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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29章 诱惑与扮鬼(4)

    这说起来似乎不可能,但有种人记忆力超群,且善于分析。看了葛蘅字迹就会模仿,通过地面留下的带血的脚印,就能判断代写血字者的身高体重和所站方位,根据这人当时的体位,可以确定他大概会写多大的字。

    写完字,宫胤揣摩了一下那尸首的姿态,在窗台的右下方,不起眼的地方,用指甲刻了一朵莲花,又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草字头。

    刻痕先重后轻,最后几乎看不见,线条浮弱凌乱,似将死之人手笔。

    然后他又去了另一侧窗台,如法炮制,也做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血字绝笔墙”。

    做完这一切,他凝冰为剑,将这两截墙面,完完整整截了下来。

    截完后不忘将护卫尸首绑石沉湖,顺便截断树枝,令浓荫垂落,遮住那截去的墙面的墙。

    这里本就是寝殿偏僻处,很少有人来,他做事又如此细致,短期内不会有人发现这墙被截了两块,发现了也想不起来为什么。

    宫胤一手拎一截墙面,跃上殿顶,扫视黑沉沉的东宫,最后确定了一处灯火密集之处,那里白烛惨惨,冷月下微光飘摇。

    宫胤直掠而去,居高临下一看,果然是王世子停放尸首处。世子被杀消息还没泄露,暂时必定停灵在宫内。

    宫胤没有看正殿,目光落在东厢一间上锁的屋子,掠过去一看,那截取的一截血字墙,果然在其中。

    他闪身进入,比了比,满意地发现这截墙面和他制作得,差不多。

    而且如他所料,在墙面的右下方,确实有痕迹,葛蘅临死前果然试图在墙面上留下线索,但他当时已经衰弱太多,一番擦划,只留下了模糊的痕迹,经过截墙搬运这些动作,根本无法辨识。

    屋外忽然有人影经过,宫胤闪身一侧,看见窗纸上一条黑影,踱着官员惯有的方步,慢悠悠地过去了,隐约还似乎听见这人忧心忡忡的叹息。

    一个人跟在他身后,道:“老爷何故忧心如此?王世子被杀虽是大案,但凶手清晰。咱们刑司这次可没有什么干系,只需要在此例行勘查便罢,算是运气不错了。”

    那男子沉声道:“你懂什么?此案凶手虽清晰,但却身份太惊人。如今大王心伤爱子之死,不惜和那女子对上。对方可是我诸部共主,麾下大军就驻扎在我落云城外,这一闹将起来,我落云城,乃至我整个落云,都有可能遭受不测之祸患啊……”说完不住叹息。

    后头那人道:“共主又如何?不过是名义共主。六国八部早已自成气候,还怕谁来。难道帝歌或者玳瑁,还能隔着好几部来攻打落云?再说只要咱们处理得隐秘,也未见得就起大波澜……”

    那男子摇头道:“我觉得这案子,总还有些蹊跷。别的不说,女王杀王世子,似乎实在无此必要……如若凶手不是女王,那暗处凶手敢杀王世子,又是何等心思心性?到时候我落云外有女王报复,内有心怀叵测夺权者,又该是何等糟糕的局势……也罢,先去拜祭世子,愿他英灵不远,予我指点……”

    窗纸上人影斜斜消失,宫胤眉头微微一挑,拿出自己先前伪造的墙砖,换掉这屋子里存放的这个,闪身出了东厢。

    片刻后,王世子停灵之所,落云刑司司相柳大人,正虔诚焚香三柱,准备祷告王世子在天冤魂时,忽觉一阵凉风掠过,随即身周一阵寒意泛起。

    那阵寒意如此瘆人砭骨,他身后家人激灵灵打个寒战,脸色苍白地注视着飘飞的雪白帐幔,失声道:“鬼鬼鬼……鬼来了……”

    “胡说!”柳大人掌落云刑狱司法,见惯凶煞死人,自认为一身正气,两肩阳罡,哪里愿意听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竖眉呵斥,“朗朗乾坤,浩浩天地,哪有鬼魂存身之处!休在此胡言乱语,滚出去!”

    那家人巴不得这一声,急忙屁滚尿流地爬出去,柳大人面不改色,继续点香,香头刚刚点燃,忽一阵风过,“扑”地灭了。

    柳大人一怔,拿起香头,凑近长明灯去点,“扑”又一声,长明灯也灭了。

    不仅灯灭,而且四周寒意愈甚,那种冷,绝非一阵冷风,或者气温忽降的冷,似冰雪忽然塞进了血液,冷月充塞了胸膛,周身上下彻骨之寒,骨头都似要在瞬间冻裂,发出嘎吱脆声。

    这样异常的冷,让柳大人也变了脸色,他缓缓回头。

    此时殿内白幔无声飘飞,朱栏穹顶,都笼罩在一片凄凄的暗色之中,暗色中隐约嘈嘈切切细微之声,辨不出是什么声音,却让人觉得这绝不是人声,幽远、凄切、苍凉而空寂。

    金棺之内的死人隐约可见脸容,惨白如一张纸,一阵风过,鬓发慢悠悠扬起来,整个人似乎也要飘起。

    柳大人定定神,退后一步,厉声道:“殿下!你若真英灵不远,含冤未白,请对柳元明言!”

    话音未落,那尸首“砰”一下坐起来!

    柳元惊得向后一退,踩着自己袍角,险些栽倒,一时之间便是胆大包天,不信鬼神,也不禁腿软。

    好在那尸首并没有更多动作,只是缓缓扭头,向东边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再转回来时,他的眼角嘴角,缓缓流出黑血来。

    柳元看得又惊又怕,颤声道:“殿下……您这是有冤情了……下官一定拼死为您雪冤……您请千万安息!”

    那尸首定定瞅他半晌,“砰”一声又倒下去。

    一阵风过。

    这次的风比先前暖和许多,随即长明灯亮起,光明复见,殿内光线淡黄柔和,葛蘅依旧平静地躺在棺内。

    柳元抹一把汗,心跳腿软,好半晌才勉强挣扎爬起,不敢靠近金棺,侧头向东面看去。

第1230章 神一样的男人(1)

    他看见了东厢房紧锁的房门。

    柳元若有所悟,赶紧出殿,直奔东厢房,令人开了锁,点了灯,走到那血字墙面前。

    他蹲在那面早已看过无数遍的墙面前,举着灯,再次将那墙面,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蓦然他浑身一颤,惊呼出声,手中铜灯险些落地。

    “……这里!这里先前为何没有发现!”

    他霍然站起。

    片刻后,院子中传来刑司司首柳元大声的命令。

    “备马!点齐衙役!带着这面墙!我要立即面见大王!”

    柳元点齐人马,直奔王宫,要向葛深汇报这个重大发现,以免一场不必要的祸患发生时,宫胤的身影,已经飘过了东宫的高墙。

    澄清冤情这种事,被怀疑这一方举再多实证,也不如被害人自己人这一方,自己“发现”的证据有力,更令被害人相信。

    他是一国国师,掌大荒权柄,天下刑狱,都要由他批决。论起这些人心揣摩,他未必比那些积年老吏差。

    澄清一个所谓“冤情”,在他看来只是顺带的小事。景横波怎么能随随便便被人陷害冤枉?自然让整个落云都付出代价,才是正经事。

    他带着第二块伪造的“血字墙”,掠向了公主府的方向。

    宫胤在夜风中穿行。

    他走的路线,是从擂台处往公主府的必经之路,葛莲的府邸和葛芍家靠得很近,葛莲府邸灯火未燃,显然还没有回来。

    她今晚不会回来了。

    宫胤也没有停留,继续向前,一路走,不断有白色影子,在巷角、路边、树下闪现出来,默不作声陪他走一段。

    “莲花芍药在西市街,堵住了一个女子的路,将人拖进车里,没多久掉转方向,往城西去了。”

    宫胤点点头,道:“乙等。”

    “为什么是乙等!”通报消息的人抗议,“我明明查探得很细致!”

    “那女子是谁?入车后发生了什么?往城西?城西哪个位置?最有可能去的是哪里?莲花芍药身边的护卫,有无分散或者聚集?这些信息都没有,要换成蛛网探子,别说乙等,自己先自请退出。”

    “蛛网那些平民子弟,怎么能和我们高贵的龙家相比……”

    “有用才高贵,细致多生机。要不要赌一赌,缜密的平民蛛网,懒散的高贵龙家,谁活得长?”

    “……”

    傲娇的龙家子弟,没法抵抗冷酷的家主,必须回头补分,不然回去要给同伴洗一个月内裤。

    宫胤调教家族子弟的方法很简单,每件事都定等级打分,实行末位淘汰,被淘汰的自然不会杀或废,一分钱不给放逐某一部一段时间,到期归队。

    归队者的惨状,会让所有自负自傲不知人间烟火的龙家子弟,夹起尾巴努力干活。

    龙家封闭太久,却再不能继续封闭,回归江湖红尘需要适应期,而宫胤的手段,就是鞭策他们尽快融入红尘的鞭子。

    江湖行走,有更多的危险,但也有更多的机会。宫胤并不奢求一定要再振兴龙家,但却希望如果自己不能长寿,最起码他们可以。

    不断有消息通报来。

    “她们应该是往五城兵马司而去。”

    “车内似乎曾经发生争执。”

    “莲花芍药要杀人灭口,我们按照吩咐,绊倒了拉车马的一条腿,现在车子倾倒半边,已经停住。”

    接到这个消息时,宫胤已经看见路边翻倒的车子,姬玟正在向外跃出,却似乎被身后的人扯住。

    宫胤抬手就把手中的第二块血字墙,扔了出去。

    “轰”一声,三尺方圆的墙身砸中车顶,砸破车顶坠下,幸好被四角卡住,并没有砸上那姐妹俩的脑袋,只险险架在她们头顶。

    葛莲葛芍一声惊叫,再也顾不得杀姬玟灭口,姬玟连滚带爬逃出,刚刚滚下车,就被人一把扯进了道边的灌木丛内。

    扯她的人自我介绍言简意赅,“我姓龙。”然后便不说话了,好像觉得这个姓氏说出来全天下都该知道一样。

    姬玟当然不知道,但这不妨碍她对人家感谢地微笑。人家本想不理她,忽然想起家主告诫,红尘行走,要懂得表现善意,便善意地低头看了看,忽然有所发现,道:“你腰带松了。”善意地顺手帮姬玟给束上了。

    姬玟低头一看,脸红透耳根,下意识拍开那毛手,那龙家的家伙怔了怔,道:“不需要?那恢复原样好了。”顺手一抽,把姬玟腰带又给解开了。

    姬玟:“……”

    那边葛氏姐妹马车撞停,护卫们急忙涌过去看,忽然一阵风过,护卫们手中的灯笼灯火全灭,一时众人眼前一片黑暗,不由自主地撞在一起。

    马车上葛氏姐妹,反应很快,立即各自拔刀,互相躲开,葛莲退得太快,撞在马车板壁上,感觉到身体一震,似有微风掠过,风中隐约一股入骨清凉的气息。

    她立即警觉地转头看窗子,窗子一直半开着,一点星月之光泄进来,没有多余人影,只有对面葛芍的眼睛,忽然灼灼如狼。

    葛芍此时也已经退到马车的另一边,忽觉什么东西似乎在地上一弹,砸到了她的脚趾,她下意识弯身一摸,正摸到了一个圆形的东西,其上疙疙瘩瘩。

    葛芍心脏砰砰一阵猛跳——宝函!

