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宫胤是我的人!
景横‘波’没有听见八卦人士的讨论。
她雄赳赳气昂昂,准备解决大麻烦。
一边走一边就想起当初‘逼’宫事件,想起那令自己想一次就懊悔一次的明城对质事件,那时候真的变故太突然,被宫胤伤得太厉害,以至于对明城暴风骤雨般的控诉完全打懵,如果换成今天,未必就一定会输。
人总是在成长的,嘴皮子和狡辩功能也是在升级的,她已经做到明明有点心虚,却还依旧寸步不让气势汹汹了,再修炼阵子,面对面打败明城小婊砸指日可待。
转过一个月‘洞’‘门’,忽然一人,袅袅婷婷一路过来。
头一抬,景横‘波’一呆。
好一枝雪茶凝‘露’,伴风娇‘花’。
对面,那少‘女’不过十六七,生得毫无瑕疵胜雪肌肤,一双眸子盈盈剪水,一抹红‘唇’浅浅含‘春’。鬓发蓬蓬松松,不事妆饰,只剪一对并蒂莲,粉红的蕊心在乌发间颤颤,正和颊上一抹淡淡红晕呼应。
她微带惊讶看过来的眼神,既含笑温婉,又满蕴风情,她斜靠着月‘洞’‘门’微微侧身的姿态,既庄重婉转,又‘精’致风流。
很难想象一个人将清纯和风情同时和谐展现,一颦一笑都似‘精’心修炼,恰到好处,羽‘毛’般悠悠落在人心上,搔得人心痒,又不敢亵渎。
景横‘波’顿觉自己沧桑了,粗糙了,以及,崩溃了。
怎么回事?这名‘花’一支犹带雪的娇弱小美人,是刚才那对奇葩父母的‘女’儿?
太不和谐了好吗?
那少‘女’忽然低呼一声,扑了过来,景横‘波’一呆,正想这是什么戏码?那少‘女’已经越过她身侧,一把抓住了跟过来的耶律询如的双手,急切地问:“姐姐!我那未婚夫,可有下落了吗?”
景横‘波’觉得这句话万分刺耳。
“啊哈,妹子啊,”耶律询如干笑着挣脱双手,“啊,这个啊,那个啊,是这样啊……”
“是这样。”景横‘波’忽然大步过去,把脸凑到两人中间,对那少‘女’道,“人找到了,不过他让我来退……”
话还没说完,少‘女’“啊”一声喜极而泣,忽然身子摇摇‘欲’坠,景横‘波’吓得一把抄住,那少‘女’在她怀中,红晕上脸,又满目憧憬地道:“多谢姐姐,不妨事的,我……我只是太欢喜了……您方才要说什么?”
景横‘波’扶着怀里羽‘毛’一样的身体,看她那小脸红晕忽然就没了,喘息急促,明明一个林妹妹,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能救宫胤又‘逼’婚的,想象里该是孔武有力的村姑,她想着,开‘门’见山说完了事,还敢纠缠一顿老拳,但此刻竟然是一朵碰一碰都怕碎了的怯怯娇‘花’,不是那泼‘妇’老妈,也不是酸儒老爸,骂不得打不得,该怎么说?
“啊……姐姐要说什么?没事的……”那少‘女’在催促,“我只是有点小病……也就生了十五六年……也就是心肺有点问题……受不得刺‘激’什么的……受了刺‘激’也没什么……顶多病个三四个月……这么多年倒也没被真的刺‘激’死了……您尽管说吧……”
景横‘波’瞪着她——啥米?您老这么一说,我还能说吗?
“说啊,说啊。”耶律询如捣她,“你不是要来解决这桃‘花’的吗?都过了两关了还怕啥?”面上忧心忡忡心底心‘花’怒放。
景横‘波’战斗力太猛,她险些担心事情不成功,三两下就给搞定,没想到小豆儿真心会选人!
“要么换个人说?”景横‘波’悄悄咬耳朵,“这要气死了,我可承担不起。”
“刚才的威风煞气呢?”耶律询如撇撇嘴,“算了,好人做到底,我来。”
景横‘波’热泪盈眶——知己啊!家姐就是好人啊!
“那我就说了啊!”耶律询如对那少‘女’道,“季姑娘啊,这位呢,是来和你谈退亲的,你那位未婚夫呢,咳咳其实是……”
景横‘波’接上,“是我的人!”
那季姑娘定定地瞧着两人,似乎没听明白,眼里却渐渐盈上一汪晶莹,颤巍巍要落不落,看起来实在可怜,耶律询如听她呼吸急促,大赞演技,景横‘波’却别扭难受得要死,觉得自己真是个恶人。
这恩将仇报,坏人终身的戏码,演起来真难啊……
“你……你……”季姑娘看起来又要晕了,颤颤揪住景横‘波’衣袖,“你……你骗我是不是……你……你怎么会是他未婚妻?他……他有未婚妻怎么答应了我?他……他不会这样骗我的!”
“这个啊,”景横‘波’望天,“他那是事急从权,当时他是急着去救我,不得不答应了你。那个,我们的婚约,呃,就在近期刚决定……”
对着这样的‘女’子,她就再也没法理直气壮撒谎说和宫胤早有婚约了,婚约?那家伙心里不知道想的是什么,哪里肯给一句实在话哟!
“我……我……”兔子一样的季姑娘,咬着嘴‘唇’发了半天呆,忽然“噗通”向她一跪!
“啊啊啊你这是做什么?”景横‘波’吓了一大跳,赶紧跳开。
她吃软不吃硬,来硬的她母狮子一样就冲上去了,来软的反而没辙。
“姐姐!”那小白兔不哭了,也不晕了,仰脸直直地看着她,“我……我……我知道我不好……我……我不该趁人之危……可我……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他有未婚妻……我对他一见倾心非他不嫁……也不敢要姐姐退亲,也不敢要姐姐让位……我……我只求能排在姐姐之后……一起……一起‘侍’奉他……”说着哀哀哭泣,连连对她磕头。
这什么狗血剧情!
景横‘波’瞪着那楚楚可怜的小白‘花’,真是骂不得打不得硬不得软不得,现在她成了恩将仇报不讲理的恶婆娘,人家是委曲求全含悲忍辱的小白‘花’,看周围观众表情,那叫一个鄙视同情,同情的是小白‘花’,鄙视的是她。
这段数,比撒泼老娘和酸儒老爹牛多了。
“姐姐……”那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的季小姐,伸手来抓她的手臂,那种菟丝‘花’一样的姿态,令她浑身发麻,她唰一下闪开,一边道:“季姑娘,你还是自己去和那谁去谈三妻四妾的问题吧。只要他肯……”
“姐姐你就肯么?”季姑娘小脸闪现惊喜。
‘女’王嘿嘿一笑,道:“我就阉了他!”
她闪上屋顶,嗷嗷叫了几声,一头扎进旁边院子,不见了。
连过两关的凶猛‘女’王,最终在步步退让的软弱小白兔面前,败下阵来。
争强斗狠她不怕,‘唇’枪舌战她不悚,一哭一晕她也晕。
院子里围观了好戏的人,只觉得似看‘精’彩大戏到*处,忽然演员说声俺不演了,当当当谢幕,真真好不难受。但主角收场,也只得三两退场,一边走一边议论说这大‘妇’好生泼辣厉害不讲理,如此美貌温顺妾‘侍’,正当该为夫君收了才是,一路啧啧叹息。
有人在人群后听着,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一群贪恋美‘色’的鲁男子,恨不得这‘艳’福降临自己头上才好。”又笑一声道,“公然叫嚣阉了男人,这‘女’子好生厉害,那男子遇上她,好生苦命。”
一阵静默。随即有人淡淡道:“是苦是福,旁人怎会懂?”
……
易国王宫内,因为年节,遍地红锦,‘花’团锦簇,一派富丽景象,不过气氛却不大喜庆,人们匆匆来去,低眉敛目,束紧着肩膀和脚步,似乎生怕动作大一些,便引发了雷霆之怒。
雷霆之怒,自然来自王宫最高的主宰者,易国大王易一一。
易一一年前接到一个消息,年也不过便出了宫,过了年才回来,众人原以为大王应该是解决了重要问题,但他从行宫回来后,脸‘色’‘阴’霾,把自己关在宫内不见人,宫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无人敢靠近他的寝宫。
因此也无人知道,传说中心情不好的大王,正在寝宫密室内接待客人。
客人笔直地站立着,剑一样的身形,也剑一样地充满杀气,但他的存在感很弱,隐在帐幔的‘阴’影里,第一眼进来的人,绝对不会发现。
“想不到这次派来的是天干第一星的高手。”易一一亲自给对方斟茶,“你们主子需要我提供帮助,可以。”他举起银杯,对对方示意。
客人笑了笑,从帐幕的‘阴’影里走出来,接过了茶杯,他一走入灯光下,那种‘阴’影般的气质就没了,整个人又似光彩耀目,和灯光化为一体,依旧让人辨不清。
易一一赞叹地看着他,感叹道:“果然不愧是天干第一星的顶尖刺客。”又道,“其实你这样的气质,才最适合学习易容。”
“我不需要学。”那人笑道,“烦请大王为我施展妙手便行。至于回报,我家主子说,他对易山泥的研究,已经有了一定心得,之后将给您提供一款回‘春’膏,用它来给将士锤炼体魄,最合适不过。”
“如此,多谢了。”易一一笑道,“那你此来的目标,是谁呢?”
客人指了指他桌上一张面具,道:“面具借我如何?”
易一一一瞟,讶然道:“黑水‘女’王?”
客人笑而不语。易一一却摇头道:“你是想扮成‘女’王对付‘女’王?不妥不妥,这一招本王之前已经用过,再用必无效果。”
“大王有何意见?”
易一一笑看客人一眼,忽然一转身,托出一个盒子,客人接过,打开盒子,眉头微微一聚。
此人虽然不拘言笑,但一直神情从容,此刻看见这盒子,却‘露’出点惊讶之‘色’。
盒子里的宝光,炫着人眼。
他随即便将盒子关上,看向易一一,“敢问大王何意?”
“你接了你家主子命令,想要杀了‘女’王。”易一一指了指那盒子,“我可以帮你易容,还可以帮你忙解决这事。但我想请托你,先不要对‘女’王下杀手,将她‘交’给我。”
那人皱起眉头。
“放心,等我办完事后,自然会将她还给你,到时候如何处置,我不再干涉。”易一一立即补充,“如此,你并没有违背你家主子的指令,还能获得本王的友谊和帮助,何乐不为?”
客人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
他很有职业修养,并不问易一一为何要暂时留下‘女’王。
易一一笑得诚恳,“如此甚好。你我通力合作,‘女’王自然手到擒来。”
客人走入帷幕,帘子一层层降下。
过了一阵,有人影从易王寝宫中飘然而去。
易一一从椅中坐起,轻轻‘揉’着眉心。
他走入内室,打开七八道复杂的机关,在一处缓缓托出的‘抽’屉中,轻轻‘摸’了‘摸’‘抽’屉底处的凹陷。
那里,原本应该放着大王‘玉’玺。
不过四年前,皇叔造反后,那‘玉’玺就不见了。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他的兄弟们,在皇叔造反那一次浩大杀戮中,都死了个干净,兄弟们的鲜血,筑牢了这王位的根基。就算没有‘玉’玺,谁还能说什么?
但就在前不久,忽然就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秘密消息,说当初那场战役中,皇叔和他其中一位兄弟有勾结,有个兄弟没有死,潜入了他的军队中,等待着时机东山再起。
这消息不知真假,甚至无法验证真假,易国人连脸都可以随时变换,哪有什么一定的人心。
在易国,想要确定真假,真的是最困难的事。包括感情。
习惯了脸的变幻,心也缭‘乱’。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真有一个兄弟没死,再拿到了‘玉’玺,他这王位就真的岌岌可危。
全*队十数万,要想很快排查出人来几乎不可能,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皇叔,找到他,搞清楚当初变‘乱’真相,搞清楚‘玉’玺到底在谁那里。
景横‘波’所扮演的皇叔,当然没能骗过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打个喷嚏他都知道是哪种口味的。
一通‘摸’捏,易容行家就能确定是真脸假脸,他知道这是正牌黑水‘女’王,将计就计,想要趁机拿下宫胤,‘逼’宫胤身边人将皇叔‘交’出来。或者‘逼’宫胤出手,把皇叔‘逼’出来。
但假‘女’王没能令宫胤上当,大荒国师哪那么容易对付,水榭之上一番安排失败。
但他同时看出了国师对‘女’王的上心。
帝歌的风云,离幻都还远,他对帝歌的‘阴’谋诡谲不感兴趣,只想先保住自己的王位。有了王位,才有谋取更多的希望。
他决定,把目标转移向黑水‘女’王。
挟持住‘女’王,钳制住宫胤,就会有皇叔,有‘玉’玺,有王位,有天下。
……
一行人当晚在客栈中住了下来,景横‘波’还要等宫胤来汇合,那谁未婚妻这种事儿,她想过了,谁惹的烂摊子,谁自己解决去吧。
但她不想管了,人家却不放过她,那一家三口住在隔壁,这回改了策略,‘肥’婆也不撒泼了,酸儒也不骂人了,小白‘花’也不磕头了,一家三口相携相扶,站在她窗子外,口口声声苦苦哀求“愿意为夫人妾‘侍’,共同‘侍’奉良人。请夫人千万接纳。”景横‘波’一打开窗,就能看见小白‘花’摇摇‘欲’坠的身形,一关上窗,就能听见他们的苦苦哀求。搅得她晚饭都没吃,坐在屋里生闷气,等着宫胤来了,一定要好好和他撕掳撕掳。
她被“宫胤未婚妻”搅得昏头涨脑,完全忘记了耶律昙这回事,紫微上人是个只爱玩不管事的,也懒得提。他将耶律昙扔在自己屋子里,封了‘穴’道,自己不知道蹿到哪里玩去了。
小豆儿安排住处很巧妙,景横‘波’在第一排,紫微上人的房间要过一个拐角,而耶律姐弟及带来的人住在紫微上人对面或者隔壁,换句话说,只有景横‘波’一个人,是看不见其余人房间的动静的。而景横‘波’此时,也无心‘操’心这些动静。
所以吃完晚饭后,紫微上人一走,耶律询如就随随便便,走进了紫微上人的屋子。
她进紫微上人屋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在意。
屋子里,耶律昙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帐顶,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他连眼睫‘毛’都没眨动。
进来的人步子很稳,有点飘。
“你怎么还没死?”耶律昙并没有看那人,对着帐顶问。
耶律询如轻轻一笑,“你没死,我当然更不会死。”
她抱‘胸’“看”着耶律昙,耶律昙却死活不看她。忽然冷笑一声道:“怎么,还打算来伺候我?”
耶律询如呵呵一笑,伸手去按耶律昙‘胸’口,手指连点,手法熟练。耶律昙忽然道:“你懂得解紫微上人的禁制?”
耶律询如不回答,连试三种手法,都没成功,不禁奇怪地“咦?”了一声。
她跟在紫微上人身边,那老家伙好为人师,为了她的身体,也教了她不少东西,她自己觉得解开禁制易如反掌,这回是怎么回事?
忽然耶律昙“哎。”一声,身子微微一动,耶律询如一喜,道:“好了?”
“不能。”静了一静后耶律昙回答,“只能勉强动一动,真气还被锁着。”
“方法不对?”耶律询如皱起眉,她看不见,本身也没有多高深的武功,无法探知体内真气运行情况。
“你没武功,当然不能解开真气禁制。”他淡淡道,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看见往日瘦削的脸颊,如今终于微微丰润,还显出淡淡红晕,不禁‘唇’角微微一撇。
她看起来不错,是因为那个老家伙吗……
耶律询如皱皱眉,“你没有恢复武功,就不能顺利离开这里。你要出去必得经过景横‘波’窗前,有轻功当然不是问题,没轻功,她一定会发现。”
他不答,忽然道:“你为何要救我?”
耶律询如沉默。看出假宫胤是耶律昙后,她就陷入了思考之中。最终决定瞒住景横‘波’,就是因为,在耶律昙身边伺候多年,她比谁都清楚耶律昙背后的宗‘门’。
在她看来,那是个疯狂的宗‘门’,自大,自负,自恋,自‘私’。这种‘精’神气质渗透了宗‘门’中所有人,令每个人都显示出一种难以控制的癫狂。她亲眼看着耶律昙由一个温和亲切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冰冷孤傲的怪物,漠视生死,只看得见雪山巅的白雪皑皑。
独裁者的‘精’神语言,影响了整个雪山。她知道雪山永不接受任何挫败。
而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雪山在接二连三派出弟子“惩戒”违逆者失败后,已经动了真怒,并且将目标对上了景横‘波’。至于为什么对上景横‘波’,她想也许和宫胤有关,耶律祁之前就对宫胤身世做过详细调查,猜测他和九重天‘门’有相当深的缘系,而且可能还是关系不太好的那一种。
那么,杀了耶律昙也没用,雪山会更加警惕,派出更厉害的杀手,一拨拨的,让景横‘波’疲于应付。而黑水‘女’王,实力还未完全长成,过早的干扰过多,会影响她前进的脚步。
还不如留着耶律昙,最起码她知道这个少年,不是雪山土生土长的人,受影响较小,最起码她还熟悉耶律昙,能够将他对景横‘波’的威胁降到最低。
从理,从情,她都不愿意他现在被发现,以最决裂的手段拼杀死去,导致雪山倾巢而出。
好半晌,她轻轻一笑,“三公子。恩怨分明四个字懂不懂?你曾害我中毒,也曾救我‘性’命,我数数啊……”她掰着手指,“一二三……那十年间,你大概救过我三次。我这人,先报恩,后报仇。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不过,”她顿一顿,“救你也不能白救。你先前是要对景横‘波’不利吧?我今儿骗了她,得对她有所补偿。所以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对她下手。”
耶律昙不答。耶律询如淡淡道:“否则咱们便是仇人。”
耶律昙沉默良久,道:“我不能答应你放弃杀她。但我可以答应你,如果她不死,将来有需要,我可以不计任何得失,帮她一次。”
耶律询如仔细盘算一下,觉得耶律昙杀掉景横‘波’是不大可能的,能换上帮她一次也好。点头道:“成‘交’。”
耶律昙这才冷笑一声,道:“你既救我,如何不救彻底?”
她转头“看”着他。
他迎着她目光。那些年,那些书房相伴的年月,她就是这样安静地在他身边,一双眸子没有定数,却澄澄澈澈。他看着她走来走去,如寻常人一样铺纸磨墨,如寻常人一样“偷看”家族机密,好转给她弟弟。他心知肚明,却从不提起。她在他身边,像个耳聪目明的人,而他,则宁愿做个瞎子。
然后有一天,她终于还是离开,在风雪之夜,让自己弟弟给他一刀之后,决然而去。
她欠他的何止三次救命之恩?有些债,是心深处不可抵达的天涯。
他是家族的希望,是家族的‘精’英少年,自小离开父母,受家族倾力培养,看似受尽同族子弟‘艳’羡,实则却早早体味人生的寂寞和孤凉。
从六岁起,他就没有和父母过过年,更不要说和同宗兄弟姐妹一起玩乐。一年只有宗庙祭祖的时候,才能和父母隔着人群远远见一面,父亲难得有机会和他说话,也是满口教训,要他好好学武,好好培养根骨,将来为家族出力,这样自己这一支才有出人头地机会。
他人院子里笑闹玩乐,将年节喜庆洒落他寂寥庭院,他在青瓦白墙间默默抬头,看见‘春’光不能将这冰雪照透。
他早早被宗‘门’选中,列为特殊培养,一开始修炼冰雪真气,吃尽了苦头。周身寒气不能控制,冻死过不少仆役,有段时间,连眉‘毛’头发都开始转白。半夜里在院子里游‘荡’,像一个白‘毛’鬼。
那时候没有人敢靠近他,一半敬,一半畏。
直到那年,犯错的小姑娘,瞎了的小姑娘,被半惩罚地送进来,专‘门’伺候他的笔墨。
那些瑟瑟发抖的夜里,她曾将他拥抱,用体温焐化他发间冰雪。
她是他的姐姐,是他的丫鬟,是他在那些苦熬深夜里,曾经无声而温暖的相伴。
便要萎谢,也只能萎谢在他的雪域。
他垂下眼,道:“想要安全出去,我有一个法子。”
……
“一家三口”按照耶律询如吩咐,在景横‘波’那儿碎碎念半个时辰,就回去休息,过会儿再去哀求,直到耶律询如发出信号可以停止为止。
演戏也是很累的,那青楼红牌季姑娘,进了屋就一屁股坐下,伸手抹汗,气喘吁吁地道:“可累死我了……”
她忽然顿住,慢慢睁大眼,看见对面,那扮演她父母的老鸨和酸儒,都慢慢倒下。
一个人从两人坐的椅子后面走出来,也不知道那么高的个子,先前是怎么没被椅子挡住的,风尘里打滚多年的季姑娘,盯着那人轻若飘云飞雪般的步伐,再看看他行动间布衣改装都不能掩盖的风姿,确定这个人,一定是世间少见的出众人物。
这一身风华,却穿着布衣,肩膀上还搭个‘毛’巾,满身不协调造型的男子,走到她面前,季姑娘这才回过神来,颤声道:“公子饶命……”
那人用布巾包住手指,一根手指将她拎了起来,淡淡道:“不杀你,别吵她就行。”
季姑娘一开始没听懂,看见他看向景横‘波’屋子方向,眼神柔和,忽有所悟,道:“您您您放心……我我我们没恶意……”
那人没有反应,用雪白‘毛’巾垫着手,似乎根本不屑回答这样无聊的话。
季姑娘识人多矣,见惯大人物做派,一看这人神情反应,就知道是条大鱼,她‘混’迹青楼多年,也厌倦了迎来送往的生涯,只是妈妈管得紧,平常都有‘奸’细小丫鬟寸步不离跟着,今儿难得有重金买动了妈妈的心,放她单身出来演这一场戏,没想到真的碰到出众人物,心想此时不抓紧机会,更待何时。赶紧微微倾身,抱住他的手,用自己最动听的声调,婉婉道:“公子,此事另有蹊跷,您听小‘女’子说……”
这一抱,故意将自己丰满的‘胸’,有意无意挨擦向他的手臂……
下一瞬她身子一轻,骇然看见四周景物在自己面前飞了起来,随即发觉飞起来的是自己,咻一声穿过了窗户,撞向屋后的树丛中。
被扔出的那一刻她只来得及伸手,颤声一句,“为什么……”
屋里人不理她,将另外两人也扔了出去,砰砰两声栽在季姑娘身上,季姑娘被压得“吭”地一声,闭过气去。
他无动于衷,用布巾慢慢拭净双手,淡淡道:“因为我怕被阉。”
……
‘花’丛里“一家三口”罗汉似地叠着,一时爬不起来。
宫胤不会亲自杀这种人,只不过小小惩戒,这三人躺个半天,自然就能起来,到时候自然不敢再去假扮他未婚妻,‘骚’扰景横‘波’。
小人物的后续境况,他从来不放在心上,看也不看便走开。
他离开后。
窗外渐渐安静。
忽然有步声慢慢接近。
一双靴子,停留在那“一家三口”面前。
那人蹲下,一掌拍死最上面的‘肥’婆,将她‘花’‘花’绿绿的裙子剥下,扔开她的尸体,又拖着另外两人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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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景肥婆
景横波好容易没听见那一家三口碎碎念,松了一口气,躺了下来,刚想睡会放松头脑,忽然猛地坐了起来,觉得似乎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儿没做。
她直着眼睛想了半天,猛地一拍脑袋。
那假冒宫胤的货!
还没揭下他的面具呢!
都是这破事儿闹的,什么事都忘记了!
她唰地起身,奔出门外,还没走到紫微上人房间门口,忽听砰一声,紫微上人房间的门被踹开。那假宫胤,胳膊里夹着耶律询如,从门内挪了出来。
景横波一看这造型,“呃。”地一声——怎么可能?耶律询如被那假宫胤挟持了?
耶律祁等人纷纷冲出,紫微上人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老远看见就呆了呆,大叫:“哎呀,你挟持了这死丫头啊?好啊好啊,快杀了她,老夫我都烦死她了!”
耶律昙冷冷瞟他一眼,眼神不掩憎恶,对耶律祁道:“快马。干粮。不许来追,别玩花样。不然我就杀了她。”
“别伤我姐就行。”耶律祁答应得很爽快,立即让人备马备干粮,客栈掌柜带人赶来,小二老远就张着双手喊“各位爷行行好,千万别打坏了小店的东西,小店小本生意……”
马和干粮备好,耶律祁要牵过去,耶律昙道:“不要你。”随手一指那群在修墙的工人道:“最外面那个,下来牵过来。”
耶律祁便让掌柜去通知那人,那人犹犹豫豫下来,耶律祁塞了一锭银子给他,他才磨磨蹭蹭将马牵了过来,陪着一直牵到客栈门口,其余人只好亦步亦趋跟着。
耶律昙挟持着耶律询如上马,耶律询如一直没说话,上马前才笑笑,道:“别追,我去逛一圈就回啊。”
“姐姐你小心些。”耶律祁嘱咐一句,看一眼耶律昙脚下,微微皱一皱眉头。
耶律昙冷冷看紫微上人一眼,双腿一夹马腹,驰出街道。
景横波看他身影消失,身形一动,却被耶律祁一把拉住。
“怎么?”她疑问地看他。
“别轻举妄动,万一惊动对方,伤了姐姐就糟了。”
景横波皱皱眉,她忽然觉得今天事情有点怪异。耶律祁姐弟太淡定,虽说两人见惯风浪,淡定也是正常的。但这样对于事态平静接受的淡定,总让她觉得怪怪的。
头顶一阵风掠过,她一抬头,看见一抹紫影。
老不死才不管耶律祁怎么说,追出去了。
景横波心中那奇怪的感觉,更浓了。
“你看,”她慢慢地道,“老不死对姐姐,其实很上心呢。”
“真情足够,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你说是吗?”耶律祁深深凝视她。
景横波听出这话里有话,觉得怎么回答都似乎不大合适,正想一笑岔过,那客栈掌柜忽然过来,大毛巾一甩,打断了耶律祁深情款款凝视她的眼神。
掌柜一脸肃然地和耶律祁讲:“这位客官,方才天字三号房房门被踹坏,承惠请付换门费及修理费十两银子多谢。”
“一扇门怎么这么……”耶律祁一句“贵”字还没说出口,瞟一眼景横波,改口笑道,“应该的,请稍等。”
倒是景横波,已经瞪着眼睛叫了起来,“什么?十两银子?这么贵?你这门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打的?耶律,这是黑店,别给他!”
“姑娘言之差矣!”掌柜立即转向她,更加严肃地道,“此门深海乌木制成,坚硬耐用,价值千金,十两银子一点都不过分。”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如果实在没钱,小店允许赊欠,但得留人扣在此地。”
“在下虽不宽裕,这点银子还是有的。”耶律祁笑着掏袖囊,手忽然一顿。
“肥头大耳,唯利是图,满身肉油,敲骨吸髓!”景横波还在叽叽咕咕骂这个矮敦敦肥团团,一看就很恶心的店掌柜。看见耶律祁动作,不禁一怔。
耶律祁摸完袖囊又摸胸口,再摸腰间,越摸神情越尴尬,景横波瞧着这架势不对,怎么这么眼熟?
“这个……你不会……真的……没……”她比了个钞票的手势。
耶律祁尴尬地苦笑点点头。钱袋不见了,现在才想起来什么时候不见了,但好像已经迟了。
景横波赶紧去掏自己口袋,冷笑道:“不就十两银子吗?我来就是!”
她摸啊摸,摸啊摸,摸啊摸……
掌柜操着袖子冷冷瞧着,也不催。
景横波越摸越慢……
耶律祁叹了口气——这孩子死心眼,也不想想,自己都着道了,她能逃掉吗?
“没钱是吧?没钱充什么阔佬呢?”掌柜身边的小二冷笑道,“看样子,几位连今夜房钱,都拿不出来了吧?”
“我们走掉的那个,身上有钱!等他回来就给你!”景横波确定紫微上人绝对不会着道,回得还算嘴硬。
“行。”掌柜的冷笑,一指小二道,“请这几位爷进去,没结房钱房门钱之前,还请不要出来乱走。当然,您几位好像有武功,存心要赖房钱的话,小店也拦不住。您自己看着办啊。”说完袖子一甩,自顾自走了。
景横波气得七窍生烟,真想拂袖便走,但越是这样,越不能走。可以打家劫舍强取豪夺,却不能对苦哈哈讨生活的百姓不要脸,这点原则她还是有的。
只好屋里呆着了,好在耶律询如那里不用操心,紫微上人追去了。如果紫微上人搞不定,这天下也没有谁能搞定了。
她被店小二一路押解回房,掌柜倒还命人送来晚饭,却全是素的,像生怕他们到时候付不出钱,景横波越发觉得郁闷,随便吃完,跳上床睡觉。
那边耶律祁面前也是一盘素菜,比景横波的还差,景横波好歹三四样素菜,干净精洁。他面前就一盘,还是馊的。
耶律祁看一眼,将盘子推开,捋起袖子,在手臂上一抹,忽然就抹下来一条金叶子,唤来一个小豆儿,道:“去打点酒和肉,要干净精致。”
小豆儿应了,又道:“何不让店家送?”
耶律祁微带讽意一笑——店家送?那八成有蒙汗药。
他想了想道:“易国诡谲,人人擅长易容,真假难辨,你小心不要着了道。”
小豆儿应了,接钱出去。过了一会回来,拎着酒菜。
袋子里酒菜散发香气,越近客栈,香气越烈,小豆儿是个好酒的,忍不住解开袋子,深深一嗅,顿时陶醉地眯上眼睛,道一声:“一闻都快晕了,真是好酒!”
脑子还真有点晕,他捂住额头,歪歪扭扭向前走,路上遇见那群修墙完毕回去的工人,他步子有点歪,差点撞上人,还是一个工人好心,扶住他的肩,将他的身子转了转。说声:“兄弟小心些。”
小豆儿谢了,原地站着,辨认了一下方向,走回耶律祁房间,耶律祁还在房间里等候,没有点灯火,幽暗天光里轮廓如雕像。
小豆儿将酒菜送上,嘻嘻笑道:“一路上没遇见什么可疑人,连搭话都没有。你瞧着,小豆儿可还是小豆儿?”
耶律祁一笑,拍拍他肩头道:“当然是你,假的哪能这么像?帮我拿着酒菜,找那位去。”下巴指了指景横波屋子方向。
小豆儿嘻嘻一笑,赞道:“就知道公子细心。”说着端起食盒,跟着耶律祁出门去景横波那里。
景横波睡了一会没睡着,心里乱糟糟的,睡了一会一脚蹬开被子,怒骂道:“死宫胤!臭宫胤!自从遇见你之后,姐就没碰上一件好事!”
“没事,遇见我就有好事。”忽然一个声音在窗外接道,“开窗。”
景横波一个箭步跳下床,扑到窗边,还没到就闻见诱人香气。开窗一看,没人,却有一盘香浓细嫩的白切鸡,从窗下冉冉升起。
那鸡皮色雪白,闪着微黄的油光,甚是美貌,景横波晚饭没吃饱,此时对这香气毫无抵御力,顿时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道:“果然是人未至菜先至,不过耶律祁,你哪来的钱?”
耶律祁斜斜坐在窗边,编着几根草茎,手指灵巧,夜色中轮廓清晰漂亮如画成,那睫毛长得连景横波都忍不住叹一叹。
他也不抬头,闲闲编草,一边道:“混江湖的人,不是只有钱袋里才有钱的。”
“那刚才你怎么不拿出来?”景横波哈哈一笑,撕了条鸡翅膀,又一盘菜变戏法似地冒出来,热腾腾的糯米红心团子。小豆儿乌溜溜的眼睛在白里透红的团子后面熠熠的亮着,尖声尖气地道:“红心雪团,娘娘请用。”
小豆儿的嗓音很特别,七拐八弯的金属音,天生有喜感,景横波觉得他的声音太具有辨识力,这天下谁也模仿不来。听着这声音她就想笑,抓了一只团子,才听耶律祁淡淡道:“不妨让小人得志。”
“是是,对极。”景横波一手鸡翅一手团子,笑道,“你姐怎么还没回来?会有危险吗?咱们要不要去接应?”
耶律询如被挟持而走,道理上该去救,不过看耶律祁模样,却似乎不担心,她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为免打草惊蛇激怒对方,我们不要明着追,我已经派人悄悄跟着,有消息回报。再说家姐机灵,又有上人照拂,你不必太担心。”
“也好。”景横波看一眼耶律祁,他始终坐在窗边,姿态闲散,黑暗里一个隐隐约约的侧面轮廓。星光月色下,有种乌衣子弟的朦胧潇逸之美。
她心中忽然有点不安——这是在易国啊,易容术千变万化的神奇国度,遇见的每个人,能确定是本尊吗?
不过,自己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了?就因为耶律祁这个装逼的姿势怀疑他?他身边的小豆儿可绝对是正版,小豆儿长相声音都极有特色,又是小人物,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把他模仿得一模一样的。
在易国吃了亏,她终究多了几份谨慎,欲待咬下的鸡翅团子,还是没有动口,耶律祁给她亲手切的薄片牛肉,她拈了一块反反复复看那腱子肉上天生花纹透过的漂亮光影,赞不绝口,但就是不吃。
耶律祁看看她,她笑笑,道:“减肥。”
耶律祁也不劝,自己随随便便拈了吃了,小豆儿一边送菜一边也在吃,满嘴是油,景横波看他们吃的香,肚子里咕噜噜响来响去,馋虫出没,却哪里好意思再吃,暗恨自己小心太过,活该挨饿。
自己饿着看别人大吃,简直就是酷刑,景横波只好找话讲,想起在玳瑁,两个穆先生的事,便问耶律祁:“当初那谁扮成你,你怎么就肯了?你平常可不是这么好性子的人。”
耶律祁编草的手停了停,随即笑笑,道:“总归是个机会。”
这话说得含糊,但景横波立即就理解了。穆先生总归是个接近她的机会,耶律祁不拆穿,自然有他的心意和苦衷,说到底还是和对自己的情意有关。
景女王风流,从来只风流在表象,不熟的美男,她能奔过去摸摸捏捏,纯粹欣赏美色调戏一番,一旦确定哪个美男真对她有意思,她立马正经了——占便宜可以,玩真的不行。
此刻耶律祁一露出表白的端倪,她立刻装傻,“哦”地一声正想着怎么将话题岔开,耶律祁忽然伸手往她头上一盖,笑道:“好不好看?”
景横波一愣,伸手去摸,头上好像多了一个草环,微微有些刺手,她一时来了兴趣,笑道:“想不到你还会这个。”
耶律祁笑道:“照镜子瞧瞧,比你女王冠冕好看。”
景横波便笑着去照镜子,桌上有一个不算很清晰的黄铜镜,隐约看见头顶果然有一个草环,居然还点缀着星点的小黄花。颇有野趣。她笑着对着镜子,端正着草环,一边道:“这大冬天的,你哪里找来的小黄发……”
她忽然停住,手指僵在了草环边。
口齿之间,为什么忽然有些涩麻?
还有,镜子里,那张脸,为什么似乎在变化?
嘴越变越大,脸庞越变越宽,脸颊上的肉越变越多,整个人像是一个气球在被慢慢吹胀,镜子模糊,因此这膨胀看起来也缓慢朦胧,更添几分神秘诡异。
草环上的小黄花忽然落下,在她肥如两山的两颊边碎成一片黄色粉末,她的脸也变成了赤黄色。
镜子里的人,陌生又有点熟悉,但怎么看,都不是她自己。
好厉害的手段!
她已经够警惕,什么都没有入口,什么都没有靠近,却没想到,真正的道具,不是饮食,是那个当她面现编的草环。
她心中惊骇,想要呼叫已经发不出声音,想要动弹已经无法移动。
身后,“耶律祁”终于从窗边翻身跃入,轻轻向她走来。
但此时,不远处耶律祁屋内忽然一声撞门响,随即有衣袂带风声疾掠而来。
景横波热泪盈眶——一定有人察觉了!快来!
……
在“耶律祁”窗边给景横波送吃食编草环的时候,耶律祁正在他的屋内,等小豆儿回来。
小豆儿却不会回来了,他在嗅酒那一刻就被下了药,出现短暂晕迷,然后被转了个方向,晕头晕脑走进另一间背面的屋,那屋里,另一个“耶律祁”在等着他。
客栈里所有的屋子除了方位不同外,其余样式格局都是一模一样的。
有人,在耶律祁眼皮子底下,做了一个局。
但久经风浪的人,对危险有种预判的直觉,当在算定的时辰内,小豆儿还没回来时,耶律祁就已经有点不安,起身想去门口瞧瞧。
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
窗边,多了一个人,那人衣裳普通,肩膀上还搭个毛巾,这造型用在他身上,很有些古怪。
耶律祁仔细看了一眼,皱起眉,道:“宫胤,你既然已经来了,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掌柜状的宫胤,已经去掉了那矮敦敦的造型,只留了衣裳和毛巾,淡淡看着耶律祁,道:“令姐转移视线,很有一手。”
耶律祁默然,他当然知道今天那个被逮住的假宫胤,是耶律昙,好歹那是他们耶律家的人,自然有辨认的方法。
他对耶律昙没好感,但姐姐要护着,为此不惜转移景横波注意力,他也只好默认。他只要确认景横波安全就好。
但宫胤不会允许一个假宫胤混淆视听,给景横波带来危险,所以宫胤必定要对耶律昙下手。在这次事件中,双方立场,是冲突的。
“不要试图欺骗景横波。”宫胤道,“我不允许。”
“是啊,”耶律祁笑,“这世上只有你能骗她,别人都不行。”
“当然。闲杂人等怎么有资格?”宫胤答得理直气壮,倒把耶律祁气得一个倒仰。
“小心骗多了,自己就成了闲杂人等。”耶律祁微微一笑,笑意讥诮,“你来了,为什么不露面?”
“耶律昙留在易国,必有用意,我要暗中瞧清楚。”宫胤道,“我会去追回耶律昙,来此,是通知你,希望你劝令姐尽早放手,以免有所冲突。”
耶律祁微微皱眉。他知道宫胤平常想对谁下手就对谁下手,绝不会特意来通知商量,这次纯粹是因为耶律询如在景横波心中地位不同,宫胤不愿意因为彼此立场冲突,引起景横波为难。
耶律祁同样不希望景横波为难,又担心耶律询如坚持要救,一时颇觉棘手。
两个男人默默沉思,这两人遇上自己的事,分分钟就能解决,但碰上这两个女子的事,就觉得轻不得重不得。
耶律祁思考了一会,忽然觉得不对,快步到门口看了一眼,“咦”了一声。
宫胤眉一扬,立即敏锐地道:“怎么?”
小豆儿现在还没回,耶律祁不用问也知道一定出事,来不及回答宫胤的话,撞门而出。
宫胤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一定有情况,二话不说也奔了出去。
两人都直奔景横波房间。
……
衣袂带风声快得惊人,景横波一听就知道,两三眨眼功夫,来人就能到房内。来的八成是耶律祁,他既然已经发现,此人要想将她从耶律祁眼皮子底下再扛走,实在不可能。
心中稍定,但她也没放弃自救,此时手指还能微微弹动,她指尖一动,妆台上的妆盒砸向身后那人,那人身子一闪避开,妆盒却半空打开,里头玫瑰香粉洒了满地,那人身上也不可避免沾上一些。
那人被香薰得打了个喷嚏,手一抬,手中一团衣物罩在了景横波身上,是一袭花花绿绿的裙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此时耶律祁宫胤已经到了门口,耶律祁已经发现了窗下生死不知的小豆儿,两人对望一眼,身子一错,一个掠上屋顶,一个冲门而入。
景横波听得两人脚步声,武功都高绝,心中大喜,这下这假货要么自己赶紧逃,要么被擒,想要带走她是不可能了!
身后那人忽然猛撞过来,抓住她后腰带,手一抖,将她砸出了窗。
“砰。”一声她撞倒在窗外,却没有和大地狠狠接触,身下是软软的人体,她低头一看,竟然是那季姑娘的爹。
而在季姑娘爹身下,还有一个人,淡黄的罗裙绣缠枝花,竟然是季姑娘。
她正脑子发蒙,就感觉头顶人影一闪,那假耶律祁也冲了出去,屋顶上真耶律祁立即追了上去。
宫胤是冲进门的那个,一眼看见一条人影越过窗口不见,他追出窗外,第二眼看见地上叠罗汉的三个人。
花花绿绿裙子的肥婆在最上面,中间是酸儒,最底下是最先被扔出来的季姑娘。
造型姿态,和先前他扔出来时一模一样。
这三人被扔出来半天才能脱困,人是宫胤自己扔的,自然最清楚,不过淡淡瞄一眼,便跃过那三人,追向那黑影。
他纵身时,正踩在肥婆的屁股上,借着那肥硕肌肉的弹跳力,潇洒地飞起。
他身影在天空一闪不见。
地下,肥婆景横波,能看不能喊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两大救兵来了,两大救兵走了,前一个都没看见她就跑了,后一个干脆踩着她屁股飞了。
在危险之中得见救援极度欢喜,再在极度欢喜之中遭遇极度失望,从地狱到天堂再到地狱。
人生至悲惨事莫过于此。
她都快气哭了。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宫胤背影远去,张大了嘴也不过吃了一嘴他的鞋底灰。
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这是怎么回事?窗外三个大活人他们看不见吗?宫胤那么细致的人,就不知道低头看看这三人怎么回事吗?
她也不过是肥了张脸胖上百多斤而已,哪怕屁股对着他他也该认出来的不是吗!
这还是真爱吗!
她在心里咆哮一万遍之后,不得不泄气地承认——其实真的认不出,换她也认不出。
这该死的改容,比易容还坑爹。
她发誓绝不绕过这见鬼的易国,一定要夺了易国的王权,下一道命令,从此之后,易国所有人,统统不许改换容貌!
……
静了一会儿,她又萌生希望,杀手终究没法将自己带走,自己被扔在这里,过一会儿宫胤说不定能想通,他一回转,自己不就得救了?
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又听见脚步声。
一双靴子靠近来,坚定不移地向这边走,没发出任何惊讶之声,她的心沉了下去。
啊啊啊杀手还有帮手!
那双靴子停留在她面前,一双手将她一抄,抄在背上,不急不忙,越屋脊而山,没入夜色中。
……
宫胤在夜风中奔行。
前头那个刺客,始终没能甩脱耶律祁,两人在黑暗城市屋脊之上奔行,风一样刮过屋脊下百姓的梦端。
宫胤忽然停住脚步。
他发现,前头那个,似乎在绕圈子。
然后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刚才窗口下叠罗汉的三人。
人看见熟悉的,自己造成的东西,会下意识掠过,但是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一家三口”休息的房间,在景横波屋子的隔壁的隔壁。
那一排屋子,窗子后面就是一排花丛,他从那三人休息的屋子窗子里将人扔出去,虽然也有可能扔到景横波屋子窗后附近,但按照下意识选择,他不想惊动景横波,就不可能把人扔得靠近她。
那么那三人怎么会出现在景横波屋子的窗后?
那个肥婆!
他忽然转身回奔!
比奔出来时速度更快!
不过几个起落,他已经奔回了那一排花丛前,窗下,酸儒和季姑娘还在静静躺着,但最上面那个肥婆,不见了。
宫胤怔在夜风里,那么清冷的一个人,忽然眸子如厉电逼人,咔嚓一声,他身周翠叶覆雪,冰棱飞射,一大片雪色蔓延,咔咔落了一地细碎冰晶。
王者之怒!
