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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我需要你

    “宫……”她险些喊出宫胤的名字,忽然惊觉失口,急忙停住。

    那人淡淡地俯视她。

    衣衫如雪,眉目清俊,神态淡而高冷,看人的时候,像是从遥远的雪山之巅,正将众生俯视。

    神情气度,俨然又是一个宫胤!

    景横波险些错认,随即惊觉,八成又是一个近似的,就像之前玳瑁遇见的厉含羽一样。

    她心里有些厌烦,怎么又来个相像的?这还有完没完?真当她是个傻子好骗么?

    再仔细看那人容貌,她发觉其实和宫胤并不很像,这人眉梢眼角,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五官也没有宫胤精致,但那种神情气度,却真真一个宫胤第二。

    那种高冷遥远,无声睥睨,除了宫胤,她是第二次看见。

    景横波这回有了点兴趣,因为一般假扮某人,扮的多半是形而不是神,宫胤的风采神韵,非常人可以假扮,没想到今天却见识到一个,形不似而神似的人。

    她在打量那人,那人也在打量她,忽然手指一探,一股气流涌动,景横波指尖不由自主抬起,泄出一股白色的气流。

    白色气流中隐隐掺杂一些青色,景横波想出手,却觉得这气流出体之后,并无不适之感,反而感觉身体轻松了一些。

    她若有所悟。

    自己曾经帮宫胤吸出过他体内紊乱的气流,为此还病过一场,从此不能碰过冷的水,现在这人吸出来的,就是她体内的宫胤气息吧。

    对面那个酷肖宫胤的人,脸色一变,道:“你姓龙?”

    景横波心中一动,想了想,点头。

    这个人,不会是这里的高手第一,那个叫龙胤的吧?

    她正对这个人的来历感兴趣,探探口风也好。

    “撒谎!”那人却厉声道,“龙家般若雪,怎么会有阴寒邪气!你是谁!”

    “你又是谁?”景横波反问,“你怎么知道龙家般若雪?”

    那人正要回答,忽然眉毛一挑,伸手来抓她。

    景横波唰一下闪走,攀附在他上方山石上。

    那人似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能抓住景横波,不禁一怔,随即道:“你想留在这里等死,。随便你!”

    说着闪身出洞。

    “喂喂你什么意思?”景横波追着他影子喊。

    “紫阑藤一旦提前成熟采摘,这里就会关闭,两年之内不会再开启,你想被活活饿死吗?”那人冷哼道,“不是见你有般若雪真气,何须提醒你!”

    景横波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紫阑藤一被采摘,那群人就如见瘟神般地跑掉。

    “宫胤!宫胤!”她赶紧对底下大喊,“快跑啊!”

    “不过你不跑也没关系。”上头那人淡淡道,“般若雪清净无垢,最不能被杂质侵染,你的般若雪已经不纯净,迟早会反噬,早死迟死,也没什么区别。”

    景横波一听大急,赶紧猛追过去,“等等!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好容易遇见一个懂宫胤毛病的人,她错过岂不要后悔一辈子,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一边喊着宫胤跟上,一边就跟着那人一路上蹿。

    还没蹿出多远,就听见底下一阵轧轧直响,回头一看,先前那凝聚成池的紫气,忽然都已经散开,将底下死死遮住,那些踏坏的药草,包括宫胤和紫阑藤,都看不见了。

    她面色一变,一边喊着宫胤一边返身要回去,忽然底下紫雾破开,一大团东西凌空飞至,她顺手一接,被那重量压得险些一个踉跄,这才发现接住的是紫阑藤。

    这下她更紧张,连声大叫:“喂!喂!你在哪呢?你上来啊!喂喂喂这边要关闭了啊,你可别和我赌气不上来,喂喂喂,我和你道歉行不行,赶紧上来啊!”

    她的声音到后来已经带了哭腔,又要返身去找宫胤,那龙胤却忽然返身下来,一把拎住了她的衣领,也不说话,拎了便走。

    “放开我!”景横波一脚踢在他胫骨上,雪白的衣裳上一个大黑脚印子,那人看也不看,随手一撕,脏了的衣裳片子随风飞去。

    “放开!”景横波手一招,一块松动的钟乳石生生断裂,尖锐的断口直冲那人脖子,那人偏头避过,险些被尖端割破脖子,这才有些惊异地回头看她一眼。

    “我在救你你知不知道?”他一脸你是蠢货的厌弃,“紫阑池分层关闭,最底下一层关闭了,你的同伴当然出不来。”

    “那就让我下去!”景横波身后,一枚钟乳石悬停,对着他眉心,“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我倒不想管你,可惜你对我有用。”那人冷笑,“你也别再闹了,我是此地机关总管。紫阑池会以千斤巨石关闭,那石头厚达半丈,人力根本无法打开。紫阑池关闭之后,山体中的软管会释放一种利于紫阑藤生长,却不利于人体的气体,好让埋藏在玉池底下的种子慢慢发芽,等待两年后长成。我虽然不能打开关闭的池子,却能先让那气体暂缓释放,你不想你的同伴连最后一点机会都失去的话,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景横波脸色一白,回头一看那已经关闭的池子,从上方看去,似乎多了一层半透明的罩子,密封无隙。

    那罩子说不定还有机会打开,但如果里面再施放了毒气,那可就连宫胤最后一丝生机都扼杀了。

    她立即手一挥,收了钟乳石,笑道:“啊,误会误会,既然你是好意,那咱们赶紧上去吧。”一边上前来挽住他,顺手还谄媚地帮他掸了掸灰。

    那人“唔”了一声,有点满意地瞧着她,景横波也没注意那人神色,急不可耐地催促,“那就走吧,走吧走吧。”

    那人点点头,带她飞身而起,刚刚落足在中间一座巨大的钟乳石上,景横波这才看见,钟乳石上有长长的同色的管子,顺着山壁一直向下,从边缘插入到底下紫阑池。

    管子一头自山体中伸出,一个银色五爪形状的物体,卡在管子上,现在下方的震动传到上方,那五爪正在慢慢松开。

    龙胤飞身而起,抓住那五爪,待要反方向拧紧。景横波瞧着他动作,微微放心,心中却在想,这人一见她,虽然态度不佳,但其实一直在示好,这世上可没有无端的爱恨,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就因为那一点点的般若雪真气?

    五爪刚刚要拧紧,忽然一枚飞箭电射,击向龙胤,龙胤衣袖拂开,抬头面色一变。

    上头,景横波和宫胤进来的那个洞口,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当先一人肤色黧黑,双眉浓重,一身冠服金龙四爪,赫然正是商王。

    他一脸怒色立在洞口,冷然道:“果然有那梁上君子,来觊觎紫阑藤,只是没想到,我这紫阑池大护法,竟然也会吃里扒外!”

    景横波一看见商王,便眉头一皱,心想难怪今日这么顺利,原来人家还是早有准备了。

    龙胤转头看了看她,唤道:“到我身后来。”

    景横波有点讶异,没想到这家伙被正主逮了个正着,竟然没有立刻放弃或者反水,反倒还选择帮她,虽然莫名其妙,但心中依旧微微一暖。

    又想这人帮她,是不是以为她也是龙应世家的人?如果这人真是龙应世家的人,那么那传言里无比高贵骄傲的家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嘛。

    上头商王怒道:“龙胤,你竟然还敢助纣为虐!”

    龙胤仰头笑道:“我在你这里,本就是为了自己的修炼。说好的各取所需,又不是你的奴仆。如今我另有了想法,自然不需理你。”

    “你不理本王,本王又何须顾忌你?”商王气极反笑,一挥手道,“斩断链索,就让这些偷药贼和无义小人,统统给我的紫阑藤陪葬吧!”

    他身后护卫齐声应是,各自抽刀,要砍断那些可供攀援进洞的链条。

    却忽然有一把刀,斜斜向上一挑,寒光一闪,刺入了商王的小腿!

    商王猝不及防,大声惨呼,他本就站在洞口边缘,此时小腿受伤,腿一软顿时栽落。

    景横波和龙胤,攀在钟乳石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商王从他们身边坠落,撞得那些挂着金铃的丝带叮当乱响,穿过那片淡紫色的雾气,“砰”地一声。

    那声音听得两人都眉心一跳——骨肉和硬物相撞声响剧烈,不死也去半条命。

    一块钟乳石也被商王撞断,落了下去,随即发出撞击声,景横波透过紫雾,隐约看见钟乳石被撞成白色的碎片,四溅散开,心中一凉——底下果然以坚石封闭,她绝对撞不开。

    上头洞口,忽然有人格格一笑,声音似有几分熟悉,随即一根火把掷出。

    龙胤面色大变,道声不好,衣袖一挥便要打落火把,但已经迟了,满山腹里都挂着丝带,瞬间点燃烧断,一些缠在钟乳石和软管上的丝带,很快将那软管也点燃,那管子似也是易燃物,顿时烧断,如抽去筋骨的龙,也重重向下垂落。

    景横波大急,释放有毒气体的软管烧断,第一个倒霉的是商王,第二个倒霉的就是至今还没上来的宫胤,已经开关已经失去用处,要如何阻止毒气蔓延?

    她手一招,那软管已经到了她手中,软管还在燃烧,她掌心立时燎出水泡,却顾不得喊痛,急忙撕了一截袖子,要将软管扎住。

    龙胤却一把抓住她道:“没用,那气是从山体之中释放出来的,没了管道,就会弥漫整个山腹,你还是赶紧和我离开。”

    景横波颓然撒手,对底下大喊几声宫胤,除了听见几声商王断断续续的呻吟,哪有宫胤的回答?

    上头有人在格格笑,声音熟悉,她抬头,看见一个护卫,正慢慢掀开连体头罩。

    竟然是商王王后。

    景横波看见她,心中倒明白了几分,商王设了局引他们来抢药,想要一网打尽,王后却不甘从此失宠禁闭,潜入了商王身边一不做二不休,以她的身份,多年来在宫中经营,想要混入护卫队乃至出宫,想必还是有办法的。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一个做了一个的黄雀,也不知道谁才是最后的雀儿?

    洞口商王护卫们,木木地看着王后,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呼:“王后杀了大王!”

    众人惊醒,“哗啦”一声各自抽刀。

    寒光四射,剑气逼人,王后在刀剑群中,面不改色,冷然道:“是,本宫是杀了大王,那又怎样?你们几个护持大王不力,回去难道就有活路?”

    护卫们一怔,脸色剧变。

    “紫阑池被盗,大王连夜赶来抓贼,被小贼所害,死于池上。”王后指了指景横波,唇角一抹轻蔑的笑意,“王后担心大王安危,及时赶来,力挽狂澜,带领众侍卫,剿灭贼人宵小,救回紫阑藤等诸宝药。事后论功行赏,将宝药分赐给护驾有功的诸位将士,并各自官升一级。”

    众侍卫一开始愕然,随即恍然,有人慢慢变色,有人神情动摇,有人眼底放光,有人刀剑将垂。

    是人都懂趋利避害。大王已经被害,害他的还是王后,又是在这隐秘地方,就算他们对外说,谁又会相信?自己本就是人家家奴,如何能和主人的权势抗衡?王后一反口,轻则一个护驾不力,重则会被大王被害的罪算在他们头上。王家翻云覆雨手,无情冷酷心,谁没见识过?

    而王后,不动声色之间,已经抛出诱人诱饵,只要顺了她意,说一句大王被贼人刺杀,从此便是王后亲信。王后甚至大方得愿意分药,谁不知道这紫阑池中重重保护的宝药,随便一点都价值连城,以此可以换取金钱地位乃至所有自己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东西?更何况还有职务晋升,一系列看得见的好处。

    坚持正义,捍卫真相付出生命,还是隐瞒真相,顺应上意获得荣华?

    无需考虑。

    刀剑慢慢垂落,王后笑得得意,只是那笑容,在看见一柄依旧没有垂下的剑时,微微一窒。

    “商成。”她尖声道,“你什么意思?”

    那个叫商成的男子,是个面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他满头大汗举着剑,不肯直视王后的眼睛,艰难地道:“我……我不能……”

    “商成!你记住你还是我举荐进皇家御林军的!”王后神情不敢置信。

    “我还记得我姓商!”商成忽然抬头,激烈地反驳。

    王后盯着他,忽然笑了。

    “哦,我都忘记了,你姓商,是王族的一个分支。”她点着头,手指拍打着掌心,声音忽然转厉,“却是王族中,最耻辱的一支!身为商家王族分支,你爷爷竟然敢意图谋反,举家流放贫瘠之地五十年,一家老小饿死大半,最后,还是我求情,请大王赦免了你们,还给了你御林军护卫的职位,保你一家在王都安稳生存。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宫的!”

    “正因为当初我们曾反叛,所以在望川流放的那五十年,我们无数次发誓,只要能回归王都,子孙后代,永不再行背叛之事,永不再背离商家!”

    “什么商家,你算哪门子商家人?”王后轻蔑地道,“哦,本宫明白了,你是看大王死了,本宫是女人,本宫的儿子年纪还小,想着拨乱反正,卖了本宫,说不定还有机会平步青云,弄个摄政王当当?”

    “我没有。”商成脸上的犹豫为难之色已经淡去,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道,“娘娘先前说的话很对,是您救我全家于水火,于情于理,我不能违背您的意志。”

    “这就对了嘛。”王后松一口气,一笑,“你既然明白过来,放心,我不会记恨你,我会……”

    “但我也不能背叛当初的毒誓,我们曾发誓,子子孙孙若再有人背离誓言,则家族崩毁,男为奴女为娼。”

    王后一下顿住,脸色铁青。

    “你找死……”

    “是的。”商成苦涩一笑,“怎么做都是错。所以,我只能死了。”

    他忽然回剑,剑光一横,“嗤”地一声,喉间鲜血狂喷,“扑”地冲了王后一头一脸。

    护卫们惶然后退,王后大声尖叫,连钟乳石上观战的龙胤,也因为太过意外,不由自主松开了景横波的手。

    手一松,他便惊觉,伸手反捞,但景横波人影已经不见。

    下一瞬,她到了王后面前。

    王后被商成的血喷了一脸,糊住了眼睛,正在尖叫踉跄后退。因为恐惧和紧张,她的五官扭曲狰狞,满面淋漓血迹,一口森森白牙,看来如厉鬼般可怖。

    感觉到面前忽然多了人,她慌乱地挥手想要拨开,大叫:“护驾!护驾!”

    景横波一抬手,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

    “关掉那管子!”她厉声道。

    王后挥舞着双手,挣扎要挣脱她,哪里在意她说了什么,“护……驾……”

    “护你个大头鬼!”景横波心头焦躁,抓住她脖子,身影又一闪。

    “砰!”下一瞬她顶着王后,狠狠地撞在最近的钟乳石上。王后的后背,发出一声“嘎吱”裂响。

    王后翻着眼白,想要惨叫叫不出,景横波的指甲,扼进了她的咽喉肌肤,每根指甲都射着杀气,要将她寸寸凌迟。

    “关掉管子!打开池子!我就饶你一命!”

    “我……我……”王后拼命地想要抓挠景横波的脸,哪里够得着,景横波拖着她顺着钟乳石一路滑下,钟乳石上的凸起,刮得王后连声惨叫。

    景横波稍稍松开手,“开池子!关管子!”

    “池子……池子关了……两年才能开……”王后嘶声求饶,“你放了我……我给你……啊!”

    “啪。”一声巨响,景横波顶着她,撞在了另一根钟乳石上,生生将那根钟乳石撞断,石头轰然坠落声响,掩去了骨头断裂声和王后的惨叫。

    景横波满心焦躁,满心烧燎着刻骨的怒火和恨,宫胤莫名其妙没上来,紫阑池的关闭无法再开,软管毒气的施放,似一块又一块重石,彻底压灭了她的理智,现在哪怕需要这贱人的骨头做钥匙开门,她也会立即将她摔成千百碎片!

    她到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宫胤出手那么冷酷狠毒,对于她这个在现代长大,在人权和自由平等思想熏陶中成长的现代人来说,一切对于生命的践踏和漠视,都是无情且不道德的,但对于宫胤,对于耶律祁,对于裴枢,对于这些自小颠沛流离,在倾轧和阴谋杀戮环境中长大的天之骄子来说,这就是他们的生长环境,是他们的生存之道,是他们赖以存活并坚持走下去的必备本能。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仁义道德,在这里,活不下去!就算一开始能秉持仁义道德,但到最后,也要被那群利欲熏心满腹阴谋手段层出不穷的贱人,逼到不得不下狠手。

    “你这种野心勃勃,到处惹是生非的贱人!毒妇!”景横波咬牙,狠狠道,“活着何用?”

    下一瞬人影一闪,她已经抓着王后,顶上了先前那软管伸出的山体。

    气体正是从那山体中抽出,经由软管施放,此刻软管被烧断,气体正哧哧而出。

    景横波一把将她的脑袋,塞进了那道窄窄的山缝。

    “管子堵不上,就拿你脑袋来堵!”

    不理王后的嘶声惨叫求饶,她松手,撤回钟乳石上,龙胤紧紧盯着她,眼中异彩连闪。

    王后挂在山壁上,她的头就和那缝隙差不多大小,如今被卡住,挣脱不出,那气体直扑她的口鼻,躲也躲不得,眼瞧着那扑腾挣扎的双腿,慢慢软垂,像一截烂面条,挂在山壁上。

    景横波低头,怔怔看着自己双手,忽然大叫:“你出来啊!你出来啊!我不怪你了啊!你看我现在比你还狠啊!你就别任性和我赌气了,出来啊出来啊!出!来!啊!”

    声音凄切,在空旷山腹中盘旋,那些残存的丝带上的金铃,叮铃铃响起,纷乱。

    龙胤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别喊了,就算软管里的气没有进入最底下,那门闭上,也是绝对打不开的。”

    景横波抱着钟乳石,发狠地道:“不行,我一定要下去,你走吧。”

    “你疯了,你没看见山体缝隙没有被堵死吗?再等一会儿,我们也要晕在这里,还不赶紧走!”龙胤又伸手来拉她。

    景横波一让,忽然听见上头传来鼓掌声,有人笑道:“一个人的脑袋堵不住,再来一个人的脑袋,不就堵住了?”

    景横波头一抬,就看见一张笑得分外快意的脸。

    “商略!”她脱口而出。

    商国王太子,在洞口轻轻鼓掌,满脸的意外之喜,笑道:“夜半得讯,来这紫阑池一趟,想不到还真有莫大收获。啊,女王陛下,多谢多谢。”

    景横波望着他,心想这难道是又一个易国,不停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不可能,和易国的连环无间不同,商国这些人,不可能这么巧都来了紫阑池,其间一定有人通风报信。

    商略不需要对护卫们威逼利诱,大王和王后出事,他就是顺理成章的商国主人,他坦然站在护卫当中,对下头的景横波道,“陛下,看在当初咱们一段情分,看在你帮我除了那贱人的份上,本太子不忍亲自对你出手,你把采到的药交出来,吃下毒药,发誓今日的事永不对外泄露,本王就让人救你出来。当然,你身边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必须要留下来堵洞。”

    他已经迫不及待自称上了本王,众人都低头听着,看看被堵了洞的王后,再听听底下已经没有声息,都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

    景横波望定他,勾唇一笑,“好呀。”

    “陛下可别像刚才对付王后一样,对付本王。”商略忽然狡猾地一笑,“本王可不能死,本王死了,谁来告诉你,这紫阑池还有个最重要的秘密,在大王寝宫呢?”

    景横波目光一亮,立即打消了出手狠揍一顿这家伙的想法,也不等对方来接,身影一闪,便到了商略身边,商略立即警惕地向后一退。

    “我信了你,你也不要玩我。”景横波冷冷盯着他,“你也看见了,我轻功内力很了得,你根本抓不住我。如果你把我得罪狠了,从此这样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和你不死不休,你下半辈子就得活在乌龟壳里,你自己掂量。”

    商略眯着眼睛,道:“女王是能人,本王不敢得罪。”

    又是人影一闪,龙胤也跨进洞中,商略对他态度便没那么客气了,厉声道:“来人——”

    “太子。”龙胤面无表情地道,“我在你王族呆了十年,做你商家紫阑池总管三年,你真的觉得,我这样的人,一点也不了解你们商家,一点都没留下保命的东西?”

    商略脸色变了变,盯住他半晌,最终一挥手,令护卫撤了刀剑。

    龙胤若无其事笑了笑,走到景横波身边。

    “父王母后死了没?”商略探头对下看,看样子还有点害怕人没死绝,就这么捞上来不好下场。

    “该死的人,总会死的。”龙胤冷冷答。

    商略这才下了决心,令人匆匆下去,将商王和王后的尸体背了上来,撕破了袖子,蓬乱了发髻,在身上撒了点灰土,又狠狠揉了揉眼睛,让眼睛发红如哭过一般,这才下令往回走。

    景横波迫不及待地问:“你说的紫阑池秘密呢?”

    “一直锁在父王宫中,我如何得知?”商略嬉皮笑脸地道,“说不得,得麻烦陛下亲自护送本王去取。”

    景横波心中犹豫,怕商略在骗自己,那就真的失去了救宫胤的最后机会,但又觉得商略没必要编这个谎,他完全可以闭门将自己留下,如果自己疑神疑鬼,那也会失去救宫胤的机会。

    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决定咬咬牙,赌一把。

    她随着商略经过来时通道,走到尽头就是门,门却推不开,商略又命人用钥匙开门,依旧打不开,龙胤上前一看,微微变色,道:“通往外山的门户已经做过调整,不是原来那门了。”

    景横波想起先前曾听这里头护卫交谈,说通道逢七更改,今晚该重新调整。便问龙胤:“你是这里的大护法,你不知道怎么调整的?”

    “从里头调整的我知道,如果是从外头调整的,我就没有办法。”龙胤摇摇头。

    景横波沉吟了一下,她可以瞬移出去,只要确定外头是实地便行,但现在这几个,尤其是商略可出不去,商略不出去,她怎么救宫胤?

    忽听门外有人哑声笑道:“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人外有人关门打狗。”

    隔着一道门,声音听得清晰,似乎是个少年的声音,正处于变声期,景横波正想这不是玉无色的声音啊,就看见商略勃然变色,“商曜,你好大胆子!”

    外头静了静,随即少年讥讽的声音响起,“什么胆子不胆子?你还真以为你成为商王不成?行罢,你就在这紫阑池底,做你的商王吧!”

    “父王母后还在这里!”商略怒道,“商曜,你是要篡位吗?”

    外头又静了静,随即少年的声音有点急迫地道:“母后呢?我母后呢?母后,你说句话,说句话!”

    商略转头看景横波,努了努嘴,示意她伪装一下商王王后,好骗住他的幼弟。

    景横波望天仰头不理。

    商略忍住气,只得对商曜道:“母后遭受奸人暗算,现在昏迷不醒,你要想救母后,先放我们出去!”

    外头又是一阵安静,似乎有低低商量声响,随即“哗啦”一响,什么铁质的东西撞在了门上。

    人影一闪,景横波不见。

    下一瞬,她出现在门外,正看见王后幼子商曜,双手抓着一把钥匙,和一个男人在争夺。

    那男人背对着她,着一身宽大的黑斗篷,斗篷从头遮到脚,半点身形不显。

    商曜看见她忽然出现,不禁一怔,手一松,那男子原本背对景横波,按说他该顺势夺去钥匙,再回头看景横波,谁知道他也手一松,哗啦一声钥匙落地,他竟然头也不回,身影一闪,已经扑入外山通道,转眼不见。

    这下别说商曜愣住,连景横波都莫名其妙——这个斗篷人是谁?怎么好好的忽然落荒而逃?难道是因为看见了自己?可他根本没有回身啊。

    商曜还愣在那里,景横波反应快,一个箭步上去夺走了钥匙,反手往门里一插,锁开了。

    商略大喜走出,狂笑道:“女王神异!”

    他大笑着走过发怔的商曜身边,伸手拍他的肩膀,道:“小弟,你看母后——”

    商曜下意识转头去看,商略袖底寒光一闪,景横波正好看见,大叫:“小……”

    “哧。”一声轻响,截断了她那个“心”字,一线血虹飚射,洒了商略一脸。

    商略的狞笑因此半红半百,狰狞如兽。

    “陪母后去吧!”他恶狠狠地道,悍然拔刀。

    商曜肋下,一抹紫黑色的血泉随刀而出,溅在他的嘴角和胸膛上,他微笑着舔了舔唇,轻声道:“弟弟,咱们商家的血,原来是甜的呢。”

    商曜一直怔怔的,此时才似慢慢反应过来,眼珠子动了动,看了看哥哥嘴角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肋下。

    “别看了。”商略柔声道,“对穿,保你死得没有痛苦,比你娘好多了。”

    商曜低头定定地瞧着,忽然格格一笑。

    山洞湿冷静寂,回声隐隐,这格格一笑,凄冷幽深,满洞顿时都是格格之声,如群鬼哭吟,听来瘆人。

    景横波抱住了双臂,不知那冷,是来自体外,还是从心底泛起。

    “我的好哥哥。”商曜轻悄地,做梦一般地道,“你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么?”

    “什么?”商略停止了抹嘴的动作,狐疑地盯着弟弟,半晌眼珠子一转,笑道,“你这是故弄玄虚,想我救你?”

    龙胤忽然冷冷一笑。

    景横波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商略的手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惨青色。

    再看看商曜肋下,破裂的衣衫处,原本有一个纸袋,现在纸袋已经被刀刺破,被血染红,看上去不大明显,在破裂的纸袋和刀口处,可以看见一些凝固的粉末堆积,血流经过了那里,就由深红变成了紫黑色。

    景横波心中如电光劈过。

    有毒!

    商曜不知道为了防备谁,在肋下佩了带毒的纸袋,结果好巧不巧,被心狠手辣的商略一刀刺在肋下,毒粉纸袋破裂,血泉飚出的时候,正好染上了毒。

    而商略如此残忍,亲尝弟弟鲜血,将那毒更深地吃进了肚子里。

    更诡异的是,他中毒了,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还在瞪着发青的眼珠子,洋洋得意。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若非他如此心狠,也没有自己的中毒。

    看着发青的商略,青色僵尸般一摇一晃,看着血染的商曜,一边倒地一边格格笑,潮湿的山洞地面上,一半鲜血一半紫血,被靴子踩得淋漓狼藉。景横波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头翻江倒海,一扭头,再次“哇”地吐了出来。

    愿生生世世,莫遇帝王家!

    “来……来……”商略摇摇晃晃对景横波挥挥手,“带你去……拿秘密……”

    景横波叹口气,商略这德行,能支撑到大王寝宫,给她找出紫阑池的秘密吗?

    还有,刚才那斗篷人是谁?如果没猜错的话,发生在商氏王族的灭门惨案,必定和他有关,商王商后商略商曜为什么都这么巧地来了宝台山紫阑池?商曜一个小孩子,哪来的那么厉害的毒药?

    可这人如果目的是商国王族,他眼见将要胜利,为什么忽然逃跑?

    她揣着一肚子的疑问,跟着已经中毒却不自知的商略匆匆回宫,车轮轧过青石板地,一颠一颠,商略在车上十分兴奋,一边擦着颠出来的口水,一边口齿不清地对景横波道:“等本王登基,你我两国,当建立良好邦交……”

    景横波嗯嗯点头,心里想着也别等着登基了,你能撑到寝宫就算老天给你面子。

    然而老天终究没给面子,商略在看见王宫的前一刻,兴奋地爬出车,然后从车上僵硬地栽下,再也没能爬得起来。

    他死前犹自大喊:“尔等快来参拜本王——”

    景横波勒住了马,跳下车,看了看他至死凝结着兴奋喜悦的脸,一声叹息。

    接下来该怎么办?商国马上就要大乱,商王的寝宫,能那么容易进去吗?

