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明天客户端新书古代言情推荐️爱你们)
黄鸿烨因为香凝,挪用了商馆大笔的资金。许宥利得知他账上亏空,便怂恿着让他去上海做互炒股票的投机交易。原本他观望着踌躇不前,后来见证券市场股票疯涨,加上许宥利从旁撺掇,经不住诱惑,便调动了商馆资金投入行动。
初尝了成倍收益的甜头之后,黄鸿烨便将商馆大量的资金调往上海,除去买入股票之外,还从日本银行借贷,成立了信托公司,专门运作投机买卖股票。
近期因为外商银行与几大钱庄突然收紧了银根,借款投机股票者资金运转不灵,导致了证券价格暴跌。刚刚胡元文来向黄鸿烨汇报的,就是上海方面最新传来的消息,他们持有的股票已经跌破底价,且那间合作经营的信托公司面临宣布倒闭。
黄廷承做梦也没有想到,黄鸿烨竟然背着自己在上海参与了证券交易。
“你,你这个逆子!”黄廷承恨得咬牙切齿。
“廷承,你消消气,”毕竟自己女婿,佟文道忙圆场道:“我虽然不懂股票这东西,但是也听说过它有涨有落,也许过去这几天的风头,又恢复如常了。”
“做这样大的举动,同我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他就是个败家子啊!”黄廷承指着黄鸿烨恨恨道。
黄鸿煊看了一眼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黄鸿烨,忙走近前劝道:“父亲,您别气坏了身体。大哥纵然有错,可他初衷也一定是为了咱们家商馆能多获些利。”
“你不要再帮他说话!”黄廷承满面通红,转头定定地看着黄鸿烨,又道:“你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现在赶快滚到上海去给我善后!”
黄鸿烨本来已经心急火燎,现在听到父亲松口发了话,急忙应下,顾不得跟一屋子人再打招呼,转身跑了出去。
“廷承,你宽宽心,你家家大业大,了不起损失点钱财,不至于动这么大的气。”佟文道劝解道。
即便黄鸿烨已经走远,可黄廷承依然不能消气:“这份家业是祖上传下来的,他要是敢给我败了,我一定饶不了…”
黄廷承话还没讲完,忽的身子晃了一下,就向一边倒去。黄鸿煊离他最近,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扶在自己怀里。只见他手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已经开始渗汗。
黄廷承这一倒下,偏厅里的人都吓得不知所措。幸好王仲怀也在一旁,见他这个模样,心里说了声“不好”,连忙抢上前对黄鸿煊道:“快,扶你父亲躺下!”
“廷承兄,你是否能听到我讲话?怎么样,是不是心脏难受?”王仲怀极速把他衣袖撸起,又对着另一边的黄鸿煊道:“鸿煊,快,跟着我自下往上推天河水。”
黄廷承哼唧着,嘴里却发不出清楚的声音,只直盯盯望着王仲怀,似乎是在向他表达自己的难受。
“世伯,我父亲,我父亲他怎么了?”黄鸿煊一脸焦急地问道。
“好像是心肌梗塞…”王仲怀边说边翻看黄廷承的眼皮,“快,叫人准备车子,要马上送你父亲去我诊所。”
跟着黄廷承来偏厅的黄福良倒是手疾眼快,听到王仲怀的话,马上跑去叫司机备车。这边黄鸿煊也极力镇定着,打发人去向柳韵琴报了信。
宴席上的儿女宾客见柳韵琴急匆匆跑出餐厅,也都跟着赶了过来,不片刻,偏厅里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柳韵琴扑倒在黄廷承身边,拉住他的手:“廷承,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廷承,你不要吓我,快看看我。”
“嫂夫人,你不要再同他讲话,廷承兄需要安静。”王仲怀道。
“岳丈,我父亲什么情况?”黄鸿灿说话间已经冲了过去,搭上黄廷承的脉,“父亲是不是心肌梗塞?”
王仲怀默默点头,抬眼瞧着这一屋子的老老少少,便皱了眉:“大家都散了吧,廷承兄可能因为喝了酒,加上急火攻心,才发了急症。他已经不舒服,你们要是都围在这里,空气更加不好,对他身体有害无益。”
宾客们听到王仲怀的话,见主家这种情况,不等柳韵琴与黄鸿煊再起来送客,各自都也不出声的离开了。
黄福良让人找了一副担架,又带着几个精壮的家仆将黄廷承抬到了车上。同车往诊所的还有王仲怀与黄鸿灿两人,其余的人分别乘了自己的车子紧随其后。
王仲怀一进诊所,极速嘱咐护士为他插上呼吸机,自己边脱外衣边跟着往病房里去。
柳韵琴下了车,便由黄鸿煊扶着跌跌撞撞跑进诊所。她一进门,就拉住正要进病房的黄鸿灿:“鸿灿,你们一定要保住你父亲啊…”
“母亲,您放心,我和岳丈一定会尽全力。”黄鸿灿对着她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鸿煊…”柳韵琴望着黄鸿灿的背影,已经泪眼婆娑,“你父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母亲,有王伯父同五哥在,父亲不会有事的。”黄鸿煊宽慰她道。
“怎么样?父亲怎么样?”黄芳蕙后一步进诊所,拉住黄鸿煊疾声问道。
黄鸿煊只将刚才黄廷承发病的经过略微对她讲了一下,也不再出声。随后赶到的几个儿媳与女儿女婿们见柳韵琴歪在黄鸿煊身上落泪,刚想上去劝慰,便被黄芳蕙摆手制止。长廊里虽挤了乌压压一群人,却因为都缄默着,一时间针落有声。
林卿卿刚才听到公爹出了事,匆匆搭了黄芳茵夫妇的车子也跟着到了诊所。看着眼前的这个阵势,只觉得心跳也跟着加快起来。
佟玉梅隐约听说了黄廷承发病的起因,有些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打听,却被廖玉凤一把拉住,她只得翘首盼望,心里更是急上加急。
过了好半天,终于听到病房的门嘎吱一声打开,黄鸿灿走了出来。
不等黄鸿煊扶起她,柳韵琴已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鸿灿,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母亲,岳丈刚刚帮父亲实行了手术,现在正在做最后一步处理。”黄鸿灿脱下口罩,“让他好好睡一觉,只要情绪稳定下来,问题就不大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黄家商馆的生意涉及范围之广泛,包含了金融、矿产、航运、棉纱以及粮油。黄鸿烨因初期获利丰厚,便将商馆旗下的各个行业统统装入信托公司,而后进行股市交易。
黄鸿烨赶到上海的时候,分公司里已经乱做了一团。
分公司主事的秦掌柜看见他进门,忙迎了上去:“大少爷,您可算来了。”
黄鸿烨道:“秦掌柜,你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将他让到沙发上坐定,秦掌柜反手关了办公室的门,这才道:“您晓得的,咱们商馆的股票从挂出去那天就被居为奇货,抬了至少三四倍之多。可这些日子银根一收紧,出现大量的抛盘。”
“起初那几天我看陆经理按您之前交代的,一旦遇上波动,就自己往回买进,可近两天沪上指数狂跌不止,咱们账上没有钱了…”
不等他讲完,黄鸿烨便打断道:“你怎么不去找银行借贷?我上一趟来的时候,带着你们见了日本银行的山崎总经理,他答应过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寻他帮忙。”
“找了,大少爷…”秦掌柜一脸无奈,“可是日本银行那边说借贷炒股的人太多,银行资金也出现了缺口…”
黄鸿烨蹙了双眉,又问道:“你有没有去找宥利?他跟日本银行方面相当熟络的。”
“找了,大少爷…”秦掌柜轻叹了一口气,“我去找了两趟,表少爷根本不在他办公室,去了公馆,公馆里的人只说出去了,也不晓得几时能回来。”
“那就不要在日本银行一家抱死!”黄鸿烨愠色道:“找美国人,法国人,有这么几间大银行,以咱们商会的名号去借贷,我就不信贷不出来!”
“大少爷…去了,拿着您的片子和印信去的,都没用啊…”秦掌柜摇了摇头,“现在全上海的银行都没有钱可以借贷,连着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已经几十家交易所倒闭了…”
“混账!”黄鸿烨终于将怒气发泄出来,“既然已经陆陆续续倒了这么几家,你竟然拖到现在才来同我讲?”
“秦掌柜,你是商馆的老人,负责上海这一摊子也有些年头了,现在出了天大的差错,枉我那样信任你!”
“大少爷…您…”秦掌柜低下头,踌躇一下,又道:“您当初聘请了陆经理,说要他全权负责信托公司的事情,不要我插手…”
“对,”黄鸿烨恍然想起,“陆毅然去了哪里?他怎么不来见我?”
“我就是发现出了问题,去找他,可就是找不到人,这才打电话给胡秘书的。”秦掌柜道。
“去,快把信托公司的帐拿来给我!”黄鸿烨已经白了脸色。
当初黄鸿烨将自家商馆的部分资产做了抵押,从日本银行贷款,在法租界向法国领事馆注册了这家信托公司,并且在许宥利的推荐下找了陆毅然来做证券经理。为了方便起见,他又写了委托授权书给陆毅然,让他可以全权处理公司的业务。
眼前的账簿,让黄鸿烨彻底乱了方寸。他跌坐在沙发上,一脸茫然。
“去,找宥利,”良久之后,黄鸿烨开了口:“务必要找到他!”
“大少爷…这…”秦掌柜一脸为难。
“他的衙门办公室,总不可能一直不去,你就去那里等着!”黄鸿烨道。
秦掌柜听他这样吩咐,也没有其他办法,就壮了胆子准备往日本商会去。
“等等…”黄鸿烨又叫住他,“我亲自去…”
日本商会门岗上值班的原先得过黄鸿烨不少好处,见他亲自前来,也却情不过,只说请他稍后,打电话过去问问。
大概过了快一个小时,许宥利的秘书金川才跑了过来:“黄大爷,劳您久候了,我们参赞刚刚送走了客人,现在请您过去。”
“鸿烨,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底下人来寻我就行了。”许宥利将黄鸿煊迎了进去。
“你许大参赞公务繁忙,我要是不亲自来,恐怕他们是无缘得见的。”黄鸿烨瓮声道。
“瞧你说的,”许宥利装作不知,“上海分公司的人找我办事,我几时把他们搁在那里过?”