……
景横波被扛在一人肩上,沿着刚才那刺客消失的反方向行走。
在那样的奔走中,那人身周不断放出雾气,雾气里,她肥壮如山的身材又在慢慢消减,脸上的肥肉也在消褪,整个人又在不断缩水,缩过了正常体型,还在缩。最后缩成了一个瘦小女孩,比她原来还要瘦上十来斤的样子。
景横波非常担心这一涨一缩,会影响她的正常肌肤。
然后那人背着她跳下了屋脊,从容进入了下面一间非常普通的房屋,打开门,进了屋,屋里出来一个和他同样打扮的人,背着一个山一样肥壮的女子,两人看也不看对方一眼,擦身而过,一个将景横波背进了屋子,放在了床上,一个将肥女背出了门,跳上了屋檐。
景横波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这真是一场早有谋划,天衣无缝的掳掠。
就算宫胤此时已经发现了不对,追了上来,但他此时的目标,必然是山一般肥壮的女子。谁知道肥婆又换了。
下面这一片是居民区,所有的房子都一样,当灯火吹熄之后,景横波想不出宫胤有什么办法能找到自己。
头顶上风声唰唰地过了。
……
宫胤重新跃上屋顶的时候,看见前方遥遥人影一闪,似乎有人背着很大一坨东西奔行。
他立即追了过去,眉头却微微皱起。
这个杀手好容易骗过了他,就不该再在屋顶这么显眼的地方奔行,应该跳入下面巷陌,随便一钻,他耽误了这么一刻,就很难再追及。
之前的手法都很巧妙,却犯一个愚蠢的错误,那么这个错误就不会是错误,而是陷阱。
他盯着那背影追逐,眼睛却还扫着下方,果然追出不多远,到了一处屋宇密集区域,前方那人身周忽然蓬出一股雾气,那一大团身影顿时看不大清楚。
他又追出一截,雾气忽浓,辨不清人影,停留在那边屋脊上。
他稍稍停下,远远盯着,稍顷,雾气又动了,一边移动一边慢慢散去,露出一个人背着一大团的壮硕背影。
他掠了过去,却并没有跟着追下去。
他在那雾气先前停留的地方,停下,看了看四周环境。
雾气停顿必有原因,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换人?
下头必有猫腻。
底下,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民房,这里没什么深宅大院,都是单房或者小院,院窄屋矮,黑灯瞎火,人人安睡。
他手一抬,掌心爆出一溜冰珠,冰珠飞闪,擦过那些民房的窗棂檐下,发出一阵噼啪炸响。
几乎所有人都被惊醒,啪啪啪窗扇被推开,各种脑袋探出窗口,揉眼睛的大骂的睡意朦胧嘟囔的,声音响成一片。
他目光对着所有窗户,电般一扫。
……
------题外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换了张脸肥上八百斤都认得的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十号之前能再破个记录,月票过万吗?
第二十三章 谁碰你,我杀谁
他目光对着所有窗户,电般一扫。
……
景横波所在的小屋,窗户也被冰珠敲响。
景横波心中大喜,宫胤智慧无双,对方果然没能骗过他,这样他也能发现!
此刻户户人家都开窗,大骂这半夜骚扰的恶客,只要这刺客不敢开窗,宫胤就能发觉。
刺客却推着她到了窗边,啪地开了窗,她伏在窗边,手探了出去,头发柔顺地滑了下来,挡住了脸。
刺客在她身后大声道:“妞妞!别开窗,仔细冻着!”一伸手又将她拽了回去,一边骂一声“谁半夜敲窗死缺德!”一边顺手将窗户重重关上。
……
屋顶上宫胤目光一瞬扫过所有门窗。看见了各种窗户里各种脑袋,听见了各种美梦被惊醒的咒骂,无动于衷。
他辨认着有无不开窗的住户。
靠近他左侧下方的房子,窗户似乎迟迟没开,他正凝目望去,啪一声那窗户开了,一个瘦瘦的身影探出来。
月光下那人头发乌亮,肩膀瘦窄,看不见脸,但半掩在窗棂阴影里的身子十分瘦小。
是个孩子。
有粗壮男声在那女孩背后响起,“妞妞!别开窗,仔细冻着!”
那女孩被拽了回去,窗户关起。
宫胤的目光转了开去。
……
被拽回去的景横波,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她不得不承认,这群掳掠者,很厉害。
这一手伪装诡诈本事,天下少有人及。竟然生生骗了大荒两大国师,还在宫胤眼皮子底下,将他骗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每次都被迅速识破,但那刹那蒙蔽,对于宫胤这种无比心明眼亮的人来说,已经可以说是奇迹。
景横波摸摸屁股,怨念地想脱险以后,一定要扒下宫胤裤子狠狠地踩回来!
此刻宫胤,能不能再次发现这“小女孩”的异常?
景横波觉得换成自己一定不能发现,但她对宫胤有信心。
可是那刺客似乎还有后手。
他把她拽回去之后,就立刻又扛起她,等在另一边的窗边。
这是窄房,有一边窗户对着隔壁,一边窗户临街,此处多是菜农,集中居住,供应全城乃至皇宫的菜蔬。
此时四更初,各处送菜的大车正从街上经过,巧的是,一下子出来了十几辆大车,同时在这片区域驾行。
其中一辆轰隆隆驶过了这屋子的窗前。
大车的窗户开着,屋子的窗户也开着,那刺客抱起景横波,嗖一声投进了大车!
景横波栽倒在一堆青菜白菜土豆菜瓜之中,上头一堆菜叶哗啦啦将她淹没。
啪一声大车的车窗关上。驶离窄街。
……
宫胤本已经转过身去。
他打算再来一次冰珠弹窗,看看另一侧的一排房子,虽然那排房子远些,从时间推算上,刺客不大来得及进入那些房子中,但宁可弄错不可放过。
他的身子刚刚转了一半,忽然又转了回来。
不对!
刚才那开窗的小女孩……
开窗的是小女孩,那么就不可能和父亲睡一起,那么父亲怎么可能立即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拉了回去?
还有那月下探出的手,似乎过白,也大了一些……
他立即掠入那间屋子。
此时那载景横波的马车也正掠过街道,和他距离两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要拦下马车查看,但景横波更有可能在那屋子里,两件事只能做一样。
他只得先掠入屋子中,黑暗中有惊叫之声,还真似孩童声音,他扔出火折子,火折子迎风一亮,照见的却是剑光,和剑光背后陌生带着杀气的眉眼。
他手中亦有寒光一闪,比对方更快,一道白虹贯穿这屋的黑暗,将剑光崩散,“嗤”地一声一抹血泉如虹桥,浇灭了火折子微红的光。
深红和浅红都短暂地亮了亮,随即人体沉重倒地,他抢上一步想要逼问,触及的却是迅速骨化的尸首。
他没下杀手,杀手却在失败后立即自裁。
干脆利落的刺客,从来都来自森严恐怖的组织。
他没有再停留,屋内的呼吸声告诉他,这里没有别人,景横波不在。
他穿窗而出,就看见晨曦一抹,将这片平民区屋舍点亮,照见道路纵横如阡陌。
在每个路口,都可以看见一辆狂奔的大车,奔向不同方向。所有车都一模一样,已经看不出哪辆是刚才经过那路口的。
宫胤立在屋脊的顶端,眉宇间似生风雪。
他并没有再徒劳地一辆辆追车。
这些车会流向城池的任何一个地方,但他只需要去一个地方等候。
易国王宫。
天衣无缝的计划,精准的时机把握,衔接流畅的人手安排,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计谋,以及各处路口的畅通,夜间宵禁的忽然解除,送菜大车的同时出发,和近乎神技的易容术——也许一两个组织能做到其中一两样,但要全部做到,配合无误,能接二连三短暂蒙蔽了他。他相信——只有掌控整个幻都的王族。
……
在景横波宫胤耶律祁和易国大王进行无声追逐的同时,耶律昙带着耶律询如,也飞马直奔王宫。
耶律询如看不见,原以为他是出城,但迟迟没有听到他停下,而是感觉到路越来越宽,人越来越少,不禁有些诧异,问:“你往哪里去?”
耶律昙不答。
耶律询如又道:“你是不是该放我走了?”
“你没发现紫微上人追上来了吗?”耶律昙淡淡道,“他倒上心。”
耶律询如微微吸气,她并不认为此刻紫微上人追上来是什么好事。
紫微这老家伙,平时不是最厌她缠他吗?怎么现在又要追上来?
或许,就像小孩子自己可以不要自己的玩具,但却不允许别人抢去一个道理。
“你更应该放我走了。”她道,“我负责把他劝回去。你现在又不是他对手。”
耶律昙呼吸不稳,听出来体力未复。
她忽然听见有卫士呼喝之声,马被拦下,但随即又放行,她以为是城门,但是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尖细嗓门,让她皱起了眉头。
“宫中?”
耶律昙低头看她一眼,耶律询如总是这么敏锐,比明眼人还聪慧。
“我在宫中有熟人,她给了我腰牌,”他道,“我受了伤,不敢出城,来这里她或许可以庇护我。”
耶律询如却不赞同道:“王宫更是危机四伏之地。”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那宫中熟人是谁?”耶律昙盯着她的脸。
少年眼底闪动着怒气,怒着她的注意力不在该在的地方。
耶律询如叹息一声,不用问,他提起宫中熟人时的语气,让她判断是个女子,可能还是个对他有意思的女子。
他语气中的淡淡憎厌,她听得出。
不想刺激他,她很合作地问:“哦,对了,是谁?”
他却又忽然恼了她的合作,冷冷道:“与你何干!”
耶律询如扁扁嘴,觉得景横波话说得真对,别扭的男人最讨厌!
头顶上有风声掠过,她感觉到了紫微上人熟悉的气息,那老家伙追上来了。
下一瞬一只手仿佛忽然自云端出现,一下就拎住了她的肩头。
“别伤他……”她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双手抱住了紫微上人的手。
她怕这老不死兴致一来,拎走她,顺手就给耶律昙一掌,耶律昙武功受制,哪里逃得掉。
她将紫微上人双手一抱,一边一脚踢向耶律昙。想把他踢下马。
耶律昙忽然一笑。
声音冷而讥诮。
“多谢多谢。”他道。
耶律询如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腋下穿出,森寒的剑气瞬间割裂她衣襟,嗤地一声她发间凝冰。寒气如电并不停留,嚓地越过她额头,直射上方!
上方就是紫微上人的心口!
他正身体悬空,俯身下拎她,而她正困住他的双手!
耶律询如脑中如电闪!
耶律昙根本没有武功受制!
他故作虚弱,骗她自愿为质,送他出困,引来紫微上人,再利用她的捍卫之心,刺杀紫微上人。
耶律昙的冷笑刀一般在她身后响起。
“谁碰你,我杀谁!”
……
易国人人操持着不同的脸,颠来倒去地迷惑众生,在波谲云诡的暗流中辨认真相与假象,而在相隔两部的玳瑁,玩的就是真刀真枪。
玳瑁边境乌墩山,一座铁青色的崖边,军靴将瑟瑟的野花蹂烂。被追逐了半个月,终于走投无路的成孤漠,惨笑着望了望身边仅剩的两个护卫。
两个护卫都是一身的伤,有一个还瞎掉了一只眼睛,歪歪倒倒地站在他身边,全靠武器支撑着才能不倒。
而在到达这里的一长段路上,早已遍躺其余护卫的尸体。
燕杀军狂猛肆意,追人就如跗骨之蛆,纠缠不休,来回绕了数千里的路,最后成孤漠发现,除非自己死,否则永远不能摆脱追兵。
威胁也好,哀求也好,利诱也好,和他本无大仇的燕杀,无动于衷,开口闭口就是一句“最讨厌鬼鬼祟祟和娘们过不去的货!这种货色就该从大荒抹杀掉!”
直到今日,旷野空风,孤城四闭,身无退路,前有群敌。
他已经无路可走。
燕杀在对面狞笑,并不走近,用带血的刀,修着胸毛。
他惨笑一声,看看身周两个忠心护卫,数万亢龙,最后留给他的,只有这两人。
一切彷如前生孽,仿佛不久前他还是帝歌人人趋奉的亢龙军总帅,忽然就步步竭蹶,四面楚歌,英雄末路,至今日鱼死网破。
这都是因为,遇见了景横波。
“大帅……”两个护卫艰难地护在他身前,面对着狞笑的敌人。
成孤漠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轻声道:“不必了,你们也累了,歇歇吧。”
手中长刀一个反转,嚓嚓两声,两名护卫“啊”地一声,左右坠倒。
临死前依旧保持着持刀相护的姿势,。
他闭了闭眼睛。
伤重若此,无法再活,何必再苦捱,他亲手送兄弟上路。
对面,燕杀军并不因为他杀了护卫惊讶,撇嘴一抹冷笑。
他手起,刀落,最后一刀,送给自己。
“耀祖,今生爹不能给你报仇,但等来生!但有来生!”
亢龙主帅的身体和嘶喊,在空崖之上一路下坠,激荡半山云雾,满山都是“来生来生来生”之声。
燕杀军脸色微微肃然——他们敬汉子。敢去死,也是汉子。
一个将领大步上前,一掌劈掉崖边一块扁石,切掉一半,用刀唰唰写了几个字。
“身葬乌墩,亢龙有悔!”
……
燕杀军的背影远去,夕阳涂一抹凄艳血色。
石头墓碑旁,护卫的血溅在底部,看上去,像是一个人挣扎往上攀的手。
……
有人结束,有人开始。
上元城前兵锋如火,惨叫和哀嚎响成一片,混战群中,金甲白袍的男子,如一道旋风,狂飙突进。
所经之处,如梭枪穿刺,溅开鲜血如霓虹路。
有人狂叫迎上,他不过掀起眼皮看一眼,对冲也带三分不屑,撞出一声声凄厉惨叫。
身形翻飞间,那柄带血的长枪,不断从对方胸前狠狠抽出。
鲜血溅在他脸上,男子眉目艳而煞,眼角飞一抹赤红的血光。
他倒提长枪,所经之处,群敌纷让。
鸣金之声响起,士兵如潮水般后撤,上元城后有人急急大喊:“关城门!关!关!”
裴枢站在上元城下,遥望那面明黄大旗,唇角露一抹森然冷笑。
景横波,我照管着你的基业,兵锋如火,侵掠上元城。
你可不要在外逍遥得太久。
你每失踪一日,我便杀比昨日多一倍之人。
如果不想上元被我杀成空城,你回来做空头女王,就赶紧回来罢!
……
明晏安的中风,虽然没找到下毒的那个锦衣人来解毒,但近几日,竟然也慢慢地好了。
据说是急出来的。裴枢打仗太凶猛也太狡猾,上元城明明城高墙坚,兵甲充足,也不得不在他层出不穷的骚扰和猛攻互济的侵略下,集中全部注意力防御,守城的士兵,连撒尿都恨不得套个套子,生怕面前的城墙忽然塌了,捅进来一杆金枪。
明晏安一急,本来话都说不利落的,忽然就能说话了,也能慢慢走几步了,整日整夜和大臣开会,又张榜召集上元能人出谋献策,讨论如何打走那个裴疯子。
明晏安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希望女王回来了,他也听说女王失踪,裴枢独掌大权,才会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强攻。如果换成黑水女王,上元说不定还能有喘息之机。
遇上裴枢,明晏安也算倒霉,这位很想去找景横波,结果英白跑了,女王不在,耶律祁也跑了,军队的事只有他能管。被扔下来独撑大局的裴少帅只能把一肚子郁闷,统统都砸在了上元的城墙上。
这日好容易裴少帅似乎来了大姨妈,休息一日,没有继续骚扰,明晏安准备召见一下某位名士,这位是朝中大相亲自推荐的,说学识满载,无所不精,犹擅军事,将有妙计献于我王。
明晏安病急乱投医,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传令召见。
宫人传报已罢,有人冉冉而来。
临门而坐的明晏安,忽觉恍惚,忍不住坐直身体,揉揉眼睛。
那人一身月白长裙,云鬓不簪任何琉璃朱翠,素着一张小小脸蛋,微扬秀眉,秋水明眸。
她缓缓行来,身姿纤细欲折,更显素带当风。碧水不及她干净,柳枝不及她轻盈。金碧辉煌琉璃殿,在她清水芙蓉般的神韵前,便多几分俗艳之气。
明晏安怔在当地。
他未曾想到名士是女子。
更未曾想到,女子如此好风姿。
满宫脂粉,顿失颜色。
这张脸还让他有种淡淡奇怪感受,仿佛她是从前生里,画卷中,走来的仕女,拂袖间,掩去一段记忆。
他努力在记忆中寻找,这张脸,这个人,是不是在哪见过,但是无从寻觅。
对情爱淡薄的人,留不住关于情爱的记忆。
他的王妃,在他的心中早已死去,留下的记忆,也只是那个令他厌恶的肥婆。时隔多年,他早已忘记她的本来模样。
她在殿前,一步步向他走近,看见他恍惚迷茫,渐渐转为惊喜的眼神。
她心中掠过一抹冷笑。
不怕这凉薄人,认出她。
他若将她有一分惦记,何至于逼她入那凄惨死局。
何况她现在比起当年,还要美上几分,她未曾这般瘦过,也未曾使用过这么多精妙的保养肌肤容颜的办法,成功后挽镜自照的那一刻,她被挽回的不仅是体型和青春美貌,还有早已被践踏到底的自信和自尊。
明晏安绽出一脸欢喜的笑,亲自下座,摇摇摆摆迎上前来。
她立在殿口,迎着他,温婉一笑。
是年春,万物复苏,天光正兴。
玳瑁王妃俞采,再见明晏安。
……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王兄暂时出宫?”宫胤回到客栈,问易城公主。
易国大王既然参与了对景横波的掳掠,那就一定有所图。不是想从景横波手中得到什么东西,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无论什么想法,想动他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易容成店小二的易城公主想了想,笑着摇头,“王兄王权稳固,没有威胁,也没什么真正在意的人,他要不想出宫,谁可以勉强?”
“没有威胁就制造威胁。”宫胤淡淡道,“他最怕什么?”
“最怕呀……”易城公主眼珠一转,掩口娇笑,“最怕那群兄弟,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他算账吧?”她笑容忽然有几分讥嘲,“都说沉铁铁风雷杀了无数兄弟,残暴不仁令人震惊。其实谁知道咱们这位大王,才是大荒杀兄杀弟第一人?兄弟二十六人,死得千奇百怪,最后只剩他一个,你说,有意思不有意思?”
宫胤看她一眼,“你似乎颇有怨言?”
易城公主一惊,随即颓然道:“哪敢?我只庆幸我是女子。”
宫胤轻轻整理衣袖,忽然道:“你说,如果真有一个兄弟,从地底爬出来找他,他会出宫否?”
“他会怕,但绝不会出宫,他会立即一剑杀了他!”易城公主恶狠狠地道,“是人的时候都不是他对手,是鬼的时候就是了?反正天大地大,都没他的王权大。”她忽然一笑,仰头盯住宫胤,“你是打算扮成大王某个死去的兄弟,引他出宫,好趁机进宫救人吗?我可以帮你,只要……”
她款款笑着,伸手去搭宫胤肩膀。
之前她一直在店中,看见有人被掳,宫胤追了出去,事后她查了一下房,那个短发胸大的泼辣女子不见了,她不知道宫胤是怎么把掳人的事归结在自己王兄身上,她也不感兴趣,她只想着那女子是谁?他的未婚妻?
如果他的未婚妻真的被掳在宫中,正好自己可以悄无声息地弄死她……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抬头,就见宫胤目光射过来,这人很少正眼看人,但若真撞上他目光,真若被冷电击中,她激灵灵打个寒战,只觉得所有心思,这一刻都似被这目光照得无所循形。急忙摆出一脸无辜的笑。
笑容还没展开一半,就听见宫胤道:“不错,正需要你帮我。”
她刚心中欢喜,就见宫胤手一抬,眼前白光一闪,随即咽喉心口下腹齐齐一痛,彻骨冰凉。
她大惊,伸手去抚咽喉,只感觉到似有冷而尖锐的物体,触手不见。连伤痕都摸不到。
宫胤的声音,已经冷冷响在她耳侧,“不是我去扮哪个死去的王子,是你去扮。”
易城公主张大了嘴,跟不上宫胤的思维。
“好好扮,务必扮得像,引他出宫。”宫胤淡淡道,“事情办成,我会替你取针,否则,你知道的。”
要扮死去王子,何需他扮?易城公主才是最熟悉兄弟们的人,又精于易容,她不上谁上?
易城公主此刻终于明白,脸色发灰,她隐约觉得,这次自己看中的猎物,或许是天上真正的龙凤,自己的妄想,弄不好是自寻死路。
对面那人,轻轻抬手,一个掌握一切,召唤众生的姿势。
他道:“你去扮死而复生的王子,我去扮你们大王。”
……
易一一在自己书房里,等待着天干第一星的消息。
他撤开了当夜的宵禁,下令宫监司调整了往宫中送菜的时间,安排了人帮忙天干第一星,制定了一个衔接紧密,天衣无缝的计划,他相信这个计划无人能够看破,一定会成功。
头顶有鸟鸣叫的声音,他开窗,看见淡红的羽翼一掠而过。
他露一抹得意笑意。
成功。
他起身,准备好好迎接黑水女王,好好和这位假皇叔,谈谈以后的合作事宜。
身后忽然有细微的动静。
他霍然转身,盯住了墙上一副舆图。
舆图是易国全境图,以檀木拼接制成,刷上颜色,镶嵌在墙壁上。绿色的大地代表了生机,黄色的城池代表那是属于他的巍巍厚土。
现在,绿色的大地在迅速翻转,一片疆域一片疆域地改变颜色,整个舆图渐渐变成了彩色,红一片紫一片蓝一片……
他盯着那不断翻转改色的舆图,脸色也渐渐发紫。
这是当初的舆图,是他杀完所有兄弟之前的易国地图,那时候父王实行分封制,将小小的易国分成无数块,赏赐给他喜欢的儿子们,那时候易国的舆图就像现在这样,各种颜色标示出不同王子分封的疆域,花花绿绿看得人涨眼烦躁。
他无数次发誓,要将这个舆图统一颜色,当他终于得到王位之后,他就开始履行这一誓言,那些年,每杀一个兄弟,舆图板就翻转一块,涂上绿色,舆图颜色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终于都成了这一片生机勃勃的绿。
这是他最大的成就,无人知道这书房一块舆图,代表了他此生至高得意。
也无人知道,这舆图背面,也是一处密室,陈放着易国王室诸般最重要的东西。首道机关,在原先老王的寝宫之内。
当然,不包括鬼。
那些死掉的兄弟,很多很得父王欢喜,是知道这处密室的。
所以他在将舆图统一颜色后,便修改了机关,现在只要谁试图开启那边的机关,这边的舆图就会联动,翻转回原来的模样。
这么多年,这图没动过。
不可能再翻转了,知道这秘密的人都死了,这里是他的天地。
然而此刻,一片寂静里唯有木板轧轧翻转,似一个无形的人,在诡秘翻牌。
他一动不动,目光里如生鬼火,幽幽地盯着那舆图,看着它渐渐转为七彩之色。
然后他一跃而起,扑向原老王寝宫,一边奔行,一边对自己的最高等级护卫发出召唤之声。
宫中略有骚动,王宫北面原老王寝宫屋脊上,有条人影一闪而逝,往宫外逃去。
他死死盯着那身影。
那传说中的漏网之鱼,终于出现了吗?
他急急给亲信留下命令。
“黑水女王押到后,先以秀女名义送至母后处,以免人注意。”
随即他纵身而起。
“追!”
……
易国比玳瑁位置偏南,此刻的风,已经带了三分暖意。
送菜大车辘辘驶过水德门,这是八大宫门中,专门走杂物和宫人的宫门,早有一群侍卫在门口等着,也不用出示腰牌,一窝蜂地簇拥着大车进去了。
有人跃上车,将那些青菜土豆萝卜都扔下了车,终于将景横波从被菜叶淹死的威胁中解救了出来。
有人接过她,把她放进另一座软轿里,轿子抬起,往内宫而去。
在轿子中,景横波的肌肤体型,开始慢慢恢复,她牢牢盯着自己的手背,然后惊天霹雳地发现,手背手腕关节处,果然出现了细纹!
忽然膨胀下的忽然收缩,肌肤会出现垂挂和纹路!
见鬼!
爱美如命的景横波这一刻要发狂了——谁敢毁她容貌,她就和谁拼命!
小轿里传来一阵阵磨牙声,听得抬轿的人莫名其妙——这位难道尿急?
景横波磨了一阵不磨了,既来之则安之,一看刚才那架势,就知道是易国皇宫,易国大王贼心不死,整她一次又一次,真当她好欺负?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她摊在那儿想心思,易国擅长整容,也擅长美容,为了一张脸,整出了无数花样,皇宫一定也有各种好东西,得好好合计合计,最起码得把自己的皮肤给挽救了……
小轿一直往里送,久住宫廷的景横波根据路程来推算,这好像是进入内宫了。太监的公鸭嗓子渐渐换成了宫女细声细气的请安声,空气中的脂粉气越发香浓,远处隐约有格格笑的声音,似乎在荡秋千,尼玛这种天气荡秋千也不怕冷,不要脸,一定是为了勾引男人!
轿子忽然停下,轿子旁一个太监在给人请安,笑着道:“王太后娘娘。大王着令我等将这轿中人送于您,请您帮忙看守。大王说,此女狡猾,请太妃娘娘万万不可轻信,大王稍后也会派人,加紧对宁德宫的看护。”
有个微微苍老的女声道:“我儿也是操心太过,这宫中已经满满护卫,哪里需要还增派什么人手?也罢,就放在我这里,有我在,总要他放心便是。”
景横波一听,敢情是王太后,易国大王的娘,也是,这宫中,儿子能放心的,不就一个娘吗?
对她来说——不就一个老太婆吗!
轿子被抬入宫中,这时候正有一大群莺莺燕燕过来,有人看见轿子,笑道:“哟,这又是哪位新妹妹,送来见王太后娘娘的?”
有人道:“李嫔妹妹你操心太多,还是想着昨儿那事怎么向王太后交代吧。”
那李嫔似乎有些不服气,冷哼一声,并没有反驳。人群香风阵阵地过去,景横波听见有人落在后面,细声细气地道:“娘娘,咱们和王太后家是世仇,这刁难是少不了的,您还是忍忍吧,今儿请安,千万小心了。”
那李嫔叹息一声,疲倦地道:“千防万防,架不住老太婆花样多!也罢,小心些吧。”又道,“我今日衣裳怎样?”另一人道:“甚好,王太后定无话说。”
说完便进去了。
轿子此刻也抬了进去,景横波感觉到是和那群莺莺燕燕一堂,正诧异怎么不把她换个地方藏,就听见那个微微苍老的女声道:“里头供着佛,别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进去,就呆外头吧。有我看着,谁能翻得起浪来。”
抬轿的人应了,有人将景横波搀出来,景横波此刻还浑身发麻,只能勉强动动手脚,也说不得话。被人搀着往边上椅子一座,就听见旁边那微微苍老的女声道:“又是这张脸!简直看腻!不知道什么毛病,一个两个都和大王学,大王扮什么,她们也要扮什么,也不嫌腻味!”
景横波想着这话啥意思,她现在可是自己的脸,面具早被易国大王给撕了,也懒得再戴。
抬头一看,呃,怎么这么暗?
眼前不是想象的庄重华贵太后殿,就是一间宽大些的屋子,地毯也没有,宫灯也不设,屏风宝座什么的统统都没有,屋子里只点了几根蜡烛,大白天的还光线幽暗,装饰也不过普通人家一般,上头一个太师椅,搭着半旧的弹墨松花锦袱,下头左右各两排椅子,硬邦邦的连个椅子垫都没有。周围宫人不少,都衣裳半旧,没有插戴。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太坐在上座上,正眼光严厉地盯着她。
景横波吸吸鼻子,心想不用观察了,出身平凡天性苛刻吝啬虽然依靠儿子爬上高位但依旧不改节俭本性连自己宫中都要搞得贫民窟一样的老妈子。
可怜这些宫人,每年的四季派发的换洗衣服想必都被扣了,那个大宫女的裤脚,竟然是补上一截的,至于吗?
此时那群嫔妃也进了门,景横波抬头一瞧,一口血险些喷了出来。
一群景横波!
一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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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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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争宠与宫斗
那群“景横波”,虽然衣裳穿得灰溜溜暗沉沉的,身形也都有异,但那一张张的脸,张张都是“风情妖艳,黑水女王!”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是什么?
是另一个自己对着自己。
比这事还可怕的事是什么?
是一群自己对着自己。
景横波翻着白眼,险些抽筋,这才明白先前那老太说:“看腻了这张脸”是什么意思。
易国大王是个受,但为了王族血脉延续,自然要多纳妃妾,只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妃子们承宠想必不多,为了讨好大王,也为了排遣深宫寂寞,她们自发搞起了cos活动,并每月评出优胜奖前三名。
这一期的主题,就是黑水女王。
景横波表示真心荣幸。
座上那王太后接受众妃的参拜,看一眼她们的装饰,很不高兴地道:“你们近来越发爱打扮了,一个个穿得这么花枝招展。须知女子贞静朴素是美德,心思都该在夫君身上才是。何必在这些穿着打扮事上下多了功夫。”
眼看她又要长篇大论教训,一个妃子急忙笑道:“娘娘。我等自不敢奢靡浪费,失去女子贞淑本意。只是最近扮的是黑水女王,她素来衣饰华贵,装饰讲究。我等稍稍学上一二,也就是想做得像些,搏大王一乐,这也是为了取悦夫君,令其回归后宫,能心神愉悦啊。”说着给王太后看自己的钗,“您看这钗,不是真珍珠,是鱼目刷上珍珠粉,一样光彩璀璨。”
其余众人连声附和,王太后这才脸色稍霁。
景横波的内心咆哮,早已响彻天际。
啊啊啊这什么叫学黑水女王所以衣饰华贵?
你们那灰老鼠一样的衣饰,也配叫华贵?
姐从来不穿这种灰不灰黄不黄自来旧死气沉沉的颜色好吗?
姐从来不把衣裳穿得破边翻毛好吗?
姐从来不穿假毛皮草好吗?
姐从来不用假珍珠好吗!
我勒个去,就这种寒酸打扮,还叫“花枝招展”。那她这个正主儿,岂不是靓遍宇宙?
她缩在椅子上,好容易才抚慰了自己受伤的心,静下心来后,她注意到除了这小气老太婆,其余人都保养有方,妃子们连指甲都是晶莹圆润的,不管年纪稍大还是稍小,脸戴着什么面具,但手背和脖子,露出来的所有地方,都没有一点斑点和细纹。
看细节可以看得出,这些妃子们生活精致,只是在这严厉小气的王太后面前,故意朴素装扮罢了。
她在打量妃子们,妃子们却没注意她,实在是一模一样的脸太多了,人也多,有点混淆。景横波发现她们尽量每个人衣服都不一样,另外,戴着不同的手环。
妃子们一个个上前给王太后请安,王太后大多是淡淡教训几句老生常谈。直到一个女子上前,那王太后忽然眼眸一厉。
景横波顿时注意到那女子,她打扮比别人更朴素些,翻毛袄子都掉毛了。请安动作也极其小心,那王太后厉色一现就收,待她反而比常人更客气些,还赐座在自己跟前,众人都有诧异之色,那妃子却越发战战兢兢,推辞几次推不掉,只得半边屁股挨着坐了,那王太后又命上茶,众人眼中诧异之色更浓。
景横波饶有兴趣地瞧着,宫斗戏她喜欢,电视上看多了,穿越以来却还是第一次眼见,不禁觉得好看,紧张,有意思。哎以后自己宫里要不要也来点宫斗?和宫胤斗?找谁和宫胤斗呢?一群小鲜肉好不好?
宫女端了托盘上来,众人眼中都一亮,眼底露出意味深长之色。景横波也觉得哪里不对劲,随即才发现,原来那托盘是整块玉,那茶盏也是整块玉,这样华贵的东西,在这朴素到死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以她这两年见惯好东西的眼光来看,这玉的玉质也不怎么样,砸坏了也不值钱,怎么众人脸上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那妃子更是脸色紧张,急忙伸手接茶,双手捏得死紧,手背绷起青筋。
那宫女忽然手一歪,托盘倾倒,景横波撇嘴——下一刻就是打碎茶盏了吧?老掉牙狗血招数!
那妃子却一把用手托住托盘,滚热的茶水全部洒在她手上,顿时双手烫红,她咬牙忍着,也不敢松手。
类似的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上次容嫔就是“不小心”打碎了王太后“珍爱”的红宝石寿桃,被罚去冷宫做苦役,不过一个月就跳了井。
那宫女见她不松手,微微一怔,上头王太后微微一哼,那宫女听着,脸色紧张,心头一狠,一把将茶盏向地下一拂。
此时那妃子正死死抓住托盘,手被烫伤还在忍痛,再想去救茶盏已经来不及,眼见那玉茶盏将要落地粉碎,眼底不禁露出绝望愤怒之色。
景横波忽然手指一弹。
那茶盏原本向左侧空地歪倒,忽然向右一歪,回到托盘上。
宫女骇然瞪大眼睛,王太后面色一僵,所有妃子抽一口冷气。
那妃子死里逃生,一脸惊骇和冷汗地抬头,茫然的眼神四处张望,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谁救了她。
景横波隔着人群,向她轻点下巴示意。
那妃子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此时王太后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很是难看,直接道:“跪安吧!”又对宫女道:“李嫔手烫伤了,留下来敷个药吧。”说着也不待她答应,自顾自进了里面小佛堂。
妃子们如蒙大赦,都同情地看了看李嫔,赶紧溜走,那李嫔刚脱大难,又遇危机,神情死灰,眼看宫女进入内室找药,忽然向景横波走了过来。
景横波等的正是她,急忙对她微笑点头。
那李嫔扫她一眼,悄声道:“刚才……你?”
景横波点头。
“你……还能帮我吗?”李嫔看看里间,“王太后今儿,看样子不打算放过我了……”
景横波手指指指自己咽喉,示意说不了话,那李嫔也聪明,推过来一盏茶水。
景横波蘸茶水写:“我能帮你,但你得给我回报。找解药给我。”
“你中的是千机锁毒。宫中秘药之一。”李嫔道,“大王才有解药,我可以想办法给你拿到。”
“你家大王呢?”景横波问。
“听说有急事出宫。”
“你帮我拿来解药,我就帮你解决王太后。”景横波写,“帮你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你是谁?”李嫔狐疑地瞧着她。
“王太后的仇人,她要关我在这里,慢慢折磨我,你放心,我就算死了,也一定要她陪葬。”
李嫔眼底露出兴奋神色。
她不敢动手弄死那让她日夜不安的老太婆,老太婆对她防备也太重,如果有人能帮她一把,那就太好了。
“一言为定。”她迅速抹去茶水印子,回到原位。下一刻,宫女走了出来,拿着药物,那药粉却忽然撒在了她自己的手上,眼看着一块皮肉就掉了下来,她惨叫着急急去找水洗手了。李嫔死里逃生般急急离开,走之前眼神坚定地看了景横波一眼。
景横波嘿嘿笑了笑。
……
一抹冷电,擦过耶律询如胸前,直射紫微上人心口。
耶律昙的冷笑也如冰刀。
“谁碰你,我杀谁!”
耶律询如忽然撒手,身子向前一扑。
她用胸口迎上了冰刀。
“嚓。”一声冰刀穿她胸口而过,鲜血一半前射,溅耶律昙一脸,一半后冲,溅紫微上人一颈。
两个男人,在这一瞬间都愣了。
耶律昙眸子猛缩,眼神不可置信,他想不到耶律询如动作这么快。
紫微上人还保持着一手拨开的动作,盯着耶律询如背后出来的刀,表情傻傻的,刚才虽险,但他其实来得及躲,来得及甩开耶律询如,顶多受点小伤,他就是忽然起了恶作剧心思,想让她负疚,想让她急一急,想让她受点教训,下次不要再骗你骗他捍卫老情人。
谁知道这平常很狡猾的姑娘,忽然傻了,就这么自己扑了上去。
直到耶律询如一声冷哼,才将他们惊醒,两人再次目瞪口呆地,看见耶律询如伸手到背后,自己狠狠将刀拔了出来。
带血的刀,先狠狠拍在耶律昙脸上。
“我的信任和相助,不是给你拿来践踏的!”她冷声道,“耶律昙!你再这种被洗脑的德行,就永远别见我,滚!”
耶律昙真的栽了下去,因为紫微上人忽然一甩袖,把他拍了下去,自己坐在马上,抱住了耶律询如。
耶律询如对他也不客气,一手血,热辣辣甩了那张漂亮的脸一脸。
“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玩的!”她道,“你可长点心吧!”
紫微上人给骂得一脸青灰色。
“老不死……”耶律询如骂完,却向他怀中一躺,闭上眼睛,道,“我大概快死了。骂你也是最后一次了。你呢,别把我带回去了,就说我和耶律昙私奔了……”
“私奔也是和老夫私奔啊!”紫微上人嚷一声,急急封了她穴道,抬头一看,此处虽然是偏僻宫道,但这一番闹也已经惊动很多人,有兵丁往此处赶来。
他将耶律询如抱起,弃马飞身而起,掠过屋檐,准备就近在宫里,先给耶律询如看伤。
耶律询如的鲜血,淅淅沥沥洒了一地,她在紫微上人怀里,絮絮叨叨地说:“哎老不死,我忽然觉得,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上我了啊……啊你别啊……我没那个打算……我会早死的,你再喜欢上我……那就完蛋了……我好像策略错误啊……我现在开始对你冷若冰霜还来不来得及……”
“闭嘴!”
紫微上人难得这么粗暴。
两人身影远去。
从头到尾,他们没理会耶律昙。
耶律昙伏在地上,刀还粘在脸上,刀身冰凉,血却是热的,这冷热交击的感受,也似他此时的心情,一重冰雪一重火,一层地狱一层天。
他目光死死追着那血迹,看那血色如红莲,一路蔓延过视线尽头。
他也始终没有抬头。
血迹渐干渐冷,凝结如冰。
他慢慢地舔了舔那血迹。
眼底,一滴泪,慢慢滑过脸颊,落入血泊。
凝血,不化。
……
宁德宫王太后已经命人打探了三回,大王何时把他送来的人带回去。她这边要吃晚饭了,不想添景横波这一碗。
王太后信佛,饿着人这种事是做不出的。但王太后这里每日里食物定量,多了人就得一人不吃,这是谁都不愿意的。
宁德宫上下,已经习惯了王太后的吝啬,这并不是先天生成,完全是一种病态。一些老人知道原因。当初王太后曾经保护着大王,渡过一段众妃排挤的冷宫日子,冷宫供给非常苛刻,母子两人很是过得艰苦,养成了米用勺子量,衣服未穿先补以防磨破的习惯。后来咸鱼翻身过上好日子了,做儿子的那个,非常厌恶灰沉朴素,布衣素食,诸般用物,极尽奢华,仿佛一心要把昔日受的苦补偿回来;而王太后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仿佛还沉浸在当初紧张压抑的生活中,把日子过得小心翼翼不能有一丝放纵,艰苦朴素的传统,不仅没被放弃,还似乎在不断发扬光大。
这也难怪,其实她是无子的嫔妃,只是收养了一段时间易国大王,易国大王生来无母,被称命硬克父母之人,后来便寄在这无宠无子的妃子膝下抚养。这倒令她后来因祸得福,其余有子的嫔妃,后来都受了儿子的牵连,或被杀或被迁,唯独她笑到最后,竟成了王太后。
但不是亲生就不是亲生,内心深处,必有一份不安。尤其当她眼见那许多王子都被除尽后,那种“王家无情,今日荣华,明日白骨”的危机感,使受过苦的王太后放不开,便养成这种警惕拘谨性子,倒难为了宫中嫔妃,平日里费尽心思花枝招展,到了王太后这里赶紧cos布衣素衫。
宫人回报说大王有急事出宫,无法联系,王太后叹息一声,心疼地摆摆手。自有宫人撅着嘴,在自己的定食里挤出一些来给景横波,一边心疼一边暗骂王太后又小气,又要做善人,却又不肯省自己那一份。
因为易国大王只把景横波交了过来暂时扣押,没有说景横波的身份,王太后等人也无法拿捏对景横波的态度,宫人们将食物送了过来,倒也有薄粥一碗,小菜两样。
景横波端起粥,一眼看见碗底下托盘上,有个折叠的小纸包。
灯光无比昏暗,长期暗光也伤害了这些宫女的眼睛,以至于那宫女就端着托盘,也看不见和托盘同色的纸包。
景横波手指一抄,便将那纸包抄在掌心,手指悄悄一捻,是颗药丸。借着端碗之机嗅了嗅气味,倒也很正,便放了心,知道那李嫔果然说话算话,将解药送来了。
她一端碗,一口气将粥和解药都灌下,清晰地听见那宫女,啯地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景横波没吃小菜,那宫女也不问,生怕问了菜就没了,端着碗欢天喜地走了,景横波看见她还没跨出门槛,就用手拈菜吃。
真是可怜。
景横波摸摸自己肚子,叹了口气。
姐也挺可怜,这肚子也咕噜噜叫呢。
这么一摸,她手忽然一顿,随即不敢置信般摸了又摸,又掀起衣襟猛瞧。
肚子上皮肉也出现皱褶了!
她原先那光滑紧致的小腹呢!
这见鬼的药!
景横波暗暗运气,等着那药在体内发挥作用,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跳了起来,在这屋子里翻抽屉,找柜子,上下翻腾。
她要找到镜子看清楚!她要找到恢复肌肤的药!不能恢复原状的话,她不杀了易国大王不算完!
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幽幽道:“你在做什么?”
景横波回头,就看见刚才那个送饭的宫女,景横波看她那分外紧致的肌肤,恶向胆边生,正准备跳过去扼住她脖子,让她把恢复肌肤的秘方交出来,就听见那宫女冷冷道:“别找了,在咱们宁德宫,你便是挖地三尺,也挖不出值钱东西的。”
景横波看她那厌弃神色,心中一动,松手坐下。那宫女忽然皱眉道:“你怎么忽然能动了?”警惕地后撤一步,便要通知人。
景横波忽然道:“你想不想发财?”
那宫女张开的嘴一闭,狐疑地转头看她。
“你想不想改善现在的生活?想不想吃好的,吃上鸡鸭鱼肉,而不是天天吃菜吃得满脸菜色?想不想穿好的?而不是一件袄子夏天抽了棉冬天絮上棉一穿就是三个秋冬?想不想穿金戴银,想不想满身绫罗,想不想过上真正有质量的好日子?”景横波眼底引诱光芒闪烁,声音压得低低,如巫婆。
那宫女却不屑冷哼一声,“怎么?就你这穷酸样儿,还想拿钱收买我不成?钱呢?”她冷笑一声,“你懂什么。你以为这宫中真的没钱吗?你以为大王会吝啬宁德宫的太后吗?告诉你,宫里什么都有,但王太后她老人家不喜欢用明白吗?她不喜欢,我们就不能做,有了鸡鸭鱼肉绫罗绸缎又怎样?宫中哪个妃子没有?她们敢在王太后面前用吗?她们都不敢,我们能吗?”
景横波不生气,笑眯眯地道:“哦,这样啊,那你们王太后是不是很爱钱?”
“你问这个做什么?”宫女警惕地看着她。神情已经承认了。
景横波笑一笑,“现在你们王太后,什么都舍不得。是因为她觉得你们吃的用的,都是她的。但如果她有其他进项,有额外财,她就会有种钱财天上落的感觉,到时候,你们多多少少都会沾光,明白吗?”
这本就是普遍心理,人对于“意外之财”,花起来总是大方点的。
“哪来的意外财?”宫女冷笑一声,“你是说以太后威权强抢吗?这说出去多难听?王太后她老人家慈善信佛,是万万不肯做巧取豪夺的事儿的。”
“谁要巧取豪夺啦,总要人高高兴兴送上来才是。”景横波嗤笑一声,“来,我教你个法子,准能讨了王太后的好儿,说不定以后还能过上好日子呢。”
“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人犯,我为何要听你的?”宫女目光灼灼盯着她,却不挪步。
“我啊?我是帝歌人。”景横波道,“我最近把我们那边的一种新游戏,传到了你们易国,引得很多人沉迷其中,没日没夜地玩。你们大王也不知道听了哪个酸儒的挑唆,勃然大怒,说玩物丧志,说我传播不健康娱乐,影响易国臣民的向上勤谨之心,长此以往,会对易国国力民生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因此把我抓了来,要惩戒我呢。”她一摊手,“其实就是个小游戏,关键在于每个人的控制力,在帝歌玩了很久了,也没见把帝歌百姓官员的勤谨之心磨去了多少。而且这种游戏,最适合人打发时间玩,玩得好还能赚钱呢。”
果然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那宫女,她立即问:“什么游戏?”