    身后,龙胤缓缓下了车,在清晨的风中默默,忽然道:“我有办法帮你进入商王寝宫,拿到紫阑池的秘密,甚至能帮你,解决你体内真气的问题。”

    “我还没问你,”景横波转身凝视着他,“你为什么一见我,就帮我?别说什么一见如故什么的,姐智商正常。”

    晨曦之下,她第一次看清了龙胤的眉目,那男子年纪不轻,却依旧眉目如画,眼角淡淡几抹纹路,反增几分成熟男子的萧瑟沧桑。是斑驳青竹载清露,是秋日桦林落地金,一种色泽昏黄而又温润的美。

    属于阅尽人间的男人的独特魅力。

    龙胤也在凝视着她,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半晌,对她缓缓伸出了手。

    “因为,我需要你。”

    ------题外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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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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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题外话------

    “你可以先试试这颗丹药的效果。”龙胤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今夜便是你我洞房花烛,此药使用正当时。只要你乖乖配合,到时候我会让你看见,你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无比美妙的效果。”

    “何必如此不信任呢。”景横波拈着那丹,笑吟吟瞟他。

    “只要你顺利与我双修,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他唇角浅浅一勾,“否则,我宁可毁去,这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份齐全灵药,再无第二人可帮你练齐这丹。”

    景横波听得目光灼灼,热切地伸手要拿,龙胤手一缩,将盒子收了回去,只抛了一颗洗颜丹给她。

    “这颗白色的,是固元丹。治疗一切经脉损伤,内气阻淤,走火入魔,经脉断续之疾。得此丹者一生不会走火。”

    “这颗紫色的,是九转丹。转一切体内逆行真气,抚平血脉丹田之内的燥息。是天下所有内息紊乱者的圣宝。”

    “这颗红色的,是{长}{风}文学 www{cf][wx}net洗颜丹,淘洗肌肤之用,属于紫阑藤和雪灵草的综合功用。可以淘洗肌肤,令肌肤上一切暗沉、伤痕、斑点都完全消失,实现真正的肤白如雪。且永不改变。”

    “这颗青色的,是明眸丹,服之目力大涨,且眸光如水,神采动人。”

    “这是提颜丹。”龙胤一颗颗把丹药拨弄给她看,“可以提拉你的肌肤,让你受损的肌肤恢复正常,纹路消失,甚至更为细腻。”

    景横波喜笑颜开这丹药得来可谓千辛万苦,总算自己容貌恢复有望。

    龙胤一颗颗将丹药装起,托在掌心飘然出门,对眼巴巴守在门口的景横波道:“幸不辱命。”

    这三天内,炼药的鼎炉的火焰也在燃烧,三天三夜之后,鼎炉的各个出口,滚出滴溜圆的各式灵丹。

    冥冥之中命运奇巧,只怕当初在王后面前自刎的商成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信守家风和承诺,却因此被人看中,成全了家族的再度繁荣。

    当然,将来商悦悦若外嫁,商国便很可能面临彻底分裂,但对于商成那一系来说,王位本来就是意外之喜。他们本是带罪破落贵族,只求平安度日,何曾想一朝风云突变,忽然就坐上了商王宝座,直到那孩子登上王位那一刻,他们依旧浑浑噩噩,如在梦中。

    这当然是玉无色的如意算盘,他才不愿意娶个女王,自己做个抬不起头的王夫,商悦悦的性格,也不适合掌握权柄,还不如坐拥土地城池,十里红妆外嫁。嫁给他那就更好了,便宜他版图得了扩张,有了财大气粗的媳妇从此不怕老妈,又免了入赘粗腰大屁股的王菊花。

    当然,在将那顶沉重的王冠,戴到那莫名其妙的一家子头顶之前,玉无色和商悦悦,和对方做了一番长谈,秘密达成了很多协议。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最为富饶重要的相当一部分商国土地城池,被赐给了商悦悦作为公主采邑。

    现在商国王族直系血脉男丁已绝,剩下的选择只有旁系。玉无色果然和她一样,经过观察,觉得推出一个傀儡比商悦悦直接上位要好。在听说了紫阑池发生的事件之后,他也选择了那个在王后面前自杀的商成的幼子,过继给商略作为继子,成为继承人。

    景横波对此喟叹血脉遗传的力量是强大的。商国王族是她见识过的最能搞事擅长杀戮的王族,一个家族的人都好斗残忍嗜血,杀来杀去,最后的结果就是杀干净了自己。

    成亲的事情准备了三天,商国王子们的争斗也进行了三天,三天内,商略的两个儿子,先后各自暗杀对方十次以上,组织起一定规模的战斗三次以上,在短短三天之内,成功地折腾出了一死一残废的结果。

    龙家迟早是要复兴的,复兴的龙家家主,该属于千山龙氏,复兴后的第一代家主,该属于他龙擎。哦,未来会叫龙胤。

    便是龙家子弟又如何?肯定不是龙家分支,那就是龙家嫡系的那个残存的子弟。嫡系和分支本身就关系淡漠,分支如今好容易有了重新出头,取代嫡系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至于那斗篷人,为什么要引一个龙家子弟来紫阑池,为什么要他帮忙留下这个龙家子弟,以及他们想留下那人,到底是为了杀死他还是为了那池下的池,他不想管,也不关心。

    留下之后的后果,他不管。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位可能也是龙家子弟。龙家子弟都知道这个“胤”字的特殊含义,所以,知道紫阑池有一个龙胤之后,一定会来。

    所以紫阑池原本没有那么快关闭,是他在看见那个女子之后,当即关闭了紫阑池,将她身边那男子留在了紫阑池中。

    对方表示,会给他提供一个适合双修的女子,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个女子身边的男子留下,带这个女子出去。并且对外宣称自己的名字叫龙胤。

    身边的这个小太监,是他的合作者。早在前几日,这个小太监,披一件斗篷,出现在紫阑池,和他做了一笔交易。

    他的名字叫龙擎,但他觉得,双修成功之后,他便有资格成为龙胤。

    龙家名字,以“胤”字最为尊贵,因为那是始祖名字中一字,向来只给血脉特殊的龙家嫡系子弟,他们这种旁支,根本没有资格。

    “何须冒认?那名字,迟早是我的。”龙胤薄唇一抿,满满自信。

    那小太监笑了笑,语气并不恭敬,“哦,如此风骨,失敬失敬。不过龙家既然这般高傲,为什么又愿意和我等合作,冒认龙胤之名呢?”

    “不行。”龙胤断然道,“炼药何等精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胡乱掺入别的药物,未必能出来你要的效果,反而会毁掉紫阑藤等药的效用。”顿了顿,他又冷冷道,“再说我龙家人,不做此等下作之事。”

    “你这丹药练的时候,可否加点别的东西进去,做出些别的效果来?”那小太监忽然开口。

    他身侧有个小太监模样打扮的人,在默默往鼎炉中添炭。

    即将做新郎的龙胤,专注地守着巨大鼎炉,时刻观测着炉火的温度。风门里闪烁的明暗火光,映得他眉目不定。

    当耶律祁裴枢在宫外猜疑的时候,商国丹宫密室里,炉火正熊熊。

    宝台山护卫一撤,耶律祁裴枢等人也就回来了,不过却被阻在宫外,景横波不让玉无色告诉他们,自己要成亲的消息。

    景横波瞧着,颇为欣慰。心想玉无色和商悦悦其实挺合适,那熊孩子胆大包天,缺乏三观,商悦悦却极善良,虽柔弱却不失原则,有她这么润物无声地感化下去,熊孩子说不定还能回归正路上来。

    紫阑池已经关闭,又出了这么大的事。玉无色那个狼崽子表示,干脆把整个宝台山关闭,让那些护卫都死在里面,以免消息泄露。商悦悦这次没听他的,选择撤出了所有护卫,并将这些护卫立即远远发配了出去,永远不许回王都。玉无色嗤笑了半天她心慈手软,最终也是同意了。

    景横波默默望天到底谁不要脸?

    玉无色一听她要在商国宫廷里和那个叫龙胤的家伙成个亲,一开始有些讶异,随即积极准备,景横波听见他一边下令要辟出一间宫室操办喜事,一边嘎嘎嘎地笑,得意洋洋地道:“成得好!气死那三个不要脸的!”

    龙胤倒像忽然有了诚意,要以灵药为给她的聘礼,亲自开炉造火,拿紫阑池采来的诸般药材练药,景横波正中下怀,她得了药草,却不知道怎么使用,龙胤在商国那么多年,自然是炼药高手。

    有种你一辈子呆在那池子底下,姐嫁人你也不出来!

    景横波越想越懊恼,她觉得宫胤那时应该来得及暗示她一句,这货一声不吭,让她误会他出事,是不是有意报复?

    现在真的是没法出手了,上头已经关闭,下头地下池到底通向哪里谁也不知道,她只能等宫胤自己出来。

    景横波猜着,宫胤一定是在紫阑池封闭的当时,看见了池下那座池的泉眼,以他的眼力,肯定能看出那才是真正的宝地,但时间当时已经来不及解释,他抛出紫阑藤,自己趁着紫阑池封闭底下水位上涨那一霎,下了地池。

    正因为那一处地下池没人下去过,所以封断后的紫阑池,一直被认为是绝路。

    只有当紫阑池关闭之后,因为巨大山石封断,地形发生变化,紫阑池下的深池水位上涨,会让人发现那一处水眼,但想要下去,还是得绝顶高手才成。

    商悦悦现在掌握宫廷,商王的寝宫,她当然进得去。龙胤精通机关,帮她找到了藏在商王榻下鞋板夹层里的紫阑池详解。她这才知道,紫阑池下还有池,那池就是商国能盛产各类顶级药草的真正宝地,如紫阑藤等名药,都仰赖那一处池土壤和水质生成,只是那里漩涡极多,并且和紫阑池之间有相当大距离的断层,便如下有深渊的巍巍断崖,一般人下不去也看不见。

    景横波趁着他大搞商国王室的机会,在商国王宫里大肆搜刮,反正马上这座宫廷就要成为她姨侄的了,不拿白不拿。

    但是不得不说,玉无色作为翡翠女王从小作为储君培养的唯一儿子,对于政事比商悦悦强多了。他先谄媚地表示波波姨姨辛苦,且入宫休息,一切事有他操办,一定将功折罪。一转身便以主人翁姿态,下令封锁商王死亡消息,尸体秘密存放,以冰棺封存,严控宫中诸宫眷,取走商王玺印,将商略的两个儿子分别召入宫中,私下接见,对他们两人都说准备立他们当王太孙,只是需要考察。

    景横波看见玉无色大摇大摆揽着商悦悦过来,就很想把英白立刻提溜过来,让他瞧瞧他的好儿子。骗大神骗不来,现在开始骗人家黄花闺女了。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大言不惭地吹着牛,说着说着,就揽上了商悦悦的腰,那姑娘羞涩的垂下头,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地娇羞,却没有挣脱。

    “啊哈哈哈这事简单。你让你哥哥的两个儿子先去争嘛,那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争赢吗?一定会闹得乌烟瘴气,到时候你来收拾残局。放心,我会帮你的。我不帮你谁帮你呢?”

    她问商悦悦的意思,那姑娘却忽然红了脸,说自己还想和人商量商量,景横波还想着这姑娘这么内向怯弱,亲人又死绝了,还能和谁商量?结果没多久,就听见了玉无色的公鸭嗓子。

    商家的那一支,倒还靠谱。商悦悦如果能处理好这事,可以当个又不必站在风口浪尖,又能掌握实权的长公主。

    景横波忽然想到了那个,不肯顺从王后,在王后面前抹了脖子的商成。

    “大哥有两个儿子。但是性情顽劣。还有一支,”商悦悦茫然地道,“原先带罪流放,后被赦免回国。现在是空头王爵,也就每年重大节日才见一见。”

    “商国还有没有直系王室子弟?”景横波觉得头痛。

    那孩子脸色更惊恐。

    “女摄政王?”

    那孩子头摇得如拨浪鼓,“王室有法令,不允许公主继位。”

    “你做女王好不好?”

    结果那孩子茫然摇头。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她已经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商悦悦,好心多问了一句。

    她摸着下巴,哀怨地想着商国这事传出去后,自己的王室灾星之名只怕要更出名了。

    这孩子一看就是撑不起来的,不像和婉外柔内刚,关键时刻自可扶持上位,这位扶上去,只怕没三天就死于非命。

    景横波心中叹口气,觉得商国完了。

    她当场软在了马车里,一摊烂泥也似再也扶不起来,景横波喊她,叫她都没用,直到狠狠捏了她一把,她才悠悠转回魂来,浑身抖如筛糠,小脸煞白如纸。

    当商悦悦看见父母兄弟的尸首,一排横陈在自己面前时,整个人都傻了。

    景横波并没有直接入宫,她以商略的令牌,让人请商悦悦出宫。

    ……

    “成交!”

    景横波“啪”地一弹指,也笑。

    龙胤瞥她一眼,冷笑一声,“那便依你。”

    “抢婚又怎样?堂堂龙家子弟,自己的东西都护不住,练什么双修。”

    “你如果指望有人抢婚的话,你就失算了。你我成亲不成,你休想得到双修之法。而且我还有办法,让你的阴寒之气提前爆发。”

    “你怕我玩什么花招?堂堂龙家子弟,连成亲都不敢吗?”

    “你要玩什么花招?”

    “不用了,就在这里。现成的商国王宫,不用白不用。我和商悦悦借下地盘便是。”

    “那你和我立即回龙家大宅去成亲。”

    “你说双修我就和你双修,你当我是什么了?人尽可夫的妓女?我好歹是个女王!”景横波扬起眉,“你们把女人看成机器,把婚姻看成任务。可这对女人不公平。为了我的尊严,为了我的未来,你必须适当安慰我,明媒正娶,给我一场说得过去的婚礼,让双修变成夫妻义务,我这心里才过得去,否则,免谈。”

    “什么?!”

    “光这个还不够,我还要一场盛大的婚礼。”

    “帮你去除真气里的阴寒邪气,帮你获得紫阑池的秘密。都会做到。”龙胤不耐烦地道。

    她双手拢着袖子,笑吟吟地道:“行吧。我想通了,双修就双修。但我有条件。”

    不过话说回来,宫胤寻找族人多年,也确实受过这人恩惠,这将来遇上,这群人又这么骄矜无耻,只怕还有麻烦。

    景横波又呵呵两声,心想双手打烂你的狗头才对。

    “你要救那人便救。”龙胤无所谓地道,“嫡系已经灭门,现在我们才算嫡系。你跟了我,回头叫他来拜见就是。说起来我们对他有恩,他如果懂事,该将你双手奉上才对。”

    景横波明白了,原来这些人自身难保,潜伏大山,所以后来就不管宫胤了。

    “后来那孩子也忽然失踪,我们遍寻不着。之后我们自己家族也发生了一些事,为了安全,剩下的族人分散各地,隐姓埋名,各自生存。为了本身功力的精进,我们都选择名山大川,有特殊沼泽远离人群的地方,龙家的武功需要清净无垢的心境,由不得沾染红尘。”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个。”她含糊地道,“隐约听说过。”

    景横波想,这货不知道宫胤身份?好歹当初照顾宫胤十年,没有跟进后续吗?

    “你要救的,就是他?”龙胤问。

    忒天雷滚滚了。

    景横波“噗”地一口喷了出去,咳嗽不止。

    “算起来,他该算是我孙子吧。”龙胤若有所思地道。

    “呵呵是是,厚道得很厚道得很。”景横波一脸呵呵的表情,心想一个家族不敢收留庇护一个婴儿,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以那种方式扔出去,回头“帮他解决问题”又用那么粗暴的方式,果真厚道得很。

    “那是龙家嫡系。龙禹的孙子。”龙胤淡淡道,“龙家嫡系当年失踪,分支听闻消息后曾去寻找,在龙家大宅只找到了这个孩子,当时他被藏在冰雪之下,上头覆盖着尸体,想必是忠仆临死前拼命救下。因为当时情势紧急,朝廷一直容不得龙家子弟出现,秘密缇骑遍布全国,我们自己也在不断迁徙,因此不方便收留,便将他送到沉铁部的某个无名山村,每年我们会派一个人,去指点他般若雪,有时候也帮他解决一些问题,好歹让他平安长大。说起来,嫡系对我们向来不怎么样,我们分支倒向来厚道得很。”

    他这是承认了,景横波立即问:“那孩子你知道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龙胤脸色微微一变,半晌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问题,”景横波道,“你是不是很多年前,曾经将你们龙家一个孩子,送到了一个小山村,之后曾在那里断断续续教了他很多年?”

    景横波想起刚才龙胤说的嫡系失踪的事,嫡系失踪,分支急于延续血脉,是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吗?

    宫胤真的出身于这样的家族吗?幸亏他早早离开家族被抛弃,这要在这样的家族长大……啧啧,看看龙胤这德行。

    景横波扶额,觉得世界真玄幻,奇葩遍地走,摩擦摩擦,这魔鬼一样的步伐。

    看那龙胤一脸坦然的样儿,他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还是豪门贵族,为维持表面荣盛光鲜,向来藏污纳垢?

    这家人要不要脸了都?

    可以想见那女子心中该有多委屈屈辱,这样无耻乱伦的事儿,还被当做奉献荣誉,敲锣打鼓载入家族史册?

    那谁的老婆,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要求?晓以大义?是全家威逼吧?

    什么叫允许共享?由不得吝惜?什么叫晓以大义,一致赞誉?

    兄弟共妻?

    这叫什么事儿?

    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盯着一脸骄傲的龙胤,差点吐出来。

    “龙家双修之体,本就难得。所以但凡遇上,家族中人由不得吝惜。为了家族的延续和造就更多杰出人才,我们允许共享。”龙胤坦然道,“当初龙家嫡系第七代龙定,曾有妻子便是昆仑宫唯一女弟子。为了家族的承续,在家族晓以大义之下,龙定及其妻子欣然同意,和龙定的弟弟龙静也秘密双修,博得了家族上下一致赞誉,并载入家族族谱。”

    “话说在前头,”景横波说得很慢,似在思考,“你应该能猜到,我愿意和你双修,是为了将来和别人双修帮助别人,你能接受绿帽子?”

    “只要你。”

    “双修还有双修的技巧是不是?”景横波道,“我拿东西和你换行不行?随便什么,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当然有别的办法,龙家人不撒谎。”龙胤傲然道,“但别的办法更难更危险,双修是相比之下最有可能的。”

    半晌景横波慢慢转身,“双修之法才能解决这真气问题?”

    龙胤眼底神情讥诮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傻女人。

    景横波停住了脚步。

    “你的真气是别人转给你的,转给你的那个人,真气才是有大问题,你只有懂得了双修之法,才能帮他,这个,对你也不重要吗!”

    “真气有点问题,慢慢治便是;紫阑池的秘密,我自己找。你还真以为少了你,地球不能转?”她呵呵一笑,手指虚虚点点龙胤鼻子,转身就走。

    宫胤当时是在和她吵架,但他不是任性暴烈的人,绝不会因为怄气不顾大局,故意要她伤心。也许他是在底下,另有发现,或者一时不方便出去。

    景横波笑了笑。其实她在听商略说,紫阑池另有秘密的时候,心便已经放下一半。怕的是紫阑池真的是绝路,但凡只要有出去的可能,她相信宫胤就一定能出得去。

    “我向你提出双修,是给你面子。”龙胤终于忍无可忍,雪白着脸道,“你便不愿,也由不得你,你不想解决真气里的阴寒邪气?你不想拿到紫阑池的秘密,解救你的同伴?”

    “好汉不提当年勇,为人切莫太轻狂。”景横波挥手,“现在你们龙家在开国女皇的土地上,被人追杀得如丧家之犬,连面也不敢露,整个大荒都以为龙家已经灭门。想必就是因为你们龙家,当初将开国女皇当奴仆的事迹,吹嘘得太多了吧?”

    “你懂什么。”龙胤脸色不大好看,似被刺中痛处,“龙家便是一个分支,也比你高贵万倍!当初大荒开国女皇,不过是我龙家一个登马奴仆!”

    “我觉得你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你出身太低。”景横波托着下巴,慢吞吞地道,“看你这满身暴发户,只懂得鼻孔看人的气质,想必也不是龙家嫡系,是分支吧?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女王,富有一地,我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旁支分脉的庶出子弟?”

    “其实你不是最好的选择,你的出身太低。”龙胤果然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不在意她说什么,“但我已经没有选择。龙家另一脉失踪多年,现在只剩了我们千山龙家一脉,这一脉也只剩下了寥寥几人,我是其中年龄合适最优秀的子弟,我必须尽早为家族选择一位可以双修的妻子。”

    更关键的是,这种人多半自负到油盐不进,古老宗族熏陶出的高贵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和他们辩论毫无用处。你仿佛和一头牛在说话,只看得见对方巨大的鼻孔。

    她和这些所谓古老宗族,高贵宗门打过交道,除了宗门被灭性情大变的紫微上人那一系外,其余人都是龙胤这种德性自认高贵,俯视众生,天下莽莽,皆为蝼蚁。放个屁也觉得是对你的恩赐,你得五体投地接着。

    “你现在放弃这种坏了脑壳的想法,我会感激你。”景横波敲敲自己脑袋,对他呵呵一笑。

    “我原谅你们这种平凡女子的想法。你们对婚姻充满憧憬,渴望找到良人。一辈子活在伧俗的人生中。所以你们注定一生庸碌,为一个普通的男子生儿育女,缝补浆洗,早早苍老死去,一生不知人间绝巅滋味。”龙胤的笑意看似平淡实则轻蔑,充满居高临下的冷漠,“所以你一开始,不能理解这种高贵家族的高尚追求。但龙家人不屑撒谎,我可以告诉你,这将是你走上巅峰之路的最好办法,你会因此享受到常人不能拥有的东西,武功、寿命、健康、财富,以及人人景仰的至高无声地位。你在将来,会感激我。”

    “啊呸。”景横波道,“婚姻之事在你们龙家,到底算什么?就为了治疗血脉,提升武功,延续后代?爱情和责任呢?”

    “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可以。”龙胤道,“你有少量的般若雪真力,体内被人以顶级丹药护持过不止一次,只要去掉你那丝阴寒邪气,你能够抵御般若雪的侵袭。而你似乎修炼明月心法,虽然还未大成,但底子很好。你若和我双修,相辅相成,你的明月心法也能水到渠成,大有进益。三大宗门本就同出一源,在一起是天作之合,没有理由放弃。”

    景横波摸摸鼻子,心想紫微上人最新收的女弟子在这里。又想既然龙家有这么一条,为什么宫胤始终不肯碰自己?还是他过早地被抛弃,根本没人告诉他?

    “龙家有双修秘诀,可以提升人的功力。尽量驱除血脉中的遗毒。但不是谁都可以和龙家人双修。所以龙家延续那么多代,真正双修成功的夫妻很少,但凡成功的,最后都是龙家一代英杰。”龙胤脸上有微微神往之色,“能够双修的女子,必须有特殊的体质。必须能够承受龙家般若雪极寒真力的冲击,本身还得有对般若雪有护持和抵抗作用的顶级心法。在以前,只有三大宗门的女弟子才合适,可惜昆仑宫已经灭门,剩下一个紫微上人是男人,收了七个徒弟还是男人。九重天门高踞雪山,和我龙家一向不对付,女弟子绝不可能嫁给龙家,所以近几十年,已经没有双修的可能了。”

    “你所谓的合适,指什么?”

    景横波决定在暴打他一顿之前,先问清楚他所谓的合适到底是什么意思,好歹这是龙家人,他的条件说不定也就是宫胤需要的。

    “我无需管你是何容貌。”龙胤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用理会你暴躁或温柔,至于你喜欢什么,更不干我的事。我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女性而已。”

    她一直以面纱遮面,容貌并不清晰。

    景横波指着自己鼻子,“你寻找了很多年,然后一眼看中了我?你看过我的脸没有?你知道我的性情怎样?你明白我喜欢什么?”

    “你不是龙家人,但你有般若雪真力,你一定和我龙家人关系匪浅。”龙胤道,“龙家遭受大荒皇室多年迫害,子嗣凋零,现在当务之急,是延续优秀的后代,为此,我已经寻找了很多年。”

    景横波呛着了,在风中咳嗽,嘀咕道:“大神家难道都是神经病?”

    龙胤很随意地道:“需要你帮我传宗接代。”

    因此她慎重地问:“你需要我是什么意思?”

    龙胤这句话说得淡漠,似乎没什么情感,景横波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句淡漠的话,含义其实很慎重。

第五十五章 洗颜

    写文是最清净无垢的事,愿所有人懂得尊重它。

    月票就这样吧。五千字我没脸要,大家随意。

    很厌恶这样的环境。

    心疼大家的辛苦签到,那补签浪费的钱,心疼那些欢喜和期待,被潇湘一个决定毁灭。

    下午潇湘新政策,便如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让我暴走。

    可似乎不能得到成全。

    女帝写到现在,负能量早已爆棚,我一直在忍,想要以平静的姿态坚持到底。

    从二十四号开始,我就没一日安宁过。试探、攻击、疑问、怨气、小道消息、恩怨纠结、我弄死你你弄死我……嗡嗡嗡直扑而来,炸得我脑子整天放烟花。

    但我实在写不下去了。

    我知道今天是月底最后一天,我知道这个月票榜硝烟纷飞,我知道以往稳稳的榜位今晚未必稳,我知道我该万更做个最后的争取。

    对不住,今天只有五千字。

    ------题外话------

    ……

    “不过我改变了主意,决定就让他们等着。”他在她耳边轻轻道,“我们先双修,再敬酒。”

    龙胤双手扶着妆台,平静地一笑,向她俯{长}{风}文学 www{cf][wx}net下身来。

    “唰。”一响,景横波膝上,装药丸的盒子,忽然弹出一道小小的网,缠上她的手腕,那东西似活物般,一触及肌肤,便死死缠紧。

    “咔嚓。”一声,梳妆台的座位上,忽然伸出两根铁条,将景横波双腿紧紧困住。

    “花轿停在二门外,喜娘挂在树上,大概已经冷了,接亲的人可能在哪条河里,当然我不会让你去找。观礼的客人当然有,我和他们说了,千万不要走开,新娘马上要来拜堂敬酒。”龙胤唇角一抹淡而冷的笑意,手一招。

    “什么意思?”景横波竖起眉毛。

    “没有。”龙胤答得很简单。

    “我的花轿呢?”景横波托着下巴,懒懒地瞧着他,“喜娘呢?观礼的客人呢?接亲的人呢?”

    看见这样肌肤胜雪毫无瑕疵的景横波,他的眼睛里也不禁露出惊叹之色。像看见一朵被水洗亮的花,正从春风楼头绽放。

    来的是龙胤,“新郎官”并没有穿喜气洋洋的红袍,也没有帽插金花,他还是那一身白衣,随随便便走了进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有点希冀地抬起眼,随即便垂下眼睫。

    景横波忽然希望此刻,宫胤就在身边,亲眼看见她这样的变化。

    比景横波原先的肌肤,还要好上一倍。

    消失的还有身体上原本就有的各种印迹,雪妆玉娃,天然琢成。

    景横波怔怔地抬起手,看见手背上原本就有的一点红痣,慢慢消失。

    如果说一开始是美玉蒙尘,现在就是云开月出,更增华彩,是清泉里的玉,牛奶里的瓷,白缎上的雪,白得晶莹丰洁,令这幽暗宫殿,都似在灿然生光。

    肌肤正以肉眼能感觉到的速度,在变白,像海潮漫过了沙滩,天光淘洗了黑暗,一片晶莹碎琼之色。那片雪白海潮所经之处,色素不见,暗沉不见,黄斑不见,最后连毛孔,都令人感觉到正在慢慢收拢,直至了无痕迹。

    再仔细看,亮的好像不是镜子,是自己的皮肤?

    然后她忽然觉得镜子亮了亮。

    很难想象,一颗药能有多大效果?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镜子,镜子里的女子,五官艳丽,皮肤状况却极差。朦胧的铜镜,也能看出肌肤上忽然出现的各种色素和暗黄。

    就着热水,将丹药服下。一股灼热的气息从小腹处涌起,瞬间流窜至全身。

    景横波偷来的药草不少,龙胤将那些丹药各自练出了几颗,却小气地只给了她一颗洗颜丹。

    不过梳妆台前并无喜娘,也无华丽的凤冠霞帔和首饰盒,只有一个盒子,放着一颗红色药丸。

    景横波坐在镜前,正为自己的“大婚”,进行最后的梳妆。

    浅约鸦黄,轻匀螺黛,故教取次梳妆。

    ……

    “把你的般若雪,和你的帝歌,给我。”

    斗篷人一笑。

    “如何合作?”

    宫胤慢慢将那皮囊拖了回来,幽黑的眸光笼罩着对面,面色呆板,明显戴了面具的男子。

    “要想渡过这红河,先得灭了红河的真火。要想灭了真火,需要拿出河心里的火精石。拿出火精石之后,还要有三天,这真火的伤害才会降到咱们可以不惧,顺利通过的程度。宫胤啊宫胤,你说,你是等三天之后再出来,眼睁睁看着景横波成为他人妻呢,还是冒一场险和我合作,早日脱困,护住你的景横波的贞洁?”

    宫胤的软肋,永远只有一个景横波。有些人妄图挟制他这个那个,真是白费功夫。

    他已经恢复了镇定,深邃眼神里,三分自得,三分讥诮。

    斗篷人吁一口气,借助长茎之力,从容爬起,拍拍袍子,在冰块上自如地盘膝坐下,笑吟吟看着宫胤。

    “嗯?”他连鼻音,都显森然。

    宫胤目中寒芒一闪。

    冰剑停住。

    那人却忽然道:“你若现在杀了我!景横波就永远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宫胤微微冷笑,他早料到对方会有这一手,一抬手,一柄冰剑飞射,就要割断那茎。

    斗篷人急而不乱,单手一抄,竟然在不能视物的黑暗中,抄住了宫胤操纵皮囊的那根长长的茎。

    “哧”一声,他垂落的发被燎去一截,一线火光顺着发丝往上一蹿,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伤痕。

    眼看他要坠入红河,这红河是冰雪真气的克星,一旦坠落,立即和那斗篷一般命运。

    漩涡惊浪,真火逼人,斗篷人身子向下一仰,斗篷掉落红河之中,瞬间化为烟气消失。显露他身形柔韧修长。

    以言语令斗篷人心神浮动,然后,大力一抡,灌满真火药泥的皮囊,如巨石猛砸!

    然后他使计逼斗篷人现身,一招之下两人掉换位置,将斗篷人逼到河边,自己则回到漩涡中心,他回到自己冰莲花的时候,手里还牵着那皮囊身下牵绊的那根茎。

    宫胤自己的冰雪真气,无法对真火淤泥产生任何作用,但皮囊本身就是由底下真火淤泥培养,自然是最好的灌装物。

    那透明人体在失去紫阑藤后,只剩下了透明的皮囊,抓起来小小一团。被宫胤在池子关闭时,趁黑悄然拿在了手中,他在红河边梭巡,实际上是将袖子里藏着的皮囊,悄悄放入了红河之中,灌满了红河真火淤泥。

    栽倒的那一刻,他才看见,那背后砸下来的东西,赫然竟是培养紫阑藤的那个透明的人体。

    “嘭”一声巨响,那东西擦他的腰而过,狠狠砸上了他身下的漩涡,水波一阵动荡,冰块起伏,他身子不稳,向后仰栽。

    百忙之中他只来得及飞快一扭身。

    宫胤已经离开红河,和他对面而立,相距三丈,斗篷人全部注意力都在对面的宫胤身上,而且他知道红河里淤泥真火,任何冰系真气无法掌控,因此并没有想到,袭击会从身后来。

    斗篷人原本站在红河之边的一个漩涡上,脚踩着自己弄出来的冰,他不敢再脚踏宫胤的冰莲花,以免再在脚心穿个洞。

    话音刚落,忽然一大蓬火红的液体,当头向斗篷人扑下。

    宫胤忽然道:“……也该死了!”

