要栽倒他身上。

    忽然有人急报:“陛下!不好了!士兵们吃完饭,都中毒了!”

    ……

    山峦上一道人影风般急掠。

    所经之处,树叶哗啦啦扯成一道旗,他的发,也扯直如旗,猎猎扬在风中。

    裴枢在山间已经狂奔了好一阵,心中的怒火犹自灼灼未灭。

    那一腔怒意难平,他立在山巅,看着深渊之下,层云翻滚,只觉得此刻心情也似这渊深云遮,不知尽头,不知去处。

    忽然他霍然回首。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个从头到脚,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第三十章 信任

    “陛下!不好了!士兵们吃完饭,都中毒了!”

    士兵的通报让在场的将领大惊失色,景横波也急忙站起,口中急令众将及医官速速前去查看,自己也拔腿便走,似乎很着急模样,只是临走时,还不忘记把没吃完的烤黄豆烤蚕豆一起捋到自己袋子里。走不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南瑾,装模作样地一指宫胤道:“给我看好他啊!”

    宫胤看她跑开,眼底生出淡淡笑意,南瑾面无表情,眼神略鄙视。

    真会装模作样。

    那边营盘人影跑动,一片慌乱,一看就是摊上大事的模样,宫胤遥遥瞧着,道:“那些还没走远的杀手,应该已经看见这一幕了。”

    南瑾嗯了一声。

    “咱们先离开一会。”宫胤道,“我不方便给禹光庭撞见。”

    南瑾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营盘里的乱是暂时的,被毒倒的士兵,顶多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什么事都不会有。

    南瑾发现上游有人下毒,处理之后就告诉了景横波。景横波决定将计就计,中毒就要装得像些。趁那群火头军在溪边洗锅,南瑾泼了一碗毒水,留在锅里的毒液会很少,用这锅给士兵装菜,士兵们所中的毒性,会让他们饭后晕倒短短一刻,那些逃跑的刺客还潜伏在附近,看见那一幕一定会回去回报,禹光庭听说了,立即就会来趁火打劫。

    这样的谋算自然瞒不过宫胤,当他发现景横波已经很擅长谋算,也就放下心,先避一避,以免和禹光庭撞上。

    “去山上吧。”南瑾看看眼前青灰色的山头。

    宫胤看她眼底光芒闪烁,知道她对裴枢的杀机还没有散去,他却也有些担忧裴枢,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也便点点头。

    两人一路上山,都很有默契,往先前裴枢离开的方向而去,一个是想杀人,一个是想阻止杀人,但都默不作声。

    南瑾一边走,一边低头闻闻花叶,看看泥土,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古怪。

    好几次之后,宫胤终于开口问:“怎么?”

    南瑾转头看他,淡淡道:“我还以为你打算永远对我的事不发问。”

    宫胤默了默,随即道:“我和龙家欠你的,我会想尽办法补偿你。除此之外,没什么可问的。”

    南瑾仰起头,盯着将落的夕阳,似根本不畏惧阳光刺眼,好一会儿才道:“你没有在龙家长大,却比龙家人更冷心冷情。但也更至真至情,只是你的所有的情,都只给了一个人,再无多余给人。”

    宫胤语气并无歉意,“多谢你懂。”

    南瑾扭过头去,半晌,苦笑一声,喃喃道:“你可知,若你不是这样矛盾的人,或许我还不会……”

    她没有说下去,宫胤也当做没听见。

    有一种人极冷极热,冰与火的交织如雪中烈焰,更诱人动心扑入。

    只是无缘就是无缘,哪怕一出生便将红线系住,终有迈出扯断那一天。

    气氛有点沉默,好在龙家人都是淡漠的,随即南瑾恢复正常,主动回答宫胤的话,“我自幼受各种药物熏陶培养,遍识天下气味,鼻子很灵,刚才一路走来,嗅见了很多特殊气味。”

    “如何特殊?”

    “裴枢的气息一直在,已经淡了,在他之后,这山上最少还有两三批特别的人。”

    “如何特别?”

    “有一批人,身上阴毒之气很重,应该穿着非常宽大的袍子,携带了不少武器和药物,以至于袍子掠过这些草叶,都留下了痕迹。”南瑾指指旁边一丛深绿草叶上留下的淡淡灰色痕迹,“这似乎是一种控制神智和激发体能的药物,我用过,很……”她顿了顿,才道:“很痛苦。”

    宫胤没有接话,长长的眼睫覆下如阴影,欠这女子的越多,越觉得无法偿还。

    南瑾的发现也让他皱起眉头,此时在景横波宿营地的山上,出现这么一群人,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些人冲谁来的?

    “这些人紧紧跟随着裴枢而去,路线一致。”南瑾回答了他的疑问,又回头指了指一条岔路道,“那是条从南麓上山的路,和咱们路线方向相反,也和先前那批人路线不一致,刚才在那棵树下的那块石头上,有人坐着休息过,应该是个女子,身上也有特殊味道。”

    “女子?”

    南瑾点点头,“有香气,所以是女子,她身上的特殊味道本已经很淡,但因为太特殊,是我难以忘记的气味,所以我辨认出来——是黑水泽再往北,普罗等小国出产的黄金膏,万寿果之类的味道。”

    宫胤眉毛一挑,他知道是谁了。

    玳瑁帮派中,狂刀盟和域外小国普罗因为有姻亲关系,联系紧密,多次从普罗运送万寿膏之类的所谓“宝药”进入上元城,上元城城主明晏安对这东西依赖很深,可以说明晏安的毁灭,有一半,是这种奇香浓郁的药物造成的。

    而专门负责运送这些药物入上元的,就是狂刀盟的六女公子孟破天。

    虽然现在已经不干这活,但长期出入那些地方,参加过炼制这种药物,久而久之肌肤浸淫,留下了一点气味,这种气味常人当然闻不出,对这东西记忆不深刻也闻不出,而南瑾能闻得出,虽然她不说,但也能想象过她经历过什么。

    要想成为龙家家主根骨所系的药盅,要遍识天下药,遍尝天下药,也要遍扛天下药。

    南瑾站在上风处,腰背笔直,瘦得风一吹就断,眼神却韧得似扯不断的铁藤。

    宫胤转开眼光,回身看了看,道:“那里四通八达,有好几条小路,往下的路被草掩映,很容易迷路。这人很可能会迷失在山上。”

    孟破天出现并迷失在这山上,并不奇怪,宫胤身边龙家人,近期都离开他身边,在附近游历,并搜集和帝歌有关的消息。他知道七杀等人不甘寂寞已经追出了帝歌,估计也快到了,孟破天心系裴枢,不愿意和一路走一路玩的七杀在一起,脱离队伍先来找裴枢也是可能的。

    宫胤想到山上这几批人——裴枢、神秘队伍、孟破天,不知怎的,心中涌起淡淡不安。

    ……

    此刻山崖之上,裴枢和斗篷人尔虞我诈的争斗,正到了尾声。

    裴枢的身子被明城牵着机簧的假手扔出,半个身子已经出了山崖。

    而斗篷人的漫天冰雪,顺着他的倒飞轨迹,也笼罩了半个崖边。

    明城格格地笑起来,抹一把脸上的碎冰,袖子落下,她的手只剩光秃秃的手肘,手肘中心延伸出铁制的弹条,至于手,还在裴枢的脚踝上,谁知道那手已经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她一动,弹条便一阵颤动,连带裴枢脚踝上的两只爪子也在抖,斗篷人霍然变色,喝道:“别动!”

    半空中裴枢忽然大笑起来。

    “贱人陪葬,真是不甘啊!”

    大笑声里,他长剑点在崖边,此刻崖边已经全是冰雪,人攀援不上,剑也停留不住,点上去就一滑到底,但裴枢借着这一点之力,凌空猛地一个翻身。

    他竟然不试图攀上崖,而是半空翻身,他的脚踝和明城的手臂连在一起,这一翻,立即带得明城向前滑去,明城一直在地上趴伏,而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冰雪,这一滑便速度极快,斗篷人那两个字还没说完,明城已经给裴枢拉下了山崖!

    斗篷人身子下意识一倾,但随即眼神一闪,止住身形。

    片刻之间他已经权衡完毕,牺牲一个用处不大的明城,搞死裴枢,以此离间乃至摧毁宫胤景横波,值得。

    不过明城这种人,生死关头也比谁都灵醒,恶人懂恶人,她知道对方不会救她,一滑出去就立即大叫:“另一半只我知!”

    别人听得莫名其妙,斗篷人自然明白——开国女皇地宫另一半地图,普天之下,只有明城知道。

    恍如一片黑云闪过,斗篷人终于飞出,一闪便到了山崖上空,此时明城已经滑下山崖,正拼死用身上锁链勾住一块突出的崖石,锁链承担两人重量,勒得笔直,死死勒入明城伤口,慢慢将她的断腕再次切断,她痛得大声惨叫,浑身抖得随时要掉下去,却死也不肯掉下去。

    只是她这样也支撑不了多久,链子很细,撑不住两人重量。

    好在此时斗篷人到了,左手拎起明城,右手飞刀激射,割断了明城牵系着裴枢脚踝的爪链。

    链子割断的一瞬间,他眼中掠过一抹诧异——刚才他还没到的那一霎,明城挂着裴枢在崖边,裴枢有机会借着明城翻上崖,他为什么没有?

    这念头一闪而过,手中刀已射出,链已断。

    他将明城反手抛回崖上,抛出那一霎,链子还没全断,忽然裴枢一张脸,猛地翻到了他面前!

    裴枢竟然趁着这一抛之力,自崖下蹿上,靠近他,劈手就来掀他斗篷。

    斗篷人惊而不乱,此时“铿”一声轻响,链子全断,斗篷人空着的另一只手,已经伸掌向裴枢天灵盖印下。

    他在实地,裴枢在半空,裴枢不想死,就必得先让开。

    谁知裴枢竟然不让,还是笔直抓向他的脸,斗篷人只好脑袋一扬,试图先避过裴枢的手。

    头一扬,手上准头就差了,那一掌擦过裴枢脸颊,打在他肩上。

    “嗤。”一声,斗篷被撕开半边,裴枢大笑,“啊,原来是你!”

    声音未毕,他已经笔直落下。

    斗篷人扑在崖边,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枢的身影,这回再没出什么幺蛾子,眼看裴枢身形穿过茫茫云雾,不见了。

    斗篷人犹自不放心,想着刚才裴枢最后一句话——他看见自己的脸了?

    电光石火那一霎,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躲开没,眼底冷光一闪,他正待吩咐属下,安排吊索下去寻找,务必死要见尸。

    还没转头开口,忽觉身后一股彻骨寒气,剑般劈来,那速度无法形容,眨眼间后背汗毛直立。

    那是生死之境的自然预警!

    隐约听见明城惊呼,斗篷人心底一沉。

    手掌在崖边一翻,整个人翻身而起,起身那一霎,“嚓”一声微响,他后背斗篷整个裂开,分成左右两片,似一双黑色羽翼,翩翩在半空腾飞。

    黑色羽翼一闪落在崖上,覆盖住明城惊惶的双眼,下一瞬她被拎起,斗篷人纵向半空,扑入树丛。

    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从头到尾斗篷人头都没回,等宫胤和南瑾赶到,崖上已经人踪渺渺。

    两人远远看见山上似有人影晃动,快步赶至,宫胤隐约看见那斗篷,立即出手,只是相隔太远,终究没能成功。

    宫胤还想补一记,然而这时候他听见了崖下裴枢的大笑。

    两人掠到崖上,看见满地冰雪,南瑾脸色已经变了,蹲下身拈起一块碎冰看了看,冷笑道:“雪山!”

    龙家和雪山武功同出一源,水火不容,龙家人最恨的,就是雪山中人。

    能施展这一手冰雪真气的,必然不是雪山寻常弟子,南瑾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去追人。

    崖上一层冰雪又一层冰雪,宫胤掠到崖边向下看,此时裴枢笑声回音,犹自在山野间回荡。

    宫胤趴在崖边,和先前斗篷人一个姿势,正在查看崖边痕迹,又观察崖边植物,揣摩着裴枢到底真堕假堕。忽然感觉到背后一股冷风,猛然劈下。

    “唰。”一下,白衣翻飞,宫胤翻身而起,回身愕然——身后,孟破天手持扁刀,满面惊愕和泪痕,大声道:“你!”

    宫胤也怔了怔,一眼看见孟破天眼底怒意和杀机,联想到刚才情境,忽觉不好。不由道:“冷静些,不是我。”

    “我看得清楚,你出手,然后我听见崖下有裴枢声音!他说原来是你!”孟破天大刀一挥,“你是谁!”

    孟破天抢先追踪裴枢而来,本想抄近路早点到横戟军营盘,不想四面都被禹光庭军队围住,她只得从山中穿过。正如宫胤所料,地形不熟迷路了,她在岔路上走来走去,一忽儿下山一忽儿上山,好几次已经临近景横波营盘,却擦身而过,最后反而又上了山。她也是听见动静一路找到这山崖的,到得正好比宫胤慢一步,正好看见了宫胤出手,听见了崖下裴枢的大笑。

    宫胤认得孟破天,孟破天却不认识他,以往在玳瑁虽有交集,但宫胤一直千变万化,没露过真脸,此刻孟破天虽觉得隐隐熟悉,但急怒攻心之下,哪里能细想。

    宫胤皱眉,他不怕孟破天出手,却怕她犯傻。

    “让开!”孟破天此时无心出手,直奔崖边,不管不顾趴在崖边一看,晚间岚气已起,山雾茫茫,不知崖深几许,哪里还看得到裴枢?只凭感觉这崖很深,落下定无幸理。

    孟破天呆了半晌,将刀往背后一插,双手抓住崖边,就要往下爬。

    一只手将她拎了起来,宫胤乌黑的眸子对上她愤怒和惊痛交织的眼眸,“崖边这么滑,别找死。”

    “滚开!”孟破天悬在半空就拔刀。

    一股掌风拍来,将她拍出一丈之外,孟破天跌得屁滚尿流,好容易抬起头,看见一个高高瘦瘦女子,面无表情站在一丈外,正用冰雪擦手。

    这自然是南瑾,她没追到斗篷人,正一腔怒火,看见孟破天对宫胤无礼,想也不想便出手——她都不能靠近的男人,别的女人当然更不可以。

    至于景横波,不算女人。是蛊惑人心的巫婆。

    孟破天呆了半晌,支着双刀站起身,摇摇晃晃指着两人,冷声道:“好,我不是你们对手,我也不自取其辱。但今日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有种等着!”

    说完转身就走。

    南瑾抱胸冷笑瞧着,一脸“江湖中人都是这么自找台阶下”的表情。

    宫胤却在叹气——没猜错的话,孟破天一定是去找景横波了。

    他只得和南瑾跟着,孟破天下山却跑得飞快,她在山野中长大,极善攀援腾跃之术,为了避免被宫胤两人灭口,扯了根铁绳在山林间奔走,几次荡过山涧溪流,这回路线走得曲曲折折,竟然也没迷路。

    宫胤原本想半路拦下她,不管怎样,先管住这个和裴枢一样的冲动派再说,谁知走到半山时,忽然感觉到异动,随即发现,有一支队伍,从山间小道中潜入进来。

    不用问,这自然是禹光庭的队伍,此人可为谨慎狡诈,接到景横波军队被毒倒的消息,依旧没有放松,大军围山,必定从几处进攻。

    宫胤便命南瑾抄近路下山,迅速通知景横波,自己则假作逃入山林,出现在那支秘密队伍面前,那支队伍由禹光庭手下一个参将率领,认得他是摄政王近期看重的谋士,却不知道摄政王最近对这位先生的疑心,听宫胤说随同杀手前来刺杀,无意中失散,此刻愿意为大军带路,找到女王王帐,当即欣然接纳。

    军队在山林中秘密潜行,一路狂奔的孟破天,已经到了女王营地。此时士兵们已经醒转,并接到紧急命令,埋伏在营地各处,进入备战状态,孟破天的忽然闯入,被当做摄政王的斥候,当即抓了起来,扭送入景横波帐中。

    景横波正和手下商量今晚的迎战计划,如何分化跟随摄政王来的临州贵族私军,如何给禹光庭迎头一击,一转头看见孟破天鼻青脸肿地站在帐门前,不由目瞪口呆,“你怎么来了?”

    她也知道孟破天大概往这里来了,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瞧了瞧她,又诧然道:“你怎么狼狈成这样?”