    刚才的撞击和退让,葛莲袖子里的宝函滚出来了!

    葛芍有一霎的犹豫,这东西,捡?不捡?

    捡,怎么可能不被姐姐发现?

第1231章 神一样的男人(2)

    不捡,怎么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

    方才她还和姐姐争执,她不愿意这样冒险,时间太仓促,准备不足,贸然发动,难有胜算。

    最关键的是,拿到宝函的是姐姐,将来成功了,掌握权力的也是姐姐,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犯得着担这杀头的干系,为他人做嫁衣?

    但现在,不同了。

    纠结的念头只是一霎,心中还在犹豫,手指已经自动将宝函捡起,塞进了袖子里。

    只这一个动作,满头冷汗,她抬起头来,目光发亮。

    葛莲正看见她忽然光彩万倍的眸子,下意识摸了摸袖子,摸到一个硬物的轮廓,稍稍放心。

    她不敢在葛芍面前拿出宝函查看,总感觉她似乎会随时扑上来抢。

    此时马车震动已停,护卫们重新点燃灯笼围拢来,黑暗退避,光明重来,两人都舒一口气,抹一把汗,这才注意到那血字墙。

    那带血字的一面,正对着葛莲,她一眼看过,便惊得一跳,大声道:“拿灯来!”

    灯递了进来,葛莲对着那墙,上下看了一遍,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好狠。”

    “怎么了?”葛芍看见的是另一面无字墙,诧然问。

    “你过来看看。”

    葛芍也注意到了那血字下的莲花,想了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惊道:“王世子留下了线索?那大王发现了没有?这墙是谁送来的?什么意思?”

    “葛蘅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线索!”葛莲斩钉截铁地道,“将死之人,那种姿势,就算画朵莲花,也必然线条凌乱,难以辨认。这朵莲花看似刻得浅,却瓣瓣清晰,连笔力渐弱都控制得精妙准确,画功了得。葛蘅可不擅画!更不要说旁边还要来个敲实罪证的草字头,这是栽赃!栽赃!”

    她语声愤怒,显然第一次遇见能反栽她一口的人,满眼不可置信。

    “栽赃!”葛芍频频点头,心中冷冷一哼。

    说得好像凶手不是你一样。

    “墙既然在这里,那说明大王那里没有,对方送来,是暗示要谈判,要钱吧?”葛芍推断。

    “想得美。”葛莲冷哼,“这不是要谈判,这是警告和威胁。这墙能做一次假,就能做第二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大王那里,也有一模一样的一面!”

    “那怎么办?”葛芍大惊失色。

    “没怎么!”葛莲咬牙道,“说到底算是好事!咱们已经被逼到绝崖,也不必再犹豫徘徊。做吧!”

    “做!”出乎葛莲预料,这次葛芍答应得特别爽快,斩钉截铁地道,“不仅要做,还要雷霆万钧地做。为了节省时辰,你我最好分头行事,你去五城兵马司,我去京卫,在路上紧急传讯咱们的人,调齐人马之后直接包围王宫。今夜京中能调动的军力,一小半在东宫,一大半在咱们手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以何理由包围王宫?”葛莲眯着眼睛。

    “自然是诛除妖妃,救我主上。”葛芍早已胸有成竹,咧嘴一笑道,“丽妃之子三岁,是大王幼子,很得大王宠爱。葛蘅活着也罢了,葛蘅死了,这个女人动点心思也正常不是?这女人平日里在宫中作威作福,好日子如今也该到头了!”说到后来咬牙切齿,掩不住满面恨意狰狞。

    葛莲瞟她一眼,轻轻一笑。丽妃是否作威作福,各有看法,说到底以前也未曾伤及葛芍利益,只是葛芍看似义气大气,平日里常爱说一句“我素来最讲道理!”,骨子里却妒心猛烈,向来见不得别人比她强罢了。

    “如此甚好。”她道,“时辰紧迫,确实分头行事比较好。只是你的安全……”

    “我带走我那一半护卫便是。”葛芍爽快地道。

    “好。”葛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妹妹一切多加小心。”

    “姐姐也千万小心,方才那刺客来意不明,你万万防备着。”葛芍也紧紧握住葛莲的手。

    “妹妹,”葛莲目光盈盈,声音竟似有了几分哽咽,“所谓机遇伴风险同行。今夜机会愈大,风险愈大,姐姐我实在不忍你单身赴险,这要有个闪失……”

    “姐姐……”葛芍也感动得哑了声音,颤声道,“为了姐姐的大业,妹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望姐姐夺位成功之后,莫忘了提携妹妹。”

    “我若为王,你便一字并肩,也好让这大荒土地之上,再多几位叱咤风云的女王。”葛莲满面诚恳,用力捏了捏葛芍的手,“妹妹,小心!”

    “姐姐,保重!”葛芍松手,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依依不舍,随即葛芍决然转身下车,召集了自己的护卫,披上斗篷,另乘快马分队而出。

    她一上马,就禁不住浑身一哆嗦,刚才浑身绷紧的肌肉,此时才稍稍放松,此刻才感觉到这暗夜凉风,嗖嗖地穿过背脊,背心一片冰凉,不知何时已经汗湿。

    她悄然抹一把额头的汗,低声咕哝,“好险……差点以为她要下手……还好没发觉……”

    不敢再多耽搁,她扬鞭策马,厉声道:“走!”

    骏马扬蹄,一跃而出三丈,黑暗中披风扬起,似割裂空间的利刃。

    夜寂静,马踏青石板地的声音清脆。

    葛芍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为了安全,两人的护卫足有四五十人,自己带走也有二十人,二十人的骑行队伍,一起策马奔腾的时候蹄声应该很响亮,为什么此刻蹄声听来却寥落?仿佛……仿佛只有几骑一般?

    她下意识回首。

    一眼之下,心胆俱裂。

    马是冲出来了,却只有她自己和寥寥几人,更多护卫留在原地,有的直接没动,有的漠然观望,有的被身边的人,刀勒着脖子。

第1232章 神一样的男人(3)

    而葛莲的护卫,齐齐拉弓搭箭,对准了她的后心。

    葛芍反应很快,猛地扬鞭。

    “放!”

    马车里好姐姐的声音,平静而又决绝,葛芍却已经听不见,也什么都不敢想,只管俯低在马上,死命扬鞭。

    逃!逃!逃!

    身后是追命的无常,索魂的恶鬼,是她那看似柔弱却七窍玲珑、从来没有输给过她的好姐姐!

    焦灼如火,心间却泛上浓浓的苦涩,她心里明白,距离这么近,道路这么窄,她的后心空门全露,根本无法逃得掉姐姐手下的劲弩,马上,她就会死成一团刺猬……

    这是轻敌和贪婪的后果……

    她却只恨先前没有在马车内,宰掉葛莲这个贱人!

    “咻!”

    厉烈风声,似无数钢索,穿空而来,转眼刺到她身后四面八方,下一霎就是肌肤扯裂,血肉横飞……

    忽然眼前似有白影一闪。

    随即她的身子猛然旋转飞起,在空中翻腾,眼前光影缭乱,天地颠倒,倒翻的一瞬间,她清晰地看见,自己胯下的马,也同时倒飞而起,偌大的身躯在空中团团一转,替她挡下了很多箭矢。

    她心中刚刚一喜,忽觉后心被人抓住,猛地向前一送。

    “哧哧”几响,刺痛入骨。

    葛芍“啊”一声低呼,栽落在地,怀中宝函跌出,骨碌碌滚出好远,身上几处箭伤,汩汩流血。

    她茫然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那人,救了她,又送她迎上箭雨。

    隐隐听见身后,葛莲的声音笑道:“妹妹,让你小心,你还就不听。你说,你自愿去帮我收服军队,怎么连世子印都不要求盖一张以作凭据呢?”

    葛芍心中一凉。

    心急,必有失误。

    或者说,她本该想到,要想去调军,凭她身份是不可能的,真心想帮葛莲,最起码该和她要一张世子印签押的调令。

    但当时她偷偷拿到了宝函,生怕葛莲发觉,哪里敢提出要葛莲拿宝函盖印?

    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一切,其实都有人安排。在那宝函滚入她脚下那一刻,后头的反应和变化,已经被人算好了。

    不,从那血字墙落下的那一刻,她们姐妹,已经由隐隐心动犹豫不决,变得不得不走上这条冒险夺权的道路,现在她们什么事还没做成,她的命已经丢掉一半。

    这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更可怕的是,她们即使已经看见了陷阱,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这是上位者才最惯用擅用的阳谋,葛芍心中的凉意,一层盖过一层……这暗处的敌人,她们不可能是对手!

    眼前有白影飘过,一手背于身后,御风而行,似一片云,一枚雪,从从容容掠过黑暗。

    她知道这位便是导致她们姐妹反目、不得不走上谋反路途的那位暗中人,然而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今夜无能为力的何止是她?有这个人在,葛莲的谋反,大王的生死,落云的命运,王室崩毁的轻或重,或许都在他一念间。

    葛芍浑身发冷,鲜血的流逝带走生机,她知道自己的生死也被精准地控制了,对方救她避过了要害,却又顶着她身受三箭,三箭的位置虽不在要害,却在人体极痛之处,血流不快却难以凝结,她迟早会流血而死,但却有挣扎的时间。

    这个人,通人性弱点,也知人体关键,他留给她反咬葛莲的时间,却不打算留她一命。

    这冷酷而又精密的心性。

    这神一样的男人。

    葛芍流着血,挣扎着爬起,是的,就算这样,她还是要起来,如那人所想的一样,去破坏这件事,去报仇。

    她不能容忍自己凄惨死去,而葛莲成功篡位一生荣华。

    步步被人算定,还要步步不得不按照人家算定的路走。

    她恨恨吐一口血唾沫。

    身后蹄声猛响,骏马长嘶,一匹没被射中的马受惊,冲过了她身边,葛芍知道,这是对方的安排。

    她咬牙一跃而起,竟然攀上了马背,她伏在马上疯了一样地抽打,噼噼啪啪响声里,马发狂一般没入黑暗之中,一路血迹淅沥染红这夜。

    葛莲命人急追,先前葛芍被射死的马却倒毙路中,拦住了其余骑士的去路,眼看葛芍去得远了,葛莲的牙齿,死死咬进了唇中。

    她也心知不好。

    她也知道有人在作祟。

    但和葛芍一样,事已至此,已经不能不走下去。

    “不必追了!”她上前捡起宝函,收起,断喝,“现在立即转赴五城兵马司!”