“信托公司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许参赞能不晓得?”黄鸿烨冷哼一声,又道:“公司资金周转不灵,陆毅然不见了踪影,我要是再不来寻你许参赞,恐怕你依旧能不闻不问!”
“鸿烨,你这话几个意思?”许宥利在他对面坐定,“莫说我们是姨表兄弟,只说你那个信托公司,我也有份入股,难不成我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这些日子因为商会的事情忙到焦头烂额,信托公司的事情也是刚刚才听说。”许宥利看他一眼,见他黑沉着脸,又继续道:“你要是不来找我,我等下也预备着去给你打电话。”
“好,就算你刚晓得…既然这样,我就开门见山了…”黄鸿烨定定地望着他,“现在信托公司这边急需资金周转,你既然是日本商会的参赞,那就请你帮忙跟日本银行方面疏通,让他们同意借贷。”
“不是我不帮,这件事现在着实棘手…”许宥利一脸为难道:“上海的证券市场突然出现混乱,被人大肆炒作,哄抬了价格,出现大量的泡沫。”
“前些日子由花旗银行牵头,几家外国的大银行一致达成协议,为了防止过度的通货膨胀,他们终止了一切对华的贷款。”
“你既然前些日子就晓得了,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黄鸿烨质问道。
“我问过陆毅然,他说咱们信托公司账上的资金足以应对这次股市风险。他既然这么说,我想当然的以为账上资金充足,又何必再去烦你?”许宥利道。
“陆毅然?一个寻不着踪迹的人…”黄鸿烨冷笑起来,“许参赞,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给我下的套!”
“瞧瞧,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以后还要不要再见姨母?”许宥利道。
“你还会在乎我母亲吗?”黄鸿烨站起身,“从头至尾你都是设计好的!”
“我可从来没有逼你做过什么,是你黄大老板自己想要获利丰厚。现在出了问题,怎么反过来怨我?”许宥利道。
“是,我贪心,”黄鸿烨攒紧了拳头,“我自作自受!”
“不过就是损失点钱财,你黄家财大气粗,这点东西还值得让你动气吗?”许宥利道。
“你…”黄鸿烨话未出口,金秘书便敲门走了进来。
“许参赞,北洋政府农商部有人来找黄大爷。”
“农商部的人?他们来做什么?”许宥利问道。
“说是请黄大爷协助调查扰乱股票市场的事情。”金秘书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见黄廷承醒来,满屋子的儿孙便齐刷刷地围了上去。
“廷承,你可算醒了。”柳韵琴拉着他的手,悲喜交集。
黄廷承躺在病床上,脸上的血色还未尽数恢复,他微微张开的眼睛,缓慢扫视着众人。
“上海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黄廷承声音依然虚弱。
“父亲,您安心养病。大哥会处理好的,您放心。”黄鸿煊走近前。
“廷承,你不要再操心商馆的事了。”柳韵琴边抚摸他的手,边道:“只要你身体健康,其他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是啊,父亲,什么都比不得您身体要紧。”黄芳蕙也走了近前。
黄廷承虽说刚恢复神智,可也知道妻儿为自己担忧,只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是没有把要讲的话再讲出来。
正这时,王仲怀与黄鸿灿翁婿两人走了进来。
“仲怀,快来看看,廷承醒了。”柳韵琴忙对着王仲远招呼道。
王仲怀一边将脖子上的听诊器挂上,一边来到了床前。他轻轻掀开黄廷承的上衣,仔仔细细听了一遍,这才对着柳韵琴点了点头:“嫂夫人,放宽心,廷承兄基本算是稳定下来了。”
“仲怀,有你这句话,我自然是放心的。”柳韵琴想了想,又问道:“这里毕竟不似家中方便,不晓得能不能接他回去?”
王仲怀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黄廷承,转头对柳韵琴道:“嫂夫人,这几天先别急着让廷承兄回家,就在这里养两天,等大安了,再回去。”
“母亲,这里有世伯和五哥在,就让父亲在诊所安心休养吧。”黄鸿煊道。
柳韵琴听他们这样讲话,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鸿灿,你父亲既然已经醒了过来,就让大家安心回去吧。”王仲怀说话间对着黄鸿灿兄弟两个轻轻招了一下手。
黄鸿煊心里一怔,看了一眼黄鸿灿,见他对着自己点头示意,忙跟着一路到了病房外的过道上。
“世伯,是父亲身体还有其他状况吗?”黄鸿煊有些紧张。
“你父亲现在并非真正脱离危险,”王仲怀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当着这么些人,我也不方便明说,你大哥现在去了上海,只有你们兄弟两个在你父亲跟前,所以我要跟你们嘱咐清楚。”
“这段时间我要让他留在诊所观察,这个病若处理不好,隐患极大。”
“世伯,您的意思…”黄鸿煊的心忽地被揪了起来,“我父亲他…他…”
“鸿煊,没事,没事…”黄鸿灿见他这个神情,忙过来揽在他肩上。
“我只是想把最严重的后果告诉你们…这个病处理不好,会造成肢体或者语言能力丧失,又或者自助生活能力完全丧失,更有甚者,一旦复发,危及生命!所以,切记切记不可再让你们父亲劳心费神。”王仲怀郑重道。
黄鸿煊到底年轻,加上也比不得黄鸿灿身为医生见惯生老病死,此时听到王仲怀的话,除去原本的着急担忧之外,免不得多生了一份悲切。
“鸿煊,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陪护好父亲,不要让闲杂的事情再让他老人家费心神。”黄鸿灿道。
“五哥,我晓得…”黄鸿煊生生将眼眶内打转的泪水忍住,“今天开始,我们两个来轮流守护父亲吧。”
“好,大哥和三哥不在家,这是我和你应份的事。”黄鸿灿道。
“还有我…”黄芳蕙说话间已经走到他们身边,“这个时候,还分什么男女?我们都是父亲的儿女,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一起来照顾。”
“芳蕙,眼前你们兄弟姊妹里你年纪最长,做事情又得体周到,你来招呼着,也好!”王仲怀道。
“世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只能照顾父亲饮食起居,医疗方面的事,还要劳您多费心。”黄芳蕙道。
“你们放心,莫说我们是儿女亲家,只凭医者之心,我也定当竭尽全力。”王仲怀道。
安排好黄廷承在诊所的一应事宜,黄鸿煊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深夜时分。
“鸿煊,黄管家说你大半天滴水未进,我给你煨了海参小米粥,你要不要现在吃一点?”林卿卿柔声问道。
“好,让兰萍去盛给我…”黄鸿煊看着眼里充满担忧的妻子,将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咽了下去,“阿骊睡了吗?”
“嗯,老早就跟奶妈回房睡了…”林卿卿望着他,“我从诊所回来的时候,他还咿咿呀呀地在找你。”
“阿骊欢喜同我在一起,他真不像我小时候…”黄鸿煊似乎陷入回忆里,“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我的印象里父亲终日板着面孔,各种家规家训挂在口上,我们兄弟几个敬他畏他,却没一个愿意跟着他。”
“现在,他躺在了病床上,我才发现自己心里是有多么渴望与他亲近…”黄鸿煊眼内有了晶莹。
“鸿煊…”林卿卿走近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父亲既然扛过了最危险的这一关,慢慢调理些日子就会康复的。”
黄鸿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卿卿,以前你总是劝我多陪伴父母,可我觉得他们就在一个屋檐之下,朝暮可见,又何必多此一举…”
“鸿煊,来日方长,以后好好弥补曾经的遗憾…”林卿卿宽慰道。
“嗯…”黄鸿煊轻轻将她揽进了怀里。
兰萍端着盘子正要入内,瞧见屋里这一幕,悄悄向外退去。
“兰萍,七少爷睡下了吗?”黄福良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没呢,只是…”兰萍摇了摇头,向内努了努嘴。
“哦…”黄福良犹豫一下,“我有点急事,你去帮我通报一声。”
黄福良做事向来知道分寸,兰萍听他这样讲话,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面有急色,也不敢再怠慢,忙敲了敲门,走进屋去。
黄鸿煊听兰萍来报,披上一件外衣,边走边道:“黄管家,出了什么事?你快进来!”
黄福良被兰萍引了进屋,向他们夫妻两个问了好,便开口道:“七少爷,胡秘书从上海打来电话…大少爷…大少爷让农商部的人给带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一夜,对黄鸿煊而言,艰辛且又漫长。书房里,他喝下一口酽茶,呆呆地向窗外望着。
这个家,一直由黄廷承与黄鸿烨两人掌舵,可如今他们两个,一个躺在病床上情况堪忧,而另一个则被带走调查毫无音讯。更有上海方面面临的情况,倘若处理不善,非但黄鸿烨会有牢狱之灾,便是这个家,也很难再支撑下去。
商馆与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加上黄家祖孙三代,全赖黄氏商馆生存着。倘若这个商馆当真因此倒了,那眼前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黄鸿煊真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努力地挽救这一切。
思绪万千之间,身后传来轻轻地脚步声,黄鸿煊转过身:“卿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林卿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我也睡不着,干脆过来陪陪你。”
黄鸿煊知道刚才那句话问了也是多余,黄福良当着他们夫妻的面讲了上海的事情,自己又大半夜跑了来书房,林卿卿这一宿肯定也是睡不成的。
看着满眼忧色的妻子,黄鸿煊情不自禁道:“对不起,卿卿…”
“鸿煊,我们是夫妻,本该同舟共济…”林卿卿打断他,“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五哥在医院陪护父亲,母亲那里你又不愿去讲,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承受着这份压力。”
林卿卿这几句话,触动了黄鸿煊满腹的心事,他不由得落下泪来。
“我从小被父母兄长照顾,现在家里出了事,才发现我这些年除去读书,竟然一无是处。”
“鸿煊,你不要妄自菲薄…无论父母兄姊,还是我与阿骊,都因为有你这样满腹经纶的亲人而感到骄傲。”林卿卿望着他,“你在经商的领域上虽说是羽翼未丰的新人,可你善于思考,做事沉稳…现在既然担子落在了你的身上,那就把它扛起来,真的遇上难事,我们同二姐、五哥他们一道商量,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
“卿卿…”黄鸿煊对着她点了点头,“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你,为了阿骊,你放心,我一定会扛起来这份担子。”
“鸿煊,我信你!”林卿卿的目光,坚定而又温暖。
“我长这么大,做的最正确的事,莫过于娶了你…”黄鸿煊擦了一眼泪,对她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鸿煊,同甘苦共患难是夫妻之间最基本的情意…”林卿卿拉过他的手贴在脸上,“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更谢谢你这样来爱我…”
正讲到这里,忽听到窗外有人轻声叫道:“鸿煊,你在里面吗?”