    孟破天气喘吁吁站在帐门前,今日精疲力尽,饱受打击,在这营中还受了一番磋磨,此刻心神衰竭,再无力气逞强,噗通一声便扑在景横波膝前,“陛下,救救裴枢!救救少帅!”

    景横波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扶起询问,孟破天迫不及待,将事情说了,她只顾自己诉说,也没发现,景横波听着听着,脸色变了。

    “……是两个白衣人,一男一女,都高高瘦瘦,武功都很高,女人木头一样没有表情,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的,看上去也冷冰冰的,两人是冰雪类武功,满崖冰雪,倒像传说中的九重天门的武功……”

    “你看错了吧!”景横波忽然打断她的话。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滔滔不绝的孟破天,猛地一怔,张大嘴,“啊?”

    “这两人,不可能!”景横波斩钉截铁。

    孟破天瞅着她,脸色渐渐变了。

    “女王,”她慢慢道,“你认识他们?”

    景横波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当时离得远,想必没看清楚,无论如何,这两人不可能。这样吧,我先和你一起上去……”

    “陛下!”一个将领急声道,“现在走不得!一方面军中无人指挥,另一方面禹光庭定然已经进山,此刻您进山,迎头撞上太危险!”

    景横波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裴枢性命不能不管,但这几千军士也是命,此刻两军交战要紧关头,她如果离开,裴枢也不在,整支军队无人指挥,必然会被禹光庭剿杀,这也是几千条性命!

    这可怎么办?

    裴枢……裴枢真的会那么容易中别人的计死去吗?百战将领,黄金战神,大小战役数十几无败绩,生死艰险不知经过多少,还是个用兵狡黠的智将,这样的人,会这么容易被害死吗?

    孟破天拉着她袖子,满脸祈求地望着她,见景横波脸色为难,神情也渐渐硬了。

    “你不去,是吧?”

    “破天……”

    孟破天冷笑一声。

    “是我僭越了,女王陛下何等人,怎么能为一个属下身处险地?裴枢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出生入死,是他自己要做的,说到底你确实可以不管他。”她拔出双刀,刀锋映着她忽然冷冽的眼神,“生死见人心,不过如此。陛下不去就不去,不过我一个小小要求,总该答应吧?”

    “破天,”景横波叹气,“别急着暴走,且等我一等,这事儿还有些蹊跷,等我想好怎么安排……”

    “借我你军中最强机弩,最毒毒药,最厉害的精兵。”孟破天打断她的话,“这个总肯吧?好歹裴枢也值得你救一救,你的江山还需要他来打,不是吗?”

    景横波没心情去计较她的挖苦,盯着她问:“你要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杀人。”孟破天决然道,“谁害死他,我杀谁。”

    “不行!”景横波语气比她还断然,“破天,我说过,不可能是那两人,你误会了!”

    “口口声声说我误会,我亲眼所见你还敢说误会!”孟破天激动起来,双刀一架,“你不在现场,凭什么说我误会?”

    “凭我对那两人的了解!”景横波也动了火气,“他们不会!”

    “这么了解,他们是谁!”

    景横波转过头。

    孟破天转身就走,“不给,我自己去杀!”走出两步,“呸!”一声,“无情女人!”

    “站住!”景横波勃然变色,“拿下她,别给她乱跑!”

    “景横波你别太过分!”孟破天猛地蹿起来,飚到她身边,“裴枢怎么待你,你自己知道!现在他有难,你自己不去,也不派人帮我,还不许我去报仇,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女人!”

    “我没说不管他!”

    “那就派人帮我报仇!”

    “他们不是凶手!”

    “不是凶手是谁!你凭什么都没眼见就敢这么信任?”

    “因为他是宫胤!他根本不屑做这种事!”

    ……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孟破天古怪地呵呵笑起来。

    “哦……宫胤……宫大国师,宫大皇帝,传说中你的爱侣,将你放逐又和你纠缠不清的那个。”孟破天连连点头,“难怪你不分青红皂白相护,难怪我明明亲眼看见你也不信,难怪你放弃裴枢怎么也不肯帮我,原来是你的情郎杀了他的情敌,你这个有情人,自然明白你的情郎苦衷,自然要不顾一切护着他。少一个裴枢没关系,少一个宫胤,你以后和谁双宿双飞呢?”

    “破天!”景横波脸色也发青了,“你以为你在编故事?哪来这么多有的没的,这事儿我说了有蹊跷,你怎么就不能静下心来想想?”

    “想什么!想裴枢现在应该分成几块吗?我亲眼看见的,还需要想吗?”

    “眼见也未必为实听过没?”

    “我眼睛没瞎!”

    “你等着,我现在就陪你去看!”

    “不用了!既然是宫胤,带你去只怕我才是送羊入虎口!”孟破天双刀一闪,一截衣角飘然落地。

    景横波看着那截衣角,落在自己鞋面上,有点发蒙。

    什么意思?

    那个……割袍断义?

    “景横波,你要选择相信维护你的情郎,由得你;但我选择为我喜欢的人报仇,你也无权管我。今日我与你割袍断义,马上我要离开,你要么放我走,要么,留下我的命!”

    景横波注视着那一片碎布,心里乱糟糟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孟破天双刀铿然一架,声音清越,她转身就走。

    守在帐门前的将士要拦,景横波疲倦地挥挥手。

    都误会成这样了,硬拦,只会误会更深,破天那宁折不弯脾气,再逼她真会血溅当场。

    先前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孟破天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景横波打算跟上去,忽然外头一阵喧哗。

    人影一闪,南瑾出现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有一支秘密军队,从山背后抄了过来。”

    “报——”传令兵气喘吁吁奔来,神情微微紧张,“陛下!前方已经出现禹光庭军队!”

    景横波不胜头痛地揉眉心。

    她走不了了,只得下令派一队擅长山间行走的士兵,尽量跟上孟破天,去现场好好查找裴枢,自己则先处理眼前火烧眉毛的军事。

    这边军队逼近,那边孟破天狂奔上山,那些士兵哪里追得上她,很快失去了她的踪迹。

    孟破天一鼓作气上山,奔到那空荡荡的崖边,眼看崖边残阳已堕,冰雪未化,地上一片狼藉心中一酸,不由软倒在地,落下泪来。

    她坐在满地冰雪里,也不觉得冷,无声的眼泪哗啦啦落了一阵,哭裴枢的悲惨,哭景横波的无情,哭裴枢如此付出却不得景横波一分真心,哭自己如此追随裴枢却不能得他一顾,哭这世间男女啼笑姻缘,他爱她她爱他她不爱他他不爱她……纷纷杂杂,林林总总,都是不如意,不得已,不遂心,不成全,到头来空崖一座,友朋离散,爱人断魂,己身成孤。

    哭到最后泪干心灰,痴茫茫注视天边渐起的星子,据说人去后会化为天边星,逝去时辰相差不久的人,化星之后会很近,自己一生都不能走近他身边,如果能获得死后永恒的相依相伴,也算梦想达成,不虚此生。

    这么想着,忽然也不觉得伤痛悲哀了,满心里反而漾起淡淡喜悦,似乎幸福近在咫尺,只待一个决心。

    孟六女公子,自幼父亲宠爱,我行我素,想到就做,从不牵连犹豫。

    她站起身,擦擦眼泪,也不说什么废话,对着下头黑云薄雾,绽开一个笑容。

    恍惚里似见裴枢笑脸,氤氲于云雾中。

    那是一个她等候已久渴盼已久的,温暖的表情。

    “嗯。”她吸吸鼻子,张开双臂,对下头大声喊,“我!来!了!”

    向前一步。

    天地失重。

    风如刀,从耳畔唰地砍过,断崖从头顶翻上去,云雾漫上眼前。

    在丧失意识前最后一刻,她觉得好像、似乎、也许、可能……

    听见一声大骂。

    ------题外话------

    ……

    第一件事,啊有月票啊?这个月甚菊紧。

    第二件事,很多亲已经知道了,六月七号,湖南长沙,女帝本色的首发签售会。近几年签售很少了,以后也会更少,原因大家都知道。很期待和大家相聚,如果有亲不能去,但是想拿到签名书,可以申请代购,有意者请加咔咔啡啡qq:157866846(一五七八六六八四六)。截止时间六月三号。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

第三十一章 安全期过了!

    夜色深浓,满山闪耀着星星红点,那是点着火把的横戟士兵,在追杀着禹光庭及其剩余军队。⊙四⊙五⊙中⊙文

    在那片火把的不远处,黑漆漆的乱草丛里,景横波蹲在宫胤面前,犯了愁。

    一时灵机忽现,把老公……哦不老宫放倒之后,她才觉得,似乎此刻此时,不是播种开花的好时机。

    战事还没结束,禹光庭还没擒获,裴枢破天生死不知,她这时候放倒男人睡一觉……咳咳,她好像离荒淫还差些距离。

    放倒他,除了那啥期之外,还因为她忽然想起了当初龙擎的话,似乎双修什么的,对龙家人很有好处,她虽然没从龙擎手中得到双修的办法,但就看上次和宫胤嘿咻了一把,他的手臂就能动了,保不准下次再睡一睡,腿脚也利索了。

    不过,利索了之后会不会跑得更快?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还有,这次再想占便宜,不可能再和宫胤打马虎眼下去,宫胤到时候会怎么选择,会不会结束现在的探索不安阶段,直接跑路,这也是一个值得慎重的问题。

    不睡不甘,睡了又怕从此没得再睡,人生,竟然因为一个睡不睡的问题,陷入两难境地,女王陛下仰天长叹——这世道是肿么了?如我这般美貌,难道不该是无数男人操心怎么睡到我吗!为什么却变成我整天操心怎么睡到他?

    世事如此操蛋,令人泪下两行。

    更操蛋的是,她听见了有人声。

    ……

    时间回到裴枢被孟破天坑下崖的那一刻。

    两人一路翻翻滚滚,催花折叶,在撞破了头,撞肿了腰之后,终于“啪”一声,滚入了崖底的水潭。

    在滚落的过程中,怒气冲天的裴少帅,无数次想将怀里的坑爹女人给推出去,最终都没有践行,但一入水之后,他二话不说,将孟破天一推,自己快手快脚爬上了岸。

    裴枢爬上岸,抬头看见壁立千仞,这崖果真很高,之所以他们无恙,一是本就从半山落下,又一路缓冲,实际距离已经不高,二是裴枢落下时看准了地方,避开了乱石嶙峋的地面,选择了水潭。

    这崖下地方不大,曲径通幽,山石林木郁郁葱葱,黑暗中看来无数暗影,裴枢反倒有些高兴,这种地形,很可能会有上去或者出去的路。

    从高处落下,身上大小擦伤无数,裴枢四面找了些草药,捣烂成泥准备敷在伤口上,这潭水看起来是死水,不大干净,可不要感染了伤口。

    他正要给自己裹伤,忽然停住手,皱眉盯着水面——那麻烦女人怎么还没上来?

    水面上没有人,只有一缕长发在飘荡,缓缓下沉……

    裴枢猛地扔掉了手里的药草,“哗啦”一声,跳下了水。

    水浪溅起半天高。

    在他下水的那一刻。

    那些山石林木背后的暗影里,缓缓现出几个暗影。

    高高矮矮,身形庞大,仔细看去,却是因为都穿着斗篷。

    当先一人整个脸都掩在斗篷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水潭,蹲下身,宽大的袖子里,缓缓滑出一条蛇。

    男人目光也如蛇,阴阴冷冷。

    裴枢没猜错,这山崖连山,有路可下。

    他也没猜错,斗篷人听见那句“原来是你”,一定会下来查看,只是他顾忌宫胤,又顾忌这满山的景横波的兵,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多花了些时间,下到了这崖底。

    那条蛇蜿蜒游去,直奔裴枢刚才扔下的准备敷伤口的草药,在上面盘旋游弋一阵,随即嘶嘶吐着信子,回到了斗篷人的袖子里。

    斗篷人目光很满意。

    他喜欢智取,不喜欢力敌,还有,他做的事也是一定要做成的,迂回多少次也没关系。

    裴枢是勇将,这种人在绝境之中的杀伤力,无与伦比,和这种人拼死决斗,他自己也要吃大亏,何况为了避人行迹,他带的人并不多,能不能留下裴枢,并无把握。

    有了一个孟破天,再有了这条蛇,一切就好办了。

    他回头看看,此处隐约还可以看见满山游曳的火把,这里因为地形原因,其实离景横波的营地不算远,只是隔着半道山崖,是个人迹罕至的死角。

    山中有景横波军队,山外有在等候的临州私军,再远一点,也许禹国两位王子的军队,也已经到了。

    所谓浑水摸鱼,火中取栗,乱中搏机也。

    他舒舒服服坐下来,在黑暗中等。

    此时裴枢在水下救人,五丈之外,斗篷人在阴影中等待,百丈之外,景横波刚刚追上了引着八百精兵跳坑的宫胤。

    “哗啦”一声水响,裴枢冒出头来,抓着孟破天头发,一路游到岸边,没好气地把她往岸上一扔。

    孟破天死狗一样躺着,肚子鼓起,脸色惨白。

    裴枢爬上岸来,看她那样子,恨恨“嘿!”了一声。

    见鬼,这丫头居然不会水,不会水刚才为什么不呼救?

    也许是倔强,也许是下水就被砸晕了,幸亏他发现得快,再慢一步这丫头真淹死了。

    “真是无可救药的蠢女人!”裴枢满腹懊恼地咕哝几声,一阵风过,他虽然阳刚体质不怕冷,但也感觉到了凉意,回头看孟破天,那小脸更加惨白了。

    这时候应该生一堆火,换掉衣服,裴枢摸摸身上,一阵翻腾,火折子早掉了。换衣服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

    他只得将孟破天扶起来,双手按在她后心,给她运功驱寒。

    暗处窥视的斗篷人,神情更满意了,裴枢多耗费一点力气,他的胜算便多一分。

    裴枢天生体质烈阳,修炼阳火真气,真气所经之处,如火之炽,虽然强大,但是霸道,没一会儿,孟破天脸色虽然恢复红润,眉头却皱了起来——她的经脉,受不住这么霸道的真气。

    裴枢也便收手,将她扶坐靠在岩石上,扶她时眼光一落,无意中正对着她胸口。

    此时月光明亮,水潭边反光强烈,诸般景物看得清晰,发育极其良好的少女,落水后有过挣扎,衣衫稍稍敞开,偏偏穿的是一身浅色衣衫,水一湿便成透明,紧紧地裹在曲线玲珑的躯体,不仅能看见里面淡鹅黄绣着凤仙花的肚兜,甚至能看到因为身体受激,微微挺翘的……

    裴枢霍然转开眼光,坐到一边,想了想,又坐远了点,再想了想,干脆走到水边,把双手插进冰凉的潭水里。

    他体质特殊,最是容易热血冲动,眼前这一幕对他的刺激,远超常人。

    耳力似乎忽然增长了几倍,听得见风中传来的细细的呼吸,还有女子淡淡的香气,那呼吸似带着原始的撩动的节奏,一起一伏,都撩得心头火一明一灭……

    裴枢猛地把脑袋扎进水里,哗啦一声。好一会儿才拔出脑袋来,头发和眼眉,月光下乌黑得墨似的。

    好在这种性格的人,心志也特别坚定,心中默念一千遍景横波,那种骚动略略好了些,裴枢想着还是得找点事来做,一眼看见刚才扔下的草药,便转过去给自己敷药。

    药草有点淡淡腥气,但他此时心神浮动,心不在焉,哪里在意这点细节,伤口敷好后,有心扔下孟破天不理,一转眼却看见她脖子上一道擦伤,伤口不浅,鲜血淋漓,不早点治疗,怕是要留下疤痕。

    对女子来说,留疤是很残忍的事吧?裴枢犹豫了一会,还是过去,将用剩的草药,给孟破天敷上。

    这时候药草泥的腥气更重,他闻了闻,确定不是毒药,也便没多想。

    暗处,斗篷人的笑意更深浓了。

    当然不是毒药,他不能冒险接近下那种无色无味的毒,而所有携毒动物的毒,都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那只是火蛇而已,生于烈火沼泽的火蛇。一重功效是令人触之如被火烧,另一重功效是引发体内真火。在很久以前,他曾经命人,对景横波和宫胤用过一次,想必那东西,给那两人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他相信,这种极阳之物,对裴枢的效果,一定比对宫胤要强得多。说不定能令裴枢就此焚身。

    那么,他只需要捡个现成的裴枢尸首,做成宫胤杀死的假象,不管景横波相信不相信,她都会悲痛欲绝,自责不已,宫胤也会受到影响。

    敌人心神失守,他就会有机会,哪怕让那两人伤伤心也好。

    他笑意更深了。

    瞧。这样杀人多好?省时,省力,用点心思便好。

    ……

    裴枢将草药给孟破天敷上,或许触痛了她的伤处,孟破天忽然轻轻呻吟一声,睁开眼睛。

    这声呻吟声一入耳,裴枢脸色大变。

    只是一声女子婉转之音,他体内便如被火鞭,猛地一抽,刹那之间一股烈火从丹田深处点燃,升腾,蔓延……热血在沸腾,经脉在膨胀,浑身上下都在跃动,眼睛忍不住死死盯住孟破天的胸口,连双腿都在微微颤抖,隐隐做出一种无法自控的前扑的姿势,期待一场纵情的释放……

    裴枢知道大事不好!