    马车已毁,她亦弃车乘马,压低身形,听这夜的大风从耳侧呼啸而过。

    五城兵马司可以调出一万人马,京卫可以调出一万人马,在清晨城门开启之前,两万人马足够包围王城,杀了葛深!

    一路上,她注意着有无人追踪,却没发现任何踪迹,此时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前方,五城兵马司衙门在望,依稀值夜灯火犹明,她盯着那簇灯火,牙一咬,猛地拔出匕首,一刀插进了自己肩膀。

    “公主!”身后护卫大惊。

    她已经踉跄下马,一身狼狈,半肩血染,向衙门狂扑而去,一边奔跑一边大喊,“不好了!王世子被刺!丽妃发动宫变,挟持大王,逼大王废太子退位!王世子以世子令命我前来调五城兵马,速速勤王救驾!司官何在!立刻点兵!”

    葛芍的鲜血,一路淅淅沥沥,一直流到了王城广场。

第1233章 神一样的男人(4)

    广场鼎天门,百官清晨朝会的聚集地,此刻孤零零立着一个影子,抱着一块墙面,满面焦灼,长吁短叹。

    刑司司相柳元,急赴王宫,一心想要上报重大发现,以免落云一场浩劫,谁知道今夜因为女王等人被羁押王宫,为了保证安全,大王下令九门落锁,严禁一切人等出入,除非紧急军情,任何事不可惊扰。所以柳元抱着那至关重要的“证据”,却生生被挡在了宫门之外。

    眼看时辰一点一滴流过,柳元想进进不得,想走不能走,一颗心总在砰砰直跳,多年宦海老臣,对于危机有种直觉的敏感,他直觉今夜会出事,必须立刻见到大王!

    但无论怎样商量恳求,门口的守卫都坚决不肯为他通报,柳元正自焦灼,忽然听见身后马蹄声响,一回头,就见一骑快马冲来。

    王城广场跑马,除王族子女外概不允许,柳元一惊又一喜,一喜复一惊——果然出事了!

    他迎上前去,正见那人栽落马下,月光下一张脸血迹斑斑,赫然是葛芍公主。

    葛芍面如金纸,牙关紧闭,显然失血过多,再一番跑马,已近油尽灯枯,眼看宫门在望,竟然支持不住。

    柳元急忙撕下衣袖给她匆匆包扎,又找出随身带的补气药丸给她胡乱吃了一通,葛芍身上箭矢之多令他触目惊心,偏偏那些箭都没中在要害,这也让老刑名的柳元心中暗暗猜测——这样的伤口明显是故意为之,到底怎么回事?

    葛芍悠悠转醒,顾不得和柳元寒暄,只挣扎道“扶我进宫!大变将生!”

    柳元焦躁地道:“大王有令,今夜宫门一概不得开启。”

    葛芍不理,只道:“去便是!”

    柳元扶她到了宫门前,葛芍扬声对门后道:“三德,我要禀报有关于丽妃娘娘的大事,事关她和小王子的生死,我要亲自向她禀报,开门!”

    门后静了一静,片刻,缓缓开启一线。

    柳元目瞪口呆——一朝大臣,比不得一个后宫妃子更能控制宫禁。

    葛芍进入宫门,道:“我要去的是内宫,你去不得。且等着。”

    “公主!”柳元看她身影没入宫门之内,急忙拉住她衣袖,“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葛莲要造反了!”葛芍咬牙,扯开他的手,“已经在调军,大军须臾就会包围王城,聪明的,赶紧逃!”

    “啊!”柳元如遭雷击,霍然松手。

    轰一声宫门关闭。

    柳元茫然站在原地半晌,广场空寂,荡漾满地冷月光,现在还是一个清冷的夜晚,不过片刻之后,这月光会不会就会被鲜血洗去?

    柳元激灵灵打个寒战。

    生死俄顷,如何救大王,如何救落云?

    他目光忽然落在了远处的钟楼之上。

    钟楼高达五丈,只设黄铜大钟一只,这钟一年只响三次,元旦、元宵,以及春分。除此之外,只能在大王薨逝或登基,以及国家有紧急军情诏令之时,才能被敲响。

    而敲响它的人,除了王者,只有大相得王令才能登楼。不得诏令登楼者,死罪。

    而不得诏令登楼者,也会受到来自钟楼四侧的角楼弩机的攻击。上一个不得诏令登楼的,是落云一位著名的轻功高手,偷窃王宫后误闯钟楼,那飞燕浮波般的轻功,渡过了王城飞檐,越过了千只箭矢,却没能飞过钟楼,最终成了一只高挂在钟楼之上的刺猬。

    从此之后,钟楼无人敢近。

    柳元遥望着月下的钟楼,听着风中传来的隐隐的刀甲相撞之声,想着这夜的臣民们犹自酣睡,这夜的大王精疲力尽,这夜的王宫守卫很多去了东宫,这夜的宁静也许是最后的宁静,一霎之后,安枕者死于枕,酣眠者永恒眠,而白袍如云,繁花满城的落云,或许便将成为历史。

    一声唏嘘,老泪纵横。

    随后他擦擦眼泪,理理袍角,踏着一地如水的月光,向钟楼走去。

    落云王宫最华丽的“云深殿”,是宠妃丽妃的居处。

    作为替大王生下老来子的妃子,她独享了将儿子留在身边的特殊待遇,三岁的儿子很得大王宠爱,以至于很多时候,丽妃脑子里,会掠过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今晚她一直有些不安,因为大逆不道的想法在脑子里盘桓不去。

    宠妃的消息都是灵通的,能在宫门处安排亲信,就能在东宫和护卫中安插线人,她隐约听说,东宫出事了,王世子死了。

    这消息令她震惊中生出莫大欢喜——王世子死了,其余王子外放各郡根本不许回来,现在留在大王身边的,就是她的幼子……

    正想得心间焦躁,忽听脚步杂沓声响,亲信宫人匆匆跑来,告诉她有客来访。

    这个时候的“客人”,绝对不会是普通客人,她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迎出去,随即就被那客人的血迹狰狞模样,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宝座上。

    殿门紧紧地关闭了起来,丽妃和来客闭门夜谈,片刻之后,殿内传来一声惊叫。

    再片刻之后,丽妃开了殿门,已经换了外出的衣裳,匆匆道:“将王子抱到我殿内,着令所有人不得休息,严加保护。其余人,陪我去大王寝殿。”

    “是。”

    但是丽妃在大王寝宫殿门外,吃了个闭门羹。

    葛深是个很谨慎的人,他的谨慎表现在他任何事都有分寸,哪怕是对自己的宠妃。

    所以入夜之后,不得他的召唤,再受宠爱的妃子,也不允许踏进他寝宫一步。正如他的宠妃,也从来是侍寝完便走,不能陪他过夜。

第1234章 落云之乱(1)

    据说这是因为某代落云国主,就是半夜被自己的宠妃害死的,葛深引以为戒。

    更何况今天王世子死了,葛深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短期之内,他都不准备见丽妃。

    丽妃不敢硬闯,也不敢在此时哭闹,她其实也有些畏惧见大王,据葛芍的说法,葛莲偷取了王世子宝印,要反了,而且是以宠妃乱政挟持大王勤王救驾的理由反,她也害怕自己此时闯入大王寝宫,反倒成了居心叵测的佐证,毕竟葛深是个多疑的人,难保他为了杜绝后患,先把她这个祸患解决也未可知。

    她也不敢现在就嚷出来葛莲要反,事关重大,那对姐妹又出名狡诈,万一其中有诈怎么办?

    但什么都不做也不行,葛莲也许未必敢杀大王,但杀她这个“狐媚乱政”的妃子,那是绝对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丽妃焦灼地在宫中团团转,忽然就走到大王寝宫不远处的一处宫室,头一抬,不禁怔住。

    这宫室,不是已逝王后的寝宫吗?高墙大院,特别严密的一座建筑,已经封闭多年,如今怎么又透出了灯光?

    而且很明显,这宫苑外侧的护卫特别多,里面关了什么人?隐约似乎还听得嘈杂声响。

    此时走来一队护卫,领头的是她同乡,得她帮助才当上宫卫的一个小头目,看见她忙过来施礼。

    “里头那几位啊,可难伺候咧,轻不得,重不得。”那头目听了丽妃询问,一脸凝重悄声道,“是女王和她的从属,传说她杀了王世子,大王发兵包围,却又没能真正打起来,现在据说女王自愿为人质,派他们的人去寻找真相了。本来呆得好好的,那女王可真镇定,还吆喝着要打什么牌,忽然就闹了起来,大半夜的要找医官,说是有病人,这半夜太医署不是大王谁会出诊?那边很不满,杀气腾腾要闹将起来了,哎,那个裴少帅,真是一身杀气,武功被制了,那眼神还是让人发毛……”

    丽妃听着,呆了一呆,这才想起传说中女王身边的高手来。

    她在宫中的线人虽然多,却不能在大王眼皮子底下交联将军护卫,此刻大变将起,却找不到人保护,正自焦心。

    此时听到这些人的消息,不禁心中一动。

    今夜,女王及其名动天下的从属们在此,这会不会是落云宫变的一个变数?

    自己有没有可能,从中找到自救的机会?

    她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提起裙角,向那殿门走了几步,她是宫中宠妃,除大王寝宫外其余宫殿都有出入之权,护卫们都认得她,赶紧让开几步。

    丽妃心思微乱,缓缓上了台阶。

    忽然里头一阵大乱,步声急起,似旋风猛卷了过来。

    “娘娘小心!”听见里头大乱,侍卫们纷纷上前阻止,丽妃却似被吓住了,站在台阶前一动不动,忽然还似站不稳,向前一个踉跄,正好此时大门被猛地拉开,她砰地撞入一人怀中。

    里头外头都一阵惊叫,丽妃一动不动,心砰砰直跳,嗅见一股浓郁的男性气息,更加一动不敢动,心下有些懊悔——她原以为冲出来的,该是女王的。

    此刻贴着这男子胸膛,感觉到他薄薄衣衫下微微贲起的肌肉,那是属于年轻男子的柔韧与爆发力兼具的肌理,满满青春和炽烈的味道,她身子不自禁地有些发软,忍不住想起葛深年近五十,肌肉松垮的身材和香料都掩盖不住的微微腐朽的气息,不禁心又颤了颤。

    她才十八岁,青春美好,都锁于寂寥深宫,平日里压抑住了,此刻危机时刻,莫名其妙地忽然就被唤醒了内心的狂野和欲望——危机也是契机!走出去!说不定会有更大的转机!