“麻将。”景横波道,“很好玩的,你要不信,我教你玩。算是感谢你把晚饭让给我的恩德。”
“你可别玩什么花招。”宫女警告她。
“能玩什么花招?”景横波笑,“我只是教你们一种玩法而已,东西什么的都你们自己备,很简单,很方便的玩意,你玩玩就知道了。”
说着便和那宫女聊麻将的玩法,大荒本地有抹纸牌游戏,却不流行,玩法也不甚有意思,这麻将的规则说给宫女听了,她一听就会,没觉出什么意思来,但又觉得长夜无聊,不妨试试。便去寻了人,用竹木做了一套麻将用具来,又拉了两个人来,美其名曰彻夜看守景横波,实际上摆开围城打麻将。
这一玩就玩到了快天亮,众人还精神奕奕,一个宫女头一抬,看见窗纸上方一线鱼肚白,诧然道:“咦,怎么就天亮了?”
“这玩意,提神!”一个太监兴致勃勃将牌一推,“和了!”其余三人都叹气,怏怏地掏出纸条。纸条上写着“帮忙值夜一次、值夜两次”之类的字样。
没钱,就以付出劳力为报酬,景横波深知玩麻将的真谛,就是一定要玩钱,没钱也要有所付出,凡是一切没有实际输赢的麻将,都是耍流氓。
木桌上纸片飞舞,景横波打着打着,又有些恍惚——这可是当初研究所四人组百玩不厌的保留节目啊,每周必打,过年通宵,不玩金钱,也贴纸条。
如今那三个人,在这片陌生土地上,还打麻将吗?
如今那些永远无法兑现的小纸条,还有人记得吗?
虽然她老人家混得比较惨,虽然是个女王,但一天麻将都没空打,难得打一次,还是为了求生和搞破坏。但景横波依旧衷心希望,现在那三只,有闲有钱在打麻将,她很希望看见太史阑穿得像个地主婆,叼着个黄铜烟杆,一只脚蹬在隔壁椅子上,以太极抱日月的手法姿态洗牌,一边冷冷道:“和了!”
什么时候能看见这一幕啊……景横波叹气。
景横波无法帮忙值夜,纸条上就写真金白银,其余人也不指望她兑现,博个心理安慰而已。
快天亮了,众人都有活干,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一开始做麻将的那个宫女叫锦熙,和景横波做了一夜麻友之后,对她态度好了很多,和她悄悄道:“你说这个,可以赚大钱?”
“你说呢?把筹码加大些,不封顶,不就赚大了?”景横波捣捣她,“喂,锦熙姐姐,你该有十八了吧?你这皮肤,可真好!”
“我二十四了呢!老姑娘了!”锦熙又欢喜、又惆怅地摸了摸脸。
“啊啊啊怎么保养的!”景横波扑上来摸她的脸,“啊啊啊我比你小四岁呢,你瞧我这皮肤!”
锦熙睨她一眼,又得意又又几分同情地道:“你是误中了换颜散了吧?而且好像是中了两种效果相反的换颜散。皮肤在短时间内猛然膨胀又收缩,留下了细纹皱褶呢……”
“姐姐!”景横波一把抓住她的手,声泪俱下,“你也是女子,当知容貌对我等的重要,我这皮肤,你说还有救吗!你手上若有好的丹方,我花钱和你买!你开个价!”
“我这身份,哪配有什么好东西?真正的皇家秘方,都在大王手里呢。”锦熙又遗憾又无奈地抽出手,在她耳侧悄悄道,“大王有时候心情好,会把一些秘方作为赏赐,赏给得宠的妃子。玉嫔李嫔等人,手中都有。不过这都是她们的珍藏,也是炫耀的资本,轻易可不会拿出来……”
锦熙呵呵笑着,若有所思地走了,景横波听见她咕哝道:“玩大了,王太后惦记的黄金佛,说不定也就有着落了……”
景横波啃着宫人让给她的烧饼,也呵呵一笑。
昨晚她已经打听过了,易国大王已经出宫。她不大明白为什么易国大王将她掳来,自己却跑了出去,但这无疑是给了她机会,她现在希望,易国大王回来得越迟越好,等她把老太婆和宫妃们的保养丹方都骗到手,再回来最好。
不过这可能性似乎不大,走一步看一步吧,景横波加紧恢复体力,现在的状态,想要离开已经不是大问题。
到了下午的时候,那个叫锦熙的宫女,过来传她,临走时对她眨眨眼,景横波心中一喜,知道老太婆果然被引起了兴趣。
一群人押着她去了老太婆的寝殿暖阁,也还是黑乌乌的屋子,挤了一群人,光线暗得脸都分不清,老远就听见妃子的娇笑,“太后娘娘这游戏法子倒是新鲜。”
她一进来,众人目光都齐刷刷投过来,王太后坐在上方道:“你的事儿,锦熙和哀家说了。你提的那个游戏法子,哀家瞧着也有几分意思。宫中嫔妃们,日常也是空闺寂寞,你陪她们玩玩,教教她们,玩得好,哀家和大王说说,看能不能减你的罪。”
景横波忙道:“得令。”过去坐下,对面就是李嫔,两边各有一个妃子,听人称呼,一个是玉嫔,一身玉色衣裳,一个是琳嫔,拿一把丝绢团扇。景横波暗中庆幸幸亏她们衣服首饰什么不一样,不然她只能在心底给她们编号:景一号,景二号……
其余人都围拢来,目光灼灼瞧着,景横波简单说了规则,又道:“各位娘娘,玩这个,总得有些彩头。这是规矩。我是罪人,不敢要娘娘们的宝物,但也请娘娘们,多少给个想头。”
众妃嫔都道:“那是自然。”纷纷道出自己的彩头,景横波听着,没一个提出秘密丹方的,都是些首饰珍玩,心中颇为失望,但又无法可想。
正思考着是继续煽动这些人拿出更重要的彩头呢,还是先打她们个落花流水再进行逼迫?忽听太监传报:“大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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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到去年这个时候凤倾已经完结了,顿时累觉不爱……
第二十五章 宫伯虎点秋波
尖尖细细的声音,针一样顿时戳破了这殿中的纷扰,众嫔妃急忙站起的站起,整衣的整衣,纷纷要拥到殿口迎接,满殿里挤成一团,“哎呀玉妹妹你抢什么?”“哎李妹妹你踩了我裙子。”之声不绝。
景横波心中却又失望又愤怒——眼看有希望苗头,却挨上临门一脚!
正想着干脆闪了算了,回头再去几个宠妃那去偷,不想那易国大王来得却极快,那边太监刚刚传报,这边人已经跨进门来,一声“免礼”干脆利落,众妃嫔还没挤到门口,他已经进室来,顺手将大氅往靠得最近的李嫔怀里一搁,已经对上头款款站起来的王太后微微一躬,道:“给王太后请安。”
易国大王非太后亲生子,王太后也从来不敢挑他礼,忙亲手扶了,笑道:“你可来了。来得倒巧。她们都在呢。”
易国大王一转身,妃子们赶紧请安,目光灼灼如狼,将他包围。那捧着大氅的李嫔,又得意又骄傲,满脸发光。
易国大王对着嫔妃们一扫,忽然似乎怔了怔,但这愣怔一闪即逝,谁也没有注意到。
满屋莺莺燕燕,同一张脸同一种笑容,拥在一起,其实是一种挺可怕的感受。
景横波坐在桌子边,托腮瞧着这易国大王,易国大王的本来面目她还是第一次见,样子也清清秀秀,但眉目间总有三分戾气。看着让人不舒服。
她忽然不想走了。
因为她觉得这大王有点不对劲。
好像……没原来那么娘了。
景横波对易国的变脸,印象太深,条件反射地开始怀疑。只是有一点想不通,她这个外人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些嫔妃作为大王身边的女人,怎么一点都没觉得奇怪?
也许还是自己多想了,万万没有人家母亲老婆认不出,自己反而认出的道理。
王太后款款又坐了回去,做一脸慈爱状,让儿子的小老婆们上前献殷勤。她本就是个继母,和大王关系向来淡淡,大王能认她做王太后,她自觉心虚,从来不敢多要求什么。
那群妃嫔又兴奋又不安——大王素日不喜欢来后宫,尤其不喜欢看见一大堆女人,嫔妃们来太后处请安,他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因此嫔妃们过来请安都穿得简单素淡,此时却恨不得赶回去,再满身插戴了来才好。
也有人暗暗奇怪,大王今日怎么就破例了?而且难得的,以本来面目出现呢。
易国大王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遍,最后绕过面前的那堆女人,精准地落在了头发最短的景横波身上。
女人再怎么扮别人的脸,都不会舍得将头发绞了的。
他目光投来那一霎,似有波动,但转瞬便无。
“本王今日来此,是为将此女带走。”他指指景横波。
景横波心中咯噔一声,心想没错了,还是易国大王。真不该有侥幸心理。
王太后忙笑着解释,“哀家一直小心看守着,只是此女说她会一种有趣的博弈游戏,便让她教教妃子们,也好打发深宫寂寞。”
妃子们及时露出哀怜之色,眼巴巴望着易国大王。易国大王的目光,看木头似从她们身上掠过,又落在了景横波脸上。
他看看景横波忽然有些下垂的眼角,和脖子上多出来的细纹,再看看妃嫔们毫无纹路和瑕疵的肌肤,忽然道:“哦?什么游戏?”
李嫔急忙抢着将规则解释了一遍,易国大王看一眼牌桌,忽然道:“听来很有意思,我也来一局。”
所有人都一呆。
景横波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就见易国大王自顾自坐下,左右看了看,点了李嫔和玉嫔,道:“四人局吧?那就你们两个了。”
景横波慢慢洗着牌,心想这个大王是真的假的?打的是什么主意?是真的话,要不要趁机neng死他?
那俩喜出望外赶紧坐下,其余人醋意冲天,都不肯走,挤在一侧观战。易国大王也不管,听李嫔说了规则,若有所悟,道:“需要出彩头?”
俩妃应是,易国大王看一眼景横波的脸和脖子,又问:“那你们提出了什么彩头?”
俩妃又说了。易国大王一笑,摇头道:“原先这彩头也罢了,可如今本王亲自参战,你们还赌这些?”
玉嫔忙笑道:“大王亲自参战,自然要以我等最珍贵的东西作赌才对。”
李嫔不甘示弱,忙道:“妾妃等身边诸物,自然以大王所赐为最珍贵。只是这般拿出来作赌,似乎也显得轻慢大王心意……”
“无妨。”易国大王一摆手,“本王赐的,才是最珍贵的。你们懂得便好。怎么,怕拿出来输给了本王?”
“妾身等,连人到心,都是属于大王的,输什么给您,都乐意啊。”俩妃急忙笑着趋奉。玉嫔便道:“妾便以洗颜丹作赌。”
李嫔道:“那妾以大王所赐,回颜紧肤散配方作赌。”
景横波大喜,又看一眼易国大王——那啥,这么善解人意啊,真的假的?真的似乎没这么好心,假的,又是谁?
易国大王手一挥示意开打,那俩妃子却不肯放过机会,撒娇地问:“大王让妾身等出了彩头,大王自己呢?”
“你们想要什么?”易国大王问。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神里看见欲望,各自撇一撇嘴,玉嫔笑道:“妾身等什么都是大王赐的,哪敢和大王要东西。妾身等守在深宫,日夜盼望的,不过是大王的恩宠罢了。”
李嫔也掩嘴笑道:“妾身可不敢耽误大王日理万机,只望大王有暇,来妾身宫中,尝尝妾身新制的菜色便好。”
景横波撇一撇嘴——深宫女人都这么说话的吗?请吃个饭用得着这么眼睛水汪汪春情上脸吗?直接说“想和你困觉”,再扑上去不好吗?
她忽然想到某个人的身体,想起那些日夜揩油的日子,顿时也开始眼睛水汪汪春情上脸蠢蠢欲动,忽听易国大王问她:“你呢?拿什么彩头出来?”
“想困觉……”她思绪还沉浸在某人的肌肤和身材上,满脑子的春情乱飞,不自觉的就说了出来。
对面,“嗯?”一声拖得长长,她忙正色道:“想自由!”
心里悄悄补上三个字,“……地困觉。”
对面又“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态度,随即道:“是你拿东西出来做彩头。”
景横波想了想道:“我可没什么好东西,这样吧,我若输了,就也贡献出一个养颜方子好了。”
“你输给她们,贡献养颜方子。”易国大王道,“输给本王,答应本王一个要求便好。”
景横波警惕地盯着他,她能确定这易国大王可能是西贝货,但却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但此时这戏总要配合演下去,也只好应了。
四个人哗啦啦开始洗牌,景横波手指一触到牌,险些热泪盈眶——久违的麻将!
此刻她无比怀念当初四人围城日夜作战,她和太史阑斗嘴,被文臻吐槽,最后君珂打圆场的日子。
那哗啦啦的洗牌声,亲切、琳琅、自在、如意,代表了那一段混吃等死,好友皆在的美好生活。
她现在很奇怪,当初怎么会觉得那样的生活不可忍受的?
给个女王都不换好吗!
瞧瞧现在,都过的什么日子,在一个陌生国家的陌生宫廷里,和一个不知道真假的大王以及他的俩妃子打麻将,一张桌子三张脸都一模一样,还是自己的脸。而且自己的脸还是三张脸里最老最丑的。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嫌她心大各种添堵吗?
心中有气,她洗牌的动作便分外大力,李嫔和玉嫔以为这也是洗牌的规矩,便也卖力地洗,哗啦啦哗啦啦,满桌的牌乱飞,好几次砸到观战的妃子的脸上。
景横波洗着洗着,忽觉触感有异,一瞧,易国大王的手指,正触了触她的手。
她目光落在那手指上,当真是漂亮手指,雪白干净,指节如玉雕,指甲如冰贝。
也是熟悉的手指。
她心花怒放地洗牌,想着大神就是大神啊,这么诡异的局,居然也破了,还追了过来,还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扮成易国大王?妙!妙极!
过了一会,手指又被碰碰,她以为宫胤要有什么事通知,凝神去瞧,结果宫胤若无其事把手指收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她手指又被碰了一下,景横波看看他那云淡风轻眼神,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这家伙就是趁洗牌揩油!
再仔细一看,那俩妃子也在趁洗牌揩油呢,手指在牌里面捞来捞去,不住试图捉住大王手指,可惜大王手指和游鱼一样,每次都巧妙避过李嫔和玉嫔的捕捉,然后在躲避的间歇里,再巧妙地捕捉景横波的手指。
四人借着洗牌,玩着揩油躲揩再揩油的手指游戏,乐此不疲,围观的妃嫔们都在打呵欠——这牌都洗了一刻钟了,这得洗到啥时候啊……
景横波一本正经解释,“洗牌洗久些,后面玩起来才更公平,才更没法出老千。而且在帝歌,越尊贵的人,洗牌的时间越久,手法越高。听说右国师宫胤,洗牌能洗三天三夜,能单手洗牌,用头发洗牌,用脚洗牌,用屁股洗牌……”
对面,宫大王手指一顿,越过正洗的牌,狠狠点在她的手背上。
景横波若无其事,巧笑如花——不就说声你的屁股吗?小意思。姐的屁股还被你狠狠踩了呢!
“国师果然与众不同!”众妃高声惊叹。
宫胤眼神乌黑乌黑,流转着危险的光芒。
哗啦啦牌洗了一刻多钟,直到某人揩油满足,据说从此之后,麻将就在易国流传开来,尤其长时间洗牌这个风俗,更被易国人奉为牢不可破的规矩,以洗牌时间久,花样多,为能力,为尊贵。为此还曾举办过专门的洗牌大赛,最后一名少年以用肚脐洗牌折桂,另一名女子以洗牌整整七天不吃不睡并列冠军,载入了易国麻将史册,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好容易牌洗好,开始砌长城,景横波又把规则给宫大王说了一遍,宫大王当真是超级大脑,嫔妃们第二遍听了还在迷迷糊糊,他已经非常痛快地开始出牌。
景横波一开始觉得,以她这个麻坛高手,赢这三只菜鸟简直是分分钟的事。虽说麻将以运气成分居多,但技巧,智慧,记忆力同样对赢面有很大影响,她这个久经锻炼,很会记牌算牌的人,等下就得用箩筐装彩头咯。
但愿望都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学霸的智商碾压,永远都是恐怖的。
一开始,景横波还利用宫大王不够熟悉规矩,赢了几局,面前筹码堆得高高,正在高兴,风头很快转了过来,宫胤开始大杀四方。
景横波目瞪口呆,看着对面宫大王,不多会儿,雪白的手指一弹,“碰!”将面前的长城一推,“和了!”
“二条!”
宫大王啪地拍牌,“碰!”牌一推哗啦一声,“和了!”
“白板!”
修长手指一弹一推,“对清!和了!”
“四饼!”
哗啦一声牌一推。
“碰!清一色!”
迅速、利落、干脆、霸气,洗牌如怀抱日月,推牌似翻覆江山,谈笑间气吞虹霓,对牌时如指千军,一代雄杰指点江山的气度,用在牌桌上一般高冷威风。满桌上都是宫大王面无表情的“碰!”“和!”“清一色一条龙!”
赢了之后,神一样的男人一动不动,目不斜视,以神圣的气度,摊开手——快交钱!
景横波一边打一边捂住肚子——不行了,她憋笑要出暗伤了。高岭花人间雪的宫大神坐在牌桌上和一群女人碰胡的造型,实在太违和太脱线了,还有他收筹码时摊开的手。她真的很想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说:“啊啊啊高冷萌什么的一脸血好吗!”
不给她也有些奇怪,易国大王就算千变万化吧,但自己的妈,自己的小老婆们,也认不出他来吗?别的不说,易国大王在她面前就很娘炮,但现在宫胤扮不出那种娘炮气质,这些人都没怀疑吗?
她却不知道,易国大王是个受,却是个不明显的受,他那种娘劲儿,只在当初,为了演戏,在景横波面前透露过,因此给景横波留下了深切的印象。
而对于这些本来就很少见到大王,也不受宠的妃嫔们来说,天颜在她们面前,从来都是威严的,大王本性很娘?想都没想过。
倒是王太后,坐在一边,目光不时地在宫胤身上扫一扫,眼神若有所思。
宫胤打了四圈,算定赢定,将牌一推,道:“算筹码。”
不用算也知道,他赢了。两个嫔妃命人将那方子取来,都笑道:“不过是将大王的东西,还给大王罢了,也不知道大王什么时候,再还给我们?”
面对着景横波眼巴巴的目光,宫大王把丹方往自己袖囊里一塞。起身让王太后,景横波正想着他怎么不赶紧带走自己,就见他亲自给王太后讲解规则,又令三个一看就脑筋灵活的妃嫔陪打,三妃都很懂凑趣,心有灵犀地把好牌往王太后手中送,王太后坐下不多一会儿,面前筹码已经高高堆起,顿时眉开眼笑,浑忘记身周一切。
这时宫胤才起身,和王太后道:“母后,儿臣还有公务,暂且告退。此女子这便带走了。”
他“儿臣”两字十分含糊,被那些妃嫔的叽叽喳喳声音淹没,王太后洗牌的手顿了顿,看了看他,忽然道:“这女子哀家瞧着很有意思,哀家这里都是些老成人儿,如今瞧见一个乖巧姑娘,倒有些喜欢。如若她不是什么重罪,不如就留在这宁德宫,负责伺候陪伴哀家,将功折罪好了。”
景横波心中一跳,心想老太婆起疑了!
其实如果宫胤来了就带她走,也许不会被发现,但他坐下来骗走了丹方,时辰拖久,破绽便容易多些。
宫胤倒是毫无意外模样,笑道:“若是寻常人,母后开口哪有不应之理。可此女生性狡狯,又身系大案,儿臣怎么敢将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留在母后身边?万一她包藏祸心,谋害您,如何是好?”
王太后沉吟一下,终究不能确定,此时对面妃子又打出一张她需要的牌,她急忙碰上了,忙着和牌收筹码,脑筋此时都被这又有趣又生财的游戏占据,想了想道:“你既然来了,也别就这么走。整日操持公务,也该让这宫中女子,好好伺候伺候你。你看着,让她们谁和你去吧。”
众嫔妃都唰一下抬起头来,打麻将的心中懊悔不胜,其余人目光灼灼如狼,景横波斜着眼睛看宫胤,等着听他如何拒绝,结果听见他道:“那就她吧。”随手指了指穿一身玉色的玉嫔。
玉嫔喜不自胜,景横波又斜眼瞄了瞄玉嫔——宫胤为什么指了这个?她特别美些?
王太后再无话说,早被那麻将吸引去了全部心神,宫胤带着玉嫔和景横波,在众妃羡慕妒忌恨的眼神中退场,出了宁德宫,便有双人辇接着,宫胤携了玉嫔上了辇,看了一眼景横波,道:“让她在后面跟着。”
景横波只好跟着,人家坐轿她跑腿,女王陛下苦兮兮看着辇上两人背影,看着那玉嫔不住格格笑着,坐着坐着便往宫胤肩上靠了过去,发狠想要将这不要脸的小妖精拖下辇来,或者将那不要脸的男妖精狠狠揍一顿。
辇行到拐角人少处,她盯着那些护卫太监,等着宫胤纵身而起,自己好里外配合,就此脱离易国宫廷,谁知道这样的机会遇见好几次,宫胤都毫无动静,她一肚子纳闷,却也不能丢下宫胤自己跑,只得一路跟,走着走着一抬头,就看见红底金字“祺祥”宫名,却是易国大王寝宫到了。
不会吧?宫胤扮上瘾了,真跑人家寝殿睡人家妃子以作报复?
宫胤果真进了寝殿,这回还不让景横波跟着,让人把她安置在配殿厢房里,自己真带着玉嫔进了正殿,随即宫人们又退了出来,有个老太监面带微笑,吩咐众人准备温汤热水,又送进各种补养助兴之物,景横波隔着窗子瞧着,心想哟,这真是临幸的节奏哦。
她觉得吧,易国大王以易容法掳走她,宫胤就扮成他来住他的宫殿,睡他的妃子,这个报复方法是很好的,可是真要睡是不能的,不仅不能睡,摸一摸也不行,单独相对也不行,讲话也不行,宫里这些女子媚术很牛的,宫胤那个纯情小处男万一扛不住,她老人家就赔了国师又折兵了。
正殿的殿门沉重地关上了,眼看着天又黑了,殿内似乎有女子朦胧的笑声,转瞬不见,外头的风帘被风吹了一晃一晃,晃得她心发痒。
……
景横波在易国大王寝宫外,东张西望地心痒,英白在翡翠王宫外,东奔西走,不得其门而入地,心急。
他一路追着那娘俩到翡翠已经有几天了,翡翠女王不邀请,他也不好意思跟着进宫,玉无色一进宫门就立即下令御林军关门,动作急迫得好像后面有狗在撵,而女王头也不回,挽着她的“新未婚夫”款款而入,连背影都写满傲娇。
随后就有宫监,骑着马,挂着红,拿着谕令,喜气洋洋地奔赴各大臣家,去传递“大王将纳新王夫”的喜讯。随即便有很多大臣,喜气洋洋,捧着贺表求见,要“为大王贺喜。”
这些英白都在宫廷墙头上看见,为此不得不多喝几口酒。
翡翠王宫的守卫们很有分寸,他们不管英大统帅在墙头上的任何动作,但绝对不允许英大统帅越过墙头。英大统帅又干不出欺负下人把人打一顿闯进去的坑爹事,只好在墙头凄惨地风餐露宿。
小王子玉无色也挺凄惨,女王说话算话,说禁足他就禁足他。玉无色也硬气,当即要求,禁足算什么,惩罚不够,干脆罚他去看大门,保证将功折罪,给母亲大人守好这一班岗。女王陛下表示孺子可教,看在他深切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份上,先不忙着废王太子之位,留位察看,以观后效。
玉无色当即冷笑着,搬了自己的铺盖,带了自己的狗腿,和一大堆自己酿的好酒食材,搬到了宫门司特意为他腾出来的空房子里,搬来的第一天,就在院子里整治了野味全席,架子上烤了十八种野味,小王子手持专用工具,在架子边轮番走动刷油,状如指挥千军的大将军,香气极其有冲击力地飘过宫墙飘向大街飘出半个城,满城的狗和猫都闻风而动,隔着宫墙声声哀怨。
英大统帅内心也很哀怨,食物很香也就罢了,关键是玉无色还开了一坛酒,隔着半个院子他也能看出那酒色清冽绝对上品,而酒香醇厚,开坛刹那就压过了各种浓烈的食物香气,诱得他满肚子的馋虫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外爬。
更可恨的是玉无色那个小兔崽子,那么好的酒,那么诱人的酒,他不拿来喝,他拿来刷烤好的野味!用舀水的大勺子舀酒,一路上泼泼洒洒,看得爱酒如命的英白一阵阵眼前发黑。
这么瞧着瞧着,他开始觉得,这个儿子无论如何都得认下来,认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以老子的威严,勒令他上交所有的酒!
玉无色在院子里狂吃狂喝,他老爹在墙头喝风饮露,就着薄酒啃烧饼,玉无色好酒开了一坛又一坛,连厨房的鸡都醉了好几只。喝到半夜玉无色醉了,撒酒疯,光脚赤足在院子里乱蹦,还不许宫人去通知女王,把人统统撵走,在院子里砸酒缸,转了好几圈忽然撞到酒缸,眼看就要一头栽进去,忽然身后风声一响,眼前一黑。
等到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被窝里,被窝暖和,身上干净,呕吐物都不见,阳光温暖,除了满院子酒气还没全散外,昨夜疯闹似乎是个梦。
他怔怔半晌,隔窗瞄见,那个人影还在墙头,他急急命宫人查看酒有无少了,回答说除了砸坏的,其余一点不少。
玉无色有些诧异也有些失落,再看那墙头人影,喝酒的姿态还真有几分潇洒,只是日光里那一角剪影,怎么瞧怎么有几分孤单的意味。
小王子坐在被窝里,眼珠转转,从鼻子里嗤哼一声。
那边王宫一角的高楼上,远距离窥测那院子一夜的女王,也哼一声,打了个呵欠,看一眼墙头那个人影,懒洋洋下楼上朝去也。
三个人。一个人在墙头迎风喝酒,一个人在上朝路上唇角带笑,一个人在被窝里若有所思。
这日子也便这么过了下去,执拗的执拗,傲娇的傲娇,各有各的办法,直到有一日七杀他们带着霏霏二狗子来了,说是受不了裴枢的好杀,奔来找英白商量,七个逗比七嘴八舌地表达了人生的寂寞,以及对英白临阵脱逃的不耻,对裴枢残忍好杀的不满,最关键的是,对没有波波顿显单调的生活的不快。并表示要为英白的追妻之路奉献一份心力,保证帮他迅速搞定,被英白坚决而客气地拒绝——开玩笑,眼看就快有破冰趋向了,给七个逗比一搅,这辈子能讨到老婆认下儿子吗?
好在这时候也有消息,引开了七杀的注意力,来自易国的有宫胤独门标记的密信,传入了英白手中,大统领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求见翡翠女王的理由——宫胤以景横波的名义,向翡翠女王发出邀请,邀请她秘密陈兵于易国边界,在合适的时候出兵。黑水女王,愿意与翡翠女王,共分易国。
……
黑水女王和翡翠女王,已经在讨论如何瓜分易国,真正的易国大王易一一,此刻还在幻都之外的平原上驰骋,带着他最亲信的宫中密卫。
正因为最亲信的密卫都被他带走,所以宫胤才没有第一时间被发现——密卫才是真正最熟悉大王的人。
易一一追逐着那个从老王寝宫里出来的影子,不肯罢休。
这几年来,自从听说还有某个兄弟没死,手中甚至可能有玉玺之后,他就没有一天能好好安睡,总是做梦有人拿着玉玺,冲上了他的金銮殿,扮成了他,杀死了他的群臣,夺走了他的权柄,将他的国家,变成了他人的国家。
这样的恐惧太深,以至于成为执念,他苦苦不休地寻找皇叔,找的已经不是当初那份生死相许的感情,而是一个谜底和未来几十年王位的安定。
所以当线索终于出现,哪怕有可能被骗,他也不舍得放弃。
真正的阳谋,能成功,都是因为扣紧了人内心深处最执着的欲望。
前头那人武功很好,身形飘忽,好几次他觉得把人给追丢了,但没多久又看见了,这让他既心安又烦躁,因为他发现,自己离幻都越来越远了。
但此时又不敢回头,也不能撤走身边的人回王宫,因为前头那人,很明显是有帮手的,而且是极其厉害的帮手,一路上的追逐,各自极尽巧思。
他盯着前头那个黑影,忽然对身边最信任的护卫首领道:“你回幻都,传令所有臣子,这几日内,不上朝。如果遇见上朝召唤,没有我本人”祺祥主人“私印下文,也万万不可应召。”他声音忽然转狠,“如果在宫中,发现另一个我,立即格杀之!”
密卫接令而去,易一一头痛地揉揉眉心,易国易容之术甲天下,有利有弊,给自己带来各种方便的同时,也同样潜伏着各种被人易容假扮的风险。
他为了防止有人假扮自己或者重要人物,安排了专人隐伏在殿中,专职“验脸”,但有些事,还是不可不防。
前头那个黑影又出现了,伴随着一阵一阵的黑雾涌动,这是易国王族才会使用的“雾隐术”,其实也就是障眼法的一种。在这种雾气中,可以及时换脸,改变身形,还可以换人。
他收敛心神,风一样地追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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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标题,来自于评论区智慧,特此说明并感谢。
天冷啦,期末啦,都去钻热被窝啦,书也不看啦,言也不留啦,有谁还记得金山寺畔的夏桂圆吗……
第二十六章 你的一切,我的最好
易城公主掸掸手掌,掌心里一把淡淡黑灰,那是施放雾隐术,留下的痕迹。
她现在正骑在一个黑衣人的背上,在暗处奔行,而在不远处,雾气散尽的地方,有另一个人,在引着易国大王前进。
以易城公主那点本事,她顶多知道那老王宫中的机关,故意翻动机关引大王来追,但绝不可能吊着他跑出幻都,这自然是有人帮忙。
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引着易一一跑出王宫之后就已经力竭,正要放弃,有人忽然冲了过来,一边道:“我等接应你,继续向前走。”一边让她放出雾隐,换一个人继续引着大王走。
其余人背着她,跟着一路前行,她只在必要的时候借助雾隐术,出现一会儿,留下点令人疑惑的线索,引着易一一不肯放弃。大部分时候,是那个轻功高绝的人,引着易一一前行。
易城公主发现这批人,有着和大王密卫共同的特性——沉默、谨慎、默契、有组织和纪律,有自己的信息传递方式,彼此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比大王密卫还要优秀,这些人轻功高绝,身影飘忽,极其擅长追踪和反追踪,以及各种伪造陷阱和障眼法。
她以王族的眼光判断,这些人也属于某一高层人士的私人护卫。
密卫的水准,取决于王者的地位。比易国大王密卫还要高级的私军……
她忽然激灵灵打个寒战,低头,眼光扫过背着她这人的手腕。
手腕上有衣袖,但在行动间,偶尔露出手腕肌肤,肌肤上有一层淡淡的标记,看上去,像一张网。
她又看了眼身边另一个黑衣人,那人面具面罩齐全,耳朵上似乎有耳环,仔细看不是耳环,是一根小小的刺,再仔细看那刺也不是真的,是画上去的。
她想这大概就是两种密卫的标记吧。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隐约能看见后头一大队人。她唇角绽开一抹淡淡笑意。
虽然这是危险活儿,虽然是被迫,但追到现在,她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快意。
快意易一一也有被自己吊着,像狗一样撵着自己跑的一天。
而在之前的很多年,都是自己和姐妹们,像狗一样撵着他,只求在唯一兄弟凶残阴毒的刀下,搏一个存活的机会。
以至于当她唯一的亲生兄长也被下手的时候,她不得不亲自上去也添一刀,踩着他的尸体,和易一一说,哥哥在她十岁的时候就逼奸了她,是她最恨的人,感谢大王帮她报仇。
大王信了,反觉得她心性坚狠,是个人物,由此对她高看一眼。她也是他留下的,唯一的异母妹妹。其余姐妹只要不是和他一个母亲,一样难逃杀手。
事实上……
她抬手,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泪珠。
那唯一的亲生兄长,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给过她温暖的哥哥。
……
易一一在旷野上奔行,易城公主在奔行中回忆,有人,则在回忆中唏嘘。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联系上你。”一个微微有些粗哑的声音道。
一阵静默,随即有人道:“你不顾一切地联系我,逼我离开了帝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声音有点细,难辨男女,听起来有点怪异,像一个人拟声多年,渐渐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嗓音。
“我想做什么,还用问?”前头那粗哑声音冷笑一声,“当然是报仇,夺国。”
又一阵静默,随即那不男不女的声音缓缓道:“我过惯了平静日子,不想再掺合你们的事了。”
“你想不参合也不行。”前头那人道,“易一一正在到处找你呢。”
“那还不是你放出的风声?”细声音冷笑道,“你故意放出王族还有人活着的消息,又放出玉玺的消息,这些消息都指向我,你让易一一怎么睡得着?你让我怎么能安稳?”
“这些年你就真的睡着了?安稳了?”粗哑的声音讥诮地道,“你若真安稳,用得着托庇于国师麾下,男人都不敢做?”
隐约一声唏嘘,细声音道:“你们的事,我掺合不起。当年一场掺合,我直接就成了造反不成被放逐的罪人,多少年寄人篱下。再来一场,命将安在?”
“易一一会放过你吗?”粗哑声音笑道,“你为他里应外合,伪做造反,将有异心的王族子弟一网打尽,事后他是怎么对你的?你要不是逃得快,还不是差点就被他的密卫暗杀?他早早就掌握了权柄,却根本没有撤除你的通缉令,也没有为你说明真相平反,任你以一个罪人的身份,托庇人下,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自己细细想想,你们两个,情深意重的是谁,薄情寡义的又是谁?别总记着少年时的那些恩义情分,我告诉你,在至高权面前,什么情分,什么恩义,都是狗屁!”
长久的沉默,良久,一声叹息,轻轻渺渺,如雾般散了。
好一阵子,还是那粗哑声音在说话,道:“国师在帝歌,你是怎么能悄无声息离开他身边的?不怕被发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国师就在易国,”细声音道,“之前他一直隐匿行迹,但就在先前,他手下潜伏在易国的蛛网和蜂刺,全部被调动。一定有所动作。”
“阿鄯,你在国师身边多年,对他的性情应该很清楚。”粗哑声音缓缓道,“你说,国师在易国意欲何为?他调动蛛网蜂刺,又是意欲何为?”
“我无从揣摩国师的想法,我也劝你不要揣摩。国师哪怕孤身在异地,也不是你我能动的人物。帝歌的波谲云诡和我们无关,你的目标只该是易国。”前头那个声音道,“我只知道,蛛网蜂刺,是国师手下最为重要的密卫。散布在各国搜集情报,以及作为非常时期的人力配备。因为隐秘,肯定越少出现越好,尤其在帝歌之外的蛛网蜂刺,一旦出手,很容易会被当地王权摸出根底,连根掀起,毁掉之前多年的经营和心血,所以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调动。我觉得,能让国师出动易国的蛛网蜂刺,十有八九,和易一一有关。在这易国,目前也只有易一一这个地主,够得上做国师重视的对手。”
“好极!”粗哑声音欢快地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易一一已经出了幻都,一路向边境来!”
“你要……”细声音语气露出一丝震惊。
“将计就计,借力打狗!”粗哑声音笑道,“他当初是怎么围杀我们的,现在,就让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
大荒北部起风云,王者大风,从易国一直刮到玳瑁。
上元城头,飘散着硝烟的气味,城头士兵们,蜷缩着靠着墙头假寐。
战事连绵,上元在裴枢的一阵猛攻之下,原先已经喘不过气来,但大王运气好,忽然得了个名士,在她献计之下,那凶猛如虎狼的裴枢,第一次小小受挫,在城下鸣金退兵。
上元城终于喘了口气,全城欢喜,压抑良久的气氛一松,大王心情愉悦之下,终于想起今年的年宴没有赐给大臣,于是下令赐宴金殿,补上没来得及好好吃的年夜饭,也为给名士庆功和接风。
是夜,宫灯高悬,锦绣满殿,珍馐罗列,暗香花影,众臣贺声里明晏安举起金樽,笑呵呵道:“酒三杯。一杯贺上元安稳,王图永固;二杯愿海清河宴,天下归心。三杯谢凤凰初降,佑我上元。”
他向坐在身边,化名“忘尘”的俞采举杯,摆出自认为最为倜傥的笑容。
众臣听那句“凤凰”,心领神会,都知大王对这才貌双全的女子心动了。王者为龙,求配的岂不就是天上凤?
众臣纷纷举杯,“谢凤凰初降,佑我上元。”
俞采在上座,优雅得体微笑,眼神如这酒水粼粼,倒映前事如前生。
……
景横波烦躁地在室内走来走去。
宫胤不带着她赶紧走,这时候和人家妃子关着门干嘛呢?
她想过去看看,奈何身边一直有两个死太监,不错眼珠地盯着她,这么在人眼皮子底下“咻”一声不见,实在有点太打草惊蛇不是?
好容易等到两人有了各自转身的机会,她操纵一只花瓶,敲倒了一个,另一个听见动静转身,还没看清楚,后脑勺又挨一记。
景横波呵呵一声,将两个人拖到角落里,身子一闪不见。
下一瞬她身在宫室之内,层层帘幕,重重屏风,未点灯火,而天色暗沉,所有景物都淹没在朦胧虚幻的光线里,而在大殿深处,有呢喃语声传来。
隐约听见女子声音娇痴,“哎呀,不是这里……”
“啊,别太用力……”
“哦哦哦……这里这里……嗯……对……”
“啊……不能这样……”
隐约还有宫胤的鼻音,嗯嗯应答,是景横波最爱听的,一听就浑身燥热想扑倒他的那种鼻音。
景横波立刻燥热了。
这两只在干嘛?嗯?
易国各种虚幻各种假,宫胤不会也中道了吧?
她抓起一只花瓶高举,“咻”一声就穿了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止住。
蹲在屏风后宝座边的两个人,愕然转头向她看来。
景横波一瞧,衣裳整齐,表情惊愕,距离合适,分寸妥当。两个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你来做什么?”宫胤皱眉,赫然还是易国大王的语气。
景横波一听就知道,他还在演戏,必有所图,心想哎呀糟糕,搞砸了,眼珠一转,立即摆出一脸盈盈的笑。
“大王……”她迈着风摆莲荷步,袅袅婷婷走过去,娇娇地往宫胤肩上一靠,兰花指托向他下颌,一个熟练的媚眼儿已经飞了过去,“妾身有些要务,想要和大王禀报……”
那“要务”两字,咬得轻轻又飘飘,衬着那媚眼儿,足可以让任何男人的魂儿飞掉三两。
玉嫔蹲在那,盯着景横波的姿态,不由自主地拗了拗肩颈,学起了她的风情。
宫胤顺势抓住她的手,盯了她一会儿,他比她高不少,这样俯视下来的眼神很有力度,景横波心里哎呀哎呀地想好man好man,又讨厌他那张易国大王的脸,吃吃地笑着,去摸他的脖颈。
宫胤忽然手一甩,景横波“哎呀”一声身子后仰,穿过帘幕,噗通一声落在了后头的床榻上。
宫胤又是一拍,一脸妒色的玉嫔翻着白眼倒下,宫胤随便一脚把她踢开,掀开帘幕,还没俯下身,一双手臂已经搂住了他的脖颈,某人气喘吁吁在他耳侧道:“坏人……流氓……高冷帝……蛇精病……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宫胤维持着身子半弯的姿势,扶住了景横波的肩。
“想……想……”景横波笑嘻嘻咬他耳垂,眼看着耳垂由白转淡红,晶莹剔透珊瑚珠儿一样,他身子一震,立刻便软了,景横波嘿嘿一笑,忽然双腿勾住他的腰,一个翻转,啪一声床榻震动,她把他压趴在床上。
“想……打你屁股!”景横波咬着他耳朵,对住他耳朵大声道,“你竟然没认出我!你竟然踩着我屁股飞上天!飞,飞,飞,飞你妹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着就去扒他裤子。
宫胤一抬手,按住了她的手,景横波骑在他身上开始哭:“呜呜呜你竟然没认出我,呜呜呜你竟然踩着我屁股飞了,呜呜呜这还是真爱吗?呜呜呜我好惨,吃了又胖又瘦的药,皮肤也出现皱纹了,肉也下垂了,人也丑了,你也嫌弃上了,脱个裤子都不给,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宫胤头疼地揉揉眉心——她变老了丑了,和脱他裤子,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如果脱他裤子就能令她恢复美貌,他倒也不介意多脱几次,可是关键是,他脱了,她呢?
身上那家伙还在小声地抽搭,他听着,倒多了几份心疼。景横波不是无理取闹不顾大局的人,她吵闹,多半还是心中不安,害怕容貌从此真的受损,一腔怨气无处发泄罢了。
他叹口气,抓着她的手,在自己大腿外侧拍了两下,无奈地道:“行,给你拍,满意了?”
“不满意!”景横波大声回答,倒也不坚持脱他裤子了,恨恨地揪着他的腰,指下触感流畅弹性,她想起自己出现细纹的肌肤,也不知道拿到的丹方到底效果怎样,顿时又怨念上了,一声声叹气。
忽然天旋地转一个颠倒,她已经在宫胤身下,那男人用肘压着她,道:“叹气什么?”
“丑了。”她忧伤地道,“我们分手吧。我眼瞧着就配不上你了……”
他盯她半晌,一伸手,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二话不说就往脸上划去。
景横波吓得一头蹦起来,撞开他手肘,刀从他脸颊边擦过,荡一条灿亮的弧线。
景横波一身冷汗——搞咩!狗血剧的节奏啊!这不是女主角的戏吗?他抢着演干嘛!
她哪有这么矫情,本来不过是发泄下怨气,或者还想着趁机诈诈宫胤,说不定可以知道一些他不肯说的事,谁知道这个家伙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先自个决绝矫情上了,顿时堵住了她所有的矫情。
越想越气,她破口大骂:“宫胤我总有一天要被你玩死。”
温热的唇堵住了她的骂声,下一刻她在唇舌淹没在一片呜呜声中,再然后她骂也骂不出了,身子也软了,眼神也柔了,怨气也没了,满身的负能量,都在他春水般的唇舌中被化去,成了彼此交融的滔滔流水,她喉间渐渐起了喘息,忍不住的挑逗和回应,彼此的躯体一阵阵微微战栗,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肌肤的细腻和弹性,以及那烈火燎原般的热度。
他的手忽然轻轻抚了上来,她微微有些讶异,想起这家伙,一开始连吻都找不准地方,后来吻技渐渐熟练,但整个姿态还是有点僵硬,现在已经会上手了?这么一想不禁有些紧张,身体有点僵硬,他的指尖却如春风般拂过,先是抚了抚她的脸,姿态尊重,她听见他含糊地道:“很好……”
手往下,又抚了抚她出现细纹的颈项,咕哝道:“很好……”
手又往下,她生怕他摸摸她的胸,试试看有没有下垂,急忙手臂一格,他似乎低低哼了一声,越过那重要部位,在她腰上抚了抚,道:“很好……”
她忽然明白他的意思——皱纹如何,老丑如何,你的一切,在我眼中都很好。
她轻轻叹息一声,心想这个冰凉又温暖,僵硬又柔和,高冷又细腻的男人啊……总是那么的矛盾,而她偏偏就爱着这样的矛盾,爱着他身上,不同于常人的,所有一切。
年轻的躯体挨挨擦擦,渐渐就生了电,生了热,生了不可控制的暗火,她忍不住哼哼唧唧,他低头看她,双眸迷离,脸颊生晕,双腿不自觉地较紧,绞出诱人的弧度,他隐约也感觉到下腹的燥热,而心间微微一痛,他脸色一白,好在脸上易着容,倒也不怕发现。只是心口迅速冰冷,怕被景横波发现,他迅速拉过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那玲珑曲线被密密遮掩,肌肤不再亲密接触,彼此体内的暗火便消减了许多。
她呼啦一下拉下被子,嗔道:“盖被子干嘛连头都盖上,想闷死我吗?”