    他猛然向后弹起,死命转开眼睛,逼着自己不要再看,不要再听,不要再接触。

    他弹向身后潭水,寒潭森冷,可灭欲火。

    一双手臂忽然缠上了他的脖子。手臂柔软修长,隐隐处子香气。

    裴枢如被雷击。

    这种时候理智本就有限,哪里经得起任何撩拨,裴枢一低头,就看见孟破天双颊晕红,眼波旖旎,哧哧笑着,挂在了他身上。

    她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软,软如丝带滑绸,摩擦揉蹭之间,肌肤的热力和滑润透体而来,体内那蓬火被添了一大把干柴,蓬一声燎原了。

    裴枢的眼眸已经变成赤红色,猛地低下头,他还没找准孟破天唇的位置,孟破天已经主动将红唇献上。

    一霎间惊电阴阳,正负相吸,体内似无数热浪伴电流掠过,沸腾的热血里开出肉欲的花来,唇与唇密不可分,肌肤与肌肤浑然一体,男子与女子如此契合,以至于欢娱灭杀了理智,裴枢喉间发出一声叹息般的长吟,手急速地一阵摸索,孟破天本就不整的外衫落下,孟破天似乎比他更混沌,一直格格笑着,也伸手来摸索他的身上。

    她毕竟是处子,不得其法,双手乱摸,触及了裴枢的伤口,还以为是他的腰带,狠狠往下一拽。

    裴枢一阵剧痛,顿时微微清醒,一睁眼看清眼前情态,猛地将孟破天扛起放在肩上,撒腿就跑!

    这一下来得突然,孟破天正在情热,忽然天地颠倒,热力全无,冷风吹过,身体里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眼泪洒在裴枢肩上,裴枢哪里理会,他咬牙,对着正前方,跑!

    正前方,正是斗篷人所在的地方。他正津津有味观看活春宫,有点意外这火蛇口涎效果如此之好,盘算着是厚道的等裴枢事毕再乘虚而入呢,还是在他进行到一半时出手,冷不防裴枢中途勒马,反应极快,竟然就冲了过来。

    斗篷人目光猛缩——黄金战神果真了得!这种时候,还能清醒思考。他因为自己的异常状况,猜到有人暗算,还猜到暗算的人一定没走远,就在附近。他甚至在刹那间就选对了方向——斗篷人所站的位置,是正对着裴枢的唯一出口。

    裴枢冲向这里,说明他已经猜到了,下手的人得意于自己的杰作,一定会在最便于观看的地方悄悄欣赏。

    这其间心思,包含着对地形的准确判断,甚至还包括对人的心理的正确揣摩,而这,是裴枢在不清醒状态下一瞬间判断出来的,斗篷人目光越发警惕森冷——之前想动裴枢,主要是为了打击景横波,如今看来,自己的必杀劲敌榜上,得添上少帅名字了!

    留这么一个人在景横波身边,他难有胜算。

    眨眼间裴枢已经冲来。

    斗篷人的手下,都还处于观看暧昧场面的激动兴奋情绪之中,根本反应不过来。

    裴枢人未到,脚尖一踢,一块巨石凌空而起,猛然向暗影中砸下。

    这出口位置狭窄,几个人一站便无余地,斗篷人不得不喝令属下随自己躲避,只是身子这一闪,面前忽然失去了裴枢踪迹,再一看他已经跃起,踩着大石,飞过了他们的头顶。

    落地后他再不停留,扛着孟破天,逃!

    斗篷人目瞪口呆——这是裴枢吗?是传闻中暴戾狂肆,永不后退一步的裴枢吗?

    等他越过巨石,就看见裴枢已经成了一个小点。斗篷人咬咬牙,看看山头上火把已经少了很多,想了想,“追!”

    ……

    裴枢扛着孟破天逃之夭夭。

    愤怒和屈辱在他心头如火燃烧,他恨不得立即抛下孟破天,回头把那家伙扁成肉酱,他在脑海中已经模拟了一万次斗篷人的凄惨死法,模拟了一万次自己如何回头威风凛凛宰了那无耻小人,但他脚下跑得更快了。

    不能不跑。

    已经中毒了,战力不如从前,更关键的是还有一个同样中毒的拖油瓶,真要对战必定处处受制,他无法想象自己如果败了,自己和孟破天会遭受怎样的屈辱下场,这也罢了,更重要的是,对方根本目的是要对付景横波,到时候这奸计无穷的家伙会怎样打击景横波,他想都不敢想。

    忍一时辱,和造成一世恨,传闻里暴戾刚强,从不受辱的黄金少帅,依旧选前者。

    他跑得很快,向着记忆中横戟军营地而去,此时山上火把已经灭了很多,战斗已经基本结束,隐隐能听见士兵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他一时只能顺路跑。

    肩头上孟破天已经被颠醒了,神智还是模模糊糊的,在他背上一颠一颠地道:“有人追杀你吗……”

    裴枢现在听到她声音都觉得崩溃,大声道:“闭嘴!”

    孟破天不理他,茫然看了看前方,思路不知怎的和先前跳崖之前连接在一起,猛然道:“裴枢,我告诉你景横波不是好人!”

    裴枢一听“景横波”三个字,顿觉体内又轰然一声,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掠过当初寝宫里海棠睡姿的女子身姿,掠过她温软的身体美妙的曲线,甚至鼻端都似乎隐隐嗅见属于她的馥郁香气,他烦躁,难受,浑身火烫,恨不得一把将孟破天摔下来。

    “闭嘴!”

    孟破天用的药比他少,摔下来脑子也有点糊,药物对她的更大作用,是让她情绪烦躁,身体得不到发泄那就口舌,她继续絮絮叨叨地道:“我们走吧,走远了吧,不要再和景横波在一起了。我已经和她割袍断义了!她为了那个宫胤,不相信我,不肯去救你,也不肯帮我,这种无情无义的女人……裴枢,裴枢,你不要犯傻了,你就算不喜欢我没关系,可我看不得你犯傻受苦……”

    裴枢又要骂闭嘴了,然而听见最后一句,他忽然震了震。

    一瞬间刚如铁石的心也似乱了乱,随即他咬牙,怒道:“都废话什么?景横波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们一个个都不信我!”孟破天也上了火,“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不是!”裴枢此刻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问,只想大声喝骂。

    “就是!”孟破天脑子里其实也一片混沌,根本不大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声音比他更大。

    青春男女,火气难解,睡不成,就比嗓子。似乎喊得越高越**。

    一颠一颠地体内翻覆,难受得要命,孟破天双腿忍不住扭来扭去,这下要了裴枢的老命,他猛地按住她双腿,“别动!”

    这一按,触及孟破天肌肤,裴枢低喘一声,眼睛又红了。

    他觉得自己快被烧死了。

    他情急之下用力很大,孟破天痛呼一声,心中又燥又恨又怨,她猛地低头,一口咬在裴枢肩上。

    鲜血立刻涌出,孟破天爱啃骨头,牙齿很利。

    一边咬一边大声嚷:“杀了景横波!”

    裴枢不觉得痛,或者那点痛感反而撩拨得**更加猛烈,鲜血横流里眼睛里火焰也似要爆出,他一边跑一边大喊,忘记了一切,声震山林,“死也不杀她!”

    “睡我!”孟破天大喊,嗓子尖利,也声震山林。

    “不睡你!”裴枢狂奔狂喊,喊出心底最深处的**,“我只想睡她!”

    ……

    景横波傻呆呆地坐在地上。

    她听见的,正是这段狂喊。

    她狂汗。

    鬼祟祟正想睡人,猛然听见人家狂喊要睡自己,心脏都差点停摆。

    这年头,怎么有人就爱动不动吓人呢?

    她站起身,对黑暗中张望,刚才的声音,似乎是孟破天和裴枢的?

    随即她便看见两个人叠罗汉一般奔过来,跑得疯子一样,她急忙挥手,“裴枢!”

    那边裴枢一听见她声音,如被雷击,猛然抬头看向她。

    景横波只觉得他眼睛红得滴血一样,近乎诡异,正要问清楚怎么回事,忽然看见几条黑影,闪电般掠过来。

    她大惊——这深更半夜能把裴枢追得死狗一样的,是什么人?

    她赶紧迎上去,一把抓住裴枢。

    这一抓坏事了。

    裴枢体内药性还在,动物药性不比寻常助兴药物,一捧冷水就能解决,没有对症的药一时就不会消解,他内心对景横波情根深种,又是年轻热血,日日夜夜梦里都是她,春梦的女主人公是她,右手小兄弟辛勤工作时假想对象也是她,听见她名字都觉得内心骚动浮想联翩,此刻见到人,嗅见心心念念的她的气息,看见月光下她眼眸瞪圆似猫眼,而红唇鲜艳似烈火,感觉到她手掌柔软指尖修长,掌心热热地触及自己的肌肤……

    他猛地向前一扑。

    “哎哟!”

    “哎呀!”

    两声叫声,一声是孟破天的,裴枢扑下时忘记她,孟破天先栽了下来。

    一声是景横波的,孟破天栽在她身上,脖子上的药物蹭了她一脸,景横波啊呀一声,舔了舔嘴角,呕了一声道:“啥玩意这么腥!”

    一条黑影冲过来,一把拎起孟破天扔开,又往景横波身上扑。

    不用问,裴枢。

    他还没扑下来,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手指笔直,指尖雪白,指甲闪耀着冰雪一般的光芒。

    那手指横空出现,直直地戳在了裴枢的气海。

    “砰。”一声,裴枢栽在了景横波脚前,额头重重磕在她脚下,看上去像在给她磕头。

    那只雪白的手指并没有停息,一把抓住裴枢的后心,把他往矮崖底下一扔。

    景横波“哎呀”一声阻止不及,目瞪口呆地看着可怜的少帅被忽然醒转的宫大神也扔进了坑里。

    扔人进坑的宫胤,一点愧色都没有——崖啊,掉啊掉啊的就习惯了。

    反正这是矮崖,那些八百士兵摔下去都摔不死,少帅自然也没事,他需要从高处下来,清醒清醒头脑。

    满山大喊要睡景横波,当他死人吗?

    他倒想当一次死人,为什么要破坏呢!

    他恹恹抬头,忽然目光一凝——斗篷人!

    对面不远处,斗篷人也看见了他,停住脚步,目光一闪。

    宫胤立即看景横波,刚想说什么,忽然一怔。

    景横波不知何时倒在地下,和孟破天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长腿绞来绞去,满面潮红,眼眸如星,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神却已经散乱了。

    宫胤一看便知,中药了!

    只是刚才她和孟破天一霎接触,怎么也变成了这样?这药得有多厉害?这世上有这么厉害的药?

    更不可思议的是,裴枢好像中药更深,他对裴枢还是了解的,少帅看似狂放实则谨慎,轻易不会中招。

    宫胤脸色严肃了,不能确定的事,必须慎重对待。

    对面,犹豫不定的斗篷人神色也有些惊讶——景横波也中了?什么时候中的?火蛇的毒性,好像没那么厉害吧?

    随即他便一喜——宫胤行动不便,裴枢已经离开,景横波又失去能力,这不正是杀他们的好时机?

    那边宫胤一看见他脸色,便明白他的意思,正考虑如何召唤景横波的士兵而又不引来误会,忽然景横波跳起来,一闪便闪了出去。

    宫胤还没来得及追,“砰”一声女王陛下撞上一棵树。

    她也不喊疼,也不生气,抱着树,忽然蹭了蹭,嘻嘻笑道:“好大,好壮……”

    然后腿一抬,手一举,脖子曼妙地向后一扬,钢管舞起始造型。

    宫胤猛地掠了过去,一手将她扯开,手一甩,将景横波甩到了背上,和刚才裴枢背孟破天,一个造型。

    然后他也跑了。

    女王陛下这种德行,能被她的士兵看见吗?

    不能!

    所以宫大国师只好扛着他发春的女王陛下,向山外落荒而逃。

    斗篷人目不暇接——今晚的很多事出乎意料,他已经有点跟不上思路了。

    一个个好像都吃错了药,可他明明记得就是一条火蛇而已。

    机会难得,能把国师和女王追逐得如丧家之犬,也是人生难得经历,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冒险追了下去。

    宫胤一路向山外掠去,准备找个合适地方好好瞧瞧景横波。

    女王笑嘻嘻骑在他背上,双腿绞紧他的腰,时不时瞄一眼后头追兵,眼底光芒狡黠。

    不过转眼她就疯疯傻傻燥燥热热的了,一边不住地摩擦摩擦,一边昂头大喊:“让我睡你!女上位,谢谢!”

    大神埋头。

    跑。

    跑。

    ------题外话------

    ……

    前几天有亲说,裴枢落崖情节虐!没必要!对剧情没影响!谁说没必要?可重要了!关系景色景致景泰蓝的诞生的重大问题!

    今儿个,抠鼻,貌似还没写到你们想要的,但是,面包会有的,而且也已经看见粉红泡泡了是不是?俺是个实诚人,你萌实诚地掏月票给俺好不?

    最后,憋在评论区太兴奋了,兴奋也请含蓄隐晦谢谢!和谐时代,和谐时代啊!

第三十三章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跑。

    跑。

    斗篷人并没有追到底。

    因为裴少帅皮粗肉厚,且尽忠职守,他被坑下了矮崖,一路栽进横戟军营,也就一点皮外伤,爬起来时候,正听说横戟军大获全胜,但禹光庭已由护卫护着向外逃,一队横戟军一直在追着,他的手下正点齐其余人手,准备全方面追缉,顺便还要找临阵失踪的女王,裴枢一听,一骨碌爬起来,带着人便追出去了。

    少帅满心烈火,不得抒发,正是浑身难受时节,举着个火把狂性大发,要不是属下拼死拦住,就要下令烧山了。

    他一带兵冲出来,满山火把点燃,暗处的斗篷人便已经看见,此人向来谨慎第一,顿时觉得这时候再追击景横波宫胤,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休说这满山都是景横波的人,外头还有临州贵族私军,还有禹国王子的军队正在赶来,乱兵之中可以想办法浑水摸鱼暗杀,但公然追击可不成。

    他放弃追杀,却也不愿令宫胤景横波好受,当即令另外一个身形衣着和他差不多的手下,带人继续跟着,自己悄悄隐入山林。

    宫胤其实倒没太操心身后的斗篷人,斗篷人能分析局势,他自然更明白,今夜各方势力云集,一场乱战,最易暗杀却也最易潜藏,他更担心的,只是背上那个扭来扭去,大喊安全期亏了的怪物而已。

    分别一年后再见,他渐渐发觉,女王陛下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好办了,以前她看似风流实则漫不经心,不肯用心的人好欺瞒。但现在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性情变得捉摸不定,狡猾奸诈,真真假假,连他都难以确定。

    而且她越来越手狠了,说砍人就砍人,说抡棒槌就抡棒槌,快准狠毫不犹豫。他脖子上还有一条印子,后脑一个包闪闪地鼓着。

    先前他其实是晕了,山林太暗,角度不对,看不清楚,一开始他还真上了当,但棒槌落下前一刻,他忽然感觉到抓住自己的双手纤细柔软,分明是女人的,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明白之后自然不能再催动真气拉下她,只是这么一犹豫,她老人家的棒槌已经毫不犹豫地落下来,最后一霎他只来得及将真气运转至颈后,挡住她的大力漂漂槌,所以不过一会儿,就醒了过来。