    头顶上的男子,却似乎没她这么眨眼间百转千回,春情澎湃,他微微一哼,伸手去抓她头顶,一个要扔开的姿势。

    丽妃急忙低声道:“你不想出去?”

    头顶的手一顿,随即一双眼睛慢慢俯视下来,丽妃抬起眼,接触到那双黑宝石一般亮而烈的眸子时,似被重锤忽然击中,心一阵狂跳,险些没听见他说的话。

    随即她听见后头有女声在叫:“裴枢!”

    黄金战神!

    丽妃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枢,心中狂喜,她觉得自己果然运气不错。

    “你什么意思?”裴枢眯起眸子,盯着怀里的女人。胸膛下意识向后退了退。

    “有人要害我,我要出宫,而你们,正好也要出宫。”丽妃悄声道,“你们假作挟持我,我送你们出去,只要你们答应,保护我和我的儿子!”

    人影一闪,景横波到了,正好听见这句话,立即道:“你那里可有医师?或者有药?”

    耶律祁进宫之后便毒发,众人才知道他原来一直在支撑。跟进宫的司容明开了方子,却没有药,深更半夜到哪里去拿药?看守的护卫一直在阻挡,景横波和裴枢,这才和里面看守的护卫冲突起来,裴枢虽然被制住了武功,依旧一口气冲到了大门口,却撞上了丽妃。

    “医官此刻叫不来,但我那里有很多大王赐下的灵药,我儿子体弱……”丽妃话没说完,便被景横波打断,“好极,你还有儿子留在你寝宫是吧?正好去接你儿子顺带拿药,然后咱们护送你出宫!”景横波看一眼她的神色,补充一句,“别担心我们被制武功的事,光凭招数拳脚,这宫中也未必能留住我们。只是我们想尽量避免和落云流血冲突而已。”

    裴枢已经一手叉住了丽妃的喉咙,向外一搡,厉声道:“这是你们大王的宠妃吧?哈哈哈正好落在爷手里——都给我退开!”

    景横波的从属们都从殿内出来,天弃背着耶律祁,道:“得快,耽搁不得。”

第1235章 落云之乱(2)

    “让开!”裴枢厉喝。

    护卫不敢硬拦,尤其身为头目者,知道王世子已死,继承人很可能就是丽妃的幼子,现下丽妃可得罪不得,当下纷纷退开,一部分人赶去回报葛深。

    裴枢扼着丽妃的咽喉,按照丽妃的示意,往她的寝宫走,没多久葛深赶来,夜半惊起,连衣裳都来不及穿,披着件袍子,看见景横波的人挟持着他的妃子全部出来了,气得脸色铁青,怒喝道:“女王!你怎可出尔反尔!你答应不和落云冲突,等待真相洗冤的呢!”

    “你还答应只要我愿意为人质,就不伤我所有人性命呢!”景横波呵呵一笑,“我这王夫都快病死了,你的人却不给医官不管用药,难道让我眼睁睁看他死?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逼我为难,我就只好逼逼你的爱妃,让开!”

    葛深退后一步,面色阴沉,眼珠飞快转动,思考着放弃这个妃子的可能性。

    在后宫,女人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人,无论多宠爱,也不过就是一份给花瓶插上鲜花的心情。

    景横波对这点意识不深,她是被宠爱的女人,裴枢却很了解这一点,也不多话,带着丽妃快速移动,趁葛深思考的时辰,已经到了丽妃的寝殿,一脚踹开大门,让景横波等人先进去,随即猛地关上大门。

    葛深并没有追进来,在院子外怒喝:“重弩伺候——”

    “荇儿!荇儿!”里头忽然传来丽妃焦灼的呼喊。

    葛深霍然变色住嘴,才想起幼子在丽妃宫中,“等等!”

    女人可以如衣服丢弃,儿子却是骨肉。

    准备着重型武器的宫卫们停下。

    葛深恨恨地顿了顿足,“嘿!”

    殿门一关,景横波立即急道:“药!药!”

    司容明开出的药方,据他自己说治不了根,但可保一段时日之内无虞,里头相当多的珍贵药物,也就王宫这里最齐全了。

    丽妃却在那里团团转,“荇儿,荇儿呢?荇儿去了哪里?”

    裴枢忽然嗅了嗅,和七杀同时道:“血腥气!”

    众人一起望向地面,在主殿两排待客的太师椅下,左面第一张椅子下一大滩血迹。

    丽妃也看见那血迹,呆了呆,失声道:“芍公主!”

    她此时才想起,自己急匆匆出来找大王,将伤重濒死的葛芍丢在了宫中,当时看她伤重,自己又满心焦灼,也没有多想,现在人哪里去了?

    七杀在殿内转了转,从帐幔后拖出两具女尸,都是一刀毙命,血迹未干,丽妃一见神情更是崩溃,“这是荇儿的乳娘和教管嬷嬷!”

    “这宫中不能久留。”裴枢已经听丽妃说过了葛莲造反的事,立即道,“葛莲一旦进宫,首当其冲就是葛深和他的儿子。这里最危险。”

    “所以你们赶紧帮她找到儿子,带她先走。”景横波道,“我去拿药,稍后就来。”说完也不等回答,便往丽妃存放药物的厢房奔去。

    天弃背着耶律祁道:“他急需用药,我和你一起去,也节省些时间,顺便保护你。”

    其余人也纷纷要跟,哪里放心她一人留下,也不管丽妃哭号,都跟在后面,只是景横波的瞬移,和天弃的轻功,都是众人中最强的,眨眼间将众人抛在后面。

    丽妃跟在后面,本想说些什么,此时见众人都不帮她找儿子,也不理会她,心中大怒,站定脚步,恨恨咬住了下唇。

    丽妃有一间屋子,专门存放大王赐给她的各式物事,景横波远远转过廊角,看见那门虚掩着,大喜奔过去。

    跨过门槛的那一霎,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给忽略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快不过她的脚程,她和天弃,一前一后,已经跨过了门槛。

    屋子里没点灯,一片黑暗,好在外头还有点月色,景横波记得丽妃先前说迎门的柜子里就是各式药材,扑过去一看,果然迎面就是一排柜子,却不是实心的,像个多宝格,陈放各式药物。格子下还用纸条标明了药材名称,她需要的老参鹿茸雪莲千年何首乌等等名贵药材都有,甚至还有不常见但方子里有的独角莲和鸡血藤。她大喜,先取出一支千年老山参,要天弃切薄片给耶律祁先含服,天弃便将耶律祁放下,靠坐在柜子旁边的椅子上。

    那边景横波随手撕了一截帐幔,拉开抽屉就往帐幔里一阵猛扔,扔着扔着忽觉手指粘腻,怔了怔,抬手凑到眼前一看,颜色深重,一股血腥气。

    她心中电光一闪,猛地向后一退,大叫,“快出去!”

    但是已经迟了。

    她一动,腿上就一紧,低头一看,一截绳索不知何时已经套在了她腿上。

    她拔刀,弯身就去割绳子,忽然一团东西被从底下空着的格子里猛塞过来,她的刀险些插在那东西身上。

    景横波正要给那东西一刀后扔开,猛地膝上爆发一声大哭,她低头,才发觉被塞过来的是个小孩子!

    丽妃的儿子!

    她厉喝:“葛芍!”

    此时才想起来自己疏忽的是什么,葛芍伤重,必然想自救,这屋子里有药,她当然要躲在这里!

    药格子后格格一笑,声音虚弱又古怪,与此同时一阵怪响,柜子忽然一分为二,左边的柜子猛地向外砸了下来。

    那位置正是耶律祁和天弃所在,耶律祁靠里一点,刚服了一片老参,悠悠转醒。天弃还在忙着收拾用剩下的参,听见响动两人同时起身,耶律祁的速度竟然比天弃还要快一点,身影一闪已经扑到景横波背后,此时柜子轰隆一声砸下,正挡在了天弃的面前。

第1236章 最后的疯狂(1)

    而里头那一半也不安全,另一半柜子摇摇欲坠,景横波一刀割断绳索,正看见满身鲜血的葛芍,骨碌碌往暗处滚去,身后耶律祁猛地扑来,膝盖上那孩子哇哇大哭,身后隔着架子天弃焦灼地叫:“出来!赶紧出来!”

    葛芍一边向里滚一边嘎嘎大笑,“每个王宫都有机关,等我开了这里头地下的总机关,要你们统统死,统统死!敢害我……敢设计害我!”笑到后来声音凄厉,满是怨毒。

    景横波此时本已站起,抱着那孩子,拖住耶律祁,准备一起闪出去,听见这句,顿了一顿。

    外头天弃还在狂喊,又在砍柜子,此时裴枢等人已经赶到,丽妃听见里头孩子哭声,立即狂喊起来,“荇儿!荇儿啊!”

    一片纷乱中,景横波忽然把手中的孩子抛了出去。

    挡在她和天弃之间的柜子有不小的格子,孩子过去轻轻松松,天弃下意识接住,景横波道:“葛芍可能还有花招,我跟去瞧瞧,你们赶紧先走!”

    她转头看看耶律祁,还想把他送出去,耶律祁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景横波想要甩开他,抬头看见他的眼神,不禁怔住。

    那样的眼神,包容而又坚定,风一般地无处不在,感觉得到,逃不掉。

    外头裴枢暴跳如雷,“不行!不行!”扑过来先接过孩子扔给七杀,伸手要拽她,景横波手还没递过去,蓦然里头嘎嘎一笑,地面一斜,景横波的身影顿时从裴枢面前消失。

    裴枢大叫:“横波!”一发狠猛地一推,竟然将那沉重镶铁的巨大柜子推开,但此时“轰隆”一声,另半边柜子倾倒下来,将屋子一分为二堵得死死。如果不是天弃拉着裴枢猛退,脚趾头非得被砸碎不可。

    众人一时都有些站立不住,眼看着地面慢慢倾斜,一些杂物滴溜溜向后半间屋子下滑,这屋子竟然是个可以移动的。

    裴枢猛地回身,一把揪住了花容失色的丽妃,大声道:“这是你的屋子!你为什么不提醒有机关!”

    “我我我……”丽妃抖着唇,哪里敢说自己一时生气故意隐瞒,期期艾艾地道,“我也不大清楚……”

    “开关在哪!”

    “我……我不清楚!”事已至此,丽妃也不敢再说自己知道机关所在,又想着不能再耽搁,必须赶紧出宫,干脆眼一闭,一口咬定。

    七杀围在一起看了一阵,伊柒道:“开启的机关不在这里,得慢慢找。不过这应该是逃生通道,每个王宫都有的玩意儿,危险应当是没有的。”

    “那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宫里啊!”裴枢烦躁地道。

    “逃生通道都是通往宫外的!”司思嗤笑一声。

    忽然外头喧哗声猛烈,隐约有人大喊:“宫门被攻破了!”