耳熟的声音,让黄鸿煊一愣,他掀开帘子一角向窗外看了一眼,果然是二姨太张氏,于是忙隔着玻璃道:“二姨娘,请进来吧。”
张氏推门进来的时候,瞧见林卿卿:“卿卿,你也在…我会不会妨碍你们两个讲话?”
“二姨娘,这么晚您怎么也没睡?”林卿卿将她让到椅子上坐下。
“睡不着,所以来找鸿煊说说话。”张氏道。
“哦…那二姨娘您与鸿煊聊着,我先回房去…”林卿卿是识趣的人。
“不用,卿卿,你在这里正好,我们一起说说话。”张氏道。
林卿卿听她这样讲话,收了脚步,重新坐了下来。
“鸿煊,卿卿…我刚劝着太太睡着了,才从她房里出来…路过鸿烨书房的时候,听到黄管家在他屋里接电话…”张氏看着他们两个,话到这里却停了下来。
“二姨娘,您都晓得了?”黄鸿煊心里已经有数。
“生意上的事情我一窍不通的,可还是忍不住想要来问问…”张氏犹豫一下,问道:“依照现在这个情形,商馆的损失应当不会小。鸿煊,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来应对?”
“二姨娘,不瞒您说,我还没有什么好主意。”黄鸿煊道。
“这些年商馆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鸿烨在帮老爷打点,现在他们两个同时撒了手,确实让你为难的。”张氏轻叹一口气,“不过依我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上海那边的情况。”
“二姨娘,您说的对…”黄鸿煊点了点头,“我预备着明早就去上海,不管怎样,我要先见到大哥才行。”
“鸿煊,那个农商部隶属于政府所辖,可不可以先请姨丈出面疏通一下?”林卿卿开了口。
“好,明天一早我就往北京打电话。”黄鸿煊道。
“鸿煊,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你应当请太太出面打这个电话。”张氏道。
“二姨娘讲得在理…即便你现在瞒着母亲,等姨丈接了电话,母亲还是会晓得的…”林卿卿道。
“好,明早我先去见母亲…”黄鸿煊想了一下,“二姨娘,五哥在诊所陪护父亲,我恐怕来不及与他碰头,请您转告五哥,这些日子总商馆的事情还要请他和二姐一道多劳心。”
“放心吧,鸿煊,他是家里一份子,这是应分做的事。”张氏道。
“鸿煊,刚才黄管家说上海那边已经出现大量抛盘,如果有人趁着这个档口吸进咱们商馆的股票,那后果不堪设想…”林卿卿道。
“这话没错…”张氏接过话道:“鸿煊,你要不要明天早上先往商馆提点钱带着?”
“是的,二姨娘,多亏了您提醒,我倒是忽略了这个。”黄鸿煊道。
“鸿煊,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三哥在法兰西学的是经济,眼下商馆遇到的难题恰巧是西洋传来的,我觉得有必要让三哥晓得,也请他给出一些主意。”
林卿卿踌躇一下,还是将后半句讲了出来:“还有,父亲现在虽然度过了危险期,可毕竟是遭了这么大的罪,一时半会儿不见得就能大安…”
“是的,这话我原本也想同太太讲的,可又怕太太多想…”张氏接口道:“法兰西远隔重洋,不是说回就能马上回得来的,即便老爷身体大安了,鸿熠出去了这么多年,也该回来看看了。”
黄鸿煊点了点头,认可着她们所讲的话。
“鸿熠要是能回来,将来你们兄弟几个一道打理商馆的事,老爷也能好好养养身子。”张氏轻声叹了口气,“我进黄家门二十多年,眼看着老爷将心思都扑在商馆里,没年没节的,他这毛病生生是给累出来的。”
张氏这几句话,确实说进了黄鸿煊心里。他知道父亲将商馆视作生命,他要尽一切力量去化解眼下的危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柳韵琴缓缓放下电话,一手扶在椅子上,身子已经软瘫了下来。
“母亲,您怎么了?”黄鸿煊一脸担忧地问道。
柳韵琴与柳悦琴姐妹从小感情深厚,听到黄鸿煊让自己请许昌贤出面调停,心里自然觉得十拿九稳。可刚才电话里,柳悦琴将北京的现状告诉了她,让她无助不已。
“你姨丈三天前下野了…”柳韵琴道。
“姨丈追随徐大总统多年,向来是他的左膀右臂,怎么就能突然下野?”黄鸿煊疑道。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晓得,你姨母只说是直系那些头头脑脑不满你姨丈的经济手段,迫着徐大总统免去了他财政总长的职务…”柳韵琴一脸沮丧,“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又怎么向你姨母去提你大哥的事情?”
这意料之外的消息,让黄鸿煊一时也乱了方寸。
柳韵琴伤心归伤心,可阅历年纪到底还是摆在那里。她静下心来仔细想了一下,便道:“鸿煊,这事不能就这样瞒着你大嫂,要同她讲。”
“她与鸿烨是夫妻,这事瞒谁也不该瞒她。更何况,阿骐外祖父在商界人脉颇广,又与政府的人多有往来,倘若他能出面帮忙找一找关系,那不就多了一份希望?”
“母亲,您说的是,我这就去同大嫂讲。”黄鸿煊道。
“让尤嫂去请她过来吧,还是我亲口同她讲的好。”柳韵琴道。
佟玉梅听到黄鸿烨被抓,不等柳韵琴把话讲完,就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沙发扶手上,便哭了出来。
“这可怎么了得啊?鸿烨既没有抢又没有偷,怎么就触犯了国法?他要是有个什么不测,我们母子两个要靠谁去?”
“玉梅,你也别太难过了…”柳韵琴叹了口气,“鸿烨是我儿子,我也同你一样难过…”
“说一千道一万,鸿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佟玉梅抽泣着,“这一大家子,享福的大把人在,可是出了事遭罪受苦的就只有鸿烨一个人。”佟玉梅道。
“玉梅,你伤心难过我能理解,可你这话却不能这样讲。”柳韵琴沉下脸来。
“我哪里讲错了?”佟玉梅也不管不顾起来,“这么多年都是鸿烨一个人扛着商馆的事情,没白天没黑夜,旁人夫妻、父子享天伦之乐的时候,我们母子两个只能眼睁睁地巴着。”
“鸿烨是这个家的长子,你从嫁进门就晓得的。更何况,你父亲这样信任他,栽培他,也是希望他日后能撑起这个家。”柳韵琴毕竟是有体面的人,心里恼火归恼火,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
柳韵琴的话已经讲的很明白,黄鸿烨是长房长子,日后这份家业必定交到他的手里。佟玉梅听了这话,原本心里的怨气只觉得消了大半。
“母亲,我也是一时心急…您想啊,平素里大家都快活逍遥的过日子,哪里会料到出这样的事情?我刚听着鸿烨被抓,我…我…”佟玉梅解释道。
“好了,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柳韵琴摆了摆手,“当务之急,咱们要一道想办法将鸿烨保出来。”
“母亲,现在能有什么办法?”佟玉梅一脸茫然,“我急都急死了,还能想得出来什么办法?”
“大嫂,我马上动身去上海,一定会想办法去见大哥,你安心等我消息。”黄鸿煊宽慰道。
“鸿煊,你可一定要想法子救你大哥啊!”佟玉梅道。
“玉梅,他们两个是亲兄弟,鸿煊自然会尽全力…”柳韵琴接过话道。
“可是你也晓得,现在你父亲卧病在床,咱们家是群龙无首。”柳韵琴拉住她的手,“鸿烨的事情恐怕还要请阿骐外祖父出面帮忙…”
佟玉梅平日里虽说有些目中无人,还时常口无遮拦,可对黄鸿烨却是真心实意。柳韵琴这一遍老实话,倒是让她回过神来。她止了哭声,也顾不得再同他们哭诉,拿了手帕边擦眼泪,边起身往外走去。
黄鸿煊到了上海,才从秦掌柜那里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清楚,他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这件事与许宥利有这样的瓜葛。
“七少爷,昨天刘律师已经去农商部驻上海的办事处交涉过了,可他们说大少爷涉嫌扰乱金融市场,要立案处理。”秦掌柜道。
“大哥只是炒卖股票,怎么就算扰乱金融市场了?”黄鸿煊质疑道。
“因为市场初期获利丰厚,上海滩上因此成立了大大小小上百家证券交易所与信托公司。不论商贾巨富,还是市井百姓,都争先恐后地入市,股价被成倍哄抬,导致了通胀…现在政府发令禁止交易,被调查的也不只是大少爷…只是咱们信托公司因为借贷了日本银行的钱,现在日本方面不肯罢休。”秦掌柜道。
“那么,现在账上亏空了多少?”黄鸿煊又问道。
“这…”秦掌柜摇了摇头。
“我带了三十万的支票过来,看看能不能先应个急。”黄鸿煊道。
“七少爷…”秦掌柜踌躇一下,“大少爷授权给了陆经理,他不晓得怎么在祸害信托公司的业务,现在咱们家商馆的股票已经跌破底价,又被人大肆买进…您带来的这些钱,莫说买回股票,单是银行借贷的款项还不够还啊…”
秦掌柜的话,让黄鸿煊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秦掌柜,你的意思是…你查到是什么人在买进咱们商馆的股票吗?”