    醒过来时正听见“拍软期哦”四个字……不明觉厉。

    宫胤一边跑一边想这“拍软期”是个什么意思,听她的语气得意洋洋又充满暧昧,似乎是一件不大能光明正大提起的好事,但她的好事,对他来说往往不是好事……

    宫胤很操心,很忧郁,自从再遇景横波,事态好像发生了变化,他想得越来越多,跑得越来越累……

    已经出了山,前方再不远,就是禹光庭有所防备,下令再远一点呼应的临州贵族的私军,这群贵族等于是禹光庭骗来的,他们的儿子被押在横戟军营里,禹光庭谎称这批人质都已经被女王杀害,引得这些失去儿子的贵族官宦悲痛绝伦,集兵跟随前来要为儿子报仇,景横波曾下令人传讯这些人,说明人质并未全死,并邀请他们赴宴,却被禹光庭挡住了信使,封锁了消息,此时这些人遥遥望着山间忽起忽灭的星火,迟迟没接到禹光庭的信号,也没看见料想中四散的横戟逃军,都有些惴惴不安。

    宫胤背着景横波,从这一批埋伏的队伍旁边掠了过去,他不打算混入这里。因为他如果没猜错的话,禹光庭如果逃生,一定会先投奔这最后一处援兵,而裴枢一定会带着人质追踪而至,他不愿意裴枢和景横波现在撞上。

    他担心自己再听见什么睡不睡的,会把烈火少帅冻成冰尸。

    身后女王陛下中的药好像具有可调性,下山了有人了就不喊了,改在他脖子后面吹气,吹得轻盈浪荡,一波三折,还伴随着低低的“嗯嗯”之声,春风流花,落雨霏霏,对于本身就心怀爱意且正当年纪的人来说,这声音和动作都很要命,宫胤在吸气,衣服下的肌肤薄薄一层冰晶闪现,给自己上一层冰铠甲先,可是冰铠甲练不到某些部位,也无法抵挡体内一阵阵的热流,结了冰冰又化,衣裳裤子渐渐湿了……

    宫胤只好跑得更快了,跑得快,裤子干得也快。

    越过这片临州私军,再往前就是荒郊野地,爱干净的宫胤,停也不停。

    他不能接受在一片树叶或泥地上,陪她滚来滚去……

    前方忽然出现一大片深色的移动的阴影,在阴影的中间,还有一片辉煌的灯火,这个时候在平原道路上看见辉煌灯火,是件很奇怪的事,连宫胤都禁不住停下来,凝目去看。

    阴影在不断移动,乌云半掩的月色下,一片片青光闪耀,仔细一看,是整齐的矛尖随着行进的步伐如浪起伏,这是一支沉默夜间行军的军队。

    这个时候这个地域,出现在这附近的军队,必然是禹国的两位王子无疑,只是那片高处的辉煌的灯火十分奇怪,远远看去,竟然是一座华丽楼宇模样。

    垂宫灯,饰锦帘,雕梁画栋,珠玉琳琅,重重绣帘间隐约旖旎灯光,似乎还有窈窕的身影,被灯光曼妙地映在帷幕上。

    除了比较小型,看起来就是一座华丽殿阁,这殿阁还在移动,仔细看是装在铁板之上,被数十匹马拉着,拥卫在重重军队之间。

    宫胤眉毛微微挑起,他想起了蛛网档案里的一些记载。

    禹国大王第二子禹直,是个足可称为荒淫的风流种,豪奢重享受,跋扈轻人命,据说精力过人,夜御十女,王府美姬数百,都不能够满足他的要求,经常巡视封地,看中谁便动手,他还不喜欢规规矩矩在床上干活,喜欢各种不同的地方,松下井上皆可,厨房厕所不论,对女人的口味也各种奇怪,美丑生熟,时时变换,他出巡时为了方便玩乐,特制楼船及楼轿各一,前者走水路,后者走陆路,尤其后者,据说就是一个移动的小型宫殿,华美尊贵,诸般用具应有尽有,甚至有自己的厨房和浴间。

    听起来令人皱眉不屑,一笑了之,但蛛网在这人的档案后面还有备注:疑一切皆伪饰也。

    换句话说,怀疑这一切可能都是一种假象。

    性好渔色,夜御十女,但据说本人残缺,遍地掳掠美女一是为掩饰残缺,二是为治疗残缺。

    移动楼阁,奢靡无度。但据说那楼车有的并不仅仅是厨房和浴间,还有无数要人命的机关。

    招摇到极致是危险,但也是保护色。

    宫胤一向相信蛛网的分析和判断。

    背上女王陛下又在摩擦摩擦了,她似乎也看清了那奇特的楼轿,并认为那是一座屋子,于是她摩擦摩擦着哼,“屋子,客栈,睡觉!”

    宫胤唰地掉换了一个方向,但是已经迟了,几骑飞驰而来,骑士远远高呼:“前方何人,站住!”

    宫胤哪里会理会这种小卒,不过一弹指,地上一排冰锥忽冒,戳着那些马蹄,骑士们人仰马翻。

    景横波从宫胤背上回头,笑吟吟打了个响指。

    不断接近的楼轿流转的灯光下,她微笑的容颜艳若明花,从地上爬起的士兵们齐齐一怔。

    转眼宫胤已经掠了出去,人力再强,不可与千军万马相抗,他不想找麻烦。

    那几个士兵眼看不能敌,也不敢纠缠,赶紧爬起,跑向军阵中。

    他们狼狈落地已经被行军的人看在眼里,楼轿之上歌舞一停,一人掀开帘子,懒洋洋道:“怎么了,遇上我那哥哥吗?”

    “回殿下,”一个将领恭声道,“前方过路客而已。”

    禹直抬头看看远方,唇角笑意古怪,此时一队斥候飞驰而来,向他回报前方临州山中,据说摄政王已经兵败,正被横戟军追杀,临州私军原本要助摄政王,不知怎的忽然临阵倒戈,现在大王子禹冲已经赶到临州附近,很可能很快会和摄政王相遇。

    随行将士精神大振,纷纷表示不能让大王子抢得头功,无论是救是杀摄政王,都该由二殿下掌握才是,不如速速前去,和大王子抢一抢。

    禹直唇角那抹诡异笑意一直未散,摇了摇头,“都是蠢材!横戟军那么好惹的?既然摄政王都兵败,横戟军此刻气势正盛,这支军队又是裴枢这个火爆性子率领,老大想要救摄政王也好,想要杀摄政王也好,只怕都得先问这位少帅同意。问题是,老大会问吗?老大不问,裴枢能让吗?”他笑嘻嘻摇了摇手指,“所以这两个遇上,一定会打一场,黄金战神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老大劳师远征,人家名将追击气势如虹,这时候谁遇上谁倒霉,本王为什么要凑这一脚?”

    众将心悦诚服,纷纷低头称是。禹直笑道:“大丈夫审时度势,莫做看见骨头就冲的野狗。停军,就地驻扎,等咱们瞧清楚了风向,再决定到底捡什么便宜!”

    一声令下,军队驻扎,楼轿也停了下来,禹直看也不看先前那几个丢了马的骑士一眼,懒懒道:“拖下去。”就准备放下帘子,继续胡天胡帝。

    他的拖下去,就是处死,众人习惯,默不作声上前,那几个士兵脸色惨变,其中一人性子灵活,大叫:“殿下,我等方才,是遇见一绝色女子,那女子风流冶艳,行为放荡,趁我等不备,抢了我等马去……”

    帘子唰一下掀开,禹直一改刚才懒洋洋神色,眼睛发亮,“谁?在哪?”

    士兵们松了口气——殿下爱女人,尤其爱与众不同的女人,这下有救了。

    士兵指指景横波所在方向,禹直毫不犹豫一挥手,“请来!”

    士兵小心翼翼提醒,“殿下,对方似乎扎手……”

    “出一个千人队,本王亲自去,请不来,捆来!”

    ……

    宫胤并没有离开军队太远,身上的女人越来越火热了,夹得他越来越紧,似乎对他看见客栈却不去投宿很不满。

    宫胤只好反手去点她穴道,景横波这时候倒灵醒,唰一下闪了出去。

    宫胤只好去追,景横波又闪,这回是倒着闪,正向着军队方向。

    她这一闪甚是凶猛,一退数十丈,后方禹直正扬鞭快马而来,蓦然抬头,眼睛一直,倒抽一口冷气。

    跟随他的千人队,也齐齐“嘶——”地一声。

    前方,半空之上,忽然出现长发女子,荒野之上夜风凛冽,将她衣裙吹得紧裹在身,这一眼,正捕捉到浮云星光之下,长草之上,女子玉瓶似的体态,平直纤细的颈项和肩,柳条般的腰肢,轮廓美好的臀,长到不可思议笔直如管的腿……

    仅仅一个背影,已是少见的好身形,上千目光直勾勾跟着那身形落地,稍稍一个侧身,“哗”一声……好一个峰峦起伏,波涛连天!

    “妖娆!妖娆!”禹直目光真的直了——好身形的女子,未必有那样的好本钱,好本钱的女子,多半过于丰满,这般秾纤合度,该苗条的苗条,该饱满的饱满的女子,可谓人间绝品!

    更重要的是她一侧头间,有意无意看过来,目光朦胧,眼波如水,流眄之间,遍野的草都似因此低伏。

    众人都盯着景横波,禹直目光忽然一直,迎面掠来白衣人,那轻功……

    风流王爷眼睛盯着美人,身子却开始往后退——女人和小命之间,当然小命要紧。

    他退,景横波也退。

    景横波一个后闪,忽然闪进了他的怀里。

    “砰。”一声,只想跑的禹直,忽然软玉温香抱满怀。

    禹直一惊,并没有如人想象一般喜出望外立即揩油,反手就摸腰侧。

    景横波动作却比他快。

    蓦然一个返身,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格格笑道:“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禹直目瞪口呆地仰望着威武的她……

    “咱们天为幕来地为床……”景横波唱着歌,拎着禹直,头也不回,一闪,又一闪,直奔“客栈”去了。

    宫胤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真中药了?

    真中药了?!

    ……

    “砰。”景横波落在了那座华丽的巨大马车行宫之内。

    一阵尖叫,车内的女子们纷纷四处逃散。

    景横波笑嘻嘻拎着禹直衣领,手指对着暗处连挥,“向后退!向后退!”

    禹直眯着眼睛笑看着她,景横波也对他眯眼微笑,乍一看风情万种,仔细看杀机万种。

    她听着外头风声,忽然笑吟吟道:“小样儿,还挺有味道的……”一边俯下身去。

    禹直似乎很享受这种难得的女人调戏戏码,微笑相迎。

    双目相对,唇与唇距离不断接近,相距只余数寸……

    禹直忽然伸手一抵。

    “当。”一声响,景横波的匕首,刺在了他手中的小盾上。

    两人手中的武器,都像是忽然冒出来的。

    两人都满脸春情,眼神荡漾,女上男下,含情脉脉。

    匕首抵在小盾上,景横波挑起眉毛,半晌,笑了。

    “好,好,传言果然就是传言,禹国二殿下,你荒淫得似乎不到位啊!”

    禹直也笑,将盾牌往前抵了抵,“不过有时候,传言也是真的,比如女王陛下,你就如传言一般美艳无双哪。”

    景横波呵呵一笑,瞟一眼外头,胳膊肘抵在他胸膛上,呢声道:“就知道你能猜出我,善于伪装的人都善于隐藏,那你觉得,咱们要不要谈谈?”

    “要的。”禹直立即爽快地道,“能多亲女王芳泽一刻,也是好的。”

    “巧嘴。”景横波笑嘻嘻捏一捏他的脸颊,语气旖旎,下手却不轻,禹直的脸颊,立即青了。

    难得他笑容如常,好像真的很享受。

    “二殿下,”景横波把玩着匕首,笑道,“朕抵达禹国后,虽然屡受你禹国摄政王骚扰,但对你禹国两位王子,却很是照顾。尤其是你,朕先送了你一份大礼,现在又要送你一份礼物,你何必还让外头那么多人,在那虎视眈眈呢?”

    “原来那骨头,是陛下送给小王的。”禹直笑道,“如此倒确实是一份人情,便冲着这一点,小王便让外头的人,别再阻拦那位先生。”

    “别。”景横波探头对外看了看,外头的军士已经结成阵,宫胤正在闯阵,“让他累累也好。”

    累着了,等下她就为所欲为了,女王笑得很奸诈很淫荡。

    禹直不明白女王为什么忽然一脸春情荡漾模样,但再自恋也不敢想到自己身上,只得咳嗽一声,问,“只是陛下这虽是人情,却同样通知了我的兄长,而且现在我兄长很可能已经制服了摄政王,那小王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呢?”

    “自然是王位呀。”景横波眨眨眼,“那骨头,就是证明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是假大王的最有力证据。那是你真正父王的手骨。你的父王,早已被禹光庭勾结临州耶律家,暗杀于临州,骨头都在耶律庄园的密室底下化了。只要金殿验骨,你的出兵就堂堂正正,禹光庭也再无翻身之日。而马上,你哥哥也要在裴枢手下败了,禹光庭和你哥哥一倒,你不是大王是谁呢?”

    禹直笑得开心,“可禹光庭一定就此失败吗?我哥哥目前也没败啊。”

    “禹光庭身边精英尽失,此刻又在你兄弟围攻之下,不败也得败。至于你哥哥,只要我下一个命令,裴枢自然会帮你解决他的。”景横波笑意愈深,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合作,裴枢也会去帮你哥哥的。”

    禹直哈哈一笑,“女王亲身前来谈判,不怕就此有去无回,或者成为人质吗?”

    “我敢来自然有依仗。”景横波笑,“先别说你动了我,裴枢会怎么对付你,就算现在,你这满布机关的马车,和你这千军万马,也留不住我。”

    禹直默然,女王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只要她状态正常,这世上什么都困不住她。

    一旦没能达成协议,她可以选择他,自然也可以选择他的哥哥。

    现在这片地域,有裴枢、禹冲,和他三支势力,各有胜场,旗鼓相当,一旦其中两支联合,另一支必然吃亏,自己想要捡便宜的想法,竟已被这看似疯傻的女王看穿。

    而他也不敢冒险,因为调动朝廷大军的金印在禹光庭那里,边军将领也多半是禹光庭亲信,而他只有王府三卫,一旦不能速战速决,被边军发现,他这三卫便得留在这里,只能和女王合作,迅速解决禹光庭和兄长,携骨赶往大都,先取得朝臣信任支持,抢占王位才有主动权。

    女王看似冒险,其实步步算计,他不得不被她牵着走。

    “女王所欲为何?”

    “三个要求,”景横波笑嘻嘻道,“第一,你登上王位之前,必须以禹国大王名义,签下协议。裁减禹国一半军队,登基后五年之内,架空乃至灭绝耶律家族。以及发重誓永不侵犯我治下的帝歌。”

    “这已经是三个要求了。”禹直苦笑。

    景横波表情狡黠,“身为属国,你本就该效忠帝歌,耶律家族在禹国把持朝政多年,有他们在,你这个王位就坐不踏实,再加上这次暗杀你父王事件,你本来就要除去他们的。所以,这三个要求,也只能算一个罢了。”

    “好吧,”禹直叹气,“第二个呢?”

    “第二个,”景横波下巴对外头一偏,“外头那个家伙,将来对你提。”

    她猜到宫胤潜伏在禹光庭身侧,必有所求,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既然如此,便把这机会留给他。

    “如果是过分要求?”禹直皱眉。

    “放心,他对你们王位没兴趣。”景横波一脸轻蔑,“而对你来说,唯一不能割舍的,不就这个么?”

    禹直笑笑,也不生气,“好吧。”

    “第三个要求……”景横波声音忽然放低,“陪我演一场戏,并且发誓事后守口如瓶……”

    ……

    拉着小型宫殿的马车,忽然开始移动,禹直传出命令,马车向后军转移。

    一刻钟后,马车在军队后方停下,停在一处大树后,远远离开军队,马车车辕上弹下铁条,扣住地面,以固定车身,免于晃动。

    军士们远远见着,不以为意,还各自交换一个暧昧的笑容——殿下好艳福,又一轮胡天胡地开始了。

    果然,片刻之后,小行宫辉煌的灯火,开始一盏盏灭去,剩下一点灯光,却是粉色的,低低暗暗,透着无言的旖旎。

    车身微微晃动,隐隐有女子娇笑声传来,片刻后又是禹直的哈哈大笑,“妙啊……妙啊……世上还有……如此妙事……”

    纱帘上灯投倩影,隐约是女子曼妙身形,正缓缓俯身,靠向男子……

    一声长啸。

    漫天雪舞如星芒。

    一道白影,冲出重重大军,如流星在一片青色枪尖扫过,身后曳开纱幕一般的碎雪。

    深黑苍穹上飞雪未散,那人影已经冲到了小行宫里。

    “砰。”一声,窗户被砸开,禹直偌大的身影,生生被扔了出来,重重落在地上,滚出十丈开外。

    小行宫里,慵懒而微带沙哑的格格笑声传出,随即扑一下,最后一丝灯光也灭了。

    禹直被士兵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满脸暧昧地盯着马车,他真的很想知道,女王借他做戏,又借他马车,到底打算做什么?有些想法惊世骇俗,似乎绝不可能,但瞧这女王行事,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在那浮想联翩,忽然触及怀中书信,精神一醒,苦笑一声。

    女王留了书信,他要赶紧交给裴枢,双方合兵,先剿灭摄政王和大哥才行。现在就算想偷窥,也没时间。

    想必那女子就是算定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吧?