    “护驾护驾!”

    “哦哦真反了!”七杀兴奋地大叫。

    丽妃神情越发焦灼,忽然大叫道:“我想起来出口在哪了!在宫外!真的在宫外!在宫内除了这里是进不去的,你们保护我母子去宫外,我带你们找到女王!”

    裴枢想了想,只得咬牙道:“好!”

    他眼底凶光一现,抢过那孩子自己亲自抱着,一把拂开了丽妃伸过来的手。丽妃看着他深黑凶狠的眸光,心中一沉,忽然觉得自己先前为他那般男子气息心动简直是荒唐可笑,这世上男人,哪里把她们这种女人放在心上?葛深说不见她就不见她,裴枢自始至终就没正眼看她,女人在这个世道要想活命,只有像女王这样,拥有从属,拥有权力!

    远处灯火灿烂地映射过来。

    映出这女子,因变故眼底而生的权欲之光。

    丽妃在宫中寻求帮助的时候,大臣柳元正在一步步走向钟楼。

    钟楼附近是没有人看守的,因为不需要,四面塔楼的弩机,永远守住了钟楼。

    他拾阶而上,一边走一边看尽王城。

    这巍巍高墙,煌煌宫禁,这浩浩土地,熙攘落云,过了今夜,他就看不见了。

    楼在高处,眼神穿越空旷的广场,投射到前方道路。

    纵横经纬,清晰眼前,正对广场前方,是抵达王宫的必经之路,葛莲的军队如果来到,必然要经过这里。

    两侧的天官坊、赐福坊,则是所有朝中重臣的聚集居处,其后不远,就是六司官署。

    此刻那些高门大院远远看去并不宁静,隐约灯火悠悠,看来今日气氛诡谲的王城,很多人嗅到了不祥的气味。

    柳元满意地笑了。

    这样,等会钟声响起,这些人会很快赶来的。

    他迈上钟楼的阶梯。

    脚底微微一震,他听见四角塔楼隐约机关启动,嘎嘎作响,静夜中听来十分清晰。

    机关启动需要时间,直到走到钟楼一半的位置才会真正发射,这是设计者的苦心,希望误踏的人还有挽回的机会。

    柳元回头,隐隐看见那条通衢大道的尽头,烟尘起。

    那是一片黑色的云,悄然卷过长街,铁甲映照一轮冷月,矛尖挑着苍青的天空。

    落云只有军队才不着白。

    葛莲终于策动了军队,按照原计划踏上了谋反的路途。

    一介女子想要突然命令两支军队,其实并不容易。葛莲以为自己运气好,却不知道宫胤和他的子弟们,一直在帮忙。

    比如将一个心中存疑,召集了亲兵准备闯大帐阻止的将领,给顺手宰了。

    比如将京卫那个性情顽固,根本不打算听一个女子指挥,坚决要求王世子亲临才肯拔兵出营的指挥使给掳了,直接扔进了烂泥塘。

第1237章 最后的疯狂(2)

    两万军队,在此刻的落云王城,拥有绝对的武力话语权。

    柳元的目光收回,迈步上阶,在启动弩机的最后一级阶梯前,他顿了顿,回身,跪下,对着王宫,伏地三叩首。

    月光冷寒,照一鬓白发。

    这一霎天地间只有额头触及木质地板声音清脆,是大德之音,响彻寰宇。

    起身后,他换了个方向深深凝视。那个方向有一座小院,虽然他此刻看不见,但眼前却很清晰地描摹出那小院的模样——花石小道,青瓦白墙,墙根下覆着些青青野苔,窗户的老木经年日久深红发亮,唯一的装饰是老妻十年前挂上去的铜铃。风一过叮当作响,然而他从未于深睡中被惊醒过,因为这么多年,他持正、自省,立身,清明。

    那是他的院子,清贫而整洁,不比四周高宅大院华贵威严,却自有一份无愧于心的大自在。

    他凝视良久,换一声轻轻叹息。

    不负我主,不负于国,不负于民,就只能负自己妻儿。

    丈夫立身于世,大节之前,每一步都是生死。

    烟尘起,兵甲近。

    他撕下一截袍角,塞在腰间。回身,抬脚。踏上了上一级,也是生命中最后几级台阶。

    “嘎——”远处机簧微响,奏死亡之音。

    比想象中更快,机簧之音刚入耳,下一瞬风声已经猛烈飙至脑后,他来不及多想,猛地向前一扑。

    “噗嗤”一声,原本该射向他后脑的箭,射入了他的右臂,那弩机发射的力量如此宏大,以至于生生将他的手臂钉在了楼梯上。

    盘旋的楼梯上盘旋流泻一地鲜血。

    他咬牙,抓住箭矢,生生连箭带臂,将手臂拔起。

    并不停留,踉跄上前,三级之后,又是“嘎——”一声。

    这回他动作更快,还是一个猛扑,但受伤之后人反应变慢,“咻”一声箭钉入了他的右腿。

    柳元的身体一阵颤动,汗珠滚滚而下,他本就体质虚弱,如此重伤,自知绝无幸理。

    底下忽然似有凉风,他垂下眼,透过楼梯缝隙,隐约看见广场上似乎多了一些白影。

    他心中一惊,然而那些白影都一动不动,泥塑一般,沉默而又笔直地立着。

    柳元便也不管了,现在便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能阻止他将这段路走下去,谁若阻止,他堕九层地狱,也必日日诅咒。

    右臂右腿都失去了作用,柳元开始爬。

    拖着已经被射断的肢体,他在楼梯之上艰难挪移,此生未有一段路如此漫长,楼梯是盘旋的,在拐弯时,他还得把断成诡异角度的肢体,先收拾着拎起。

    痛到极处便是麻木,他抬起一张苍白的脸,血液的流失影响最大的是体力,那平日里看上去几步可攀的台阶,此刻看来遥远如升天际。

    这一路到尽头,也如登天。

    鲜血一路下泻,一路上行。

    弩机无生命,只负责精准调校、瞄准、上弦、发射。

    “咻咻”连响之后,楼梯上爬着的只剩一堆血肉。

    血肉犹自挪移,一尺尺,一寸寸,一阶阶。

    在阶梯的最后一级,柳元抬起了头,头顶就是铜钟,巨大的黑影将方圆地面笼罩。

    山河如钟,以命击之。

    前方大道上,已经可见军队腾起的烟尘,灰黄色,上接天际。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下一瞬谁也不知阴还是晴。

    铜钟高悬,离地三尺,柳元已经无法起身。

    他将塞在腰间的那一片袍角取出,此刻只有那片布没有染血,他蘸着自己的血,开始写字,写完后将布系在铜钟前的汉白玉栏杆上,那一片布,便如血旗般猎猎招展开去。

    然后他解下腰带,将那血染的布帛,挂在铜钟下垂的钟摆上。再将自己挂在了腰带上。

    全身的重量拖拽着铜钟,他无力地荡来荡去。

    “当、当、当。”

    浩浩之音,穿云裂石,如大风掠过广场,掠过王宫,掠过整个沉睡中的落云。

    柳元费力地睁开被血黏住的眼皮,最后朦胧的视线里,似乎看见惊起奔走的群臣、狂奔烈驰的烈马、纷扰落血的广场、披甲狂呼的大王,看见叛军如洪水般来,化血潮般去;看见铁甲与兵戈相击,寒声上彻天际;看见汉白玉地面如一片皑皑的雪,染满新鲜的血迹,尸首散乱着无人收敛,血肉共野花同被铁靴踏碎。

    这都是人命啊……落云人的生命。

    天意如此寒酷,他只来得及做自己的那一份,以死。

    柳元的眼皮,慢慢耷拉了下去。

    “对不住了,老婆子……”

    “丈夫死于国……”

    声音渐散,英魂弥灭于天地间。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

    无数大臣从床上惊起,披衣出门,顾不得坐轿,疯狂打马,直奔王城。

    葛深霍然扭头,望向宫门方向,脸上先是一霎暴怒,随即便转为了震惊,蓦然伸臂大呼:“宫卫全数集合!前往宫门!着人火速前往御卫营,各营点齐自承天门入,速速救驾!”

    王城内外,无数士兵顶盔贯甲,铁靴之声敲响宫道,火把和人流汇聚在一起,浩浩荡荡向王城集中。

    葛莲霍然抬头,凝望广场方向,脸色惨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敲响了诰钟!

    她知道有人作祟,也知道大概是谁,甚至明白对手的用心,就是要报复落云,挑起落云王室之战,正因为如此,她才认定对方不会破坏她的军事行动,她有机可乘,只要抓紧时机,灭了葛深,手上掌握了权力,再来对付那一批人也不迟。就算对付不了,给人搅乱落云后扬长而去,混乱受损的是落云,于她,只要获得权力就行,总胜过在那凉薄父亲欺压下,朝不保夕地过日子。

第1238章 最后的疯狂(3)

    算得如此清楚,她才一脚踏入对方的阳谋。

    现在,战乱未起,钟声怎么可能响起?

    这不可能!

    她手指微微颤抖,脊背却仍旧笔直,眼看周遭部下听见钟声神情不安,一指前方广场,厉声道:“听!国有难,诰钟鸣!除了大王遭难,谁还能敲响这钟?大王召唤我等救驾,还磨蹭什么!”

    将士们顿时神情紧张,扬鞭打马,对她的“大王被挟持需要救驾”越发深信不疑。葛莲稍稍放下心,想着京卫和五城兵马司各两万人马,御营一万人马。是落云城主要军事力量,此刻自己虽然只能调走京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一半人手,但大王因为来的是五兵马司和京卫,会疑心这两军都已经反了,无论如何不敢再调,那么能用的就只有御营一万人和宫卫五千人。自己两万余人对上大王一万五千,那一万还未必能及时赶到,胜算犹在!

    她心中稍定,一边加紧打马,一边心中犹自不安——为什么会有人敲响那钟?那背后搞风搞雨的人,为什么没有阻止?