他不答,抱紧被子,景横波又忍不住笑:“盖着被子纯聊天,隔着被子纯睡觉。好了,旧账算完,咱们来合计合计,后面的事你打算怎样?”
他搂着被子,慢慢地道:“虽然我觉得你丑一点更好,但如果真的有人把你弄丑,那还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景横波眼睛发亮,“你不走,就是为了整易国大王?你不怕他忽然回来,迎头撞上?”
“他应该暂时回不来,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事。”宫胤淡淡道。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问他,“未婚妻到底是怎么回事?”
“故事大体不错,人物不同。”宫胤道,“趁人之危勒索锦囊的,是你那个好姐姐。”
景横波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喃喃道:“询如为什么要搞那么一出?”
宫胤道:“调虎离山而已。”说着抱紧她……的被子,问:“你很喜欢耶律询如?”
景横波耸耸肩,“她性格很对我胃口。”
宫胤默然,半晌道:“很遗憾,我没有这样一个姐姐,来供你喜欢。”
景横波“噗”地一声,心想这货连姐姐的醋都吃!
忍不住抚着他的脸,道:“你有你自己就够啦。”
宫胤抓住她手指,在掌心里热着,手指渐渐热了,心深处有一处却是凉的。
“那你刚才和那个玉嫔,在干什么?”景横波没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像个吃醋的小妻子。
他却发觉了,心情颇好地按了按她鼻子,她皱鼻躲开,道:“别拿这张脸对我做亲昵动作!”
他笑笑,才答:“我和她做猜谜游戏,让她猜这大殿中,到底藏了多少面具。猜中了有赏。”
“为什么?一个不常见大王的妃子,能知道大王寝宫里的秘密吗?”
“易国和别处不同。他们负责了大荒土地上所有换颜,养生,改容,易容方面的供应。几乎所有的易国大族,都以此发家,都有自己的绝活。而这些宫妃,多半出自这种家族,在易容改颜等方面,必定都造诣不浅。只有行家才了解行家,这些宫妃又长年寂寞,没事干肯定都钻研这些。所以易国大王会怎么用面具,藏面具,以及相关的各种习惯,她们一定比别人清楚。”
“你想做什么?”
“找出易一一最能让人感觉他是大王的代表物。”
宫胤这句话很拗口,但景横波还是听懂了,“你要扮成易一一上朝?”
她眼睛发亮——这真是大胆的想法!是最凶狠的报复。扮成易一一上朝,玩弄他的大臣,修改他的国策,甚至可以矫传号令,灭杀掉正牌……
“啊啊,和你一起玩阴谋真的太爽了,我们这样一路玩过去好不好?把其余国家部族都统统玩一遍好不好?”她越想越兴奋,忍不住啪叽啄了他一口,“哈哈哈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
他不答,她敛了笑容看他,却隔了被子看不清楚,她伸手去扒拉他的脸,他的脸已经转了过来,他伸手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吻了吻,轻轻道:“好。”
……
景横波在被窝里听宫胤说了他的大胆计划,一拍即合,心情大好——男盆友为你撑腰这种事,感觉真不错啊。
因为要上朝,所以得在这呆一夜,宫胤干脆带着景横波出了大王寝宫,去易城公主的寝宫,想要找到传说中的那罐泥。看看能让耶律昙留下来的那罐泥,到底有什么玄机。
易城公主不在,宫室早早闭门,两人从墙头进去,还没落地,宫胤忽然眉头一皱,拉住了景横波。
景横波还没站稳,忽然一道风卷来,呼啦一声风声猛烈,景横波差点被卷下墙头,幸亏宫胤手快抓住,带着她闪过那道风声,沉声道:“紫微上人?”
风声一停,现出紫微上人身形,景横波一看是他,又惊又怒,骂道:“老不死你怎么在这里?还有你好端端就出手干嘛……咦?”
她忽然住口,发现对面紫微上人脸上表情古怪,脸色苍白,衣衫上一大片一大片暗沉之色,隐隐一股血腥气传来。
“怎么了?谁受伤了?”她失惊问,心砰砰跳起来。
“丫头!”紫微上人一把抓住她,语无伦次地道,“她不行了……她快死了……你去看看她……都怪我……都怪我……”
“谁?谁?”景横波听得烦躁,一把拨开他就往里冲,一路上横七竖八的都是晕倒的宫女,还有斑斑的血迹,看样子是紫微上人一路把人带到了这里,放倒了所有宫人。
景横波心越来越往下沉,当她冲进宫室,看见床上气息奄奄的耶律询如的时候,恍如被雷劈住,怔在了当地。
“姐姐……”
床榻上耶律询如脸色苍白近乎透明,乏力地对她招了招手,道:“来了啊……很快嘛……波波……我不行啦……快过来,我有错误要向你交代……”
景横波愣了一会,霍然转身揪住紫微上人,“你怎么搞的!你怎么追人追成了这样?她怎么回事?被耶律昙害的吗?”
不等紫微上人回答,她又烦躁地甩开手,道:“别废话了,有什么回头要说,救人要紧,老家伙你不是很擅长医术的吗?快去救啊!”
紫微上人不说话,抬起衣袖慢慢覆在自己脸上,只露出尖尖的雪白的下巴,唇角紧紧抿成一线。
景横波一看他这动作,心就凉了。
老不死擅长医术,如果他都束手无策,耶律询如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耶律询如的身体,本就千疮百孔,哪里经得起任何稍微重点的伤害。
床上耶律询如精神还好,看她揪住紫微上人,还在幸灾乐祸地笑,一边笑一边喘气,道:“呵呵呵,骂得好,叫他玩……不过波波,骂完也就算了,别动真格的,你知道的,我本就活不长,能精精神神地渡过最近这一段日子,我觉得很值啦……”
景横波背对她,不理她,怔怔地看着紫微上人,轻声道:“……你为何不保护好她?”
紫微上人勾着脑袋,犯错小孩似的,长长的头发披下来,沾着询如的血。
“我不信你不知道询如对你的心意,”景横波轻声道,“我不信你不知道她一直在为你做什么。你游戏众生,你嬉笑放纵,其实越游戏越放纵,越说明你放不开。你自己放不开要玩也就算了,可询如玩得起吗?你被一首见鬼的狐狸歌搞得半疯谁也管不着你,可是对一个本就寿命不长,是拿有限的生命来爱你的女人,你不能靠谱些吗?”
紫微上人脸色惨白,忽然转过身,面对着墙壁,不动了。
他长发和长长的袖子垂着,对着墙壁一动不动,乍一看像只伽椰子。
景横波瞪着他背影,只觉得一口血梗在喉间,完全的没有办法,只得求助地回头看宫胤。
宫胤一直默不作声,他对耶律询如没什么好感,但却不忍景横波伤心,一直在皱眉思索,此刻他忽然向着宫门,抬了抬下巴。
景横波顺那方向望去,看见门口忽然多了一个人。
第一眼以为是另一个宫胤,随即她反应过来,是那个假宫胤。
他出现在宫门口,周身散发幽幽寒气,气质还真有几分宫胤的味道。
景横波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用问,耶律询如是被他掳走的,受伤也必定和他有关。她正要奔过去,身后耶律询如却在咳嗽,声声唤她:“快来听遗言……”
景横波无奈转身,瞪着她道:“你还要护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圣母了!”
“死都死了……还和俗人计较什么……”耶律询如懒懒道,“做错事的人,比承受错误的那个人还不好受,你杀了他,还是解脱他呢……”
景横波恨恨哼一声,看着对面男子缓缓走近,擦去易容,恍然道:“三公子!”
当初耶律家黄金部大宅见过一次,她对这人留下很深印象,现在也就立刻明白了询如为什么要维护这人,很明显这两人有旧情来着。
耶律昙默不作声,看了一眼耶律询如,忽然走进内室,宫胤也不阻拦。过了一会,耶律昙拿出来一个罐子,宫胤的眼神,这才出现了变化。
景横波也道:“这莫非就是……”
她住了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宫胤说要找这罐泥,但并没有和她说清楚为什么要找这罐泥,她原以为是一些重要宝物之类,但现在她已经闻见了罐子里的气味,明明就是易山山腹沼泽里的那些古怪的泥。
现在问题来了,耶律昙知道这些泥,宫胤在找这些泥,这些泥在易山山腹内,改造着一群科学怪人样的东西,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她正思索着,耶律昙已经拿着罐子,道:“我有办法,可以试试。”
------题外话------
……
我裤子都脱了。
你们都不往我兜里塞月票……
第二十七章 空手夺易国
俺好想空手套月票啊
……
------题外话------
最后宫胤下了一道旨意,“听闻近期邻国有异动,‘欲’待派遣杀手潜入我国境,以我国易容之术,偷梁换柱,窃取中枢。对方到底会扮成哪位重臣,目前还不清楚。便是扮成本王,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即日起至该团伙剿灭之时,没有外差公务的爱卿们,请一律留在幻都,不得随意外出,外差诸卿,请只在规定城池区域内活动,不得随意跨界,以免被我边军误杀。另,传令各地驻军及边军,但凡在幻都以外,发现任何朝中臣属,包括本王,一律判定为假,格杀勿论!``”
察觉了,也不敢说什么,一家老小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如今这些人被远远调开,西贝货被发觉的可能‘性’减少,正牌想要验明正身的可能‘性’,也在减少。
疑‘惑’归疑‘惑’,旨意还是要领的,宫胤接着又下了几道命令,都是调动重臣出外公干,理由都很充足,众人没发觉什么。倒是那大相,敏锐地觉察到,远远调离幻都的这群人,都是重臣,都有出入宫禁和密折专奏之权,都是大王倚重亲近的臣子,而且大多有‘女’儿在宫内为妃。
众臣微微有些诧异,易国有几处临水口岸,十分繁华,临近部族垂涎已久,多次在邦‘交’过程中,提出互利通商或借水道运输的要求,但都被易国大王拒绝,大王今儿是想通了?
“翡翠‘女’王递来开放口埠请求国书,要求开放永联、沙塔、沣水三县为通商口岸,着副相率大司正,前往沣水县,与翡翠‘女’王来使商谈。”
“臣等领旨!”
“东陂城听闻有贪腐渎职事件,东陂县主‘私’卖赈济粮,以次充好,荒年不足应急,引发百姓‘骚’动,此案件‘交’由吏部卿会同户部卿办理,即日前往东陂,查明案情,及时回报。”
武将们也都明哲保身,眼观鼻鼻观心地站住了。
想归想,却不敢提,怕大王此时还在气头上,一时考虑不周。还是莫要当众拂了他面子的好,大不了事后再慢慢劝好了。
几位武将面面相觑开‘春’换防和‘操’演也是正常的,但易山和易水相隔甚远,这一换防,易山和易水都会出现短时间的防守空缺,又没有安排临近军队暂时驻守,万一给邻**队乘虚而入怎么办?
“臣等领旨!”
“马上就要开‘春’了,”宫胤又道,“边军也该开始演练换防。听说前阵子和翡翠军队在易山有过一场接触,竟然没有能立即驱逐出翡翠军队!近年来承平日久,军务松弛,着实该将那些脑满肠‘肥’的子弟,拉出去‘操’练‘操’练!着令易山将军吕卓鸿,立即和易水将军常青换防,麾下三万军即日开拔易水一线就地‘操’演,不得有误!”
众人听着,也没什么怀疑,大统领刚刚获罪被杀,他所统带的御林卫自然需要清洗换岗,由大相接手这样的重要事务,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臣领旨!”大相立即高声领旨。
“宫中近日颇有些不宁,”宫胤一开口,就盯住了大相,“本王决定撤换宫中禁卫,原御林卫改守皇城,由大相领宫卫之职,守护八大宫‘门’。任何人,必须持本王谕旨和大相手令,才得在朝会时间之外,出入宫禁。违者格杀勿论。”
……
而宝座上,宫胤的“空手夺易国”计划,终于可以正式开始。
景横‘波’一次‘性’,在易国朝堂上,杀掉了易国大王的所有暗中高手,只觉得心中恶气,终于稍稍出了些。
一具具人体倒下,在黑暗中被扶在横梁上排排坐,如果此时有人于殿顶俯瞰,会因此‘毛’骨悚然。
杀死一个,底下大臣们也许不会发觉,但同在殿顶的其余“验脸”高手一定有察觉,所以此刻,只有景横‘波’修炼出来的一心多用之能,才能一次‘性’解决。
这样的动作,同时发生在殿顶各处,黑‘色’的匕首在黑暗中出没,夺走了殿顶高手们最后的光明。
景横‘波’手一挥,将那尸首推放在横梁上,横梁宽大,放个尸首也没人看见。
匕首极薄,堵住了伤口,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匕首在离他背后衣衫还剩零点零一公分时,忽然加速,此时那高手才惊觉,霍然转身,但已经迟了,匕首已经无声无息,贯穿了他的心脏。
因为不是内力控制,没有任何内力迹象和杀气,那潜伏的高手毫无所觉。
匕首沿着宫胤指示的方向,无声无息‘逼’近一个高手。
大殿光线昏暗,上头藻井更暗,那些潜伏在殿宇深处的高手,并不知道那个楚楚可怜的妃子,是自己的杀星。
景横‘波’凝神,一枚涂黑了的匕首,在她身后冉冉升起。
她盯住宫胤的手,宫胤的食指指尖,正虚虚指向上方某处。
她的到来是有任务的。
景横‘波’对布局的宫胤很是佩服,他居然能以这种方式将自己带进大殿。
面对人人‘精’通易容的易国群臣,和验脸这一关,令他人畏惧,不敢深究,是掩盖自身破绽的唯一办法。
这场戏看似信手拈来,实则‘精’心推演,每个人的反应都计算在内,自是一场不逊于易国大王掳人计的反攻计。
这个“妃子”自然是景横‘波’,座上“怒发冲冠气场慑人”的易国大王,自然是宫胤。
无人看见她‘唇’角,狡黠笑容。
那个妃子畏怯地缩在一边‘阴’影里,低着头,毫无存在感。
……
易国大王森然扫视一圈,直到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才在王座上坐下。淡淡道:“如此,开始朝会议程。”
群臣纷纷磕头,“大王息怒!”
大相领先于血泊中跪倒:“大王息怒!请保重贵体为要!”
易国大王‘性’子是喜怒无常,但这样当殿杀人还是第一次,如今重臣第一的大统领都被杀,众臣掂量着自己的分量,连句求情都不敢。
一声令下,大统领的尸首被拖出,一条血线蔓延过众人脚下,众人瞧着大统领死不瞑目的双眼,都觉得心中发冷。
“拖出去!”
其余人没想到大王盛怒竟至于此,一出手就杀了自己最爱重的亲信,顿时噤若寒蝉,连连磕头。
最前面一个臣子被喷了一身一脸的血,惊得尖叫一声,双眼翻白晕倒。
“嚓。”一声,长剑从殿上投下,闪电般穿过大统领咽喉,鲜血喷出三丈。
大王和大相,同时怒喝:“你还有脸狡辩!”
大王站在宝座之前,倒提滴血长剑,凌厉地盯着底下那一群,众臣山呼礼拜,那大统领忽然挣扎抬头,语声含糊地道:“不……不是……他不是……不是!”
那妃子捂着脸退到了一边,众人也不在意,瞧这模样,想必大王正在临幸这妃子,忽然听说这事,怒火上头,要打要杀,那妃子吓得一路跟随,生怕出事,倒也正常。
耳听得大王重重哼一声,对身边那个委屈哭泣的妃子叱道:“朝堂重地,你怎么也跟了来?站一边去!”
众人自觉缩在‘阴’影内,随着大相山呼礼拜,连抬头都不敢。
他站定,环顾一圈,面‘色’如铁,满身杀气浓烈。
只这么一犹豫,大王已经冲进了殿内,连带那个扯住他袍角的妃嫔,都跌跌撞撞被带了进来。
大王一路快行,步伐如风,前‘挺’的长剑滴落一路血迹如线,守在殿‘门’前“验脸”的人,看见人未到剑锋先到,不禁微微犹豫,生怕自己手一伸出去,这剑就刺上了自己。
众臣一看这个造型,心慌更甚,生怕大王拎着的剑,下一刻就劈到了自己的头顶,都把脑袋往衣领里缩了又缩。
他的剑锋上还滴着血,在清晨阳光下折‘射’刺眼光芒,有个妃子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角,不住哀呼:“大王,您冷静些!冷静些!”
忽然一声传报:“大王到!”众人惊得浑身一炸,转头望去,就看见大王倒提长剑,迈着大步,气势汹汹地一路走过广场。
殿中一时只听见大相愤怒的呼哧呼哧喘气声,和大统领挣扎的呜呜声,一时气氛更加绷紧。
连先前在殿宇中游魂般徘徊的“验脸人”,也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不再发出那种得意又‘阴’冷的笑声。
众人心都砰砰跳起来,纷纷向‘阴’影角落里缩,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去,决定等下坚决不要面对王者之怒,坚决不要让自己被大王看见,坚决不要违抗大王的意志,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什么就做什么,以免自个被盛怒之下的大王看不顺眼,也株连上一把。
大王得气成啥样?
可这一手,真狠。
众人当然都不信大统领真的失心疯去调戏王太后,那么一个半老徐娘,疯子才会有兴趣,八成是中了陷害。
臣戏王母,凌迟重罪。大王再大度,再喜欢信任大统领,也不可能忍下这样的侮辱的!
那可就事儿大了!
再联想到刚才大相的意思含糊,表情暧昧,那般难以启齿的愤怒,和不加掩饰的鄙弃,众臣不禁都兴奋起来莫非不是刺杀,是调戏?
再回头看看大统领脸‘色’,有些久经欢场逛遍青楼的老油子们,心中便咯噔一下大统领那歪斜眼神,脸上桃‘花’‘色’,流涎嘴角,急促灼热呼吸,倒像是……中了某些助兴的‘药’。
众人都有些诧异,先不说大统领刺杀王太后有无可能,就算王太后被刺,大相似乎也不该气成这样,那满脸的神‘色’,倒像是不齿愤怒,有口难言?
大相怒哼一声,跨进‘门’,站到自己位置,对同僚的询问,大声道:“今夜我受召进宫,正遇见这狂徒鬼鬼祟祟往内宫去,他有宫中自由出入之权,我本无心干涉,但看他神情诡异,便在内宫宫‘门’处站了站,谁知道接着便听说里头宁德宫出事了,这狂徒……这狂徒竟然冲入宁德宫,试图……试图行刺王太后!”说着指着大统领,气得‘胸’脯起伏,语不成句。
大统领刚要栽进‘门’,一只冰凉的手,鬼魅般忽然伸出来,将人一拦,丝毫不肯马虎地在他脸上一‘摸’,随即“嗯”一声,又‘摸’了一把将要跟着跨进‘门’的大相,才消失在殿‘门’后。
一群人已经吵吵嚷嚷走近,大相亲自押解着大统领,把他往‘门’槛里一推,怒声道:“你自己进去,给大王好好说说你的罪行!”
大相今儿这是怎么了?难道不知道,想要扳倒大统领,几乎不可能吗?
有人开始摇头大相和大统领关系一般,当然这也是大王为了朝局的平衡和他自己的安定,有意造成,唯因如此,两人之间的互相攻击往往不能发生作用,谁都是大王的左膀右臂,斩谁都会失去平衡呐。
众臣再一瞧,哟,那最前面五‘花’大绑的,不是大王最为宠爱信任的护卫大统领吗?
正猜疑着,忽听广场喧哗,一大堆人推推搡搡来了,最前面气冲冲走着的,正是大相,众臣老远就听见他喊:“如此狂徒,令人发指!今日一定要求大王,给与严惩!”
现在,所有人都通过检验,站班完毕,眼尖的人,注意到最前面的位置还空着,大相还没来。
据说这些“验脸”人员,都是轻功神出鬼没的高手,也是易容的宗师,脸真脸假,一‘摸’即明。这些人隐在何处,无人知道,这些人权力也很大,一旦‘摸’出不对,可随时叫停朝会。
大家都知道,这是“验脸”步骤,是每日必经程序,包括大王在内,所有人都必须经过这一关,以免在这换脸不休的易国,真的哪一天被人钻了空子去。
每个臣子进‘门’的时候,都会感觉到面前有一阵风拂过,似有冰冰凉凉的爪子,从脸上‘摸’了一把,然后那风,消失在高深殿宇深处。
至于那什么通知不上朝的事,当然没有发生。
易国王宫正殿定安殿,臣子们已经文武分班,站班完毕,等候大王早朝。
……
不等他说出什么,一群人已经把他五‘花’大绑着,押出‘门’去。
统领微微震了震,迟钝的脑子好一阵才转过来大王不是不在宫中吗?刚才自己不是已经和大相说过,大王不在宫中吗,为什么……
“拿下这个狂徒,押上殿去!请大王圣裁!”
他脑子浑浑噩噩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大相的咆哮震得脑袋嗡嗡响。
一群护卫扑了过来,将他拉开绑起,那是不属于他管辖的御林卫。
统领愕然睁大眼,浑浑噩噩想说话,却发现舌头似乎不听使唤,声音出口便含糊不清。
等他稍稍清醒时,看见自己抱着王太后,撕开了王太后的领子,王太后翻着白眼人事不知,而自己身后,有杂沓脚步声传来,大相满面震惊地出现在‘门’前,一指他道:“给我拿下这个敢亵渎国母的狂徒!”
下一瞬他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统领一晕。
她一拍,王太后嘴一张,噗地喷出一口红烟,正喷在统领脸上。
那统领大惊,推也不是扶也不是,李嫔忽然冲了过来,扶住王太后,连连给她拍背,又惊叫道:“不好啦……”
正冲在那跪地请安的统领怀中。
李嫔忙赔笑陪着,去了外间见黑面男子,王太后刚要坐下说话,忽觉头晕身热,眼前景物摇晃不定,她下意识要站起呼医生,整个人却忽然往前一冲。
打麻将一夜,正‘精’神疲倦的王太后,看见这么一盏熬得香浓的汤水,倒真有了几分心动,一个眼‘色’飞过去,就有宫‘女’上前来用银羹先尝了一点,对她点点头,王太后又等了等,才喝了几口,道:“你倒是有心,如此,陪哀家去见见护卫统领。”
“妾身怕太后您通宵未眠,有伤凤体,特意熬了一夜燕窝百合羹,赶早给您送来。”李嫔忙讨好地奉上瓷盏。
她起身出来时,发现李嫔已经在了,有点意外地冷哼一声,道:“你今日请安倒早。”
此时已经快早朝时辰,王太后打了通宵麻将,收货颇丰,刚刚又疲倦又兴奋地睡下,听见传报,十分不耐烦,但黑面男子身为大王身边最忠诚,最亲信的护卫头领,凌晨匆匆求见,自然不能不管,只得按捺住‘性’子,起身接见。
大王不在,自然以王太后为最尊,如果宫中有什么异动,王太后也自然最清楚。
黑面男子和大相,直奔王太后宁德宫求见。
……
“去和她谈谈吧。”他道,“咱们需要她帮忙呢。”
宫胤拍小狗一样拍拍她的头,很喜欢她的‘乱’吃飞醋。
“就打一场麻将,你连人家什么神情什么恩怨都发现了。”景横‘波’又酸一句,“咋啦?”
“观她神‘色’,似乎对王太后很忌惮。她和你认识,想必也是因为王太后吧?”
“就打了一场麻将,你就把人家名字记住了。”景横‘波’撇嘴酸了一句,立即又道,“怎么?”
黑暗中传来一阵振翅的声音,宫胤仔细听着,似乎在辨认着什么。忽然对景横‘波’道:“你先前好像认识那个李嫔?”
……
负手看天的人,呵呵笑一声,道:“他们玩假的,咱们,就玩真的。”
另一人道:“一家老小都在咱们手里,敢玩?”
他身边有属下笑道:“大相还算识相,没敢玩‘花’招。”
一个黑衣人站在阶下,负手看着天‘色’,他的手腕上,有暗青‘色’的蜂刺标记。
厅堂里,所有大相府中的人都被绑了起来,被这群黑衣人看守着,雪亮的刀光,照耀着人质惊恐的眉眼。
一条巷子外的大相府邸厅堂里,一群黑衣人看见了这道烟‘花’,呵呵一笑,收回了搁在人质脖子上的刀。
他们身影刚消失在街道尽头,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便有一道小小烟‘花’‘射’起。
两人结伴,匆匆前往易国王宫。
大相忙命护卫立即四散去各处府邸,传达命令,又亲自邀请他一起,去宫中查查那异动是怎么回事。
黑面男子神情一紧,立即将大王已经出外,且下令不许任何人上朝的事情说了,又请大相帮忙,将消息传递出去。
“得到密报,宫中似有异动!”大相道,“本相正待亲自求见大王,询问何故。”
“大相行‘色’匆匆,往哪里去?”
易国擅长易容,各种面具防不胜防,所以各种切口暗号也是时常变换,这两句,就是大相和大王身边密卫的切口。
两人神情都一松。
黑面男子这才走出来,道:“地枢。”
大相钻出轿子,四面看看,道:“天机。”
轿中立即有人沉声道:“停轿!”
他在夜‘色’中穿行,离大相府还有一条巷子时,忽然前方灯火迤逦而来,一支队伍拥着八抬大轿匆匆往王宫方向前行。他认出这是大相的仪仗,不禁一怔,隐身在一边,打出暗号。
男子首先奔往最忠诚于大王的大相府中,好让大相帮忙,将信息传达给所有臣子,自己则可以‘抽’身前往宫中,查看有无异常。
他却不知道,从他自易一一身边转身时起,已经有人悄悄跟上了他。
他是易一一派出的亲信统领,今夜承担着重要的任务,要将“不许上朝,不许群臣听从来自宫中任何命令”的指令,传达给每位重臣。以免有人乘虚而入。
一个黑面男子在夜风中奔行。
……
他看着耶律昙的背影,想着那罐泥里的霸道‘药’气,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却因此更加温柔地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道:“是,我也一样。”
“不要这样爱而不能。不要这样直到快失去了,才发觉自己的心意。不要这样明明爱着,却总在做着违心的事。不要等到最后发觉自己心意了,结果爱不动了。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长?有能力爱的时间又有多长?有多少时间经得起耗在那些你猜我猜你追我逃的游戏里?我只想珍惜现在,长长久久,你呢?”
“嗯?”他轻轻抚着她的发,想着什么时候能长长。
景横‘波’瞧着,心中又热又难受,忍不住靠住了宫胤的肩头,轻轻道:“宫胤,我们不要这样。”
两个男人乌眼‘鸡’一样互瞪着,最后还是谁武力值高谁抢占主动权,紫微上人抱着耶律询如先走,耶律昙跟着,紫微上人不住口地骂着耶律昙,却又听着他的指示渐渐远去。
耶律昙冷着脸,一动不动挨了一脚,咬牙道:“看在她份上,让你一次,少耽误时辰,走!”
“谁在乎你原谅……”紫微上人一把拂开她的手,抱起耶律询如,踢了耶律昙屁股一脚,“看在她份上,信你一次,救回她!”
景横‘波’给询如掖掖被角,转身一把抓住紫微上人,“拜托!以后,上点心做个正常人吧!别让一个好‘女’子为你付出一切,最后还收获失望。就算询如不在意,我也不原谅你!”
耶律询如疲倦地笑笑,虽然她不介意别人支持不支持她的想法,但是遇上一个知己,终究是愉悦的。
“我尊重你的意愿。”她沉默良久,终于道。
或许询如正是因为曾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所以才放开心怀,万事风过不计较。
不,不是这样的。和耶律询如比起来,很多人所谓的爱,太自‘私’。
“要做你去做,姐不奉陪!”景横‘波’气一句,忍不住又难过爱一个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想着他,尽着他,自己再做不回自己了,也依旧先考虑他?
“我只对生死潇洒。而正因为知道潇洒的滋味,我才希望我喜欢的那个人,能真正过一段没有自责疑‘惑’愧疚和牵绊的潇洒日子。”耶律询如笑笑,‘摸’‘摸’她的脸,唏嘘道,“最潇洒的人,才最有放不下。‘波’‘波’,谁先爱了,总是吃亏的那个,想要潇洒,下辈子咱们约好了,投胎做两只猪。吃吃睡睡,一刀做鬼,多好。”
“你能不能多想想你自己?”景横‘波’忍无可忍地道,“耶律询如,我以为你很潇洒!”
“老不死是个可怜人,一辈子活在自责的情绪里。”耶律询如低低道,“一直唱着狐狸歌,其实那歌里,他对自己的责怪,比对他人的怨恨多。如今他好不容易快要忘记那歌,这时候我再死掉,再因为他死掉,他这辈子,就真的再也走不出来了……我本来只想将他从旧日的残酷里救出来,如果因为我,给他再添一道残酷的伤,那我之前做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景横‘波’哭笑不得这不是你要的吗?
“他好像有点喜欢上我了哎。”耶律询如惆怅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景横‘波’嗯了一声,心想是变了。仙子以前在天上不着调地飞,现在在地上不着调地跑了。
耶律询如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在她耳边道:“你看老不死,最近是不是有点改变了?”
她心里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欢喜,怔怔地想哭。
景横‘波’的手顿住,“为什么?”
景横‘波’怜惜地抚抚她的脸,随即听见她道:“但我……想再坚持一段时间。”
良久她道:“死……其实一直是我期盼的事,活着太累了。”
这一刻她的眼神柔和温润,似一段星光,在天际温柔朦胧闪烁。景横‘波’觉得她的眼睛真的很美,一点也不像一个瞎子。
耶律询如默然良久,转了转脸,“看”向挡住耶律昙的紫微上人方向。
她想,以询如的‘性’子,一定会选择第一种。
紫微上人和耶律昙还在僵持,景横‘波’低头在耶律询如耳边轻轻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活着,但可能……变成怪物,你怎么选?”
景横‘波’已经听懂了宫胤的意思,一时犹豫难决想挽救询如‘性’命,就有可能冒着她发生变异的危险,该怎么选择?
两人目光这一碰间,都在想“这罐泥,不是他的手笔?那是谁?”
两个人都了解雪山,都知道这罐子里的东西,含着一些雪山生长的,极其霸道的‘药’物,能够挽回人的‘性’命,但也可能造成不可逆转并难以预测的后果。
一人深思,一人警惕。
他目光一抬,和耶律昙目光碰个正着。
她转头看宫胤,宫胤正凝视着那罐子里的沼泽,道:“这是‘药’泥,里面有一些……很怪异的东西。”
景横‘波’呵呵一笑,才不打算回答他,山腹里的事太重要,她还没来得及和宫胤讲。
他这种冷淡的人,却接连问了一堆问题,掩不住的神情急迫。
耶律昙敏锐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能?你见过这种泥?在哪里?谁在使用?给谁使用?”
她打个寒战,想起那些山腹怪人的模样,那些人是用了易山沼泽的泥之后,出现了各种奇怪反应,如果询如也变成那样……她直觉地不能接受。
他返身去抱耶律询如。紫微上人立即奔过来阻拦,景横‘波’也道:“你干什么?你想把这罐泥用在她身上?不能!”。--71978+dsuaahhh+24789309-->
第二十九章 爱而不得而不得不爱
那白衣人无声无息出现,携一股森然冷意,俯瞰着这军队、人群、奄奄一息的被害者、一地尸首,互相被背叛的人们。
宫胤眼底并无怜悯,只有淡淡讥诮。
世人汲汲营营,都为自己那一份奔忙,不到生死,不见真章。
吕卓鸿也好,易一一也好,包括那神秘人也好,都以为自己掌握了易鄯,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易鄯是他的属下。
他宫胤,如果连一个属下来历都查不明,都不能控制,也枉为大荒国师。
从景横波捡到那个火堆废墟里掉落的面具开始,他就知道,阿鄯必定会参与到易国王权之争中来。
神秘组织试图在易鄯身上下药,控制他为自己所用,可易鄯身上,早就有他种下的冰晶种。
无毒,甚至能对内力增长有好处,但排斥之后一切的药物反应。
易鄯从来都只被他控制,他的所有行动,和每个人的接触,都会反馈给蛛网蜂刺,所有人精心地计算,各种设陷和暗杀,其实不过都是他网中,挣扎的飞虫。
宫胤在易鄯对面站定,看一眼他手中的玉玺和私印。
易鄯的手指颤了颤。
玉玺和私印握在手中,温润、坚实,也似易国王权,那般尊贵而实在的东西,有生以来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拥有它,那些过往的屈辱和流离,就能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国大权,麾下无数,永久荣华。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他也不例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捏紧它们,像一个王者一样,大声咆哮,指令自己的军队,围攻面前包括宫胤在内的所有的敌人,将他们斩杀干净,彻底摆脱自己被控制的命运。从此做自己的主宰,做更多人的主宰。
对面,宫胤一个人,顶多还有一批人数不算太多的蛛网蜂刺,而自己,有五万大军。
对面,宫胤的目光,清冷平静。
大荒国师明澈的目光,似乎能照进人心深处,照见所有的欲望和自私。
然而他没有动,就那么从容而立,似乎算定,这玺这印,终将被乖乖交上。
易鄯的手又颤了颤,他畏惧这份从容和坚定,因为在跟随国师的这些年里,这个男人,从来都这么从容坚定,也从来都从容坚定的胜利。
一次,也没有输过。
这次,会有例外吗?
他沉默着,慢慢向宫胤行来。
万军屏息,注视着他的动作。
虽然众人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多少都看得出,此刻有人在让他交权,很多人露出不可思议神色——这是在易国土地,眼前是易国军队,易鄯已经是无可争议的易国大王,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优势,而对方只有一人。众人扪心自问,都觉得,随便哪个男人,在这个时候,都不会、不舍、没有必要,将权柄交出。
易鄯大步前行,众人握紧武器,等着新任大王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所有人呼吸开始发紧,蛛网蜂刺奔来,试图护住宫胤,去接玉玺私印。
宫胤挥手让他们让开,任易鄯直接行到他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刀剑可及。
四周气氛紧绷,似琴将断弦。
易鄯忽地跪倒,双手高高举起,“请主上验印!”
所有人的呼吸如被刀割断,似出现片刻真空。
在震惊僵硬的气氛中,宫胤伸手,轻描淡写地从易鄯手中拿过了玉玺和私印。
易鄯的手,还维持着一个上托的姿势,他乌黑的眼睛,盯住了自己空空的手指,一笑之后,慢慢收回。
“回头自有安排于你。”宫胤看着他,只说了这一句。
易鄯垂头,恭谨地立到一边。
此时宫胤才挥挥手。
地平线上,忽然似隐隐起山崩海啸之声,在场的多是军人,不禁相顾失色,有人扑倒在地,以耳贴地仔细聆听,半晌失惊道:“骑兵!不下于三万之数!”
这下失色的人更多,平原之上,骑兵为王。居高临下一个对冲,就可以冲毁步兵阵型。易山边军是骑兵步兵混合军种,以步兵为主,骑兵不过两千人,在这平原之上,如何是三万骑兵对手?
“从咱们身后来!”有人惊道。
眼尖的人爬上高树,望见远处旗帜,大叫道:“绿云旗帜,翡翠王军!”
众人面面相觑——翡翠王军,怎么可能深入易国内陆?
有人恍然道:“从咱们身后来,一定是咱们撤出易山之后,接防的军队没有赶到,翡翠王军趁机过境了!”
宫胤唇角微微一勾。
当然来不及。他下令时,在规定的时间上做了手脚。移防的易山守军提前走,接防的易水守军推迟出发,一路错过,易山和易水两地,都会出现短暂的防卫全盘空虚。
身为一个伪国王真国师,做这种手脚实在太容易了。
又有人道:“翡翠部最近有人在临近的沣水谈判,一定也趁机想法越过了沣水,抄了近路。”
易鄯看一眼宫胤,头垂得更低。
他很庆幸刚才自己再次做了正确选择,没有出现侥幸心理。
强者步步为营,无有侥幸。
翡翠部的骑兵,风驰电掣而来,在越来越接近的轰鸣声里,宫胤淡淡道:“你依旧会继位,我给你两年时间做易国大王,完成将易国并入翡翠和玳瑁两部的相关事宜。之后你会成为易国首相,自你之下,所有臣属各降一级,以城邦建制。翡翠和黑水女王已经承诺,会合理划分疆域,善待易国人民,你要做好的,就是安抚和平稳过渡。”
任何国家国号的取消,国土的沦丧,都是一件大事,影响深远。一个安排不好,他给景横波争取来的就不是富饶广阔的国土,而是战争起义此起彼伏的火药桶。所以,王权的暂时维系,政权的平稳过渡,是考虑到百姓情绪心理和长治久安的必须举措。
易鄯唯服从而已,在宫胤这样有手段有强兵又懂怀柔兼目光深远的政治成熟人物面前,他自知没有任何玩花招的余地。
他站在宫胤身边,抬起头,看天边晨曦淡白之色,看一片明光淡白里,猎猎飞扬的翡翠王旗,看身侧眉目淡定,似永无喜怒的国师,心中涌起一股苍凉又激越的感受。
眼见他拥天下,眼见他失天下,一转手烟云灭宝座塌。
易国大王一生苦苦追寻,苦心维系,弑父杀兄才得来的王座,竟然就这么被几个人,游戏般抬手覆灭。
回头往溯,想必死也不能明白。
脚下忽有激烈的喘息声,两人低头一看,却是易一一,竟然还没死,想必听见了刚才宫胤的话,被刺激得回光返照,死死抓住了宫胤的袍角。
宫胤手指一弹一道冰风,就将被他抓脏抓皱的袍角切断。
易一一的手,不甘心地在空中抓挠,眼底的绝望和不甘似潮水奔涌,咽喉里荷荷声不绝。
他觉得,没一个答案,他死不瞑目。
宫胤终于停了停。
冬日清晨的风里,他的声音比风淡比雪冷。
“你毁她脸,我毁你国。”
易一一茫然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下浑身抽动更急,连上翻的双眼都满满不甘和后悔。
何必当初!
何至于此!
易鄯垂头跟着宫胤,经过他身边,他又试图去抓易鄯,易鄯轻巧地让开了。
“其实……”易鄯轻轻地,似对他又似对自己道,“我就是个当卧底的命啊……”
他眼底,渐渐盈了浅浅的泪。
一生卧底,翻来覆去,永为无间,没有定性。
以后,还要做整个易国的卧底,将易国卖给他人。
这随风飘摇的,无法自主的,一生。
……
黑暗的室内,黑色的斗篷光泽幽幽。
斗篷里伸出雪白的手掌,掌间两枚冰球在慢慢搓动,奇怪的是,冰球在温暖的掌心,不化。
冰球搓动的声音,吱吱嘎嘎,听来有种奇异的恐怖感,在室内的其余人,因此低着头,不敢说话,让压抑的沉默不断发酵。
主子在思考决定重大事件时,不喜欢别人打扰。
良久之后,斗篷人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将易山的人,撤回来吧。”
众属下震惊抬头。
易山基地,是主子最为重视的基地,是他多年心血灌注之地,先不说那些还没完全成功的试验人,单只易山那种独特的功效变幻的沼泽泥,就能够令很多雪山难以使用的霸道药物存活,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药物培养地,一旦放弃,到哪里去找第二个易山?
“不放弃,就会被连锅端。”斗篷人声音听来倒没太多可惜,“毒蛇噬臂,壮士断腕。”
众人垂头,心中忽然涌起不安感受——见惯主上运筹帷幄战无不胜,这一段时间来却连连受挫,对手,真的如此强大么……
“我能找到一个易山,就能找到第二个。”斗篷人的自信,却似没有受损,淡淡语气,重新振作起属下的信心。
众人退下,去安排易山基地转移事宜,室中只留下了斗篷人。
他轻轻搓动着冰球,想着虽然易国那边还没有坏消息来,但直觉告诉他,事情一定不会顺利。
虽然计划没有问题,潜伏在吕卓鸿军中的天干第一星等人,会监督着易鄯,在关键时刻反水,无论被杀的是吕卓鸿还是易一一,还是一起死掉,天干第一星等人,都会帮助易鄯登上王位,再挟住易鄯,实际掌握易国王权。
他给易鄯下的,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独门药物,这药对世间一切药物都有排斥性,本身是毒,却是世间大多数药物的解药。
他相信,就算是宫胤,在他下了这药后,再想以药物之类手段挟制易鄯,都做不到。
可是哪怕这么万无一失,他依旧直觉不安,因为宫胤,看似声色不动,但大多时候,都会让人吃惊。
他眼底闪耀淡淡光芒。
对手强大,他喜欢,他不介意玩得更久一点。
这样他才有借口在这尘世继续历练,扩充实力,最终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有些人生来为了缔造,而他,喜欢毁灭。
想到毁灭二字,心底便微微兴奋,狂野的欲望似被唤醒,手指无意识微微用力。
“嘎巴。”一声,冰球碎裂,每颗都化为一个小小冰球,闪烁阴冷之光。
……
易山。
一个个长形麻袋,从半山的洞中滑了出来,被一群蒙面人接住,送入隐蔽的大车。
还有很多人,在半山挖掘那些泥,一罐一罐装入特制的瓦罐,并将无法带走的沼泽泥洞封死。
半山的洞里,最后滑出的是一个人,失了腿,伤了脸,浑身皱缩,乱发间双眼幽幽如鬼火。
绯罗现在看起来,更加像一只鬼,半个月的缺药惩罚,让她恨不得再死上一次。
在山腹呆久了,已经无法适应外头的光线,她捂住脸,在那些人鄙弃的目光中,微微颤抖着身体。想着为什么会离开这里,是不是因为景横波?离开这里之后,自己又要过一种什么样的残忍生活?
茫然和绝望,如蠹虫,时时刻刻咬啮着她的心。
捂住脸的指缝里,传出女子恨绝的破碎声音。
“景!横!波!”
……
易国王宫最高处,天台之上,丝幔在天风中涤荡,拂过伫立男女的脸庞。
景横波负手立在最高处,遥遥看着易水的方向,喃喃道:“他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在异国中枢之地,空手夺国,便如高空走钢丝,稍有疏忽,便是粉身碎骨之险,为此哪怕是她和宫胤,都丝毫不敢轻慢,在矫诏将易国重臣调走,控制住宫禁和王城,勒令一切边军都必须固守原地,不得调动之后,两人商量,由景横波坐镇易国王宫,监视王城动向,宫胤则亲赴易水,彻底解决那一群螳螂和蝉。
宫胤临别时和她说:“易鄯做了一辈子卧底,因此心性不定,分外渴望翻身自由。如果我不亲自到场,他也许就会被权欲所惑,做出些难以挽回的事来。”
景横波表示深深理解。易鄯是宫胤身边的人,因此比其他人更了解宫胤的手段,只有宫胤亲自到场,才能镇得住他,镇得住局势。
在宫胤亲赴易水之后,她也向已经奔赴易国的七杀发出了召唤,请他们帮忙协助,解决一些重要事宜。
但心中总有不安,她忍不住登高眺望,想着易国尘埃落定之后,宫胤真的能够一直陪她走下去吗?
身边耶律祁侧首凝视着她,将她被风吹乱的发,理了又理。
手指无意中绕着了一根头发,正好此时她在转头,一扯之下,掉了好几根头发,他急忙松手,欲待道歉,她却浑然不觉,只顾望着那方向,喃喃自语。
耶律祁的手,在风中顿了顿,越过她的发,轻轻落下。
哪怕他就在她身侧,予温柔抚慰万千,她的目光仍旧只落在山海之外,那个人身边。
他自失地笑了笑,停了一会儿,依旧再次理齐了她的发,怕短发迷了她眼。
人生,最无奈的不是爱而不得。
是爱而不得而不得不爱。
……
七杀在平原旷野上奔驰,大笑大叫。
“哈哈哈又有活儿干啦!”