    真是奇特的人呢……

    禹直最后盯了那马车一眼,眼神中掠过遗憾和不甘,最终江山胜过美人,他将信收好,翻身上马,“走!”

    ……

    “砰。”马车一阵晃动。

    宫胤砸了进来,将禹直砸了出去。灯火噗一声,为气流所熄。

    在他出手之际,景横波好像完全没知觉,抱着一床锦被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格格乱笑,“好大……好壮……”

    宫胤低头看她,她却不看他,眯着水汪汪的眼睛,散着乌黑长发,嘴里呢喃啊呢喃,长腿在被子上绞啊绞……

    小行宫忽然令人燥热,不知道谁的心跳咚咚。

    宫胤转过头去,背对她,伸手要将她背在背上,忽然景横波格格一笑,把被子扑在他身上,等他扔开被子,下一个扑过来的就是景横波。

    宫胤要让,却似乎让不开,砰一声撞在车壁上,好在车壁都包了软缎,只有微微震动。

    宫胤坐着,背后是柔软的车壁,身前是柔软的景横波,前后丰隆挤压,似海浪似软云,一波波漾开,挤得他心脏忽似满了血,忽似失了血。

    景横波毛手毛脚往上爬,双手捧住他脸颊,嘟囔道:“帅哥,笑一个,笑一个……”

    她的掌心滚烫,烫得令宫胤一惊,赶紧要去把她脉门,景横波却格格笑着让开了,手往下一滑,“哧。”一声,他腰带被割断了。

    这下宫胤也顾不得把她脉了,赶紧抓住腰部衣裳,结果他刚动,景横波自己忽然跳了起来,翻着白眼道:“唧唧歪歪!最讨厌唧唧歪歪!不玩!换人!”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一步,一只手,拉住了她。

    ------题外话------

    ……

    今天本想写到某些情节的,实在是写不动了。

    来,先听我唱首歌。

    套马的妹纸你威武雄壮。

    把票票扔在波波的兜兜上……

第三十四章 浪潮

    那只手,轻而坚决地,拉住了她。

    景横波一顿。

    头一抬,一瞬间险些热泪盈眶——不容易啊,不容易!

    追逐多少路途,耗费多少心机,忍受多少委屈,放下身段,巧取豪夺,死缠烂打……到今日终于他主动一回。

    这感觉太难得太令人珍惜留恋,她停了一停,着意让心中那种感触多停留了一会,才矫情地一甩手。

    没能甩开,自己倒被身后的力道拉得向后一栽,栽倒在他的怀中。

    熟悉的清逸清凉气味,高山雪,今日终于染上阳光一抹。

    不待她主动,他已经双臂圈住了她,她心中长声唏嘘:认识三年余,他这样的姿态又有几回?

    终究是最近真真假假的疯傻姿态,让他心中疑惑,再不愿接触她,也不愿她真的就此投身别的男人,他有点笨拙地将她圈住,然后便不知道做什么了,仿佛这样,便拢住了她的天地一般。

    她脑袋很熟练地就想往他肩上靠,想想又止住,还是得疯婆子做到底,做到他无所适从,才可能顺了她的心意。

    她格格地笑起来,捧住他的脸,呢声道:“帅哥,出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哎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我……”宫胤还没能出声否认,景横波一低头,压住了他的唇。

    还是那熟悉的触感和滋味,每次相逢却都能将叠加的情绪唤醒,因为思念太深,相爱太深,执念太深,便面上有再多的拒绝,一旦相依便再也无法割舍,她触及他的清凉香气便浑身一软,而他则自然生热,几乎没有多想,便被动化为主动,挑逗、勾缠、侵入、吮吸……巨大的车厢里渐渐传出喘息之声,景横波虽然没有完全中那火蛇的火性,但多少沾着了一些,此刻唇齿相吮,着意又和他好一番津液纠缠。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点传了又传的药性起了作用,还是身体自有记忆,食髓知味自动索取,他的身体渐渐也有了热度,被扯开的衣裳胸口甚至肌肤微微发红生光,她的手迅速地探下去,腰带已经断了,甚至连外袍和里头的亵衣亵裤也裂了,占起便宜来倒方便,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贪恋那里的温暖和软韧的手感,他的肌肤如软玉如暖泉,有种丝绸般的滑透感,却又令人能感觉到肌肤之下隐藏的无穷深沉的力量,似冰泉下的火山,或者火山下的冰泉,有种奇异的冷热交击的快感,激得她还什么事都没干,就激动得一阵阵哆嗦,忍不住在那里抓来抓去,手背拱来拱去,揉来揉去,一边抓啊拱啊揉啊一边哼哼地笑,隐约听见他似乎在抽气,又似乎在压抑着反应,身体微微弓起,忽然他的手插入了她的发,五根手指在发间穿梭带来的细微的麻痒感,令她也颤了又颤,忽然她震了一下,感觉到他的手很自然地顺着她后颈,滑向了她的背脊,继续向下……向下……

    她吃吃地笑起来,趴在他小腹上,衣服本来就有裂口,揉一揉,哧啦一声就裂了,她趴在他胸膛上,先吹了吹他的耳垂,再蹭了蹭他脸颊,最后舔了舔他胸口,舌尖画了两个小圈儿,他猛地就抓紧了她的腰,力道有点控制不好,她却在黑暗中眼波流转,笑容无声。

    这是一场不大公平的挑逗,于她,已经经历风月,知道他的敏感处,早已做好准备,等待一场甘霖的浸润,于他,却以为这是人生彼此第一回,便当珍重,当爱惜,当小心翼翼,当知她疼痛悲喜,心间欲望升腾,终于愿意陪她放纵,却不知该从何开始,只知顺着自己心意而行,可她太完美太珍贵,细腻精美,光滑柔润,似美玉名瓷,手放在哪里都觉得摧残亵渎,却又因为男性的本能,遇上这样的人间极品,血液里沸腾着渴望摧残亵渎的因子,他想要大力揉搓,想要死命抚摸,想要将这女子的一切,都细细地揉进自己怀中去,但落了手,却是轻的,柔的,细致的,手指尚自徘徊不定,她忽然微微抬起肩,手便自动顺着光滑的肌肤滑下,忽然就到了她的腰窝。

    据说女子最美处便是腰窝,据说最美的女子才有腰窝,腰下三分处,两个美妙销魂的凹陷,只有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的绝佳体型才能造就,那小小的腰窝正容下他的一指,她却似乎有些痒,有些迫不及待,吃吃地笑,妖精般有意无意扭动腰肢,练舞的人的腰出奇的灵活,他的手不知何时到了她腹部上方,稍稍往上一抬,便感觉到沉甸甸的压力,压在手臂上,滚热,温软,丰盈,两团似乎随时可以从手中飞去的雪白鸽儿……

    他颤一颤,步步把握的分寸忽然就控制不住,是火焰冲出了牢笼,是积雪飞下了高峰,不知怎的体内一阵呼啸崩腾,啪啪几响,纽扣飞溅,她的衣衫也都裂了。

    喘息声里不知何时翻滚成一团,锦毯之上渐渐抛出凌乱的衣物,也说不清是谁给谁宽衣,也顾不上讨论是谁更火热一些,青年男女,相爱之心,久抑欲望,叠加在一起,平日里却沉寂,爆发时越火热,她固然不大像她自己,他却也不像了那个清冷禁欲,连纽扣都要扣上脖颈的雪山子弟,车厢里没有灯火,肌肤的明光因此在黑暗中隐隐约约,那些起伏的身线,被暗色剥蚀出最美妙的轮廓。

    隐隐约约有低低的说话声飘荡开来。

    “……我上……我上……”

    “胡说……不行……岂有此理……”

    “你不大方便嘛……别不好意思……反正……”

    “反正什么?”

    “……反正我脸皮比较厚……嗯嗯……”

    “别动……我好像有些……”

    车厢上的小行宫,似乎静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又有些细细声响,听不出是什么,却似乎和这夜的窃语之声呼应,嘈嘈切切,神神秘秘,似血液在血管中鼓动,又似草丛中的虫儿在悄然摩擦搭须,进行些关乎生命和欲望的话题,有人在吸气,声音曼长,有人在叹息,微带笑意。

    忽然“啪嗒”一声,马车微微一震,一声低呼。

    “机关!”

    “没事。”

    “哎呀,这机关可有意思……要么,借这个试试?”

    “这……”

    “这算起来,不是我上,也不为难你是不是?”

    “……”

    整座马车在微微晃动,隐约还有些咔哒咔哒怪响,难得这车厢行宫一般,巨大而稳固,只是靠着的树被震得簌簌声不断,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树叶。

    忽然又是“砰”一声,吃吃笑声响起,“好勇猛……坏了!”

    隐约似乎男子低低的声音,“可我好像忽然好了!”

    接着便是带笑又诧异的惊呼,“哎呀!”

    车外垂饰的帐幔一阵晃动,珠帘急促地撞击声响琳琅,隐藏在角落里的香炉被撞翻了,好在地毯厚,没烧起来,那股龙涎香气却更加浓烈,夹杂着一些暧昧难明的气息,吃吃的笑声渐渐地低了,取而代之的低吟沉沉,一阵温柔的风过了就是新一场的风暴,在风暴的中央看见光。

    风声渐响,海水漫天,浪花涌上了堤岸,全身的经脉都似在贯通,又似在皱缩,那一场风暴渐猛,挣扎其中的人痛苦而又欢愉,生命到此处有了力量,冲毁一切成就一切,天地阔大,她在潮头,白色的巨浪涌上沙滩。

    小行宫渐渐安静下来。

    她懒懒地躺着,腰下一个枕头,这姿势不舒服,宫胤的目光很有疑惑,但她不打算解释。女人生孩子那些事,关他屁事。

    风平浪静后,人性恢复正常,宫胤似乎有点接受不了的模样,先是不给点灯,然后在黑暗里迅速穿衣裳,天知道他那衣裳经过几番蹂躏,还有没有遮蔽身体的效用。完了又在那不知敲打着什么,咔咔咔咔地响,捣鼓了半天,景横波累得要死,只想睡觉,被吵得没法睡,只得问:“你做什么?”

    宫胤咳嗽,不答,景横波支起身子一看,忍不住“咕”地一笑。

    车壁上原先有个机关,是将人卡住的,先前两人情热,无意触动机关,这架子弹了出来,她灵机一动,拿这个做了情趣辅助用品,到后来宫胤自己忽然能动了,自然不需要这个,谁知道运动太嗨,这玩意给折腾坏了,缩不回去了。

    景横波捂着肚子很想笑,大神此刻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咔。”一声脆响,那架子竟然落了下来——宫胤收不回去机关,干脆拆了铁条,转手就扔了。

    美轮美奂的马车小行宫之内,现在看起来像是遭受了一场浩劫,地毯乱七八糟,香炉香灰一地,帐幔大多扯碎,饰物滚了满地,现在车壁上还多了一个大洞,壁上软缎锦绣扯得四分五裂。

    景横波觉得这样一场经过世界大战的马车,再怎么收拾也恢复不了原样,禹直回来一定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嗯,等下烧了算了。

    车厢内有种尴尬的沉默,两个人各自一角,都不说话。没有寻常情侣事毕之后的轻怜密爱,枕畔喁喁细语,因为需要考虑的太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胤眼睫微阖,盘坐一侧,似乎在思考什么,神情凝重,黑暗中似一尊忽然远离了人间烟火的雕像。

    景横波默默看着他,心中叹息一声,到此时,他的难言之隐,还是不愿说吗?

    宁愿装傻,不捅破,也不肯给她一个明白吗?

    她和他之间,有时候觉得毫无障碍,抬脚而过,但那道透明屏障就在那里,怎么也走不过去,更糟糕的是,她还始终没有确定,那道屏障,到底是什么。

    对面,宫胤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放在了地上。

    景横波目光一缩,没有开口,用眼神表示了疑问。

    宫胤却似乎也说不出口,转过脸去,他的脸被窗口的半边月色,沐浴如雪,毫无血色。

    “大错铸成……”他道,“这是……善后之法。”

    景横波眉毛霍然挑起。

    什么意思!

    和自己成就夫妻之缘,真的在他看来是大错吗!

    就算先不追究这个混账说法,善后之法是什么意思?

    她可绝不敢认为这是助孕的药物,正常情况下,这大概相当于现代渣男事毕后掏出的支票或者拿出的毓婷——开花可以,结果不负责。

    他敢这么说!

    他敢这么渣!

    景横波觉得头发都腾一下竖起来,那种不可思议又无法接受的感觉,让她胸间霍然燃起熊熊烈火,她猛地坐起,一把扔掉枕头,砰一下砸在了他脸上。

    宫胤没让,枕头砸在脸上沉闷一声,幸亏禹直好享受,这是长圆软枕,不是瓷枕,不然这一下,景横波就把他的脸毁了。

    宫胤的手指深深陷入了枕内——景横波不是歇斯底里的人,她生气也很少通过砸东西之类的撒泼手段来解决,这一下砸得毫无留手,足见暴怒。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蓦然又转过脸。

    景横波已经站起,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言未发而眼神逼迫。

    但那人,那人热度退去,又恢复了远山深雪一般的冷和硬,偏转的脸没有表情,线条清逸而坚定。

    他不想说。

    他不会说。

    这样的认识涌入景横波脑海,这一霎她几近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到她这里就步步艰难莫名其妙?

    遇见这么个满身秘密别扭内敛的人,她景横波上辈子用石头砸过老天吗?

    车厢里静寂无死,只回旋两个人呼吸之声,一个微微压抑的急促,一个死命压抑的悠长。

    这种静寂若牢笼,令人只想一拳砸开藩篱,踢碎桎梏,拎起那些所有的不顺心,狠狠地砸进大荒的沼泽里去。

    景横波急促散乱的呼吸,好半晌才微微收敛,弯下身,捡起了那个瓶子。

    宫胤没看,也没动,眼底苦痛之色,一闪而过。

    将那瓶子掂在掌心,看了看,景横波呵呵一笑,手指一弹。

    瓶子飞出窗外,砸在石头上,粉碎声清脆。

    “呼啦”一声帘子猛掀,再重重甩下,景横波身影已不见。

    宫胤依旧一动不动坐着。

    黎明的曙色,已经悄悄爬上了车窗。

    他沐浴在晨光里的侧脸,眼睛,浮动着一片细碎的晶光。

    ……

    快速奔出了好几里,景横波才稍稍止住胸中的愤怒。

    此时日头开始升起,天光从天尽头漫越,眼看着黑暗被一寸寸扫去,长草的草尖被日色一根根点亮,那片金光从视野尽头燃起,和天边烂漫至狂烈的艳红朝霞连成一片。

    这是美丽至壮丽的景象,最能涤荡心尘,却不能扫去她心间阴霾。

    她在荒野之上漫无目的地绕圈子,不想回营地,也不想见任何人,远远地总能看见那华丽巨大到惊人的马车行宫,刺在眼睛里,拔不去洗不掉。

    那是真正意义上她和他在一起的纪念,最后他给了她一个最糟糕的收梢。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遍一遍地茫然转圈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一棵老树下,有一个笔直的身影。

    景横波只稍稍一看,便确定那是南瑾,龙家人那种姿态,很特别。

    她一直在这附近绕圈子,先前没看见南瑾,那么南瑾一直在树上?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景横波心中一跳,闪身到了附近,躲在长草里,看见南瑾满身露水,连发都是湿的。

    她一直面对着那马车小行宫的方向。

    景横波终于明白了,南瑾昨夜一夜都在这里,在这树上,守着那马车。

    她应该是要保护宫胤吧?如此星辰如此夜,为君风露立中宵。

    景横波一边暗暗头痛昨夜的一切都被这女子看在眼里,一边开始好奇这女子和宫胤的真正关系。

    她原以为是堂兄妹,但堂兄妹能做到这一步?