“七少爷,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这买家神秘的很,是以一间小商行的名义在吸入。”秦掌柜道。
“小商行?他难不成纯要蛇吞象吗?这背后必定有其他的资本在捣鬼!”黄鸿煊攒紧了拳头,“你去汇总一下,看看这个窟窿到底有多大,咱们去想法子填。另外,我带来的这些钱,你先去银行兑现,能吃回多少股票算多少。”
“好,就按您吩咐的,”秦掌柜点头应下,“七少爷,那大少爷这边…”
“我刚打了电话给宥崇,请他也一起帮忙托关系。”黄鸿煊站起身,“这事既然由宥利表哥牵的头,我必须要去见见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屋外风雨交加,就连这天气,似乎也格外与人作对。
黄鸿煊坐在许宥崇的书房里默默发着呆。
“鸿煊,先喝杯茶,定定心…”许宥崇将手里的茶杯递了过去,“对不起,我不知道四哥竟然会这样决绝…”
黄鸿煊先前去见了许宥利,不曾想他非但没有要帮助黄鸿烨的意思,竟反过来要黄氏商馆尽快偿还日本银行的贷款,并且提出日本方面的要求,倘若半月之内不还清债务,将提请北洋政府出面查封黄氏财产。
“世事难料…”黄鸿煊苦笑一记,“小时候我还那样羡慕他两人之间的情谊,可如今,置大哥于死地的,竟然是曾经的好兄弟…”
“我找了两趟农商部负责这件事的人,可人家根本不愿见我…”许宥崇涨红了脸。
“算了,宥崇哥,那些都是见风使舵的人,姨丈现在下了野,我们家又出现了经济危机,他们又怎么能再像过去那样?”黄鸿煊道。
“这件事,根本还出在四哥这里,他要是肯出面调停,事情不至于这么糟糕…”许宥崇想了一下,“不然我们去找楉桐来,请她去和四哥谈谈?”
黄鸿煊摇了摇头:“刚刚我给卿卿打了电话,她说楉桐怀着身孕,不能让她情绪受到影响,还专门嘱咐我不要让楉桐晓得这件事。”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解决资金问题。我已经同母亲讲了,请她出面找几个亲戚帮忙,希望能尽快筹到钱。刘律师说,只要能把窟窿填上,日本方面也没有理由再给农商部施压,大哥兴许就没事了。”
窗外的雨被狂风卷起,像无数条长鞭狠命地抽打在玻璃窗上。
黄廷承被雨声惊醒,看见守在床前的黄芳蕙,便伸手摸了摸她:“芳蕙,你一直在这里守着吗?”
“鸿灿刚走,我来替他。”黄芳蕙望着他,“父亲,您现在感觉怎样,舒服点吗?”
“我没有什么大碍了…”黄廷承道:“让下人们在这里守着就行,你们都各自去忙吧。”
“瞧您说的,您有我们这些儿女,做什么只要下人们伺候?”黄芳蕙说着话便要起身去为他倒水。
黄廷承却拉住了她:“我不渴,芳蕙,你先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黄芳蕙心知他要问什么,可又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
“鸿烨有没有打回来电话?上海那边究竟怎么样了?”黄廷承问道。
“父亲…”黄芳蕙心里琢磨一下,“没什么大事,他们有法子解决,您好好养身体,就不要再操心了。”
“芳蕙…”黄廷承却坚持道:“这样大的事,我能不操心吗…”
“父亲,您放心,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黄芳蕙作一脸轻松状,“如今在我这里,您的身体才是最大的事情,旁的我一概不再回答。”
黄廷承对这个女儿向来满意,更是信任,此时听她这样讲话,便也宽下心来。
“老爷,三少奶奶带着两位孙少爷来看您了。”门口听差的进来回道。
黄芳蕙见黄廷承脸上欢喜,便让人将他们迎了进来。
“父亲,您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廖玉风带着黄卓骐与黄卓骥走近前,“阿骐与阿骥都说想您了,吵着要来看您。”
黄廷承招了招手,让听差的将自己扶着倚靠床头坐起。
“祖父也想你们啊!”黄廷承伸手摸了摸黄卓骐与黄卓骥,“你们两个这几日可有好好去学堂?”
“嗯,去了,祖父。我得了许多甲等,先生还给了奖励。”黄卓骥抢着答道。
“哦?阿骥果然是聪慧!你好好读书,等祖父回了家,也给你发奖励。”黄廷承笑着,又问黄卓骐道:“阿骐,你弟弟得了甲等,你呢?”
“只有一门甲等,余下的有乙,也有丙…”黄卓骐低下头。
见黄廷承蹙了眉,黄芳蕙忙接过话道:“我们阿骐是个诚实的孩子,下次再多努点力就好。”
“小孩子诚实是基本的教养…阿骐,你可要用心读书,你看看阿骥比你小可成绩却比你好!再说,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门门功课都得甲等的。”黄廷承道。
“祖父,我母亲说会读书不如会赚钱,”黄卓骐有些不服气,“我读书不如阿骥,不见得日后赚钱会比他少。”
“你母亲怎么可以同你讲这样的话?”黄廷承沉下脸来。
“父亲,小孩子的话您别当真。”黄芳蕙劝道。
“你大嫂总是这样口无遮拦,跟孩子讲话也不讲一点分寸!”黄廷承道。
“父亲,大嫂有口无心的,这点您是晓得的呀。”黄芳蕙道。
“她平常怎么样我可以不去计较,可是教育子女,却不能有半点马虎。”黄廷承道。
“您说的是,父亲,等我回去一定把这话转告大嫂。”黄芳蕙道。
“不说这个我倒忘了…”黄廷承扫视一遍屋里的人,“怎么,我这个当父亲的卧病在床她都没有功夫来看看?”
黄卓骐被黄廷承训斥,又听见他抱怨自己的母亲,忿忿起来:“祖父,我母亲这几日都往我外祖家筹钱,她哪里有时间来看您!”
“你说什么?筹钱?筹什么钱?”黄廷承忽地惊了一下。
“阿骐小孩子乱讲话的,您怎么信他?”黄芳蕙慌了神,忙接话道。
“你不要乱插话!阿骐,同祖父讲,你母亲好端端的去筹什么钱?”黄廷承定定地望着黄卓骐道。
“阿骐,先带着阿骥到外面玩去…”黄芳蕙喊道。
“究竟出了什么事?”黄廷承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不让阿骐说?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说!阿骐,告诉祖父!”
黄卓骐没料到自己的这句话会让祖父有这样大的反应,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说!”黄廷承涨红了脸。
“我母亲说父亲欠了许多钱,被人抓起来下了大狱…”黄卓骐哭出声来。
“你说什么?”黄廷承一把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黄芳蕙见状,冲上去拉住他:“父亲,没有阿骐说得这样严重,您快躺下…”
“你们…你们都不同我讲实话…”黄廷承忽然眼珠一翻,倒在了床上。
“医生,快叫医生!”黄芳蕙与廖玉凤一同叫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王仲怀急匆匆赶到病房的时候,黄廷承的手脚已经有些凉了,再一探鼻息,也几乎摸不到了。
“世伯,我父亲他怎样?”黄芳蕙提心在口。
“芳蕙,去请你母亲和家里其他的人吧…”王仲怀摇了摇头。
黄芳蕙脸上抽搐一下,拉住他:“世伯,我父亲…我父亲他…”
王仲怀垂眸,拍了拍黄芳蕙:“你父亲心肌梗塞并发脑血管爆裂…芳蕙,让人去准备后事吧…”
黄芳蕙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世伯,求求您救救我父亲吧!都说您是华佗再世,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
王仲怀虽说见多生老病死,可眼前躺着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女亲家,心里也泛起一阵悲凉。
“芳蕙,抱歉…你父亲已经回天乏术了…”
柳韵琴冲进屋子,看见床上面如白纸一般的黄廷承,便哭出声来:“廷承,你怎么就这样睡着了呢?你快醒醒,你看孩子们都来看你了,快醒醒啊…”
“廷承,你听到了没有,你不能就这样撇下我啊…你这样走了,你让我可怎么办啊…”柳韵琴越讲越伤心,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病房里里外外,被黄家的儿女子孙挤得水泄不通。原本每个人都还万分忍耐着,这时候听到柳韵琴的哭声,都抑制不住跟着落下泪来。
二姨太张氏与三姨太姚氏也围到了病床前。姚氏平日最得黄廷承宠爱,看着眼前人,想到往日的点点滴滴,情不自禁伏倒在了床上,啪嗒啪嗒地落下眼泪。
“老爷,您怎么这么狠心啊…没有了您,这往后的日子您叫我靠谁去?”姚氏藏不住自己心里的话,边哭边道。
“老爷,这一大家子大大小小,您怎么说丢下就丢下了…”张氏也垂着泪道。
“嫂夫人,您几位节哀顺变…廷承兄已然仙去,眼下最紧要的是把身后的事情料理起来。”王仲怀见一屋子人哭声不止,便近前劝道。
听他这样讲话,柳韵琴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仲怀,这事情太突然,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王仲怀道:“廷承兄这一走,里里外外有许多事等着处理…眼前只有鸿灿这一个儿子在家,得赶紧通知鸿煊,让他马上回来。”
“对,要让鸿煊赶紧回来…”柳韵琴恍然想起,又道:“去,把这几个孙子带过来,让他们替自己父亲来送一送祖父…”
黄卓骐与黄卓骥本就在病房,目睹了祖父从发病到离世,刚才见大人们都落泪哭泣,也跟着放声痛哭。黄卓骁与黄卓骊被王藜旻与林卿卿牵着走到床前,见两个兄长哭得稀里哗啦,同时受了惊,吓得大哭起来。
一时间,病房内外的哭声振屋移瓦。
黄鸿煊得了消息,紧赶慢赶,从上海奔赴回杭州,已经是第二天午后。
黄府已经搭起了孝棚,屋外的门头、廊檐都悬起了白布。黄鸿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一阵悲伤,只加快了脚步向内走去。
他脚还来不及踏进客厅,就听见屋内传来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母亲,我回来了…”黄鸿煊走近前,对柳韵琴道。
“鸿煊…”柳韵琴看见他,眼泪便落了下来,“后面设了灵堂,先去看看你父亲吧…”
黄鸿煊从后面祭拜完黄廷承,重新回到客厅。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红了眼圈的林卿卿,没说一句话,便走到柳韵琴跟前。
“母亲,我听着您的嗓子都哑了,千万不要再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黄鸿煊劝慰道。
“你父亲走了,你大哥又身陷囹圄,这个家要如何维持下去?你叫我如何能不伤心?”说话间,柳韵琴又哭上一遍。
屋内一众男女,因为家里接连遭遇变故,或因伤心,或因惊恐,都各怀了心事,默默的抽泣着。此时听柳韵琴把这话哭了出来,各自的心事便一下涌了出来。
“母亲,鸿煊说的没错,您要保重身体,这个家现在都要靠您主持大局啊!”黄芳蕙开了口。
“你父亲走得匆忙,一句话也没留下,我的心都乱了,哪里再能主持什么大局?”柳韵琴道。
“大哥不在,鸿熠还在回国的路上,家里现在只有鸿灿与鸿煊两个男丁,您不能只顾着掉泪,您要发句话,让他们也好分头去张罗。”黄芳蕙道。
虽说知道黄芳蕙所言在理,可张氏心知商馆的事务繁杂,如今又陷入经济危机,加上黄鸿灿是自己所出,于公于私都不适合往商馆主事。
“鸿灿对商馆的事一窍不通,倒是他从医这些年,见多生老病死,不如就让他领着张罗丧礼的事。”张氏拿着手帕擦了一把眼泪。
柳韵琴边抽泣着边道:“我一时半刻也拿不定主意,既然你都这样讲了,只要鸿灿与鸿煊没意见,你们就看着安排吧。”
黄芳蕙接过话道:“母亲,您要是没意见,那就按二姨娘说的,让鸿灿主持丧礼,鸿煊主持商馆吧?”