东陂城,易国户部和吏部卿,正在焦头烂额处理赈灾贪贿事宜,被一群破衣烂衫的灾民围住各种哭求,忽然人群骚动,几个衣着光鲜的家伙,捧着不知从哪抢来的破碗,嚷着,“大爷行行好,我已经七天没吃饭了啊……”忽然就越过了人群,出现在两大高官面前,最前面那个高个长腿的,咧嘴一笑,道:“好饿,想吃人肉。”一手抄一个,把人扛了就跑。
整个过程历时不过几眨眼,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大老爷已经只剩地平线上拼命挣扎的屁股,再一眨眼,屁股也不见了……
沣水,一处旷野上,支起了几座帐篷。在大荒,两国谈判一般都选远离城池的视野开阔之地,两边布下各自护卫队伍,这样双方可以互相监视,不易玩花招,也方便出事时随时离开。但和翡翠女王特使谈判开放通商口岸的副相和大司正,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等到翡翠特使,却等到了一只鸟和一只猫,猫拎着鸟,大模大样在两位高官的愕然注视下,走进来。
鸟说:“狗爷负责和你们谈判。”
猫跳上桌,对着两大高官扭扭屁股,一股奇怪气味弥漫,副相和大司正捂住鼻子,也抵挡不住这气体的穿透力,都翻着白眼栽倒。
又过了一会,气味散尽,翡翠特使才进入,对着晕倒的两位,大声含笑招呼:“抱歉让两位特使久等。”
二狗子怪模怪样回答:“无妨,无妨,请,请。”
于是翡翠特使坐下来,睡觉。
二狗子和霏霏,则忙着玩猜拳,只有两只翅膀的二狗子回回都输。
翡翠特使睡觉下棋聊天,时不时和二狗子对答几句,天色从亮到暗,外头的护卫,一动不动地站着。都在想几位特使真是认真,这一谈判就是几天几夜不睡觉的架势哇。
易国护卫始终虎视眈眈看着帐篷,当然,自始至终,翡翠部只进去了两位特使,翡翠部的军队护卫,根本没有靠近帐篷。
众人都很放心,等待着谈判结果的尘埃落定,不过帐篷里隐约传出的声音,语气都不大好,听起来似乎很有些摩擦。
众人很有耐心地等下去,谈判这种事嘛,总是要旷日持久的。
因为这边在进行两国贸易谈判,所以沣水附近的边军按例调动,将沣水周围三县密密保护起来。
防守之事,一处过于严密,就必然会有别的地方,出现缺口。
因此,也就没人知道,夜色之中,有那么一支军队,趁着防守缺口,从两国边境越小道而过,消失在夜幕的尽头。
他们劲装劲弩,轻骑简从,绿色的衣甲之上,镶着深绿色的翡翠,黑暗中,似一双双鬼魅般眨着的眼睛。
……
在易国的临溪、义都、各庄等地,凡是朝中大臣被派遣去的地方,都有人影出没,以各种方式,将那些易国重臣控制起来。
而翡翠王军,一支渡易水,围住了易山军队,一支越沣水,扼住了边军往幻都去的要道。
而在易水之畔,宫胤轻轻弹指,指尖冰晶一闪,没入了易鄯的天灵盖。
这也是他的独门禁制。
早在斗篷人对易鄯下手之前,易鄯就已经被宫胤的独门禁制控制住经脉。
斗篷人的药物,确实能解掉之后对易鄯下的各种毒药,但是,不可能包括之前就已经布下的。
因为宫胤的禁制,同样是具有排斥性的。
排斥一切之后所侵入的药物,形成自己的独特闭锁。
所以斗篷人引以为傲的霸道药物,不过是替易鄯再加一层保护,保护他不被其余药物所侵而已。
智者博弈,就看谁布局更深,思虑更早。
看着面前恭谨的易鄯,宫胤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幻都的方向。
当他目光收回时,身后,已经无声无息多了一些黑衣人。
手腕上刺着蛛网字样的男子,躬身给他递上了一道火漆密封的密信。
宫胤又看了一眼幻都,慢慢打开密信。
“静庭似有异动,请国师速归。”
宫胤手指一抬,密信碎裂在风中,飘飘滚滚过易水。
帝歌的事情,已经不由耽搁。
他调动玉照龙骑前往玳瑁沉铁,在沉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朝中早有异动,怀疑他根本不在帝歌。
之后易国这里蛛网蜂刺,全数启用,一些势力雄厚,在各国都有眼线的世家大族,也迟早会发现。
而在静庭和玉照宫之内,明城据说和那位假国师有了接触,接触得很隐秘,蒙虎和禹春第一次都没发现,之后还是一个照管草泥马小胤胤的宫役,发现了一些疑惑之事,上报了蒙虎,之后静庭守卫加强,蒙虎又派人暗中埋伏,想要看看两人之间是否真有什么联系,但明城和假国师似乎无辜,又似乎特别警觉,之后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露出,让蒙虎等人根本抓不到把柄。
正因如此,蒙虎分外不安,不得不以密信再次向宫胤禀报,希望他能回帝歌一趟。
国若无主,必生妖孽。
宫胤看着那密信碎片,在风中散去如弱蝶,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
之前雪山要求他称帝,之后他失踪,如今雪山派出了耶律昙对景横波下手,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景横波。
冲突不可避免,但他觉得景横波力量还不够。
如果他不做一些事来转移注意力,景横波将会面对雪山更多的骚扰。
他再看一眼幻都。
抱歉我骗了你,我不能陪你,一个国家一个国家收拾到底。
我有我该在的位置,这个国家的中枢,坐镇其上,替你看遍这世上风云暗卷。
但我们的脚步,总有交汇的一日。
在不久的将来,我相信你会挥师而来,向我,和这个整个大荒,发出你该发出的声音。
横波,努力过好每一日,努力做好你自己。
我相信。
黑水女王的羽翼,将在大荒的天空无垠伸展。
……
易水之上,宫胤一骑如雪,带领扈从如龙,回驰向大荒的中枢。
幻都之内,景横波还不知道此刻离别。她忙于控制王城和宫禁,勒令大相带领禁卫,打开了王城的大门,迎进了翡翠王军。
幻都的臣子们,已经发觉了形势不对——戍卫王城的军队被调走,大量异国军队忽然出现在幻都。但此时群龙无首,没有人敢于站出来合力抵抗,很快就被这些异国军队,冲入王城和府邸,加以控制。
翡翠女王亲自率军,将和黑水女王王城会晤,英白陪同。
这是宫胤和翡翠女王谈判时的要求,因为易国离翡翠近离玳瑁远,景横波的兵无法穿越翡翠远赴易国,只能和翡翠协力瓜分易国。那么翡翠军队的大批量到来,也可能给她造成危险。所以宫胤要求必须翡翠女王亲征,孤身入王城。
这样,景横波占据王宫主场,翡翠女王在外有军力做后盾,彼此各有牵制,才能维持一个基本平衡。
高台之上,景横波看见翡翠女王昂然而来,英白收起了酒壶跟在她身后,玉无色那个小子,满脸不情愿地,居然也跟了过来,走路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夹在两人中间,忍不住哈哈一笑,觉得这一家三口真是有意思得很,还有英白到现在也没搞定翡翠女王,也窝囊得很。
她对翡翠女王母子印象很好,直觉这样的人可以共事,所以同意了宫胤的提议,和翡翠瓜分易国。
翡翠女王一看见景横波就笑了,眯着眼睛道:“本王本来还在奇怪,怎么有人不顾一切,一定要瓜分易国,原来易一一自己找死。他难道就不知道,女人的脸,和男人的尊严一样,是无论如何都动不得的吗?”
景横波摸摸脸,深有同感点头。
她多善良一人啊,一向与世无争好不好?可动啥也不能动她的脸啊。
两个女子都是痛快人,不多说,相视一笑,坐下来谈判,很多事情之前已经有了初步共识,最后议定,待易国形成平稳过渡后,易国易水向东一片属于景横波,向南属于翡翠。玳瑁和翡翠,平分易国所有资源。还有很多具体的细节,需要经年累月的谈判和合作才能议定,这不是君主需要亲自操心的事,之后自然会交给各自的幕僚。
两人简单谈完,景横波注视着翡翠女王脸上的疙瘩,笑道:“你这点疙瘩,分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直不处理掉?”
原本闲闲喝茶的翡翠女王,立即放下了茶盏,瞪大眼睛,“什么?你说这东西可以轻易去掉?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很多功夫,找了很多药,连易国和商国都求过药,也没能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现在你可以?”
“你用什么药?”景横波凑上前,在她脸上摸了摸,笑道,“痘痘是内分泌的问题,不是随便什么药物能解决的,甚至越用药可能越糟糕。你脸上皮肤是油性皮肤,当皮肤表层的皮脂过量并堵塞毛孔时候,就容易生痘痘,你看看你,用很厚的粉来遮掩这些东西,却不知道越是这样毛孔堵塞越严重,你这痘痘怎么能好?”
翡翠女王听得两眼放光,赶紧疾呼拿镜子来拿水来,侍女端上热腾腾的水盆,翡翠女王刚要洗脸,又被景横波拦住了。
“我说你这痘痘怎么好不了,”她叹气,“就你这习惯,完全是和痘痘过不去啊。不要用这么热的水刺激肌肤,用温开水。”
温水洗脸后,翡翠女王习惯性去挤痘痘,手又被景横波啪一下打下来。
“不要挤!你想留下永远无法消除的瘢痕吗!”
翡翠女王吓得赶紧放下手,爽利的女子此刻有点无措,下意识地便去看英白,英白一笑,对景横波一揖,“还请女王陛下指点,好早日消除玉明心事。”
景横波嘿嘿一笑,心想女人啊,再矫情,关键时刻看眼神就知道她的心思。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她笑眯眯看女王,“咱俩又不熟。”
翡翠女王瞟一眼英白,笑道:“你家大统领最近好像是在追求本王,说不定以后就熟了。”
英白咳嗽,玉无色小脸变色,景横波格格大笑。
能当女王都不是弱者,看似暴躁的翡翠女王,也狡猾得很呢。
“好好,”她笑道,“那我等以后你们熟了,再给方子解决好了。”
“别啊。”翡翠女王一把拉住她衣袖,头凑过来,“咱们好商量。那个,易国资源将来多分你一份。”
“那个慢慢谈。”
“你皮肤的松弛,如果有好的丹方,我可以帮你解决。”
“好极好极,不过也不急。”
“我送你我珍藏的美颜深海珍珠粉……”
“黑水泽里异兽骨粉美颜也效果不错,等我的面膜出来,送你一份啊。”
“呃……那你到底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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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快月底啦,都签到了吗,都有票了吗?
第三十章 拉郎配
“呵呵呵,这样吧,如果我给你的方子对你有用,你记得给英白一次机会。”
“哼……看他的本事。”
“还有,以后你要成为我的女子商场第一个vip会员,我商场里的所有新衣裳首饰美容产品,你可以先试用,并在重要场合随时展示。”
“……什么意思?”
“回头和你解释,你明白这些都是能让你变美的东西就行。”
“成交!”
两个女人又是对视一笑,景横波开始写方子,给翡翠女王先推荐了几个简单对抗痘痘的法子,痘痘其实是小事,但翡翠女王一直护理不得法,又内火旺盛,所以境况严重。景横波要她先静心调养,杜绝酒水,改吃清淡食物,并让她洗脸后以冰毛巾敷脸,服用鲜奶,酸乳酪以及绿茶粉,先进行调养。
如果效果不佳,她自然有后续办法进一步处理。
翡翠女王心满意足地拿了方子,为了表示投桃报李,也询问了景横波皮肤的情况,景横波便将那几个赌赢来的方子拿给她看,这方子之前她和耶律祁也讨论过,耶律祁博学风流,却说这方子中很多药物闻所未闻,不能确定是否有危险,劝她不要轻易尝试,景横波哪里甘心,又抓住翡翠女王求教。
翡翠女王看了方子,却道:“你这方子,可以说价值千金,却也可以说一文不值。”
“哦?”
“方子是真的,却很难实现。”翡翠女王指着丹方道,“里面很多药物,只有商国药泽有。还不是普通药泽,得是王城三大池之一,才有可能出产。而且你这里面的药,大多是那种十年一开花的极品。这其中一味紫阑藤,就种在王城丹霞山巅皇家园林的阑池之内,其功效非凡,几乎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对于内伤外伤,痼疾剧毒,都有立竿见影功效。每逢这些药物成熟之期,从帝歌到各国各族,都会派人前往商国,竞价求购,经常为此发生流血事件。还曾闹出过两国纷争。这还只是其中一味,还有那什么水晶丝、天豆、黄血草……啧啧,哪样不是让商国奇货可居,让各国贵族打破头的奇宝?这些奇宝,人家拿到一样就算祖上积福,你这方子里居然七八样,还只是用来敷脸,不是救命——这方子谁给你的?简直害人啊这是,给商国大王看见,保准一怒杀了你再说。”
景横波倒抽一口冷气,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丹方,几位妃子也没太当回事的样子,原来空有丹方,却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
“不行,”她摸着脸,狠狠地道,“抢!也要抢回来!”
“紫阑藤大概还有一个月到成熟期,商国三年一度的”撷英盛会“因此也将开始,商国已经广发请柬,邀请各国各族政要前往赏花。赏花是假,抢货是真。”翡翠女王掏出一张红绸请柬,扬了扬。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景横波奇怪地问。
“这东西可不仅仅是给你涂脸。”翡翠女王没好气地道,“它对于武人效果奇妙,可以治疗一切经脉损伤,内气阻淤,走火入魔,经脉断续之疾。更不要说固本培元之用,少年如果能以紫阑藤服用打底,一生都不会担心会内里走火。本王想给无色争取一份来。”
景横波心中一动。
走火入魔?内气阻淤?
宫胤的问题,好像就是这种。
他内气散乱,如利剑四射,他自己解释说是走火入魔,姑且不论是不是,这紫阑藤如此神奇,必定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宫胤的内气状况,一直是她心头的一处阴影,她总觉得宫胤没说实话,但这种身体情况,她不懂医,宫胤不说实话,她也没法让他给大夫检查,那就永远得不到正确答案。
商国号称医药之国,境内盛产各种药物,也是大夫最多最强的地方,在那个地方,自己的脸有希望,宫胤的身体状况,说不定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你这请柬给我吧,我负责给你找一份紫阑藤来。”她涎着脸笑。
“那不行。”翡翠女王立即将请柬一收,“这是最尊贵的王者请柬,不仅可以参加名药竞价,还在商国之内能获得上宾待遇,获得很多药品的优先购买权,我留着有大用,可不能给你。”说完生怕她抢似的,说句要休息,拉着玉无色匆匆跑了。
景横波注视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一眼英白,嘿嘿笑了笑,磨了磨牙。
英白忽然激灵灵打个寒战。
……
当天下午,七杀从易国各地纷纷赶回,再过不多久,景横波又接到了宫胤已经离开的秘密消息。
这消息让她怅然良久,虽然她对于宫胤的离开,心中早有预感,但还是很想就这么抛下一切,跟回帝歌去。
只是心中终究还有些重要的事放不下,只能回头安慰自己,帝歌不能无主,宫胤必须回去一趟,他不在也好,在的话,她的商国抢药计划,怕就要受影响了。
一个人在天台徘徊,不住凝望帝歌方向,她有点后悔分别时没和他多说几句话,后悔没来得及给他做好龙内裤,后悔没来得及查看下他的身体状况,担心他行路匆匆吃不好睡不好,担心他衣衫太单薄,担心他回帝歌又会遇上阻碍,担心帝歌已经出了事……担心得脑子乱成一团麻,只得留在天台上吹风。
因为站得高,所以看得远,她看见七条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底下,看见七人头碰头叽叽咕咕一阵后,又分散开来。
景横波微微笑了笑,扶住栏杆,等着好戏。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翡翠女王暂居的宫室,已经灭了灯。
翡翠女王宫室后的墙上,隐约似有黑影,不断重复仰头动作,不用问,是夜夜醉酒守墙头的追妻大统领英白。
夜色沉静,却忽然似有少年惊叫之声。
英白立即从墙头弹了起来,四处张望辨认一下,一头扑入黑暗中。
景横波又笑了笑。
关心则乱啊这是。
过了一会儿,一大坨东西快速地移动过来了,远远瞧着,像是一只巨大的蜈蚣。
月光投射着阴影斜斜,仔细看才能看出,似乎是七八个人举着一个人,在快速往翡翠女王宫室方向行走。
景横波笑得更快意了。
英大统领被放倒得很快嘛。
愿打愿挨啊这是。
七条人影举着英白,翻过了翡翠女王宫室后墙,找到了女王寝殿,掀开后窗,“哎哟嘿!”七条手臂齐掷,一个漂亮的空投。
一声尖叫。
然后是轰然巨响,好像床压塌了。
七个逗比哈哈大笑,有人闪进屋中,抱出来一大堆衣服。
有人在吹口哨,大叫:“老英你不必谢我们,这是我们该做的!”
有人在喊:“抓紧时辰,速战速决,再生个小崽子,翡翠就是你的啦!”
屋子里一声不吭,女王也没骂,英白也没抗议,黑灯瞎火,除了那声尖叫,好像啥事都没。
景横波在天台笑了笑。
顺水推舟啊这是。
她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心想依英白那个性子,这样天天在人家墙头喝酒,得喝到什么时候?她老人家心好,帮他一把。
爱情这种事,有时候温吞水是不行的,就得耍流氓,论起耍流氓谁家强?玳瑁七杀惊大荒。
她在天台上嘎嘎笑得愉快,没注意底下宫墙的阴影里,闪出一条人影。
玉无色蹲在宫墙边,脸色阴阴地瞧着女王的寝殿。
刚才动静那么大,所有人都在装死,他不想装死,却不能不装死,这时候撞进去,母亲会劈死他的。
啊啊啊凭什么就这样便宜了那个酒鬼!
玉家小王子满心不甘和郁愤——他还没考验完呢!负心酒鬼的惩罚还没完呢!害他娘吃那么多年苦,害她们母子俩受这么多罪,就墙头喝几天酒,找几个损友装模作样往窗子里一送,就完啦?
这将女王置于何地?将他这个王子置于何地?
玉无色格格格地磨磨牙,盯住了嘻嘻哈哈的七杀。又抬头向上看看,对着天台上笑着的景横波,无声龇了龇牙。
景横波忽然觉得有点发冷,抱臂四周瞧瞧,没什么发现。
再这么瞧下去不大厚道,她依依不舍地叹气回宫睡觉。
她刚走,玉无色就从宫墙阴影下闪了出来,正好拦在了还想听墙角的七杀面前。
“这个东西你们要不要?”他手一摊,手中多了一张请柬。
红绸烫金的请柬十分精美,七个很爱花花绿绿的逗比目光立即被吸引。
“什么东西,好玩吗?”
“最美的美人,最厉害的药物,最高等的招待,最高贵的身份。”玉无色用和黑水女王学来的诱惑语气道,“来自医药之国商国的邀请,为三年一度的‘撷英盛会’,遍请大荒国王贵族和江湖魁首高士,撷英撷英,撷的是药草之英,也是人间之英,到时候被邀请的贵客,会受到所有商国美丽少女的仰慕,受到所有商国成熟美妇的挑逗,说不定还可以娶上个把公主……”
六双手齐刷刷伸出来,“给我给我给我!”嚷成一片。
还有一个没伸手的是伊柒,他托着下巴喃喃自语,“波波给不给我纳妾呢……”
司思阴测测地道:“前提是你得先娶到波波。”
“那是没有问题的,哎,娶两个小老婆回去给波波洗脚也好啊。”伊柒举起手,“给我给我!”
“请柬只有一张,只能给最优秀最高贵的人哟。”玉无色一脸为难。
然后他不用为难了。
七杀开打了。
请柬在半空浮浮沉沉,下面七个人打成一团,对于闲着没事为谁撒尿撒得远都要干上一架的七杀来说,如今“谁最优秀谁更高贵”更是一个值得好好打一场的重大命题,可以预见七杀后半生都有事做了。
玉无色抱着双臂,远离战场,嘿嘿冷笑等待,不出所料,一刻钟后,七个逗比的打架波及了翡翠女王的寝殿,轰一声也不知道是谁砸塌了寝殿,翡翠女王因此又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
玉无色在屋顶耸了耸肩——睡得好吗亲爹?听说活儿做了一半没能坚持到底,是对男人最大的酷刑哦,希望你扛得住。
然后他下了屋顶,带了一壶自己酿的最好的酒,去找耶律祁。
一边走路他一边咕哝道:“可惜那个正牌奸夫不在……不过这个和她交情也不错……搞一搞……搞一搞。”
他带着酒站在耶律祁门前,不敲门,呜呜呜地哭。
门开了,耶律祁站在门口,长发散披,乌衣风流的男子,闲闲抱肩,用一种很有意思的眼光看着玉无色。
玉无色迎上这目光,有点发怵,他不大熟悉耶律祁,也就今天见了一面,看出来他和景横波交情不错,此刻瞧着这人唇边三分风流,似笑又似不笑,精明的小王子顿觉,目标似乎错误,此人不好惹。
他知道耶律祁,翡翠部小王子除了喜欢酿酒美食外,还喜欢钻研当世名人的传奇话本,搜罗他们的画像和事迹,大荒两大国师啊,玉白金枢啊,玳瑁十六帮啊,各国各族政要啊,他都熟得很。
但既然来了,就得硬着头皮上,作为连锦衣人都敢捅的狠人,玉无色向来觉得,只有吓得破的胆,没有放不倒的人。
耶律祁不说话,玉无色就得说话,他不说话,先打开酒壶,自己灌上一口。
耶律祁有趣地瞧着他,这黄毛小子,想干嘛?
“没什么说的,”玉无色对着耶律祁举了举酒壶,“我心情不好,想找个人陪我喝酒,哥,你愿意陪我吗?”
耶律祁自小到大只自己喊过姐,没被人喊过哥,顿觉更加有趣,唇角笑意更深,“这宫中,有的是可以陪你喝酒的人。”
“这是易国王宫,不是我翡翠王宫。”玉无色摇头,“还是您要我去和那七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喝酒?那还是算了,我不想喝醉了被他们拆了骨头。”
耶律祁失笑,接过酒壶,玉无色立即又殷勤地递上酒杯。
酒杯玉质温润,触手如花瓣柔软,十分美丽的百合造型,工匠真真好雕工,那杯怎么看,都像一朵真正的百合花。
耶律祁忍不住一声赞,“果然不愧是美玉之国的王子,随便一个酒杯,玉质也如此精美。”
玉无色自来熟地拉着他,在软榻上坐下,给他斟酒,和他滔滔不绝诉起“自家妈和自家爹的那些不能不说的事”,一边说一边叹气,一边叹气一边喝酒,一壶酒耶律祁还没喝一口,他倒下去了一大半。完完全全就是个恋母成狂眼看老娘要被抢走心生郁愤快要发狂的郁卒少年。
耶律祁也不打断他,也不附和他,一直微笑拈着酒杯,对着灯光转动那百合形状,也如百合一般温润洁白的玉杯,淡黄灯光薄而透地打在杯上和手指上,散开一层朦胧的光晕,光晕里的线条,一般的精致和美。
这样一种慵倦而优雅的美,会让空间生出安静的力量,玉无色很快就觉得自己话多,空空室内回荡的声音显得过于嘈杂,悻悻地住了口,起身告辞。
此时他已经半醉,摇摇晃晃起身时,怀中啪嗒一下掉出一个东西,红绸烫金,香气扑鼻,鲜艳招眼。
他似未觉,抬腿便走。耶律祁叫住他,指指地上,“你的请柬掉了。”
“不要了!”玉无色顺脚将请柬一踢,悻悻地道,“商国给我们发了三张请柬,一张母亲,一张我,一张给即将和母亲成亲的王将军。算是给我们一家三口的邀请。呵呵,现在,这个王夫,我看得换人了。我才不要和英白我娘一起,这么一家三口出现在商国,我丢不起这个人!”
耶律祁目光一闪,他当然知道商国撷英宴请柬的重要性,以前他在帝歌时,也收到过请柬,再忙,都会去一趟,因为撷英盛会上的很多东西,对武人真的很重要。而且届时各国各族名流云集,也会自发出现私下的各种交易,可以获得很多平时根本没机会看见的东西。
如今他更需要去一趟了,因为耶律询如的情况也不知道怎样了,他需要为姐姐找到可以续命的药物。
“哥,你需要的话,就给你吧。”玉无色打着酒嗝,大大咧咧地道,“反正我是不要和他们一起去了……”说着将请柬捡起,递给耶律祁。
耶律祁凝视着请柬,忽然一笑,道:“我确实需要这东西,如此,多谢了。等我从商国回来,定会为你带来可以强身的药物。”
“那便多谢哥哥了。”玉无色看着耶律祁,咧嘴一笑,“或者,哥哥现在就可以谢谢我,比如……”他忽然将请柬一扇,笑道,“睡一觉给我看看?”
请柬一扇,耶律祁手中白玉百合酒杯,忽然真如一朵花瓣,轻飘飘飞了起来,掠过耶律祁的鼻端。
明明只是一张纸轻轻一扇,按说根本没可能扇动耶律祁手上酒杯,然而那酒杯此刻当真轻软如梦,飘飘蒙上了耶律祁的口鼻。
此刻灯下场景美而诡异,满脸诡秘的少年,扇着大红的请柬,雪白的酒杯如百合,悠悠飘过幽魅男子的鼻端,他倾倒的姿态也悠悠缓缓,像堕入一场美梦之中。
玉无色抓着请柬,微笑看着倒下的耶律祁。
“你好精明,一点当都不上,酒也不喝,也不靠近我,可是你眼力还是不够啊……”他笑嘻嘻地道,“那杯子看上去很像玉是不是?可惜不是,那就是百合。翡翠山谷里的梦入百合,花粉有令人长期沉睡入梦的能力。经过特殊处理后,会变硬如玉,可以做酒杯,入酒入水都会在半个时辰后变软变轻,析出花粉。你看,我请柬这么轻轻一扇,它就飞啦,花粉你就吸进去啦,妙不妙?”
耶律祁静静沉睡,眉目平和,玉无色颇有些舍不得和嫉妒地道:“梦入百合我手中也只有一朵,便宜你了,这玩意据说中了之后,尽做美梦,所有美梦都契合内心深处最深的愿望,哎,可惜不能钻入你的梦境,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美梦,想必是玉堂金马,坐拥天下吧哈哈。”
他哈哈大笑,痛快地伸了个懒腰,踢了踢耶律祁,哼了一声道:“别怪我对你下手,我这是报复黑水女王。谁让她多管闲事,撮合英白和我娘的?她撮合我的娘,我就掳她的朋友。我看她对你还挺重视的样儿,那就你吧。”
说完弯身背起耶律祁,捡起请柬塞在怀中,咕哝一声道:“这么宝贝的东西,谁要给你了?本王子还留着骗东西呢。”
他算算,自己手头有两张请柬,一张是他自己的,就面前这张,一张是给那个“未来王夫”王将军的,当然翡翠女王母子谁也没把那“王夫”当真,请柬根本没给对方,早被他偷了来,刚才给了七杀去抢夺,调虎离山。
还剩一张请柬,让黑水女王去和老娘抢吧,让她们打起来吧,她们打得越狠,英白就夹在中间越为难,到时候还想复合?复你个大头鬼。
他在桌案上留下纸条,上书“多管闲事,必付代价。若想救人,赶紧拆婚。”
他并不怕景横波知道是他做的,他一没杀人二没抢,就带她朋友去做个美梦而已。黑水女王救过他的命,哪怕管他家闲事,他也不为难她,小小惩戒嘛。
接不接纳英白这个爹,得他说了算。无论如何,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又送做一堆,这样他和她娘的苦楚和尊严,谁来补偿?
青春期别扭小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看看外头无人,扛着耶律祁,悄然出殿而去。
他出了殿,就有自己的护卫接着,他做个询问的手势,对方回了个“准备完毕”的手势。
那边七杀还在打架争“谁最优秀高贵”,将满宫的护卫都吸引了过去,玉无色正好从从容容地将耶律祁塞入软轿,自己也坐了进去,一路出了宫。
易国王宫现在已经在景横波控制下,作为景横波最尊贵的客人,玉无色自然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他一路出宫,宫城之外就是翡翠王军,轻轻松松出了城,在城外,早有备好的马车等候。
玉无色让人扛着耶律祁爬上马车,马车里锦褥软垫,水果点心,书籍游乐,诸物俱全,能保证长途旅行中,有吃有喝一路舒适且不会乏味。一看就是追求享受者的精心安排。
他上车,车子便轻快地在平原上奔驰,奔向商国。
他要去商国,他对那个传说中的“biubiu”之国很感兴趣,听说那里虽然臭了点,去的人都要自备加长加厚版面具,但那边的水土和医药都十分养人,小姑娘们个个白白嫩嫩……
马车在路上疾驰,此刻的易国对于他来说通行无阻,这样的速度,四五天之内可以到商国。
玉无色盘算着路程,想到天亮了,黑水女王和自己老娘的脸色,还有那个活干了一半不得不熄火的便宜老爹,不由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笑着笑着,枕着水果点心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特别困,怎么也睡不醒,有时候饿极了,迷迷糊糊醒来,就抓一把果子嚼着,果子的味道也很奇怪,再也没了原先的甜美,有的酸,有的涩,有的没有肉,就一个果核,在嘴里嘎嘣嘎嘣响,他有点生气,明明嘱咐自己的护卫,所有食物都要精心挑选,选最好的,怎么都拿次货来充数?但渴饿得厉害,核子也只得啃了。有时候勉勉强强睁开眼睛,隐约能看见模糊的灯光,灯光前似乎有个影子,悠悠闲闲看书,一边看书一边似乎还在吃着东西,但这影响虚幻飘摇,随即他便又不能控制地沉入睡乡。
他睡啊睡啊睡啊睡,已经觉得睡到骨头发硬浑身发麻,但还是要睡,尿急了也下车解决,飘飘荡荡的,护卫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敢打扰。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这天护卫来敲他的车门,问他:“殿下,已经快到商国边境,您当初说的……”
他之前说过,快到商国时就把耶律祁抛下去,让黑水女王傻傻找去。此刻护卫看快要过境,就来征询他的意见。
里头含糊的“唔”了一声,带着浓浓的睡意,护卫不敢多扰,悄然退下。
玉无色此刻还在做梦,梦里一群少女围着他献媚,个个穿得很少露得很多,肌肤盈盈如白雪,捏一把,软腻清凉……
清凉……
怎么这么冷?
他忽然睁开眼,第一眼看见马车里灯光依旧亮着。
第二眼看见原来堆得山一样的食物,现在已经矮了一大半。
第三眼看见一个人,对他亲切且温柔地笑,像早安问候一样问他:“醒啦?”
玉无色眨眨眼——耶律祁为什么醒了?
还有,他自己为什么不醒?
此时才感觉到浑身酸痛,肢体发麻,一开始以为是中毒,后来发觉好像是躺了太久血液不畅的感觉,这种麻渐渐过去后,他感觉到清晰的冷,此时才能低头一看,眼前顿时一黑。
衣服全被扒光了!
就说怎么这么冷!做梦都清凉!
耶律祁吃着他的金丝椰枣,看着他的书,披着他的大氅,挥着他的请柬,笑吟吟和他讲:“多谢你一路相送,我马上要去商国了,现在,再会。”
“为什么你没……”玉无色艰难地张嘴想问个清楚,然而眼前一黑,一个大袋子套了下来,随即他被扛起,听见车窗打开的声音,风立即狂猛地刮进来,他在薄薄的麻袋里冻得抖成一团。
“饶了我,我错了……”见势不妙,他赶紧求饶。
可惜外头那个人,温柔其表阴险其里,自然不会被可怜兮兮的求饶所撼动,他听见一声轻笑,随即“嗖”一声,身子腾空而起,飞出了车窗外。
飞出车窗外那一霎,他听见护卫们大声叫好:“殿下臂力,越来越了得!”
玉无色觉得,他真的想哭了……
“砰。”下一瞬他落在了灌木丛里,灌木的尖刺穿过麻袋,顿时刺得他浑身小刺,他啊啊地叫着,期待着那些护卫听出他的声音,可惜黑暗旷野,麻袋里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耳听得马蹄声,毫不停留地远去了。
“啊啊啊——”小王子在麻袋里,发出悲愤的嘶吼声。
……
马车里,耶律祁舒舒服服躺着吃东西看书,唇角笑意不散。
他觉得玉无色挺好,他瞌睡就送来了热枕头,现在好了,他又可以去商国,又免了奔波之苦,还能让景横波急一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追过来“救他”。
哎,景横波整天为那个人操心奔忙,也该轮到他一次了对不对?
至于景横波会不会焦急什么的,他有小小愧疚,却不会动摇,大不了之后补偿她好了。就愁没机会“补偿”她呢。
玉无色这小子,是个人才,但真要放倒他,还得再锻炼十年。
身为大荒曾经的国师,他怎么会不熟悉各国风土和特产,怎么会不知道翡翠部小王子就爱钻研这些毒花奇草?那百合杯造型奇巧,浑然天成,工匠根本雕琢不到这个程度,而且因为药物处理,有一种淡淡的怪味,虽然玉无色试图用酒味掩盖,但却根本瞒不过他,他一拿在手中,就知道有问题了。
前方即将过商国关卡,传来士兵喝阻的声音。
他微笑抽出请柬,长指弹了弹,声音清脆,他露出享受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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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iu,biu,biu……
票,票,票……
第三十一章 路边一吻
天色黑了,又亮了。
玉无色在麻袋中,挣扎了大半夜,他期待着有人经过解救他,但他当初要求护卫选择偏僻的地方抛耶律祁,好让景横波找起来费劲,现在自作孽不可活,这地方大半夜了猫都没经过一只,倒是有鸟粪,不断噗噗地落在麻袋上。
玉无色绝望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这麻袋里被饿死冻死?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急速有力,一听就知道是好马,马速极快,转眼就奔到近前。
玉无色大急,顾不得刺扎人,在灌木丛中死命挣扎,又呜呜发出声音,期待被对方听见。
然而对方似乎很急,马蹄声又太响,天色还没全亮,黑幽幽灌木丛中动静似乎也不够大,玉无色清晰地听见马蹄声从自己耳边,流水般掠过了。
他沮丧地伏下身去,身上无处不动,躯体还是不灵活,他似乎也中了耶律祁什么药。
又冷又累,他疲倦地闭上眼睛,发誓此次如果得救,以后再不和这些凶猛人物斗。
忽然急骤马蹄声起,似乎还是刚才那马,声音更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腾空而起,随即麻袋被豁地撕开,天光一亮,他猛地闭上眼睛。
“你谁?”对方拎着他,语气不善。
玉无色睁开双眼,就看见一张漂亮的脸,玉一样毫无瑕疵的肌肤,浓眉,极深的双眼皮,唇棱角分明,脸上每道线条都是紧凑的,没一分多余的感觉。
这个男子着轻甲,束发,身上有种怎么都散不去的硝烟味道,脖子上还有一道擦痕,看上去像枪伤,他也不包扎,倒让人奇怪这么好的肌肤怎么经得起这样糟蹋的?
男子用凌厉的眼光,将他上下打量,忽然道:“英白的儿子?”
玉无色摸摸脸,很懊恼自己这张脸打上了英白的标签,他直觉不想承认,但在开口之前他还是先打量了一下这男子,确定了他虽然语气不怎么样,但眼神中并无敌意,不是自己老爹的朋友也不会是敌人,赶紧点头,“我是我是,您是……”
男子皱眉盯着他,半晌道:“裴枢。”
“啊啊啊玉白金枢!啊啊啊裴少帅!”玉无色一声尖叫,张开双臂将裴枢死命一搂,“啊啊啊裴少帅啊,天啊怎么会是你啊,啊啊啊你是我从小倾慕的战神啊!我从小听着您的传奇长大的啊!天啊我居然见着真人了啊……”
裴枢嫌弃地将这光溜溜也滑溜溜的小子拎远了点,以免他的口水和皮肤沾到自己,虽然对这小子突如其来的热情有点适应不良,也不习惯这样赤裸裸的当面吹捧,但裴家少帅沉寂已久的虚荣心,还是被这贼滑的小子扇起了一些,颇有些自得地道:“啊?是吗?想不到你这个年纪也知道我,不过英白怎么会有你这样油滑的儿子?”他忽然凑近玉无色,嗅了嗅他身上味道,眯着眼睛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耶律祁那狐狸的味道?”
裴少帅鼻子一向很尖,他不仅嗅见了耶律祁的味道,还感觉到这小子被锁的穴道似乎是耶律祁的手法,他曾经看耶律祁出手过。
“少帅啊!”玉无色立即涕泪交流伸出双手,“我被耶律祁害了啊!他骗黑水女王,说他有商国撷英盛会的请柬,可以帮她拿到她需要的药物,助她恢复容貌。这请柬明明是我和我娘的,给他偷走了,我跟过来,想要商量着讨回一张,结果他就把我给打了一顿,夺了我的马车,扒光了我的衣服,还把我丢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想让我自生自灭,”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幸亏我好命,居然遇见了您,啊啊啊这场灾劫这么说也值了啊……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签在哪里?”裴枢陶陶然听着,将他拎了拎,上下打量一番,玉无色红着脸夹着腿,对他谄媚地笑着,裴枢哈哈一笑,忽然弹了弹他的小鸟儿,道:“就签这儿怎样?也不用笔签了,容易洗掉,拿刀刻个‘裴枢到此一游’吧!”
“啊壮士!”玉无色一个哆嗦,腿夹得更紧,悲呼道,“一般性纪念,就可以了!”
裴枢哈哈一笑,放下玉无色,玉无色扒着他的手臂,瞅着他脸色,悄声道:“少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我听见那个耶律祁,在向别人打听商国这次开撷英盛会,是否有‘莲花之欲’,‘莲花之欲’你晓得吧?传说中最厉害的情药,莲花素来是圣洁清净的代表,这名字的意思,就是这药能让最圣洁的佛门莲一般的高士,也欲望升腾,无法自控。更有一个妙处是,在莲花之欲驱使下在一起的两个人,会从此对对方的肌肤身体气息都产生疯狂的迷恋,这辈子再也沾不得别人……您说,”他圣洁又贱贱地瞄着裴枢的神情,“这个耶律祁,他要找这东西,是要干嘛呢?”
裴枢低头,瞧瞧这小子,玉无色好纯洁地笑着。
呵呵呵,和自己老爹齐名的裴枢,大荒战神裴枢,传说里暴戾凶残,行事任性的裴少帅,据说对黑水女王也很有兴趣哦,一直在为她打江山呢。啧啧啧,自己在玳瑁辛辛苦苦打江山,自己喜欢的女人却被别人觊觎,咱们性烈如火的裴少帅,是不是此刻怒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呢。
呵呵呵牛气冲天的耶律国师,你以为你武功高智慧高手段高,咱们英明神武的翡翠小王子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玉无色小心眼高倍速旋转,面上越笑越纯洁,一朵花似的,他觉得吧,和宫胤锦衣人耶律祁这种腹黑大狐狸比起来,暴龙式的裴少帅,什么心思都在脸上,是最好对付的一种。瞧,他的脸,已经黑了!
这次一定不会再失手的,他相信!
裴枢打量着这小子,想的却是别的事,他本来应该在玳瑁继续和俞采里应外合,攻打上元,但前不久,俞采命人传出消息,说上元城另有秘密,她需要时间去探查,让裴枢近期放缓攻击,不必急在一时。他正好此时也打得烦躁,耶律祁英白七杀统统都跑了,去和景横波相见欢,在别人的地盘上闹腾,只留他孤家寡人地打打打,叫他如何心甘?想景横波想得烧心,夜夜睡不着,再也忍耐不得,于是干脆佯败一场,给俞采再添点彩头,就下令休整收兵,缩回三县地盘摆开长期阵线,也让上元松了口气。
这边一收兵,他就将军事托付给自己的亲信将领,一溜烟地到易国,准备去把英白换回来,给他追老婆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也该他回去挑大梁了。
他为了避人耳目,特意绕了一个圈,蒙易商三国接壤,他从蒙易边境过来,直往幻都去,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玉无色。
“少帅?少帅?”玉无色声声唤,他回过神,看一眼那小子,那小子正谄媚地拉着他衣服,和他商量,“少帅,怪冷的,借件衣服穿?”
裴枢低头,瞄了瞄那光溜溜直发抖的小子,呵呵笑了笑。
这一笑,笑得玉无色发毛,隐隐约约觉得,好像也许大概可能,事态又要不朝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了……
下一刻他看见裴枢手一抬,然后天旋地转,风从眼前唰唰地过,浑身透心凉,再然后“咔嚓”一声,屁股钻心地痛,天地倒了个个儿。脚底朝天,脸向着地面。身子一悠一晃——被挂在了树上。
“啊啊啊……”他尖叫声此时方出,“啊啊啊为什么!”
黑色靴子走入他的视线,裴枢此刻脸和他的脸平齐,那张漂亮的脸上,有微微怒气,也有微微冷笑,还有微微嘲讽。
裴枢伸指,爆了小王子一个响栗。
“小子,贼滑贼滑的,瞅着你家少帅钱多人傻,想玩我是吧?”他嘿嘿冷笑,“你是当你家少帅吃素长大;还是当耶律祁吃草长大?他真要想拿走你的请柬,凭你能知道?能追上,能听见他的秘密话儿?”
玉无色张着嘴,灌进一口冷风,猛烈地呛咳起来。
裴枢毫无怜惜,又一个爆栗,狠狠地敲下来。
“满嘴谎话,一脸贼色,猪也能瞧得出你不安好心,英白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蠢蛋儿子?今儿吊你在树上,好好吹吹脑子,把你堵塞的脑浆给吹通,想明白这世上不是只有你聪明!”
玉无色缩头不得,脑子上火辣辣的,更难受的却是心——生平头一次被骂蠢货!
更重要的是,此刻他觉得,也许自己真的是个蠢货!
又一个爆栗敲下来,用力够足,眼瞧着玉无色脑子上青红疙瘩,一窝窝冒出来。
暴龙少帅可不是不屑动手的宫胤,或者不喜欢暴力的耶律祁,他认为教训就要给足了,才能印象深刻。
“你运气好,遇见的都是不和你计较的,才能接二连三惹了麻烦不死人,你以为次次都有这好运气?今儿少帅我心情好,狠狠和你计较一回,并代你老爹教你一句,”裴枢最后一个爆栗狠狠敲在玉无色脑门正中,敲出了他的眼泪,才厉声道,“竖子焉敢小瞧天下英雄!”
玉无色脑袋蔫不拉答地垂下去,他此刻只恨吊太高,不能把脑袋埋进泥地里。
裴枢嘿嘿冷笑着,大步离开,一边走一边道:“到了前头市镇,我会沿街悬赏,让人来救你的。”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听说前头那个镇子,最是出产美女,要么让小姑娘们都来围观一下?”
玉无色眼前一黑。
这下他真的想死了。
啊啊啊不要啊。
啊啊啊他不想被全镇的人围观啊!