    长草忽然簌簌响动,景横波眯起眼睛,在日光升起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拨草寻路而来。

    南瑾的背,明显更直了,这是警惕或者说尊敬的直觉反应。

    景横波将身子伏得更低,她有感觉,对方是龙家人。

    宫胤已经寻回龙家,龙家人应该就在附近,她如果想知道宫胤的秘密,也许可以从这些人身上着手。

    有树挡着,还有南瑾挡着,看不见对方是谁,只能感觉到那是个老人,声音浑厚,语速很慢。

    两人先是对答了几句,果然是龙家人,都是互相问候之语,随即那老人,便问起宫胤。

    “家主可好?”

    “好。”南瑾答得毫无感情。让景横波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怀疑。

    “你为何在这里?”

    “家主在附近。”

    老人目光落在了马车上,对那马车华丽旖旎的装饰着重多看了几眼,“在车中何故?”

    南瑾永远答得平平板板且理直气壮,“不知。”

    老人似乎也拿她没办法,顿了一顿道,“上次让你杀那女子,如何没成功?”

    景横波目光一跳。

    南瑾不答。

    老者沉了语气,冷冷道:“你跟随我龙家多年,最晓轻重利害,如何这般痴傻!”

    南瑾还是不答,微微扭过头去,看着那辆马车。

    这个看起来坚硬的女子,只有在此刻,眼神才是温软湿润的,微微闪着晶莹的光。

    景横波正看见这样的目光,心中一震。

    而老者声音更怒。

    “此事由不得家主,也由不得你惯着家主!你也是疯了,你难道不知道,这同样关乎你的性命!”

    景横波皱起眉,关乎性命?什么事?还有,“同样”什么意思?

    南瑾始终不说话,这女子不愧龙家人,关键时刻,用沉默来抵抗一切质疑,不解释。

    老者指向那马车,“他昨夜和谁在一起?”

    “……”

    “不管是谁,杀了她!”

    南瑾终于答话了,“您自己去和家主说去。”

    “你!”老者气结,顿住,半晌,忽然重重叹息一声,软下了声气。

    “明珠,我知你看似刚傲实则善良,不愿为难他人,也不愿多造杀孽,只是此事天意注定,由不得任性而为。任性的后果,同样是害了家主。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锤炼你的血脉,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你和他在一起,将来的子嗣很有可能不会再遗传我们的疾病。你该知道这有多重要!龙家延续与否,振兴与否,都在你这里!记住,他只能和你在一起,龙家要想延续健康血脉,摆脱百年来的血脉噩梦,他只能选择你!你退让,让的就是家主性命、你的性命、还有我整个龙家乃至家主的未来——以家主身受的更多毒性和折磨来论,他如果不选择你,和你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将来的血脉,都会是一场悲剧!”

    景横波霍然睁大眼睛。

    ------题外话------

    ……

    咳咳,还是老话,评论请含蓄,含蓄地……

    但是,月票请千万不要含蓄,菊花又紧!虽然喊了三天狼来了,但现在俺说话算话,狼真的来了不是吗!啊,面对这么热辣辣滴那啥,难道你们还不热辣辣地给票吗……

第三十五章 女王选夫

    景横波霍然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

    今天听见的一个又一个消息,让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痴在草丛里,任露水淋了满脸,冰凉的晨露慢慢洗清了思路,她只觉得心中一抽一抽。

    是一种因为太过意外震惊导致的疼痛。

    宫胤……家族有血脉遗毒。

    而他本身的问题,更严重,他不仅有家族血脉遗毒,甚至因为他的境遇不同,遭受过更多毒性侵蚀,所以他的体质比龙家人更糟糕。

    他要想有后代,就得和龙家精心培养出的南瑾在一起,否则,他的后代,很可能就是个……有问题的孩子!

    他必须选择南瑾,因为这关系他自己性命,甚至后代性命。

    他不能和别人在一起,因为他只能给人带来痛苦!

    是这个原因,让他不断离开自己?

    是这个原因,让他不肯接受自己?

    是这个原因,让他刚才掏出了那个小瓶?

    他不能给她留下隐患,不能给她一个很可能有问题的孩子?

    有问题的……孩子。

    景横波慢慢摸向小腹,她想要的孩子,她想要的和他之间,可以让她感觉安心的缘系,如果是个……

    她心底倒抽口凉气,一时觉得不能接受。

    怎么会这样?

    恐慌和震惊占据了此刻的心绪,好一会儿她心乱如麻,却终于多了一份释然。

    他不是不爱她。

    恰恰相反,那个内敛纠结的人,太过爱她。

    爱到只想保护她,只想给她最完美的一切,只想让她永不受伤。

    他认为和她在一起,会给她带来巨大痛苦,相比之下,失去他的疼痛虽然绵长,但会被时间慢慢淡化,她最起码可以过独立自由,毫无牵绊的生活。

    所以他沉默,用自己的方式选择离开中保护,保护中离开。

    共同面对说起来语气铮铮,带来的却可能是漫长的难捱的苦痛,永无摆脱。

    是选择就此决绝,任她由爱转恨,还是携手一段甜蜜的短短岁月,然后挨过苦嚼思念,遗恨无穷的漫长一生?

    他选了第一种。

    景横波茫然地摊开手……她不知道怎么选。

    之前她理直气壮地怨恨,指天誓日地痛骂,不能理解宫胤的逃避,那在她看来是懦弱,多大的困难,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携手面对,共同克服?就算克服不了,在一起渡过最后一段最美好的时光,也胜于就此戛然而止,连个美好记忆都没有。

    可是……如果强硬在一起,留下的不是美好呢?

    困难太强大,横亘的血脉太恶毒,天生缺陷无法跨越,最终让他放弃。

    或者在此之前,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曾做出过无数努力,而现实,让他看见了绝望和森冷。

    景横波垂下的眼睫,沾上湿湿的水汽,不知道是晨露,还是体内流失的水。

    心中释然又苦痛,纠结又放松,如浪拍堤岸,翻滚不休。

    那边,南瑾一直默然而立,不辩驳不接受。那老者疾言厉色说完,沉默良久,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我知道也怪不得你……与其说你不愿,还不如说家主不愿,我最近打听到了一些旧事,他为了那个女子,连江山性命都可以不要,这事又如何肯让步?唉,冤孽,冤孽!”

    南瑾转过头,看长草尽头,那座华丽沉寂的马车,她素来眼神如剑,然而此刻,便是剑,也是断剑。

    良久她道:“既然您知道她的重要,就别再逼我杀她。杀她是小事,家主的反应是大事。龙家的延续,还需要家主。”

    老者似乎窒了窒,好半晌才又叹息一声,道:“罢了,此事你不用管了。但你不肯做这件事,就得完成另外一件事。”

    南瑾转头看他,景横波也下意识竖起耳朵,谁知老者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根本听不清,稍倾,那边长草微响,似乎南瑾退了一步,随即她有点不稳的声音传来,“……不!”

    老者一声咆哮,“休得推三阻四,记住你的誓言!”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南瑾的背影微微一晃,似被无形巨物砸中,连景横波都能刹那感受到,那种无言的震撼。

    老者说完那一句,再不多话,转身便走,景横波看他拨草寻路,一步步而去,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犹自思考,一直背对这边的南瑾,忽然道:“听够没?”

    景横波一怔,有点尴尬地站起来,她早该想到的,自己刚才震惊太过,呼吸混乱,以南瑾之能,怎么会听不出来,只是没揭穿罢了。

    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南瑾转身冷冷看她,景横波并不避让目光,半晌道:“你是他的……未婚妻?”

    南瑾眼底慢慢浮现一抹奇异神情,竟有些似讥诮笑意,“不是。”

    景横波皱皱眉。

    “我是他的药盅。”南瑾缓缓道,“龙应世家穷尽所有能力资源,以二十年岁月,专为他酿造的一盏药。”

    景横波明白了,扯了扯嘴角——这比未婚妻还糟糕。

    一纸婚约随时可以解除,救命灵药要如何舍弃?

    可他已经打算舍弃了。

    景横波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对自己男人的命定女人,而这个女人刚刚还守卫了她和他的一场风月,这种奇异关系和尴尬场景,可没几个人能遇得着。

    她只好岔开话题,“我有个问题想问。”

    “说。”

    “方才那位老者,也是你们龙应世家的人,地位还不低,为什么一把年纪,活得还好好的?他怎么对抗血脉之毒的?”

    景横波眼底闪着希冀,这个对她很重要。

    南瑾看了她一眼,忽然抛了一张牛皮纸给她,然后转身就走。

    景横波不肯放弃,跟在她身后。

    “他不是直系,只是龙家远房,只是多年来费尽心血护持龙家血脉,很得尊敬,我们都以伯父称之。”

    “龙家直系尊亲,现在无一存世。连许平然想要研制龙家血脉之毒,都只能开棺验骨。”

    “就算他是龙家远亲,血脉依旧会传毒,除非完全不练武,否则武功越高死得越早,所以每代龙家,会有一两人不习武,他就是。”

    景横波这才明白,刚才的不对劲感觉哪里来,这老者从头到尾没有施展武功,没有听出她藏在草丛。

    南瑾的步子越来越快,只抛下了最后一句话。

    “另外,他不是老者,龙家人婚配都极早,他今年,不到四十。”

    景横波停下脚步,震惊让她忘记继续追上去。

    她记得先前老者转身,惊鸿一瞥,那张满是皱纹,近似风烛残年的脸。

    好半晌,直到南瑾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深处,直到前方出现了裴枢和禹直的军队,她才有点麻木地转身。

    长草尽头,高树之下,那辆华丽如行宫的马车,正在熊熊燃烧。

    她前方,是记载一段人生重要记忆的毁灭。

    身后,是铺排于地平线的巍巍铁军。

    两侧,是难以抉择的道路。

    她在中央。

    ……

    那一日,景横波再没有回到那马车边。

    她已经看见了眼前横亘的山脉,以后的岁月,她要做的是跨越它。

    她不想再追逐。

    遗毒一日在,她便找到他,强留他,又有何用?

    何况那只瓶子对她造成的创伤,她还不想这么快原谅。

    他要固守他的执念,她便坚持自己的人生。

    她不信这世上,没有跨不过的沟坎,只要她抬高腿,再抬高,直到将天堑飞跃。

    从此后,各自走各自的路,遇见便是缘分,不见也是天意,在道路的交叉处,她终有一日会让他明白,老天安排相遇这一场,从来不是为了草草结束。

    要他明白,景横波由上天送来,不是为了改变大荒,是为了改变他。

    要他明白,失去他,她可以好好活,没有她,才是他的错。

    她的掌心,轻轻抚上腹部。

    在知道那个消息之后,这个孩子,还会来吗?

    忽然想起当年在研究所,研究所里什么人才都有,有个精通中医的老专家,闲极无聊,给她们三个都把过脉,记得那老家伙十分自信地说,四个人中,除了最小的君珂,先天体质受限,可能怀孕较迟外,其余几个,都是易孕好孕体质,尤其景横波,腰细臀丰,子嗣无忧,三个人只要不受巨大伤害,每人生上一支排球队都没问题。

    当时大家还笑了一阵——计划生育,哪来的一支排球队?她自己更是信誓旦旦,表示不到三十不生育,最美好的年华身材,不能给孩子葬送了。

    世事多变,谁也看不见未来走向,这也正是她一直坚持走下去的原因——多少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眼前成为现实,凭什么她就不能笑到最后?

    走下去,哪怕,为了孩子。

    她展开手中的羊皮纸,那是一张路线图,记载了走过的路和即将要去的路,图上还有各种颜色的标记,某处有灵泉,某处有药泽,某处有潜世名医,某处有类似龙家病症却存活者,某处深山大墓内有一种需要的植物……标红的是已经获得的,标黑的是即将要去的。这是一张龙应世家的“求生地图”。

    这是他要走的路。

    而她,会以自己的方式,走出另一条路来。

    她收起羊皮纸,背对燃烧的马车,迎着裴枢的军队和初升的日光,将荒野长草,踏过。

    ……

    大荒历三七二年五月。

    禹国爆发著名的“摄政王篡逆案。”

    摄政王禹光庭,于大荒历三七零年,陪同禹王视察边境时,勾结临州豪门耶律家族,暗杀禹王,深埋于耶律庄园密室地下,对外称禹王被刺客刺伤瘫痪,炮制了一个傀儡假禹王,自己由此挟天子以令诸侯,逐步掌握禹国大权。

    这么隐秘的事情,却在两年后,被押送流放人犯的女王陛下撞破。耶律世家自己作死,欲图营救自家被流放的大公子,由此和女王一番纷争。最后的结果令人目瞪口呆,强龙压过了地头蛇,摄政王和女王一战,被追得满山逃窜,好容易逃到最外面接应的临州私军里,却有裴枢带着临州贵族子弟俘虏赶到,阵前那些劫后余生的贵族子弟,大喊很多同伴被耶律哲所杀,还被摄政王派来的刺客试图暗杀灭口,临州贵族才知受骗,当即倒戈,将摄政王擒送裴枢阵前。

    本来横戟军一个外来客,也无法处置禹国摄政王,摄政王另有忠心军队,一旦得知消息便是风云突变,谁知女王机敏,早早通知禹国两王子,并当夜和禹二王子密谈,结成同盟,驱狼吞虎,是日,横戟军和禹直军队合兵,擒禹光庭,败禹冲,三日驱驰至禹国王都大都,召集群臣,请出大王,金殿之上滴血验骨,当场揭穿假禹王,禹直得大臣拥护,立为新禹王,三日后,禹光庭凌迟处死。随即耶律家族临州分支被问罪,大都耶律家族元气大伤。但谁都知道,事情还没完,新王羽翼丰满之时,便是耶律家族末日来临之日。

    对外的消息,自然不会多提女王,但每国每部都有内线,六国八部的掌权者听说了禹国的事情后,集体沉默了很久——她怎么到哪里,哪里的王室就出问题?

    和女王关系良好的舒口气,和女王关系一般甚至恶劣的诸国诸部,很多紧急下发秘密公文至境内诸地——一旦发现女王踪迹,务必恭敬接待,飞马报京,万万不可得罪!

    一边发文一边犯愁,这位陛下喜欢微服私访,行踪无定,这要不小心得罪了,她到处挖挖,挖出自家秘密怎么办?谁家王宫后花园里,不埋几个见不得人的死人啊!

    他们还在忧愁,景横波这次却改了风格,不再微服潜行,直接将两千押送军和两千横戟军改为自己护卫,打出“巡视大荒全境”旗号,却在同时,飞马发文大荒六国八部。

    “自即日起,女王选夫,广纳后宫!多才者、擅医者、有奇行异能者、拥世间巨藏者优先!”

    ……

    ------题外话------

    这章过渡一下,下章开始新场地。

    在这里说几句闲话。

    以前快完结时,我都会请求读者暂停吐槽发泄,因为结局心绪烦乱,不能被影响情绪。

    我一直是很看重读者反应的作者,从不否认这方面玻璃心。读者图痛快的吐槽发泄,会让我也陷入低谷,几个小时都码不出字。现在我是个孕妇,众所周知孕妇情绪也不大好,为了能安心写文,请受不了任何挫折的、喜欢童话和傻白甜文的读者,选择放过你自己拒绝我,不要一边喊烦一边看一边看一边还喊,这样作者也烦,烦就影响状态,怕影响状态就不看评论区,因此会失去读者的好建议和某些灵感的触发,可我还要对更多喜欢这本书的读者负责。

    负面情绪谁都有,但可以选择不承受,也没有谁应该承受。

    谢谢。

第三十六章 选夫

    近日,大荒土地上流传着很多小道消息。

    一是女王陛下出帝歌了。

    二是女王陛下又在禹国出幺蛾子了,她一到禹国,根深蒂固权势倾国的摄政王就倒了。

    三是女王陛下公开选夫了!