    此刻。

    暂时还清净如水的广场之上。

    寥寥落了一群白衣人。

    当先是宫胤,正立在钟楼不远处,仰首看着钟楼顶,柳元的尸首,犹自因为高处的风摆荡不休,那铜钟的敲击,便在他死后,也嗡鸣不休,一声声,直至将整个落云唤醒。

    宫胤没有去打扰他。

    他其实先前就来了,来的时机很巧,正在柳元残废了右臂右腿,还在往钟楼爬的时候。

    宫胤知道按照自己的计划,该上去将他拉下来。

    然而他伫立不动。也喝止了所有子弟的动作。

    “看着。”他道。

    一群龙家高手,笔直端立,目送那臣子走上死亡之途。

    明知放他去敲钟,会让计划增添变数,会导致落云变乱难起,也会给之后他们浑水摸鱼的离开带来难度,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动。

    有一种执着和风骨,必须尊敬。

    气节如此,敌犹尊之。

    钟声响起。

    宫胤微微俯下身去。

    他不拜天地君亲师,不管敌友胜负,只为气节折腰。

    他身后,白衣人群如落雪青松,齐齐一躬。

    钟声响起,景横波听不见。

    她顺着地面一路滚,这地面和跷跷板一样,倾斜出极大的幅度,她眼睛盯着前方,葛芍刚才就是从这里滚下去的。

    然而随即她睁大了眼睛——前方是墙!

    一霎间她犹豫是跳起来逃走以免撞个头破血流,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咬牙撞上去?

    身后有人快速地翻滚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往墙上撞去。

    景横波来不及阻止,只从那淡淡的药味上,感觉到是耶律祁。

    就在两人离墙壁还有三寸距离时,那墙似乎感受到了震动,忽然向后一撤。

    景横波觉得自己像一堆被撮进畚箕的垃圾一样,给撮了进去。

    大荒各国王室贵族,据说都喜欢在家里安置各种机关暗道,设计方法各自不同,这是开国女皇传下来的习惯,女皇杀人太多,树敌太多,看似强大,终有不安,在自己的宫殿底下,挖了一座同样巨大的地宫。

    如今这条道路,和景横波见过的都不同,人家细长,它扁窄,像一个扁扁的布袋,将人往下收拢。

    景横波惦记着那句“总开关在地下,我要你们全死。”

    虽然她不认为葛芍的身份,足够她知道能够毁灭整个落云宫廷的机关核心,但对这两姐妹的深深忌惮,还是让她追了下来。

    事关重大,她的从属全部都在宫中,宫胤不出意外,也应该很快能完成要做的事情,回来找她,万一落云宫中真有什么毁天灭地的机关,伤及他们,那不是她愿意看见的。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可能也不行。

    滚下去的时候是下意识,身子一倒她就开始后悔——她生龙活虎,总忘记肚子里还有一个。

    好在耶律祁及时抱住了她,将她护在了怀里,这暗道又是光滑平直向下,并无阶梯,倒不至于造成伤害。

    一边滚落她一边在想,什么东西能造成整个落云王宫的灾难?

    想想觉得不可能,这个时代并没有杀伤力过于强大的武器,但心中总有隐隐不安。

    葛芍到死都要跑进来,必然有其执念。

    忽然耶律祁身子一停,景横波也感觉到了地头,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堵墙,墙上一个转盘,一半青色,一半黑色,转盘上沾着血,应该是葛芍的血。

    很明显这是个门户或者说是机关,葛芍已经开门进去了。

    这门怎么开?

    景横波可以瞬移,但瞬移的前提是,她对所要去的地方有空间概念,能保证足够的存在空间。

    而这墙背后,哪些地方是实的,哪些地方是空的,她不知道。她的意念很难找到准确的落脚点,为了避免危险,就会在意识中先切断移动的可能性。

    景横波想了想,和耶律祁各自在顶部,选择了一个确保任何机关也无法伤及的死角,在地上找到了一截断木,她远远呆在死角处,操控着那断木,缓缓推动转盘。

    向左推,射出一堆毒箭。

    向右推,地面轰隆陷下一层,底下一层都是密密麻麻的蝎子毒虫。

    耶律祁一直凝神听着后头机簧动静,忽然道:“试试先左三圈,后右一圈,再左一圈。”

    景横波照做了,这回整个轮盘都弹了出来,将对面石壁砸个粉碎,又迅速弹了回去。

第1239章 真的全是死气(1)

    只是这一霎间,眼尖的耶律祁,已经看见了里头机关的构造,迅速道:“左两圈就够了,再右一左一!”

    这回“咔哒”一声,轮盘一分为二,现出两个密道。

    密道方向完全相反,都黑沉沉的,看不出任何不同。

    景横波知道走错了密道一样玩完。

    耶律祁趴在地下,仔细听了一会,道:“左边密道有细微的喘息声。”又伸手拈了左边密道口处的一块泥土,那土颜色微深,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葛芍在左边。”

    道路很曲折,挖得很有些粗糙,完全没有王家密道风范,地面都没铺青石,也没有任何灯火,这种地道是不可能设置机关的,两人走得很放心。

    走过三四个弯之后,面前赫然出现一道石门,这粗糙地方出现石门很奇怪,那门也分外的厚实笨重。景横波看着这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这门看上去不像是给人推开的,倒像是堵住不许人进来似的。

    随即她忍不住一笑,心想护宝笔记看多了吧?

    忽然她觉得有点光,仔细一看才发觉,石门的缝隙里,正透过隐隐的火光。

    她扒在门上看了半天,才看见里头空间颇大,就是一个空室,室内一个巨鼎,鼎上还古古怪怪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管子,鼎下风炉门火光闪动,显然已经点燃。隐约可以听见咕嘟咕嘟翻浆的声音。

    这一幕看起来像在炼药,难道是葛芍伤重,知道这底下有灵药,过来自救?

    鼎边一个人,穿着从头到脚的长袍,戴着蒙住整个头的面罩,整个人严严实实,像个移动的巨大坛子,如果不是因为她太虚弱,添火的时候时不时喘气几声,景横波简直无法确认那是不是葛芍。

    葛芍的这身严实装扮,和那根巨大的,明显通往上方的管子,让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我勒个去,这不会是啥生化武器毒气室吧?

    在这个时代,除了这玩意,还有什么能转瞬摧毁整座王宫的侵入者?

    “能不能推算一下,这管子出口位置应该在哪?”她悄声问耶律祁。

    耶律祁脸色也颇为凝重,闭目想了想,道:“应该是正对广场的宫门入口处。”

    景横波脸色变了。

    葛莲转眼就要进攻王宫,肯定是从正对广场的宫门进攻,宫内肯定要组织抵抗,几万军队都会聚集在那块地域,到时候万一裴枢宫胤等人被堵住,或者她的那群逗比来了兴致要参战打架,那么这些冒出去的毒气,就会杀伤她的同伴。

    而且她感觉,这封死在王宫地下的巨鼎,这整个的设计和安排,分明不是避难所,而是一块禁地。

    那么这散出去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也许比她想象得更糟糕——古代传播传染病的速度,向来非常惊人……

    耶律祁忽然开始撕衣襟,给她密密包住头脸,低声且快速地道:“我知道此刻我阻止不了你……答应我,不要呼吸,不要管葛芍,保护好自己,快速灭火,迅速离开!”

    想了想又加一句,“不管能不能灭火,你都得立刻回来!别犯傻!就算毒烟发散也需要时辰,他们未必在出口处,在外面也未必容易中毒,你在这里面才是最危险的!”

    景横波满眼感激,握着他的手道:“我以为你会装虚弱拖住我不许去的……”

    “我倒是很想……”耶律祁苦笑一声。

    他倒是很想拖住她,打翻她直接走,但总是不忍令她受伤。

    扛走她,真要出什么岔子,要她怎么度过这一生?

    “放心。”景横波拍拍他的手,闪身入门。

    下一刻她直扑那鼎前。

    然而到了面前她就傻眼了,鼎太大了,闪近了看才发现足有三人高。光三足就有她腿高,引燃的地方虽然在底下,火却已经上到鼎腹,鼎腹几分风门隐约火光闪动,还没靠近已经热浪滚滚。她闪身上去想开风门,还没站定就闷哼一声,猛地栽了下来,低头一看靴子尖已经烧没了。

    鼎身的温度已经极高,根本不能接近了。

    至于那管子,不用看,那比鼎还薄的管子,矗立在鼎中,直通上方,现在一定烫得直接可以炒菜,景横波贴上去,立刻可以变成烤横波。

    景横波一挥手,匕首飞起,猛割那管子,然而除了闪现几抹火花之外,连个印子都没瞧见。

    这整个鼎浑然一片,她竟然没有办法攻破。

    身后传来伴随闷咳的格格笑声,葛芍慢慢挪了过来,头罩里的声音嘶哑难听,却满满快意。

    “……想灭火?此刻火在鼎中,你要不要钻进去灭啊?”

    景横波紧紧盯着她,葛芍的眸子,满是将死者的疯狂,和即将报复成功的得意。

    “他们都会在宫门口,她会在宫门口,她说过有朝一日不再被人压迫,一定要带领大军,走上城楼,好好俯瞰一次落云……现在,她、葛深、整个王室、整个朝廷、还有你们这些敢和我作对敢害我的人……统统要给我陪葬!陪葬!”

    空旷地室内回荡葛芍嘶哑疯狂的笑声。

    此时,鼎中火焰伴随着葛芍诡异的眼神闪动。

    此时,那咕嘟咕嘟翻浆的声音更明显,隐约有一些液体流动的声音出现。

    此时,裴枢等人从宫内向宫外,宫胤从宫外向宫内,都正向着宫门方向聚拢。

    宫门广场前钟声回荡。

    很快冲进来大批衣衫不整,帽歪靴丢,气喘吁吁的大臣。

    诰钟响十万火急,都是家国生死存亡大事,所有人冲进来时都脸色煞白,有人直接是从马上跌下来的。

第1240章 真的全是死气(2)

    一到广场,臣子们却都傻住了。

    原以为此刻王城,定然烽火一片,兵甲连天,谁知道一片平静,月光如水。

    忽然有人道:“快看!”骇然对广场边一指。

    众人转头,就看见钟楼之上,人影晃荡,那般僵硬的姿势,一看就是个死人,有人“哇呀”一声,向后便退。

    有胆子大的人,心中隐隐觉得不祥,上前几步细看,道:“那边挂着血书!”

    众人又惊又不安,正要上前,忽听蹄声震地,回头一看,大批黑压压的军队,已经出现在街口。

    军队自然是葛莲率领的,她一眼看见广场上一百多位大臣,不禁一惊,随即发现大臣后边并没有军队,宫门也并没有开启,顿时大喜,心知御卫营还没来得及赶到,立即让将士先封锁广场周围街道,自己单骑上前。

    那边大臣看见军队到达,也是震惊不安,落云大相首先上前,看见最前面的竟然是葛莲,不由怔道:“莲公主?您如何深夜来此?还带着这许多兵将?未得王令不得带入广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奉王世子令,率军勤王护驾!”葛莲厉声道,“丽妃挟持大王,重伤王世子,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谋权篡位!王世子令忠仆夜送宝印于我,令我急调五城兵马司及京卫营救驾!诸位臣工,大王有难,被囚宫中,还不速速与我一同前去营救!”说完取出宝函,对众人一晃。

    火光下宝函宝石熠熠耀眼,众人都认得宝函制式,倒吸一口冷气。

    诸大臣都住在附近,靠近东宫,自然察觉到今天东宫内部的不对劲,只是葛深封锁消息,他们并不知葛蘅已死,如今听葛莲说法,倒是完全对得上,大部分人当即信了,怒道:“那妖妃!早说她必然狐媚误国,大王偏不听!”