    斗篷人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很想知道宫胤嘴里会说出什么来。

    “最后。”宫胤淡淡道,“你一直……”

    看似平静,实则震惊。

    斗篷人眼眸微微一眯,斜起一边唇角,笑了。

    “你对宗门、江湖和朝中都非常熟悉,所以,你的身份,应该是三者兼具。”

    斗篷人目光一闪。

    “你的目的并不一定是要杀了我或者谁,你更多的,是在历练自己。你不愿意替你的敌人拔除敌人,你在等待时机。”

    斗篷人眸底似有诧异之色,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不是一个人,有相当多的帮手,很可能他们的打扮都和你一样,以便混淆视听。”

    那人无声笑了笑,对他能推断出这个,似乎在意料之中。

    “让我来猜猜你。”宫胤根本不期待他回答,淡淡地道,“这紫阑池下地底红河,虽然冰雪真气的人过不去,但如果真能过去,拿出这红河之下的地心热石,可以抵御修炼冰雪真气导致的寒气郁结,所以,你和我,武功出自同源。”

    那人没有说话,似乎在笑,笑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是谁?”宫胤抬起目光,盯住那一团模糊的黑影,那影子一直横亘在他和景横波的道路上,幽魂一样飘忽不定,今日才算当面撞上。

    “这不被你看破了吗?还以冰莲刺破了我的脚底。”斗篷人笑声桀桀,似乎并不紧张。

    “我想过红河,只能全力以冰雪真气冰封红河。”宫胤面无表情地道,“但这般对抗,必将耗尽我全部真力,到时候你是坐享其成,夺取这商国真正至宝之地也好,还是趁我力竭,杀了我也好,总归都是你赢。”

    那人嘎嘎地笑了,哑声道:“我只是想瞧瞧,冰雪真气,如何渡过这极热之地而已。当然,如果你能冰封这条红河,我岂不省事?”

    宫胤却根本不看前方,只盯着那红河,唇角微微讥诮,“你一直藏身在紫阑池中,故意让我看见这底下水眼,我以冰莲渡过漩涡,你也踩着我的冰莲一路相跟。埋伏在这红河之前,是想要借我的力,拿到红河底的东西呢,还是想要给我一把力,推我葬身红河?”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音调忽远忽近,让人难以辨明藏身何处。

    黑暗中有人低低一笑,唏嘘道:“还是瞒不过你啊……”

    他眉宇间有厌倦之色,“出来吧。”

    红河流淌,漩涡旋转,黑暗还是那么浓腻,宫胤静静立在漩涡之中,对面看不见人影。

    那人也惊觉了上当,单拳挥出,“嚓”一声,冰墙碎裂,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于是一道朦胧的身影,便映在了冰墙之上,修长,鬼魅般柔软,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宫胤身子已经闪电般倒退,退回了漩涡之中的冰雪莲花之上,手一招,那些漩涡中浮沉的冰莲花飞起,在半空中打碎,重新幻化凝结,化为一座薄薄的冰墙,正挡在那片红河之前。

    一股劲风扑向宫胤背后。

    隐约一声闷哼,是人受伤后忍耐的声音,药香和火气之中,多了一股淡淡的血气。

    “嚓。”一声,他身后,最近一朵漂浮在漩涡中的冰雪莲花,忽然涨大了一倍,尖锐的冰棱花瓣怒放舒展,似无数短剑乍现寒光。

    宫胤袖底,手指忽然无声无息地一弹。

    黑暗中有人呼吸一紧。一股幽幽的风潜近,就在宫胤背后。

    宫胤身子似乎一斜。

    那红黑火光一闪即逝,但随即,又有一道火光蹿起,比刚才的更亮更烈,似火神之舌,舔向宫胤靴底。

    粘腻沉滞的黑暗中,似有细微声响,有灼灼的光芒,在幽幽地亮。

    冰雪真气最怕极热环境,宫胤半空中身形一顿。

    一霎间被烘干。

    忽然平静的河水“哗啦”一声,一道红中带黑的火光,直飙而上,还未靠近,四面山壁上潮湿的青苔,忽然全部化成灰白的碎屑,纷纷洒落。

    宫胤身形已经飞到红河上方。

    黑暗中,隐约似有轻微响动,那些一路动荡闪烁的雪白冰莲,摇荡得似乎更剧烈了些。

    宫胤纵身而起。

    红河的翻滚咆哮,渐渐静了下来,化为一泊平静的河水,看上去似是可以经过了。

    又似乎在聆听什么。

    宫胤在红河边梭巡,袖子微微垂下,似乎在寻找一处可以渡越的地方,又似乎在思索什么。

    黑暗中有风声,似是那咆哮红河卷掠波浪引起的风。

    那些雪白冰莲似眼白,幽幽地眨着。

    空气中药香更浓,黑暗浓重,粘腻不化,除了那点雪白微光,对面都看不见人影。

    身后,那些冰莲花都不化,在每个漩涡之中浮沉,黑暗中幽光一闪一闪。

    但他却在这一段红河之前停住。

    这一段区域足足有数丈宽,但好在没有漩涡,不需冰莲借力,他也可以飞渡。

    有无数的根茎藤蔓在那片红色液体之中飘摇,冰莲花落上便被绞碎,或者被那热气蒸化。

    行到那片地下河的最中心,是一片翻滚的岩浆状的东西,奔腾咆哮,其色艳红。

    是天地间一抹最美的风姿。

    他手中冰莲花不断飞出,在漩涡之上渡莲而行,衣袂当风,步步生莲。

    幽绿漩涡之上,冰雪莲花晶莹闪亮。

    下一个漩涡盘旋等待,而第二朵冰莲花已经盘旋飞出。

    冰莲花轻薄如纸,落在漩涡上,不被漩涡卷去,他的足尖,随即轻轻点在莲花上,一悠一荡,已经越过了那个漩涡。

    一朵冰雪般若莲花。

    指间忽生雪白冰棱,冰棱迅速组合,层层叠叠,成无数繁复茂密花瓣。

    宫胤一撒手。

    在脚底将要踏上漩涡之前的最后一霎。

    从头到尾,他竟没有试图缓冲或借力,下冲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在崖底,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幽幽盘旋,似一张幽深大口,待要将他吞噬。

    从底下往上看,便见铁青崖壁,幽紫阑池,黑暗空间里,雪白修长身影,似一柄冰剑,裂天猛刺而下。

    他衣袂倒扬而起,在风中掠出刚直的一线。

    十丈高崖,一飞而下。

    宫胤只低头看了一刻,然后,直接坠落。

    更关键的是,底下漩涡不断,互相牵连,大漩涡里生小漩涡,连块可供落脚的石头都没有,又看不出深度,可谓下崖难,立足更难。

    宫胤面无表情,似乎毫无发现般,只专注着看底下的漩涡。因为上头巨石的下沉,地下河水位上涨,但离紫阑池的位置还是很远,而且崖壁直上直下,近乎九十度。

    巨石一合,光线骤暗,那条似真似幻的人影,也便看不见了。

    这条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头也不抬将紫阑藤往上一抛,藤蔓刚刚穿越过巨石的缝隙,轰隆一声,巨石合拢,最底层紫阑池封闭。

    本想回答景横波,让她放心,眼角忽然瞥到,池下对面黑幽幽的崖壁上,似乎有人影一闪。

    宫胤目光一闪,此时他听见上头景横波的呼叫声,抬头看去,双龙巨石已经将要合口。

    与此同时,牵连着那寄生人体的根茎状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茁壮成长,茎体更加饱满圆润,一股淡红的液体顺茎体向上流动,那些被他扯碎的躯体,竟然在慢慢复原。

    那些漩涡呈现不同的色彩,但都幽光闪烁,显见成分特殊,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香气和药气,令人身心舒爽。

    他正要飞身而起,忽听脚下咕嘟咕嘟一阵响动,低头就看见紫阑池下,不知何时出现断层,断层之下出现一个个翻滚的漩涡,望去如无数幽深之眼,正将天地凝望。

    熟悉机关的人都知道,这种封断巨石,是藏宝之地的最后一关,人力根本开不了。

    明白了原因,才能解开景横波的心结,他微微放心,正要起身,忽然头顶震动,抬头一看,崖壁两侧,双龙巨石正在缓缓合拢。

    紫阑藤本身有一定的致幻成分,这寄生了紫阑藤的躯体,因此给人造成错觉也是有可能的。

    宫胤一翻动那东西,就禁不住“咦”了一声,他发现在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下,看那透明人体,形貌似有不同。

    那是一根长长的茎状物,一直通联到底下。

    已经被剥除紫阑藤的透明人体,现在支离破碎,软趴趴似一坨软胶,但宫胤并没能将那东西完全拎起,因为在那东西身下,还有什么东西牵扯着。

    不明白对这样的怪物下手,景横波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宫胤伸手将那东西拽起。

    他在看那个寄生紫阑藤的透明人体,那东西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类似人形,但形貌丑怪,一看就知道不算人类的怪物。

    宫胤低着头,因为景横波那句话而默默,并没有看见上面景横波和龙胤的会面。

    时间走回到三日之前,紫阑池突然关闭那一刻。

第五十六章 美人计

    龙胤的身子慢慢俯下,那张微带沧桑,因此更显男子魅力的脸,面容平静,眸子却在微微闪烁,显露了他此刻心中并不平稳,他的肩膀是绷紧的,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然而他所警惕的事情没有发生,景横波身躯并不紧张,反而向后松了松肩膀,皱着眉道:“你要双修便双修,把我捆住做什么?身为一个男人,用这样的方式和女人双修,你的内心该有多怯弱?你真是龙家人吗?”

    龙胤眉毛一挑,眼底怒意一闪,随即冷笑道:“你答应得太轻易,我要如何信你?再说有人提醒过我,你其实很狡猾。”

    景横波并没有问那个“有人”是谁,耸耸肩道:“我答应双修又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另有所爱,是为了他,当然心甘情愿。”

    她微微仰起的脸,玉丹也似光润洁白,衬上天生三分慵懒魅惑神情,微暗的光线下,让人想起“风情”“成熟”“尤物”“人间真味”种种最为彰显女性魅力的字眼。龙胤那样野心勃勃的人,眼眸也不禁光芒渐渐幽深,因这样的话,闪过一丝不能自控的嫉恨。

    嫉恨有男子,被她这般挂在心上。

    妆台后金瓜形状的宫灯在梁上悠悠地荡着,棉纹纸上绘着紫葡萄,葡萄特别大特别圆,幽紫发亮,亮到有点奇怪,以至于后头的蜡烛都显得光暗,而目光盯上了那灯,便忍不住定住,不愿意离开。

    龙胤心思有点燥有点散乱,目光随意地在那灯上停了停,看了一会,转回头,忍不住要刺她一句,“身为女子,你就这么漠视贞操吗?”

    “奇了怪了。”景横波扬起眉,“一边逼我双修,一边责我放浪,你特么的以为你是谁,上帝吗?”

    她忽然又笑了,懒洋洋眯起眼,“在我们那里,其实这样的事也不算什么。尤其像你这样,虽然老了点,还有三分颜的大叔级熟男,还是有点市场的。姐和你双修一场,就当去俱乐部买了个鸭,还不要钱,挺好。哦,你大概不懂什么叫鸭,”她耸耸肩,“就是男妓。或者叫小倌?懂了吗?”

    “放肆!”龙胤猛地按住她的肩,“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

    怒火冲头,他呼吸粗重,手指下意识往下重重一推,本想给她点惩罚,却不曾想景横波肌肤刚刚经过淘洗,光滑如玉石,手指落下自动下滑,嗤地一声景横波领口开了半边。

    所谓暗室生明月,苍穹起清光,极致的亮和灿烂,摄住人的目光,龙胤眼珠向下一定,便再也拔不开。

    他出身龙应世家,族人修炼崇尚清心寡欲,不动岿然。女色虽然不忌,但也多半只为传宗接代,于他们眼中,不过躯壳皮囊耳,然而此刻眼前这般曲线肌肤,忽然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女色之美,以及什么是因为美而产生的惊心动魄。

    粗重的呼吸转为急促,他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再收紧,扼住了景横波的呼吸,景横波忍不住呛咳,他急忙松开,竟有些茫然慌乱,如初尝情爱滋味的少年。

    “修就修,有必要这样吗?”景横波咳嗽,埋怨,“绑住手,怎么解决,你一定要这么煞风景?”

    她虽然是在埋怨,语气却并无太多嗔怪,在他耳边轻轻说话倒似吹气,微带香气的热气,拂在耳根处,簌簌的痒,似柳枝轻飏,又或者小手微搔,看似正中痒处,却又浑不着力。

    他又觉得是新鲜感受,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女人,可是家族找来的女人,多半只为了繁衍后代,家族中人性情又淡,于美色什么统统不在意,所以找来的,要么姿色一般,要么不解风情,要么性情古怪,从未见过这样美丽又风情的女子,从未想过原来美丽和风情融合在一起,便是那春水柔波,薰风三月,让人从身到心到眼神,都似邂逅一场酒雨,忍不住深醉。

    宫灯悠悠地晃着,幽紫葡萄一闪一闪。

    他盯着,有些浑浑噩噩,目光想拔,却拔不开,下意识道:“因为你功力不足且不纯,双修可能引起你的内息走岔甚至死亡,为免你痛苦之下不能配合,反伤了我,所以先得固定住你……”

    “怎么会这样呢……双修不是很美妙的事儿吗?又不是传功疗伤,怎么会伤了我?难道需要使用内力?那叫什么双修呢……你对我温柔些不行吗……”景横波一口一口在他耳垂边吹着气,舌尖于他耳廓似触非触,搔得龙胤忍不住过电般微微颤抖。

    “不是……不是……”龙胤的喘息声越发剧烈,他不是童男子,却也没经历过女子的大胆挑逗,这样全新的感觉,于他这种过惯清心寡欲生活的人来说,便如地震山崩,裂出一片新鲜天地,他感受了体内奔腾的变化,般若雪也似卷起千堆,待要惊涛拍岸。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去,景横波吃吃笑着往后让着,左扭又扭不让他靠近,在他耳边不住声地悄悄道:“怎么个不是嘛,怎么个嘛,说来听听嘛……”

    空气中弥漫一股淡淡的气息,混杂在香炉里的沉香之中。闻来有些微的怪异,这气味对于五识灵敏的高手来说,很容易辨别出来,但现在的龙胤,嗅见的只是景横波身上玫瑰牡丹般的馥郁之香,哪里还闻得见别的气味。

    “是这样……和你想象的一般双修不同……”龙胤心中燥火难耐,却又觉得手足酸软,竟有些使不上力气,如果自己是一团火,眼前就是一堆清凉的雪,他只想扑过去,却又似乎被雪冻得手脚酸麻,心中急躁难耐,他只好气喘吁吁地附到景横波耳边,低声道:“是这样的……”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景横波的小动作也停止了,龙胤靠得极近,她却没有推开,被这人口中所说的话震住,渐渐睁大了眼睛——我勒个去,竟然是这样双修的!

    这这这这这……

    “就是这样……”龙胤喘着粗气,一口咬住了她的脖颈,齿关刚要用力——

    景横波忽然大笑:“特么的原来是这样,老娘终于知道了!”

    笑声里她双脚猛地向后一踢,“嘎吱”一声,那伸出铁条捆住她腿的木质圆凳,忽然破裂了一大块,凳子一裂,铁条也就失去作用,景横波的腿迅速从凳子中抽出,先是猛力一抬,膝盖“砰”一声,正正撞在龙胤的要害处。

    龙胤哪里想得到她手足被捆居然也能挣脱,俯下身的姿态正好将要害送在她面前,挨了这一下忍不住“嗷”地一声,从喉间发出一声如垂死一般的呜咽,整个人立即便如大虾一般蜷缩成一团,景横波看见他连脸都瞬间扭曲了。

    “啊哈,原来不管怎样的高手,海绵体都一样脆弱啊。”景横波兴高采烈啪地打一个响指,闪到龙胤身后,一伸手将他的剑卸下,顶在了他的后心。

    “解开我手上的东西。”她用剑逼着,把手递到龙胤面前。她手上的网已经陷入肉中,一看就知道不是刀剑可以割开的。

    龙胤咬牙冷哼,欲待不理,景横波剑尖向下一扎,龙胤骇然睁大眼睛,没想到这女人说戳就戳如此手狠,急忙伸手,指尖一点银白,在几个关键节点处连抽几下,解开了网。

    做完这些,他额上汗滚滚而下,可见刚才那一踹,相当地凶猛。

    “算你识相。”景横波顺手把那网收进了怀中。

    上头宫灯悠悠一颤,一道影子翻了下来,霏霏轻盈地落在景横波肩上,幽紫的大眼睛慢慢地眨。

    景横波亲昵地拍拍它肩膀,赞一声,“给力!”

    凳子能给龙胤加机关,当然也能给她做手脚,她在妆台前不走,何尝不是为了将计就计。

    弹出铁条的凳子早已经被她割了裂缝,双脚向内一踹就会散开。

    霏霏藏在上头的宫灯里,宫灯上葡萄画后面,就是它葡萄一样的眼睛,透过一层薄纸,以魅惑之术盯着龙胤,虽然不能像驱使其他动物一样随意驱使,但令他稍稍迷惑还是没问题的。

    等到龙胤开始出现恍惚状态,霏霏再在下头香炉里洒点尿,它的尿曾经迷惑过一座大殿的臣子,自然也会对龙胤起作用,而当时的龙胤,美人计下意乱情迷,大失水准。

    景横波笑呵呵地用剑逼着龙胤,让霏霏帮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铁链子捆住他的手脚,这才猛地一脚蹬在他屁股上,踹得他一个大马趴。

    “敢威胁老娘,赏你一马趴!”

    “啪。”一声,龙胤雪白的衣衫上,一个乌漆抹黑的大脚印子。

    “住手——”龙胤嘶声叫,“你敢——”

    “我不敢……”景横波曼声拉长,长剑一抖,只留剑鞘,手臂一抡,猛地抽在他背上,“敢逼我双修,赏你一丈红!”

    “啪。”又一声,龙胤背上衣衫破裂,肿起一道高高的红痕。

    “不许打我!”龙胤声音悲愤,“士可杀不可辱——”

    “女可敬不可奸!”景横波“呸。”一声,“就许你抢,不许我护?什么逻辑!”剑鞘横过来,又是狠狠一拍,这回拍在了龙胤的脸上。

    “噗。”一声,龙胤的脸被狠狠拍撞上墙,几颗牙齿飞溅,半张脸立即歪了。

    “敢名叫龙胤!赏你牙齿飞!”景横波啪啪啪地拍他的脸,“听见你叫龙胤就生气!看见你这表情就生气!你特么的什么玩意儿,也配姓龙?也配叫胤这个字?你妈妈没有告诉你,名字起得太好,命会配不上吗!”

    她剑鞘打地鼠一样一下下拍龙胤的头,“配?配?配?呸!呸!呸!”

    “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能是你的朋友的救命恩人,我可能是他的长辈!”被打得头昏脑涨无处招架的龙胤,居然想到了这个,口齿不清地大叫,“……你不怕他回来生气!你竟然敢这样对他的恩人和长辈!你不怕害他从此得罪龙家,永远无法认祖归宗!”

    “哦呵呵呵我好怕。”景横波有趣地瞅着他,格格一笑,“哎呀我怕得要死,这事儿闹大了,以后该怎么办呢?干脆,我杀人灭口好了!”笑眯眯对霏霏勾勾手指,“剑!”

    小怪兽谄媚地捧着剑,翻着跟斗过来,剑光在龙胤眼底一闪一闪,他惊得大叫,“别!别!这事算了!我不会说!”

    “特么的你说算了姐还不依!”景横波抓着剑,在他脸上磨啊磨,“既然你说起这层我正好问问你,你还知道我有朋友是你龙家人啊?你还知道我在乎的那个人是你的晚辈啊?那你听没听过朋友妻不可戏这句话?朋友妻都不可戏,孙媳妇你有脸要双修?你龙家就是这样的豪门贵族啊?脏得连妓院都不如!哦对了,你那支其实也不能算是正宗的龙家人,分支而已,请问啊,一个分支,如何能阻止嫡系认祖归宗呢?”

    龙胤在她脚下不断地喘气,不敢再说话,生怕她手一颤,那剑就毁了自己的脸,顺便还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再说,”景横波拿剑在他脸上拉来拉去,宛如拉小提琴,脚踩着他屁股,仰头看着殿顶,若有所思地道,“我忽然想,如果他真的知道你这个所谓的恩人要求我双修,甚至真的双修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也不管龙胤说什么,三两下将他捆紧,堵住嘴,往床底下一塞,又把带着铁条的凳子踢到显眼处,把妆台打乱,便如有人曾经伏在上面挣扎一般,然后脱掉外衣,只余下内衣,撕裂领口,扯乱发髻,在铜镜中端详端详,满意地自言自语道:“果然像个被那啥的……”

    她走到床边,看着素色的床单,眼珠一转,心想试验就试验到底,看看宫胤这个古代大冷男,对于女子的尊重和呵护,到底能到什么地步?

    “喂,霏霏,借点血?”她笑呵呵地和霏霏商量,不舍得弄痛自己。

    小怪兽二话不说钻进床底,过了一会儿沾了一爪血出来,在床单上抹了抹。

    景横波大赞:“高智商!”

    现在,屋内凌乱,她很狼狈,床单有血,一切都符合某些事件应有的场景,只缺一个饱受创伤哀哀哭泣的女主角,和一个匆忙赶回怒火冲天的男主角。

    景横波爬上床,一边吭哧吭哧地酝酿情绪,一边咕哝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不过我的直觉告诉你,你肯定能及时赶回,像东堂的那谁一样,抢个婚啊什么的……可赶紧地。”

    她在床上翻来翻去,研究了好几种“被侮辱被欺负”后的痛苦表情,揣摩了该说的话该有的动作,和霏霏推演了几遍,自我感觉演技炉火纯青,足可问鼎奥斯卡。

    她在床上滚几滚,托腮望着窗外,渐渐地却觉得有些困倦,眼睫垂下,睡了过去。

    ……

    玉无色给景横波安排了一座偏宫,作为“成亲”之用。其实客人也没有多少,就是商王王宫的几个人,以及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的耶律祁和裴枢。

    而在最初,龙胤接待过耶律祁和裴枢,并没有和他们说明他和景横波之间的交易,只说自己是龙应世家的人,和景横波有些渊源,受景横波邀请,前来帮她炼丹,恢复容貌。

    这个说辞倒也被耶律祁和裴枢接受,而玉无色才不肯和这两人说明真相,他们所在的前殿,并不披红挂彩,装饰普通,所有人一字不提所谓“成亲”之事,玉无色陪着耶律祁和裴枢喝茶说闲话,眼珠子不停骨碌碌乱转。

    这种不正常状态,自然引起了耶律祁和裴枢注意,耶律祁放下茶盏,看了裴枢一眼,裴枢状似无意起身,踱到窗边。

    他眼神忽然一凝,看见月洞门里一蓬花树后,似乎有一团红影,而在那花树的上端,似乎挂着一个人。

    裴枢眉毛一扬,心觉有异,正要出门看个清楚,忽听殿门之外,似有剑声奔来。

    ……

    ------题外话------

    和亲们道歉,今天字数还是少,因为身体实在不好,只能慢慢加码。

    每逢这种时刻,总能感觉到很多爱,我看见很多潜水的亲们浮上水面,看见大段大段的祝福和心声,看见很多亲为我攒月票,看见那些新人老人,一直都在。

    行路虽苦,幸此道不孤。

    不过似乎有亲误会我是因榜单赌气?哦no,我虽毛病多,但还真没那么小气任性。世上不公与误会何其多,我心疼的,也只是读者白费的精力和金钱罢了。

    在此承诺:任何坑爹事,都不值得我因此影响更新。我首先,要对你们负责。

    的风气现在是变了,很多不合理的事变得正常,简单的事变得艰难。但无论如何,我没有变,你们没有变,你我相互支援荣辱与共的美好没有变,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安慰。

    谢谢,爱你们。

第五十七章

    那声音来势极快,像天尽头忽然炸起一蓬烟花,原本只针尖大,转眼炸出一条笔直的天道,狂飙而来。

    玉无色扔了杯子跳起来,尖声道:“戒备!戒备!”

    耶律祁抢到门边,仰头对天边看,日光正盛,金芒万丈里,似有人影直射而来,身形似有些熟悉。

    他微微怔了怔。

    人人惊动,只有裴枢毫不理会,他紧紧盯着那花树上端的人,那人影一直一动不动,瞧来诡异。

    那里是通向后殿的月洞门,后殿就是景横波住的地方,裴枢向来最关切景横波,想了想,从侧门走了出去。

    其余人都在关注前方那声势惊人的天外来客,也没人注意到裴枢已经离开。

    裴枢行到那花树前,跃上树伸手一拉,一具尸体啪嗒坠下,裴枢盯着那尸首,对那身红衣装扮皱起了眉。

    尸首是个婆子,半脸皱纹一脸粉,身上红底金花的衣裙看着眼熟,鬓边还插两朵俗艳的大红花,俨然民间媒婆装扮。

    景横波和玉无色说要“成亲”,完全是随口之言,玉无色却心怀对宫胤等人的暗恨,有心煽风点火,干脆巴巴地找来媒婆司仪迎亲的人,要着着实实在宫中给景横波“成个亲”,偏偏龙胤对“成亲”根本没兴趣,嫌这些人人多碍事,干脆杀了。

    裴枢越来越觉得不对——宫中怎么会有媒婆?媒婆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猛地一撩袍子,直奔后殿。

    殿门开着,还没靠近,裴枢就嗅见了一股奇异的气味,似是沉香的香气了,夹杂了别的古怪气息。

    他心有些微跳,历来江湖生涯,不寻常的声音和气味,都代表着不妥的变化。

    他放轻步子,提高戒备,悄然进入殿中,往殿口一站,环视一圈,顿时怔住。

    眼前一片狼藉,凳子翻倒,凳子上有铁条,妆台混乱,瓶瓶罐罐倒了一地,一看就知道曾经经过一场不算大的搏斗,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血腥气息。

    他的心忽然颤抖起来,目光落到床上,女子静静地伏着,玲珑曲线,一看就知道是景横波,她衣衫不整,睡姿似很疲倦,在她身下素色床褥上,似可见斑斑血痕。

    那血痕一入裴枢的眼,就好似一个鞭炮在裴枢眼底炸开,他立在门槛上,浑身颤抖,连手中剑都似握不稳,撞在门边发出细微的叮当之声。

    随即他猛然冲前,奔到窗边,双臂一揽,将景横波紧紧地抱在怀里。

    景横波睡得正香,正梦见宫胤赶来,满目惊诧,她扑上去哭诉,忽然被惊醒,未及抬头,已经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抱紧,那双臂如此用力,竟如铁条一般箍得她动弹不得。她心中一颤,心想宫胤果然来了,这么用力的拥抱,他是已经误会了什么了吗?

    她顺势往那怀抱里一埋头,呜咽道:“呜呜呜你现在才来,呜呜呜什么都晚了!呜呜呜你怎么现在才来!”

    本来想好的捶他的胸哭诉的经典动作,因为被抱得太紧,什么都做不了,连脸都抬不起,只能假哭,在他衣上擦着鼻涕,忽然又觉得他衣裳颜色似乎不大对劲,只是殿内光线暗,又背光,一时不大能分辨清楚。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微微颤抖,双臂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似要将她勒入血肉里般用力,他的手掌有些笨拙地在她背上拍着,这种满满安慰的姿势,让她心中略感欣慰,却依旧要加上最后一层考验,作势推他,“算了……这事都这样了……是我蠢,上了人家的当……现在,我已经不是黄花女子了……我想……我也配不上任何人了……”

    一边背着狗血台词,一边忍着想笑的欲望,她肩膀忍不住颤抖,看起来倒更加像伤心痛哭了。

    裴枢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听见她这样说便如火热的刀触在肌肤上,烫体裂肤的剧痛中,却又生出淋漓灼热的快感,一边自责着自己太大意竟然让她受这样的伤害,一边狂喜着啊景横波一直对他不假辞色今天却说了这样的话,难道她之前的疏离都只不过是女子的矜持,直到遭遇这女子至惨之事,才情绪崩溃,忍不住对他敞开心扉?

    一时他竟不知该难过还是该欢喜,欢喜似乎对不住景横波,然而却真的心间都似泛出喜悦的泡泡,咕嘟咕嘟泛着白花儿,灿烂得像要炸开一样。

    “不!”他忍不住激动地道,“无妨!你便是怎样的,于我都一样珍贵!”

    景横波一怔——这声音……

    她心知不好,震惊挣扎,裴枢却将她抱得更紧,仰着头,满不在乎地道:“女子贞节固然重要,但这错不在你,男人要做的,就是将那个禽兽找出来碎尸万段,横波,你放心,以后我会待你如一……”

    忽然外头“砰”地一响,裴枢顿住,景横波身子一僵。

    一霎间两人都感觉到冷。

    裴枢挑眉,慢慢转头,就看见殿口处,不知何时立了一条修长人影,而在他身后,是一地冰雪银白,一大堆滚倒的人群,一个跌跌爬爬鼻青脸肿的玉无色,一个满脸诧异皱眉看着殿内的耶律祁。

    门槛上那人静静立着,那一地冰雪银白在他身后铺展,再从他身前蔓延,咔咔地越过门槛,越过青石地面,越过倾倒的凳子,直逼向他脚下。

    殿内殿外一片安静,气氛近于肃杀。

    殿外的人神情很难形容,大抵便是震惊和八卦的集合体——满地狼藉,床褥有血,景横波衣衫凌乱,正在裴枢怀中哭诉——这是一种什么搭配?

    景横波呆住。

    什么戏也忘记演了,什么奥斯卡奖项也不准备拿了,脑子里乱哄哄地飞快地闪着字幕:乌龙了乌龙了乌龙了……

    裴枢扬扬眉,笑了。

    他笑着转身,对门槛上的宫胤道:“方才你都听见了?正好,这里没你的事了……”

    下一瞬似寒风飞卷,冰雪突降,白影一闪,转眼到了裴枢身后。

    裴枢忙着先放开景横波,景横波跳起来,伸手就要拦到两人之间,大叫道:“不是……”

    她的动作哪能比得上那两人,“唰”一声,宫胤已经探指如钩,抓住了裴枢肩头,抬臂一抡,裴枢便被甩飞了出去。

    裴枢也不是弱者,被甩飞的刹那反手抓住了宫胤的手臂,“呼”地一声,两人拉扯着撞上墙壁,再“轰”地一声撞破墙壁,顺着外头的冰雪,滑到了庭院当中。

    玉无色尖声大叫:“闪开啦——”除了耶律祁,其余人呼啦一下闪出了八丈远。

    还有踩着冰雪跌跌撞撞奔出来的景横波,抓着门框大声惨叫:“别打啊——别闹啊——没那回事——根本没那回事啊——”

    一团雪浪团团翻滚,根本看不清宫胤和裴枢的身形,却有两人的声音同时传出,“不必逞强!”