佟玉梅听这话却满心不悦,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抱起了不平:“芳蕙,你这样讲,那分明是要把鸿烨撇过去了呀!”
“大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计较这个?”黄芳蕙瞪她一眼,“现在这情形,不让鸿煊去主持商馆的事,难不成你去?”
“你不要拿这话来揶我,”佟玉梅站了起身,“父亲不在了有母亲,还轮不到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来安排!”
“你…”黄芳蕙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母亲,生生将要驳斥她的话咽了下去。
“现在你还有心思争这个?”柳韵琴却动了气,“不是你口无遮拦将家里的事同阿骐讲,他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母亲,您这话我可担不起。父亲自己有病在先,再说也不是我带阿骐去的诊所,现在人没了,怎么就怨起我来了?”佟玉梅黑了脸。
“大嫂,阿骐是我带去看父亲的不假,可我也是出于一片孝心…你刚才这样讲话,不是要让我来担这个责?”廖玉凤沉着脸,“真正让父亲发病的人是谁,你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够了!老爷尸骨未寒,你们就在这里不顾脸面了…”柳韵琴指着她们两个,又道:“这个家早晚要让你们给拆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明天客户端精选页古言精品推荐️感恩相遇)
一众兄弟姊妹之中,虽说各自怀有心思,可独以黄鸿煊的最为复杂。
刚才当着柳韵琴与其他兄弟姊妹的面,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悲伤与压力,现在离开了众人,他的情绪像打开了闸门似的,完全涌了上来。
他不能告诉这一屋子男女老少,上海那边如今亏空的金额之巨,更不能让已然悲伤的母亲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她的至亲外甥。
黄鸿煊徘徊在花园里,内心的悲伤打得他痛彻心扉,他已经丝毫感觉不到深秋夜晚的湿冷。
“鸿煊,入了夜,园子里湿气重,当心受凉。”林卿卿走到他身旁,为他披了一件外衣。
“卿卿,你不是在母亲房里吗,什么时候出来的?”黄鸿煊转过身,问道。
“母亲一直在哭,二姐说我们这许多人在,会惹了她更伤心…所以我就出来了…”林卿卿望着他,“我回房没见到你,就想着来园子里看看。”
“卿卿,对不起,害你为我操心…”黄鸿煊眼里闪过一丝晶莹。
“我虽然没有办法帮你去扛这副担子,却能理解你的感受。”林卿卿讲到这里,也有些哽咽了,“鸿煊,事情已经发生了,纵是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
“二姐说,父亲之所以走得匆忙,也是因为商馆的事情所致。所以,鸿煊,我们要想法子保住这个商馆,护住这个家,如此才能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林卿卿的这一番话,触动了黄鸿煊满腹的心事。面对着自己的爱人,他再也抑制不住,落下泪来。
“卿卿,大哥这次是被宥利表哥给设计了…整整一千万啊,商馆内外的帐我都查了,能抽出来的活钱根本填不了这个窟窿。”
林卿卿做梦也料想不到这笔亏空的金额有如此庞大,她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开始去寻思事情的来龙去脉。
“即便我们再伤心,也不能只在这里掉眼泪。”林卿卿拉住他的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鸿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卿卿见到许楉桐的时候,是在黄廷承的葬礼上。
黄府诺大的客厅里撤去了一切华丽的摆设,灵桌两旁整齐摆放着亲眷友人送来的花圈。可因为突然遭遇的变故,除去往来频繁的亲眷,前来吊唁的宾客不过寥寥。
全身孝服的柳韵琴带着两个姨太太与儿媳、女儿跪在了灵堂的右侧,黄鸿灿与黄鸿煊兄弟两个携同了女婿则在灵堂的左侧跪下。
灵堂上,前来吊唁的人依次上前献花鞠躬,黄家的妻妾子女便叩头回礼。
盖棺之前,所有在场的人都绕着棺木去做最后的告别。当日那个叱咤商场的黄廷承,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棺木里,苍白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柳韵琴巍巍颤颤地被儿女们扶了起身,她从清早到现在,不晓得已经哭了多少场,加上这些日子每每夜里哭醒,此时已经浑身绵软,只能靠尤嫂与婢女们架着缓缓而行。
在场的亲眷们见了这一幕,无不摇头垂泪,心感凄凉。
“太太,告别仪式结束了,要给老爷盖棺了。”黄福良抹了一把眼泪道。
哀乐声停了下来,柳韵琴似乎醒过神来,拼了命扒住棺材,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廷承…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们啊…”
姚氏膝下无子,只有黄芳菲这一个女儿,如今黄廷承撒手人寰,除去心里对他的那些情分,更免不得要为自己日后生活担忧。此时瞧见柳韵琴哭的死去活来,只觉得精神崩溃,也跟着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一众儿女见她两人这个模样,也含着一腔凄然忍不住跟着嚎啕大哭,等到都哭足了,才陆陆续续收了声。
家仆们合力将棺盖盖上,柳韵琴哆嗦着双手,在黄鸿灿与黄鸿煊的陪同下,将棺栓插上。哀乐再次响起,桌上跳动的素蜡,伴着男女老少的哭泣,平添了一份悲凉。
男眷需要去护灵,告别仪式之后都随着队伍去发丧。而女眷们则无需送丧,宽慰了柳韵琴,等她止了哭声睡下,也都各自散去。
许楉桐随着林卿卿一道去了她的屋子。
“卿卿,出了这样大的事,你也不对我讲…”许楉桐不及坐下,便开了口。
“楉桐,你眼下最紧要的是好好养胎。”林卿卿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事情已然发生,我再同你去讲,那是平添了你的烦恼。”
“可是你知道的,四哥他最疼我,也许我去求他,他就能放过鸿烨表哥。”许楉桐道。
“别的人不明白事情的原委,难道我和你还能不晓得吗?”林卿卿苦笑了一下,“宥利表哥这是在报复…”
“报复?你是说四哥这样做,都是为了香凝?”许楉桐问道。
“这是我的猜想,但是除去这个理由,我想不到他为什么要去陷害设计大哥。”林卿卿道。
“所以,你觉得我就是去找四哥,也无济于事?”许楉桐神情黯淡下来,“你讲的也许是对的…四哥那年突然提出要去东洋留学,走的时候我去天津卫的码头送他,我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只是那时候我不懂,现在回想起来,那里面应该藏着忧伤与心酸。”
“楉桐…”林卿卿轻声唤她,“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恐怕只有香凝姐姐出面才会有转圜的机会。”
“香凝?她能肯吗?”许楉桐一脸狐疑地问道。
“她对大哥有情,我想她应该不会见死不救。”林卿卿道。
“卿卿,你说的话,我信!”许楉桐点了点头,“那你预备怎么办?”
“我想去南京找她,当面同她讲这个事情。”林卿卿道。
“她在南京?”不等林卿卿答话,许楉桐忽然又道:“我知道了,她真的去了金陵女子大学,所以你同她一直有联络?”