“不要啊!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人不害人了!少帅,大侠,哥哥,叔叔,爷爷,祖宗……你放我下来吧,我以后给你做牛做马做猪做狗,就求你这次饶我一回啊啊啊……”
少帅呵呵冷笑,不理不答,上马,扬鞭,走人。
马蹄声远去,玉无色绝望的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寒风瑟瑟,荒原寂寂,翡翠部娇宠任性的小王子,终于第一次尝到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深切后悔滋味……
……
玉无色终于受到裴枢的深刻教训,在荒原上流泪的时候,他的马车,已经进入了商国国境。
请柬拿出来后,马车就很自然地过了商国边境关卡,耶律祁舒舒服服靠着金丝绒的软垫,手中把玩着那朵梦入百合。
那东西他第一时间就收入自己袖中,自以为得手,兴奋过头的玉无色早忘记了。
柔软温润的花瓣在指尖旋转,他神情微微遐想。
梦入百合,据传中者会堕入连续不断的美梦之中。
可惜他没有中,不然他就会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样的美梦了。
其实就算没中,他也能猜到,自己会做什么样的梦。
那一定是锦绣喜堂,红烛高烧,新人双双,姐姐高坐。他笑吟吟掀开身侧新娘的盖头,露出那张宜嗔宜喜的,属于景横波的美妙面庞。
马车忽然一顿,随即“砰”一声大响,车身狠狠一震,将耶律祁从美梦中震醒,他掀起车帘,看见道路不知何时已经变窄,似乎进入了商国的一处市镇,市镇上满是车马,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他的车子一进镇,就和另一辆马车撞在了一起。
但耶律祁的注意力并不在相撞的马车上,他盯住了街头某处,一辆马车车头上飞扬的蓝底金色双头异兽旗帜,脸色微微变了。
此时那辆插着蓝色旗的马车上,正有人掠出,似是有所感应,正向这方向看过来。隔着很远,也令人感觉到目光如剑。
耶律祁立即便要放下车帘,缩回去,偏巧此时因为撞车,玉无色的护卫便过来准备向王子解释,看见帘子掀开,习惯性顺手接过帘子撩开。耶律祁此时便要躲入车内,也很难躲开那人的视线。
此时和他们相撞的车子,车帘一掀,一人探出头,似要查问情况,耶律祁眼疾手快,一把捞过那人脖子,往面前一凑。
他本意,只要拿那人的脸遮住自己的脸,偏巧那人此时正仰头要询问什么,猛然被这一抄,脸向上一迎,“唔”一声,两张嘴唇压在了一起。
软腻肌肤透骨香。
耶律祁这么见惯大风浪的人,都傻住了。
两张脸压在一起,他感觉到对方肌肤滑润微凉,香气清淡优雅,睫毛纤长,细细地扫在他颊上,而唇瓣在微微颤抖,似一朵因风绽放的蔷薇花。
竟然是个女人……耶律祁在心中呻吟一声。
更要命的是,从这体香和唇瓣不自觉地颤抖动作来感觉,八成还是个少女……
糟糕透了……耶律祁心中又呻吟一声,眼睛一垂,隐约感觉到这少女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沉醉,完全僵硬着不知避让,他赶紧要放开,然而此时那边马车蓝色旗帜下那人,本已经转过头去,忽然又转回来,随即身子纵起,竟然向这边掠来。
耶律祁暗暗皱眉。
蓝底金字双兽旗,是耶律家族的家徽。
此刻一进商国,就遇上了耶律家族的车队,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儿。更要命的是,这个目光如鹰的男子,正是被他在黄金部无名小村山洞里,杀死的家族大先生的弟弟耶律胜武。论辈分算是他的叔叔,也是家族执法堂的首席长老,武功在家族可算第一人。
他并不惧怕此人,却不愿意才入商国就被发现,因为之后景横波必然要来找他,一旦一起被耶律家族盯住,会多很多麻烦。
当初他在山洞内,受大先生逼迫,之后奋起杀了大先生,然后赶往黄金部小城北辛城,在那里杀掉了耶律家族外派的所有人,还差点杀死了三公子。
他和家族早已结下深仇,不死不休。
耶律胜武掠过来。
耶律祁心中叹息一声,松开手。他需要有人为他打掩护,但却不想利用这个女子。
那少女却忽然搂住了他!
耶律祁一怔,那少女已经把脸又贴了上来,在他耳边轻轻道:“帮帮我……帮帮我……有人在追我……”
耶律祁心中啼笑皆非。
这一抱当真巧了,他自己需要人掩护,想不到对方竟然也需要躲藏。
少女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脸,在他的怀中瑟瑟,似乎很惊吓,耶律祁想了想,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拉出她的车窗,拉进了自己怀中。
同时他变声笑道:“你这小淘气,瞒了我一路,让我追了一路,这下可追上了,还要闹什么?”说着顺手放下车帘。
头顶上,耶律胜武无声掠过。
车下,玉无色的护卫,始终没看清耶律祁,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想殿下真是厉害,不是一直在车中睡觉的么?什么时候勾搭到了这么一位美人?
耶律祁跺跺脚,马车继续前行,那边相撞的马车上,本来也有护卫,护卫们一开始反应不过来,怎么撞着撞着就吻上了,吻着吻着就带走了?此时一看这边马车真的要走,顿时急了,赶紧驱车追上来。
车厢里耶律祁模仿着玉无色的声音,道:“快!快!被追上,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护卫们立刻死命打马,用吃奶的力气狂奔。幸亏玉无色一向讲究,赶车的车夫都是精挑细选,硬是在那条云集了各方来客马车的狭窄街道上,挤出一条道路,又引得其余马车乱了方向,导致后头要追的那辆马车,没追出几步就又和别人的马车撞在一起,砰砰乓乓声音不绝,很快整条街道都被堵住,别说那少女的马车追不过来,连耶律家的马车都被堵在了街尾。
耶律祁微微松了口气,此时才来得及看那少女,他把人拉过来之后,就把她推到了一边,从头到尾,没看清她的脸。
马车里很暗,隐约听见那少女也似松了口气,又似冷笑一声,随即她起身,戴上面纱,拉开窗帘看了下周围情况,头也不回地道:“多谢你救了我,我决定不追究你先前的非礼之罪,回头有机会,我还会谢你。”
耶律祁笑了笑——口气不小,谁家小姐?
那少女回头,终于看了他一眼,一眼之下,似乎轻轻一震,有些意外,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比刚才柔软很多,不过内容,似乎更惊悚了些。
她道:“啊,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以追求来谢你。”
耶律祁一怔,未及回答,那少女已经一笑,伸手变戏法般变出一朵花,轻轻放在他身边的座位上,随即一声呼哨。
窗外传来急速的蹄声,蹄声密集凶猛,不像马,因为拉马车的马似乎受了点惊吓,马车有点不稳。
少女掀开车帘,风一般地越过车窗,身若柳絮因风起,竟是一身的好轻功。
耶律祁掀开车帘,那少女骑在马上,抬头对他一笑,笑容神秘,随即拨马而去。
耶律祁看她走远,才发觉她骑的那匹白而高大的骑兽,并不是马,而是传说中的驼羊。
驼羊,姬国的国兽,这种温顺和善的动物,产于高原姬国,是那个女子为尊的国家的最重要的骑兽,据传姬国驼羊存在变种,最凶猛的高于大马,可力搏狮虎。
如今可算见着了。
耶律祁轻轻皱眉——能用这样的驼羊,又这种做派,这女子应该是姬国的,而且身份不低,那为什么还会被人追逐,需要借他遮掩?
座位边,那朵雪白的花轻轻颤动,耶律祁心中有种奇怪的感受——向来男子追逐女子送花,是诸般风流手段之一,如今却颠倒了过来。
但在姬国,真的不奇怪,姬国女子为尊,很多风俗习惯里是男人做的事,姬国是女子来做。
这朵花代表什么意义?
他轻轻拈起花,才发觉这不是真花,是用驼羊的毛,以钩针钩织的绒花,钩织得花瓣套花瓣,图案十分精美。
雪白的绒花在他洁白的掌心颤颤,他默然良久,微微一笑,手指一弹。
花没入黑暗角落中。
……
景横波一大早就冲进了翡翠女王的寝殿。
翡翠女王还在床上,见她忽然出现,没骂没惊没抗议,死狗一样瘫着,呜呜呻吟道:“好难受好难受……”
景横波本来想骂人的,看她这个欲求不满样子,顿觉同病相怜——都是被熊孩子折腾着的可怜人。
玉无色那个坑爹货,他也不想想,他娘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又是这个正青春如火的年纪,那些漫漫长夜独自一人不知道多苦熬,好容易和英白有了机会,所谓多年压抑一朝爆发,又可谓干柴碰上烈火,这时候搞七捻三害人家拔萝卜,会难受死人的!
“你教的什么熊孩子!”她只得悻悻地骂,“把我的朋友掳走啦!”
她现在真的希望有人能狠狠教训玉无色这个小兔崽子,最好扒光了吊起来打!
翡翠女王在床上磨牙,忽然伸手从枕下摸出那张请柬,甩给了她。
“兔崽子一定去商国了!去追!去帮我逮回来!回来我就找个二百斤三尺高一脸麻子歪嘴斜眼穷得没片瓦的姑娘,让他倒插门!”
……
荒原上,被倒吊着、被一群人围观的玉无色,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四面的人走来走去,一些孩子在唱歌。
“一只小小小小鸟,怎么飞也飞不高……”
……
淳朴的百姓还是将玉无色救了下来,一天后,这小子中的耶律祁的手法解开,又过了一天,裴枢闭住的他的穴道才解开,浑身僵硬的小王子,在恢复自由的第一瞬间,就光速消失在那个破旧的小镇上。
没办法,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围观那个“裸挂小子”,还又很多小姑娘好奇,在他窗子外偷瞧,叽叽咕咕地笑,全镇的小孩都在唱“一只小小鸟,飞也飞不高”。
那三天玉无色一直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恨不得永远不要出来见人。
三天后他出现在商国和易国的边境,操着一把狼牙棒,眼睛发绿地等着过路客——他要抢劫,他要抢到请柬,他要进入商国,抢到最强大的药,学到最牛逼的武功,这辈子再也不要被人欺负!
三天后景横波带着霏霏二狗和一批护卫,路过了这座小镇,无意中听说了“裸挂帝”的传说,越听越像玉无色,忍不住大笑了一场,心想莫非这小子真的着了耶律祁的道?
也是,玉无色再聪明精明,不过是个孩子,在帝歌风云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前国师,要这么容易被他放倒,帝歌早就不是大荒首都了。
话虽这么说,终究还是不太放心耶律祁,她还是加快了脚步。至于易国这边,反正和翡翠女王就一些最关键的问题已经达成共识,细节本就不需要她亲自在那里磋商。
宫胤有派出人手,护送易鄯回宫,之后她也将安排一些人留下,名为帮助,实为监视易鄯继位,并接掌易国。
她终究是心悬商国好药,怕去迟了抢不到好货,一路匆匆,正好和一路赶到幻都的裴枢擦肩而过。
裴枢赶到幻都,她已经走了,裴枢听说她果然“去救”耶律祁了,顿时妒火中烧,当即抢走了一张请柬——那张请柬就是玉无色用来勾引七杀的那张,七杀经过长达三天三夜的决斗,最终还是大师兄伊柒惨胜,抢得了“最优秀高贵”的证明请柬,可惜请柬还没焐热,就被裴枢抢走,主要是因为伊柒连战三天元气大伤,一时没抢得过裴枢。
这下裴枢捅了马蜂窝,七杀一向是“可以窝里斗,不许外人逗。”七个逗比嗷嗷大叫,势必要为伊柒报仇,一路狂呼乱叫,追往商国。
往商国去的路上,烟尘滚滚,各国各族的彩色旗帜,在各条官道上蔓延如海洋。
人来得太多,以至于景横波赶到时,就看见关卡之前排起了漫漫长队。
她颇有些兴奋——这种冠盖云集,一次性可以看见六国八部风土人情,以及其贵族高层的机会,可不多。
她正准备好好欣赏了解一下六国八部,找找有没有老熟人,就看见几个孩子,搀着篮子背着筐子,在队伍前后来回走动,似乎在叫卖什么。
此时人声嘈杂,景横波也听不清在卖什么,却看见人们纷纷掏钱购买,还有人摇手谢绝,从自己包裹里取出各种厚厚面具戴上。
景横波还没反应过来,那群孩子已经到了她面前。
瞟了一眼,她赞:啊,商国果然水土养人,孩子们个个白嫩水灵!
随即便觉得:怎么这么臭?
空气中忽然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臭味道,像夏天放久了的臭鸡蛋,被砸进了粪坑里。景横波的早饭,立即在肚子里翻滚起来。
几个孩子对她展开无辜的甜美的笑容,摇晃着手中的面具。
“biu,小姐您早,biu,请问您需要面具吗?biu,来往商国必备之三层加厚版透气面具,biu,天蚕丝配合生铁制成,biu,可抵御一切不良气味,biubiubiu,良心价格童叟无欺,biubiubiu,您现在不买,进城后价钱可就要翻倍了……biubiubiu……”
景横波心中已经biubiubiu地射开了子弹。
啊啊啊啊她怎么忘记商国是个屁国!
啊啊啊她怎么能忘记当初商国那个彩衣使郑香!
啊啊啊啊她怎么能忘记那凶悍的、雄浑的、极其具有穿透力辨识度的屁味!
此刻她看着四周众人纷纷戴上早已准备好的面具,多半厚实精致,层层防御,绝非小孩手中兜售的那粗制滥造的面具可比,怎么办?准备不足,这样进入商国,岂不是要先被臭死?
要不要重金先和隔壁的人买一个?
正在纠结是一拳打昏那几个biubiu不停的小孩,还是先买面具,忽然又见前方骚动,有一队商国士兵,正一路哒哒哒biubiubiu地过来,四周那种可怕的味道顿时又浓厚了几分。
那些士兵是因为排队太长,商国方面怕怠慢贵客,特意加派人手出关城来帮忙验证身份。
景横波眼看着那群士兵,在一个个验请柬,旁边还有一个人,拿着一张画像,在一个个比对。看一个人,摇摇头,随即放行,继续下一个。
景横波好奇心起,心想这是在干什么?查大案要犯?这里都是各国显要,会有要犯吗?
她拍拍二狗子,二狗子飞过去,立在人家肩膀上,偏头看了一眼。
然后狗爷,忽然瞪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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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啊这个月底月票不给力啊,我决定上天台去冷静啦,再贱!
第三十二章 向右国师求亲!
景横波一看狗爷那圆溜溜的眼睛,顿觉要糟。
画像上的是谁?
不会是她自己吧?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看见二狗子拍着翅膀,欢天喜地地大叫道:“波波,波波,波那个波!”
前面长长的队伍齐刷刷转过头来。
景横波唰地抓起一个面具扣在脸上,那孩子忙伸手要钱,景横波竖指于唇,“嘘”地一声,道:“多少多少?”那孩子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十两黄金!”
“十两就十两……啊黄金!你抢钱啊!”景横波低低骂一声,不得已掏钱。虽然还没搞明白到底为什么商国拿着她画像在找她,但想来想去她和商国可没什么交情,人家不打可能去请她做上宾。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她可不想在商国国境外,当着各国政要的面被驱逐出境,那脸可就丢大了。
那孩子接了钱,往兜里一塞,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兵爷!快来!这里这个女人可疑!她用黄金收买我!”
“我勒个去!”景横波大骂一声,“终于明白你们为毛叫商国,奸商的商!”
此时队伍前后都排得很长,这时候出队伍所有眼睛都看得见,她只得硬着头皮,看着那一队商国士兵赶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辆嵌金饰玉,十分华丽的马车。
当先一人抓着那画像,目光灼灼的比对,景横波很后悔易国的面具还放在包袱里,现在来不及拿出来戴了。
想了想也只得决定,如果商国真的要驱逐她,她就闪进城关好了。
那士兵抓着她的画像,道:“奉王太子命,前来迎接黑水女王,请姑娘取下面具验看。”
四周一阵骚动,“黑水女王”四个字好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漩涡,前后的人都转过了头盯住了她,那目光有惊讶有好奇有不安有戒备,景横波觉得自己的面具都似要被这些人好奇的目光给掀了起来。
四面窃窃私语声起。
“黑水女王也来了?”
“不是说她在玳瑁和上元抢地盘吗?”
“不对,我听说的消息是她失踪了。”
“哪位黑水女王?是不是那个勾搭右国师假冒女王然后被驱逐出帝歌后来又勾搭了英白裴枢的那个风流女?听说美貌无双,今儿可算瞧着了。”
“商国会邀请她来?她还没有正式登基呢,玳瑁那边局势不稳,她不会来吧?”
“听说此女颜若春花心如蛇蝎,你们都给老夫避她远些!”
……
景横波吸吸鼻子,心想姐什么时候这么有名气了?
“你们王太子要接黑水女王做什么?”她身边拥雪忽然开口。
那士兵颇有些暧昧地一笑,道:“王太子的意思,我等如何配知晓?”
旁边一个绿高帽子,却忽然酸溜溜地道:“商国王太子,出名的喜爱美人,想必是听说了黑水女王的艳名,给她发了请柬,又派人来接,这是要提前来献殷勤吧?”
商国士兵眉毛一挑,似有怒色,随即又似想起什么,并不辩驳,冷哼一声道:“请姑娘掀开面具。”
景横波无奈,只得取下面具,叹气道:“我是景横波,请代我谢谢你家王太子好意,但我想还是不要搞特殊化的好……”
“哈哈哈哈哈。”忽然一阵大笑打断了她的话,景横波怔怔地抬起头,就见对面几个商国士兵正捧腹大笑,身边那几个异国来客,也笑得乐不可支,一脸滑稽。
“你们瞧你们瞧,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一个士兵指着她,对同伴笑道,“这样一张脸,也敢冒称黑水女王!”
四面各国贵族都微笑摇头,有人笑道:“黑水女王如果是这样一张脸,那国师大人便是眼瞎了。”
景横波很想破口大骂——你才眼瞎,你全家都眼瞎,明明前几天宫胤还赞我很好来着。
她有点不安地摸上自己的脸,自从发现脸上皮肤出现松弛和细纹后,她就不大敢照镜子了,怕镜子里变老的容颜,会令自己崩溃,一心要找到药物之后,再好好欣赏美美哒的自己。所以她并不清楚现在自己的皮肤状况。
何况宫胤耶律祁等人,只在看见她那刻有点惊讶,但之后没表现出任何的不妥,连眼神都没变过,这给了她一种错觉——自己的皮肤状况并不严重。
这一摸,险些尖叫,啊啊啊为什么脸上的皮肤似乎更粗糙了些!为什么连眼角都开始下垂!难道那药物是持续作用的吗?
“我的脸……”她摸着脸,怔怔地问拥雪,拥雪抿抿嘴,道:“您可别信他们,其实还好的。”
但她终于从拥雪的眼眸里,看见自己。
不是老去十岁的景横波,而是完全像是另一个人,她没想过皮肤的下垂和老化,会令一个人的五官和气质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之前,宫胤他们一直面对的是这样一张脸吗?
她呆住,连士兵嘲笑着走开都不知道,也没听见四面的讥笑和叹息。
“主子。”拥雪在她耳边低低道,“咱这是暂时的,等拿到紫阑藤,您可以比以前更美。”
她刚刚振作起信心,就又听见身边排队者的议论。
“听说今年撷英盛会会提前半个月开始,所以现在六国八部的客人都往这边赶,路才堵了。”
“提前半个月?那不是要等不到紫阑藤的成熟吗?”
“就是不出售紫阑藤了。今年紫阑藤、天豆、碧晶草。都不再对外售卖。据说是商国王太子要拿去,追求姬国的王女。”
“追求哪位姬国王女?姬国王女不要太多!”
“追求最有可能成为姬国王太子的那个。你不知道现在姬国女王病重,诸王女在争位吗?所以这次姬国王女不少都来了商国,商国王太子想靠这些顶级名药,和最有势力的姬国王女联姻,姬国王女也想获得这些顶级名药,献给女王,来增加自己成为王太子的砝码。两边都各有所求,所以现在商国王太子,在姬国王女心目中,也炙手可热呢。”
“换句话说,商国不会拿出紫阑藤,姬国王女们也不会允许紫阑藤等物落入他人之手?那咱们不是都没份了?”
“当然没份,什么东西卖不卖,商国说了算。你在地主地盘上,想抢地主有大用的东西,可能吗?何况还有姬国王女们阻扰。她们的驼羊凶兽,力搏狮虎,速度惊人,还能降伏一切坐骑,寻常骑兵武士根本不是对手,你我远赴异国,不要惹麻烦的好。反正商国其余好东西也多了是。”
“是极,身在异地,收敛些好。”
景横波的心微微一沉,事情看起来,越来越往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忽然前方又一阵骚动,又一队商国士兵快马驰来,这回的士兵看起来比刚才那一批更加彪悍,衣甲也更加鲜亮,身后有商国王旗,显然是直属于商国大王的皇家军队。
那些皇家军队士兵,也拿着画像,开始一个个比对。二狗子又飞过去偷窥,一眼之下,又瞪圆了眼睛。
景横波心想,我勒个去,不会还是我吧?
紧跟着狗爷就拍起了翅膀,兴奋大叫:“波波,是你,是你,还是你!”
景横波眼前一黑。
那队皇家军队果然又奔了过来,当先一人手中画像迎风飞扬,隐约画的果然是她的脸。
景横波注意到这次并没有华丽的马车,士兵们刀剑齐备,还有箭手,神情严肃,完全是迎敌的准备。
“这位姑娘!biu!”当先一人枪尖一指,“请拿下面具。biu!”
景横波先前已经又将面具戴上,此时憋着气问:“为什么要拿?”
“奉大王命,biu,请黑水女王就此折返回国。biu。”那将领厉声道,“商国并无打算邀请黑水女王参与撷英盛会,biubiu,王太子签发的所有请柬不能获得商国大王认可。为免发生误会,我等在此负责迎候并送回女王biubiu。”
周围众人哧哧地笑——很明显,儿子悄悄签发请柬要给美人献殷勤,老子却根本不愿意邀请,一批人来接,一批人来赶,在这关门前,当着各国各族的面闹个大笑话。听说商国王太子不大得老王喜欢,所以才一心想对外联姻强势部族,现在看来一点不假,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
黑水女王也可怜,人还没到,就给耍成了这样,传出去就是笑柄呐。
景横波听着,呵呵一声,掀开面具道:“其实我确实是黑水女王……”
“啊biu!您别开玩笑了biu,”那将领一看她的脸,立即变色,急忙下马躬身道,“请恕我等失礼之罪,大王说了,黑水女王之外的所有获得邀请者,都是我们商国的贵客biubiu,刚才是个误会,还请您千万包涵biubiubiu……”
景横波发现商国人一急起来,那biubiu更是翻江倒海牛气冲天,急忙后退,连连摆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就和你开个玩笑呐。”
“请问您是……”
“翡翠女王玉明。”景横波扬了扬请柬。
众人都哦一声,很释然的样子,大家都听说过翡翠女王那张脸,皮肤状况很糟糕,如今瞧着,果然如此。
那将领又赶紧施礼,再次道歉,为表示歉意,特意让四周的次一等队伍让出道路,让景横波的车队到前头王族队伍中去。
景横波呵呵笑着应了,逃也般的上了马车,一边让人赶紧去买最好的防毒面具,一边呵呵地笑,笑一声,看一眼商国国旗,笑一声,看一眼商国国旗。
那群皇家军队还在关卡外,等待拦回“黑水女王”的队伍,忽然将领摸了摸胳膊,觉得有点冷。
他身边一个副将唏嘘道:“哎,biubiu,这真是一趟苦差。大人您说,这要真遇上黑水女王,赶人家回去,人家不得气死,这要闹出两国纷争来怎么办?”
“怕什么biubiu。”那将领道,“隔着翡翠和易国,玳瑁怎么挥军来打?这是商国地盘,商国说了算。”
“大人,都说远交近攻,和玳瑁女王搞好关系不好吗?大王为什么一定要得罪她呢?”
“得罪她又怎么了?不过一个女人,靠男人上位的女人罢了biubiu。不过大王拒绝她,我听说是因为,大祭司算不出她的命盘,但说她命中带煞,不利国主。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各国各族都不大欢迎这位女王?她自出帝歌来,搞坏了多少人?襄国女相彻底失败,黄金部元气大伤,斩羽部战辛损失巨大,玳瑁成了一个火药桶,沉铁王宫毁于一旦……谁还敢陪她玩?”
“果然是个不祥的女人biubiu!”
“biubiu,皇家的事咱管不着,站好岗,撵走人便行!”
……
景横波的队伍,现在到了排队队列的最前方,王族有王族的待遇,她将以翡翠女王的身份,被迎入商国专门为迎接同等身份外宾所建立的会同馆,也会被邀请参加最高级别的售卖会和宫宴。
最前头的队伍和旗帜都五颜六色,可以看见黄金部金光灿灿的车轮,金召龙脸色比以前苍白了很多,也许裴枢名声越盛,他脸色越白。
斩羽族旗帜上的羽毛图腾飞扬,斩羽族长战辛的眼神里幽幽鬼火沉降,他也在盯着道路,等着黑水女王的出现,等她一被商国驱逐,他就打算好好跟去“招待”一番。对于这点,他和金召龙已经达成了共识。
沉铁士兵黑色的铁刀,毫无反光,但却是世上最锋利的刀之一。铁星泽初初继位不久,并没在队伍中,据说要稍迟赶来。
落云部的护卫们步子轻飘,每个人都穿白袍子,夜晚看见便似一群鬼。据说那部族所有人都白麻衣,肤色极白,喜欢点红灯,到晚上鬼火阵阵,幽火点点,直如鬼城。
浮水部的人也是一个“声音种族”,和“biubiubu”之国的商国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个国家的人,受所在的“虚无沼泽”影响,体内充满气体,一张口就各种冒泡泡,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体内气体充盈,也让他们不得不大部分时间张着嘴。当他们大部队接近时,光听声音,会让人感觉火山在沸腾要爆发,或者是一群青蛙在鸣唱,或者是一大群打呼噜的猫在接近。当看见人的时候,会让人感觉一群食人兽在接近,能够看见无数张大张的嘴,黑洞洞的喉咙里各种肥大的扁桃体,让人眼前一黑心情崩溃。
但景横波很快就发现,没有最崩溃,只有更崩溃,因为浮水部的王族,似乎对这咕噜状态有些不满,又或者不愿意和普通百姓一样咕噜,他们经过孜孜不倦的调整,现在换成了“呃”声,以至于当一个浮水王族的老者和景横波攀谈的时候,一句话十个字里出现了三十个“呃”,听得景横波不由自主跟随着那“呃”的节奏一颤一颤,远远看去像在跳嘻哈舞,等到终于和那热情的老王族攀谈完,她发现自己也打呃了。
琉璃部琉璃多是一回事,更奇妙的是那地方的“琉璃沼泽”,对人的皮肤也有影响,乍一看很正常,但换个角度,那些人的皮肤就呈现琉璃般的闪烁光彩,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据说琉璃王族配合一种神功练习,能让周身肌肤都半透明化,有时候能利用人的视觉误差,实现“隐身”效果。当琉璃部的人大堆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人影虚幻,闪闪发光,忍不住要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就已经找不到人了。
蒙国队伍则是一色的高高矮矮绿帽子,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远远看去像齐刷刷的一片莴苣田,最高的帽子似乎快要捅破了天。景横波为了逃避热情的打呃王族,躲在了蒙国的高帽子后,顿时很有安全感。
姬国的草泥马队列如一片白云,云一样飘过来,云一样飘过去,草泥马样子很呆萌,姬国的女子们眼神却很锐利,她们大叉双腿坐在草泥马上,擦着重型武器,嚼着高原上特产的一种叫做“甜七”的果状物,那东西很有嚼头,先苦后甜,口齿留香,能够帮助女子们抵御高原的寒冷和光照,唯一的缺点是汁水微红,嚼多了会染红牙齿,一张嘴个个都像吃人肉的母老虎。
禹国那夸张的镶满宝石的累死马的巨大马车,轰隆隆轧过了地面,辙印足可睡下一个小孩,但里面只能最多装两个人,当人从马车出来时,让人感觉一座山当头压下,当禹国队伍整队出现时,所有人都觉得空气不大够用——几乎所有的禹国王族,都是胖子。
景横波忍不住嘿嘿嘿地笑,心想耶律祁怎么就一点都不胖?哎呀耶律家族是禹国大族,要不要帮他娶个胖纸公主?
襄国队伍现在再无绯罗当政时的骄矜张扬,显得十分低调,马车帘子低垂,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人,所经之处香气不散,令人神往。景横波有点想念和婉,不知道新任女摄政王有没有空亲自来一趟,陪在她身边的,又是谁?
王族的队伍也很麻烦,过了正午才过关完毕,景横波等人被接入会同馆,商国的会同馆很大,每个部族各占一个院子,商国在安排上很费了心思,有宿怨的部族,住得分隔很远。
景横波一到,就让护卫出去散布翡翠部女王抵达商国的消息,相信耶律祁如果到了商国,一定会明白这翡翠女王到底是谁,会来和她见面。
她自己则在会同馆的屋脊上出没,听着底下所有王族的墙角。
黄金部和斩羽部两位族长正在喝酒,把臂言欢。
“你我联手,在商国城关之外埋伏,一定要把黑水女王,留在这边境!”
落云部静悄悄的,白影子飘来飘去,没人说话。
襄国:“黑水女王不知道会不会来?我很想她呢。”
浮水部:“呃,咱们这次,呃,还是要,呃,争取一下紫阑藤,呃,听说这东西,呃,再配上几种药物,呃,能治好,呃,咱们的呃……”
禹国:“耶律家族向咱们求援,说是可能发现了家族叛徒,要咱们提供帮助,回头瞧瞧,耶律家族有什么好处给咱们再出手。”
蒙国:“听说最近易国不太平,翡翠王军过境,黑水女王军队过境,咱们要小心些,东西拿到多少无所谓,不要被那几个不祥的女人坏了运气。”
琉璃部:“听说那黑水女王有奇特能力?可惜她不来,如果她来了,正好掳来研究研究,瞧瞧能不能对咱们有帮助。”
姬国的屋檐下,声音很多,姬国来了好几位王女。
一位道:“给我查查那天马车中的男子是谁。”
一位道:“听说商国太子派人去接黑水女王,被大王否决?看来王太子地位不如何,我等要重新审视对王太子的态度。”
一位道:“去查查黑水女王到底什么样儿,能让王太子这么上心?”
一位道:“她们都是蠢货。要么对王太子用心,要么什么都不要。一个商国王太子算什么?能决定我姬国王位大局?你们给我听着!紫阑藤等三大宝药必须到手,我要送给右国师大人,向国师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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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字少,没有办法,最近忙得昏天暗地,本来早就应该断更的,硬是挤出时间维系着。将来我会告诉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忙,我想到时候你们一定会夸我敬业的。
月底最后三天啦,亲爱的们别忘记掏兜啊,唉,爬了天台打了滚撒了泼卖了萌月票还是不给我,这个月真的还是破不了一万五,看不了裸奔吗呜呜呜。
第三十三章 觊觎男朋友者,毁!
景横波听见最后一句,险些从屋檐上栽下来。
向国师求亲?哪个国师?
心里知道这答案根本不用问,大荒国师只剩下了一个,就是她心中的未来黑水王夫宫胤宫大神是也。
景横波坐在屋檐上,心中呵呵冷笑,觉得这大荒奇葩真多,这些商国人,姬国人,想迎就迎,想赶就赶,想嘲笑就嘲笑,想抢人就抢人,当她景横波吃素的吗?
她对现在这座屋檐下,这位自认为最聪明的、意欲一举拿下大荒国师、从而获得姬国王位的姬国王女,非常的感兴趣。
她悄悄掀开屋瓦,探头对底下看,华丽的厅堂里,上座端坐着年轻的女子,从她的角度看不出长相,只能看见那女子坐姿极其端正,腰背笔直,从一丝不乱的发髻,无可挑剔的坐姿,和分外整齐的衣饰来看,这位豪言要拿下宫胤的王女,是一个严肃锐利,一板一眼的无趣人物。
从她的语气也可以听出来,她并不是对宫胤本人感兴趣,纯粹看上了他至高无上的地位,觉得和他联姻,是帮她获得王位的有力帮助而已。
景横波撇撇嘴。她生平所见人物,不乏这种严谨庄重型人物,这种人多半野心大,心思深,待人苛刻,不好相处。这样的女子要想获得宫胤青睐?做梦。
严谨禁欲高冷闷骚的某人,喜欢的,当然是她这种满身都是热力和风情的,华丽丽母豹子型奔放女哟。
她手指悄悄对屋檐下点了点——有机会,去和太史阑学学吧!那才是她见过的最严谨庄穆的女子,但太史阑庄重中不失潇洒,肃穆中不失灵动,一举一动中性之美,帅到没边,满身风华。这王女如果能学到太史阑一半,或者还是个竞争对手。
屋檐下的女子,双手交握着,似乎在沉思,半晌道:“紫阑藤要拿到,还需要一些时日,但王位却是迫在眉睫的事。这样吧,你们去送些珍玩到帝歌给国师,就说姬三王女姬琼倾慕国师,请国师笑纳。另外帮我打听国师喜好,爱去哪里,爱做什么,喜欢什么,都统统及时告诉我。”
底下众人应了,有人便道:“听说国师大人,似乎和黑水女王颇有些瓜葛。”
“是吗?”姬国这位三王女似乎是个不爱八卦的,很意外的语气,随即冷笑一声道,“管他喜欢什么女人。将来国师如果接纳了我,我允许他纳妾就是。”
景横波在屋檐上呵呵笑了笑,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人还没见过,就敢以老婆自居了。
“那位可是黑水女王……”有人低声提醒,意思是女王总不能去做妾吧。
“什么黑水女王,真当上再说。再说玳瑁女王,能和我姬国女王比?”姬琼又是冷笑一声,挥手道,“拿雪玉膏来,我要敷脸。”
便有仆人下去拿东西,景横波跟着,看那仆人进入内室,极其小心的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柜子第二排,有个十分精致的白玉盒子。
柜子里共三排,第一排是一些珍玩,第二排是白玉盒子,第三排还是盒子,但从造型来看,第二排的盒子精致光润,第三排的盒子沉暗古怪。
景横波暗暗叹口气,不用猜,第二排是好东西,第三排多半是毒药,一看就知道是这位三王女的行事风格——自负有余,心机不足。
她觉得这位三王女,在夺嫡道路上必定死得很惨。但凡这种自以为很聪明,看别人都蠢货的人,智商情商其实都在水平线以下。
那仆人伸手去取一个雪白的盒子,景横波手一挥,撩起旁边帐幕,拍了一下她的后脑,那人转头查看,景横波趁这机会,连开了这个雪白盒子的盖子,和第三排的一个黑色盒子的盖子。
那人回头没看见什么东西,便又回身准备拿盒子,景横波故技重施,又撩了她一下,那仆人又回头,景横波这回,用一旁的勺子,在黑色盒子里狠狠挖了一勺透明液体,掺到那雪白盒子里去。
此时仆人还是没发现什么,但有点发毛,紧张兮兮在室内东张西望,景横波刚将勺子藏起,还没来得及擦拭一路的滴洒,仆人已经回头,但她因为有点紧张,也就没注意到盒子开了盖子,和地板上的滴洒痕迹,匆匆将盒子盖好拿起,回到正屋。
正屋里王女正在洗脸,坐在榻上,一个侍女高举热气腾腾的脸盆,一个侍女给她卷起衣袖,一个侍女给她打湿布巾,她微微仰着脸,闭着眼,等人伺候着擦干脸,又等着人给她敷上那可使肌肤洁白无瑕的雪玉膏。
拿着雪玉膏的侍女打开盖子,一眼看见里头原本应该晶莹剔透的膏体,忽然好像有点浑浊,不禁微微犹豫。
姬琼等了一会,觉得脸上渐凉,这香膏是要在刚刚热水洗过脸时就敷,效果最好,她不禁“嗯?”了一声。
侍女听见这一声,微微一颤,知道主子性情急躁严厉,不敢再耽搁,狠狠心,急忙挖出一坨膏体,敷在姬琼脸上。
一直在屋檐上偷窥的景横波,无声地呵呵笑了笑,一闪身离开。
她在第三排的毒药盒子中,选择了造型颜色最正常的一个,想必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这三王女自己应该也有解药,就让她自个慢慢解决去吧,省得太闲,整天觊觎她的男人。
……
她并没有彻底离开姬国王女们住的那个院子,她想着,在紫阑藤等药物彻底成熟之前,先把这些竞争对手,分批解决。
解决一个人,先要知道她的弱点,她便先去了下人住的院子。
世上所有的下人,都爱嚼主人舌根,这是景横波以前在帝歌王宫,经常蹿来蹿去所得到的经验之谈。
她坐在下人院子的屋顶上,听着底下一群休息的侍女聊八卦,很快摸清了这次姬国来了四位王女,是竞争姬国王位的最有力的四位。三王女,四王女,七王女和十一王女。
三王女姬琼,就是觊觎她家未来王夫,被她帮忙毒药敷脸的那位。也是姬国女王的长女,前头两个已经死了。
四王女姬瑶,据说是个风流情种,早早有了未婚夫,性子颇为狡猾,但胆子很小。有人说胆子小是因为杀人太多了。
十一王女姬琳,据说注重享受,因为年纪小,性情娇憨活泼,很受女王宠爱,但也因为年纪小,不大被朝臣所接受。
据说商国王太子这次主要就是对十一王女献殷勤,而小姑娘似乎也不反对嫁个年纪比自己大一轮的夫君。
但景横波听了半天,也没听八卦女们说到七王女,似乎对这位王女颇有些忌讳,她只是听见有人低低道一句:“七王女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想的……”立即便有人道:“噤声!”随即气氛便沉寂了下来。
景横波等了一会,没有新的内容,便离开了下人院,顺手偷走一件宽大的白麻布袍子,直奔四王女姬瑶的院子,在她院子里等到天黑。
这种天气伏在屋瓦上的滋味不大好受,瓦上寒气透骨,她拢紧了衣襟,让自己东想西想,分散注意力就不会感觉到寒冷。
想着想着就想到宫胤,想着紫阑藤不知道能有多少,拿到手该怎么处理,怎么让宫胤接受这东西,治好了他的问题,她离幸福是不是就近了一步,到时候要不要搭个宫殿纳宫胤,宫殿的名字就叫“藏宫”,嗯,一语双关,金屋藏宫嘛……
思绪奔腾便不觉天长,当她的想象进程已经发展到将来自己三个娃各自要娶什么样的媳妇的时候,头一抬,发现夜已深浓。
她噙一抹憧憬的笑意,低头看看底下已经安静沉睡的院子。
然后她闪进了室内。
再然后,一声尖叫,只穿着寝衣的四王女姬瑶,光着脚冲出来,大声尖叫:“有鬼!有鬼!”
众人闻声惊起,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询问惊恐战战的姬瑶,她颤声道:“一身白衣,衣裳上很多血,在对着我笑!我扑过去,她就不见了,那速度……那速度……绝不可能是人!”
众人默默瞅着她——四王女其实经常做这样的噩梦,总说有女鬼缠她,王室对外解释是四王女先天不足,体气略弱,所以易受鬼魅妖缠,其实更多人认为,鬼魅之所以不缠别人只缠她,自然是因为她造成的鬼比别人多些,制造了那么多鬼,偏偏又怕鬼,这诚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但话又说回来,四王女那怕鬼的娇弱怯怯样儿,让多少人心生怜爱放松警惕由此变成新鬼,也是更有意思的事。
习惯了四王女一惊一乍地见鬼,众人也就打算虚虚应付下,谁知道姬瑶忽然尖叫一声,大叫道:“我看见那鬼往西边,一闪不见!西边住的是谁?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西边住的是她的长姐姬琼,再西边住的是落云部的王族,都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姬瑶的脸因憎恨而扭曲,“一定是姬琼!是她,想趁着这人生地不熟,下手杀了我,再推给商国!”
众人听着,也觉得似有几分可能,姬国王女争位争得如火如荼,手段百出,全姬国都知道,现在几位王女出使他国,正是最好下手时机。别的不说,前几天七王女不是被人暗杀,借助一个陌生男人帮助才安然躲过吗?
姬瑶披上外衣,带齐护卫,以“追刺客,怕刺客惊扰了三王姐”为名,直奔姬琼院子而去,还没到,就听见姬琼院子里一声尖叫,随即“啪嚓”一声似什么碎了的声音,再然后就见一道白影子一闪,闪出姬琼院子,再往西去了。
姬瑶一声低叫:“就是那个!就是那个白影子!”
众人这回亲眼看见,倒收回了先前的不以为然,这白影子确实像个鬼魅,瞻之在左忽焉在右,不是轻功能达到的速度。
姬瑶一脸得色,去拍姬琼的门,姬琼当然不开门,来应门的侍女语气仓皇,说三王女已经睡下不便见客,众人却分明隐约听见里头屋子里叫骂哭喊声一片,似乎发生了什么,姬瑶听得心痒难耐,直觉这里头有事儿,哪里按捺得住,假装要走,转身就偷偷越过了姬琼的院墙,正被捂着脸冲出门的姬琼撞个正着。
这下好了,姐妹俩当即上演了全武行,一个说你为何偷偷摸摸私闯我门莫非图谋不轨,一个说你为何不肯开门鬼鬼祟祟莫非心中有鬼,一个说我的事儿不用和你交代赶快滚,一个说你为什么总捂着脸遇上什么事儿?说着说着姬琼赶人,姬瑶自卫,再后来不知怎的又扯上西边院子里的落云族,两边又拉扯着,要去落云族那边辨认“白衣刺客”。落云族来的是一名王弟,当然不允许,然后又变成了三方争执,闹得整个会同馆都被惊醒,六国八部王族统统起床看热闹。
这个时候,始作俑者景横波已经躺在床上睡大觉。
姬国也好,浮水也好,凡是觊觎紫阑藤那几大名药的,必定会在撷英盛会后想法子拖延时间,留在商国,好窃取紫阑藤,而她,只打算尽量隐在暗处,让这些人闹上一场又一场,种下因果便好。
不过她没能睡多久,因为事儿闹得大了,惊动了商国王太子,王太子听说会同馆出现两国纠纷,亲自摆驾前来调停,听说了“白衣刺客”的事情之后,王太子觉得事情非同小可,当即命令加强对会同馆的防卫,又亲自造访每个院子,表示对来宾的慰问和关心。顺便也想借此机会查看一下“白衣刺客”的线索。
王太子此举不过是为了邀得人心,好为自己赢几分好口碑,据传他最近王太子地位岌岌可危,他那垂垂老矣的父王,更喜欢最小的那个儿子,有意要改立太子,只是因为群臣劝阻而暂时作罢。也因此,王太子心中颇有危机感,人前总想做得更漂亮一些。
一群侍卫引导着商国王太子商略,往“翡翠”女王院子中来,三十岁不到的王太子商略算得上气宇轩昂,只是一个勾得太弯的鼻子,稍稍有点破相。
他一边行走一边微微皱着眉,想着黑水女王没能接到,真真是件遗憾事,自己那个爹,年纪越大,管得越多,真真是个老不死。
他想着前几日听闻的那个消息,心中冷笑一声,又忍不住微带遗憾地一叹。
和外人猜想得不一样,商略邀请景横波来,并不是因为好色,而是出于和老王拒绝景横波,一样的理由。
商国国主是他爹,黑水女王如果真的命中带煞,不利国主,克死了他爹,那岂不是对他很有好处?
等到他当了国主,再把黑水女王驱逐便是。
可惜老爹太过警惕……
他又叹一声,不经意目光向上一抬,忽然浑身一僵。
前方,是翡翠女王院子,会同馆每个院子都很精致,这座院子有座小楼,楼上有雕梁饰木的露台,此时刚刚天亮,正有一个女子,似夜睡方起,在露台之上伸懒腰。
天色清亮如洗,天边微微抹一缕明霞,似女子颊上一抹嫣红,慢慢晕染这清空半红半青,而那女子的轮廓,便镂刻在这样清新的背景色中,画一抹惊心动魄的美妙曲线,看不见她仰着的脸,却可以看见脖颈似雪色,手臂和腰腿都纤细修长,偏偏胸前丰满喷薄,那一个微微后仰张开双臂的姿势,让人担心她的细腰承担不住那样的喷薄,会不会危险地折断。
商略身为一国王太子,所见美人多矣,但搜遍记忆,也未曾见过如此美妙的轮廓,忍不住顿脚仰头,神往沉迷。
露台上自然是景横波,早起爬上楼呼吸新鲜空气,做几个瑜伽动作,隔得远,也没在意底下还有人偷窥,做完动作便下楼吃早饭。
商略一直目送她下楼,从她的腰看到她的臀看到她的步伐,心中暗赞:“必是绝代尤物!”急匆匆问随从,“biu,此处乃何人居处?”
“回太子,biu,翡翠女王玉明。”
商略怔了怔,眼睛一亮:“生了孩子还有这样的身材!”
他没见过翡翠女王,但也知道这位女王已经二十六七,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据说脸上皮肤还很糟糕,怎么还会如此年轻美丽?