    顿了顿,随即裴枢悲愤大叫:“横波,你不必强忍委屈,谎言安慰于我,我不介意的——”

    还有宫胤冷声道:“你闭嘴。”

    景横波抓狂地挠着门框,看着那鸡飞狗跳的一团,扁了扁嘴,忽然觉得裴枢的态度是不错的,宫胤到底是几个意思?

    但不管是几个意思,今天的试探都彻底失败,不想这两人打得两败俱伤,就得老老实实招认。

    “你们太小瞧我啦。”她大叫,“我怎么可能给人占一丝便宜……”

    人影一闪,是裴枢披头散发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红着眼睛道:“你便是被占了便宜,我也要你!”

    然后他便飞了起来,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飞上天空,目光下移,正看见面无表情的宫胤在擦手。

    她头痛地抚额,猛地转身,一脚踢开殿门,走到床边,弯下身,将龙胤从床底下拖出来,赌气地大叫:“你们瞧瞧,这货都被我揍成这样了,能对我怎样吗?”

    四面一阵诡异的静默,众人瞧瞧她的造型,再瞧瞧那个比她惨无数倍的龙胤,神情渐渐又变得诡异——不会是她先被占了便宜,一怒之下反击,再将那龙胤打成猪头吧?

    这般一折腾,龙胤倒是清醒过来了,呻吟一声睁开眼,一眼看见景横波,正要暴怒,忽然又看见她身后,宫胤冰雪般冷漠的脸。

    他怔了怔,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宫胤身上那种超脱漠然的气质,非常的显眼。修炼般若雪的清冷气息也十分熟悉,几乎不需要询问,便可以确定是龙家人。

    “你是龙家人!”他脱口道,想了想,又肯定地道,“我曾经救过的那个孩子!”

    宫胤盯着他,慢慢皱起了眉。

    景横波也安静下来,她不想阻拦龙胤的认亲,她很想知道,追索家人多年的宫胤,真正面对亲人的时候,会怎样选择?

    “你大概不记得我了。”龙胤有点热切地道,“当年是我救了你,把你从废墟中捡起,一路抵抗着朝廷军队的追杀,将你送到了沉铁部安全的小村,你从一岁到十岁,我先后去看过你三次,你的般若雪,也是我给你奠基的!”

    他脸上被打肿,说话呜呜噜噜,但勉强能听清楚。裴枢本来又冲了过来,听见这句,倒停住了脚步。

    宫胤望定他,眼眸深若永夜,难辨情绪。

    “我是你的恩人,也是你的亲人!”龙胤一指景横波,“你杀了这个逼我双修的女人,我就告诉你,你其余的亲人都在哪里!”

    ……

    ------题外话------

    很抱歉更新迟,且少。

    具体发生什么了,估计有的亲也知道了。

    稍后我会长微博以说明,有兴趣的亲可以看看。抱歉让等更的亲们久等,也抱歉让为我发声的亲们担心。我很好,问心无愧,不畏人言。

    我也不会因为任何姿态和逼迫,放弃女帝,最起码这本书的历程,我将坚持和你们共度。

    借用容若词以诉胸臆:

    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

    冷笑置之而已。

第五十八章 苍天饶过谁?

    景横波听见这句气得直翻眼,险些给他一个兜心脚算完,忽然想知道宫胤对此到底有什么看法,忍住了,瞟着宫胤。

    宫胤低头瞧着龙胤,目光在他脸上略一打量,正如龙胤很轻松认出他一样,他的眼色也微微一变。

    然后他道:“她逼你双修?”

    龙胤喘息着站起来,宫胤淡淡地瞧着,也没扶,龙胤不以为意,扶着床栏道:“她是不是窃取了你的般若雪?但内力不纯,容易反噬,如果和我龙家人双修,则可调元养息,且功力再上一层楼。我无意中让她知道了这一点,她便对我软磨硬缠……”说着恨恨抹了抹流出来的鼻血。

    “也不必抹了。”宫胤忽然道,“很快你就会流更多血的。”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一怔,正低头抹鼻血的龙胤手一顿,连头都没来得及抬起,猛地便向后蹿去。

    他刚才还气喘吁吁,此刻却迅如闪电,人往后退,手中已经星芒一闪,直袭宫胤景横波。

    寒气骤降,似苍空凝雪,景横波打个寒战,一闪不见。

    宫胤似乎没动,身影忽然已经穿过星芒,手中也是一模一样寒光一闪。

    “噗”一声鲜血飞溅,溅在了正要闪到龙胤背后给他一刀的景横波脸上。

    景横波低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龙胤背对着她,一根冰棱刺从他后心穿出,染半截殷然鲜血,正在慢慢化去。

    和她一样,半偏了脸的龙胤,满脸的惊讶和不可置信,或者他的震惊比景横波更浓——世人总有牵绊执念,他确信自己已经抓住了宫胤的软肋,他怎可凌厉如此?决断如此?

    景横波抬头看宫胤,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她猜得到宫胤不会相信这话,猜得到宫胤会惩罚龙胤,但却没猜到宫胤会下杀手——这是他的恩人和亲人啊,还有,他不想知道家人的下落了?

    “你……”她怔怔地道。神情茫然。

    宫胤拉过她,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脸,一转手砰地关上了门,差点将裴枢的高鼻子撞扁。

    他还顺手把门给栓上,把龙胤尸首从窗子里砸了出去,正好血淋淋地砸了裴枢满怀。

    不理裴枢在外的破口大骂,他先上下看看景横波,随即又掏出手帕,给她擦手,擦鼻子。

    擦手也罢了,擦鼻子就有点奇怪了,景横波摆头避让着他的手,呜呜噜噜地道:“你干嘛……我没感冒流鼻涕……”

    “但你鼻子堵住了,包括你的五识。”宫胤淡淡道,“听不出,闻不见,看不明白,搞不清对象。什么乌七八糟,胡乱就抱。”

    景横波一听就知道了,糟了,某个醋坛子被打翻了。

    就知道他会对刚才她和裴枢“相拥诉衷情”的一幕膈应。

    “醋了?”她眨眨眼。

    宫胤低头看她,“我以为我应该能和裴枢有很大区别。”

    “当然有。”她笑开,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你比他高一点,你的气息比他清淡,你的衣裳比他质料轻,你的声音比他低沉些,你的胸膛比他冷一些,你的下颌微尖,而他微方,你的唇比他的略薄,我觉得正好……”

    室内香气迤逦,这沉香的味道似乎特别诱惑且纯粹,令人觉得温暖而轻松,整个人懒洋洋的,想躺下,想依偎,想睡在爱人的怀抱里,细细嗅他肌肤的味道。

    宫胤忽然抓住她的手,盯着她雪白的手指,这女人说就说,还摸,摸就摸,还指尖微勾,撩他的唇角,她要撩的是唇角,还是身体里的火?

    景横波手腕被抓住,手指还捏了捏他的鼻子,道:“你们的鼻子都很直很漂亮,可我更喜欢你的鼻子,嘴巴,眉毛,眼睛……”声音越说越低,脚越踮越高,人越靠越近,说到最后“眼睛”两字的时候,她的唇已经触及了他的眼帘。

    这么近,他的长睫毛戳得她发痒,她以为他要闭上眼的,谁知道他竟然不闭,只是那样睁着好奇怪,她忍不住笑开,唇轻轻一触。

    唇下温软,感觉到他轻轻颤动的眼,忽然背后一紧,整个人被他紧紧按住,再身子一翻,他的唇已经压在了她的眼上。

    有样学样,他也轻轻吻她的眼皮,感觉到瞳仁细微而飞快的颤动,这一双眼睛捕捉人间万象,但他希望眼眸最深处只有他。

    不知何时室内响起细细喘息,在浮沉的香气中低沉游移,日光在墙面上铺开一片薄薄的白幕,幕布上是相拥的黑色的剪影,依偎、拥抱、亲吻……抚摸……

    忽然景横波“啊”一声,感觉到一股寒气透心,与此同时宫胤手指一弹,啪一声香炉翻倒,一炉香灰倾覆,宫胤顺势让开,走到香炉面前,看了一下,道:“这香有问题。”

    景横波怔怔地,她的心思不在香炉上,也许香炉是有问题,不然她也不会一和宫胤独处,立刻就忘记了别的事,只想和他亲近。想必龙胤做了什么手脚,利于双修。

    她只是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龙胤死了,但他还没告诉她,宫胤真气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刚才和宫胤相拥最为情浓的那一刻,忽觉寒气穿心,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心中的疑问再次被勾了起来,一个刚才就想问,因为情热而忘记的问题。

    “为什么要杀龙胤?”

    宫胤顿了顿,没有转身。

    “因为嫉妒。”

    景横波差点笑起来,这真不像宫胤会说的话,随即她反应过来,这家伙似乎又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接受你这个说法,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可能因为睡得迷糊暂时认错人,但绝不会睡错人。”她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但是,你如果什么都想瞒住我,我会睡不安心。”

    宫胤的身躯原先有些僵硬,慢慢软了下来,她听见他似乎一声叹息,反手过来摸她的手,她舔舔他的掌缘,他却缩手,道:“血腥。”

    “我们就是一路血腥过来的。”她懒洋洋地道,“谁嫌谁?”

    他微微侧头看她,朦胧光线下看清她如雪如玉的肌肤,脸上那一抹慵懒而又满足的表情真真令人迷醉,他愿她这样永远懒倦迷人下去,只知道那些美好的,而不必面对那些龌龊肮脏,不堪过往。

    然而她身躯如此柔软,双臂拥抱的力度却十分坚定,他心底喟叹一声,想着那个风情却又有些不在意的女子,如今真的是成长了。

    “龙胤,不能算是我的恩人。”他终于拗不过她,道,“虽然我自幼被丢在沉铁部的小山村,没有婴儿时的记忆。但这么多年查下来,总有些蛛丝马迹。可以看出当初龙家嫡系那一场灾祸,未必一定是大荒朝廷独力出手,很可能和有人引狼入室有关。因为我龙家自开国女皇时代,就陷入了被朝廷围剿的困境,长久的对抗和流浪中,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联络方式,也寻找到了一处常人根本不可能找到的居所。这些秘密,只有龙家人知道。之后数代安居,逐渐兴盛,就在家族将兴的时刻,却被朝廷忽然发现,全族失踪,只剩下我一个,被扔到沉铁小山村,如此巧合,要说这里面没有分支的手笔,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你是说,龙家分支出卖了龙家嫡系,导致你家破人亡?”景横波想起龙胤的分支取代嫡系的宏愿,觉得很有可能。

    “但是为什么不杀了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必然其中发生了变数,现在我也没有答案。”

    “他说有为你般若雪奠基,照顾过你,来看过你三次。”

    “一次惊吓了我养母,一次杀了二牛,一次杀了铁蛋。”宫胤漠然道,“为我奠基般若雪时,选择了最为残忍霸道的一种方式。”

    景横波吁一口气,抱紧了他的腰。他向来说得平淡,内藏惊心。她无法想象那个小小孩子,被以最残忍危险方式奠基内功时,所承受的痛苦和内心惊惧,只能在此刻,很多年后,将他抱紧,希冀自己的体温,能够温暖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寒冷和孤凉。

    他握住了她的手指,细细摩挲,“无妨。虽然霸道危险了些,但如果成功,却可能获得大成,远超其余族人成就。只是常人不敢试罢了。”

    景横波将脸在他背上蹭来蹭去,想着当年那龙胤给宫胤选择了最霸道危险的奠基,成就了他的最强般若雪,多年后般若雪对般若雪,他因此不是宫胤一招之敌。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所以为恶者不必得意于一时,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那你也不必杀了他啊,既然他算是幕后黑手之一,应该会知道你家族的下落,提供点信息也好。”景横波十分可惜。

    “能让龙家人整个失踪,也不是朝廷能做到的。问他何用?”宫胤淡淡道,“他便知道,我也不问他。”

    “为什么?”

    “他说出双修二字,我便有了杀他的理由。”

    景横波抬头看他,他神情仍然平静,并无切齿痛恨,可她嗅见他身上淡淡冰雪和冰血的奇异气息,这气息莫名地让她觉得安心——这个男人,并不山盟海誓,也不豪言壮语,他的心却如地平线那端的雪山一般岿然坚定,她向前走,向前走,总在他的视线中,怀抱里。

    她忽然觉得欠他一个道歉,忍不住道:“那天我骂你那句,不是……”

    她的话被他的手指堵住,他顺手捏了捏她嘴角,捏出一个笑纹,道:“女人气急败坏容易老,可以骂我,不必生气。”

    她顺着那一捏笑开,咬了咬他的手指。心里有些恍惚,想起当初那个有点古怪非常冷的大神,曾经她觉得那是一座冰做的碉堡,真正走进那碉堡之后,她看见宽广碧海,无垠蓝天。

    她只觉心情安适,在他背上轻轻摇晃,他反手扶住她的腰,日光淡淡打在彼此交握的手上。

    景横波只想在这样难得的静谧中安眠,他却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忽然道:“横波。”

    “嗯。”她懒洋洋鼻音回应,觉得快睡着了。

    “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一些让你意外的事……”他在字斟句酌。眉头一直微皱着。

    景横波听了前半句,正要睁开眼睛,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门砰地一声被撞响。

    那一声声响巨大,似乎有人整个跌在门上,险些将门撞开,门外头一阵喧哗,有惊呼之声。

    景横波霍然站直,宫胤回头。

    门外有个很熟悉的声音,嘶声道:“……女王!不好了!明晏安和十五帮联合夹攻,三县失守!”

    ------题外话------

    ……

    我发现我最近总在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字数也不多。

    等我适应了,我想字数会多一点。我做事一向喜欢先订目标,最近的目标是争取每天更新,再过一阵子目标是争取多更点字数。

    这几天不少亲们累着了也气着了。我很惭愧,你们为我做的,我不能一一回报,甚至都做不到一一感谢,我只能默默记着,尽我此刻最大的能力,以更新回应,告诉大家我很好,望你们更好。

    这世间风刀霜剑严相逼,时时遭受酷寒,但有伴携手,有力攒使,便能体验温暖。

    桂氏家族,你我同在。

    ……

    忽然觉得好像忘记件习惯的事儿,哦对了,要月票,几天没要,手痒。

    字数虽然少,诚意却在是吧,有票的亲们,快点掏票哈,垫住大神打翻的醋坛子哟。

第五十九章 擦背

    景横波一惊,再也顾不得浓情蜜意,急忙奔过去开门,门一开,一人靠在门上,软软地往门内便倒,犹自努力控制自己身体,想要避开景横波,景横波一把扶住,仔细一看对方满脸血汗的脸,惊呼:“铁星泽!”

    铁星泽呼吸急促,艰难地在她手上挣扎起来,景横波把他往屋内扶,道:“莫急莫急,先坐下,慢慢说话。”一边心下不安,想着铁星泽好歹也是个一国之主了,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

    一只手伸过来,从她手上接过铁星泽,将他安顿在椅子上,宫胤微微皱着眉,俯瞰着铁星泽,道:“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铁星泽也有点诧异,转目看了景横波,微微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道,“玳瑁出了事。我原本带人赶来商国,想要参加撷英大会,结果路上遇见玳瑁赶来报讯的人,我原本要带他们一起来,却遇上不明身份的人追杀,一直追杀到商国王都,想来是三盟四门七帮十三太保的人。想在路上将我们灭口,我的护卫被一路追杀殆尽,好容易我自己支撑到这里。”说着重重喘一口气。景横波急忙递过一杯水,还没送过去,又是宫胤接过去,递给了铁星泽。

    景横波哭笑不得地白他一眼,干脆退后,听铁星泽说具体情况。就在裴枢走后不久,似乎上元宫内发生了一些事,之后不多久三水县便遭受了一场火灾,险些将景横波正在建的宫殿烧毁,然后便有十五帮的人,逼近了仙桥县最外围的平沙镇,和驻扎在平沙镇的横戟军有了一场短兵相接,明晏安也在此时出城,里外夹攻,横戟军建立不久,群龙无首,别说景横波,连英白裴枢都不在,虽说有裴枢一批精干手下和封号校尉,终究因为缺乏有力指挥,被迫收缩战线,现在全部三十万军民,都缩在巨甸县一个早先的大堡之中,被十五帮和上元军队日夜围困,堡中粮食原本就不足,如今经过这么多天,只怕已经将断绝。

    景横波听完,推开门,门外,裴枢和耶律祁已经装束整齐,一副上路姿态。玉无色连马都让人牵了来,一脸送走瘟神十分欢喜还要强自遮掩的表情。

    又过了一个时辰,七杀等人赶来,也是一身上路装扮,欢欢喜喜给她献宝,告诉她在新主顾那里榨了多少多少,足够给军队武装到牙齿,咬明晏安那个老小子一个对穿的洞。

    景横波忍不住一笑,心想麻烦再多,遇上这样一群知己,天下之大,也可去得,也没什么必要多说,收拾上路,裴枢上马后,手一伸,将站在路边一脸欢笑殷勤相送的玉无色,一把拎上了马。

    玉无色的惨叫声洒落了整个商国宫廷。

    “啊啊啊你干嘛要带我走,我还没过足商国主人的瘾哪……”

    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的裴枢,一个爆栗敲得响亮。

    “带你回去,嫁给大屁股王菊花!”

    ……

    烈马长驰,在大荒疆域上奔行。

    一支队伍,远远地跟随在景横波的队伍后,一直驰到了商国边境。

    景横波看着那些雪白的羊驼,对耶律祁努了努嘴,“不去和人家告个别?”

    耶律祁回望,正好那支队伍最前面一辆马车,有人掀开车帘,探头相望。

    眼波相遇,他眼神深邃幽魅,流动飞掠,是不见底的滔滔逝水。

    她眸子明定灿烂,郁郁秋水,是近乎永恒的静水流深。

    刹那相遇,激起波澜,再逆流而过。

    他微微一笑,笑意从眼眸到唇角,是点染这荒凉大地的无垠春色,只是绿了这天涯海角,却不因某处停留。

    她亦弯起唇角,看一眼他身边的景横波,再看一眼景横波身边戴了面具的宫胤,心中微微一叹,做了个“就此别过,后会有期”的手势。

    她一直很平静,看不出不舍之态,放下车帘的动作却很快。

    景横波看着姬玟车队转换方向,往姬国高原而去,心中也有一些怅然。她对于姬玟很有好感,看见她眼底的希冀被无奈遮掩,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姬玟走了,却留下了一批羊驼,这是她遵照约定,给黑水女王留下的礼物。之后的姬国如果由她继承,还会和景横波就羊驼的使用进一步扩大交易。

    这种姬国经过多年培育的羊驼十分厉害,耐寒耐热,善于负重也善于奔跑,凶悍却又听从主人之命,景横波甚至想因此建一支羊驼重骑兵。

    铁星泽也跟着他们上路,商国的撷英大会已经没有参加的必要,之后各国的贵宾都会依次离开,铁星泽要赶回自己的属地,说是要点齐沉铁军队,助景横波一臂之力。

    在商国边境,景横波收了一支羊驼队伍,随即在靠近易国边境的时候,由伊柒和戚逸将玉无色送回给还在易国的翡翠女王,送上一颗固元丹。以此交换翡翠女王的友谊和帮助,并将宫胤书信带给易国新王易鄯,以此从易国带走一批军队,作为后援。

    经过沉铁边境时,远远地,景横波就看见地平线上一道森然的铁黑色,绵延无边,还未到近前,便有肃杀凛冽之气扑来。

    裴枢因此很紧张,亲自带人提前查看,不多时打出安全信号。

    几骑快马随着裴枢一路驰来,都是面目精悍的将领,先对铁星泽行礼,道迎接大王来迟,又先后给景横波等人行礼。景横波这才知道,这是提前得了通知的沉铁军队,在边境线迎接铁星泽。

    铁星泽似乎也松了口气,问了问国内情形,将领们道一切平安,铁星泽当即对景横波一指,道:“你等也不必跟随本王回国,稍后便直接跟随女王,前往玳瑁去吧。”

    景横波一惊,眼前沉铁军队巍巍雄壮,旌旗如林,士兵们面目如铁,行坐动作一致,腰上的刀沉黑无光,是沉铁部独特出产的最好沉铁所制,一看就知道是沉铁部最精锐的军队,足有一万之数。

    这份人情太大了,她急忙推辞,铁星泽却对她诚恳一笑。

    “我能得沉铁王位,说到底都仰赖你。再说,”他的笑意忽然带了些微羞涩,“我也但望玳瑁的胜利中,有我一份功劳。如此,我便能以此向紫蕊求亲了。想来女王不会不同意吧?”

    日光下他笑容明朗,似将这世间一切纯粹凝练。

    “婚姻大事,紫蕊自己做主。”景横波一笑耸肩,“不过,只要你们情投意合,我肯定不会棒打鸳鸯。”

    “我送你们至玳瑁边境,”铁星泽道,“方便你们对这支军队了解使用,之后我再回归国内。”

    景横波下意识回眼看宫胤,宫胤却根本不接她的目光,她只好笑着感谢接受。

    自从出来后,神奇的是,宫胤裴枢耶律祁这次没有进行例行的飞醋品尝大赛,三人互不理睬,却很有默契地,从不对她的事务发表任何意见,一切事情让她自主。就连以往最爱对她的事指手画脚的裴枢,这次也显得分外配合,一副要让她建立权威的模样。

    景横波有种三个男人在拼“谁更懂事”的奇怪感觉……

    队伍在不断扩大,行走过程中还加入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大多沉默而不为人注意,景横波事先得了宫胤和耶律祁照会,让她不必管,她也就当没看见,左不过是宫胤和耶律祁的秘密属下罢了。

    整个队伍,还是以沉铁军队人数最多,易国军队不可能那么快赶来,景横波打算把易国军队当做后援使用。

    看着自己队伍日渐庞大,应该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尤其在自己要千里回奔,营救基业的时候,会更加踏实。但不知道为什么,景横波每次抬眼四望,看着四周那些黑色的、沉默的、毫无声息埋锅造饭或者行军的沉铁士兵,总有一种不安而压抑的感受。似乎那些连盔甲和刀都丝毫没有光芒的士兵,是一个个幽魂一般的影子,在视野的前方无声消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出现。

    她以为这是自己的特别感受,可是有次,她看见拥雪站在高坡上,看着底下,神情若有所思,她走过去,和拥雪站个并肩,才发现高坡底下,那群沉铁士兵在洗澡。

    默默地洗澡。

    一大群人,足有几百号,在一条河里洗澡,所有人都是一个动作——默默撩水洗澡,起、落、起、落……

    没有水声,没有喧哗,没有笑闹,如果不是站在上方亲眼看,甚至不会感觉到底下有几百号人。

    景横波忍不住打个寒战——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像隔着屏幕看默片,你只知道动作,不能确定人物内心。又或者像看见一群非活物的东西,他们有人的躯体,但却没有人的活气,甚至没有灵魂。

    她记得自己前世看电视,军营规制森严,但却不会磨灭士兵的灵性,大兵们洗澡时,是最能展现男性野性的时刻,不闹一闹,几乎是不可能的。

    几百个男人洗澡,两个女人偷看,却生生看出了一身的寒意。

    她听见拥雪喃喃地道:“没有声音……”

    景横波没想过,没有声音,也会这么可怕。

    她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的军队,也无法想象什么人会训练出这样的军队。

    仿佛猜中了她所想,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道:“这军队,叫默军,不是我训练的。”

    景横波转身,就看见铁星泽和宫胤,他们正负手站在她身后,也在看着底下军队。

    铁星泽目光凝重,隐约几分骄傲,宫胤从来都是那个淡而远的样子,似乎谁都不在他眼底,只有一个景横波摇曳生姿。

    不过他脸色似乎不大好看,看看底下那几百个裸男,再看看景横波。

    景横波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的心思,都在铁星泽刚才那句话上。

    “这支军队自然不会是你训练的,你一直在帝歌嘛。但是,为什么叫默军?”

    “沉默的军队。”铁星泽道,“他们所佩的刀,是沉铁最好的铁打制的。沉铁沉铁,自然产铁最优。这种铁的特征,就是无光也无声。”

    “无声?”

    “以之练成兵器,只要是同等质地的刀和刀鞘,那便拔出插入都无声。再加上它无光,任何时候,都和黑暗一体。”铁星泽一笑,“这效用听来无用,却最适合执行秘密任务的军队使用。你知道很多杀机的泄露,就是因为发出声音。而人越多,声音越多。所以这支军队,也是我沉铁最为秘密的杀手军队。你知道杀手都独往独来,不能大批量行动,杀手一旦成帮结队,必定能造成灾难,所以先王独辟蹊径,想要建立一支杀手军队。每个人的体重,配备,武功,武器都有要求。为了配合刀的无声,人也必须练习得在任何时候不发出任何声音,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那这样一支军队,岂不是暗杀自己人最方便?”景横波随口道。

    铁星泽目光一凛,随即笑道:“女王说的对。是我没想到这一层。我心急,要求国内调拨最为精锐的军队,默军就是最精锐的。现在想来,这支军队由先王建立,一直隐藏在边境秘密训练,历来只服从历代大王,我接位不久,自己都还没熟悉这支军队,就这样贸然召唤出来,似乎不大妥当。”

    “啊,这是你的好意,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千万别多想。”景横波有点不好意思,当人面怀疑人家军队不忠诚这种事,算是大忌,也就铁星泽这种宽容温和的人,才不介意了。

    “你放心。”铁星泽一指那些士兵堆放在草地上的衣甲,“他们的衣甲上,都有特殊设计。只要我愿意,随时能令他们发出声音。他们的无声,在我们面前,是没有用的。”

    景横波点点头。这才发现宫胤好像脸色有点不对,赶紧和铁星泽道了别,下了高坡,才听见宫胤淡淡说了一句,“好看吗?”

    “啊?”

    宫胤似乎很随意地对底下瞥了瞥。

    景横波这才想起她刚才干的事——看一群男人洗澡。

    “啊,不确定好不好看,也许比你好看,也许没你好看,要不要实践比较一下?”她笑吟吟托着下巴,左一眼右一眼地瞟他。

    她就爱看他吃醋,因为吃醋的时候,平日里给人感觉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神,才像忽然降落了人间,寻到了红尘气息。

    如此,也令她安心,安心地觉得这是自己的男朋友,有体贴,有呵护,也会吃醋和争吵,和这天下所有情侣一样开始,和这天下所有有缘情侣一样结成正果。

    宫胤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从她身边从容步过,景横波刚撇了撇嘴,就听见他忽然道:“晚上,一起,如何?”

    “啊?”景横波险些去掏耳朵。

    “你昨天好像说背痒。”宫胤指了指她背,还是那么圣洁淡定的神情,“不想要我擦背?”

    “啊?”景横波再次出现间歇性耳聋,怔了一会,宫胤也不等她,大步走了,景横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地一声尖叫,拎起裙子就追了过去。

    河水里几百个男人默默抬起头来,看见高坡上,艳丽的女子拎着裙子,一阵狂跑大叫。

    风将她的声音,传得满坡都是。

    “喂喂喂你等等啊,那个,我是很痒啊……记得晚上,晚上啊……说话要算话啊……不许再坑人啊……我真的真的很痒啊……”

    几百人默默听着,默默对看一眼,再默默看一眼景横波,最后默默低头,一泼冷水,浇在重要部位……

    ------题外话------

    ……

    咳咳。

    不好意思昨天又断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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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我和你在一起的滋味

    景横波觉得今天的白天显得特别难熬。

    时间像被分割成了无数绵长的丝,牵扯缠绕,扯着天日不肯向西山落,她一边行路一边看着那轮金乌,在湛清的天尽头缓步游移,恨不得一伸手把日头拽下来,换一把黑天,咚地一声砸上去。

    一边急不可耐,一边还要故作镇定,眼睛在路边找着河,心里想着河里洗澡的大神以及一些不该想却总忍不住要去想的事儿,时不时觉得鼻子发热,得赶紧捂一捂。

    半下午的时候,临时担任斥候的七杀来说,再往前有个适合休憩的地方,相对隐蔽,有水有山,再往前就难说了,裴枢刚要说这么早打尖干嘛,继续赶路!就听景横波急急地道:“打尖打尖!”

    “这么早打尖做什么?”裴枢狐疑地盯着景横波,这女人一整天神思恍惚,是不是脸颊泛红,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洗……”神思恍惚的景横波差点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急忙正色道,“喜欢!你管得着!”

    裴枢哼一声,掉头而去安排提早打尖。反正过了今晚,就得进入玳瑁境内,只怕要有一场恶战,早点养精蓄锐也好。

    一说休息,默军们动作很快地开始安排宿营地,因为时间还早,景横波开始准备洗澡要用的东西,和要换洗的衣物。

    不管大神给不给她擦背,在路上走了几天一直没洗澡,她也想痛快清理一下。

    车门外有人敲门,节奏温和,不轻不重,一听就知道,不是猛地砰一声的裴枢,也不是向来不告而入的宫胤,她没有回头,一边收拾衣物一边笑道:“门没关,进来啦。”

    车门开了,她回头,第一眼看见的是外头三月浓得似乎要流淌出来的春光,她有点诧异于自己的迟钝,怎么就没发现不知何时春已至,天地间色彩浓丽,花色艳得绮靡浓厚,天色却因此显得湛清明朗,被那些细嫩翠绿的风中草尖宛转轻曳,斜斜地垂下一片片稀薄而纯亮的白云来。

    眼眸似被这般的剔透清艳清洗,而微笑的耶律祁在这片剔透中,自成一派温雅,为春光各自增色。

    景横波也不禁稍稍屏了呼吸,随即她笑了起来,因为温雅幽魅贵公子肘间挽着一个竹篮子,这造型实在有点违和。

    耶律祁笑着对她抬了抬臂间篮子,道:“刚看见附近不少可吃的野菜,现在时辰还早,要不要踏青挑菜,尝一尝人间野趣。”

    景横波瞧一眼外间浓丽得令人惊心动魄的春色,草香花香扑鼻而来,这样的天气踏青采野菜,真是她穿越之后难得的闲散美妙经历,正想答应,忽觉似有寒芒在背之感,猛一回头,第一眼没人,越过车窗,看见原本不在视线中的宫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不远处,正背对着她,出神地凝视远方。

    某人难道用背也能施放杀气吗?她心中嘀咕,立即回头对耶律祁笑道:“有点累呢,想睡会儿。不陪你啦。”

    耶律祁也不显得失望,说声:“那便等着吃野菜宴。”,挎着篮子走了。景横波看他衣袂飘飘在田埂上漫步,采燕草碧丝,撷秦桑绿枝,一派从容风致,微微叹了口气,身子向后一仰,心想这么一个宜国宜家宜厨房宜天下的好男人,真要在她这样一棵有主的歪脖子树上吊死,真是一种极大的犯罪啊,有什么办法把他快递出去呢,姬玟那里肯不肯签收?