    “走,我等虽为文人,当此国难,不可自惜此身!勤王救驾,诛除妖妃,匹夫有责!”

    文人有时候热血起来,比武夫还冲动易怒,一声出而百声应,当即便有一大群大臣,捋起袖子挥着拳头,要加入葛莲的队伍,有人已经去呵斥宫门护卫,让他们速速开门,因为“内宫有变,不可耽搁。”

    葛莲唇角浮起淡淡微笑,笑意温和,掩不住眼底轻蔑。

    这些读书读痴了的士大夫,骨子里都是一群套上笼头便乖乖乱转的傻驴,说几声风骨,道一句大义,就可以骗得他们前赴后继,尸骨垫地,到死,还以为自己坚持的是正道,死犹英雄。

    想到可以裹着这群大臣做人质叫开宫门,她笑得更愉快了。

    真是天助我也,瞌睡就有热枕头。

    那一群大臣正要跑过来。

    忽然人群后方有人大叫道:“看那个血书!”

    众人纷纷回头,就看见那挂在钟楼栏杆上的血书,忽然飘了下来,有人拿在手里,读道:“诸位当心,葛莲谋反……啊?”

    一时广场上猛地一静。

    葛莲脸色唰地一白。

    不得不说柳元,思虑周密,临死绝笔没有长篇大论,直接凌厉,开头就直指真相。

    众人被震住,下意识继续读道:“刑司柳元,以命告诸同僚。王世子已薨,葛莲公主偷取世子宝函,急调五城兵马及京卫大军,矫言伪饰,意图冲击王宫,挟持大王,趁乱袭杀丽妃王子,夺取大位。葛莲枭竸之心,行大逆之举,谋刺世子在前,栽赃女王于后,挑拨王室,祸乱落云,今有王世子临终绝笔墙为证……宫门长闭,告警不得,柳元诰钟悬尸,以命击之,诸我臣工,勿释奸雄!绝笔于此,家国且付,柳元顿首。”

    一段话读完,所有人的脸都变成了死灰色。

    有人颤声道:“那面墙……”

    众人转过眼光。钟楼底部端端正正放着那面墙,上面的血字颜色已经发褐,柳元心细,还做了个记号,直指血字下方的莲花记号。

    落云大相毫无血色的脸凑近去,仔细看了看那莲花,苦涩地道:“这墙,是王世子寝殿窗下的墙……”

    王室所用之物都有规制,不同的砖在不同的窑烧制,王世子寝殿所用墙砖青灰色,出自名窑“龙青”,每块上都有小小五爪螭龙标记,是仿冒不来的。

    何况这些重臣,对王世子的字也熟悉得很,就算觉得略有区别,那也不过是因为临死时写在墙上自然字迹有些不同。

    众人僵硬地围观了那墙面一阵,又抬头看看钟楼顶,此时风已歇,钟声终于停下,垂挂在钟摆上的柳元,脸直直地垂着,似犹自目光严厉,狠狠逼视。

    落云大相慢慢转过身来,沉声道:“退后,不要靠近叛军。”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一直注意着他口型的葛莲微微一晃,随即眼底凶光一闪。

    文臣们默默集合在一起,开始往宫门前退去,守门的侍卫见势不对,已经飞快向首领报告,请示处理方法。

    大臣们一直退到守正门的侍卫们面前,排成几队,落云大相站在最前面,道:“钟声已响,如果大王无恙,一切都是葛莲谎言,大王就一定会出来。我们不能跟着她走,守在这里等待大王便好。”

    “葛莲公主,”副相道,“夜半挥师,包围王宫,非臣子可应为。你也许受了奸人挑拨,误以为大王被制,心急救大王,才贸然调兵前来。此时收手,犹未晚也。我等商量着,要在此处死守宫门,相信大王一定会安然出来,葛莲公主如果信我等,信大王,不如斥退军队,驻扎宫外,和我等一起守宫门如何?”

    “然也。”大相立即道,“公主也是受奸人蒙蔽,心忧大王安危,才出此下策。只要公主伴我等一起守门,等到大王出来,我等定会在大王驾前为公主剖明心迹,公主放心便是。”

第1241章 真的全是死气(3)

    大相副相,都是宦海老臣,知此时千钧一发,杀机一刻,如果能稳住葛莲,令她悬崖勒马,自是最好不过。

    葛莲在马上,盯着两个老臣,眼底光焰一闪,尽是熊熊愤怒。

    那该死的柳元!

    这该死的群臣!

    居然在这节骨眼上,泄露消息,临门一脚,踢中她要害。

    都到这时候了,这两只幼稚的老狐狸,还想骗她束手就缚。她要真喝退军队,和他们呆在一起等葛深出来,明日这宫城之上,高悬的就是她的脑袋!

    群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这群老臣,还在希冀自己的“三寸莲花之舌”,能让莲公主悔过自新。

    葛莲忽然格格一笑,俯低身子,悄声道:“诸位大人,有句话,不知你们听没听过?”

    众臣诧异地抬头望着她。

    “有没有人告诉你们,”葛莲悠悠地道,“这世上,敢造反的人,也许未必最聪明,但一定是最大胆、最凶狠、最敢作敢当的人?”

    众臣望着她寒意森然的眼睛,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想起这位公主平日的温柔和善,一时恍惚,觉得面前仿佛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落云大相皱眉盯着她,“最大胆最凶狠又怎样?色厉内荏而已!我就不信你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惧青史刀笔,千古骂名,不惧王法森严,弃市戮尸!”

    “你都不惧,我惧什么?”葛莲语气悠悠,忽然闪电拔刀,一刀刺进了大相胸膛,“给你看看什么叫大胆凶狠!给你看看到底谁色厉内荏!我就不信你们对兵甲刀枪,人命威胁,真的不惧生死,死守宫门!”

    “嗤”一声血泉如飙,溅了葛莲一脸,葛莲冷笑抹去,劈手抓住瞠目指着她缓缓倒下的大相胸口衣襟,一团手帕先塞住了他的嘴,笑道,“老货,不识相就先上路!”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震惊太过,反而忘记发声。

    葛莲格格一笑,曼声道:“五千宫卫,对我两万大军,谁胜谁负?已经死了两个,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当真要拿这把老骨头抵挡我铮铮铁骑?也罢,本公主心地慈悲,给你们一个机会,我数三声,三声之内,自动退开,我便保证不伤你等性命。”

    她策马行走两步,群臣缓缓向后退,眼神畏惧,葛莲眼中闪过得色。

    数三声是假,威胁造势是真,只要此刻吓破这些人胆子,她便可长驱直入。

    她进一步,众人退一步,眼看排成的队列,便要不成模样。

    忽然风又起,钟声再响,众人头一抬,就见柳元尸首,悠悠晃晃撞在钟上。

    这一霎的钟声,撞入心扉。

    前有人慷慨赴死只为一声报信,今日他尸首之下,面临一女子威逼,群男子有何面目退之!

    “一。”葛莲平静地道。

    忽然有人上前一步。

    葛莲一怔,厉声道:“二!你们真的不要命了吗!”

    又有人上前一步。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前来。

    葛莲眼中涌起怒色。

    今夜如此不顺!

    她嘴唇蠕动几次,几次都没能将那“三”字说出口。

    人越来越多,畏惧的,不畏惧的,在同一种热血氛围下,不能退避地走上来,一众瘦弱文臣都将胸膛挺起,直直站成一排,“一介女子,竟想牝鸡司晨,有我们在,休想再进一步!”

    葛莲抬头看看天色,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她眸子一分分冷下来,退后一步,对身边亲信护卫们,使了个眼色。

    护卫们会意,忽然上前,解下身后布袋,冲入人群,一阵乱撒。

    袋子里都是些石灰焦炭,葛莲手下什么人都有,什么手段都会使,这些东西,原本是准备拿来攻城用的。

    此刻忽然撒下来,众人都猝不及防,胡乱遮挡着,还是被撒了一身的黑灰白灰,顿时衣衫狼藉,面目模糊,辨不清模样,也看不清前方。

    那些东西里还掺杂了一些呛人的粉末,大臣们觉得嗓子火辣辣的,不住咳嗽,声音一时也发不出来。

    葛莲的护卫,再将那些人外袍扯掉,能显示身份的玉带官帽等等都扯掉,才冷笑着退了开去。

    葛莲手一挥,带着众人后退,微笑道:“且等着,马上就有好戏了……另外提醒一下你们,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众人模模糊糊看见她后退,都骂道:“贱婢,你现在反悔也来得及……”

    葛莲不理,带着人一路后撤,一直驰到街口,对等在那里等候下一步指挥的军队道:“大王果然被挟持了,现在宫门口有一批丽妃的探子,诸将,请随我一举歼灭之!”

    将士轰然听令,提枪上马,冲入广场,果然看见一大群人挡在宫门口,个个形容狼狈,嘴里大骂叛军,眼看他们堵死宫门口,顿时狂驰而入。

    领头将领还有些犹豫,“是否一次冲锋?”

    “救大王迫在眉睫,再耽搁不得,一鼓作气方好。”葛莲答。

    万蹄奔腾,踏破广场。

    葛莲冲在最前面,对着最前面一人曼声道:“现在跪下求饶还来得及……”

    “呸!”回答她的是一口满是黑灰的唾沫。

    葛莲微笑。

    奔驰的骑士,在这样短的距离之内,无法控制速度。

    碗大的马蹄翻飞,踏碎月色,转眼踏至人群头顶。

    “恢律律”长嘶不绝,烈马撞入毫无遮挡的人群,带来一阵瘆人的骨折筋碎之声,惨叫和狂嘶搅成一锅乱粥,乱粥里翻开淋漓的血色。

第1242章 一霎咫尺,一霎天涯(1)

    只一照面,最前面一排文臣,便成了一摊碎骨血肉,剩下的人因为冲撞,也多有伤损,葛莲在人群中微笑,半边脸血迹斑斑,半边脸如月洁白。

    月下血迹殷殷,惨景惊动宫城守军,锣声急响,步声杂沓,宫内已经有了大批动静。

    “攻!”

    葛莲的声音在一片惨呼中依旧清晰,她染一身血,凝视着剩下的那些人,微笑如狞笑。

    剩下的人,依旧没有逃。

    他们挪动着,爬着,和先前在楼梯上爬着去撞钟的柳元一样,艰难地再次聚拢在一起,再次挡在了宫门前。

    葛莲脸色有一瞬的白。

    钟楼上是一个人的气节,宫门前是一群人的气节,一个人的气节唤醒了一群人的气节,这一刻的风骨不屈,是摆荡大地的风,浩浩掠过所有人心头。

    烈马难勒,又一批骑士无法控制地冲了过来。

    死亡越来越近,那群受伤跪坐却依旧脊背笔直的文臣,睁大被迷住的眼睛,静静地等待。

    不知谁喉咙恢复了一些,忽然有人嘶哑地大喊一声,“愿天佑我大王,天佑我落云!”