那样的身体……他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浑身微微燥热——以他阅遍美人的经验来看,露台上那个女子,在床上,绝对会是男人的恩物……
护卫们一看太子那走不动腿的模样,就知道太子的毛病又犯了——商国王太子就是喜欢熟女,并不介意对方有无丈夫或生育,商国的春闺怨妇和小寡妇不知道被他荼毒了多少,好在太子爷风流不算下流,很会对女人献殷勤,大多数倒还是你情我愿。
莫非这回,看上了未婚生子,空闺十年的翡翠女王?
众人心中忽觉豁然开朗——说起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呢,比起在姬国求娶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继承王位的王女,还不如选择一个已经坐稳王位,富有一地的女王,女王又是王太子最喜欢的熟女类型,虽然脸糟糕了一点,但商国什么宝药没有,治好她的脸举手之劳而已。再说王太子有句名言:灯灭了,长相就次要了,身体才是男人最美的享受嘛。
看王太子眼神,明明动心,脸上表情却更庄重了。
他庄重地去敲门,庄重地求见女王,庄重地在院子里看二狗子和霏霏玩,二狗子叼着一件脏兮兮的麻衣,在院子里飞啊飞,伪装自己是白凤凰,被霏霏一巴掌拍下来,按在了泥地里。
王太子看见了这一幕,脑子里却没留存这一幕,满脑子都是露台上那个伸懒腰的销魂倩影,目光直直地越过二狗子,看向了珠帘之内。
景横波听说商国太子来访,又是这么件事,自然要出来见见,但她现在不想以这张脸见人,便隔着帘子说了几句。
商国太子隔着帘子,看见果然是露台那美人,心花怒放,脸上却越发庄重,将事情说完,嘱咐景横波注意安全,便庄重肃穆地退了出去。
深谙追求之道的太子认为,追求不能操之过急,不能一开始就给人留下猴急的印象,好印象,是要慢慢营造的。
他从景横波院子出去的时候,二狗子和霏霏牵着一条白白的东西从他面前奔过,两边在拉扯,“嗤啦”一声那东西在他面前裂成两半。
心中满满都是大胸的王太子,和蔼地道声:“这两个小东西真有趣。”庄重地从那白白的东西上跨了过去。
他走后,景横波奔了出来,一眼看见二狗子和霏霏玩的东西,头发都差点竖了起来。
“作死!”她大骂。
昨晚扮鬼吓姬瑶穿的那件白麻衣,她明明回来后扔在了灶膛里,回头拥雪起来烧早饭就会烧掉,什么时候被二狗子和霏霏拖了出来玩?
景横波急忙把麻衣塞灶膛里扔了,一边拍胸口一边庆幸,“运气真好运气真好,幸亏那商国王太子是个近视眼!这两只当着他的面玩这件麻衣,他竟然没发现!”
烧火的拥雪,慢吞吞撇撇嘴。
近视眼么?
明明眼力很好吧。
不然怎么会隔着珠帘,都能一眼看见你的大胸,并盯住不放呢?
……
景横波院子不远处,有种了几株榕树,绿荫亭亭如盖。
来来去去的人赞一声这树高大,很少有人想起来抬起头,看看虬结的伞盖般的树荫中,会有些什么。
此刻那些蟒蛇般的树枝上,似乎有什么在滑来滑去,颜色和树皮同色,乍一看像蛇,再一看是人。
一些穿着半灰半绿,身形细长,看上去几乎和树枝同色的人。
他们手腕上,纹着小小的蜜蜂,蜂刺特别突出,锥子一般。
宫胤手下,专职侦查暗杀秘密保护任务的“蜂刺”。
利用环境进行变色掩护,是蜂刺组织的一门必须技能。
这群“蜂刺”,来自于易国。宫胤撤销了易国蛛网蜂刺,给他们下达的新任务,就是贴身保护景横波,随时传达关于景横波以及她身周各种消息,但不得干涉她行事的自由。
现在,这个蜂刺,正在一张纸上沙沙地写。
“商国王太子似对女王动心,欲待追求。再另:姬国三王女似欲追求国师,已遭女王惩戒。”
载着信件的鸽子,翩翩地飞去。
……
景横波很快就感受到了商国太子的追求热情。
下午的时候,她的屋子中,已经堆了很多商国王太子的礼物。大部分是药物,也有女子最爱的首饰绸缎,景横波原先还以为是每族都有,算是给昨晚压惊,打听了却发现,只有她有。
当她打开一个装药的盒子说明,发现那药是王族珍藏,专门用来治脸上暗疮的时候,就知道,这位王太子是打算干嘛来了。
景横波摸摸脸,很奇怪这位王太子独特的口味,她现在脸老了,扮演的也是已经有了孩子的老女人,这位王太子干嘛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姬国王女不喜欢,来追求她这个橘皮妈妈桑?
在礼物的中间,还有一张请柬。
今晚商国王太子会在商国最大的王族庄园“碧华园”,给各国王族政要接风,并在此举行小型售卖交易会,届时商国会提供一部分珍品药物进行售卖,同时也允许各国政要以各种方式,进行资源交换。
换句话说,这是拍卖会,可以以物易物的拍卖会。据说这是商国每次盛会的开幕,拍卖之后是宫宴,宫宴之后是撷英盛会,这三次盛会,就是各国王族角逐的无声沙场,谁胜谁负谁笑到最后,不到最后不见真章。
而第一场拍卖会,是唯一一场其余各国也会参与的交流会,在场的都不是缺钱的,不会明码标价,那么,提出交换的要求也各种千奇百怪,很多时候,考的是每个人的智慧和资源。
商国太子要请景横波,作为他的女伴,出席宴席和售卖会,并送来了晚宴的礼服。
景横波虽然做女王很久,却一直是个苦逼的女王,并没有体验过太多上流社会生活,也没享受过男人这种追求的热情——她遇见的是冰山,只晓得矗立在她面前为她挡风遮雨,至于什么浪漫,以及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小意的殷勤,高冷的国师大人,是不懂的。
然而每个女人都有一个公主梦,所以景横波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装礼服的衣盒,一打开,不禁“哗”地一声。
翡翠绿色的宫装,高领束腰,最能体现身材的式样,衣裳不是那种俗艳的绿,而是选择的最珍贵的姬国才有的明蚕丝缎料,那种料子天生光泽流动,温润如玉,当真如一整片水色通透的翡翠。
裙摆自腰以下,层层叠叠的金丝,挑织成凤凰尾羽状的长长裙裾,微微蓬松,梦幻般逶迤开来,点缀细小水晶,日光灯光下一片灿烂辉煌。
商国太子还细心地配了同式样的面罩,金丝织就,水晶镶嵌,一般流光溢彩,可以想见这样的面罩,会将任何问题都掩饰在一片绚烂之中,而唯一露出的景横波的眸子,是她目前最为骄傲的,不会衰老的风情明眸。
简单和华丽相融合,清灵并高贵同增色,久经花场的老手,送衣服的眼光也毒辣老到。连景横波这样见过现代各式华贵礼服的挑剔眼光,都不禁啧啧赞叹,爱不释手。
……
旁边那株榕树上,一个“蜂刺”满头大汗,正在奋笔疾书。
“商国太子已经对女王展开正式追求,送来礼物堆满厅堂,女王开启礼物,中有华丽礼服一件,女王有惊喜之容。”
……
景横波对美服,从来没抗拒能力,当即答应了商国太子的邀请。
答应邀请也有她的小小意气——就是要气气那个远在帝歌的“男朋友”,谁叫你不告而别来着?
宫胤就那么跑了,她虽然大度不计较,但心里难免不舍,想到他回去之后,说不定还会遇上明城小婊砸纠缠,孤男寡女相处一宫这种事,是她心里一根刺,以前怀恨时尽量不去想这事,现在不能不想到,便更加愤愤,忍不住便要小小报复一把。
当晚她着意梳洗打扮,准备在拍卖会上,把该抢的都抢过来。
此时,裴枢快马驱驰,已经进入了商国王都天闻城。
七个逗比在商国边境,拦截了一个前来参加盛会的江湖名流的队伍,混进去做了护卫。
玉无色没能抢劫到人家的请柬,却因为嘴甜反应快,被帝歌一位大族贵妇认为干儿子,带进了商国。
而此时,耶律祁已经听说了翡翠女王到达的消息,立即明白景横波到了,当即手持请柬,以“女王未来王夫”的身份,要求进入会同馆,和翡翠女王会合。
会同馆并没有拦他,当即客气地请他进入,他刚刚进门,便有会同馆的侍女上前,为他引路,说要带他进入翡翠女王的院子。
耶律祁跟着她走没几步,忽然含笑停脚,道:“姑娘如果不引我去正确的道路,只怕我就会让你走上死路了。”
那引路的侍女回转身来,并不紧张,一派落落大方,笑道:“公子真是明眼人,实不相瞒,奴婢并非会同馆侍女,而是姬国七王女的侍婢,是我家七王女,请求同公子一会。”
“孤男寡女,何必私下相会。请代为相告你家王女,当初路遇,随手一救,不求报答,只求彼此清净便好。”耶律祁一笑转身,那侍女也不阻拦,看他不急不慢地离去,悠悠叹了口气,道,“十一王女,你瞧,人家没上当。”
花丛中转过一角粉红裙裾,露一双同色尖俏绣花鞋,一个同样有点尖的女孩子声音,笑道:“据说那天救我七王姐的就是他?似乎七王姐动心了,在找他下落呢。我还以为两人一见钟情,现在看来,七姐有心,郎君无意啊。”
“十一王女。”侍女道,“这位绝非弱者,您想诱骗挟持他,来让七王女让步,只怕不能成功,反受其害。”
“那就不挟持。”十一王女姬琳笑道,“给他点甜头,让他占点便宜怎么样?”
“十一王女的意思……”
“他不是要找翡翠女王嘛。翡翠女王正在沐浴更衣呢,听说商国太子居然看上了她,邀请她晚上一起参加接风宴。呵呵,你说,如果在翡翠女王的洗澡水里,加上蜜草粉,再派一个人在她屋顶上吹羊哨,会是什么结果?”
“啊……王女好计!”那侍女眼睛一亮,掩口娇笑,“咱们这次带来大王的御用羊驼追风,最近很有些躁动不安,闻见蜜草的气味,听见羊哨,一定会死命冲过去的。”
“是极。”姬琳悠悠道,“算好时辰,让追风把他撞进屋里,正好商国王太子到了。你说如果他看见这一幕,会不会发怒?会不会冲突?如果我七王姐发现他和商国王太子冲突,会不会出手?如果七王姐出手,伤着了大王特意让我们带来治病的心爱的追风,你说大王还会不会让她当太子?”
“好极。”侍女娇笑拍手,“如果翡翠女王洗澡时墙被撞破,众目睽睽之下丢丑,会不会就此离开,咱们少一个竞争对手?如果顺手还能栽点赃给三王女四王女,会不会引起她们之间的自相残杀?如果您在关键时刻救了追风,大王会不会因此更加喜欢您一点?这简直就是一石六鸟之计啊。”她忽然叹了口气,“只是这样,翡翠女王陛下便可怜咯……”
“人丑,何必还留下作怪呢?”姬琳淡淡答。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如花儿般,甜蜜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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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了老命补上点字数,我勒个去好累。
感谢大家的理解和体贴,其实我就是个强迫症啊泪。
最后两天啦,票票给凑个数啊亲。
第三十四章 软玉温香
为了试穿新衣服,景横波确实在洗澡。
商国的待遇很周到,仆役送来的大桶,足可让人在里面游泳,本来人家还要洒点鲜花花瓣儿什么的,景横波却觉得那玩意看起来很像番茄鸡蛋汤,拒绝了。
热气腾腾弥漫了整间屋子,对面看不清人影,只有水声微微,让人想起水珠在晶莹的肌肤上流过,淡白的雾气里,偶有肤光柔腻一闪。
因为热气太重,所以当一点粉末簌簌地从屋顶落入澡桶时,根本没法发觉。
而商国终日弥漫着的古怪气味,也让人嗅觉产生迟钝,无法嗅见很多细微的气味。
景横波洗着洗着,忽然觉得这水里似乎多了一层泡沫,手摸上去滑腻腻的,可她还没用上澡豆和胰子,她将泡沫捞起,泼出桶外,地面顿时更加湿滑。
外头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竖起耳朵在听,听得似乎是耶律祁,顿时放下心来,慢慢洗澡。
……
耶律祁已经进了她的院子,拥雪很忠心耿耿地守在景横波洗澡的房门前,告诉他女王在洗澡,闲人免进,耶律祁不过笑了笑,便坐在门前看风景,等景横波洗出来。
此时不远处的树上头,蜂刺目光灼灼盯着那门前,看见耶律祁坐得离房门远远的,才舒了口气。
虽然主子没有吩咐过,要怎么处理在女王身边献殷勤的男人,但蜂刺自认为有义务替主子监视一切对女王心怀不轨者。
“等等!”忽然一个蜂刺,捅了身边一个同伴一下。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底下一个看似随意经过的护卫身上。
那人走过女王的院子,过了一会又出现,曾经仰头看了看屋顶,但最终又绕了开去。
古怪的行为引起了蜂刺的注意,这些经验丰富的探子忽然道:“看!他的嘴!”
几人目光又落在他的嘴上,发现那人嘴鼓鼓的,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一切可疑都要扼杀在可疑状态。”一个蜂刺道。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另一人道。
“我去。”第三人已经掠了过去。
墙根下梭巡的人影又出现了,这个矮小的戴了面具的男子,奉命在女王院子附近吹羊哨,但他不敢就这么跳上屋顶,正绕着圈子寻找适合吹哨的地方,忽觉身后风声一响,气息阴冷,随即后背“砰”一声,重重挨了一拳。
那一拳声音不响,力道却足可摧毁血肉,他五脏六腑都似刹那离位,忍不住口一张,喷出了含在嘴里的哨子。
蜂刺在他身后,冷冷地笑了笑。正要伸手抄住哨子查看,忽然哨子响了。
“嘎——”一声,尖长,在风中极有穿透力的射出去。
蜂刺一怔,随即明白这哨子是特制的,当那人后背受力,猛力喷出哨子的时候,哨子依旧会因为风中穿行和摩擦,发出声响。
蜂刺伸手抄住哨子,警惕地向四周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禁皱皱眉。
他将那矮小男人抄起,背回树上,他们习惯不暴露身份,只在暗处存在。
院子里的耶律祁等人,也听见了那声古怪的哨音,耶律祁掠起,绕着院墙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那矮小男子已经被蜂刺扛走。
耶律祁终究不大放心,目光落在景横波洗澡那间屋子的背墙上,那是唯一和隔壁院子相对的背阴墙壁,在那里,是没有人守卫的。
此时因为那哨声奇怪,园子里很多人出来查看。而传报声传来,商国太子也已经进了会同馆。
耶律祁走到那背墙处,正打算好好看看隔壁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声音极近,就在隔壁,墙体似乎已经被冲破,烟尘漫起,瞬间看不见对面人影。
风声急响,耶律祁抬头,就看见灰黄色的天空上,忽然多了一道巨大的影子。
影子通体全白,闪着淡淡的金光,身形大过巨马,四个碗口大的蹄子踏空,转眼已经越过了院墙。
耶律祁掠起,单手一扬,准备把这怪物给推回去,谁知道那兽身上金光却似刺甲,着手刺人,他急忙缩手,那兽已经直统统撞过来,眼瞧着便要将他撞入墙中室内。
耶律祁身子一纵,飞速后退,退得竟然比那兽飞过来还快,轰隆一声他抢先撞入墙壁,射进了室内。
室内水声泼溅,一声尖叫。是景横波的声音,大叫:“谁也别进来!”
屋子外大树上,蜂刺们脸色大变,面面相觑——眼见她洗澡了,眼见它撞墙了,眼见他进去了,如何是好?
一人赶紧抽出纸张,准备写密信,被身边人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什么能报什么不能报你懂不懂?当真要惹事吗!”
……
屋内耶律祁不及回头,迅速拖过旁边一个柜子拦住破墙缺口,轰隆一声,那兽随即撞了上来,正卡在缺口当中,那兽一阵挣动,卡住身子的砖石簌簌直落。
此时园子里一片骚动,人们都赶了过来围观,景横波院子后墙破裂,屋子背阴的墙破裂,但因为耶律祁及时用那兽堵住了缺口,谁也看不见屋里。
那兽似乎十分狂躁,鼻息咻咻犹自挣扎,忽然一个摆臀,猛地向里撞进三尺,“啪”一声柜子被撞开,柜子后的耶律祁本想挡住那兽,脚下却忽然一滑,倒滑了出去,又是“啪”一声,他后背撞到了澡桶。
身后“啊!”地一声,是景横波的声音,她目瞪口呆蹲在澡桶里,对耶律祁道:“那是啥?那是啥?”
好像是草泥马,可是世上有这么大这么凶的草泥马吗?
那兽“嗷。”地一声大叫,声音狂怒烦躁,身子一挣,哗啦啦砖石猛掉,又挣进一大半身子,眼瞧着这面后墙,就要全破了。
全破,景横波就得走光,外头人山人海,隐约还能听见商国太子气急败坏的下令救人。又似有人惊叫阻拦,乱成一团。
耶律祁从地上爬起,注意到地面滑得离奇,一转身,便不可避免地看见了景横波。
澡桶险些被他撞翻,里面的水已经少了一半,因此哪怕景横波蹲得低得不能再低,她的半个肩膀都不可避免地露在水面之上,热气此时已经散去不少,他能清晰地看见脖颈修长雪白,双肩肌肤洁润,线条柔和,锁骨在薄薄如玉的肌肤下勾勒精美轮廓,而脖颈往下,则是一片近乎喷薄的起伏……
他忽然觉得下腹一热,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几分,急忙掉转头去。
景横波已经感应到他的目光,偏偏没法躲藏,她的换洗衣服怕被弄湿,用布包了放在里间,中间隔一堵墙,她意念召唤不来,只得道:“带我去里面!”
耶律祁愕然要回头,她又急声道:“不许回头!”
耶律祁想了想,背对她,反手要来扶她,她声音更急,“不要!”
耶律祁僵住,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那兽又一声愤怒的大叫,猛力一挣,撞了进来,那兽身体庞大,一进来就几乎塞满室内,耶律祁赶紧推着景横波的澡桶,就向后室避去。
那兽冲过来,蹄底却忽然一滑,偌大的身子直直撞向澡桶,耶律祁动作却极灵活,推着澡桶滑了一个弯,擦着那巨大驼羊的鼻子,滑了过去。
那驼羊也狡猾,干脆不爬起来,在地上滑啊滑地追,它似乎对景横波十分有执念,离着老远就伸长舌头,要舔她,景横波啊啊啊尖叫,大声道:“快推快推!送我到我衣服那里去!”
耶律祁只得又推着澡桶跑,此时外头人山人海,屋子里却已经挤不进人,忽然鸟影一闪,二狗子从缝隙里飞了进来,一低头看见一坨巨大的羊驼在地上追,耶律祁推着澡桶,澡桶里装着景横波,在滑来滑去地跑,着实滑稽场景,不禁瞪大眼睛,“哦哦好看好看!”地叫。
“衣裳衣裳!”景横波看见了自己挂在架子上的衣裳包,大声道,“你放手,转身,闭眼,我要站起来了!”
耶律祁此时还在笑,“你站便是……”被景横波一瞪,摸摸鼻子,乖乖转身。
景横波哗啦一下站起身,伸手去够衣裳包。
忽然巨大白影一闪,又是轰隆一声,那羊驼追得性起,居然将隔间的墙壁也撞破,一颗大头猛地撞过来,澡桶翻倒,衣包擦着景横波手指滚落角落。
景横波“啊”一声,未及将衣包召来,身子已经倾倒,半个身子滑出澡桶。
挡在她面前的耶律祁反身一扑,扑在了她身上,一伸手就去解衣服。
景横波惊得瞳孔都大了一圈,正要推开他,耶律祁已经解下外袍,裹住了她。
他一路推澡桶急跑,水泼溅不休,身上也早已湿透,此时外衣一脱,里衣紧紧地裹在身上,露出结实线条,隐约甚至可以看见八块腹肌。
脱外袍裹景横波时,哪怕再小心,也不可避免地触及她的身体,他只觉指下软玉香脂,滑腻惊人,而曲线起伏,又是一种销魂惊心感受,那种灼热荡漾的感觉又来了,他微微一颤。
混入景横波洗澡水里的蜜草粉,是羊驼的催情药草,但对人也多少有点效用,此刻耶律祁下腹发热,身体有点发软,不由自主微微喘息,向后退了退。
景横波被他袍子裹住,微微安心,目光无意识便落在他身上。
耶律祁穿的里衣,是质料最好的丝锦,洁白薄透如另一层肌肤,水一湿,几乎就像透明色。因此景横波便看见他小腹下部,忽然隐约透出图案。
但光线昏暗,一片混乱,看得不大清楚,她也没法去撩开他衣服瞧个究竟,只心中疑惑——她当初给他擦过身,不记得他身上有什么纹身或者胎记啊。
正想问问他,忽然感觉他呼吸粗重,她赶忙裹紧袍子,跳入澡桶遮掩住身体,回头找自己的衣服包。
那羊驼撞过来时,原本又卡在了墙内,此刻猛然一挣,再次撞了过来,耶律祁抱住澡桶一滚,滚向角落,正好景横波把衣裳包抓在手里。
她心中有些诧异,不太明白耶律祁为什么一直躲避这羊驼,没有对这羊驼下杀手,但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原因,赶紧先匆匆穿衣。
忽然又是人影一闪,一声娇喝,“追风!”一条人影直扑入室,挡在耶律祁面前,道:“快走!”
耶律祁挑眉一笑,并没有回答,那少女回头,昏暗光线里看不清颜容,一眼看见耶律祁衣衫不整,和景横波澡桶内换衣的造型,不禁脸色一变。
此时那羊驼扑来,景横波还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耶律祁正要把澡桶远远推开,那少女忽然伸手,把住了澡桶。
耶律祁抬头看她,她也从澡桶上方盯住了耶律祁,两人隔着澡桶对望,中间隔着个景横波。
景横波只觉得无比尴尬——这算个什么事儿?为什么都抓着她的澡桶不放?这样她会觉得自己是一盘正在被抢的清蒸鸡好吗?
再看看两人表情,咦,这两人认识的吗?空气中好像很有点酸味啊?
她不得不在两人中间赶紧举手,大声道:“我和他没……”
耶律祁忽然腿向后一踢,将狂扑过来的巨大羊驼,猛地踢了出去。
这一脚干脆漂亮,利落有力,却不是他平时的风格,显然他有点烦躁。
那少女脸色一变,伸手将澡桶一旋,景横波连人带桶嗤地滑了出去,耶律祁连忙去护,那少女已经和他错身而过,扑向羊驼,一把拉住羊驼的脖子下的系带。那羊驼自己在地上打了个滑,靠自重稳住了身体,那少女伸手就去搔那羊驼的脖下三分处。
那边耶律祁扑到澡桶边,脚底太滑,澡桶又翻,景横波此时已经穿好衣服,翻身跳起,正好此时耶律祁扑来,一时收势不住,砰一声将景横波撞贴在墙上。
景横波一抬头,唇正压上他的下颌。
两人都一怔。
她感觉到他下颌肌肤火热,这热从下颌至胸至腰,在所有他和她身体接触的地方,燃起。
他则感觉到她肌肤微凉,如一泊柔水细腻,将他包围,湿透的躯体对肌肤的接触更加敏感,凸凹起伏和曲线,都在这一刻的刹那相遇中,心里忽然就明白勾勒了她的弧线,心底的火也似一道艳光四射的弧,忽然就灿亮飞射,四周空气里那种令人骚动的淡淡蜜香更浓,他难以抑制长久埋藏的渴望,下颌微微向下一移,压住了她的唇。
两唇相接,那般热度再烫得景横波一怔,耶律祁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一把抄住了她的腰,他喉间发出低低的叹息,似乎在惊叹腰线的极度紧致纤细。
景横波感觉到他的动作有些急躁,和平日不同,心中微惊,抬手隔住了他的唇,低声道:“耶律!”
耶律祁浑身一震,听出她语气中的抗拒,一抬头,正见她眼光熠熠地射过来,明媚,带几分难得的凌厉。
他心中微燥,很想强吻下这蔷薇花瓣般的唇,品尝无数暗夜辗转中渴望的芳香,但意识很清楚地告诉他,一旦亲密接触,后果便是永离。
他忽然放手,手从她腰上离开时,忽觉空虚寂寞。
景横波低头看他展开的双手,亦觉那一个撒手的姿势,几分苍凉。
然而她松了口气,耶律祁在她心中是好友知己,一旦过了线,她以后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那拦住羊驼的少女忽然回身,正看见这一幕,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转过头去。
那巨大羊驼此时似乎微微平静了些,低下头去,那少女一边搔着羊驼下巴,一边反手扔过来一件披风。
耶律祁接着,看了看那少女背影,微微皱眉。
眼看羊驼安静下来,几人都松了口气,谁知正在这时,不远处又是一声古怪的羊哨声。
那少女脸色大变,道声:“不好!快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刚刚安静下来的羊驼,猛然一声大叫,一低头便又撞了过来。
此时那少女正在羊驼正面,她仰头看着羊驼,眼神惊骇,一边大叫“追风!安静些!”一边张开双臂,竟似要挡在耶律祁面前。
耶律祁手臂一探,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拽进怀中,一反手又抓住了景横波,脚跟一撤,滑到另一个羊驼撞不到的死角。
那羊驼屡番不中,烦躁已经到了顶点,一声大叫,竟然一头往地上撞去。
羊驼身上有金丝甲,撞墙可以无伤,但地上都是最坚硬的青石,这一撞,非得立即破头毙命不可。
那少女“啊!”一声,声音似乎非常紧张。
景横波一眼看见二狗子还在瞧热闹,心中电光一闪,大叫:“霏霏!”
白影一闪,柔软的大尾巴在空中一荡,霏霏已经出现在羊驼追风面前,在追风的脑袋和地面还差半尺的时候,钻入了它的额头下。
它单爪上举,托住了追风要磕下的脑袋,幽紫的大眼睛,对准追风的眸子,一眨,一眨。
那羊驼瞪大眼睛,似乎想转开目光,却被霏霏的目光紧紧吸引住,脑袋和脖子,都僵硬地停住。
霏霏缓慢地将它巨大的脑袋,给托了上去,小小身躯,单爪擎天,倒颇有几分气势。
那少女长长地出了口气。
霏霏又摸了摸羊驼的脸,那羊驼竟然给它摸得眼睛一闭,就地躺倒。
那少女走过去,有点惊异地看了看霏霏,那货立了一功,十分傲娇,团着小爪子遛着鸟,昂然不理而去。
那少女蹲在羊驼身边,掀开那兽眼皮看了看,忽然冷哼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
景横波看看耶律祁,耶律祁轻声道:“这么大的羊驼,应该是姬国女王的坐骑。曾经救过她的命,陪在她身边很多年,在姬国地位很高,而且能变种成这样的羊驼极其珍贵,姬国还指望这羊驼传宗接代,为姬国女军培养更厉害的羊驼品种。如果杀了,姬国会和你交恶,将来终究对你不利。”
景横波恍然大悟,微微皱起眉,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么今天这件事就不是意外,应该有人安排,而且十有八九和姬国王女争位有关。
就是不知道是三、四,还是七,十一?
此时屋内动静平复,人们终于冲了进来,当先的就是商国王太子,一眼看见满地水迹,澡桶乱滚,景横波衣裳虽然穿好,但头发还湿淋淋乱着,正和耶律祁说话,神态亲密。不由眉头一皱,一指耶律祁道:“拿下!”
“干什么!”景横波立即阻拦。
“此人来历不明,闯入会同馆,进入之后,就发生如此事件,我须得先查明。”王太子对景横波说话,便柔和了许多。
“不用查了,”景横波笑道,“这位是我未来王夫。他稍迟一步到达,正逢遇上这事,他是在出手救我,太子您看不出来么?”
“你未来王夫?”商略浓眉更皱,看耶律祁眼色更加不善。
耶律祁立在暗影中,似笑非笑,觉得虽然惊险一场,但能听见这句话,倒也不枉。
“还在考察阶段。”景横波笑道。
她倒不是想给耶律祁添麻烦,实在是背后那少女,盯着她的目光太有质感,她可不想惹上一堆争风吃醋的麻烦事。
“哦?”商略这一声意味深长。盯着耶律祁的目光,立即便带了几分挑战的味道。
那少女忽然走了过来,道:“未来王夫,也就是还不一定成为你的王夫。”她看向耶律祁,话却对着景横波,“我,姬国七王女姬玟,有意于你的未来王夫。”
她微微施礼,姿态文雅,声音轻柔,并不霸气,却也绝无畏缩羞涩之态。
景横波此时才看清楚她,女子不是第一眼美人,但秀丽文雅,气质极好,并无王族煊赫贵气,更多几分书卷气息,但看人时,目光专注,毫不遮掩,又隐隐露出几分天之骄女的傲气。
景横波觉得,姬国的女子很有意思,她们似乎不受大荒现有的男尊女卑规则约束,有种难得的坦然的平等男女意识。这和孟破天之类带点豪气有意挑战的“女汉子”味道不同,她们是真的觉得,女子就应该这样做,为爱争取,为一切男人可以争取的事情争取。
她呵呵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尽管争取尽管争取。”
商略立即对耶律祁笑道:“在下,商国王太子商略,有意于你家女王。”
耶律祁也对商略一笑,道:“在下却并无女王的量气。王太子不妨试试。”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各自火花闪烁。
景横波懒得理——关他们啥事?
她目光在昏睡的羊驼身上掠过,再看向外头,外头人很多,而羊驼的身体,挡住了很多人的视线,外面的人,应该还不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忽然道:“七王女,麻烦你出去说,羊驼死了。”
姬玟也是聪明人,目光一闪,并没有问什么,直接拔剑,将自己衣服割得破破烂烂,做出一番激烈打斗模样,然后,歪歪斜斜撞了出去。
外头立即有人惊呼:“七姐,你怎么了!”
景横波探头一看,外头一个小姑娘,冲了过来,扶住了姬玟。那小姑娘不过十五岁左右,一身粉红罗裙,干净清秀,看着让人喜欢。
景横波不由怔一怔,她原本认为,暗中捣鬼的人最关心事情后果,一定会在现场,但现在冲出来的这个,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姬玟以剑拄地,气喘吁吁地凄声道:“追风……追风……追风它……”
她似是力竭,又似是气虚,接连说了好几句都说不出来,眼底却已经蒙上一层泪光,看人的眼神,又凄楚又绝望。
景横波大赞好演技。
那孩子看一眼羊驼,立即惊声接道:“追风死了?天啊!怎么会这样!”
此时三王女和四王女也冲了过来,一听这话,霍然变色,三王女厉声道:“怎么回事!”
四王女尖声道:“姬玟,追风和你最熟,你在,怎么会让它死了?你在搞什么?”
十一王女泪眼盈盈,拦住要上前责问姬玟的两个姐姐,柔声道:“七姐好像受伤了,她定然也已经尽力,三姐四姐别怪她了。眼下更要紧的是追风的死,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和大王回报……”
“还怎么回报?”姬瑶冷冷道,“姬玟保护不力,害死的呗。”
姬玟垂头听着,忽然晃了晃,晕倒在姬琳怀中,手中短剑跌落在地。
姬琳接住了她的剑,垂泪道:“七姐也是尽力了啊,何况我们也有保护不力之责,怎么能只怪她呢……”她抱起姬玟,让身边一个侍女接过,叹息道,“三姐四姐,此事不宜在此处争论,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姬琼姬瑶瞧瞧四周众人灼灼围观目光,姬琼皱皱眉,转身就走,姬瑶冷笑一声,也转身离开,众人都觉得无趣,各自散开,一边走犹自议论,都说姬国这些王女,现在瞧来,还是十一王女,年纪最小,却最为善良得体,看来姬国王位,非她莫属。
姬琳含笑看着众人离开,才对景横波忽然一礼。
景横波赶紧还礼,那小姑娘娇怯怯地道:“女王陛下,我且代表我姬国,向您致歉。追风是我国大王心爱坐骑,因得了怪病,特地由我们带来商国求医,原本关在三姐院子里的,不知怎的忽然病发发狂,撞破了您的墙壁,给您带来麻烦,还请女王包涵。”说完又是一礼。
景横波一笑,道:“你们也不是无意的,我也没什么损失,算了算了。”
姬琳又谢她,赞她大方宽容,动听话说了一箩筐,最后才垂泪道:“我从小由追风陪着长大,追风是我们姐妹心爱的伙伴,如今它死了,也不能就这么露天放着,请容我将追风带回去。”
“那是自然的,请,请。”景横波让开道路,伸手示意。
姬琳慢慢地走过去,先转到追风面前,看它一动不动,不禁又落下泪来。
然后她缓缓坐下,靠着那羊驼巨大的身躯,双手抱住了它,抚摸着它的温暖的长毛,又将脸贴在那细密的毛上,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神态温柔又凄然。
走远的各国贵族,远远看见这一幕,都停住脚,觉得这幕美丽又凄伤,令人心动。一些有和姬琳年纪相仿儿子的王族,已经在考虑,是不是为儿子求娶这个小姑娘?
景横波抄着手站在一边,微笑看着,唇边笑意薄薄。
姬琳双手轻轻插入羊驼厚实的毛中,不断抚摸,似在告别,长长的袖子,垂了下来。
景横波忽然道:“十一王女,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
……
姬琳身子忽然一僵,闭着的眼睛下意识要睁开,却生生忍住。犹自笑道:“陛下你说什么?”
景横波冷笑一声,手一挥,嚓一声微响,姬琳尖叫一声,一道寒光割裂她衣袖,忽然翻飞而出!
那是一柄短剑,正是刚才姬玟掉落,姬琳捡起的那柄,不知何时到了姬琳袖子中,被景横波隔空召唤,割破她衣袖穿出。
剑光一闪,对准了姬琳咽喉,姬琳脸色一变,尖叫一声。
远远观望的各国贵族愕然走近。
“翡翠女王,你干什么!”姬琳脸色苍白,声音愤怒,向后一退。
剑尖立即逼近一尺,景横波冷笑,“我干嘛?你怎么不说你想干嘛?”
“我在和追风告别!你凭什么忽然拿剑指我?我不是已经向你致歉了吗!”姬琳退后一步。
“你和它告别,袖子里为什么要藏剑?还藏的是你七姐的剑?”景横波冷笑,剑又逼一尺。
“我捡起了七姐的剑,没地方放,放在袖子里,有何不可!”姬琳又退。
“你腰后就有挂剑处,你不放腰后,却藏在袖子里,还没上剑鞘,你不怕这剑割破你娇嫩的肌肤?”剑尖又进一尺,景横波冷笑,“还是你捡起你七姐的剑,就是为了做手脚?”
“胡说,我能做什么手脚?追风已经死了,我袖藏短剑何用?”姬琳再退,语气却毫不退让。
“何用?可以伪装伤口!”景横波大声道,“羊驼毛厚,又已经死了,你七姐短剑锋利,你装作缅怀告别,袖子中剑悄悄滑出,给羊驼在要害处来上一剑,别人根本发现不了。将来这羊驼的尸体,一定会运回你姬国,到时候必定要验伤,这要害处的伤口,就成了你七姐杀害珍贵羊驼的铁证!”
“胡说!我为什么要陷害我七姐!”姬琳再退,砰一声后背撞到墙。
“因为王位!”忽然一个声音接上,姬琳一转头,就看见姬玟一脸冷笑,拖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软软萎顿着,仔细看,正是姬琳刚才命令扶姬玟回房的侍女。
迎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姬玟拖着那侍女,到了她面前,拉起了侍女的手,对准了姬琳。
姬琳的脸色立即变了,偏头让过那侍女的手,嫌恶地道:“拿开她的手,你什么意思!”
“咦,不过是一只手,你怕什么呢?”姬玟笑着,抓着那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姬琳不住躲避,看出来她在屏住呼吸,额上绽出青筋。
姬玟忽然将那侍女指甲一弹,正对着姬琳的鼻子,姬琳一脸骇然,不顾面前短剑悬停,死命捂住鼻子。
姬玟却已经呵呵笑了起来,戏谑地道:“啊,我的小妹,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是因为知道她指甲里有毒吗?”她抓起侍女另一只手,翘着唇角,晃了晃,道:“你太紧张了,怎么就没看清楚,刚才那只手,不是藏毒的那只呢?”
血色从姬琳脸上退去,她忽然拔剑,要去砍那侍女的手。
姬玟冷笑一声,迅速一让,对着旁边花丛,一弹那侍女有毒的手指的指甲。
一股淡淡涩味传出,隐约似有烟灰色,随即旁边一丛灌木,以众人肉眼能看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众人悚然——好厉害的毒!
“我的好妹妹。”姬玟神情似讥嘲似疲倦,“如果我刚才不是装昏,那么我刚才被送回去的时候,你这个心腹爱将,就要对我弹一弹这只指甲了吧?这种毒很妙呢,能让人呼吸骤停,肌肉麻痹,看上去像是猝死。到时候你就可以说,我是为了一个男人,不得已杀了追风,畏惧大王追责,干脆自裁了。真是绝妙好计。”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姬琳别转脸,目光游移不定,犹自死不肯认。
一边众人都在抽气,商国王太子摸着下巴,目光沉沉——姬国这些王女,还能不能追求?一个比一个可怕!
“我说过我对王位没兴趣,你们偏偏不肯放过我,前几天那派杀手暗杀我的,是三姐四姐还是你?真要逼到兵戎相见,你们才肯消停?”姬玟拉着那侍女的手,又弹了弹她另一只指甲,一股草绿色的烟气射出,她笑一声,“呵呵,蜜草粉,刚才我在那屋子里嗅见蜜草的味道,果然是你们的手笔,那么羊哨,也是你们吹的咯?你们生怕追风不发狂,是吗?”
姬琳不再说话,到这个时候,狡辩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她脸无血色,趁着姬玟似乎不注意,伸手悄悄摸向腰间。
下一瞬她整个人凌空飞起,撞进了景横波的手中。
景横波一抬手,狠狠勒住了她的咽喉。
四面贵族传来惊呼和抽气声,有人大步奔来。
姬琳在她手中挣扎,从咽喉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放……放……开我……”
景横波就好像没听见,狠狠扼住她的咽喉,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一声脆响,惊得所有人肩头都耸了耸,和所有电视剧的狗血镜头一样,姬琳的脸,被打得狠狠偏到一边,雪白粉嫩的小脸,眼看着就肿了起来。
“你……你打我……”
“姐是女人,不介意打女人!”景横波心中的郁气,此刻都对着这张看似娇嫩实则面目可憎的小脸发作出来,啪地又一个巴掌呼了上去,“因为姐发现,对你们这种女人,只有大庭广众狠狠挥你几巴掌,你才懂得长记性!”
一声脆响,姬琳偏过去的脑袋,又偏了回来。
景横波揪着她,把她顶在墙上,面对着六国八部王公贵族,面对那姬国那几个不省事的姐姐妹妹。
“啪。”巴掌声脆亮。
“一个巴掌,告诉你们姬国,自个爱怎么争怎么争,爱怎么斗怎么斗,但别波及别人,别拿别人名誉和命运不当回事!拿别人当垫脚石,小心自己崴脚!”
“啪。”又一响。
“再来一个,告诉你,凡是自以为聪明的,往往最不聪明,凡是把别人当傻逼的,自个才是傻逼!”
“啪。”又一响。
“二不过三,告诉你,下次再敢出现在我身边三丈之内,你就准备装满嘴假牙!”
“啪。”最后一巴掌声音沉闷,因为姬琳的小脸,已经高高肿起,像个瓷瓷实实的红萝卜。
景横波的声音更高,向着所有人。
“四四如意!警告你们,谁再敢不把我当回事,我就不把他的命当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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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子没万更了,本来想把这万更截断,留一点稿子给明天,因为今天有事,明天未必来得及写出更新,而明天又是月头第一天,挣票的关键时刻。
但写多少发多少的强迫症发作,又不想生硬截断情节,还是咬牙一起发了上来,至于明天能不能准时更新,能更多少,今天努力抽时间写吧,写多少算多少,如果慢更少更,请亲们不要责怪便好,至于票数,随意吧。
月底最后一天,送上久违万更,兜里还有票的亲,记得不要浪费。我更新一向很有诚意,你们给票也一向很有诚意,咱们是最默契最贴心的作者和读者对吧,么么哒。
第三十六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景横波恨不得立即捂上那女人的嘴。
女人的嘴,毒蛇的牙,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那女子声音尖利,全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想做什么都不能。
那边河中高台上爆出一声惊叫:“是二先生!死的是二先生!他被一刀毙命!我们耶律家族的执法长老被杀了!”
耶律家族的人,已经发现了那尸体是耶律胜武,数条人影越众而出,直向景横波扑来。
众人怀疑的目光齐齐盯住景横波,整完宴席一直在草地上,离河边还有距离,这个天气也不可能有人去戏水,衣服潮湿的人,必定嫌疑最大。
景横波迎着众人目光,若无其事地抖抖裙裾,笑道:“因为刚才我有去河边,湿了鞋。”
“你去河边做什么?”立即有人问。
“看景,戏水,玩乐。”景横波坦然道,“这河边河灯漂浮,很是美丽,我凑近去瞧瞧,不行么?难道你们当中,就没有人去过河边?”
众人默然,确实,因为河上河灯美丽,很多人去过河边。
“呃,那呃,为什么呃,我们没在河边看见你?”浮水部一个老者的呃呃声,疑问地响起。
“是啊,你穿得那么显眼,你如果在河边,我们一定能看见你的。”一个禹国的女子发问,景横波觉得她每个字从脸颊的肥肉中挤出来,一定很累。
“不喜欢太浓的脂粉味,没往人多的地方凑,不行吗?”景横波巧笑嫣然反问,她一边说话,一边往人少的地方有意无意移动,准备真的扯不下去的时候,一闪了事。只是遗憾以后没法光明正大地抢药了。
在不远处的各处隐蔽角落,以各种方式隐身着的蜂刺们,扣紧了手中的弹丸,准备等女王一闪身,就砸出这种能施放烟雾的弹丸,掩护女王离开。
景横波没能移动到暗处,因为嗖嗖几声响,她前后左右都落下了几个人,看那些人的长相,应该就是耶律家族的人。
“无论你怎样狡辩,终究你最可疑。”当先一人冷冷注视着她,对赶来的商略道,“请王太子主持公道。”
商略露出为难之色,半晌却道:“女王身份高贵,是我国贵宾,我商国无权对女王进行处置。”
“那也不能任她有嫌疑却逍遥法外!那我耶律家族长老一条命算什么?我耶律家族算什么?”那耶律家族的男子愤声道,“便纵是女王,也不能草菅人命。何况这是在你商国地盘,这是在挑战商国的尊严,何况耶律家族也是禹国大族,翡翠女王,也是在践踏我禹国的尊严!”
随着他的话声,几个禹国王族缓缓走出,山一般的身形,站出几个就堵住了大多数人的视线,很有压迫感。
众人都露出凛然之色。这事明显很麻烦。虽然翡翠女王富有一地,但这次得罪的却是两国。无论是作为东道主的商国,还是需要为国内大族撑腰的禹国,为了自身的尊严,都不可能将这事轻轻放过。
“翡翠女王,”商略为难半晌,终究明白不能在这场合太过偏心,只得道,“此事蹊跷,还请您先随本宫回去调查。”
禹国来的那位王族立即道:“我等需要旁听,耶律家族也要参加。”
商略心中暗暗心疼风流美人从此无缘,情绪不佳地道:“请便。”又对景横波低声道,“你且放心去,只是问问话,你也需要排除嫌疑,以免交恶我商国和禹国是不是?放心,我会尽量照顾你的。”
景横波心中呵呵一声——这就是政治场上的男人,所谓的追求,不过是下半身行为,在政治利益面前,感情不过是口齿间轻飘飘的承诺。
忽然便想到宫胤,心中忍不住唏嘘一声,为自己的幸运。
她倒也无所谓跟随去问话,反正找个机会瞬移走,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她不反抗,耶律家族的人却不放过,一人道:“她既然能杀了我家族第一人,本身武功定然也不弱,我等必须小心防范,得给她上手足镣铐!”