    正在那胡思乱想,忽听车板壁响,探头一看,宫胤站在车边,平静地道:“想不想吃野菜?”

    景横波“噗。”地一声笑出来,宫胤神情比耶律祁还从容,似乎这主意完全是他自己突发奇想,“不去?不去就算了。”

    “去去。”景横波知道他的德行,赶紧提起裙子跳下车,宫胤拉着她便走,景横波叹口气,“你这是挖野菜的装备吗?”

    “嗯?”某个只会看折子施放冰雪的大神,转头疑惑地看她。

    “难道你我用手挖吗?”景横波只得召唤拥雪,拿来篮子和匕首。后者便于挑菜。

    宫胤看看那些东西,抬脚便走,景横波拉住他,把篮子塞在他臂弯。

    宫胤站定,看看她,看看篮子,景横波双手抱胸,看看大神挎篮子的造型,嗯,很好看,很接地气,就该这样。

    “一个好男朋友,不该让女朋友劳动一分。”她笑眯眯调教男友。

    宫胤看看她,再看看远处河堤上,挎篮子寻找野菜的耶律祁,把篮子往上捋捋,把匕首往里一扔,一手牵住了她,便往河堤走。

    这下景横波不依了,刚才还找理由拒绝了耶律祁,现在挎着宫胤去河堤上挖野菜,这要撞见了多尴尬。

    “咱们就在这边挖点吧,现在野菜长得正好呢,随便挖挖,哪里都是。”

    宫胤似乎也不反对,两人顺着路边寻找野菜,景横波却傻眼了,她不认识野菜。

    她只知道春天的野菜很多,但熟悉的也只有荠菜、马齿苋、马兰头。熟悉的还只是名字,至于长什么样,它们认得她她不认得它们。

    这要野菜挖错,挖了有毒的东西就坑爹了,她正想请教一下耶律祁,就见宫胤忽然蹲下,随手拨拨,取过匕首,贴地一阵嚓嚓响动,便有一大棵一大棵肥绿的羽毛状野菜,被扔进了篮子里。

    “地菜。”宫胤简练地道,“明目清心,利尿治痢。”

    景横波嗅一嗅那味道,眼睛就亮了,喊道:“荠菜!我最喜欢荠菜饺子了!”

    宫胤看看她,再看看那荠菜,皱起了眉头,大概在思考,将这野菜变成饺子的艰难程度。

    “这是什么?”景横波又看见一种不同的植物,看上去很是肥嫩,叶片圆圆的。

    “马兰头。”宫胤专门采那些嫩茎,“清热解毒,利湿消食。”

    “这个这个!”景横波又看中了一种倒卵形叶片的野菜,“这好像是马齿苋。”

    在研究所的时候,曾经吃过马齿苋的包子,微带酸味,她并不是很喜欢。

    “你终于博学了一回。”某人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很毒舌。

    “那你为什么这么博学?连野菜都认识?”景横波没想到宫胤居然对野菜这么熟悉,刚问出口就知道失言了——宫胤自幼经历寒苦,怎么可能不认识野菜?

    也不怪她,现在的宫胤,太过冰雪高寒,不染人间烟火,让人总是无法将世间污浊和困苦,和他联系在一起。

    宫胤的手一停,手中什么东西断了,景横波心中更懊悔,何必令他回忆起那灰暗沉重的童年呢。

    正想着补救,忽然一截肥白的草根递到嘴边,她下意识咬住,一嚼,先皱了皱眉,随即忍不住眼睛一亮,“甜!先苦后甜!”

    “这是甜菜根。”

    “这个,刚才我……”景横波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宫胤又挑起一根甜菜根,堵住了她的嘴。等她吃完,才指了指她的嘴。

    “和我在一起,你永远不必考虑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永远不必为所谓的失言愧疚或者抱歉。”他挑起一根甜菜根,慢慢抿进自己唇中。

    似熟悉似陌生的味道,唇齿间先泛起淡淡苦味,然后一抹清甜悄然滋生,席卷味蕾,令人想起往昔的苦涩和苦涩中仅存的些微甜美,随即他就看见蹲在面前的女子,艳丽如这三月春光,眸子盈盈倒映这人间流景,倒映此刻的他。看见这样一张脸一双眸子,那甜菜根茎的味道,便似忽然饱满,苦涩尽去,蜜一般灌满人间。

    一根甜菜根,一分两段,一半给她,一半给自己,各自咬得清脆一声。

    吃完他才道:“因为和你在一起,就是这滋味。”

    景横波坐在地上,慢慢地嚼这根甜菜根,先苦后甜的余韵,在唇齿间流连不去,她忍不住要笑,又忍不住沉思,想着和他这一路前行,真真先经一路苦,直到心间的苦,然后慢慢寻回甜的真味,一点一点,潮打空岸一般漫回来,霍然回首,遍山的花都甜蜜地开了。

    也不知道走到如今,是不是甘蔗一般,已经到了甜的收梢。

    她嘎嘣清脆地咬一口甜菜根,齿间用力,似心间狠狠誓言——不管现在是甜的开始还是过程,谁想再截断她的甜蜜,她就一定要把那些阻碍,寸寸咬碎!

    她叼着根甜菜根,跟在宫胤后面,宫胤动作很快,片刻间就是满满一篮子,荠菜蕨菜马兰头马齿苋小蒜大蓟葵菜婆婆丁各种都有,一边挖着一边顺便给景女王扫盲,景横波只要和他在一起,干什么都兴趣盎然,跟着他不知不觉转过这一处,忽然听见嚓嚓的声音,一抬头,正看见耶律祁站起身来。

    景横波再看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河堤——宫胤那个无良的,刺激情敌这种事,永远都不会真正放弃。

    她只得尴尬地和耶律祁打招呼,“啊,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啊?哦呵呵我刚睡了下,睡不着,干脆起来挖野菜……”

    “等会等着吃野菜宴,我找到了一些新鲜的嫩蚕豆。”耶律祁举了举篮子,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笑意还是柔美澹澹,比这三月春风还轻还细致,倒让惭愧的景横波,笑得越发尴尬。

    宫胤看他一眼,大抵知道比拼厨艺自己一定输,他向来不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争风,反正也达到了原先的目的。当即也淡淡一扯唇角,将野菜篮子往耶律祁手中一塞,道:“那便烦劳你,记得做清淡些。”拉着景横波便走。

    “哎哎你……”景横波不知道说什么好,被他拉着也挣脱不了,回头看耶律祁,他拎着两个篮子,正在慢慢卷袖子,不知道为什么,景横波总觉得,下一瞬间,耶律祁的袖子里,就会飞出两柄飞刀,嗖嗖地射进宫胤的后背……她激灵灵打个寒战,赶紧挡住了宫胤的背……

    ……

    虽然耶律祁有疑似射飞刀可能,但不可否认,当晚的一顿野菜宴,依旧货真价实,美味绝伦,大厨并没有将怒气发泄在食材之中,态度如对景横波一般认真。

    凉拌马兰头、香椿蛋饼,荠菜蛋羹,小蒜炒兔肉丝,马鞭头炖肉,滑炒脊丝蕨菜、做了马齿苋包子,包子蘸了香油,掩去了野菜本身的淡酸味,显得别有风味,包了荠菜肉饺,清香细嫩,雪白的饺子皮里隐隐透出翡翠色。艺术品一般让人不忍下口。

    野菜刮油,所以大厨还特意烤了一只特肥的小野猪和一只肥大的兔子,火堆上不断转动的金黄油亮的野猪,吱吱地冒着油,肉类的油香和野菜的清香无缝对接,所有人眼神都是晕的,满山的绿光亮起来,仔细一看是无数山间贪馋的野兽。

    重要人物们痛快吃了一顿野菜宴,赞不绝口,景横波有点不好意思,这点东西没法分给外头默军,友军啃干粮自己吃大餐着实说不过去,铁星泽却爽朗地道:“默军以杀手性质培养,不重口腹之欲,给他们也不会吃。”

    景横波回头看看,漫山遍野的绿光幽幽,那是饿狼,但饿狼无法接近,因为在他们和狼之间,还有层层叠叠的默军,可就是连她,也一时看不清那些起伏的山峦黑色暗影,哪些是人,哪些是树,哪些是山。

    一顿饭吃得竟然有些肉醉,景横波想着要去消食,肚子吃这么涨,等会某人给擦背看着可难看了,刚起身,宫胤便要跟着起身,她正要阻止,忽然看见耶律祁笑着给她飞了个眼色。

    景横波一怔,连忙按住宫胤,做了个“解手”的手势,宫胤也便坐下了。

    景横波绕开人群,顺着刚才耶律祁眼色指向的方向,走到一处无人处,看见那里竟然有个小油锅,不知道何时生的火,里头滚油正沸。

    她正诧异,脚步声响,耶律祁从黑暗中衣袂飘飘地走来。

    他手中拎着一个小包,对景横波笑了笑。

    景横波有些诧异,她原本不想和耶律祁私下相会,倒不是有什么想法,而是宫胤那个醋坛子醋劲实在太厉害,她不愿横生波澜。但下午刚刚对不住耶律祁,要完全不理他也做不到,此刻看他笑容神秘,心下不禁有些不安,频频回头往人堆那头张望,看宫胤过来了没有。

    望了半天见那边平静,心中稍安,一回头看见耶律祁已经在油锅边蹲下,手中小包摊开,露出一堆东西,她好奇地凑过去,辨认一下,诧道:“蚕豆?”

    干净的布上是一小堆蚕豆,新鲜的嫩绿色,透着淡淡清香。表面湿漉漉的,散发着水的热气。

    “你们女人不都是爱零食么?我看你都没什么机会吃零食。”耶律祁手下不停,用刀子将蚕豆一一从中间剪破,摊在布上晾,蚕豆水汽已经将干,他将蚕豆一枚枚放入油锅中炸,蚕豆在沸腾的油中翻卷浮沉,转眼就从嫩绿变成了更为诱人的金黄色。

    耶律祁快速地捞起,变戏法般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盐罐,炸好的蚕豆和上精制盐末,用剥了皮的柳枝条子拌匀。

    诱人香气扑鼻,哪怕景横波已经吃饱,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是兰花豆,给你闲来没事吃着玩。以前姐姐就爱吃这个。”耶律祁又变戏法一般抽出一沓干净的纸,三两下折成杯子形状,给她将蚕豆倒了进去,才递给她。

    景横波接住,杯子热乎乎的,炸开的蚕豆真像一朵朵的兰花,油香和蚕豆的香嗅来如此温暖,她心中也暖洋洋的,忍不住谢他,“耶律,我想我没见过,比你更温柔体贴的人。”

    耶律祁的笑容,在星光夜火的暗色中,越发幽魅动人,似一首花间词,艳而柔地吟过,便叫人梦魂思量难忘。

    “对于女子,或许向往炽烈的火,或许仰视高山的冰。”他轻轻一笑,“但过尽千帆,历遍红尘艰苦之后,才会知道,能让你皈依的,永远是人间烟火,身侧柔风。”

    话似意有所指,她却只能默然,将一抹微笑留在唇角,不能辩驳。

    世间一切心意值得珍重,她知道自己是幸运女子。只是自己的幸运,总要建立在对他人的抱憾之上,不能不说也成了心结。

    耶律祁一向也不是多话的人,他向来点到为止,兰花豆送到,也便离开。

    她在林间怔怔捧着兰花豆,在星光月色下微微唏嘘,犹豫了很久,慢慢拈起一颗豆子吃了。

    香脆,微咸,入口既化,火候恰到好处,唇齿间留一抹清香余韵,她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零食。

    如他一般,恰到好处,似浓香,实清淡。

    明明很饱,她还是一颗一颗,一边发怔,一边不知不觉慢慢拈完了。手最后一次伸入纸杯中,摸了个空,她笑笑,舔舔手指,将纸杯折好,埋在那刚才炸兰花豆的树下。

    远处的笑闹声随风传来,似乎铁星泽在说笑话,她看见拥雪在微笑,宫胤平静的侧脸,他背对这边,脸也微微侧着,时刻在等她消息。

    兰花豆吃完也好,带回去又是麻烦。她嗅嗅手指上的油香,决定在这林中散散步,把一身的油气先散尽才好。

    她在林中慢慢走,渐渐涌上满腹心事,不知不觉走到河边,看见粼粼河水,便想起某人的擦背承诺,想到擦背,忽然觉得背上很痒。

    不对,不仅是背上,脸上,身上,到处都起了微微的痒意,这股痒突如其来,似从内腑里忽然钻出,瞬间席卷了全身皮肤,她捋起袖子挠了挠,月光下看见手臂上微微起了点红点。

    她一怔,这好像是过敏症状?

    过敏?

    难道是蚕豆?

    她以前没吃过蚕豆,这种可能引起过敏的食物,是不会进研究所食堂的菜单的,到大荒后,蚕豆这种季节性很强的东西,不会成为女王的御膳,之后阴差阳错,确实也从没吃过。

    现在是过敏了吗?

    她看着皮肤上起的小红点,有点急了。

    这要给宫胤瞧见,怎么解释?再说她这一身刚刚淘洗过的肌肤,正打算让他惊艳一把呢,怎么能满身红点的影响形象呢。

    还是先洗个澡,把这些红点压下去吧。

    想到做到,她走到河边,脱了外头衣服压在石下,悄悄地下了水。

    笑闹声在远处,因此显得这一处河水特别僻静,水声悠悠,月光清亮地被河水拉长。

    她在洗澡,群山在沉默,在群山之间,是更为沉默的默军,那些起伏的黑影,隐约的轮廓,辨不清是山、是树、还是,人。

    ------题外话------

    ……

    女神节快乐。

    送上甜蜜章节,大家欢喜过节。

第六十一章 你脱不如我脱

    虽然此刻没有人在附近,景横波下水的时候还是很谨慎,里头的衣服都穿着,不至于走光。

    三月夜间的河水还是很冷,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过下水之后,身上的痒便消减了很多,她捋起衣袖,月光下一截手臂明润如玉藕。

    水珠从指尖滴溜溜地散开去,大珠小珠落玉盘。涟漪悠然生,倒映明月光。

    倒映宫胤修长的身影。

    景横波哪怕解个手,这时间他也会计算着,两人遇见的风浪太多,只要她在,他的心弦总是绷紧的。先前景横波开始抓挠的时候他就已经过来查看,正要招呼,忽然看见景横波脱衣服,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等福利打断了才叫愚蠢,干脆便在坡上站下,好整以暇地等。

    遗憾地是景横波并没有脱光,穿着里头一身玫瑰红的丝缎亵衣下了水,这衣裳是她为今晚鸳鸯浴准备的,自然是压箱底的好货,又让拥雪按她的设计改良,是实实在在的诱惑贴身勾魂款。

    所以那遗憾也不能叫遗憾,月色澹澹,映女子曼妙身姿。玫瑰红的色彩,在夜间光线下,显出一种低沉婉转的艳来,丝缎紧紧地绷住曲线,当喷薄的喷薄,当收敛的收敛,女子的窄肩细腰长腿,都在月色的勾勒里。

    他一只眼凝视着她,一只眼还得照管着四周,不愿让这般美妙剪影,纳入他人视野。

    此处地形不好,河水前有树林,后有山脉,灌木林立,而山风从前方一处豁口处灌进,吹得林木摇曳,总显得人影幢幢,难以辨明到底是树影还是人影。

    他本来真有意今晚和她洗一回澡,倒不是为了鸳鸯浴,而是害怕龙胤的丹药有不良成分,找机会给她调整一下体质。他本已经物色好附近的一处地形安全的潭水,只是没想到此刻景横波竟然就在这里随便下了水。

    不远处篝火渐渐熄灭,人们各自散去睡觉。拥雪会按照他的嘱咐,去缠住裴枢。至于耶律祁,此人极有分寸,不会在这时候过来自讨没趣的。

    景横波洗了一会儿,始终觉得有些冷,干脆身子一潜,在河水中游了起来。

    她以前就是研究所游泳池的常客,一手泳技炉火纯青,她这种爱美到极点的人,学的自然不会是蛙泳和狗刨,是名字和造型都相对漂亮的蝶泳,那双纤细的手臂在空中翻卷着水花旋转,恰如灵蝶于夜色晶光中悄然展翼。

    宫胤本有些担心她忽然游泳抽筋,脚步未动,忽然站住——他未曾见过这样的游泳姿态。那水中翩飞如蝶的女子,又或者是水的精灵,流过低徊的风和垂挂的云,在波光的尽头照影。

    忽然她一个起伏,身子往水下一埋,他等着她再次如蝶点水掠起,却久久没有声息。

    水面涟漪一圈圈散开,又一圈圈收拢,渐渐趋于平静,他的目光在水上搜寻,依旧没有看见她哗啦一下冒出头来。

    宫胤原本不在意,刚才看得出她泳技超群,然而等了一会,终究不放心,快步走到岸边,正要俯身去看,忽然“哗啦”一声,一双手猛地从水中伸出。

    “下来!”

    湿淋淋的手抓住了他脚踝,一瞬间他指尖寒气微凝,随即他便唇角一勾,寒气收敛。

    “噗通。”

    他真的被拽进了水中。

    景横波美人鱼一般从他身侧冒出来,一掠湿淋淋的长发,格格格的笑声飘满河面。

    “早知道你在偷窥!还想装正人君子?下来陪我一起洗,说好的擦背呢!”

    “早知道你知道我在瞧着。”宫胤理了理她粘在额上的湿淋淋黑发,“就等你这一拉了。”

    “嘴硬!”景横波嗤笑一声,懒洋洋地道,“洗澡还穿这么多!”伸手一抽,宫胤的腰带散在水中,似一条鱼,转瞬滑去不见。

    下一瞬景横波拱进了他怀中,转眼白袍也如一团白云散开,在水面上悠悠荡去。

    低低语声响起。

    “这个不可以。”

    格格格的清脆笑声也变成了吃吃低笑,和这夜色一般朦朦胧胧,黏黏腻腻。

    “穿衣服洗澡才不可以。”

    “你不也穿着?”

    “我脱!”

    “算了。你脱不如我脱。”

    玫瑰红的软云荡了起来,将水色映得嫣红,在那片红云之中,依稀雪白的肢体,如水草一般摇曳。

    人间最软最美姿态,无需故作诱惑,只因彼此有情。

    “看,起了红疹,是不是很难看?”

    乌发如缎,在水面铺开满满,似墨莲开放,露两侧似玉琢柔肩,从颈项至肩的弧度美妙,也是一弯增减不得的月弧。

    肩上隐约淡红小点,望去如蝴蝶停憩。

    一捧清凉河水,轻轻浇在她背上,宫胤微凉的指尖落在景横波肩上时,她忍不住微微颤了颤,发出咕咕一声低笑。

    忽然想起初见时他那般遥不可及的模样,想宫变时她怀恨从他胸前抽刀,到如今他在身后给她擦背,世间事从来看得见开端看不见收梢,每段路都是难以复制的风景。

    他的指甲冰晶一样凉,搔着那雪白肌肤上的红点,她的肌肤比以前更为雪白纯净,是山间无人履足的雪,天上无人采撷的云,毫无瑕疵和杂质,因此那点红点,并不显得煞风景,反而如胭脂轻点,桃花浅落,美到鲜明清亮。

    过敏症状并不严重,他一边给她擦洗,一边顺手在她背上轻轻抚过,给她调理经脉。

    肌肤如此细腻干净,并无油腻,以至于手放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音,笔直颈项下,肩骨如蝴蝶对称,中间一条雪白精致的浅沟,而腰窝正在水平面位置,一抹惊艳荡漾的弧。

    她的胸衣还穿着,自制的胸衣,深玫瑰红的系带在黑发和雪肌间十分显眼,在侧边打着蝴蝶结,手指轻轻一勾就能解开,他的指尖从那里温柔地抚过,将结抚平。

    她还是笑,笑这家伙从来有口无心,要做君子。想要和她进一步接触,证明自己的最重要地位,却又不愿接触至最深处,当真便要了她。

    她的笑声里有点恼意,忽然一个转身,将他推倒,水声哗啦一响,他猝不及防没有站住,好在水不深,勉强站着能到底,底下水泡一阵上蹿,骨碌碌晶莹冒泡,等到他终于站起来,他上身的丝缎亵衣也已经不见了。

    宫胤似乎很有些不习惯,往下沉了沉,景横波双手搭着他的肩,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大神的身体一向很有看头,瘦不露骨,线条紧绷,锁骨尤其精致,一线平直,微微凹陷,她总是很想在那里放一斛珍珠,想看珍珠在他肌肤上滴溜溜滚动,想看珠光和他肌肤的辉光交映,想看他浅红的紧抿的唇被珠光照亮,那人世间最为诱惑的男子的色。

    不过此刻,水珠在那样精致的锁骨间滑动,已经足够她喉间发紧,忍不住连咽口水,在忍不住伸出禄山之爪,毁自己一世英名之前,她赶紧笑道:“投桃报李,我也给你擦背!”

    她转到他身后,先将他湿了的长发捞起。他静静立在水中,月光下像一尊雪做的雕像,修炼般若雪,也让他肌肤明洁,毫无瑕疵,她觉得在这样的冷水中,自己青春的躯体都似乎因此要燃烧起来,想要靠近他,想要抚摸他,想要深深埋进他的怀里,用肌肤的最深相触,告诉自己他在。

    然而终究不能,她有些懊丧,这地方选得不对。

    她想起那一年春风花树下他曾给她洗头,记得自己承诺过给他洗头,便抓了他的长发,在水里慢慢淘洗。手指在他发间穿梭的时候,她忽然一怔。

    这手感……有点不大对。

    他一头乌发,光泽幽亮,缎子一般质感。这样的发,抓在手中必然也极其舒服,然而此刻她却觉得指掌间微涩,似乎发上有什么东西,而且发质似乎也显得太硬了些,然而目光搜寻,却又看不出什么。

    正要询问,她忽然感到脚下一动。

    这感觉很奇怪,像是地震,又似乎是脚底下有什么巨大的鱼在翻身,水波猛地一震,她身子一歪,宫胤的发从指间散开。

    一霎间她忽然感觉到水下似乎有无数寒风利箭,嗖嗖穿梭射过。什么东西呈发散形穿刺而上,尖锐地触及脚底。

    这些感觉都只发生在一瞬间,连思维都捕捉不及,直觉让她立即便要闪避,随即她听见宫胤一声冷叱,下一瞬“哗啦”一声水响,身子被人一拔,她已经翻上了天空。

    在翻上天空那一刻,她看见水面波涛涌动,整条河面似滚开的锅一般沸腾,无数的水泡和近乎透明的影子,忽然从原本空空如也的河底泛了上来。

    她看见两岸边所有的灌木都在簌簌摇动,风忽然刮得猛烈,那一片一片乱七八糟的黑色影子,从山的轮廓中分离而出。

    看见越过河岸边的树林,那一排马车已经倾倒,正被火焰熊熊燃烧,红色的妖火里黑色的人影连绵成片,惊叫喝叱和金铁交击的响声密集地传来。

    看见半空中有人扑向她这个方向,张开嘴似乎大喊着什么,然后“咻”一声似一片乌云掠过,那人猛地栽翻在地。

    看见刚才的那个坡忽然便不成了坡,轰隆一声倾翻而起,一大片带着烈油和腥臭气味的土壤,向这河面翻滚而来。

    ------题外话------

    ……

    交了澡票,总要洗个澡的……

第六十二章 惊变

    景横波被扔起来的同时,她的衣裳已经飞上了半空,她在半空翻滚瞭望这一霎间。外头的衣裳已经裹好。

    她一开始并没有搞明白宫胤把她扔起来的用意,她明明可以在水中瞬移,就算一个瞬移出不了河水,下一次也一定能到安全地方。

    随即她便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河边原本有个微微倾斜的山坡,山坡上就是稀稀拉拉的树林,现在这山坡忽然似被翻了起来,一道土墙翻滚向河水中倾泻,一大片青黑色的液体从土中流出,瞬间将河水染成青粼粼的一片。那些青黑色的液体泛着油光,她鼻端嗅见火油的气味。

    一道猩红的光芒,闪电般穿越滚滚的土流,下一瞬“嚓”一声,一线火光在河面上燃起,迅速沿着那些青黑色的火油,爆燃了整个河面!

    刹那间河水之上,纵横火光,烟雾滚滚,不见人影。

    而在河面烟雾和水光之中,不断有“哗啦”破水声响,寒光锐射,在艳红的火焰间交织出一道道冷光。

    水上,水下,都有杀手!

    那些从水下出来的杀手,一边出剑,一边甩掉了背上用作伪装的灰白色泥盖和水草青荇,景横波一眼扫过人数,险些倒抽冷气——就在刚才,她在河水中畅游的时候,那看似平静的河底,整个是这些人的背伪装出来的!

    这些竟然是能在河水里长期闭气的杀手!

    这些伪装之道近乎神奇的杀手,竟然瞒过了她和宫胤!

    眨眼之间,这刚才还清亮平静的河面,变成了人间地狱!

    穿越至今也算见过无数风浪的景横波,此刻也免不了心中震颤——好大的暗杀手笔!

    暗杀无这样的声势,声势浩大的杀手没有这样的毫无痕迹和隐蔽,她心中隐约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此刻什么也来不及想,她大叫:“宫胤!宫胤!”

    又喊:“耶律祁!裴枢!拥雪!七杀!”

    没人回答她,像天神忽降对这块土地施以重拳,一霎之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搏杀之境。

    “嗖。”地一块东西飞过来,落在景横波脚下,那东西很有些分量,本身也带着冲力,将她带着往河边稍微安全的地方落,景横波低头隐约看见是冰,心知是宫胤出手,他必然没事,但此刻这环境太险恶,四面烟雾滚滚火光妖舞,她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人影。只感觉到宫胤还没离开河面,那些滚滚火光烟雾之间,不断有雪亮的寒光射出。

    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此地接近玳瑁边境,随时有可能引起十五帮的注意,如果真的是她想象的那种情况,马上她就会面临两边夹击的窘境。

    河边一边是树林,那里的地面已毁,满是火油,所以现在那块冰载着她往另一边去,而另一边则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那些圆团团的灌木被火光和风声映得忽明忽暗,似无数鬼魅蹲伏在侧。

    她摸住了随时都随身携带的匕首,咬住了唇,等待着从灌木丛中忽然冒出来的杀手。

    这一刻她居高临下,看见有几条人影从山坡上向这边奔来,其中一人似乎还受了伤,行动略有些踉跄。

    忽一道冷风从身后起,所经之处火光纷纷熄灭,那冷风气息锐利,从她脚下掠过,“嚓”地一声将几株灌木连根铲起,远远撞了出去。

    一条黑色人影再也无处遮蔽,团身从一蓬灌木中射出,刚要舒展身形给景横波来上一剑,忽然砰砰几响,他身子一抽,砰然落地。

    他前胸一道冰棱,后背一根木棍,头顶一道砸伤,颅骨都已经塌陷,一块大石头,滚落在他头旁。

    冰棱是宫胤手笔,石头是景横波隔空移物,木棍也不知道是谁的,看方向是后方,景横波看见似乎是耶律祁,远远地赶了来,然而转眼就有一大团“灌木”拦在了他面前。

    再一看那死去的杀手,那衣裳和脸上的木然表情,虽然不认识,但不用问了,默军。

    景横波落地,叹了口气。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一万默军叛变。

    虽然还没搞清楚这友军叛变的原因,但现在这情形,对她极为不利。她的援军还没到,接应军队也还没到,此刻本身实力和默军相差极大,这一万军队选择在玳瑁边境暗杀,还会引来十五帮的趁火打劫,全军覆没的可能性极大,那就不要谈什么驰援三县,夺回玳瑁。

    她刚刚落地,忽觉地面一滑,险些踉跄栽倒,随即脚踝一紧,地下一个老鼠洞里,竟然探出一双人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景横波一刀就对着地下猛刺,那手飞快地缩了回去,地面一阵起伏晃动,转眼又有一道冷风,从身后袭来。

    她身子一闪避开,转身正见另一双手抓着三棱刺,做挑她脚筋状。她一刀贴地横劈,那双手又闪电般往地下一缩。简直就像打地鼠一样。

    烟雾中传来宫胤的冷喝:“不要原地停留!闪到安全地带!不要离太远!”

    景横波心知这是最好的办法,默军的暗杀手段太厉害,能把暗杀成阵仗一样地搞,全天下只有他们能做到,人数多,人人是厉害杀手,就会导致整个区域都处处杀机,所有人都不能停留,因为停下来就可能被杀死,也不能躲到外围,因为对方人多,外围也一定有包围,但这样的长久挪移,累也能把人累死。

    她听见了耶律祁的呼唤,听见了裴枢的怒喝,感觉到宫胤的出手,但以他们之能,也不能向她靠近,可见默军一定已经制定了完美的计策,将高手全部分割开,各个击破。她所在的这段河面及附近,一定人尤其多。

    她大叫:“都顾好自己!我没事!”

    此时烟雾升腾,视线不清,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只会让所有人更担心。

    她不愿意宫胤等人作战中,还要为自己分神。

    眼光四处寻找,她要寻找到一个能让他们都看见,自己也相对安全,让所有人安心的地方。

    目光忽然落在前方,树林最上端,有一棵树分外高颀,一枝独秀于丛林中。

    这里的树都不算百年老木,细细长长,尖端更是看来细弱,承载不住一个人,可她决定了去那里。

    高处才能把握战机,看清敌人的动向。

    下一瞬她身影一闪,出现在树的顶端。

    “我在这里,都放心!”她一声大叫,随即大喊,“裴枢,脚底!”