    最后一条最轰动最令人激动,消息以飞一般的速度惊人地在大荒土地上流传,女王陛下出金榜,明天下,求年貌相当,才华出众者广纳后宫,家世出身不论,只求人才不凡。

    消息传得快,也有赖于六国八部这次以前所未有速度传达的缘故,六国八部现在无论对女王效忠程度如何,对女王的事都表现出极大的支持度,各地官府派专人出榜,昭告,飞驰天下。

    这样的选夫条件也令人震惊且心动,摒弃了家世要求,也不讲究出身,只求才貌,这让很多出身平凡有一技之长者跃跃欲试。大荒历史上,从未有过女王公开选夫,大荒的规矩是女王官配国师,国师若和女王八字不配,不能结合,那就在帝歌贵族中选适龄子弟,一般各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女王是傀儡,傀儡的王夫地位更低,当了这傀儡王夫,终身不得入仕,前程尽毁,谁愿意?是以以往女王难嫁,往往最后是抽签,抽到谁算谁倒霉,这样的婚姻,又如何能保证幸福?历代女王早死,各种原因,这也是其中之一。

    但这一代女王不同,有权,有兵,悍然下帝歌的猛人,帝歌群臣已经对她不成掣肘,女王傀儡制度隐约已被推翻,又和大多部族交好,隐然已经掌控大半个大荒,绝不会再成傀儡,某种意义上也是开创新局面的一代女帝,这样的英主,据说还生得妖娆美丽,天下男子,谁不想?

    人们的捧场态度,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女王还没巡视过的落云、浮水、琉璃部,和蒙国的王族,同时有人向女王递了求亲书。提出了要为女王办选夫大会的邀请——反正那个“王权捣乱者”迟早要巡视过来,不如光明正大邀请,和她结个亲家最好,成了亲,她好意思再挖人家地下室?

    景横波对外选夫公告,只说了求才貌相当者,只对六国八部王室内部,提出了“多才、擅医、有奇行异能、拥世间巨藏”的要求,甚至还有些更细更隐秘的要求。各国王室现在为了这几个条件,正绞尽脑汁,忙着翻遍私藏。

    消息如长了翅膀,飞遍每个人耳畔。

    裴枢砸遍了营帐里的东西,将所有属下都赶出去训练,在哼哼气了一夜之后,秘密传书帝歌,要求在帝歌的属下,派出最近秘密训练的精卫,只做一件事,截杀所有敢来应试女王王夫的人,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

    这精卫是他原本为景横波秘密训练,打算增加她的护卫力量的,现在先拿来杀未来王夫,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禹国大都外十里的皇家园林内,重重林木掩映之中,不时露出全副武装的守卫,而在林子的尽头,就是禹国最为珍贵,由皇家掌握的灵泉。

    所谓泉,其实也是沼泽,呈现奇异的珍珠金色,宛如流动的珍珠粉,传言里,有拔痼毒,去体寒,温肺腑,通经络之用,寻常毒性,入此泉则转瞬即消,便是剧毒,也有压制作用。

    这灵泉,禹国王族也不能轻易享用,大王将之作为最高奖赏之一,专用来赏赐于国有大功者。一次只能进一人。

    此刻灵泉内,却满满当当泡了十来人,十来人懒洋洋躺在泉里,时不时你泼我一把,我踢你一脚,将这禹国王室视之如宝的灵泉,当做了寻常的澡堂子,看得那些只能在远处守卫,连靠近闻闻味道的权利都没有的护卫,心疼嫉妒得心尖尖直抽。

    泡灵泉的,是龙应世家的人。

    景横波和禹直谈判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让宫胤对禹直提要求。她知道宫胤未必愿意沾她的光,直接通知了南瑾,南瑾也没通知宫胤,直接和龙翟提起此事,她并没有转达景横波无偿帮助的好意,而是对龙翟提出了要求。

    从此不能再派任何人暗杀女王,女王便代龙家向禹国索取灵泉的使用权。

    龙翟左右思量之下,只得同意,悄悄撤回了另一个刚准备动身的子弟。

    在龙家二十多年,对龙家的行事风格,南瑾当然了解得很,至于龙翟会不会因此对女王留下更加不好印象,她才不管。

    这样的事,宫胤自然心知肚明,却一言不发。

    他从来都是欠她的,于他,此生还在挣扎的最大愿望,也不过是希望,能在这辈子,将欠她的债,加倍地还给她。

    灵泉里,子弟们在胡乱打闹,他默默坐在池边,灵泉虽好,对他用处却不大。

    身后原本在议论武功的龙家子弟们,忽然换了话题。

    “……听说那个女王,公开皇榜,要选夫了!”

    “对,还不止选一个,说只要才貌相当都可以,广纳后宫呢。”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哈哈这位够霸道。一个女人要嫁那么多男人?帝歌那些老头子肯么?”

    “又没哪家法例说不可以,可以不可以,不是由强权说了算吗。”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去?大荒女王哎,六国八部都她麾下,要什么灵丹妙药,比谁都方便吧?做了她王夫,咱们的毛病不都好了?”

    “好主意,听说女王巡视大荒,亲自挑选自己的宫中人,禹国最近的就是浮水部,或者咱们该去落云部碰碰运气?”

    “我去就可以了,你们就不必了,去了也是浪费。”

    “哈,就你这飞沙走石,鬼斧神工的长相,是去给女王做丑角戏的吗?”

    ……

    宫胤默默地听着,始终没回头。

    南瑾忽然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在他身后静静道,“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一阵沉默后,宫胤头也不回地答:“落云。”

    ……

    景横波此时正在前往浮水部的路上。

    她不再打算特意寻找追逐宫胤,自然就要顺路线走。

    禹国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她还多停留了一段时间,一方面,拿着禹直在战前签的那个协议,和禹直讨价还价,禹直战前虽然同意了裁军一半,可历来裁军这种事,除非战败国,哪国也不愿轻易让步,禹直东拉西扯,眼看就要赖账,景横波倒也不生气,话锋一转,和他商量起在禹国开连锁女子商场的事情,并要求对禹国的矿藏拥有自由有偿开采权。

    历来谈判,对方如果拒绝了原先答应的要求,必然会心虚,对其后的其余要求相对就会好说话些,禹直觉得和裁军比起来,女王陛下开点产业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女子商场听来新鲜,禹国女子也多,当即便答应了。

    他在那暗暗窃喜不用裁军,景横波也在暗暗窃喜统一计划走出了第一步。禹国黄金宝石出产丰富,是最合适的首饰宝石产地,禹国女子偏多,且因为国力富裕,购买力也强,是女子商场的极好发展地,一个女子商场说起来简单,但新兴事物只要发展得好,最后必然会关系到经济政治信息等各方面的渗入,而矿藏的自由开采,意味着她所掌握的资源材料的更进一步融合,她拥有黄金部天灰谷的奇矿,拥有斩羽部偷来的天星宝舟的制作方法,拥有沉铁部的资源配合,玳瑁的黑水泽是她发家之地,她所要制作的很多精良武器,这些年经过消耗,经济上已经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而她下一步还想扩充横戟军,这时候对禹国经济和矿藏的掠夺,便显得尤为重要。

    一旦和禹国通商,之后她自然会和其余部族合纵连横,让原本各自为政的部族之间,互相依赖牵制,其间谁该打,谁该收,谁该联合,谁该挤兑,当然又是一道复杂的命题。

    这是女王陛下的软刀子割人办法,她不喜欢打仗,打仗要死人,她喜欢慢慢蚕食,在无声无息间,调换乾坤。

    一切早已做好准备,只待选择一个合适的发展地,禹国女胖子多,这里是她精心选就的美容会所的发源地。

    她在禹国呆了一个多月,宫胤带着家族中人天天泡灵泉的时候,她天天在外面招摇过市,有时候经过灵泉所在的园林山脉,她看都不看一眼。

    她忙得很。

    选址、招人、建商场、建会所、准备一应商品用具……她的禹国第一家女子连锁商场在一个半月后开业,主事者是特地从玳瑁赶来的柴俞。

    前玳瑁王妃的传奇,在景横波的有心安排下,早已传遍大荒,甚至被编成了话本,成为风靡一时的畅销故事,闺楼小姐人手一本。出身大家的千金小姐,嫁给风度翩翩的大王,原本神仙眷侣,谁知王妃性情耿直,为国事得罪大王,被大王冷遇,被宠妃陷害,如花女子忽然产后发胖,渐渐丑得不可收拾,被移入冷宫,甚至在黑水女王抵达玳瑁后,堂堂王妃被迫女扮男装,前往女王身边做卧底,最终却被女王高尚的人格情操所感动,放弃了对女王的伤害,女王也投桃报李,救下其被当做人质的儿子,并且给了她一部超级神奇的“减肥返颜奇书”,柴俞痛定思痛,凭借此书,一日日改换新颜,最终焕然全新出现在明晏安面前,美貌纤细超越往昔,竟然那负心人没能认出,昔日王妃,今日复仇者,以美貌军师形象,参赞仇人身边,最终复仇成功,亲手将负心人送入地狱……

    景横波觉得这样的故事,放在现代也是一部完美的狗血复仇超级爽文,人气很高的那种。人性放之四海而皆准,这种受虐者翻身的痛快戏码,古今感受一同。果然,这故事不仅在大荒风靡,在禹国更有市场——禹国可能因为水土的原因,胖子多,男人胖了还叫魁伟,女子胖了却问题多多,柴俞一个胖子,最后取得如此成就,简直已经成为禹国女子们的楷模。

    这种情况下,可以想见,当禹国女胖子们的偶像柴俞,挟当日传奇,亲任女子商场第一任东家,向禹国女子亲身展示她减肥的巨大效果时,其效应,绝对超过了现代那些满满对比图的广告轰炸。

    按照景横波早已想好几年的计划,选择了合适铺面买下改造,女子商场三层,一楼首饰玩意铺面,二楼服装和设计中心,三楼美容减肥会所,这就基本囊括了女性的所有需要,发展得好的话,以后再慢慢添加其余类型,反正女人口袋里的银子,最好掏。

    紫蕊也赶来了,她是最早熟悉景横波这一宏伟大计的人,对整个商场的参与设计,都全盘了然于心,这段时间在玳瑁,她也一直按照景横波留下的各种教程,培训招揽商场需要的售货员、设计师、健身教练、美容化妆师……按照景横波当初在帝歌教她的“广告”方式,在人流密集的街道和茶馆,发传单,马车贴画宣传,搞优惠,搞得满城轰轰烈烈,而女王陛下也亲身上阵——她的华丽衣服首饰从帝歌运了来,那些礼服裙、蓬蓬裙、丝绒旗袍、豹纹高跟鞋……一天一套,禹国街道上刮过绚丽妖娆的风,如同当初震惊帝歌一样,天生最佳模特料子的女王陛下同样震惊了禹国,以至于三天之后,她再想出门,道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而她的裙子,在禹国贵族内部,已经兴起了一股寻找仿制的风潮,价格炒到一个惊人的高度。

    当年轰动造成,景横波折戟沉沙,没能在帝歌开展她的事业,如今情势已经不同了,在全城关注的最高峰,女子商场开业了。

    烟花放了三天,穿上金色订制旗袍的礼仪小姐站出长长一队,身材个个妖娆得让人掉眼珠,男人们以为是新型青楼往里闯,统统被赶出去——此地只接待女客。

    但不许男客进去,不代表不招待人家,商场前面有专门的茶室,供男子等待家中女客,打出的旗号是“凡容入,仙貌出。”

    这么一说,不耐烦的男人们,也不走了,倒想瞧瞧,什么神奇地方,个把时辰就造就一个天仙?

    至于女客们,一进门就哗然惊叹,忽然觉得眼睛不够用,忽然觉得眼前铺开了烂漫云霞。

    头顶,巨大的水晶聚光大吊灯,材料是从翡翠部进的极品水晶,烛光有烟火气,全部采用的是明珠,仅仅那灯就价值不菲。

    而水晶大灯之下,就是普通水晶打造的柜台,里面红丝绒上,各色首饰光芒四射,七色璀璨,闪瞎了人眼。

    卖首饰需要华丽明亮的灯光,才能增加流光溢彩的效果,现今的首饰店,都偷偷摸摸一般,烛光暗,柜子藏在店堂深处,首饰藏在柜子深处,拿出来看时还有一堆人挡光,哪里还有多少光彩。

    可如今这首饰柜台,还没买,就让人觉得耀目非常,华贵万方,其实里头的很多首饰,质地并不如何,并没有那些老字号首饰材质了得,但架不住那些碎钻镶嵌,切面复杂,宝石搭配,生生营造出华贵效果。

    还有来自景横波现代记忆的各种夸张奇特造型,连一个项圈,别家都是普通一个圆,只在雕刻上换花样,这里却有首尾飞凤,孔雀争艳,黄金妖蛇,群芳荟萃……

    女人们这边头晕目眩,那边头一抬,正对面,巨大的雪白云石雕刻成一朵罂粟花形状,上头七彩宝石镶嵌成“永恒”两字。

    底下还有一排小字。

    “至此处者,青春永恒,美貌永恒,恩爱永恒。”

    这是景横波为自己的品牌,定的名字。

    原先她的幕僚们,起了一大堆或风雅或博学或妖娆或特别的名字,然而景横波统统否决,拍板定夺了紫蕊献上的最普通的“永恒”二字。

    只有紫蕊最知她心中隐痛和最终愿望。

    当年,她的照相馆名叫刹那,于是爱恋如烟火,终成刹那。

    如今,她的新事业,愿叫永恒。愿人生里所有执念,美好一切,留住永恒。

    韶华易去,命运翻覆,永恒,才是人生最大的奢求。

    那一日,禹国女子们大开眼界。

    一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楼二楼之间的螺旋扶梯给震了。见过多少楼梯,没见过弯的!

    上了二楼,又是一种格局,一大间完全打通,一边是敞开门的柜子,里面是各种如梦似幻的衣裳,还一字排开身材妖娆的假人,各种姿态展示那些奇特而艳丽的衣服。对面是一排大镜子,镜子前有妆台和座椅,配套了很多瓶瓶罐罐,散发着各种奇异的香气,一排妆容完美的女子,站在镜边微笑相候。

    再上三楼,又是一种格局,迎面翠绿盆栽,厚厚地毯,一间一间白色小间两边排列,走廊上一身白衣洁净如雪的年轻女子含笑来去,推开小间的门,有雕花隔扇,有雪白小床,墙上格子里也是各种瓶瓶罐罐,有的刻着“珍珠泥”“黑泽泥”,有的雕刻着玫瑰,有的雕刻着牡丹……

    柴俞陪同着特意邀请来的,第一批参观的禹国权贵夫人们,一路笑盈盈介绍。景横波从未停止过对美容的研究,她在现代时就看过很多美容化妆方子,对减肥的各种方法也精心自学过,再加上对大荒本地植物和沼泽泥一直召人专门研究,如今这些压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来,光是面膜就有十余种,夫人们一人一间,各自尝试,做完面膜做脸部按摩,然后下一楼化妆,再去一楼挑选衣服首饰,给她们选的自然是最新式最华贵的衣饰,针对每个人的衣饰脸型身形再进行美容和姿态指导……两个时辰后,当那些夫人们款款踏足红毯,走进茶室,那些等待得早已不耐烦的官员们,齐齐愕然瞪大了眼睛……

    效果很好,第二天大门就被挤破,景横波笑得见牙不见眼,立即在屋后开工,后头是瑜伽会所和健身场所,用来减肥,减肥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她先推出最易见效最招眼的商品。

    新兴事物,又有国家支持,还有女王撑腰,想不火也难,女子商场风靡禹国的同时,周边各国也纷纷被惊动,景横波眼看挣钱的事情已经开始,下一步,就该是好好选丈夫了。

    在这一个多月里,已有不少人赶往禹国,禹国本地人,也不乏向女王投帖者,只是一时没有十分出众的人物,景横波百忙中还一一接见,但让她失望的是,大多草包花瓶,少有真才实学,她最渴望的隐世名医,一个都没有。

    她只能安慰自己,有些事,急不得。

    比如肚子里,她一直隐隐在等待某些消息,但忙碌了这么久,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她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也许孩子也知道时机不对,暂时不愿来吧。

    她素来是个看得开的性子,没有就没有,当即下令出禹国去浮水部,听说浮水部正在计划为她开选夫大会,而且信誓旦旦说已经找到了几位十分出众完美,足可做女王夫君的俏郎君。

    景横波希望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否则等她到了,说不定人都成了少帅锅里的红烧肉了。

    六月十九,女王车驾自禹国启程,六月二十六,女王抵达浮水部边境。

    浮水部果然很热情,大相率领礼司众臣,迎出边境五十里。宾主相见,其乐融融。

    景横波觉得,还是摆出女王仪仗好啊,瞧以前隐藏身份时那啥待遇。

    但是,和谐美好的气氛似乎总不能在她和别国之间维持良久……

    对面,大相在滔滔不绝地表达对女王的仰慕之情和爱戴之心,言辞动人,辞藻华丽,只是浮水部贵族,和那个“biubiubiu”的商国人一样,是个著名的“声音种族”,受当地沼泽的影响,体内气体充足,一开口就会发出“咕噜咕噜”声音,而浮水贵族,不愿和普通百姓一起咕噜,他们寻觅良方,各种试验,最终让自己的咕噜变成了呃,现在浮水大相就在对着女王陛下,亲切地,滔滔不绝地“呃”着。

    “呃……女王陛下……呃……敝国上下……呃……听闻您的到来……呃……皆欢欣鼓舞……为了女王选夫大业……敝国王室……呃……特地全国甄选……选出三位才貌双绝……呃……擅医懂武……呃……知情识趣……呃……和善体贴……的出众男子……”

    景横波忽然觉得胃翻滚起来。

    呃也罢了,为什么每次“呃”,都大大张开嘴,让她看见黑而肥大的扁桃体?