    “咚。”一个响头,对着宫门重重磕下。

    一静之后,众人嘶哑的喊声齐齐响起。

    “天佑落云!”

    “咚。”

    宫门之前,或苍老或乌黑的头颅,沾血的头颅,重重磕上青石地。

    染一地殷殷血,那是留名青史之血,大荒历史上未曾有之群臣共赴死之血。

    “臣等拜别!”

    浩然之呼,震天际霾云裂一线,霾云残月,映照领头将士惊骇的脸,到此刻他们终于察觉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

    “轰。”

    人群如血色的潮,被黑色的蹄和巨大的马身,高高撞起,飞在半空,再重重撞上深红的宫门,轰然闷响里翻开血肉的浪。

    最后一刻群体沉默的死亡。

    最后一刻鲜血浸透了王国。

    这一刻葛莲大笑,状若疯狂。

    “杀吧,杀吧,一战灭全朝,你们不反,也得反了!”

    这一刻宫门被撞开,一大群人首先扑出,人群中有一人看见这一幕,蓦然呆住。

    “我的望气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死气!他们真的全是死气!天啊!”

    “你们都给我陪葬!陪葬!”葛芍在地下鼎炉边转着圈,打着滚,披发狂笑,对着虚空指指点点,点着那些在这里或者不在这里的敌人们,“葛莲!大王!女王!还有你们!你们这些趋炎附势爬高踩低见利忘义之徒,在这巍巍宫廷里呆得舒服吗?让你们马上就葬在这里,尸骨和皇宫泥土混在一起,被万人践踏好不好哈哈哈……”

    景横波围着鼎炉转,寻找着缝隙,狠狠瞪她一眼,所有将死之人都是疯子,她大概是被葛莲逼疯的吧,口口声声忘不了葛莲,真是相爱相杀的一对。

    她早就知道这一对利欲熏心城府深沉的姐妹,看似好得穿一条裤子,其实只要有利益冲突,迟早分崩离柝,自相残杀。

    所谓姐妹情深,不过自我麻醉,岂不闻防火防盗防闺蜜?

    她忽然目光一凝,发现有一处风门,没有扣严,隐隐翘起一角。里头的火已经减弱,更多是用小火在焖烤,以便向上散发烟气。

    她盯着那门,看看葛芍,猛地咬了咬牙。

    葛芍还在又笑又骂,声音渐渐嘶哑,忽觉身边风过,景横波已经抓住了她胳膊。

    葛芍瞪着她,想甩甩不开,低头去咬,被景横波拎着头发狠狠拽起脑袋,也不由她说话,拖着就往鼎炉前走。葛芍挣扎,双手乱挥乱扯景横波衣裳,奈何被拽得头皮剧痛,啊啊惨叫。

    景横波一直拖着她到那没关严实的风门前,抓着她的手,往上一举,猛地抓住了风门的边缘。

    “啊啊啊啊啊……”葛芍的惨叫撕心裂肺,一股骨肉烧焦的气味冲鼻而来,景横波个子比她高,踮着脚抓着她的手狠狠一拉风门边,咔擦一声风门拉开,与此同时景横波猛地偏脸,躲到巨鼎一侧,风门里的热浪扑过来,葛芍的头发眉毛顿时没了,滚烫的黑灰扑了满脸,她张开嘴,要惨叫,却吸进一肚子的灰屑,她颤巍巍地抬手还想捂住鼻子,手一抬已成白骨,皮肉被烫得整块整块掉下来。

    景横波咬着牙,她已经做的事很残忍,她要做的事更残忍,但她不得不为。

    无数人的性命,总重过这个女人的一条贱命。

    风门一开,热浪滚滚,整个室内温度顿时上升十几度,一些碎屑烟灰扑出来,空气污浊得令人难以忍受,景横波呼吸急促大汗滚滚,几乎看不清面前景物。外头耶律祁在焦灼地拍门,要她开门,景横波哪里敢开门放他进来,这里情况这么糟糕,耶律祁中毒已深,不能再雪上加霜。

    她手一挥,虚空抓住了瘫倒在地不住颤抖的葛芍,闪电般往风门里一塞!

    鼎炉里头隐约一声不似人声的闷嚎。

    嚎叫只半声,戛然而止。

    里头温度太高,一触即死!

    妄想让人陪葬于王宫泥土中的人,首先死于王宫泥土之下。

    葛芍不算太瘦弱,偌大的人体死死塞住了炉膛,甚至连风门都堵住。炉膛里的暗火,顿时被压灭。

    咕嘟咕嘟的声音立即小了许多,景横波抬头看看那管子,她不知道那气体是什么,不知道气体散出去多少,但时间上算,还来得及。

    希望宫胤他们,能早点发现。

    四周灰蒙蒙一片,她勉强凭着记忆闪出地室。

第1243章 一霎咫尺,一霎天涯(2)

    一脸焦灼苍白的耶律祁,看见她就舒了一口气,再一眼又大惊,“你身上……”

    景横波看看自己,身上沾满了黑黑黄黄的灰尘烟屑,一身的狼狈。刚才那一霎风门开启,她虽然避开了脸,但人不得不离鼎炉很近,那些鼎炉中的灰尘,不可避免扑了她一脸一身。

    虽然耶律祁帮她用布包满了头脸,但布料也有缝隙。

    景横波“嗯”了一声,忽然软软倒了下来。

    耶律祁赶紧接住,急急地就要拍她身上的灰,景横波费力推开他的手,“……别拍……我刚才看见鼎炉上端有各种衣物残片和人骨鼠骨……别碰……找水冲洗……”

    耶律祁如遭雷击。

    那句“衣物残片和人骨鼠骨”,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懂。

    深藏于地下的绝不会是正常人的骨头衣物,那必然是疫病死亡者的尸首,鼎炉是用特殊的方法烘烤,将疫气散发。

    这是人人谈之色变、几无救治之法的瘟疫之毒!

    景横波此刻也明白过来,不住苦笑,难怪葛芍敢说要所有人陪葬,这东西散播出去,要整个落云城死光,在这个时代,也不是办不到的!

    她此刻身体忽冷忽热,头晕目眩,力气似忽然被从身体里抽干,自知不好。勉强抽开耶律祁的手,笑道:“……包得严实……不至于……我有点累,在这里先歇歇,你先走吧。”

    耶律祁半跪在她面前,凝视着她,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景横波一惊,立即挣扎,“别碰我!放开!不然我呼你了!”

    耶律祁似没听见,只紧紧地抱住她。

    他的声音轻而软,听在她耳中却字字清晰。

    “做不到的事,别说了。正如你做不到不救我,我也做不到,在这个时候抛下你。”

    他这一抱,景横波身上尘屑顿时沾他一身,景横波变色去拂,手又被他抓住。

    “我会瞬移呢……”景横波勉强笑着推他,“比你快。只是一时有点累,让我歇歇不成?”

    “我们出去再歇。”耶律祁转过身,将她背起,景横波还要说什么,他忽然笑道,“我也中毒已深,能不能活还未可知。横波,你的一辈子只会留给宫胤,现在,留这短短一段时光,给我这个将死之人,都不行吗?”

    景横波垂下眼睫,待要出口的万千劝解,都化作心底一声叹息。

    耶律祁从不强硬,却总有办法击中她最软弱不忍之处。

    他并未第一眼爱上她,却在之后的时光中渐渐为她回首,这一转身就是一生,就是一无所有。

    因为她,他失去了尊位、家族、安定尊荣的生活,乃至现在的健康。在遇见她之前,他还是帝歌叱咤风云长袖善舞的左国师,他本可以这般光鲜从容下去,他本有机会在宫胤萌生退意时趁乱而上,一手攫取大荒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他舍得下、放得开、忘却她。

    然而此刻,在这阴暗污浊的地下,久别重逢的他,苍白着一张脸,只要求最后一段时光的相守。

    她只能以沉默回答。

    那就这样吧。

    可能已经染上要命的病,耶律祁又不可能丢下她,她最后,也只能拖累他了。

    忽然隐约听见里头声音震动,地面也似在微震,景横波喃喃道:“不会是要爆炸吧……”

    那鼎炉虽然设计古怪,但似乎并没有机关,按说没道理爆炸。

    “不管怎样,走!”耶律祁背起她,向前狂奔。

    身后震动越来越烈,耶律祁背着她飞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转眼射出几丈,刚转过一个弯,便听身后地室“啪”一声裂响,像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刺耳尖锐,景横波回头,就看见不知何时,那紧闭的铁门已经被撞得变形,凸出长长的一大块,那造型,竟然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管子给戳出来的。

    她一时不解,要爆炸也是鼎炉爆炸,管子怎么会飞出来撞坏铁门?

    但此时不及多想,鼎炉如果爆炸,导致塌陷,两人就会被生生埋在地底。

    耶律祁也知道利害,身影如电光掠过,甬道里此时一片黑暗,两人跑了一阵,忽然觉得这道似乎比来时长,再回头看时,这道路好像已经不是先前那一条。

    黑暗中跑岔了?

    两人面面相觑。

    耶律祁毕竟重伤未愈,还是先前靠那些药支持了一阵,此时一停,顿时接续不上,景横波听着他压抑的喘息,急忙从怀中掏出先前收起的药,又道:“歇一歇吧,这么远,就算爆炸,也伤不着咱们了。”

    耶律祁也不客气,接过她手中的半只何首乌,好在景横波收得严密,药物被布包住,丝毫没有污染。

    他撕下内衣,将何首乌再擦了擦,包住手一分为二,递了一半到她唇边。

    景横波也吃了,虽然决定要拖累他,但能少点拖累也好。

    两人靠坐在潮湿的土壁上,恢复体力,忽然听见脚步声传来。

    时辰回到一刻前的宫门前。

    宫门前群臣的鲜血,将汉白玉石阶染遍。

    只这一闯,落云死一朝堂,塌半江山,便纵重新收拾,也必元气大伤。

    纵马的带兵将领,看那一地残肢断臂,隐约察觉不好,然而葛莲在他身边阴测测地道:“是非对错,此刻难道是较真的时机吗?此时较真是非对错,如果真错了,还会有好下场吗?”

    将领们一呆,想到事已至此,如果踏遍的真是落云重臣,此罪株连九族,绝无可恕。整支军队都已经被逼上绝路,不搏一搏,就算此刻放下武器,等来的也是家破人亡结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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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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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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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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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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