    一个包围圈内,正在鏖战的裴枢的脚底,忽然炸开一蓬诡秘的青色火焰。

    裴枢身子一闪,间不容发地避过,一枪猛刺于地,再拔出来的时候生生带出一颗头颅。

    “管好你自己!”裴枢没好气地喊。烦躁地将那头颅,狠狠在对面杀手脸上爆开。

    景横波已经换了方向,这回看见了耶律祁,他身前也是一大堆人,对方以人海战术辅助以暗杀手段,耶律祁大袖飘动,身形依旧不带烟火气,但无论怎么辗转挪移,始终无法摆脱这群附骨之蛆。她给耶律祁指出了对方的几处破绽,多杀了几个人。

    但景横波看不见宫胤,因为河面上是火势和烟雾最猛烈的地方,她只能看见火光之中时常有剑光闪亮,和裴枢那一群打得暴烈,耶律祁那一群打得沉重比起来,宫胤那一群最静,和升腾的火光对比鲜明,几乎看不见对招和动作,却最让人心里寒意森然。

    这种情况,景横波甚至无法出手相助,她只能在高处当个靶子,好在高处足够高,不断有箭射来,都在她脚下掠过。

    然后她看见了铁星泽。

    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和耶律祁裴枢相比,铁星泽是离河边最近的,他正带着一批身边亲信护卫,也在拼命厮杀。

    铁星泽甚至已经受了伤,一支箭插着他的肩胛骨,离心脏只有寸许距离。他半身鲜血殷然,形容酷厉,出手猛如疯虎,和平时的温文亲切截然不同。

    默军围着他的人,甚至比耶律祁和裴枢还多,而且出手毫不容情,景横波接连三次发现诡秘凶狠的刺杀,若不是铁星泽的护卫死死护着,不断牺牲,他早就倒下了。

    因为自身护卫随从较多,铁星泽还是有机会出去的,但他一直在向河边移动,似乎根本没打算逃走。

    他在厮杀中,还在不住试图吹响嘴上叼着的一枚哨子,但怎么都吹不响。

    景横波目光一闪。

    她忽然闪下了树,下一瞬间已经撞到了铁星泽身边,一伸手夺过那哨子,猛地一吹。

    哨子没响。

    铁星泽被她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一边喜道:“啊你没事!”一边大喊:“护住女王!”一边苦涩地道:“没用的,被破坏了,吹不响。如果这哨子能吹响,他们身上就会相应地发出声音,那么那些隐藏的杀手就会全部被揪出来,我们会好过很多。”

    景横波看他一眼,将哨子收起,一把抓住他,身形又一闪。

    下一瞬两人都蹲在了树梢,树干细弱,承载不住两人的重量,顿时发出细微的格格之声,似乎将要断裂。

    “星泽。”景横波道,“这里安全点,你受了伤,就不要再拼杀了,等会我送你出去。”

    铁星泽默然,火光里他眼神闪动,半晌,他道:“女王。”

    “嗯?”景横波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只眼睛扫视着战场,一只眼角犹自瞟着他。

    “你在怀疑我,是吗?”铁星泽轻轻道,声音有几分苦涩,随即他提一口气,笑了。伸出双手。

    景横波转脸看他。

    “绑住我。”铁星泽迎着她的目光,肯定地道,“一旦有人因此伤亡,杀了我。”

    “你什么意思?”景横波皱眉。

    “默军是我带来的,然后他们叛变了,虽然我不知道叛变的原因是什么,但我难辞其咎。”铁星泽柔声道,“无论结局怎样,我都已经无颜再见朋友。所以,女王,你不用一边照顾战场,一边还要盯着我。你绑住我,然后只要任何时候你觉得不对,你便杀了我。”

    他神色黯然,这黯然却不是为自己生死,而是为这莫名其妙的背叛,他将剑抛掉,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解掉,低头看了看底下追过来的自己护卫,道:“我就一个要求,这些我的护卫,他们是无辜的,如果他们能逃过这一劫,放他们走!”

    “不要,大王!”底下护卫已经听见了上头的对话,摇撼着树身,悲愤大叫,“女王!女王!你不能错疑了大王!刚才默军虽然是同时对所有人出手,但我们这边当时在清点默军人数,已经发觉少了不少人,我们感觉不对,劝大王赶紧先走,大王却坚持要先通知你,只是怎么也找不到你,然后默军就动手了。为了给你们报信,大王拼命往河边赶,才会中了一箭啊!”

    “那一箭本是冲着大王后心的,如果不是老三拼命撞开大王,大王现在已经死了!”另一个护卫愤然道,“死人会害你们吗!我们护卫也死了三个了!”

    “默军直属于历代大王管辖,但大王却不是老王遗旨继位的,如果先王曾经留下什么话,默军很可能不听大王的。这事怪不着大王啊!”

    景横波盯着他,怀疑铁星泽是必然的,不然她也不会去抢哨子,并将铁星泽抓在手里。

    可此刻铁星泽的诚恳,他不轻的伤势,和护卫的悲愤,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作伪的感觉。

    她也记得自己刚被宫胤抛起来的时候,看见有人不顾一切狂扑而来,因此中箭,她曾以为是耶律祁或者裴枢,没想到是铁星泽。

    他的行为,符合一贯人们对他的印象,符合一个无意中引发祸事,因而愧疚蹈死的人的心理。

    心里如一团乱麻,她慢慢吁一口气。

    是非难辨,但无论如何,此刻动手,她自认为没有这样的权力。

    这事得交给宫胤评判。

    忽然远处又有隆隆声响,她抬起头,就看见远处地平线上,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在不断接近,速度很快地向这里奔来。

    她嘴里满满苦涩滋味。

    这个时候,那个方向,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她的人。

    十五帮已经被惊动,她即将腹背受敌。

    更糟糕的是,默军人太多了,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往这边树下聚集而来,再强大的高手,其实都无法和千军万马抗衡,尤其是这种手段装备齐备,还擅长追杀和暗杀的刺客大军。

    她不能让所有人都耗死在这里。

    她忽然深吸一口气,问铁星泽,“你能不能猜到,默军为何背叛?”

    “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我得位不正。”铁星泽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可能是先王留下的遗旨当中,最不应该继位的那个。但最后我继位了。默军虽然忠于王室,也有先后之分,如果先王遗旨里,有过如果铁星泽继位就将其铲除的命令,那么默军这么做,就有了理由。”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惜,连累了你们……”

    景横波就好像没听见后一句,继续追问,“那么默军有没有可能,和玳瑁十五帮勾结。”

    铁星泽一怔,立即道:“绝无可能!”

    “为什么?”

    “默军注重修炼,与世隔绝,他们的驻地你无法想象,他们的联络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总之是绝不可能和外界有任何勾连,就算有勾连,也只可能在沉铁内部,少数地位极高的皇族才可能。在外界,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些军队的存在。十五帮再强,也远在玳瑁,一群江湖草莽,凭什么知道默军?靠谁和默军联络?再说从时间上算,我赶往商国便对默军下了令,默军开拔在边境等候,已经是最快脚程,来不及和十五帮联络。”

    分析得很合情理,景横波也是这么想的。默军单独行动,并不是和十五帮勾结,那她就有了机会。

    如果让十五帮以为默军是她的援手,而让默军以为十五帮是她的援手,会不会就能解决所有人的危机?

    她正在急速思考,寻找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办法,忽然感觉树身摇动,远处似乎宫胤厉喝一声,她一抬头,就看见铁星泽,忽猛地向她扑来!

    ------题外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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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为爱而战

    景横波一惊,下意识身子一闪,已经闪到铁星泽背后,抬脚一蹬,狠狠蹬在铁星泽背上,将他硬生生蹬下了树梢。

    她瞬闪只是转念间的事,铁星泽一个扑来的动作没做完,她的脚已经踢了出去,眼看着铁星泽以一种拥抱的姿态坠落,她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下一瞬乌光一闪,仿佛天空忽然被撕裂,一抹寒光忽然出现,“嚓。”一声已经射断树梢,然后猛地一震,一蓬黑色丝网在梢头弹开。

    她当时已经下坠,堪堪和丝网擦过,一眼看见丝网上满满细小钩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这丝网是针对她的!如果她还在树梢,携带着丝网的箭不管有没有射中她,都会立即弹开,她会被裹住,会浑身受伤,会立即失去行动能力!

    再回想铁星泽刚才环抱她扑下的动作,和面对的方向,难道他是看见那暗器,为了救她?

    “砰。”一声铁星泽栽落树下,肩背处箭生生被震了出来,鲜血狂喷,护卫们惊呼着扑过去将他扶起,铁星泽面色惨白,侧脸全是鲜血,已经晕了过去。

    景横波随之落地,怔怔看着她。

    一个护卫猛然回头,声音已经带了哭泣,“女王!你何以待大王如此!”

    景横波心乱如麻,上前一步,又退后一步。

    铁星泽慢慢睁开眼睛,挥挥手,止住护卫的叫骂,轻轻道:“不怪……女王。”

    顿了顿他又道:“想要证明自己无辜……光凭这个……是不够的。”

    “大王!”侍卫悲声喊。

    “星泽。”景横波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刚才我误会了你,我向你道歉。不管怎样刚才是你救我。所以你现在好好休息,我会保护你。”

    “不退敌,谁也保不了谁。”铁星泽并不在意地笑了笑,由侍卫扶着坐起身,想了想道,“陛下,可有胆量?”

    景横波眉一挑,“怎样?”

    “默军……好歹是我的军队,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我可以确定,他们的目标是我,杀你们是要杀人灭口。”铁星泽缓缓道,“所以和我在一起,危险才是最大的。而我想利用默军的弱点,退掉十五帮的敌人,但必须你陪着,你可敢?”

    这想法正和景横波相合,她唇角一抹笑容妩媚,“怎么不敢?”

    “只能你和我。”

    “行!”

    铁星泽坐起身,让侍卫给他包扎伤口,换衣服。伤口以三层布紧紧绑扎,血迹全部洗去,换上干净衣服,又吃了颗药,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红润,看起来竟有些精神焕发。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并不容易,默军是战阵和暗杀齐上,在这短短时间内,他们便又应付了三拨杀手,死掉一个护卫,铁星泽险些又添新伤。

    所有人当中,只有瞬闪牛逼的景横波,安全系数最高,没有人能捕捉她的轨迹,都跟在她后面各种扑空,她一边整理了自己,一边还给各处战团指点了不少杀机。唯独河面上她去不了,那里烈火熊熊,云集的应该是默军最重要的高手,那般剑气凌厉,她闯进去只怕就得变成景筛子,她变成景筛子不要紧,宫胤因此变成宫筛子事情就大了。

    抬头看看远处,十五帮的队伍越来越近,再不做点什么,给十五帮看出这里是怎么回事,那就糟糕了。

    她只得喊一嗓子,“喂!我有事去去就来!”

    几乎立刻,她就听见了宫胤的冷喝:“站住!”

    耶律祁的呼喊:“横波!别乱跑!”

    裴枢的大骂:“死女人你要干嘛,给爷停下!”

    还有七杀乱七八糟的喊叫:“喂喂喂去哪儿,带哥哥去玩啊……”

    景横波早已和铁星泽,一人一匹马去远了。

    两人蹿出去的时候,特意选了视野开阔处,以便默军能看到。

    果然两人刚刚蹿出去十几丈,身后轰隆一响,地皮翻倒,一大团黑乌乌的人群冲地而出。

    而在前方几丈处,一排灌木忽然冲天飞起,灌木之下一排骑兵,乌甲无光,铁刀森冷,横亘于道,挡住去路。

    默军果然在外围有准备。

    景横波停也没停,拍马直冲,她的骑术一直有在锻炼,现在已经相当不错。

    前头严阵以待,后头沉默狂追,好在默军终究分工有别,想做刺客就做不了箭手,如果此刻后头来个万箭齐发,景横波和铁星泽也便成了刺猬。

    “怎么办?”眼看对面默军结阵岿然不动,铁星泽快速地问她。

    “冲。”景横波格格一笑。

    她并无杀气,眼底流动诡谲的光。

    两人俯低身子,疯狂策马,三丈……两丈……一丈……

    那边默军看两人竟然停也不停,自杀式地撞来,眼底也似露出惊讶之色,但这些人毕竟久经训练,依旧面无表情,真如地平线上伸展的沉默的枝桠。

    这些枝桠密密织阵,当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手一挥,士兵们齐齐抬起手中长枪,枪尖如林,等待着两人,以身相撞。

    数丈距离转瞬即到,景横波已经看见最中间那将领铁般的脸上有个大痦子。

    她忽然问铁星泽,“敢信我吗?”

    “敢!”

    “那好,别停!”

    沉默的默军惊讶的眼底倒映自杀一般冲来的疯子。

    两骑如烈风,扑向枪林。这种冲力,人和马都不可避免串在枪尖上。

    “律。”两声凄厉长嘶,两匹马同时撞上前倾的枪尖,胸骨碎裂,被刺穿在枪头上。

    那长了个痦子的将领却发现有些不对。

    马上的人不见了!

    下一瞬间,“嚓嚓”两响,他身侧两名士兵捂着喉咙栽倒马下,鲜血四溅,喉间匕首寒光森冷。

    他来不及思考,猛然挥刀,却已有重重一脚踢在他身后,将他踢上了刚才一名士兵的马上。

    一根长长的丝索,“霍”地一响,套上了他的脖子,他挥刀要砍,丝索猛然一紧,他双目凸出,喉间发出窒息的“呜呜”之声。

    两条人影落下,一人占据了他原先的马,一人坐在了另一名死去的士兵马上。

    再不停留,扬鞭一策,三匹马狂冲穿阵而出。

    景横波的笑声,此时才响起。

    “借将一用,有种来追!”

    ……

    默军死寂如枯林。

    哪怕就在刚才在那将领身边的人,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看见马以那样毫不停顿的速度狂奔而来,马上的人根本没有反应时间,明明感觉到自己的枪尖已经触及那两人的心口,忽然人就不见了。

    然后同伴死了,副将被掳了。

    这神出鬼没的……是轻功?

    马蹄急响,景横波铁星泽掳着那将领,趁这一刻所有人还在发怔,已经冲出了这一圈包围。

    景横波最后一刻抓着铁星泽瞬移,闪到了将领身后,以隔空移物操纵两柄匕首杀了两名士兵,空出了两匹马,铁星泽同时把那将领踹出去,用丝索套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配合得非常默契,拎着心的景横波也松了口气。

    如果铁星泽对她信任度不够,在刚才那自杀式的一幕中稍微胆怯,如果他不是反应那么快配合度高,她未必能将这计划实施完美。

    她转头看一眼铁星泽,一番动作,他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肩部微微渗出血迹,额头一层细汗,在星光下幽幽闪亮。

    他是真的在拼命。

    景横波心中悠悠叹口气,忽然很希望宫胤在眼前。

    他那双明澈眸子,才能照亮这人间一切微尘。

    身后马蹄奔腾,默军果然追了过来,这支军队有其灵魂所在,虽然他们在背叛,但本质忠诚坚毅,所以他们绝不会丢下自己的将领,必定会追上。

    景横波和铁星泽一左一右,将那将领控制在中间,这有赖于铁星泽高超的骑术,他能令三匹马几乎维持同一步速,还能控制着手中套住将领脖子的丝索,不将其勒死,也不放松对方的呼吸,始终保持在一个半窒息的状态。

    这样难度很高,也亏了这三匹马,都是默军的马,训练有素,自然生成一样步伐。

    因为将领被控制在景横波两人手里,后头的默军自然不敢再施展杀手,远远跟着,看上去就像大军跟随着将领出阵一样。

    这样狂奔追驰气势惊人,远处的十五帮帮众已经看见,都惊疑不定地停了下来。

    景横波吸一口气——第一步计划已经完成,十五帮看见这一幕,会认为这是景横波带大军主动迎战,必然要惊惧不安。

    现在要做的是,令默军认为十五帮是来帮她的,不会开口揭露真相。

    也不能让默军掉头,一掉头也会露出破绽。

    “我们不能在一起走了。”铁星泽忽然道。

    “为什么?”

    “你带着王副将向左,我单身向右,”铁星泽指指那被掳的默军将领,“我们分开成两道,默军就会成两路追击,因为两边都是他们不能放弃的目标,这样,在对面看来……”

    “就是分两翼包抄!”景横波眼睛一亮。

    “对。”

    默军一旦出现分两翼“包抄”的架势,十五帮必将更加不安。

    而默军此时力量也出现分散,一大部分留在原地对那群高手分割击破,剩下的追击铁星泽和景横波,如今再一分两半,遇上十五帮的帮众,也会出现紧张情绪。

    这时候才有可乘之机。

    只是这一分开……

    景横波微微有些犹豫,铁星泽已经探身过来,告诉她如何控制那王副将,该使用多大的手劲,她看着他坦然明朗的眸子,觉得自己的有些想法真的似乎很无稽。

    一声呼哨,三骑霍然分开,铁星泽向右奔驰,她拎着那副将向左飞奔,身后的默军应变很是了得,也是一声哨响,黑压压的队伍流水般分成两半,果然一半追铁星泽而去,一半跟着她不死不休。

    她控制着马速,在旷野上奔驰,风从耳边呼呼过,能看见前面十五帮帮众人数不下几千,已经都停了下来,眼看默军大军压近,忽然又兵分两路飞快包抄而至,十五帮的帮众果然十分警惕不安,开始收缩队伍,摆出迎战架势。

    春夜的风凉若深水,她的脸颊却在此刻微烫——穿越至今,她历经艰险无数,却少有经历战争阵仗,更没有自己一人指挥,扭转战局的经验。然而此刻并无慌乱紧张,只觉周身血液微微沸腾,似要将这微凉空气煮沸,她渴望碰撞、渴望对阵、渴望这临阵将千军戏耍,在铁衣和寒甲的冷锐光芒中擦碰,闪烁出属于自己的智慧火花。

    她一生慵懒,到此刻才知自己骨子里依旧好战。

    或者,她愿为了保护爱人而战。

    离十五帮也越来越近了。

    近到能看见最前面,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们,惶然而又力持镇定的脸。

    她一抬手,卸了发带,满头长发哗一下飞散在空中。

    将衣衫束紧,身形一闪,闪到隔壁马上,抓住那副将。

    身后默军追近,她默默计算着距离,在他们能看见前方景象,声音却未必能听清楚的距离,身形一闪。

    下一瞬她出现在凌霄门门主的马头上。

    “门主大人,别来无恙?”

    凌霄门主等人刚才还在紧张地盯着最前面带兵而来的人,看见那一头长发,确定是女子,正在想是不是黑水女王,忽然一抬头,黑水女王已经居高临下站下,黑夜里她笑声朗朗,立于马上,俯下的脸眼眸深邃,隐藏一抹讥诮。

    之前景横波在玳瑁玩的那一手,给众人印象深刻,所有大佬下意识向后一缩,抽刀拔剑,护住前心,纷纷大呼:“女王!”

    “我回来了!”景横波接得很快,将后面的有人怒骂压下去,“谢你们百里相迎,这个,帮我看好了!”

    她手一抬,手中一直拎着的副将,往十五帮众的人群中一砸。

    众人下意识接住,还没反应过来,景横波已经转身。

    她敢在众人面前转身背对,众人又是一惊,景横波已经面对那边冲来的默军,抬手一挥,大声道:“儿郎们,解决他们!”

    这一声出,两边都怔了怔。

    默军以为是景横波让十五帮解决他们。因为景横波站在十五帮最前面马头上,一个挥手的姿势居高临下,宛然号令群雄。

    十五帮自然不会认为景横波是在对他们发号施令,她明明刚才带着这群黑压压的士兵过来的!

    那副将被掷入十五帮帮众正中,有人七手八脚将他拎起,正在仔细辨认,当然都认不得,正在诧异,景横波手中一直抓着的丝索一抽,那将领一阵窒息痉挛,远远看去就好像这群帮众正在下毒手一样。

    默军立即愤怒了。

    “杀!”一个士兵呛然拔刀,策马撞向了凌霄门主的马头。

    武林中人遇袭,自卫是第一反应,凌霄门主一剑,就砍掉了一颗大好头颅。

    人影一闪,景横波不见,只留下格格一笑,“儿郎们,好好干!”

    蹄声奔腾,烟尘漫漫,副将的被掳和同伴的死,彻底刺激了默军,刀声铿然一片,寒光耀透甲衣,天地和人群间卷起苍黄色的烟尘,整个默军都撞了上去。

    凌霄门主大喝:“备战!备战!”

    十五帮众几乎还没搞清楚情势,就已经陷入了战斗当中。

    刀光并尸首同堕,鲜血与烟尘一色。马与马的相撞,刀与枪的摩擦,肌骨的碎裂和脏器的破开,厮杀的狠和惨呼的烈,从上方看下去,如一团互相残杀的黑蚂蚁,蠕动着不断翻出淋漓的鲜血,生命在此刻贱如尘土,不过是上位者靴底的灰尘。

    人影一闪,景横波轻轻落在旁边的一株树上,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舒了一口气。

    这场偷天换日计中,时间、心理、动作,必须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稍有差池,她此刻就是被裹挟在其中的肉馅。

    所幸她做到了。

    一旦误会生拼杀起,杀红了眼睛的人,不会有心情和机会再去慢慢解释,默军和这一批十五帮帮众,都会身不由己地裹在这战争的洪流中,要么自己被碾压成齑粉,要么碾压别人成齑粉。

    景横波坐在树杈上,凝视着那一方战场,她号称要抢玳瑁,要夺天下,其实自己真的很少亲临战场,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战争真真是最为残酷的机器,她看见那些血肉在战团中如煮沸的泡泡泛起,这让她有些恶心,想起自己是这场拼杀的一手推动者,这种恶心感觉更加浓烈。

    她扶住树,想要呕吐,忽然一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惊得险些掉下去,正要拔刀,那手已经拉住了她,宫胤的声音道:“是我。”

    景横波立即软了,就势往他怀里一扑,宫胤揽住她,手在她背上轻轻抚着。

    奇迹般的,闻着他身上此刻并不太好闻的烟熏和血腥气息,她刚才的恶心竟慢慢褪去,想着危机解除,宫胤无恙,这便是最好的事,至于那许多的生死,怪得谁来?

    头顶上,那人用他独有的看似不在意,实则很当回事的语气道:“做得不错。你越来越聪明了。”

    景横波“噗”地一笑,抬起头来,随即瞪大眼睛,道:“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死样子?”

    宫胤此刻看来着实狼狈,白衣已经辨不出原来颜色,黑黑红红的一半是烟熏一半是血迹,头发烧短了一截,袖口和下巴还沾着点青黑的火油痕迹。景横波从来就没见过他这么邋遢过,也顾不上吐槽,赶紧检查他全身,好在没什么伤痕,她惊魂未定吁一口气,道:“能把你逼成这样,好厉害的默军!”

    她有些心疼,默军对他那里一定下了死手,他还能抽身赶来,可见多不容易。

    “胜在人多而已。”宫胤不以为然,忽然一笑,“你是不是在变相夸你自己更厉害?”

    “就今天看来,似乎是的。”景横波毫不谦虚,“以后不要再吐槽我了。”

    “智障也有灵光一现的时候。”毒舌帝淡淡道,在她发作之前赶紧问,“铁星泽呢?”

    “他去引另一路默军了。”景横波目光在四周搜寻,忽然一怔,道,“咦,明明没走远,怎么看不见了……哦哦,在那边,我看见默军了,他们追到十五帮众背后了,就在我们旁边不远……这样也好,正好给十五帮一个前后夹击……不过我们不宜久留,随时可能穿帮……”

    此时平原上到处都是人,他们所在的这棵树,正在中心位置。景横波看见后一拨默军已经离十五帮众不远,自然离自己也不远,但人太多,太乱,她看不见铁星泽。

    宫胤忽然道:“等等!”

    景横波停住话头,她也发现了不对。

    厮杀的战团中,似乎出现了停滞。

    她引来的那群默军,一路厮杀,已经压至十五帮众的中心,但不知何时,那里的厮杀声,好像停了。

    停也只是一瞬间,像是错觉,随即她感觉到一股骚动,从内向外急速蔓延。

    宫胤忽然一拉她的手,疾声道:“走!”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慢了一步。

    “咔嚓。”一声裂响,轰然声里,他们所在的那棵树,忽然倒了下来。

    四面所有的人——默军、十五帮众,忽然掉转了刀剑,向树奔来。

    ------题外话------

    ……

    哎,现在能写出六千字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

    有票票记得拿来表扬我啊。

第六十四章 战地一吻

    树倒下的那一刻,宫胤拉着景横波已经冲天而起。

    居高临下四野一望,好家伙,全是人。

    四面都是人声,马蹄声,奔跑声,刀剑相击声,玳瑁边境这一处旷野上,黑压压的都是人头,闪烁的火把被践踏至脚底,景横波甚至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默军,哪些是十五帮众,想要找铁星泽,自然也找不到。

    远处人群中有人大叫:“杀了女王!杀了女王!”火光里那人翻身而起,抢马而上,直奔大树,那人脖子上似有一道飘带,看着眼熟,随即景横波想起,似乎正是刚才她抓住的那个默军王副将。

    难道问题出在他身上?难道先前她那遥控一拉,并没有将他勒死,他在落入十五帮众群中之后,默军随即就对十五帮众开始了攻击,众人忙着自保,并没有来得及对他下杀手?

    这人没死,在十五帮众群中喊出真相,导致了十五帮众和默军都发觉不对,终于不打冤枉架,一致对她?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景横波深深懊悔自己在扔出那副将的时候就该弄死他,何必为了刺激默军,遥控收索。

    她忽然感觉到推力,宫胤在将她向外推,要她瞬移离开。

    她怎么肯,一返身死死抱住了他腰,“别想抛下我!”

    人太多,密布整个旷野,她也许能闪走,但宫胤已经经过一场激斗,在这样的人海里一路杀出去,耗损太大,她不放心。

    两人只好再次落入倒下的树梢,有人远远投来火把,“蓬”一下火焰燃着树身,这一处顿时成了靶心。

    这种情况只能选定相对薄弱的地方硬闯,宫胤迅速拉着景横波转了一个方向,正对着先前他们来处,那里看起来,却是人最多的地方。

    景横波以目光询问,宫胤道:“默军很注重战友,所以现在原先围攻我们的默军可能都已经冲这里来救人,七杀耶律祁他们的压力会降低,必然也会向这里靠拢,如此,我们在半途就应该可以获得接应。”

    景横波点点头,正要拉着宫胤一起瞬闪,忽然宫胤按住了她的手,注视远方,缓缓道:“那边,现在也走不了了。”

    景横波抬头,看了一会儿,才看见西南方向地平线上隐隐震动,似乎又有军队袭来。

    她心中一跳,这时候来的还能是谁?自己的横戟军如果出现,不会在那个方向,那方向是要经过十五帮的地盘的!

    黑暗中宫胤目光尖锐如针,隔着遥远距离也似乎看清了对方的大旗,缓缓道:“明。”

    景横波心中咯噔一声,果然是明晏安!

    明晏安竟然敢出城远师,来这里伙同十五帮将她围剿,那么在三县的横戟军呢?出什么事了?

    景横波始终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明明早早安排了柴俞,柴俞之前传出来的讯息也是基本妥当,有把握兵不血刃除掉明晏安,拿下上元城,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是哪里产生了变数?还是这也是柴俞的计策之一?

    “明晏安来的方向,正好堵死了我们的突围方向。看人数当在数万之众,可谓倾巢而出。”宫胤一边应对着那些射来的刀剑暗器,一边缓声道:“一旦他在外围扎好口子,我等以疲身撞上,只怕难有好下场。”

    “玳瑁的战争,提前开始了。”景横波喃喃道,“我是很希望一次性解决,可也不能这么狂猛啊。”

    宫胤忽然一挥手,指间飞冰雪一片,四周气温骤降,那蓬大火,慢慢灭了。

    随即他指尖连弹,四面呼啸声不绝,似有人同时向四面八方突围,那些逼近来的人们,都放声大叫。

    “逃了!”

    “在向外逃!”

    “从我们这里,我听见风声了!”

    “不对,是我们这里,有什么刚从我耳边掠过,快出手!”

    “啊这边也有!”

    ……

    黑暗,人多,固然困住景横波宫胤,同样令围困者辨不清周围。宫胤一拉景横波的手,两人已经从刚才确定的那个方向的反方向掠出。

    那个方向,一直有打斗呼叫之声,似乎一直在战斗,在所有人已经澄清误会,携手对付景横波的时候,还在持续的打斗,便显得特别明显。也特别容易被发现。

    那里的人也特别多,根本没可能闯出去,但景横波相信宫胤的选择,二话没说跟着他。

    一路飞掠,一路杀敌,十五帮众还在如没头苍蝇般乱转,默军却着实了得,宫胤和景横波明明动作轻巧,从人头顶上飞掠,但只是那一点动静,就能令默军察觉,此时荒野之上,唯二的敌人就是景横波和宫胤,默军不需要辨明身份,直接不断以各种方式出手,花样奇巧层出不穷,景横波还没能适应黑暗中作战的技巧,好几次遇险,最后宫胤直接把她揣在怀中,一路敛行而过。

    人太多,手段太多,一路冲过十丈距离,景横波就听见了宫胤有些不规则的心跳,这种情况对于他这样的高手几乎不可思议,说明他耗损极大。

    景横波看看前方,千丈方圆的荒野,山还在很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十丈便令人感觉疲累,要如何冲出这荒原?

    宫胤身子忽然一顿。

    景横波也发现了异常,前方不远,一个厮杀的小战团,战团最中心,赫然是铁星泽。

    他似乎也已经拼杀了很久,本就有伤,此刻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满身斑斑血迹,头上还有新伤,鲜血粘住了头发,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衬得一张脸惨白如纸。

    有那么一瞬间,宫胤和景横波都没有动。

    两人都极其冷静地,看着那一幕,黑暗中的挥刀、劈砍、挣扎和嘶喊。

    随即景横波看了看宫胤,黑暗中他的侧脸如雕刻,毫无变化。

    铁星泽冲杀的方向,是在外围,一边出手一边不断发出声音,吸引得更多人向他而来。以至于景横波和宫胤在此处竟然能够稳稳站下,因为默军都被铁星泽吸引过去了。

    景横波盯着战场,一路到现在,她可以确定,默军的目标,真的是铁星泽。

    一个人可以作假,一群人做不了假,真正的杀机做不了假,最起码有三次,景横波看见铁星泽险象环生,即将命丧刀下。

    最起码三次,她和宫胤都能出手而没出手。

    那一处战团越来越大,铁星泽已经左支右绌,从他渐缓的动作和急剧的喘息来看,就算他不中招,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

    一柄刀当头砍下,铁星泽举刀相迎,黑暗中火花四溅,铁星泽力竭,被压得身子向后一仰,正在此时,一柄长枪,无声无息如毒蛇般,直奔铁星泽后心。

    这一枪极毒,极近,铁星泽绝无可能逃过。

    景横波心中一颤,耳边掠过朗朗的对话声。

    “敢信我吗?”