    为什么每次“呃”,都带出一股陈年韭菜的味儿?这气味如此浓重,这货雄风不振么?

    她按捺住自己,勉强笑,勉强压住心头的翻滚,心里无数次咆哮——要改道!改道!不去浮水了!换落云!否则她会被呃死的!

    因此根本没听清这家伙后头说什么,也没在意身侧裴枢那精彩万分的脸色。

    此时随着那大相的手势,三个男子正向她走来。

    景横波还没来得及端详,大相忽然上前一步,神态诡秘,似乎打算和她秘密交流什么,景横波一眼看见他扁桃体上一片盈盈的绿……

    “哇!”

    女王陛下一低头,吐在了那三个未来王夫的袍子上……

    ------题外话------

    ……

    月底最后一天啦。

    该签到的签到,该扔票的扔票啊!月底月票就清零啊,不会延续到下个月啊!贪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啊!听见我声嘶力竭地大吼没啊,憋浪费啊……憋浪费啊……

第三十七章 陛下有喜

    那个“喜”字并没有完全来得及说出口。

    “砰。”一声巨响,景横波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巨大声响压下了最后一个字,也惊得那儒生吓得压回了自己想说的话。

    “哈哈哈哈哈,”景横波一边拍掌一边笑,“看你样子像个神棍,说得倒准!本姑娘确实头顶盛气,满面红光,家有喜事——”她看也不看宫胤,一字字大声道:“因!为!我!马!上!要!成!亲!了!”

    “啊……呃……”那儒生脸色一白,顿时自认为懂了——人家姑娘还没成亲,肚子里已经有了,这是未婚先孕,在某些风俗严厉的乡村,是要浸猪笼沉河的,他如何能这么冒冒失失说出来?

    想明白了,顿时歉然,连忙作揖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确实,观姑娘之气,紫白升腾,运交华盖,且有桃红云蔼,迤逦不去,显见得配佳婿,日后必将夫妇和谐,满门荣贵,子女双全,得封诰命……”

    他此刻只想弥补景横波,满嘴胡诌一通,景横波笑吟吟听着,此刻心情极好,快要飞起来,看谁都很顺眼,她决定原谅他之前的冒失,不仅要原谅,这门望气还是挺有意思的,不如抬举他给个机会。

    不过这满嘴跑火车不能再跑下去,再胡扯,反而会令宫胤这种心思比海深的家伙怀疑。

    “好极好极。”她打断儒生的话,笑道,“看你是真有几分才学的,只是时运不济罢了,这样吧,我那里还缺个……”

    话还没说完,一群锦衣男子过来,当先一人看也不看那儒生,抬脚就将他凳子踢开,满脸厌恶地道:“晦气鬼!还敢留在这里,滚开!”

    那儒生白了脸色,默默将凳子扶起,也不敢辩驳,就去收拾桌子。

    那群人赶走人还不罢休,站在那里操着袖子,冷嘲热讽。

    “这等下作玩意,江湖骗子,还敢肖想女王陛下!”

    “这里争夺名额的人,好歹都是有本事的,如王兄你,力能搏狮虎;如李兄你,打遍天下无敌手;如张兄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说起来这穷酸会什么?哈哈哈会望气吗?到女王驾前,跟陛下说谁谁有青黑之气?哈哈哈要我说,你赶紧收拾了滚蛋,咱们这是在救你,就你这晦气本事,谁要?”

    “这位可不止会望气。瞧,望气算命,寻龙点穴,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好大牛皮!说起算卦,小弟前阵子刚请神算子邱先生算了一卦,说小弟近期红鸾星动,如今可不就应在女王选夫这事上?来来来,方兄,你也来给小弟望望,小弟这气是不是与众不同?是不是紫气东来运交华盖?哈哈哈等小弟做了王夫……”

    “你这辈子也做不了王夫。”忽然有人笑吟吟地接口,声音慵懒。

    那滔滔不绝的家伙被打断,有些恼怒地回头,终于看见了景横波,原本要发作的,忽然眼前一亮,随即笑道:“姑娘是说我吗?你如何就知道我做不了王夫?或者姑娘看中了我这般人才,有意招我做夫婿?”

    一众轻薄浪子哈哈哈笑起来,拍着那家伙肩膀,满嘴戏谑,都是不以为意的神态——儒生穷酸,过路女子势单力薄,谁也没放在心上。

    这边喧闹,也渐渐将人群吸引过来,众人却似对那儒生都没好感,并无人为他说一句话。

    景横波也笑,瞟一眼宫胤,他静静坐在那里,除了一开始看过一眼那儒生外,对其余人看也不看一眼,就算一开始看那儒生,他那眸光也是淡漠的。

    山巅冰雪,不染浊世尘埃。

    景横波看见他那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清醒是吧?理智是吧?冷漠是吧?这世上所有心态高高在上的变态,都是因为人生太顺利,受的刺激太少!

    包括眼前这群二世祖。

    “我呀,我已经招了人做夫婿了,只怕轮不上你了。”景横波微笑看着那还在哈哈大笑的二世祖,忽然大声道,“诸将何在!”

    “臣等在!”

    蓦然一声大吼,响在人群外,惊得看热闹的人和那群“选秀英才”们都吓了一跳,随即人群一乱,前头的人纷纷被拨开,几位黑衣肃穆男子大步跨出,那是横戟军由裴枢亲自训练的精卫,专门负责女王陛下的安全。

    这些都是经历过战争杀过人的百战将士,杀气凛冽非那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二世祖们能比,只这么往外一站,四周百姓便禁不住打个寒噤,纷纷避开。

    其余人却是被那句“臣等在”给震了——臣?臣?

    不等那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选秀团们反应过来,景横波一指那穷儒生,大声道:“落云部……呃……你叫什么名字?”

    那儒生傻傻地道:“方诚。”

    “好,落云部方诚。”景横波满意地笑道,“朕看中你了,你将是朕后宫所纳第二人,诸将,见过方先生。”

    几名护卫轰然半跪,“见过方先生!”

    儒生腿软,百姓愕然,选秀团木然僵立,景横波只关注一个人反应,眼角余光一捕捉,很好,宫胤的睫毛颤了颤,脸色不大好看。

    不管怎样超脱怎么故作潇洒,当面看见这一幕,一定很酸爽。

    景横波很爽,胸中畅快,很想仰面大笑三声——女王报仇三天不晚!

    好歹将那天看见那瓶子的郁闷,报还了十分之一。

    此时七杀也赶过来了,大呼小叫说这货色不行,营养不良,会将玉照宫吃穷的,不行不行,还不如前头那一个。

    司容明似乎很得七杀欢喜,七个逗比开始大夸司容明的好,大呼小叫表示可以封个贵人。

    景横波瞧着宫胤脸色似乎更白了些。

    神助攻啊七杀,景横波心情大好,一指那个惶惶不安的二世祖,笑道:“你说你红鸾星动?朕瞧你确实红鸾星动,吹出去的牛,怎么能不兑现?”她左右看看,忽然一指前边,笑道,“就把那位美人,赐给你吧。”

    众人转头,便见街边一个屠户,牵来一只待宰的母猪……

    “你……你……你……”那公子哥抖着嘴唇,“欺人太甚……”

    “放肆!”诸将齐齐怒喝,街道上一阵铁蹄奔响,得到召唤的横戟军飞驰而来,烟尘里铁甲隐隐,女王仪仗便在其间。

    这阵势,原本半信半疑的人们,立即萎了。

    景横波已经格格笑着转身而去,“七杀,记得监督这位公子的洞房花烛夜啊!”

    “我们办事,您放心!”七杀答得齐刷刷,眼神不怀好意地瞟瞟那只母猪,再瞟瞟公子哥,尤其着重在裤裆周围转啊转,没转几个来回,那家伙就尿了裤子。

    景横波不理会——她就是要给这群品行不端,还敢胡乱肖想王夫之位的混账们一个警告。

    敢不自量力,赐婚母猪!

    她看也不看宫胤,转身上车,那边方诚还脸色发白地站着,云里雾里,如梦似幻,先前还对他弃如敝屣的人们,此刻一拥而上,帮他搬凳子的搬凳子,收桌子的收桌子,还有人躬身掸灰,还有人偷偷塞银,还有人悄悄道歉,所有人眼神里,都满满对他飞上枝头的羡慕和对王权的畏惧,方诚越发觉得自己做梦一样,盯着景横波背影,眼珠子渐渐晕出了光。

    早有横戟军护卫上前来请他上车,跟随女王前去,又有那个会做人的司容明,亲自过来攀谈,众人又一番惊叹赞赏,那边宫胤瞧见司容明,脸色又微微一变。

    方诚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正要跟上去,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道:“敢问先生,先前你对女王陛下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方诚回头,便看见刚才那白衣男子,犹自坐在原地,静静看他。

    那眼神清绝迥彻,照得见人间纤尘。

    方诚被那样的目光摄住,一时有些失神,那人见他不答,顿了顿,又道:“最后两字,似是有喜……”

    “胡说!”方诚立即醒神,涨红了脸,大声道,“休得胡言乱语!女王陛下尚未出阁,冰清玉洁,怎么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哦?那你那句重叠生气,又是何意?”

    方诚咽了口唾沫,心想这家伙耳朵好尖,女王陛下故意说成盛气,可他就是不上当。

    “在下望气,正望的是人的或繁盛或衰弱之气,如你之气,就颇衰弱,而女王如日中天,体康身健,更兼真龙天子,气运非凡,较常人生气,自然要多上一倍!”

    方诚一边胡诌,一边暗暗庆幸,自己先前关于重叠生气的意思,只解释给了女王听,否则在这人特别明锐的目光面前,这谎他还真扯不下去。

    白衣人不说话了,方诚也不敢纠缠,拂袖喝一句,“休要胡思乱想!”匆匆而去。

    上马车之前,他忍不住回头,正见那人还坐在原地,姿态静谧,侧面的神态,似乎还在思考。

    他无意中眼光一转,看向了女王车驾,那车驾门帘深垂,只是窗边似乎被撩起一角,隐约露半边雪肤花颜,可待他再要仔细看时,那帘子却又忽然放下。

    ……

    宫胤确实在思考。思考到简直有点头痛。

    其实他并没有听见“有喜”二字。景横波拍得太及时了。

    但正因为她那有些一反常态的猛拍桌子,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景横波从来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再看方诚嘴型,那没说出口的,似乎就是个“喜”字。

    有喜,还是有喜事?

    都能说得通。

    有喜……有喜……素来古井无波的心也不禁微乱,这想法太过惊人,以至于他甚至不大敢想,虽然他不愿意怀疑自己的能力,但他这重病之身……

    可万一……

    只是瞧景横波气色极好,行走反应,毫无不对劲之处,却又无法印证心中疑惑。

    他沉吟着,思绪飘到马车行宫那夜,当时心绪杂乱,很多细节没有在意,此刻忽然想起,那晚景横波,到底有没有落红?

    实在没法猜度,因为马车没有设床榻,就地铺了锦毯,而毯子,是大红的。

    身边有人在啰啰嗦嗦说话,是那群出了世便忽然话唠的子弟们,都在说女王陛下原来如此美貌,不如咱们真的去试试,又有说女王看样子是动真格的,瞧这么快已经收了两位,瞧这两位也不怎么样嘛,咱们随便去一个都稳胜一头,又说那第一位未来王夫倒也气质出众,原来女王喜欢这种温雅亲切的人……听得他心头一阵阵微微燥郁。

    原本他知道她要去浮水部,便特意来到了落云部,落云部也有他要找的东西,如此又可以和景横波错开,谁知道她竟然没有进浮水,如今该怎么办?继续坚持错开,还是走自己的?

    不知何时龙翟已经到了他身后,正注目景横波远去的车马不语,他身边站着南瑾,马车那夜后,南瑾便回到了龙家的队伍里。

    宫胤看见这两人,心中又是一阵思量,景横波的存在,对龙翟也好,对南瑾也好,都有一定的威胁性,这使他很难抉择——显得太过在意,会引起龙翟对景横波的敌意;显得毫不在意,也可能会令龙翟没有顾忌,对景横波下手更随意。

    脸上忽然有湿意,他抬头看看天,忽然下雨了。

    道上的人跑了个干净,这里是落云部边境的一个大村,因为著名尚武,在当地很有名气,住户很多,隐然一个小型城镇,也有客栈。而过了这里,再往前得走数十里才是落云边城襄南府。

    龙家子弟自然不在乎野地露宿,但宫胤看了看女王远去的车驾,下令就地投宿,一行人住进了镇东头的客栈。

    那边女王车驾渐渐远去,一直又走了十里路,才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宿营。

    裴枢劝过景横波在村镇投宿,景横波却没同意,她另有打算。

    车驾停下来扎营的时候,她说要出去散散步,不许任何人跟着,她向来是想去哪就去哪,别人想拦也拦不住,只得随她去。

    景横波回到了那个镇子。

    戴了个面纱,换了身衣裳,直奔路上注意到的两家医馆。

    从第一家医馆出来,她满面春风,又进了第二家医馆,出来时,眉眼都似乎要飞起来。

    路上看见卖果子的,便停下来,摸摸肚子自言自语地道:“多吃水果宝宝皮肤好。”

    称了梨子桃子枇杷一大堆,看见旁边有酸杏子的,一个大肚子妇人正在问价,她也颠颠地跑过去买,那妇人有点好奇地瞧着她,笑道:“妹妹,这杏子可酸呢,专门给咱们有孕妇人吃的,你可别轻易买了,酸倒了牙。”

    “哎呀呀正适合我,我大肚子,我大肚子。”景横波笑眯眯地答,将一篓子杏子往怀里搂。

    搂了一大捧酸杏子,她边走边吃,果然酸,酸得倒牙,其实她并不想酸的吃,但此时心情兴奋,恨不得昭告天下某件事儿,却又不好昭告,便要做些孕妇才做的事——比如爱吃酸的。

    此间细微心理,不足为外人道,正如此刻甜蜜却又微微酸楚的心情,也只有自己明白,她心情有点热有点乱,不知不觉便将酸杏子吃了不少。

    然后她开始不舒服了。

    胃里有点翻腾,牙更是酸得快成豆腐了。

    她只好再往医馆跑,进门那一霎忽然撞上一个出来的人,那人走路也快,景横波低着头,看见那人白色麻衣,心中便一跳。

    那人猛地退开一步,如避不洁之物,直直转出好远,这种姿态更熟悉,景横波头干脆就不抬了,好在那人性子也是个冷漠不在意的,并不要求她道歉,也不给她道歉,拎着手里的东西,直挺挺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景横波让在门边阴影里,回头看,果然是南瑾,背影已经汇入人流中。

    景横波并没有看见她手中有药包,刚才却感觉到她身上有药味,南瑾来这种小镇医馆抓药已经很奇怪,抓了药却将药藏起就更奇怪了。

    景横波便在医馆内排队,轮到她时,胡乱说了几句哪里不舒服,便悄声问那大夫:“刚才那个很怪的白衣服女人,来开的什么药?”

    果然大夫知道指的是南瑾,却微笑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姑娘,为病人守密,是医者之德……”

    银子的光亮忽然闪瞎了他的眼,大夫忘记了要说的话。

    景横波手掌托着银子,笑眯眯地道:“那是我家的妾。”

    大夫立即心领神会,衣袖一拂,银子进了袖子,咳嗽一声道:“那夫人你可得小心了,你家这位妾很不安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女帝本色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女帝本色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女帝本色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
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
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女帝本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帝本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帝本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