忽然一声大喊:“谁敢动我女王!”
外头一阵骚动,十几条人影奔来,当先的是拥雪和二狗子霏霏,她们也跟了来,但按照规矩,贵客的随从都在园子外围另行招待,此刻他们听见骚动,都赶来护卫。
拥雪默不作声,带着护卫拦在她面前。
霏霏跳上她肩头,双爪抱起,目光睥睨,大尾巴一甩一甩,大有你敢上前,我就甩你一脸的意思。
二狗子圆眼珠骨碌碌乱转,破口大骂:“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一群大傻叉,扎你菊花中!”
禹国的人也在冷笑,哗啦啦地涌上来,道:“摆开这样的阵势,莫不就是心虚?”
“那倒不是。”不等景横波开口,平时沉默寡言的拥雪反倒先开了口,一字字特别清晰,“我是怕你会死很惨。”
对面禹国的胖子们在呵呵笑,肥肉震动出一波波轻鄙的频率。
“比如你,”拥雪一指最前面一个耶律家族的人,淡淡道,“会死在最冰冷的雪下,比淹死刚才那个人的水还冷,雪漫过你的鼻端,填满所有呼吸的空隙……直到窒息。”
她语气冰冷,吐字特别决断清晰,似斩钉截铁的咒语,又似对死亡的预见。
午夜的寒风里,众人听出一身的寒意。
那耶律家族的人脸色变了变,随即满不在乎地冷笑,“女王陛下这是身边没人了吗?以为弄个小丫头来装神弄鬼地吓人,就可以摆脱杀人罪责了吗?”
景横波手撑下巴,瞧着拥雪,就她对小丫头的了解,可不认为拥雪是在危言耸听。
这孩子平常话少得要命,似乎故意让自己没存在感,可是一旦说话,每句话都和钉子似的。而且她记得,拥雪有时候有些话,很有些预见的味道,似乎她能感觉到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但又不够稳定明确。
拥雪皱眉扫视了耶律家族一圈,眼神便如看一群死人,任谁给这样看着,都觉得不舒服,耶律家族有人忍耐不住,冷笑道:“装先知倒装得像,那么大师,能不能预见一下我们这些人,都怎么死的啊?”
拥雪看也不看他一眼,垂下眼睫,淡淡道:“你们都和他一样。”
一阵沉默,随即狂笑声响起,那群耶律家族的人,笑得险些流出了眼泪。一人一边揩着眼角,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哎哟妈呀,差点被她唬住,还在想着可别真那种死法,呵呵呵,原来是个小骗子!”
众人也莞尔,先前一点不安警惕心理,都瞬间散去。
江湖中人,难免暴死,所以拥雪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众人还有些凛然,怕她是个有能力的。然而听见她说耶律家族的人都会这样死,顿时不安之心尽去——一个人某种死法有可能,整个家族的人都一样死法,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谁能?
“咱们兄弟真是乐糊涂了,连这么个小丫头的鬼话,也在这里认真听!”一个耶律家族的男子,笑了半晌,大步走来,伸手就去抓拥雪,“滚开!”
“呛。”一声,拥雪拔剑。
“呛啷。”连响,所有护卫拔剑。
剑光如林,将景横波挡在身后。
霏霏飘逸地从景横波肩上飞了起来,半空一个团身,落在了拥雪的肩头,对最前面逼来的人,龇了龇牙。
可惜一女孩一猫的造型,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耶律家族的人笑得越发厉害。
四面有人在靠近,有人在退后,气氛瞬间绷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商略无奈,绷紧了面皮,手一挥,大批商国士兵涌入,将人群驱散,围住了两边场地。
景横波双手,缓缓放在了拥雪的肩头,手掌微微上竖,一个阻止的手势。
她在阻止耶律祁出来。
这时候他出来,于事无补。不仅不能消除她的嫌疑,还会直接敲定两人杀人之事,耶律家族根本就不会因为耶律祁出来认罪,就放弃找她麻烦。
她希望耶律祁冷静点,离开这里之后再有所动作。
四面果然没有动静,她微微安心。
她不知道,暗处耶律祁早已准备出来,却忽然凝望庄园门口方向,停住了脚步。
而蜂刺,早已散在了黑暗之中。
草地上,剑光的寒光相互对峙,最前面的,已经将要逼近彼此的睫毛。
景横波在笑,心里却已经在准备大开杀戒。
既然不能善了,那就狠狠来一场吧。
只可惜从此要化明为暗,潜伏夺药,难度增加了。
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准备将拥雪先扔出去,然后擒贼擒王,先拿下禹国那位肥胖的亲王再说。
指尖刚刚抬起。
四面静寂如死。
忽然一声长笑,响彻庄园。
“喂,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来迎接本少帅吗?”
声音清朗,带三分铮铮金属之音,让人一听便知,说话者决断坚硬,绝不好惹。
景横波一震,霍然回首。
只听见远远一阵喧嚣,似乎有人正在闯入庄园,然后有人阻拦,但阻拦似乎根本不起作用,隐约兵器交击之声连响,声响迅速接近,眨眼到了近前,众人心中都大惊——来者好快!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啊!”一声惨呼,半空中飞出一条人影,众人的脑袋随着他倒飞的弧线转了一个圈,“砰”一声,那人砸在人群正中,四肢痉挛,挣扎了几下都没能起身。
商略一看,不禁变色,怒道:“何人对我商国大将出手!”
“我!”还是那清朗声音,众人回首,便见月色红灯之下,一人着苍青色长袍,束黑金腰带,正大步行来,远远一个轮廓,就见腰细腿长,姿态昂然,连飞掠的衣襟都线条硬朗,似满载硝烟与铁血气息。
在场男子们,多半生出“此乃强敌”的警惕,而仕女千金们,多半都在眼睛发亮,盯住了那男子大步行来时,掠飞的衣袍下,比常人更修长笔直的双腿。
“裴枢!”景横波再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不禁又惊又喜。
她那目光发亮的表情,显然让裴枢很受用,他大笑着,旁若无人穿过人群,经过商略身边时还故意将他撞开一边。
“女王陛下,”他张开双臂,笑道,“好久不见,来抱一个!”
景横波“噗”地一声笑了,此时此刻见到裴枢,心情真是大好,当真笑眯眯张开双臂,道,“抱一个!”
“站住!”她对面的耶律家族一个男子怒喝,长剑唰地指住了裴枢。
下一刻他的长剑脱手而出,直入云霄,再直直落下,引起仕女们的尖叫。
裴枢抬着手,维持着弹指的姿势,下一瞬,他的金刚般的手指,已经弹上了那家伙的下巴。
“蹦。”一声响,众人清晰地听见骨头崩裂的声音,那人啊一声惨叫,张开嘴,一堆亮晶晶的东西飞了出来,仔细一看,是全副的牙齿。
“聒噪!”少帅不屑地道。
众人凛然,为这人的手狠心惊。
裴枢已经转向了耶律家族那些人,他对那些人阻拦自己和景横波抱抱很不满。
长眉微扬的少帅,盯住人的眼神,像虎盯住了自己的猎物,那种天生就有后天更浓的杀气,令耶律家族和禹国的人,都不由自主开始后退。
下一瞬裴枢越过人群,一把搂住了景横波。
景横波对他唇角一弯,道:“你怎么来了?”
裴枢不答,转头认真看了看她,景横波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脸的状态,急忙往下拉拉面罩,裴枢却拦住了她的手,把她圈在怀中,背对众人掀起面罩,仔细看了看。
然后他的浓眉皱起。
景横波随即便听见他毫不客气的批评,“丑了!”
景横波扁扁嘴——好吧,她知道少帅性子直,不会像宫胤那样无所谓她容貌,也不会像耶律祁那样绅士体贴顾全她情绪,但这么直接地听见这句话,她还是有一点点受伤的嘛。
下一刻她听见他恶狠狠地道:“商国有什么药?什么药对你的脸有好处?统统抢过来!”
她心情大好,笑问:“如果商国的药也没用呢?如果一直是这样呢?你还会不会做我的少帅?”
“我当初是因为你的脸答应你的吗?”裴枢脸色发黑地反问她一句,想了想,却又咕哝道,“好像还是有点关系?”又想了想,不耐烦地挥挥手,“治不好就治不好,治不好就把这天下女人的脸都划花,你还是最美的那一个!”
景横波哈哈大笑,觉得少帅虽然三观不正,但真的很爽!
两人在那旁若无人说话,众人瞧得目光灼灼,商略脸色阴沉,目光一直落在裴枢扶住景横波腰的手上。
裴枢反应敏锐,早已发觉,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上还用力在景横波腰上一捋。
“干嘛?”景横波这才发觉他的手不大安分,要甩脱,裴枢却道,“咦,一阵不见,你的腰怎么变粗了?”
“啊?真的?”景横波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赶紧去摸自己的腰,这一摸忽然发觉不对劲,身上的衣服怎么都干了?
她抬头,看见裴枢此时才将一直搂住她肩的手移开,掌心间微有热气。
她恍然大悟。
原来裴枢一出现就先声夺人,各种狂妄,不过是为了不动声色淹灭证据。
裴枢是真正的真火真气,只有他能够瞬间烤干衣物。
“阁下何人?”商略阴沉着脸,走过来,身后跟着商国的一大批将领,神色不善。
“裴枢!”
四面响起抽气声,玉白金枢,少年战神的大名,在场人人都如雷贯耳。
“裴枢?黑水女王爱将?”商略微微惊讶,“你如何出现在这里?如何与翡翠女王行迹亲密?”
“因为本少帅在追求翡翠女王啊。”裴枢对他笑出雪白的牙齿,凛冽而森然,“怎么,你管得着?”
“本宫管不得你等隐私之事!”商略怒声道,“我等对少帅闻名久矣,但这里是商国!少帅你想耍威风,还请回你的玳瑁去!如今翡翠女王涉嫌谋杀耶律家族长老,我等正欲请去问话,少帅你阻拦在此地,是要和商国禹国为敌吗?”
“谋杀?”裴枢摸着下巴,“无冤无仇,没打过交道,为什么要谋杀?”
一句话直达中心,问哑了众人。耶律家族的人面面相觑——耶律胜武刚愎自用,独往独来,他去逼问景横波时,并没有交代原因和目的,所以耶律家族的人,也不明白,女王为什么要杀了从没见过面的耶律胜武?
一见众人哑口,裴枢立即笑了。
夜色中漂亮男子的笑意,凛冽又肃杀,隐约还有几分狡猾,众人一瞧这种神情,不禁便想起这传言中脾气暴烈的男子,在战场上的狡黠如狐,心中不由更加不安。
“谋杀,得有动机和条件。”裴枢冷笑道,“如今动机没有,那么,指证她的理由呢?”
“耶律胜武被人杀害,藏在河边石下,石头被大鱼撬动,尸体浮上,正好被在河灯上跳舞的舞女看见。既然杀人是在河边,那么凶手很可能也湿了衣裳。在场其余人衣裳都完整干燥,唯有女王的衣裳,是湿的!”
“啊?湿的?我怎么没看见?”裴枢哈哈一笑,把景横波往前一推,“湿了吗,嗯?”
众人一瞧,不禁一怔,景横波周身衣裳干爽,哪有湿痕?
“不对!我刚刚明明看见她裙角和鞋子,都是湿的!”先前那站在景横波身边的女子,忽然尖呼。
裴枢看也不看她一眼,忽然转身给景横波整理长发,将她微乱的发兜起理顺,顺手捞起她戴在胸前的,商略所赠用来配饰的翡翠项链,道,“这链子太丑,不配你!”手指一弹,项链断裂飞出,正砸在那尖叫的女子嘴上,那女子“啊!”一声,嘴立即就瘪了下去。
那女子捂住嘴惨叫哭泣,一堆人涌上去查看救护,裴枢还是看也不看她,自顾自给景横波整理好领子,笑道:“什么首饰配你,都显俗气。以后不要再戴乱七八糟人送的首饰,懂吗?”
景横波斜眼瞟着他,心中发愁——这死孩子性子这么暴戾,占有欲这么强,如何了得?
商略站在一边,盯着地上碎裂的翡翠项链,脸色铁青,忽然冷冷道:“先前,女王陛下亲口承认,她有去河边。”
景横波鄙视地看他一眼——眼瞧着勾引无望,干脆自己下手,这人品,难怪老王不喜欢他。
“我不过在说谚语而已,”她耸耸肩,“没听过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你!”商略等人怒盯着她,景横波若无其事。
“她去河边又怎样?”裴枢搂着她,转头看看河岸,忽然一笑,“她是去看河灯。想要采一盏给我而已,因为我喜欢莲花。”他低头对景横波微笑,笑容忽然温柔深情,“是也不是?”
景横波给他这样深情款款的笑意,笑得浑身发麻,此时却只能点头,回他以同样肉麻兮兮的微笑。
“她为何要为你涉水,去采河灯?”禹国那位亲王厉声问。
“傻了吧你,这样的问题你也问得出来?”裴枢摊开手,大声笑,“因为她心中想着我啊!因为我和她两情相许啊!因为她爱我啊!”
轰然一声议论声起,众人脸上“哗”一下闪现出八卦光彩——裴少帅在追求翡翠女王!这可真是个劲爆消息!
景横波“呃”地一声,险些呛着,二狗子瞪圆眼睛,刚想吟诗讽刺一下某人的不要脸,裴枢笑出白牙地轻轻摸了一下它的脑袋,二狗子立即缩起脖子,不念了。
霏霏已经在拥雪肩上闭上眼睛,看上去昏昏欲睡,它总是睡得很及时。
人群中忽然探出了一张脸,那张小脸雪白清秀,正是玉无色。
这小子正在低声怒骂:“啊!不要脸!太不要脸!一个冒充我娘,一个当众宣称追求我娘,这要传出去,我娘清誉何在,我面子何在?啊?这样这裴枢混蛋岂不成了我便宜老爹?不行不行,我要去阻止,我要去揭穿这对欺骗世人败坏他人名誉的狗男女……”
他刚要冲出,忽然嘴被人捂住,还没来得及挣扎,已经被悄悄拖出了人群,放翻在黑暗的角落,再也没有了捍卫他娘和他清誉的机会……
场中,裴枢犹自在滔滔不绝,“黑水女王和翡翠女王交好,在下曾经带兵保护黑水女王,前往翡翠,一见翡翠女王陛下,顿时惊为天人。枢以为,这天下女子,无人及她半分,今日若有人为难于她,枢定与其以命相搏,望诸君自决!”
“枢!”景横波哀呼,“我一脸麻子,年纪老大,还有十一岁儿子,不适合你!”
“无妨。”裴枢搂住她的腰,不许她让开,深情款款和她对视,“是人总会老丑,唯有初心不变。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当然,我很愿意和你再生……”
下面的话,掐断在景横波狠狠的一捏中,她啼笑皆非地趴在裴枢耳边,低声道:“喂,喂,适当演戏就好,这样过了啊。”
“谁告诉你这是演戏?”裴枢冷哼一声,“每个字都是真话!”
景横波叹息一声,偏开头,裴枢却一把捏住她下巴,灼灼盯住了她的眼睛,“景横波!”
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瞬间被他炽烈又愤怒的目光惊住。
“景横波,别什么都拿玩笑来扯。”裴枢低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想走就走,想丢就丢。偌大的玳瑁你都能丢给我,和别的男人逍遥,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下落,就我最后知道!连想对你说几句真心话,都要借着这样的机会,演戏一样演出来,你还要嘻嘻哈哈,装疯卖傻,你自己说,你对我公平不公平!”
景横波吸一口气,心道糟了,暴龙原来是在生气,一半演戏一半发作,这要怎么收场?
她最近满心都是宫胤,哪里想过别人,如今给裴枢一说,才觉得似乎自己是过分了些,但感情的事,哪里是能你来我就还的?这个道理没法和他说明白,她只得低声道:“先放开,回头我和你解释。”
裴枢盯她半晌,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过头,却没有放开她手。
此时众人眼见两人窃窃私语,神态亲密自然,确实瞧着像一对情侣,不禁都皱起了眉。
裴枢牵着景横波的手,转向了商略,和禹国耶律家族等人。
“休要以为翡翠女王孤身一人,就无法对抗你禹国商国联合,由得你们要打要杀!她有国土,有军队,有黑水女王与其联盟,还有男人支撑!”他指了指自己鼻子,对着脸色铁青的众人,狰狞一笑,“横戟军五万骑兵,现在就在商国边境!我麾下军刀,饮惯玳瑁上元血,还没尝过商国禹国人血的味道!有种今日就动她一毫,明日我便要你们知道,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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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抢吻
满园静寂,为这男子杀气凛然的言语。
禹国商国耶律家族诸人脸色铁青,有人拉不下面子,想要反唇相讥,然而一接触裴枢黑白分明如刀锋的眼睛,不由自主话便缩了回去。
商略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这种诸国贵族云集场合,稍不注意便容易酿成疆域纠纷,本来他觉得翡翠女王一介女子,又没男人撑腰,身在异国,自然要容让委屈一点。没想到裴枢忽然出现,又态度这般强硬,这位大荒著名凶神的脾性他当然知道,那是真的说打就打的。
在他主持的晚宴上,引发了战争纠纷,那他的王太子位置,就真的保不住了。
但现在因为裴枢一番威胁就这样草草收场,倒显得商国怯弱,还是有辱国体,事情传出去,父王还是不能原谅他。
商略心中两难,不禁暗暗怨恨耶律家族给自己找来这么大麻烦。
景横波凑在裴枢耳边悄悄问:“你真的把横戟军带到边境啦?那玳瑁那边怎么办?”
“吓唬他们呢。”裴枢悄声笑道,“一群怂货,一吓就傻了!”
景横波噗嗤一笑,心想也只有暴龙,会干出这种事了。不过他那比谁都理直气壮的模样,还真没人会怀疑。
她目光越过裴枢肩头,看向对面黑暗,忽然龇牙笑了笑,在裴枢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裴枢皱皱眉,似乎有点不大乐意,咕哝道:“便真打一场又咋了……”终究扛不住景横波的劝,哼了一声,悻悻道:“好吧,饶他们一回。”龇着白森森的牙一笑,恶狠狠地道,“再有下次,抽筋扒皮!”
景横波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脸,柔声道:“别生气了。波波最喜欢枢枢了么么哒。”
“最爱我吗?”裴枢立即抓起她的手,目光发亮地问。
“你是愿意听谎话的人吗?”景横波对他勾唇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却又轻巧地捏了捏他手指。
她现在晓得该怎么对付暴龙了——不和他暧昧,但适当给予点温情,让他又郁闷又留恋,发作不得。
裴枢狠狠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重重哼了一声。
他恨这个小妖精!
他恨自己不能不喜欢这个小妖精!
站在一边的商略,眼看气氛僵持,这两人竟然若无其事在一边打情骂俏,心中怒火更盛,身边耶律家族的人又在不断催促威胁,大有“你不敢下令捉拿翡翠女王就是怕了翡翠堂堂商国如此怯弱”之意。
他不禁怒道:“你等指证女王罪行,不过是因为她衣裳湿了。如今女王对此已经有了解释,如何还能再草率下令拿人?”
“对极。何况,湿了衣裳就算证据?”裴枢忽然抢先冷笑道,“如果真正的杀人凶手根本没湿了衣裳呢?如果真正的凶手把湿衣裳换了呢?”
“这四面都是人,到哪里来得及换衣裳?如果大家都没湿了衣裳,那唯一湿了衣裳的那一个就一定最可疑!”最先冲出来的那个耶律家族的男子,上前一步厉声答,“再说,拿下之后审问搜查,一定可以找出更多的证据!”
“哟,我瞧着你对拿凶手很积极嘛。”裴枢一笑,勾勾手指,“喂,听说过贼喊捉贼这句话没有?”
“你什么意思!”那人怒目瞪他。
“什么意思?”裴枢一笑,忽然冲前一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出现在那耶律家族男子面前,撞开了他身边两人,一把拎住他的衣襟,厉声道,“我倒觉得你可疑,说!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女王是凶手!”
“她就是凶手……”那人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拎住,又羞又怒,死命挣扎,“滚开!滚开!”
“放手!”周围耶律家族子弟纷纷拔剑,禹国的胖子们也站在一边,厉声呵斥。
裴枢哈哈一笑,手一撒,不屑地将那人掼在地上,一闪身又回到景横波身边,很习惯地搂住她的腰,呸了一声道:“废物!”
那人衣襟翻开,狼狈从地上爬起,众人目光不由自主投过去,忽然有人惊声道:“血!”
此时众人也已经看见,那人翻开的外袍衣襟里,靠近胸口的地方,隐约有一些血迹。
那人低头看自己胸前,也愣在那里,似是不明白这血迹从何而来。
景横波忽然大声冷笑,“呵呵!鞋子湿了有嫌疑,那么,有血迹,是不是更有嫌疑?”
一语惊醒梦中人,商略立即变色,问:“敢问这位先生,血迹从何而来?”
“可别说是我打伤你弄的。”裴枢大声道,“我刚才只揪住你衣领,一根指头都没碰你。”
这都是众人眼见,纷纷点头。耶律家族其余人骇然变色,禹国的胖子们面面相觑。
“或者他自己有伤……”一个耶律家族的男子弱弱发声。
人影一闪,裴枢又鬼魅般出现在那人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嗤啦”一声,撕开了对方的衣襟。
胸膛光洁,哪有伤口。
“请问,”裴枢笑得像只凶暴的狐狸,“没有伤口,也没有别人受伤染血于你身,你这血迹,是谁的呢?”
“这血迹先前掩藏在外袍之下,看位置,应该是俯身或者面对他人时,被喷溅上去的。”有懂行的人开了口。
“他栽赃!他栽赃!”那耶律家族的男子狂呼。
裴枢摊摊手,冷笑望天。
他不需要解释,没人信这句话,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自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没有动手脚,在场人自信眼没瞎。
“难怪如此急迫,原来真是贼喊捉贼!”商略勃然变色,“来人,请去审问!”
“住手!”耶律家族的人拔剑阻拦。
“谁敢拦?”裴枢手一挥,景横波的护卫也拔剑迎上。
“都住手!”商略铁青脸色高呼。
“王太子。”景横波眯眼笑道,“身为一国王太子,此地主人,当着六国八部贵族的面,我相信你以及商国,会给与所有人公平的待遇和裁决。先前我有嫌疑,你要拿下我,我心中无愧,愿随你们去接受调查;现在这位耶律家族的高人,嫌疑比我还大,你们打算装聋作哑吗?”她微笑弹弹手指,“难道什么时候,你们商国,成了禹国的从属了吗?”
“休得胡言!”商略厉声道,“商国对所有来宾一视同仁,也请禹国贵客,力持公正!”
禹国胖子们皱着眉,此刻也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有你们,”景横波又笑吟吟对耶律家族的人弹弹手指,“你们这么护着这位干嘛?难道你们真的觉得他一定无辜?啧啧,身为大家族的人,难道不懂大家族的尔虞我诈和各种倾轧吗?难道真的不认为没有自家人动手的可能?还是你们觉得耶律胜武身为刑堂执法长老,为人很好,与世无争,从不得罪人,家族中人人爱戴,绝不会有人对他怀恨在心?”
耶律家族的人面面相觑——大家族的倾轧和暗杀,从无休止,耶律胜武身为执掌刑罚的长老,得罪的家里人比外头人还多,被家族中人暗杀的可能,让他们否认,也说不出口。
那些人眼底也露出疑惑之色,剑慢慢垂下。
“不是我!不是我!他栽赃!他栽赃!”那人狂呼。
四面没有人说话,护卫他的长剑,一柄柄,收了回去。
景横波笑得讥诮——越是豪门贵族,越是藏污纳垢,真真一点不假。
那人眼底露出绝望之色,目光在人群上方四处漂移捕捉,似乎在寻找可以让自己脱罪的人和事,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闪烁着琉璃光彩的河灯上时,忽然眼光一跳。
景横波心中也一跳,直觉不好。
“琉璃!琉璃!”那人忽然指着上方,大声道,“听闻琉璃族,最喜欢在夜色灯光中,练习自己的隐身之术。如今这碧华园,灯光处处,琉璃族的人也不在人群中,一定散布在各处练习隐身!”他对着上空大叫,“你们出来!你们出来!你们最喜欢在隐蔽的地方呆着,你们在哪呆着没人能发现,你们一定能看见真相!出来!出来!”
他叫声急切,景横波心也砰砰跳起,她还真不知道琉璃族的人有这种习惯,但现在场中确实没有琉璃族人,如果他们真的散落在园子各处练习隐身,那先前那树林后,莲花灯处处的河边,真的是一个练习的好场所……
上方忽然有人幽幽道:“我等不喜欢管闲事。”
耶律家族的那个人,听见这声音,便似得到救赎,大喜道:“这不是管闲事,这是主持正义,为蒙冤受屈的他人洗刷冤屈!请琉璃族的朋友们说出真相,救我一救!”
上方又是一阵寂静,随即众人觉得眼前似乎有彩光一闪,随即面前就多了几个人。
那几个人身上颜色明明暗暗,似乎利用了人的视觉盲点,怎么也看不清楚。
“请琉璃族的朋友们,救我一救!”那耶律家族的人大声道,“你们一定有在河边,一定看见了到底是谁!”
那几个人久久沉默着。
景横波和裴枢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节外生枝,会出现一个隐身种族琉璃族,现在看来,当时十有八九有琉璃族的人在场。
看来一场恶战还是不可避免,裴枢给护卫们打个眼色,示意众人慢慢围拢来,看好四处可以逃走的路线。
这一刻的寂静,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难熬。
很久之后,中间那个老者才开口。
“先前,我在河边。”
那耶律家族的人精神一振,众人目光灼灼。
老者盯着景横波,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景横波毫不怯弱,对他勾唇一笑,手中已经扣住了一柄匕首。
“但我当时背对河面,什么都没看见。”老者迅速地说完了下半句。
准备欢喜道谢的耶律家族那个男子,欢呼声咽在了咽喉中,他呆呆地,不可置信地盯着老者,茫然地道:“你没看见?”
“嗯。”老者一本正经点头。
“怎么可能?”那男子喃喃地道,忽然又振作起精神,“那听见总可以的吧?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那老者又看了景横波一眼,还是那微带狡猾和挑衅的笑容,景横波又对他笑笑。
“听见啊……”老者慢吞吞地道,“有。”
“是什么!”那人急不可耐地催促,“你一定听见耶律胜武呼救,并喊出凶手名字是不是?”
“那倒没有。”老者摇头,道,“我只隐约听见,耶律胜武的惊呼,非常惊讶。”
景横波慢慢出了口长气。
危机过去了。
虽然不明白琉璃族的人为什么帮她,但很明显,那老者在现场,却没有说出真相。
“啊,很惊讶。”裴枢笑道,“看见自己人对自己下手,当然惊讶。总不能说看见女王很惊讶吧对不对?”
众人默然,挡在那耶律家族男子面前的最后一柄剑,终于也收了回去。
那人眼底露出绝望之色,四面望望,忽然悲愤地道:“你们都害我!”
话音未落,他纵身而起,逃入黑暗中。
“追!”商略立即下令,商国士兵快速追上,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景横波笑道:“贼喊捉贼,耶律家族好大荣光!”
耶律家族的人脸上灰暗无光,再也呆不下去,当即灰溜溜告辞,在众人鄙弃的目光中垂头走出了碧华园。
禹国的人也神情悻悻,直如被当面掴了一巴掌。
商略倒还算个人才,很迅速地调整过来,换了殷勤的脸色,过来向景横波致歉,又嘘寒问暖,再三表示要补偿。
“好的好的。”景横波立即道,“马上拍卖会,我要求坐在最好的位置,拥有对我看中的药物的最优先选择权,在同等价位下的优先拥有权。”
商略听懂了她的话,一急之下,biubiubiu地好几声,终究先前话说得太满,只得悻悻道:“好吧。”安排人去给景横波重新安置位置。又送上一份商国王族才能有的物品名册,供景横波先挑选。
景横波根本没看,掂着册子,斜睨着禹国那边,问:“胖子们拿出了哪些东西?看中了哪些东西?”
专门负责伺候她的宫女,给她指出了禹国的拍卖品“天丝草”和“火心甲”,和禹国看中的几样药物。
景横波笑得像只看中猎物的狐狸,坐在不远处的几个胖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裴枢大笑着,搂着景横波,坐在了视野最好的位置,顺手从一旁端着各种吃食的宫女的托盘里,不断地取下食物,都放在景横波面前,亲自动手,给她切果子,给她剥果仁,给她夹点心,瞧得一旁的各国仕女们眼睛发绿,死活不明白翡翠女王这么个丑女,凭什么连裴枢这样的人物也能勾引上?
景横波早就习惯了这种羡慕妒忌恨的目光,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身边的男人们,都是风骚招眼大长腿,天生人群中心。她慢悠悠吃着点心,目光在人群外转了转。
如果不出意外,耶律祁应该已经离开,去追杀那群落单的耶律家族子弟。
刚才她就是得了耶律祁信号,对那耶律家族的人做了手脚。耶律准备好一小瓶的鲜血,她隔空移物,慢慢将那瓶鲜血摄过来,藏在众人脚后的地上。然后裴枢上前揪人,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在裴枢将人推翻在地那一霎,借着裴枢挡住众人目光,她将瓶子里的血迅速洒在了那人内袍里襟上。
意念控物这种事,是居家旅行杀人栽赃之必备法宝。
不远处似有目光射过来,她一偏头,看见的是姬玟,姬家四姐妹今儿来的是三四七,十一没有出现,她们这回很低调,什么都没有参与,此刻姬玟的目光充满了疑惑了审视,景横波笑着对她举了举杯。心想这是个聪明女子,可能已经看出问题了。
姬玟也对她举了举杯,过了一会,景横波再转头看时,发现只有三四在那,姬玟已经不见。
她不会猜到什么,去追耶律祁了吧?
景横波凝神思索了一会,觉得姬玟是个人物,对耶律祁似乎也是真心喜欢,姬国那种风俗人情,其实很适合温柔又懂尊重女性的耶律祁,如果他们真的能成了好事,她倒是乐意看见的。
忽然一个人坐到她身边,她转头,就看见那个先前出来做伪证的琉璃部的老者,正专注地看向台上,望也不望她一眼。
她忍不住笑了,道:“有什么要求,说吧。”
琉璃部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她,这是要报酬来了。
“我族对女王没有要求。”琉璃族老者淡淡道,“只想请女王若非必要,永远不要踏足我族。”
景横波很意外,良久吸了吸鼻子,心想自己难道真成了六国八部传言中的王位灾星?以至于这些琉璃族的贵族,宁愿昧着良心,也要和自己交换这个条件?
“好。”她悻悻地答,自尊心有点小受伤,心想以后自己不会成为六国八部公害吧?
琉璃部老者矜持地点点头,满意地走了,景横波郁闷地听见一声锣响,拍卖开始了。
一开始的东西,没什么景横波感兴趣的,她就闭目养神,她自己,因为来的仓促,也没准备多少东西,就临时带走了易国王宫里珍藏的一批面具。
她拿出那些面具时,负责拍卖的礼官表情很是诧异,她以为是对方觉得这面具不够档次,也没在意。此刻听着拍卖了好几样东西,明显是从价值较低的物品开始,却迟迟没有报到自己的面具,不禁有些奇怪。
忽然她直起了腰,目光灼灼。
“七号卖品,天丝草。”礼官在上头通报,“可令肌肤丰润,自生暗香,女子养颜圣品。但不可多用,否则容易肥胖。起价五百两黄金,每次喊价加价十两黄金。”
这价格不算高,在场男子兴致缺缺,女子们露出兴奋之色。
景横波还没开口,裴枢已经高声道:“五千两!”
景横波“噗”地一声,险些喷了出来,狠狠扭裴枢胳膊,“你发什么疯?钱多啊?喊价有你这么喊的吗?一下子飙这么高,是要便宜禹国那些死胖子吗?”
“谁耐烦和那群女人慢吞吞竞价?”裴枢不以为然地道,“再说我第一次送你东西,怎么能太便宜?贵点才对得上你我身价。”
“那也要值啊!败家爷们!”景横波抓狂,那天丝草虽然对她有点用,但并不是完全对症,顶多值一千两黄金好吗,这死孩子要不要这么败家?
裴枢给她掐得很受用的样子,干脆横过手臂,笑嘻嘻地道:“用力点!在我身上,留下你的印记!”
景横波立即罢口,看看禹国那边那群神色欢喜的胖子,心中更加不忿,“你浪费的是我给你的薪水!”
“什么是薪水?你是指报酬?”裴枢反唇相讥,“你给过我报酬吗?”
景横波“呃”一声,理亏地不敢说话了,她现在才想起来,奴役了少帅这么久,真的一分钱没给过他,现在想起来,他总有些要用钱的地方,他是怎么生活的?
“这个那个……”她越想越心虚,小小声地道,“回去分红给你,这草我自己买了……”
“男人用女人的钱?你别侮辱我了!”少帅神情便如受了极大侮辱,挥开她的手,“你真以为我很穷?别忘记当初我可是黄金部第一战神,金召龙设计陷害了我,但他可拿不走我的财产。你放心,”他拍拍景横波的脸,露一抹狡黠笑容,“我的钱足够养你,就算造一座金屋藏娇,也是没问题的。喂,要不要去住住我的金屋?”
“你还是先省点钱买天丝草吧!”景横波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果然他那二货一样的价格一喊出来,场中再没有人竞价,当商国使役笑吟吟地用盒子装着天丝草过来时,周围众人都露出“此乃冤大头”的讥笑眼光,看得景横波又一阵郁闷。
不过女人们似乎并不这么想,她们的眼光里,羡慕妒忌恨的成分似乎更浓了几分——女人虚荣心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她们宁可看见男人一掷千金地为她浪费,也不要男人锱铢必较地为她省钱。
如裴枢这种有名有貌,霸气又豪气,铁汉又不缺柔情的风格,正是女人们的最爱,景横波觉得自己快要淹没在女人们蓝幽幽的眼光里,她很担心自己出了这个门就要经受无数的暗杀。
裴枢那货还要火上浇油,接过盒子,付了金票,故意大声对她道:“用了这草,你会肌肤更丰润,想起来,真真是美妙感受啊……”
景横波的鞋子,狠狠踩在了他靴子上,让他好好提前体验了一下“美妙感受”,并遗憾自己的高跟鞋都留在帝歌,不然这感受一定更美妙。
此时禹国的第二件商品“火心甲”已经搬上台,看仆役们的动作,就知道这东西颇为珍贵。那是一件银白色的半身甲,但在心口位置却是火红的,那火红色似乎是流动的,看上去十分温润光彩,整片甲衣十分轻薄,主持拍卖的礼官戴着手套,将甲衣轻飘飘地托在掌心,笑容十分轻松,“各位贵宾,传说中的火心甲来了!但是,很遗憾,这不是刀枪不入的银丝甲,防不了水,也挡不了火,啊,它看起来就是个废物。”
底下传来笑声,有点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
“这件东西,它唯一的作用,是在这里。”礼官指了指那火红的心口位置,笑容神秘,“这一处,是雪山秘泽火龙的皮,火龙无火,周身通红,是天下极热之兽,能抵御雪山地底千百年的阴寒之气。它心口那一块皮,尤其珍贵,护心、调神,疗伤,护持一切紊乱的真气。不过,提醒一下,这甲只能冰寒系真气使用,真火类武功用了,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景横波的目光亮了起来——这简直是为宫胤量身打造!
裴枢却撇撇嘴,懒懒地躺了下去,拉住她道:“这个没用,咱们别管了。”
景横波拂开他的手,专心听上面报价,直接五千黄金起价,一百两一次喊价。
喊价的人不多,毕竟冰寒类真气修炼者不多,但喊价的都很专注,因为只要修炼这种真气,都绝对用得着这宝物。
景横波并没有立即开口,正因为势在必得,所以她不想太早显露。
“五千五百两!”
“六千两!”
“六千五百两!”
……
“一万两!”
一个浮水部喊出这价格后,场中静了静。
礼官的笑容更加完美,说明这东西已经到了临界价位,再拼下去就不值了。
景横波摸摸口袋里的银票,有点傻眼。
可怜的黑水女王,她出身平凡,当女王时是个傀儡,没见过多少钱,到玳瑁后还处于创业阶段,也没多少钱,这次从易国匆匆赶往商国,钱还是从易国拿的,因为对这种一掷千金的贵族拍卖预估不足,现在她发现她的钱似乎有点不够。
“喂,借点钱。”她捅捅裴枢,“回去加倍还你。”
“不借。”裴枢双手枕头,叼着一颗杏子,没好气地道,“你这又不是买给我的。”
景横波心虚,这东西裴枢根本不能用,傻子也看得出她是要买给宫胤的。
“后头你有看中的东西,我一定给你买。”她哄他。
“少来。”少帅更加懒洋洋,“你现在买这个都没钱了,后头还能有钱买别的?我自己出钱,那还不是我自己买给自己?”
“小枢枢,好枢枢。”景横波拉着他的手开始撒娇,“借点钱嘛,好嘛,咱们谁跟谁啊,不要为这点钱伤了感情是不是嘛,回头你尽管提要求,我都尽量答应你好嘛……”
“满足我要求啊?好啊。”裴枢脸一偏,点点脸颊,景横波正想着这家伙得寸进尺,竟然要索吻,这个绝对不能答应,就看那家伙大大白了她一眼,道,“风流女人,想哪里去了?喏,这个杏子,帮我咬一半下来,我就借钱给你。”
景横波瞧瞧他嘴边那个杏子,露出唇外半个,金黄杏子下就是他线条饱满红润的唇,这要一点不碰着唇,咬下半个杏子,实在有难度。
正犹豫着,听见场中竞价声已经没有,礼官已经在笑容可掬询问是否还有人竞价,心中大急,扑过去按住裴枢,一口咬住他唇上杏子。
她想速战速决,结果扑过去太猛,裴枢本来就歪斜着坐在椅子上,给她一扑,哐当一声连人带椅栽在地上。
四面的人忽地转头,目光聚焦。
台上礼官目瞪口呆忘记说话。
女子们发出抽气声。
远处暗处,蜂刺们在团团乱转。
“怎么回事?”
“女王为什么忽然扑倒了裴枢?”
“他们在干什么?”
“要不要通报主上?”
“这通报怎么写?女王当众淫心大发,扑倒少帅?”
“嫌命长你就这么写!”
……
景横波也呆住了,想速战速决,结果搞出了更大动静,眼看裴枢唇角笑意越来越大,一副奸计得逞模样,心中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咬那个杏子。
把杏子咬到口,再和大家说抢食好了。
抢食总比抢吻男人要来得有面子点。
但是,在嘴唇离杏子还差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
裴枢忽然咕嘟一声,把杏子给整个咽了下去。
景横波的唇,便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他的唇上。
一霎相接,电光石火,她瞪大的眼睛倒映他狡黠得意的笑容,他乌黑的眸瞳写满她惊讶的眸光。
她感觉到属于他的唇的独特香气——似松似柏似杜若,七分清逸三分暗香,并无想象中铁血硝烟气息,反而分外柔软,似要熨在了心底。
他亦心满意足尝到了她唇齿间的芬芳,是人间最甜的蜜,天下最销魂的香,她的唇软如丝绵,一触及便似要裹缠住他的一生。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哝,忍不住要去吸吮咬啮,她却终于惊醒,飞快避开,慌张地跳起身来,腿撞在了椅子腿上,都忘记了喊痛。
裴枢四仰八叉躺在椅子背上,对着黝黑夜空,露出一个有点傻有点满足的笑容。
景横波觉得他这造型太讨厌了,看上去活像刚刚被睡完心满意足的德行,忍不住踢他的椅子,“起来,快起来!”
“哎!”裴枢立即大声回答,“好的,马上起,陛下你不要太用力!”
景横波恨不得一脚踩住他的嘴,等他起身,她忍住不去看四周怪异目光,也不去看裴枢一脸得意笑容,低声问:“钱呢?”
“杏子没咬下来啊。”他说。
“希望那颗没吐核的杏子在你肚子里发芽!”景横波笑吟吟地咬牙,“快点,钱呢?”
“没有。”暴龙无辜地摊开手,“都给你买天丝草买没了。”
景横波气结,正想着要如何将这个可恶的家伙大卸八块,就听见他不急不慢地道:“不过你放心。爷不像你,爷说话算话,马上就有。”
“马上怎么有?你偷啊抢啊……”景横波忽然打住话头。
她旁边,裴枢忽然转了个方向,对一个一直呆呆瞧着他的少女,龇牙一笑。
这一笑艳光四射,那少女眼睛里眼看着就晕出了圈圈。
“姑娘,”裴枢亲切地道,“愿意与我共进晚餐吗?”
那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晕晕地点头。
“两千两黄金一次晚餐,多谢多谢。”裴少帅脸也不红地摊开手。
景横波扶额。
天啊谁来把她拉走,她不要认识这货!
那少女立即掏钱,厚厚一沓金票搁在少帅掌心,少帅从容笑纳,少女怯怯地望着他,“少帅,什么时候可以……”
“时日由我定,地点由我定,吃什么也由我定,钱由你付。”某个霸王毫不羞耻地道,“你等着消息便好。”
“哦。”被他气场慑着的少女乖乖点头,双颊飞霞,神情满满期待。
景横波扶额——这看脸的世界!
裴枢望一眼四周,不知何时,四面已经有女子聚拢来。目光都蓝汪汪,绿幽幽的。
他熟悉这样的目光,那叫惊艳和贪婪,以及欲望。
可惜的是,他真正想看见对他露出这目光的那个人,根本不会这样看他。
“陪同散步一千两黄金,陪同进餐两千两黄金,陪同出席宴会三千两黄金,帮忙杀人复仇一万两黄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现场给付,多谢多谢。”少帅干脆地报价。
“我要晚餐!”
“我想和少帅共同漫步林荫大道!”
“我希望宫宴少帅能陪我参加!”
“我出一万两,请少帅帮我一个忙!”
人头拥挤,粉臂乱挥,看呆了一众贵族和上头礼官,连竞价都忘记了。二狗子踱来踱去,唏嘘长叹:“少帅吆喝急,女子竞价忙,一群小傻比,吓煞我女王。”
一个单身少妇从人群中挤过来,悄悄扯住裴枢衣袖,“少帅,那个那个……一夜良宵的价钱,您还没报呢……”
裴枢忙着数手上厚厚一叠银票,不耐烦地一挥手。
“老子卖色,不卖身!”
他将厚厚一叠票子,顺手扔给景横波,对她咧嘴一笑。
“二十二年龙精虎猛,都留给我家女王!”
声音响亮,全园子都听得见,所有眼光哗一下又转过来。
景横波被众多敌意、不满、讥笑、惊讶目光包围,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心里恨得牙痒。想了想,忽然格格笑起来,伸指兜起了裴枢的下巴。
场中又是一静。
少帅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她。
景横波媚眼一勾,一笑。
“看着膘肥体壮,就怕银样蜡枪!”
“噗”一声,很多男人喷出了口水。
裴枢那张漂亮的,得意洋洋的脸,一瞬间扯歪又扯扁,颜色千变万化,非常精彩。
景横波啪地弹了一下他的下巴,低声笑道:“你敢厚脸皮,我就让你以后没脸皮!”一甩手,将金票甩了出去。
“一万五千两,买火心甲!”
那浮水部的贵族,似被这价格震住,瞪住眼睛不说话了。
“一万五千两!还有没有哪位贵客,出更高的价钱?一万五千两黄金!还有没有?有没有?”礼官连喊,笑得满脸皱纹都开了。
场中寂静,景横波目光灼灼扫射,挥舞着银票虎视眈眈——姐买这个火心甲容易吗?八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啊。谁敢和我再争我和他急!
也许是被她那一叠银票震住,也许是被她那恶狠狠眼神震住,场中这回终于安静了,礼官连问三遍,无人应答,景横波微笑着,走向高台。
忽然一人道:“且慢。”
景横波脚步一顿。
那人慢吞吞地道:“卖给谁都可以,就是不卖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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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补上昨天的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