    “敢!”

    她扣紧了手指——有些事,终究做不到!

    身子一动便要掠出,手却被宫胤飞快拉住,下一瞬他指尖一弹,冷光一射,啪地那柄枪被荡开,在铁星泽身后漾出一道弧,带起了他后心一片衣裳。

    只差须臾。

    景横波吁一口气,心中乱麻却更难理——谁会拿命来作伪?

    身后远处似有喧嚣之声,仿佛有人在冲杀,但始终不能接近,景横波隐约听见了七杀的大骂,头顶上有翅膀扑扇,二狗子落在她肩上,怪叫道:“好多人!好多人!”

    景横波闪到稍微高处,一眼看见荒野之上,如同蚁巢一般分成一团一团,每一团都如烧开的粥锅一般沸腾不休,溅出血花飞出刀剑的寒光,那是她的人,再次陷入了被分割打散各个击破的境地,先前她好不容易完成的狗咬狗之计,至此彻底失败。

    而更糟糕的是,在地平线的那一端,还有明晏安的军队,在森然推进。

    身后忽然响起宫胤的声音,依旧平静而决然,“横波,等会记得从西南方向走。”

    “那是明晏安军队所在……”她下意识道。

    “军队并非多便有利,相反,越混杂越因为指挥的不统一易出问题。明晏安远道而来,情况未明,他处是最好的突破口。另外,”宫胤顿了顿,“以明晏安的性子,正常情况下不会出上元劳师远征,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妨迎上去看个清楚。”

    “好。”她道,“我们一起去。”

    “还有。”宫胤好像没听见她这句,自顾自道,“今日之局虽险,但一旦解除,玳瑁天地,你将腾挪便利。你记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沉溺其中,必须抓紧时机反攻,如能在此处解决十五帮主要帮众和明晏安,玳瑁便是你的。”

    “你说得好像已经解决了这困局一样。但我有种今夜就是死期的感觉。不过咱们能死在一起也不是坏事,宫胤,咱们祈祷一下死后能魂穿吧,我带你去我研究所逛逛。”景横波一边躲闪着各种杀手,一边凝视着那边战团,看耶律祁七杀等人移动缓慢,心中越来越绝望,实在不觉得宫胤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宫胤也好像不在意她的怪话,他忽然上前,将她揽在了怀中。

    “记住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记住你自己对我的每一句承诺。记住你在帝歌城下的誓言,记住相信谁都不如相信自己。”

    他的清凉气息透体而来,深雪薄冰,封幽兰香气,她抬眼看他,“宫胤,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抱着她转身,衣袂掠起,躲过一道杀手,那是一枚湛蓝碧青的暗器,掠过两人面门时,闪耀着绚烂的尾光,映得她眸瞳如水,如水眸瞳里倒映他深邃眼神和半边苍穹。

    那半边苍穹忽然不见,天地只剩下黑暗,他的脸已经柔软地贴下来,唇压在了她唇上。

    景横波有一瞬的震惊,没想到在这战地凶危之时,清冷高傲的这个人,会忽然有众目睽睽这一吻。

    她感觉到他的反常,想要抱住他推开他先问个清楚,以免那种不祥的感觉弥漫心头,然而他今日如此坚执,唇微微一吮,齿轻轻一碰,她忽然便觉得自己化在了他的怀里。四周的拼杀凶险,群敌环伺,忽然便远在了天涯之外。

    他的吻,开初轻柔,之后却凶猛有力度,在她的齿间横扫,在她的天地遨游,在她的唇角轻舔,最后以一个近乎依恋的贴唇结束,整个过程中依旧在不断躲闪,她能感觉到那些暗器刀枪的风声咻咻而过,铁器的森冷血腥的冷凉,和他唇角的香气和热度交错,交织成奇异的感受,她忍不住激越地回吻他,觉得这样战地中的吻,仿若乱世中面对一场苍凉的诀别,码头渡口天在苍苍地青着,而远征的人永远不回来。

    这样的联想着实不吉利,她喘了口气,拂去心底的不安,他却在此时放开她,只低低道:“记住。”然后将她往明晏安军队那个方向一抛。

    这一抛用尽全力,甚至拍了一下她的穴道,她在半空中下意识瞬闪,已经越过人群,离他好远。

    未及她反应过来,他身形一闪,掠到铁星泽身侧,一把搀住了他,淡淡道:“星泽,可愿再助女王一次?”

    “生死不敢辞!”铁星泽喘息着看他,“只要你信我!”

    “那好。”宫胤静静道,“默军的目标从来都是你。我们带默军走吧。”

    “好。”

    “你有什么办法,能令默军受了刺激,不管不顾,一直追下去?”

    “有。”铁星泽抹一把唇边血,笑道,“把王位传给异姓!他们忠于王室,世代立了血誓,或许可能放我一马,却绝不可能允许我将王位传给非铁氏族人!”

    “那么,传位给我,我们回沉铁。”

    “好!”

    ……

    景横波在半空连闪三次,才躲过了一批攻击,等她站稳,看见的就是刚才铁星泽和宫胤那个方向,忽然爆发出一阵惨嘶厉喝,随即又有马嘶响起,人头攒动,黑压压潮水一般一个推挤,隐约似有两骑飞奔向前,两骑马颈上都裹血衣,十分显眼,正向外猛冲,而四面的默军和十五帮帮众,自然拼死阻拦,就看见那两骑锐不可当,一路如砍瓜切菜般,翻滚出滚滚鲜血和人头,在人群中如血线直飙而去。

    远远的,铁星泽的大笑声传来,他似乎中气忽然足了很多,旷野之上,很多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兄弟,你若能护本王安全回到沉铁,剿灭这些乱贼,这王位,便是你的!”

    然后便是宫胤沉静而决然的语调。

    “好!”

    声音不断在空旷处回荡,十五帮帮众还在愕然,默军却都霍然回首。

    景横波“啊”地一声,已经明白了宫胤想要做什么。

    和先前一样,他也要利用铁星泽引开默军,但他的引,就是将默军整个带走,以一个默军完全不能接受的情况,逼得默军不得不全部跟上。

    但这就不再是刚才她那一瞬引诱,回沉铁路程数百里,这是几百里的万军追杀!

    默军已经做下了这事,绝对不死不休,这群人擅长战阵还擅长暗杀。他们武功再高,也是肉体之身,也已精疲力尽,如何能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丝毫不能懈怠地长奔回国?

    何况她还不放心……

    “不要——”她一声大叫,向那方向扑了出去。

    但她已经被人群阻住,默军的目标是铁星泽,十五帮的目标却只是她。大批大批的帮众扑过来,在她面前结成人墙,她几次瞬闪,落地后就遇见当头砍下的刀枪。

    前方,默军在听见那句话后,立即传出一声尖利的哨响,所有人动作一致,立即抽身,聚拢一处,直追那两骑而去。

    远远望去,已经看不见宫胤和铁星泽那孤单两骑,只看见千军万马,风烟奔腾,踏动大地,烈烈狂奔。

    她不断拨开那些刀剑,砸烂那些暗枪,在人头的上方蹈空追逐,却只追着那些马群的尾巴,她几次落在了默军大阵的长枪上头,再被那些人的刀枪之阵逼开。

    她在半空中不断连闪,锲而不舍地想要跟上去,默军所有人已经知道了她的伎俩,一声长喝“掷!”短矛如乌云般一闪,瞬间遮蔽天空。在她面前横绝成山,她看见矛尖寒光闪亮,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她甚至看见最前面的矛尖微钝,染着不知道是谁的殷然鲜血。

    众人齐力出手的罡风烈卷,她被气浪逼得身形歪斜如断线风筝,再也无法越过那刀与铁的海洋,最前面的矛尖离她只有三尺,她却忽然觉得无力再退。

    一双手揪住了她肩头,将她猛力向后一带,她跌落在那人怀中,宽厚而充满烈火气的胸膛。

    裴枢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在她头顶,“你疯了!想死也不能这样!”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天光,天亮了,日头似一团血,在地平线那头挣扎欲出,她睁大眼睛,想要找到他的那匹马,却只看见前方,腾腾的万军烟尘。

    景横波的眼泪,夺眶而出。

    ------题外话------

    ……

    明天要去医院,还有事要办,不知道能不能更新,反正亲们都睡前一刷吧。如果没有,别怪我便好。

    最近五六千字更新,时不时还要断一断,不大好意思,所幸亲们都宽容理解,谢了。

第六十五章 抉择

    天光已经全亮了,透白的晨曦下,十五帮的帮众,满身狼狈地站在旷野中,惶惑地看着默军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干脆的态度拔军而去,眼神里的茫然,便如先前看见默军以极快的速度扑来一样。

    从头到尾,十五帮的人,没有搞明白,这群在黑暗中忽然出现,在晨曦中狂猛离开的军队,到底来自哪里,属于哪一方。

    也因为他们一直裹挟在战斗中,还没来得及发现那头靠近的明晏安军队,裴枢和耶律祁发现了这种状况,当机立断收束了自己的人,下令立即对十五帮帮众展开进攻。趁此机会又杀了不少。

    景横波却发出“收兵”的指令,召回了所有人,阵中的高手们回头,刚才还失魂落魄的景横波,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只那双刚刚流泪的眸子,微微有点发红,因此看人时便多了几分狞狠,令人心惊。

    她不再看默军方向,抬臂指了指远方明晏安军队所守住的那方向,道:“保全精力,准备突围吧。”

    “那条路,我们现在过不去。”裴枢反对,“我们应该做的是,趁明晏安还没来得及突围,从人少的十五帮这边打开缺口,先向回冲,和易国赶来的援军汇合,再杀他一个回马枪。而不是现在向前,陷入明晏安和十五帮的合围,彻底葬送自己。”

    景横波目光转过,所有人都面露赞同之色,连七杀都在一本正经点头。

    她知道这话很有道理,这也是她原先想的,但她现在改变主意了。

    宫胤临走时抛她至那个方向,宫胤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如迎上去看个清楚。

    她信宫胤。

    何况在十五帮封锁中突围,一路回奔,谁知道什么时候能遇上易国军队?谁知道明晏安会不会追?谁知道明晏安会不会只是趁机占稳三县,以后她要夺回三县乃至玳瑁,就会更加困难。

    不,她不要拖延计划,她要以最快速度夺回三县夺下玳瑁,她要速度成为真正的黑水女王,她要尽快拥有权力和地位。

    拥有了这些,宫胤就不必再为了她各种白龙鱼服,孤身冒险,将自己置于险地!

    她不要再被他一救再救,在万军丛中摧心被迫接受离别。

    我欲自强,先浴血。

    千古功业,险中求!

    “不,迎上去!”她的手臂始终没有放下,直直地指着那个方向。

    晨曦下,带着淡淡血腥气的微风中,众人不解地看着她,眼神中甚至含着微微不满——女王看上去像个因为失去爱人而失去理智的女子,要执意不顾所有人的生死,去任性一回!

    人人默默凝望,留她一人固执地,指着那危险的地平线。

    景横波一动不动,她心里满满坚执,如果一个人都不肯和她走,她自己走!

    反正明晏安,要的也是她!

    晨风摇曳荒草如舞蹈,越发显得这一处角落寂静如死,一道深红的阳光打在景横波的臂上,再延伸至荒烟蔓草之上,像在她和自己的属下之间,打下一条鸿沟。

    这一幕太奇异,以至于连精疲力尽的十五帮都没有进攻,远远好奇地观望着。

    半晌,景横波举累了,她自失地一笑,放下手,准备转身。

    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浅浅微笑,容色如午夜春光,浓丽又幽魅。

    “我总是和你一路的。”他道。

    耶律祁的秘密护卫们,默默跟过来。

    裴枢将枪一收,满不在乎扛在肩上,大声道:“这女人脑子烧坏了!”对着身后护卫挥挥手,一瞪眼,“愣着干嘛?还不快去保护女王?她脑子烧得再坏,都是你们拿命要护的主子,懂?”

    七杀嘻嘻哈哈地过来,七对眼珠子转着同样的频率。

    “管它哪边,我看人多好玩。”

    “我想念明晏安了,老小子昨晚托梦给我了,说想传位给我,我得赶紧去接着。”

    “咱可不是不过来,完全是被刚才的你给震住了,小波波,你刚才那样儿,真帅!”

    “对啊对啊,我媳妇越来越像个汉子了,嫁给我吧!”

    “你不是我们的共妻吗小七七?”

    ……

    乱七八糟的吵嚷声响在耳侧,景横波微微笑起。

    这一群看似不靠谱其实从来都很靠谱的人们啊,无论怎样跌宕风波,人间风浪,他们总在她身侧。

    便纵这穿越人生波谲云诡,一日难安,能遇上这群人,也算不枉她来这一遭。

    耶律祁和裴枢微微仰头,看着在高处独自微笑的她。

    她脸上灰尘血汗未去,灰土血迹中露出如雪如玉的肌肤,那张美妙的脸,笑起来的时候从眸子开始,一抹眸中明光也如晨曦,从瞳仁中亮起,如星闪苍穹,如日曜深天,刹那似要点亮天地人间。

    而她唇角笑意三分,是春色中最艳的国之娇花,花开刹那,群芳失色。

    耶律祁慢慢抄起了袖子,裴枢捏紧了手中的长枪。

    一瞬间心旌摇动后,是慢慢长长的疼痛。

    “走吧。”景横波当先,策马带着人群向明晏安方向驱驰。

    十五帮帮众原本摆开阵势,警惕着她要从己方突围,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找死,顿时松一口气,也不上前,远远吊着,封死了她的退路。

    明晏安的军队并没有继续前进,只是锁住了要进玳瑁的唯一通道,现在大军在号称“天一峡”的一处山口前一字排开,要想进玳瑁,要么插翅飞过两侧大山,要么从长达几里的大军中,拼杀而过。

    景横波在离军前十丈前停住,远远看见阵前黄罗伞盖飘拂,伞下金冠白袍明晏安,旁边立着苗条秀丽的女子。

    明晏安看起来和原先没什么区别,但气色似乎有些发青,身体姿态有点偏斜,景横波记得他曾中风过,在古代,中风过的人等于被判死刑,明晏安能恢复成这样,让她有些诧异。

    再看明晏安身边女子,以明晏安心性,能让人共黄罗伞盖,说明对方绝对地位重要,她仔细看了看,眼光一跳。

    柴俞。

    减肥真的成功了。

    安排柴俞减肥并打入明晏安身侧的事,她并没有亲自出面,事后也没空追踪情形,如今瞧来,柴俞已经做到了,但是,做到这一切的柴俞,恢复了容貌和地位之后,还愿意为了当初的仇恨去冒险吗?

    她如今和明晏安共黄罗伞盖,很明显,如果她愿意,明晏安会再次让她成为王妃。

    玳瑁王妃失而复得,柴俞还是柴俞吗?

    就目前情况看来,似乎一切果然有了变数。

    黄罗伞盖下的柴俞,落落大方站在明晏安身边,不时偏头和明晏安说话,神态柔和。

    她并不多看景横波一眼,景横波无法从她的神态中,揣摩出她现在的心理状态。

    倒是明晏安,遥遥地和景横波打招呼,“女王别来无恙?”

    景横波听着他的声音,唇角一勾,“早啊,老明,真高兴你居然还没死。”

    四面静了静,然后明晏安在咳嗽,大概想不到某人在这种情形下,说话还是这么恶毒。

    “别咳了。”景横波怜悯地道,“你瞧瞧你,撑着个玉树临风的模样儿已经够难了,哪里还经得起这么咳啊咳的。你瞧瞧你脸歪了吧?腿抖了吧?哎呀,口水都出来了,快擦一擦啊么么哒!”

    明晏安半边嘴角口水流得更急,一条腿抖得似拨弦,上元军队担忧地看着他,生怕自己的大王在这天一峡口,被黑水女王几句话气死,那今日的玳瑁全势力围剿女王,就成了笑话。

    柴俞从怀中掏出手绢,轻轻替明晏安擦了擦唇角,她的手势很温柔,手指在明晏安脸上拂过,明晏安被气得有点歪斜的五官顿时正了许多,口水也缓了许多,看来柴俞的手帕里就藏了药。

    随即柴俞毫不嫌弃地收起沾满明晏安口水的手帕,贴身放着,微笑着抚了抚明晏安的耳侧,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明晏安神情满满信任,微微后退一步,闭上双目,竟然摆出了一副“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且由别人对付你”的架势。

    景横波耸耸肩,她也不指望自己能够毒舌气死明晏安,能当上大王的,哪个不是皮厚心黑手毒之辈?明晏安这姿态,保不准也不过是在麻痹她罢了。

    她淡淡凝望对面柴俞,柴俞看她的眼神,也如看一个陌生人。

    “女王。”柴俞轻笑道,“天一峡前,只有一条路。这条路你今天进不去。好在我家大王心慈,愿意给你两条路走,你可愿听一听?”

    “说。”景横波面无表情。

    “第一条,你带着你所有的人,在这天一峡前,自废武功,当着所有人的面,立誓永不再入玳瑁一步,永不再夺玳瑁之权。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由你带着你这边所有人离开。而你留在玳瑁境内的横戟军,现在已经被我们的人包围,等你离开后,我们将处死所有横戟军士兵。当然,”她微笑,“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不必眼见这等悲惨之事,大可当不知道。”

    “第二条我也想听听。”景横波托着下巴,很有兴趣地瞧着她。

    “第二条,我们允许你回到你日思夜想的玳瑁,但得以失去自由的方式。”柴俞微笑道,“一样,你和你的所有属下,自废武功,束手就擒。我们将以囚车一路押送你回玳瑁,让沿途百姓围观,让所有人亲眼看看,和大王作对的下场。当然,”她笑容忽然多了几分得意,“我知道你们英雄心性,定然宁死不愿被侮辱,不过听我说完,”她顿了顿,“我们允许你对被围的横戟军晓以大义,劝降他们,一旦他们归于我上元麾下,自然可以免去一死。女王,你想想,数万性命,数万性命啊——”

    她声音充满诱惑,眼底闪动着狡黠的光,“女王陛下,你不是一向仁爱万方么?不是一向爱民如子么?那些横戟军,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青年,当初可是冲着你才投军的,他们为你战,为你死,为你抛洒鲜血。如今你忍心,仅仅为了自己的尊严,便置他们的性命于不顾么?”

    天一峡前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没有动静,连脾气最火爆的裴枢,听见这话都没有任何反应。

    所有人都看着景横波,看她选择直奔明晏安之前,要如何在这样的抉择前定论。

    景横波则在看着明晏安和柴俞,明晏安一反以前万事多疑的常态,双目微阖,一副万事都有柴俞定的姿态,而柴俞笑意深沉,不喜不怒,眼底看不见一丝暗示和躲闪。

    景横波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身后有人低低“啊”了一声。

    众人转过头去,忽然看见了孟破天。

    那少女远远吊在最后,立在他和十五帮之间,晨光映在她脸上,脸上的神色,是疼痛和茫然的。

    裴枢心中一跳,此时才想到孟破天此刻的尴尬。

    景横波也注意到孟破天,微微皱起了眉。

    就听见对面十五帮帮众中响起一声厉喝:“破天,回来!”

    发声的是孟破天的父亲,狂刀盟主孟狂。他正一脸诧异又愤怒地,盯着手持钢刀,刀上还染着十五帮帮众鲜血的孟破天。

    昨晚一场乱战,孟破天原本跟随在裴枢身边,和默军交战,之后裴枢带她一路厮杀,向景横波靠拢,靠拢过程中,因为那场混战,对手时而是默军,时而是十五帮众,而天黑人多,人人只求杀戮自保,谁也来不及辨明敌手,孟破天一直不知道自己最后杀的,已经是十五帮的人。

    此刻她呆呆看着前面裴枢,再看看后面的自己父亲,看看这散落荒野的尸首,有些脸赫然熟悉,最后看看那些眼神如蛇阴冷的十五帮帮众,脸色慢慢浮上一层死般的苍白。

    祭血帮一位帮主冷然道:“孟家好一个吃里扒外的六女公子,难怪昨夜我们这般布置,都未能讨得了好!”

    这是暗指孟破天通敌,孟破天愤然抬头,“我没有!”

    “那你如何在黑水女王处!”有人厉声道,“我等早听说你倾慕裴枢,为了他私下投奔女王,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天知道有多少十五帮机密被你泄露!天知道昨晚有多少兄弟被你杀害,这等欺师灭祖的叛徒,天地不容!”

    “破天!还不回来!”孟狂一声咆哮,额头青筋崩崩直跳。

    孟破天仰着脸,望着裴枢,她眸子定定的,面对着晨曦,眼神却像永浸在黑夜。

    裴枢看着她,半晌,挥了挥手。

    “回去吧。”他道。

    孟破天眼底忽然便涌起泪光,却在瞬间压了回去。

    许是她眼神太绝望,神情却又太倔強,裴枢咬了咬牙,终于有点违心地道:“跟着我们前路未卜,回去至不济,你父亲可以保护你。走吧!”

    “破天!”孟狂的怒喝声一声声炸耳,孟破天一直就似没听见,然而裴枢此刻低声这句,她听见,却似听见满天地的花都在抽节生芽,转眼便要开遍天涯。

    先前那一抹泪意不见,她眼神晶亮到煞人,闪着刀剑般的铮铮之光,却没和裴枢对话,而是上前一步,站在了景横波面前。

    “女王,答应我。”她一字字,清晰地道,“你可以不爱他,但不要伤害他,永远不要。”

    景横波从马上俯身看她,看这少女眼底灼灼烈焰和冷冷决心,心忽然一跳。

    孟破天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走,直奔十五帮帮众。孟狂露出喜色,上前来接,对这个最宠爱的女儿,他一直很重视。

    十五帮的其余人,都冷眼瞧着。

    景横波听见裴枢长长吁一口气,但她听不出这一声,是在松口气,还是在怅然。

    孟破天这一走,裴枢这边很多属下便露出鄙夷之色,觉得这女子之前死缠烂打,如今见少帅陷于危境,便抽身而走,实在令人不齿。

    众人抱臂冷冷,排成两列,看孟破天走过,虽一言不发,眼神和肢体语言,却如森然高墙,巍巍向孟破天压下。

    孟破天却没有露出羞愧之色,也没有丝毫畏缩之态,她昂然自景横波属下丛中走过,自始至终,目不斜视。

    当她终于走过那道人墙,也不知道是谁,忍不住心中忿忿,一扭头“呸”一声,一口唾沫溅在她靴底。

    孟破天似乎顿了顿,却最终没停,快步走到十五帮众之前,孟狂刚放松了神情,要来接她,她却毫不停留地父亲身边走过。

    “我犯了错,但我没有害谁。”她和父亲擦身而过时,没有看他一眼,极其冷静地道,“我要和大门主辩白清楚,并请大家原谅我的错误。”

    大门主指凌霄门主,凌霄门作为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中第一门,向来在玳瑁江湖居主导地位,为众人之首,被众人尊称一声大门主。

    孟狂听着也有道理,女儿想回来,也得先被玳瑁江湖接纳才行。

    因为错身而过,他便没有看见,目不斜视的孟破天,在走过他身边时,眼底忽然涌现的泪光。

    也没有看见,孟破天一直垂着的手,袖子一直在微微波动。

    景横波没有再理会柴俞,她一直紧紧盯着孟破天的背影。

    她看见孟破天没有回到父亲身边,却走向了凌霄门主。

    凌霄门主似乎也有些意外,冷着一张脸,高踞马上,听孟破天谦恭地说明缘由。

    孟破天似乎收了原先孟六女公子的恣肆和放纵,在凌霄门主面前,解下兵刃,低头躬身,道自己昨夜并不知追来的是玳瑁江湖兄弟,并且之前也没有参与并泄露过任何机密,恳请门主和十五帮叔叔伯伯们既往不咎,给她一个回归的机会。

    狂刀盟的人自然要为孟破天说情,都说六女公子不问帮中事务已久,也没参与过玳瑁江湖的任何重大议事,万万没有可能通敌,不过是那个裴枢风流不端,勾引得女公子一时迷恋追逐,如今明白那人面目,自然不会再有任何背离行为等等。

    为了替孟破天脱罪,众人都将裴枢说得不堪,就差说他是个凉薄无耻的采花大盗,为表情绪激愤,声音越说越高,很多话都传入了裴枢耳中。

    景横波瞟一眼裴枢,这暴龙竟然没有发作,只是一脸不屑的冷笑,看他神情,似乎更关心孟破天那边动态,但孟破天走得远,他又不愿意靠近那边,便将背僵僵对背对着,耳朵却竖着。

    众人七嘴八舌,孟破天又难得的神情谦恭,最后连孟狂都上来辩白。凌霄门自从上次三县之争在景横波手下吃亏,势力已经大减,现在和狂刀盟也差不离,此刻看重每一个盟友,既然对方姿态做足,当下也愿意卖给狂刀盟一个面子,当即呵呵笑着叫起。

    孟破天却不起,只道罪孽深重,愿受世伯惩罚。她一直在马前躬身,凌霄门主瞧着也不好意思,终于下马,亲手来搀她,笑道:“世侄女,人孰能无过,只要明白便好……”

    孟破天就势站起,忽然抬头,一笑,道:“是啊,死个明白就好!”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呼啸声起。

    她袖中利刃如电,直射凌霄门主胸腹!

    ……

    柴俞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密切注视那边的景横波已经动了,身子一闪,甚至来不及呼喝。

    裴枢霍然回首。

    ……

    “呛。”一声低响,一道明光如极光,直飚上天,在朝阳和霞光中一闪,众人追随的目光,被刺得一闭。

    人群中只有孟破天还在仰脸,似不怕那光刺,失神地盯着那匕首。

    一刀出而未奏功,刀尖似撞上弹簧,硬生生被弹了出去。

    “贱人!”一声狂笑,伴随砰一声闷响,“早知道你会如此!”

    孟破天被凌霄门主一脚踹倒,跌跪在地,挣扎了一下,终究被踢得太重,软了下去。

    四面剑声咻咻连响,七八道寒光,立即向她交剪而下。

    这一瞬她只来得及掉转脸,向着,裴枢的方向。

    想要剪除十五帮之首,为他减轻些压力,最终还是失败了……

    “啪!”一声脆响,其实不是一声,是太多声发生在同时,以至于声音密集,听来便如一声。

    石屑飞溅,寒光乱漾,横空忽飞无数石子,石子交错纵横,呼啸回旋,将那些剑尖统统撞了开去,被剑光绞碎的石粉簌簌落了孟破天一头一脸,连睫毛都被染脏,她在咳嗽,却不肯闭眼。

    她的目光,一直盯在裴枢身上,裴枢已经下马,待要扑前,却不得不停住。

    一柄剑,已经顶住了孟破天的后心。

    凌霄阁主的神情,冷酷而森凉,“果然是吃里扒外的贱人!”又盯住了景横波,“女王,你便是能操纵石子,打飞了刚才的八柄剑,你来得及打断我这剑吗?”

    景横波垂下眼,看一眼低头不语的孟破天。

    她并不担心这剑,却担心孟破天。

    果然下一瞬,孟破天忽然身子向后猛然一挺,生生往凌霄门主剑上撞去。

    她连话都懒得说,回撞的姿态决然,那速度,大抵是打算把自己串在剑上,再撞飞凌霄门主。

    裴枢又冲前一步。

    凌霄门主剑却快,“当啷”一声撤剑,一掌干脆地拍在孟破天头顶。

    这回孟破天什么也来不及做便晕了过去,被凌霄门主拎在手里。

    凌霄门主狞笑着,拎着孟破天,对裴枢和景横波晃了晃,一言不发,却尽在言中。

    裴枢身子一动,景横波手一抬,拦住了他。

    裴枢站住,盯着孟破天,不自觉地咬紧腮帮,以至于腮帮肌肉慢慢鼓起,贲出青色。

    身后传来柴俞的话声,依旧清淡从容,带着三分笑意。

    “女王,你看,”她悠悠道,“你不肯抉择,便会有人不断因此而死,孟破天是第一个,后面还有裴枢,还有你身边的所有人……”她伸手一一指过,“女王,你真的要为了你的私欲,坦然令所有这些人,为你牺牲为你死吗?”

    “不用激将我。”景横波按下裴枢的手,缓缓转身,盯住了她的眼睛。

    “你刚才的选择,现在我给你答案。”她唇角一撇,微笑,“我选择,第二种。”

    ------题外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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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国师神威

    在玳瑁和沉铁交界处,是一大片无名荒原,荒原在日光下,一片贫瘠的苍黄。

    两匹马两道烟尘,在苍黄的大地上,拉开笔直而孤单的线,后面则弥漫着大片深黄的雾气,仔细看不是雾气,是腾腾的风烟,自马蹄底扬起,在连天接地的烟尘里,露出无数绰绰的骑士身影来。

    默军对宫胤和铁星泽的追逐,已经横跨了半个荒原。

    身为杀手军队,默军擅长战阵也擅长追踪,而这千里荒原无遮无蔽,默军又事先挡住了可能通往旁边大山的道路,所以宫胤和铁星泽被追了整整一天,也始终无法将默军甩脱。

    好在两人的目标,也不是为了甩脱默军,只是为了将他们带得远一些,更远一些。

    一天驱驰,铁星泽的脸上,已经蒙了一层黄土,被额头的汗凝结,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

    旁边马上的宫胤倒还好,战斗奔驰一日夜,除了让他脸色更白一点之外,倒也看不出太多狼狈。

    他看一眼铁星泽,抛过一个小盒子,道:“吃了。”

    铁星泽单手挽缰,打开盒子,看见一枚雪白药丸,毫不犹豫吞下肚。

    完了他将盒子一扔,笑道:“我忽然想起当年,有次咱们在山上落崖,饿得半死,你去找了食物来,也是这么扔给我,等我吃完了,才知道食物就那么点,你找了整整半天。”

    宫胤目光似乎柔和了些,道:“那些小时候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我倒记得清楚。”铁星泽气色恢复了些,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十岁咱们分别,二十岁我从沉铁前往帝歌做你的质子,中间的事情反而不大在意,还是觉得童年种种,最无垢天真。”

    “我好像只对死亡记忆深刻。”宫胤淡淡道,“比如那个被杀的二蛋,还有铁牛。”

    “你真是会煞风景。”铁星泽笑了起来,顿了顿忽然道,“什么二蛋铁牛?好像是二牛铁蛋吧?你真是,还说记忆深刻,童年好友名字都记不清。”

    “他们不是我好友。”宫胤没什么愧疚神色,抬目望远处的雪白山峦,“我的童年好友,只有一个。”

    铁星泽静了静,身后追兵踏蹄如雷暴,风烟似山腾腾压来,在那些追逐的喧嚣之中,他终于小心翼翼地问:“是我吗?”