“偶然她会有信来…”林卿卿淡淡道。
“那你还等什么?快点动身去南京呀!”许楉桐见她不出声,又道:“你是怕姨母那边晓得吗?放心,有我在,我去帮你寻个由头。”
“母亲现在根本没心思顾我…”林卿卿望着她,“在我去南京之前,我要先帮鸿煊解决一件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林卿卿跨进廖玉凤屋门的时候,连小玉都吃了一惊。
“七少奶奶,您怎么来了?”小玉迎上去,“我们三少奶奶哭得累了,刚躺下一会子。”
“那我先回去,三嫂几时醒了,你就往我屋里同兰萍讲一声。”林卿卿道。
“是谁在门口?”廖玉凤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三少奶奶,是七少奶奶来了…”小玉转身对着屋里回道。
“快请七少奶奶进来!”廖玉凤说着话,已经起身迎了出来。
“七弟妹,快请坐吧!”廖玉凤把林卿卿让到了沙发上坐定,又道:“你嫁进来这两年似乎从来没到过我屋里,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当真难得。”
“三嫂往日里忙,我也不便过来添乱。”林卿卿淡淡道。
廖玉凤心想林卿卿轻易不进自己屋门,今天不请自来,必然有话要讲。本想等她开口,可又见她一副淡然的模样,心里倒是起了几分好奇。
“瞧七弟妹说的,我忙来忙去不也就是阿骥与家里日常这点事吗?”廖玉凤道。
“是啊,上自母亲,下至你我,女人婚后的生活大多都是如此吧。”林卿卿道。
“七弟妹讲得倒是大实话…”廖玉凤心里想了一下,又问道:“七弟妹来,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讲吗?又或者为了商量明天往庙里做功德的事?”
“做功德的事情,二姐已经让黄管家安排下去了…”林卿卿看着她,“我来是有几句话想要当面同三嫂讲。”
见她话到这里停了下来,廖玉凤便摆了摆手:“小玉,你找找我那上好的香片,去为七少奶奶沏一杯茶来。”
小玉心下会意,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七弟妹,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廖玉凤道。
“三嫂,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做事讲话要是有不妥的地方,还请你见谅。”林卿卿道。
廖玉凤望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挑了一下眉:“哪个人讲话做事能面面俱到?欢喜你的,你讲什么都是妥当,不欢喜的,讲什么也不能尽如人意…我们都是一家人,七弟妹又何必当成外人那般客套?”
“三嫂既然这样讲,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林卿卿望着她,“父亲走得匆忙,留下这一大摊子未曾解决的事情,不晓得三嫂有什么想法没有?”
廖玉凤不曾料想她会这样直截了当,琢磨了一下,道:“鸿熠还没回来,我一个女人家,哪里能有什么想法?既然母亲已经将商馆的事情交给鸿煊来打理,那一切便由鸿煊去做主。”
“我听鸿煊讲,至多半个月,三哥就能回来了…”林卿卿顿了顿,“莫说鸿煊没有经商的经验,即便他再老道,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大哥捅了这么大个篓子,父亲又突然离世,着实让鸿煊为难了。”廖玉凤接过话道。
“其实这件事,说难它也难,说不难,它也并非没有法子解决。”林卿卿道。
“哦?”廖玉凤心内一怔,“是什么样的法子能解了咱们家眼下的危机?”
“我听鸿煊讲,只要能筹到钱,便可以制止了别家商号的恶意收购,还能还了日本银行的贷款,这样一来,问题自然迎刃而解。”林卿卿道。
“我当是有什么好法子…”廖玉凤一脸不屑,“谁不晓得要筹钱呀?可如今咱们家落了难,哪个还肯来援手?”
“是啊,如今真晓得什么是世态炎凉…”林卿卿苦笑了一下,“不过好在咱们家有这么些富足的姻亲,遇上了难事,相互调一调资金,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可能。”
“哪个亲戚能拿得出这样大一笔钱来?”廖玉凤脱口道。
“三嫂又是怎么晓得是多大的一笔数目?”林卿卿质问道。
“这个…”廖玉凤脸上有一丝尴尬,却很快镇定下来:“我自己猜想的…要是数目不大,何至于此?”
“三嫂果然出身商贾之家,对这些事情一眼就能看得明白。”林卿卿不急不缓,又道:“虽说数目是巨大,可是只要找到问题根源所在,不需要太多资金,事情也一样可以解决。”
“哦?七弟妹这样笃定,那是怎样的好法子,不妨讲出来听听。”廖玉凤道。
“鸿煊已经查到了恶意收购咱们商馆股票的幕后主使…”林卿卿讲到这里,只定定地望着她,却不再作声。
这句话清楚地传进廖玉凤的耳朵里,没有半分含糊。她忽地一惊,猜测黄鸿煊夫妇已经知道自己联合兄长廖昌明以低价买入黄氏商馆股票的事情。她极力平复着内心的慌乱,试图将自己撇清与这件事的关系。
“七弟妹,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哪里能晓得这些事情?”廖玉凤挽了一下额发道。
“是啊,三嫂,这些商场的竞争,我们这些女人哪里能搞得明白?”林卿卿依然望着她。
廖玉凤心虚,听她这样讲话,忙接过话道:“可不是嘛,就好比如今咱们家商馆出了危机,我倒是想出个主意尽份心,可也无能为力啊!”
林卿卿转过头,向窗外瞥了一眼:“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其实我们做了母亲的人,无非都是在为儿女计长远…咱们家商馆在杭州城内原本也算数一数二,鸿煊他们这一代要是经营好了,日后也是阿骥他们兄弟几个的福气…”
“以前我不懂,缘何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我晓得了,丈夫的荣辱关系妻子的得失。只有丈夫好了,自己才会好,儿女才有未来可言。”
“七弟妹,你今天这话怎么听着就扯远了?咱们哪个不是相夫教子,以丈夫儿女为上?这跟咱们家商馆亏空,又有什么关系?”廖玉凤道。
“当然有关系…”林卿卿转过头,又望着她,“如果商馆能保住,这个家就能平安无事,难道不也是儿孙们的福气吗?”
见廖玉凤不出声,林卿卿又问道:“三嫂可知道历史上的那位武后?”
“武则天嘛,谁能不晓得她?”廖玉凤努了一记嘴。
“武后当年欲立她的内侄做太子,大臣们冒死进言,对武后讲‘姑侄之于母子孰亲?立子,千秋万岁之后,配享太庙;立侄,至今未闻祔姑于庙者’。武后雄才大略,自然明白此中真意。”林卿卿道。
廖玉凤咬紧了牙关,只觉一股凉风透过背脊。
“三嫂你是个明白人,阿骥外祖家资产再多,可阿骥还是姓黄…”林卿卿站起身,慢慢移动了脚步,“对了,听说三哥不欢喜听到猫叫,他快要回来了,希望那些野猫不要再出来扰人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许宥利的住所坐落在法租界霞飞路上,虽说是一所并不十分大的公馆,内里却有着极其考究的装修与设施。
唱机里播放着东洋的靡靡之音,许宥利半眯着眼睛,拿了一杯红酒正歪在沙发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从接到香凝电话的那刻起,脑海中便不停浮现着她的身影。曾经,他对她,不是逢场作戏的贪欢,也不是探猎新奇的情欲,他将她放在自己的心尖,是那样真挚的爱过她。可是,她非但离开了他,而且做了他兄弟的情人。
想到这里,许宥利忽地心冷了,他觉得自己像被寒风无情的打击了一般,身上有了阵阵寒意。他颤抖着将杯里的酒喝下,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了,再也看不见香凝的影子。
“先生,有位小姐来访,在楼下客厅里等着。”家仆的声音打断了许宥利的思绪。
许宥利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坐了起身:“请她上来…”
香凝被家仆迎进许宥利卧房的时候,他正从浴室洗了脸出来。
即便老道如香凝,可毕竟两人曾有过肌肤之亲,又时隔多年再次相见,还是免不了有一丝尴尬。
许宥利见她僵硬地站在门边,便不转眼地盯着她的脸庞。眼前的这个女人,依旧是那张美丽而高冷的面孔,姣好的身材,浓密的长发,还有那双泛着秋水的眼睛。他恍惚了,竟然讲不出一句话来。
香凝见他痴痴的模样,原本想好的说辞也用不上来,只得心里重新去盘算一番。
“你预备着就这样一直站着吗?”许宥利半晌之后终于开了口。
“您是主,我是客,不是吗?”香凝淡淡道。
“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许宥利自嘲式地笑了一声,“进来坐吧,我记得你似乎不喜欢穿着高跟鞋站太久。”
他的这句话,让香凝收住了刚要迈开的步子。她没有想到,许宥利的脑子里还留着自己的喜好。
“你竟然还记得…”香凝凄凉地笑了一下。
“记得…”许宥利挑了一下眉,“我的记性向来不错。”
“坐吧,几年不见也不需要这样客气…”许宥利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这么远跑来找我,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先坐下来再说。”
香凝顿了一下,便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你要喝点什么?”许宥利走到边柜旁,顺手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红酒。
“不了,我讲完话就走。”香凝道。
“这可不像你处事的风格…”许宥利说话间,已经将另一个杯子里也倒上了酒,“你既来找我帮忙,就该有找我帮忙的态度…来,先喝一杯。”
香凝犹豫一下,还是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我已经许久不喝酒了,不过今天是我主动找你,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难不成你们金陵女子大学有不让饮酒的校规校纪?”许宥利调笑道。
“除去几个亲近的朋友,还真没几个人晓得我去了哪里,你果然手眼通天。”香凝冷笑一声道。
“手眼通天谈不上,我只是关心我想要了解的人罢了。”许宥利道。
香凝伸手将垂下的鬓发拢了一下,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感伤。
“我们来谈谈正事吧…”香凝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下,“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鸿烨?”
“瞧瞧你这话讲的…”许宥利冷笑一下,“他自己贪心,去做这样的豪赌,我又能怎么办呢?”
“鸿烨是贪心,可没有你许参赞的推波助澜,他能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吗?”香凝道。
许宥利喝下一口酒,怂了怂肩膀:“是我推荐他入股市不假,可让他愿意犯险走这步棋的始作俑者,难道不是你吗?”
“我?”香凝一脸疑惑。
“对,就是你!”许宥利用手指弹响了酒杯,那声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回荡在寂静的屋子里。
“他这些年还真是没亏待你,锦衣玉食的供养着,你当他从哪里来的那么些钱?”
见香凝锁了双眉,许宥利笑了笑,又接着道:“别看他黄氏商馆声名在外,可是他家老爷子传统至极,听说每房每月也不过是给个几百块做零用。”
只许宥利这短短的一句话,便让香凝心跳加快起来。这些年,黄鸿烨对她的一应供给丝毫不逊色于那些豪门大户,在此之前,她只以为黄氏商馆富甲一方,黄鸿烨给予自己的不过是九牛一毛。可现在,她恍然大悟,这个男人竟然为了自己,挪用了商馆的公款。
香凝垂下眼眸,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种对黄鸿烨的追悔与爱怜交织着的情感,猛然向她的心里袭来。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缘何而来,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许宥利见她这个模样,心里由不得泛起一阵酸涩。他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定定地望着香凝道:“幸亏他待你不薄,不然,我还真的放不过他!”
香凝抬起头,往日那双妩媚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只泛着晶莹的泪光。
“他对我有恩,更对我有情…如果你真的曾经对我动过心,请你看在我的情分上,放过他吧…”
“他对你有恩?什么恩?救你于生命垂危之际吗?又或者在你离开掩香阁之后帮你安顿了下来?”许宥利冷哼一声,“你以为,这都是他主动为你做的吗?”
香凝没有答话,默默地用手捂着胸口,落着泪。
“那我来告诉你…”许宥利托起她的下巴,声音有些颤抖起来,“是我,让他在你病危的时候送你去医院,是我,让他把你接出掩香阁…”
许宥利忽然抱住头,他的心痛了起来,他狂哮着:“还是我,亲手把你推给了他!”
香凝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口口声声说他对你有恩,难道他没有告诉你,这些所谓的‘恩’,来自于什么人吗?”许宥利提高了声音,“我靠着回忆过了这么几年,谁又能来抚平我心里的伤痛?”
香凝渐渐明白过来,可她知道这些年黄鸿烨对自己的感情并没有半分虚假,而她也早已将这个男人放在了心里。
香凝缓缓止了悲伤,拿出手帕将自己的泪痕擦去。
“也许天意弄人,我注定这一生飘零…不论过往如何,一切的错都因我而起…你可以恨我,怨我,甚至报复我,可如今,他黄家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请你放过他吧。”
“好,你既然非要帮他,那我就满足你…”许宥利盯着她,“只是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再离开这公馆半步!”
第一百三十章
黄鸿烨刚走出羁押他的那所公馆,黄鸿煊与许宥崇以及龚家瑶便一起迎了上去。
在那里,他虽不曾受皮肉之苦,可是精神上所承受的压力让他感到痛苦与崩溃。而此时,走出这道门,那股支撑着他精神与体力的意志忽然消落下去,他的腿马上软了起来。黄鸿煊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才避免了他跌倒在地。
黄鸿烨在即将跨上车门的瞬间,感到一阵眩晕,甚至有些恶心。他用力扶助黄鸿煊,镇定着自己。
“大哥,好了,一切都过去了…”黄鸿煊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我们先到宥崇那里休息一下,明天就回家。”
黄鸿烨被他们扶着坐进了车子,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停着的那辆轿车里,香凝正掏出手帕,默默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那天许宥利将她留下,答应了让日本方面不再催讨黄氏商馆的债务,并出面向农商部做了调停。
从林卿卿来找她的那刻起,香凝就知道自己要为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是,她没有料到,许宥利对自己曾经一往而情深。
她回想着那天林卿卿的话:“不管旧时代亦或新潮流,古往今来,爱情就是生死不渝。为了它,人可以奋不顾身,又或者转了心性。”
香凝矛盾着,因为心里磨不掉对黄鸿烨的那份感情;也权衡着,独身无依的日子让她选择相信许宥利对自己的情意。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红颜薄命。
“小姐,我们可以回公馆了吗?”司机的声音,打断了香凝的思绪。
“走吧…”香凝幽幽道。
淡淡的月光从窗帘间泻了进来,夜已经很深了,黄鸿烨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回想着睡前问黄鸿煊关于商馆的问题,可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多日子来的紧张与乏累,让他昏昏沉沉睡去,而此时,他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疑虑,下床踢踏上拖鞋,便走出了屋门。
黄鸿烨走到黄鸿煊屋门口的时候,见里面还亮着灯,他轻轻敲了一下门,得了里面的回应,便走了进去。
“鸿煊,你还没睡?”黄鸿烨问道。
“我同宥崇聊了一会子,刚从他书房里出来。”黄鸿煊站起身,将他迎到沙发上坐下,“大哥,怎么样,你睡得还好吗?”
“多日子没这样安稳地睡过觉了…”黄鸿烨苦笑一记。
“大哥…你受苦了…”黄鸿煊由衷道。
“是我应受的…”黄鸿烨长叹一声,“我捅了这么大的窟窿,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是自作自受!”
“过去的事情,何必再去提它?大哥,我晓得你的难处…你能平安回来就好!”黄鸿煊望着他道。
“我亏空了公账的钱,原本只想着挣点外快,把那些窟窿填上…”黄鸿烨摇了摇头,凄然地笑了一下,“人心不足蛇吞象,是我的贪心所致…”
黄鸿烨的话,黄鸿煊不置可否。他缄默着,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去接这句话。
“鸿煊,我晓得这些日子你们为了救我,为了保商馆,一定是到处奔波…”黄鸿烨垂下眼眸,“对不起,我真的对你们不起!”
“大哥,事情已经发生了,又何必再说‘对不起’?”黄鸿煊摇了摇头,“我们都是一家人,遇上了难事,必须要同舟共济。”
黄鸿烨听他这样讲话,心里只觉一暖:“大难临头,才晓得孰亲孰远…鸿煊,你跟我讲讲,商馆的事究竟怎样了?”
自从那天林卿卿找上门,廖玉凤心里便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这场操作。
廖玉凤联手许宥利调查黄鸿烨亏空公款的事,而后设下圈套,本以为可以借机买入黄氏商馆的股票,为日后黄卓骥接受黄氏商馆打下基础。然而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黄廷承会因此命丧黄泉,更没想到自己与许宥利的私情被林卿卿窥得。
廖玉凤并非怕事的人,可她心里却始终放不下黄鸿熠。而黄廷承的死亡与林卿卿的暗示,让她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正在廖玉凤忐忑犹豫之际,黄鸿煊筹集来的资金开始注入,而许宥利也莫名其妙松了口。她是个明白人,见风向不对,自然及时出面制止了廖昌明的收购行动。而廖昌明本就只为图利,见黄氏回收股票,知道黄氏根基未倒,也不想被人知悉自己趁人之危,便加了价格,将手里的黄氏股票抛了出去。
个中隐情,黄鸿煊并未尽数了解,只是他心里清楚,害自家商馆的不只有许宥利一人。
“大哥,是大嫂和二姐…”黄鸿煊开了口,“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商馆被人恶意收购。咱们商馆账上的钱不足以填补这个窟窿,母亲只能请大嫂与二姐出去筹钱…”
“玉梅和芳蕙?”黄鸿烨涨红了脸,“竟然到了让她们抛头露脸的地步…”
“事发突然,没有什么银行肯借贷给咱们…”黄鸿煊脸上有许多无奈,“大嫂去央了佟伯父,又幸亏二姐人脉广人缘好,加上王伯父在医界的名望,总算募齐了回购股票的资金。”
“那,日本银行那边又是怎么松的口?难道是姨丈出面了?”黄鸿烨追问道。
“姨丈下野了,回了他河南的老家。”黄鸿煊犹豫一下,“是宥利表哥,他出面调停的…”
“他?他害得我还不够?他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怎么可能来帮我?”黄鸿烨有些激动起来。
黄鸿煊踌躇一下,还是把话讲了出来:“是香凝,她去找了宥利表哥…”
“香凝…”黄鸿烨呆呆地望着黄鸿煊,一时间僵住。
“大哥,只要你平安回来,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再多想了。”黄鸿煊道。
黄鸿烨不回答,他低下头,把身子靠在沙发上。
“她们两个,都被我伤了心…可如今,我却靠了她们的援手,才得以保全…”过了许久,他才开了口。
“大哥,你能醒悟为时不晚…”黄鸿煊拍了拍他的肩膀,“香凝于你而言已经成了过往,可你与大嫂还有卓骐在…”
黄鸿烨忍下眼里的泪,他压低了声音:“是啊,我已经负了她,只有来生再还她的这份情…”
黄鸿煊见他这个模样,轻叹一声:“往事随风,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鸿煊…”黄鸿烨渐渐克制了心里的悲伤,“你说得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是的,大哥!你回去好好养养身体,以你的经验与能力,咱们商馆很快就能重振起来。”黄鸿煊道。
“鸿煊,我…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哪还有脸再回商馆?恐怕父亲也气极了我…”黄鸿烨的声音里有一些悲切。
“大哥…”黄鸿煊踌躇着,却也知道瞒不了他,“父亲…父亲已经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明天网站首页频道古言推荐️感谢支持)
“父亲…父亲…”,自从知道了黄廷承的死因,每到夜里,黄鸿烨总会在噩梦中惊醒。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深秋的夜晚,天高露浓,一弯月牙静静地挂在墨蓝墨蓝的天上。清冷的月光笼罩着万籁俱寂的大地,将夜色愈发显得幽暗。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如今叹气在他来说,已然是一种习惯。
无论柳韵琴还是黄芳蕙姐弟怎么劝说,黄鸿烨始终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就像一只钻进了壳的蜗牛,蜷缩成一团,不论白天,亦或黑夜。
黄鸿烨想着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恨过,悔过,更痛过,每一天,每一刻,没完没了地重复着这些思绪。他重新躺回到床上,可是翻来覆去还是毫无睡意。他伸手去摸枕边的安眠药,不得不借助药物来维持自己的睡眠。
宁静的夜晚,小院里难以入眠的并非只有黄鸿烨一人。
林卿卿端了一杯茶放在书桌上,轻声对黄鸿煊道:“鸿煊,这些日子你总熬夜,我给你煮了石斛虫草茶,你喝一些吧。”
黄鸿煊抬了头:“卿卿,也辛苦你每晚总这样陪着我熬…我们一起喝吧…”
林卿卿在他身边坐下,浅浅地笑了一下:“陪着你,我才安心…”
“不经手不晓得,商馆里里外外竟然有这么多事情。”黄鸿煊感叹了一下,“以前一切有父亲与大哥打点着,不晓得做生意的艰难,现在才明白他们当初的不易…”
“莫说这么大一个商馆,单说一个家,每天睁了眼,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有一堆的事。”林卿卿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喝点茶,也让自己缓缓神。”
“大哥自从晓得父亲过世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商馆的事情我去寻他商量,他也是一问三不知…”黄鸿煊轻轻叹了口气。
“经历了这么大一场变故,也难怪大哥会有这样的反应。”林卿卿望着他,“希望时间能治愈一切的伤痛,大哥慢慢会好起来的。”
“也只能如此了…”黄鸿煊喝下一口茶,“商馆现在虽说保住了,可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重新调整规划,棘手的难题也不少。”
“鸿煊,你辛苦了…好在三哥回来了,你们一起商量着,总是会好些。”林卿卿道。
“三哥是回来了,可是他似乎对商馆的事情并不感兴趣。”黄鸿煊道。
“三哥不是说在倒时差吗?你等他歇过几天,再去找他谈商馆的事。”林卿卿道。
“不是…”黄鸿煊摇了一下头,“三哥今天同我讲了,他在法兰西根本没有去拿什么经济学位…而是…而是在那里参加了革命党。”
“革命党?”林卿卿有些诧异,“法兰西也有革命党?”