    宫胤转头,深深凝注他,铁星泽迎着他的目光。

    半晌,宫胤居然笑了。

    他一笑,似雪峰之上忽降日色金光,又或者天地间万物生花,冰冷的天雨忽然柔软如丝,月亮如河流慢慢自苍穹尽头流来。

    连铁星泽都不禁一呆。

    然后他听见宫胤清晰地道:“是。”

    铁星泽也微微一笑,忽然道:“关城快到了。”

    两人抬头,正见苍青的沉铁关城,遥遥矗立在视野里。其后斜挑一轮残阳。

    “看似近,实则远啊,”铁星泽叹息。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一旦铁星泽进关,默军斩杀他的难度就加大,所以这关城之前,默军一定会不顾一切。

    果然身后,那些原本就紧追不远的默军,忽然齐声发出一声长喝。

    两人回首,就看见最前面马上那群骑士,忽然飞身而起,人在半空,抬臂猛掷。嗡声连响,一道道黑线飞弹而出,自天际呼啸而过。

    宫胤抬手,掌间冰棱飞刺,一闪漫天,那一批扑出的骑士,大部分胸上中刺,纷纷栽倒。

    但他们掷出的东西,已经弹射了出去,因为根本不是冲着宫胤和铁星泽的,所以宫胤弹出欲待拦下的冰棱,都没能撞上目标,那些黑线远远越过他们头顶,落在了他们身后十丈之外。

    那些东西看上去细细长长,入地后钻地一尺,然后啪一声弹开,化成了一片摇曳的黑色丝网,看上去有点像先前射入景横波所呆大树的那种丝网,但网上丝丝缕缕散发着灰色雾气,看来很是不祥。

    这些带雾的网,连绵成一片大约几丈长短的隔离带。挡住了宫胤和铁星泽往关城去的路。

    但这样的设计,看上去对宫胤和铁星泽似乎毫无作用,因为他们可以绕行,可以弃马,可以轻轻松松以轻功渡越,根本不会接触到这看起来很可怕的东西。

    铁星泽的脸色却很凝重,拉住了宫胤,低声道:“小心些!”

    “这是什么?”宫胤也没有轻举妄动的打算,他审慎地盯着那些摇曳的网。

    “可能是默军的秘密武器之一。”铁星泽苦涩地咧咧嘴角,“默军有一些只有他们自己独有的武器,属于默军的顶级机密,按说这些机密应该送一份给我,但事实上我没收到。我原想着是我继位时日还短,现在想来,这便是默军反叛的端倪之一,可恨我竟然没想到。”

    “现在再说这些也无意义。”宫胤目光透过丝网,看向不远处的关城,这边的动静很大,关城已经注意到了,城头上人影晃动,似乎将有举动。

    忽然对面又是一声“射!”,一排骑士退后,一排骑士站起,站起的人弯弓搭箭点火,齐齐“咻”一声,射出一排火箭。

    黄昏天空燃起一道新霞,艳艳烧透了半天。

    关城上人影奔走更是急切,传来开启城门的号角声。

    火箭烧着了半天晚霞,烈焰刺眼,铁星泽和宫胤这回都没动,因为他们已经发现,火箭和刚才的黑色雾网一样,都不是对着他们的。

    火箭再次远远越过他们头顶,在他们身后三丈越过黑色雾网处落地,顿时将一地枯草燃着,拉开一条鲜红的火线。

    火光一起,宫胤脸色就微微一变,道:“屏息!”

    铁星泽屏住呼吸,回头看去,就见关城城门大开,数十骑奔驰而出。

    关城前出现军队,并有人放火,关城有守关之责,必然要出来查看。

    铁星泽脸色大变,他明白默军的意思了,这些人知道无法阻止他们两人奔往关城,一旦奔往关城,后头变数多多,所以他们干脆釜底抽薪,把关城里的人诱出来杀掉。

    铁星泽原本想要迎上那些人,表明自己身份,此时反而不敢了。

    他表明身份,关城守军会倾巢而出,接他回国,但关城守军人数一般不多,只有五百左右,遇见紧急军情,会点燃烽火,次第传递。人一旦全出,万一中计都死在此地,谁来点燃烽火?

    他只得跃起,一边捂紧口鼻,一边脱下外衣,大力挥舞,做“危险”手势,示意这些人赶紧先离开。

    那些人已经看见他手势,虽然看不清楚是谁,但也发现前方一排烈火,烈火之后似有一层灰色雾气在缓缓游动,看上去很是诡异,便犹豫勒马。

    此时风向,正对着关城,那一片灰色雾气,在烈火之后直扑那群关城士兵。

    那群人也发现不对,当先一人厉喝一声,霍然拨马转头,带着众位士兵退去。

    此时宫胤已经和铁星泽屏息越过那片雾气,打算等这群人远离危险区域后,再和他们报明身份。

    两人落地,正看见那关城守将转身。

    宫胤一眼看见那人脸上气色,不禁一怔。

    “等等!”铁星泽往前追,一边伸手入怀,掏取大王印信,一边大叫:“开关!迎本王回国!”

    那一批关城士兵愕然回身,宫胤一眼之下,神色又是微微一震。

    铁星泽已经将大王令掏出,平放掌心,沉铁尚黑,黑色虎形王玺在昏黄的日光里熠熠生辉。

    那关城守将一眼认出,十分震惊,连忙带领士兵再度转身,迎向铁星泽。

    铁星泽舒了口气,笑道:“默军白费心思,到底挡不住咱们。”

    宫胤抬头,看一眼策马而来的那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角度的原因,那一张张脸,在暮色里,都闪着铁般的苍青色。

    那关城将领驰到近前,看清铁星泽,不由惊呼:“大王!您如何在此地?如何成了这般模样!”说着便要下马,又命身边士兵一起下马迎接。

    不远处关城之上,其余守军也发现了这边动静,都在探头探脑。

    铁星泽上前一步,正要欢喜地说话,忽听身后,宫胤轻轻叹息一声。

    然后他觉得身周气温突降,似三月忽然飞雪,一股寒意,利剑般自身后逼来。

    这是宫胤出手的前兆,他大惊,急忙转身,“不要——”

    雪芒连闪。

    洁白的冰棱撕裂静谧黄昏,艳阳春新近落雪,那些冷光在瞳孔中闪现只是一霎,下一霎便会带起如霓虹晚霞一般的血虹。

    血虹飚射十八道。

    铁星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那些关城守将和士兵,在他面前,刚要以恭谨的姿态行下礼去,便忽然全部向后重重栽倒。

    他们胸前一截冰棱,堵住了鲜血狂喷。

    震惊太过,铁星泽甚至忘记了回头去看宫胤,而那边关城之上,有人发出惊讶的呼喊。

    远处默军,依旧沉默如远山如深渊,只每个人眼底光芒微闪,不知是得意还是惊异。

    好半晌,铁星泽才缓缓转头,不可思议地看住了宫胤,声音暗哑,“你……你为什么……”

    他眼神满是困惑,根本不明白宫胤这是要做什么。

    在关城之前,杀了来迎接自己的关城守将,等于自己关闭了关城的城门,他难道想要在这里,腹背受敌,自寻死路吗?

    宫胤却根本不理他,也没有任何神色波动,一伸手,从身后火线中拔出一堆燃烧的树叶树枝,扔在那群死去的关城守将士兵们身上。

    他不仅杀人,还要烧尸!

    铁星泽震惊中已经带了愤怒之色。

    后方默军将士们,目光闪动更烈,隐隐却多了一分佩服之色。

    铁星泽若此时见他们神情,定也惊异,默军向来诡计多端,眼高于顶,极少出手,出手必胜,所以睥睨天下,从无真心佩服过谁。

    然而此刻他们默然看着宫胤,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那是遇见强敌时的反应。

    荒野上刮来一阵风,将那些灰雾吹散,默军望着那散去的雾气,眼底都露出可惜的神情。

    默军三大秘密武器之一,用一次少一次,这一次,因为有那个白衣人在,失败了。

    铁星泽并没有注意到雾气的散去,还沉浸在不解和愤怒中,死死盯住了宫胤,“你!你疯了!”

    “我没疯。”宫胤手不停,不断投掷火把,直到这些尸首全部焚于火下,才道,“他们中毒了。”

    铁星泽一怔,随即道:“那也不必杀了他们还焚尸!这样关城永远不会开门!”

    “剧毒,传染。”宫胤道,“一旦他们回归关城,所有人都得死。”

    铁星泽脸色大变。

    宫胤看着那烧尸的火焰腾空而起,转身,看了默军一眼。

    好厉害的军队。

    那雾网根本不是为了对付他们的,雾网在后,火箭在前,只是为了吸引关城守军的视线,诱惑他们出城查看。

    一旦守军出城,当时风向,那些人必定中毒。

    如果他们跟随这些人回关城,那么整个关城都会死亡,他们也会染毒,所谓关城接应就不存在,默军可以从容包围关城,照样困死他们。

    如果他们识破,那也没关系,那就不得不在关城其余守军之前,出手杀掉这些传染源。可一旦出手杀人,又无法解释清楚,关城将会对他们永闭,默军还是可以从容在关城之前,截杀沉铁的大王。

    这样的计策,天衣无缝,这样的军队,哪里还是国家机器王者刀,明明就是天生有个人意志的杀人凶器。

    这样的军队,真的能是那一生碌碌无为,连儿子都教不出一个的沉铁老王培养出来的?

    关城忽然轰然一声。两人抬头,就看见关城大门,已经紧紧关闭。

    城上无数人影闪动奔走,架弓搭箭,对准了宫胤和铁星泽。

    关城守军,愤怒了。

    铁星泽退后一步,看看那边岿然如山的默军,看看这边紧紧关闭的铁黑色大门,脸色惨白。

    这是死局,他不知道怎么解。

    除非能点燃烽火,但关城烽火不是能随便点燃的,难道要他们杀了这关城所有人?在默军虎视眈眈之下,如何杀?又如何能杀?

    宫胤看也没看关城一眼,他专心地看着那堆烧尸的火,似乎此刻这尸体能烧成什么样,才是他最关心的。

    火很大,一会儿尸首尽成焦炭,城上守军眼睁睁看着,眼底都有悲愤之色,有人大声悲呼,声音凄切,似乎这死去的守将,平日很得士兵爱戴。

    宫胤等到火势渐小,才在火堆中拨了拨,取出一截铁箭,那是先前的火箭的箭枝。

    然后他在那守将尸首旁,找到他的弓,弓是铁弓,没那么容易被烧化。

    他拿起弓箭,弓箭都被烧得烫手,但到了他掌中,火红的弓箭忽然蒙上一层冰晶色,迅速融化又迅速凝结,在雪白和火红中几次变化之后,终于覆盖上一层层的冰雪,成为一副冰雪重弓。

    然后他将这由火箭变成的冰箭,在那守将快成焦灰的尸首里戳了戳。

    所有人面色大变。

    这是挫骨扬灰!所谓生死大仇,不能如此!

    “国师,不能!”铁星泽情急之下,连他身份都失口喊出。

    宫胤淡淡瞟他一眼,那一眼看得铁星泽心中一寒,也似被那冰箭,忽然捅进了骨髓。

    而关城之上,看见这一幕的士兵们,已经要疯了。

    有人在指挥呐喊,有人在快速奔走,有人在全力推动弓弩,有人在拼命打着警告的旗语。城墙碟垛之上,探出无数弓弩黑压压的箭眼,死死盯住了宫胤和铁星泽。

    铁星泽失魂落魄,喃喃道:“你也疯了……”

    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时候,正宗敌人不对付,却要和自己人过不去?

    隔着丝网和渐灭的火墙,默军也露出了困惑之色。

    他们也不大明白,宫胤到底是要做什么。

    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宫胤身上,这才是真正的大敌。

    宫胤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慢慢举起冰雪大弓。对准关城之上。

    夕阳在雪白的弓弦上金光跳跃,他弯弓的姿态,似要一箭射落山河。

    明明只一人一弓,遥遥相对,整个关城,却像已经被巨鹰盯住的鸡崽。

    关城上的所有人都不自禁地在瑟缩,都感觉,似乎这弓这箭,盯住的是自己。又或者不只是自己,而是这巍巍关城,莽莽沉铁,浩浩大荒的所有人。

    空气似忽然被拉扯、抽空、绷紧、扭曲,满满令人窒息的张力,每个人都感觉呼吸发紧,连肌肤关节都因为紧张而显得麻木。

    连夕阳和晚霞都在那闪耀的冰雪之光下暗淡,天地之间,只余下那冰雪弓箭一双,弓箭之外,是整个的冰雪气场,刹那间以宫胤为圆心,一股森凉彻骨的寒气,无声无息蔓延开来,他脚下青草簌簌微动,迅速延展开一片淡淡的冰晶色,青草变成白草,一线晶莹,直直延伸向关城之下。

    城上人只觉身周似有透明冰罩坠落,而血液都在变慢。

    连在宫胤身后,想出手的默军,也被这般凛冽之气所惊,不能动弹。

    一人出手而威凌天下。

    “咻!”

    一声出,众人都似觉心间“崩”地一声,全身的经脉血液都似得到解放,又似在迅速崩断,下意识浑身一颤,又一冷。

    并没听见太恐怖的声音,或者声音太猛烈,以至于人们反而听不见,却忽然觉得天地一暗,再一看,不知何时夕阳和晚霞都已经淡去,三月阳春的天空彤云密布,呼啸穿过一道雪色巨光。像天神忽然捣动冰雪巨杵,砸了天地一脸。

    一人出手而上应天象。

    下一刻所有人便觉得脚下轰然一震。

    一震剧烈,无数待发的箭乱飞,无数站立的士兵滚成一团,无数挥舞的旗帜掉落,满地狼藉一片,众人在地上狼狈乱滚,滚着滚着忽然觉得地面溜滑冰凉,忽然又听见有人“啊”地一声,身子向后一倾,从眼前消失。

    城上众人都一愣,城墙好好地挡着,怎么会忽然有人滑下去?

    再一看,那一截城墙呢?

    不知何时,正面左侧一大片城墙已经消失,剩余的部分还在无声无息崩塌,那些坚固的,以米浆填缝的,炮轰也未必倒的城墙,现在如被太阳晒化的雪墙般,眼睁睁地就塌了好大一段。

    在坍塌的最前端,一支沾了骨灰的冰雪铁箭,静静地插着。

    众人怔怔地呆坐在一地冰雪碎屑之中,看着那支箭,如果不是箭如此真实在眼前,每个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相隔十丈,一箭毁城,这是传说中才有的故事,众人以前也听说过这样的传奇,那都属于数百年前,开国女皇时代的大能奇人们的传说,而传说就是传说,所有人都认为传说代表可以夸大可以粉饰,可以加以想象的美好。

    何况精英辈出,门派如星光璀璨的开国女皇时代早已过去,隐世宗门或式微或隐遁,这样的传说,就更成了天上的神话。

    然后这一日,神话忽然莫名其妙,降落在沉铁的一座普通关城之前。

    城头上一片死般寂静,所有人的武器都已经零落尘埃,在这样的奇迹之前,人们兴不起反抗的勇气。

    忽然有人哑声道:“城墙毁,点烽火……点烽火!”

    众人纷纷惊醒——关城铁律,哪怕一半战死,都不能随意点燃烽火,因为燃火一燃,就将惊动全国军队,就意味着强敌叩关,并将进攻内陆,国家危殆,所有军队都必须以最快速度向此处汇集。

    点燃烽火的唯一条件,就是关城城墙被毁,城墙被毁意味城破,城破必须通告天下。

    对方先杀守将,以守将骨灰射箭,一箭毁关城,这样的强敌,这样的恶意挑衅,哪怕只有一人,也必须烽火告全国!

    “蓬。”黑火耀,狼烟起,滚滚黑烟,上冲天际。远近千里,清晰可见。

    铁星泽一直怔怔看着城头,似乎跟不上这雷霆闪电般的变化,此刻才退后一步,慢慢吐出一口长气。

    烽火一燃,军队汇集,附近就驻扎他的亲信军队,一旦到来,打开关城,他的赢面就会加大。

    他此时才知宫胤出手,每一步都自有思量,每一步都看见结局。杀人,焚尸,挫骨,射城,到头来,都只是为了毁城墙点烽火。

    他回望那淡淡收弓,至今面色不变的男子,心中忽然涌起浅浅寒意。

    似看见天意森凉,故意造就这样肃杀又可怕的男子,在天地之间矗立,扼杀摧毁这世间一切阻碍。

    再抬头看一眼天空,冰雪之箭已出,天色却还没恢复正常,夕阳褪去,晚霞尽收,天际彤云翻涌,隐约呼啸冷风。

    而在西北方向,似乎也有一团同样的彤云,在无声翻滚,接近。

    ……

    西北方向。

    碧草亦尽生白霜。

    白霜之上,有男子赤足而行,踏在那染了冰晶色的草尖之上,草尖不动,连碎冰都不曾落下一星。

    他身后有长长队伍,都如他一般,白衣赤足,神色清冷漠然,周身所经之处,寒气凛冽,土地龟裂生冰沟。

    他们在这荒原前行,无声无息,无喜无嗔,似一群会移动的冰雕。

    他们前行的方向,笔直,是向着玳瑁方向前进的。

    但在宫胤出箭,引动天象,天际彤云翻卷那一刻。

    最前头的赤足男子,忽然一抬头,盯住了那个方向,眼里冷光一闪。

    “……你果然,在这里。”

    语声如冰珠崩裂,四面冰草无风自动,他头顶寒风啸卷,闪现无数凛冽冰屑。

    所有人默默随着他,转了一个方向,转向了沉铁。

    天色黝黯,夕阳暗去,天际彤云,忽裂一线。

第六十七章 女王待遇

    “我选择第二种。”

    景横波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眉心都跳了跳,似意外,又不意外。

    柴俞眉毛一挑,露出喜色,明晏安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目光大亮,长长吁出一口气。

    “不过,”景横波慢吞吞地道,“我只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无权令他人也为我牺牲,所以投降,劝俘,这样的事,我一个人够了。让其余所有人离开。”

    “那不行。”柴俞断然道。

    “不行就算。”景横波微笑捋袖子,盯着明晏安,“那就在这天一峡口,死拼一场吧。别的不敢保证,让你死在这里,我还是有把握的。”

    明晏安冷笑一声,刚想反驳,忽然想起景横波在上元城那一手惊人的隔空摄物,和她神出鬼没的轻功,脸色一变,闭口不语。

    柴俞侧头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怕了,犹豫一下,道:“那其余所有人,必须立即退出十五里,并发毒誓,绝不再踏入玳瑁一步。”

    景横波侧头看身后众人,笑道:“发吧。”

    “做梦!”裴枢断然拒绝。一指明晏安,冷笑道:“爷一辈子不发誓,只杀人!”

    耶律祁笑而不语,看那神态也知道他什么态度。

    七杀倒是高呼着要发誓,并且立即发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誓,但每个誓言都在问候明晏安的所有女性祖宗,每个誓言都坚持要和明晏安以及十五帮大佬的女性长辈发生各种非正常的关系。

    听到最后所有人脸色铁青,想要出手,奈何那七个人蹿来蹿去,轻功高绝,谁也抓不住他们的衣角。

    柴俞轻轻叹口气,俯身在明晏安耳边道:“大王,我看不可逼迫过甚。女王身边虽然人少,但个个是高手,真要拼起来,必定先冲着两军领头人来,您和十五帮的首领们首当其冲。您的目标原本也就是女王,何必和这一群厉害人物结下死仇?”

    “你说的是。”明晏安点点头,“让他们离开吧。誓言发不发其实根本不重要。看紧景横波才是要务。”

    柴俞直起身,也不看裴枢耶律祁等人,笑吟吟对景横波一摆手,“请。”

    随着她的手势,两军分开,驶出一辆囚车,囚车看上去并不狰狞,相反,金栏银围,上饰彩缎,如果不是栏杆特别细密,乍一看简直像女王座驾。

    “您好歹是朝廷御封的黑水女王,即使做了俘虏,我们也会给您应有的待遇,不会折辱您。”柴俞一笑,“怎样,放心了吧?”

    “真不会折辱?”景横波看人群中的明晏安。

    明晏安答得斩钉截铁,“会给你女王应有待遇!”

    景横波托着下巴,很满意地“嗯”了一声,又看看那边夹住孟破天的凌霄门主,那道士冷哼一声,将孟破天扔在地上。

    孟狂立即伸手来搀,孟破天抓住他的手,少女手掌血迹斑斑,却很用力,指甲都已经掐入了父亲的肌肤。

    孟狂吃痛,却没有放开她,只道:“破天,从今后,你可醒了罢!”

    他侧开身子,让孟破天看裴枢,让她看清楚,哪怕这边她凄惨如此,裴枢始终站在原地没动,一直都是保护景横波的姿势。

    虽然知道这一幕残忍,但孟狂却希望,彻骨心伤之后,能换这个痴心的女儿重生。

    这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寄以厚望以公子相称的未来继承人,多少年孟六女公子纵情潇洒恣肆自在,只因为一场情,忽然就变了陌生模样。

    骨子里的坚韧决断仍在,却只为情断,为情坚,为情不顾一切,一剑断余生。

    孟破天却根本没看那边。

    她从那队伍出来后,就没再看过裴枢。

    她的选择,她的行事,从来只为自己的心,并不求他看在眼里,热泪盈眶。

    她爱的是那个和她同样恣肆无羁的裴枢,何曾要以女子柔情,牵绊他于原地踟蹰?

    她只是喘息着,并没有借孟狂的力气站起,而是就地一拜。

    孟狂脸色微变,孟破天已经凄声道:“爹,原谅我!”

    孟狂手一颤,孟破天的手脱出,未及他再次握稳,孟破天已经撒手站起身,踉跄向前走。

    “破天!”

    听见父亲急怒攻心的呼唤,孟破天背影顿了顿,终究没有回首。

    少女歪歪斜斜,走出十五帮帮众群中。

    周围的帮众,那些她曾称呼叔伯兄弟的人们,和先前景横波那边的护卫一样,分开两列,用比那些人更为冷酷鄙弃的目光,目送她离开。

    孟破天低着头,不看所有人,却极其准确地向着裴枢的方向,蹒跚而去。

    峡口的风分外凛冽,携三分春寒,将她的发吹乱,她视线终于慢慢模糊,在走出那队列的最后一步,身子一软,向下栽去。

    一双手臂及时接住了她,臂上护臂深黑色,镶铜钮,色泽凝重,隐约凝暗黑血迹。

    这是她熟悉的他的气味和风格,属于战斗,属于放纵,属于沙场之上那个风一样的男子。

    她抬起头,恍惚里看不清他的眉目,似见他眉峰如聚,聚三分怒气。

    她眼眸朦胧,泪水将干未干,唇角笑意将凝未凝,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唇角,捏出个笑模样,咕哝道:“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这么气冲冲的……”

    声音渐低,她晕了过去。

    裴枢抱着她,神情有点茫然,景横波看着这一幕,笑了笑。

    随即她回头对身后耶律祁等道:“那么,就此告别吧。”

    耶律祁眉头微皱,看柴俞一眼,看她一眼。

    景横波对他挑了挑眉。

    耶律祁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再说话,退后一步。

    他的退后让裴枢有些惊异,他抬脚便要上前,景横波立即指着他脚道:“站住,你想害死破天吗?”

    裴枢的靴子停在半空。

    “破天重伤,急需医治,你还在这里婆婆妈妈,真想来场大战?激烈战斗中,谁来顾她周全?就算你能护住她,她的伤势也不能拖延。”景横波毫不客气地驱赶他,“走吧!信我!”

    七杀嘻嘻哈哈上来,将裴枢拉走,连带一脸倔强的拥雪和聒噪不休的二狗子,眼珠子乱转的霏霏都一起扛走,七个逗比一脸无所谓姿态,永远以一种游戏的态度来面对一切变数。

    景横波很庆幸七个逗比在,他们反其道行之的行事风格,免了她许多口舌麻烦。

    十五帮帮众让开一条道路,看着这些人默然离开,和明晏安一样,这些人也不愿意得罪高手,给自己带来麻烦。

    向来匹夫易生孤勇,人多反多推诿。

    景横波看着那群人远去,回头看看囚车,柴俞依旧优雅地立着,对她一伸手,宛如热情款待客人的女主人。

    四面兵士围拢来,山一般密密挡在明晏安面前,刀剑齐出,盾甲鲜明,明晏安整个人像被罩在乌龟壳子里,生怕她狗急跳墙。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抛出来一个盒子,明晏安的声音传来,“散功丸,请女王遵守诺言。”

    景横波接住盒子,挑眉反问,“你呢?我怎么知道我自愿被捕之后,你能遵守诺言,不为难其余所有人?”

    “本王可以发誓。”明晏安立即毫不犹豫地道,“若本王违背誓言,对女王所属下手。则必遭冤魂所缠,身死国灭,宗祧不继!”

    “这誓言倒挺古怪。”景横波呵呵一笑,拈出一颗草绿色药丸,忽然瞪大眼道:“这么大一颗,叫我干咽?人道点,给杯水行不?”

    柴俞挥挥手,便有士兵递上水囊,柴俞用银针当景横波面验了水,将水囊抛给景横波。

    景横波吃丹药吃得很痛快,完了还张开嘴向柴俞示意自己没有玩花招,柴俞一直微笑,倒是明晏安,从人群缝隙里探出脸来看了一眼。

    吃完散功丸,景横波很自觉地往笼子里钻,钻了一半抓住栅栏道:“怎么没被褥?没被褥怎么睡觉!”

    柴俞挥挥手,过一会儿有人捧来行军薄毯,景横波抓着栅栏,不放心地探头,“新的吗?”

    “没有人睡过,放心。”

    “枕头呢?”女王陛下抓着栅栏要上不上,“没枕头我睡不着。”

    “陛下真以为这是您巡视玳瑁的御辇吗!”明晏安忍不住探出头来讥刺。

    景横波笑道:“俺不和乌龟讲话。”不理气得脸色发青的明晏安,只问柴俞,“枕头?”

    柴俞只好命人再去拿枕头。

    被褥枕头齐全了,景横波摸了摸肚子,道:“炒两斤瓜子来吃,不然太无聊。”

    这回连柴俞脸色都不好看了,拂袖道:“行军路上,没有杂食,女王还是将就些罢!”

    “将就就将就。”景横波叹口气,悻悻地往车上爬,车子看似华丽,设计得却很矮,无法站起,只能半躺半坐,呆久了会很不舒服。四面都有锁,两边栏杆上都镶了铁链和钢环,柴俞亲自过来锁住了她的手脚,好在链子长,倒也不妨碍太多动作,景横波却注意到,锁住双脚的钢环在囚车两侧,原本链子很短,现有的链子是后加上去的,颜色不一致。

    说明原本锁住双脚的是短链,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被锁住后,在囚车内就会呈现双脚分开的姿势,无法并拢,这诚然是一种最大的羞辱。

    景横波看了一眼明晏安,密密麻麻人群中,明晏安忽然激灵灵打个寒战。

    看她毫无反抗上了车,被锁住,车门关上,几把大锁逐一落下,明晏安这才放心,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边戴上头盔,以防出什么问题,一边冷笑着手一挥。

    立时便有两骑驰出,手中大旗招摇,左边上书:“淫贱巨逆景横波”,右边上书“天下人人皆可唾!”

    哗啦一声,囚车头顶垂下一块金光闪闪的横幅,写着:“贱妾有罪,请君侮辱。”

    大旗和横幅都以锦缎制成,十分华丽,大字以金粉写成,金光闪闪,十丈外够看得清楚。

    明晏安微笑看着景横波,这些横幅大旗,都是他的主意,他要从现在开始,千里示众景横波,押着她一路接受玳瑁百姓的唾骂和侮辱,用她的耻辱,来洗去当初上元城和他,在这个女人手下,所遭受的逼迫和侮辱。

    这件事他想做了很久,却越想越觉得渺茫,然而忽然便得了他的女国士女军师,又遇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得知景横波可能会被堵在玳瑁边境的时候,他原本还在犹豫,不敢抽调大军远离上元城孤注一掷,还是军师力劝,称景横波一旦回到玳瑁,上元必定危殆,不如冒险联合十五帮一试,才劳师远征,奔赴这天一峡,没想到景横波自己带的军队,果真发生内讧,那一霎他看见景横波那里寥寥一小群,只觉得天色都似乎亮了几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明晏安重振山河,他若抓不住这机会,枉称玳瑁之主!

    “女王陛下,”他笑吟吟看着景横波,一指那大旗和横幅,从容优雅地道,“大旗开道,锦幕相围,金粉为字,骑士前驱。这完完全全是女王待遇,怎么样,您喜欢吗?”

    ------题外话------

    ……

    听说昨天没要票,一堆人不习惯了。

    嗯,尽管批评我吧,拿票票砸我脸上吧。

    另外再说件事儿,那啥,我这人,一向希望网络和现实割裂,不大爱说私事,也不大爱被人提起这些。尤其现在有些事儿,按我们这边风俗,其实也是不大适合被各种提起的。所以,请大家顾全我这古怪毛病,和以前一样,在所有公开场合,群,留言区,微博等地,只谈书,谈人物,谈故事,不涉及我个人的任何私人相关事务,提前先谢了大家的成全和爱护,么么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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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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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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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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