“嗯,三哥说他游历了俄国,德国,还有许许多多西方的国家…”黄鸿煊有些激动起来,“那里兴起了世界革命,他们要推翻旧贵族,要提倡平等与民主。”
“就像宥崇哥说的那样?”林卿卿有些好奇。
“我也没太听明白,应该是吧…”黄鸿煊眼里有一丝光,可瞬间暗淡下去。
他是个饱肚中西方书籍的人,对中国与西方的历史与文化都有相当的认识。他在思想上与许宥崇很接近,甚至不比许宥崇认识的浅薄。只是他爱自己的家,爱林卿卿与黄卓骊,更清楚自己身为男人的责任。
“鸿煊…我晓得,你也是个有志青年,也同他们一样有一腔热血…”林卿卿放缓了语速,“谢谢你,扛起了这个家,也谢谢你,这样爱我与阿骊…”
“卿卿,你不要这样讲…”黄鸿煊放下杯子,拉起她的手,“对你和阿骊好,对这个家尽义务,那是我做男人的本分!我没有三哥他们那样的豪情壮志,我只希望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就好。”
眼前这个男人质朴而又简单的言语,却让林卿卿心里倍感温暖。
“卿卿,你嫁进来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要让你跟着天天操心受累…你信我,我会努力让商馆恢复正常…”黄鸿煊道。
“不要讲这样的话…我能做你的妻子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林卿卿轻轻捂住他的嘴,“鸿煊,我信你,你一定可以重振商馆的经济!”
“鸿煊…”林卿卿又唤了他一声。
“这里只有我和你,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见她欲言又止,黄鸿煊柔声道。
“我有一句关于商馆的话想说,只是不晓得合不合适。”林卿卿端正了神色。
“哦?关于商馆?”黄鸿煊鲜少见她有这样严肃的神情,便放开手,坐正了身子。
“我在想,咱们家这些年做的生意多数得姨丈照拂,如今姨丈下了野,你有没有想过商馆日后该如何运营?”林卿卿问道。
“这个…”黄鸿煊顿了一下,“你不提出来,我还真忽略了这点…”
“你这段时间上海杭州两地跑,忙起来难免会疏忽…”林卿卿望着他,“我在想,政府换了新财长,所有的的经济政策也都转了风向,倘若还是一尘不变维持原状,恐怕商馆翻盘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的话,黄鸿煊不置可否。这些年黄氏商馆生意风生水起,无不得益于许廷承这个财政总长。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商馆必须要有变革才成谋求新的发展。
“卿卿,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快讲给我听听。”黄鸿煊迫不及待道。
“不一定行不行的通,我先把这个想法同你讲,由你来判断可不可行。”林卿卿道。
“好,你讲,我听!”黄鸿煊道。
“如今时局不稳,不论哪行哪业都受到了影响,我们如果转型,就要去做民生最需要的行业。这样,不管太平盛世亦或战乱发生,我们的商馆依然可以稳定发展。”
见黄鸿煊听得仔细,她又接着往下道:“早前五嫂同我提过,她说王伯父与五哥他们在研究中西医结合疗法。我在想,如果我们与他们联手合作,成立一间医药工厂,专门做中西医的结合药品,那不就是独一无二的了?”
“太好了,卿卿!”黄鸿煊有些兴奋,“你这是一语唤醒梦中人…这个想法当真可行,我明天就去见王伯父,找他与五哥一道商量。”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兄弟几个虽说同在一个院子里住,可黄鸿熠回来的这两天被柳韵琴拉着一道往寺里给黄廷承做功德,又跟着拜访了几家亲眷,总算在回来的第四天夜里空了下来。
他邀了黄鸿煊,俩人一起走进了黄鸿烨的书房。
眼前的黄鸿烨,看上去是那样憔悴无力,脸上流露着失魂落魄的沮丧神情,眼睛里完全没有了从前的光芒。
黄鸿熠心头一酸,脱口叫了一声“大哥”,便疾步走了近前。
“大哥,我回来了…”黄鸿熠拉住黄鸿烨道。
“鸿熠…”黄鸿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黄鸿熠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心疼道:“大哥,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我想父亲他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模样。”
“父亲必然不会再想看到我…”黄鸿烨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是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父亲不会原谅我,而我,更不能原谅自己…”
黄鸿熠脸上现出了为难的样子,他未料到自己的劝辞反倒刺中了黄鸿烨的痛处。
“三哥,我们先坐下来,再陪大哥说话。”黄鸿煊见他这个模样,连忙接过话,“你这么多年没回来,给我们讲讲这些年在法兰西的见闻吧!”
黄鸿熠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我几乎游历了欧洲所有的国家,它们那里蓬勃发展的革命思想,已经对政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俄国的革命者推翻了罗曼诺王朝,他们建立了苏维埃政府,那是一个代表了广大人民意愿的政府。”
“这个我倒是听宥崇哥提过…三哥,都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现在算是信了。人只要有信念在,再难的事情也是能做到的。”黄鸿煊道。
“是啊,只要有信念,什么样的困境都能跨过,什么样的难事都能解决。”黄鸿熠又望向黄鸿烨,“大哥,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我和鸿灿、鸿煊都会和你在一起!”
“是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黄鸿煊靠近他们两个,“五哥今天在诊所有手术,改天我们兄弟四个一起痛痛快快喝一场。”
“有多少年我们几个没在一起喝过酒了?”黄鸿熠轻轻搡了一下黄鸿煊,“我走的时候你还没结婚,现在也是做了父亲的人了。”
“做了父亲,也可以赖着你和大哥一起喝酒的…”黄鸿煊挠了挠头,“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又可以像从前那样常常在一起聊天讲话了。”
“在外面的这几年,我会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现在好了,我们又聚到了一起。”黄鸿熠道。
“是啊,那时候你和大哥常常会带了我同五哥一道往西湖泛舟,还会带着往清河坊去吃各种美食。”黄鸿煊有心活跃气氛。
“你那时候就是个小毛孩子,”黄鸿熠调侃他,“我与大哥出门只要被你晓得,就像个跟屁虫似的缠着。”
“三哥你还好意思说,”黄鸿煊也回忆起来,“每次你都嫌我麻烦,还是大哥待我好,总会乐意带上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贪嘴,见什么要吃什么,可一回到家又肠胃不适,害得我和大哥总被母亲训斥。”黄鸿熠道。
“我那时候不是还小吗?见什么都稀罕…”黄鸿煊摸了摸后脖颈,有些难为情道。
“对,你呀,是见什么都稀罕…”黄鸿熠笑起来,“大哥结婚前往大嫂家拉嫁妆,你瞧见大嫂小内侄手里的陀螺都要借来玩一玩…”
“我的生活不该被回忆,它是该被唾骂与诅咒的!”黄鸿烨忽然大声吼了起来。
黄鸿熠与黄鸿煊一时怔住,惊讶地望着他。只见他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忧郁与悲伤。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出声了?”黄鸿烨沉默片刻之后,又大声叫起来。
“大哥,你怎么了?”黄鸿熠拉住他的双臂,问道。
“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承受这一切?就因为我是长子吗?”黄鸿烨咬着牙道。
“大哥,我们晓得你的难,也晓得你的苦…”黄鸿熠望着他,“可是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你又何必…”
“兄弟,什么是兄弟?这么多年,你们一个个逃离的逃离,反抗的反抗,只有我,只有我这么多年一直忍受着这个旧家庭的一切!”黄鸿烨歇斯底里起来,“我受够了…我不要…不要再忍受这样的生活!”
一种莫名的压抑充斥着这个屋子,侵袭着三个不同性格的兄弟。
“我,也想仗剑走天涯,我,也想快意逍遥游,我,更想牵一人白头…可是,我没有!我不能!”黄鸿烨愈发激动起来。
“大哥,你冷静点,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苦。”黄鸿熠劝道。
“痛苦?我的痛苦还少吗?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人生,换做你们又该如何?”黄鸿烨咆哮着。
“大哥,你总是把自己的不幸归结于这个家庭,难道我跟你不一样吗?”黄鸿熠不能忍受他,“我又何尝不是遵循了这个家庭的规矩,放弃了自己的爱人?”
“错了就是错了,你不要再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黄鸿熠定定地望着他,“错过之后去纠正它,克服它,而不是一味在这里忏悔。”
“你和我不一样!你能做的,我不能!我憎恨这种生活,可是我摆脱不了!”黄鸿烨用手捂住了脸,声音颤抖起来,“我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可是因为自己的愚蠢,非但没有成全孝子的名头,反倒害死了父亲…”
“大哥,你为这个家牺牲过的一切,我们都记在心里…”见他这个模样,黄鸿熠口气又缓了下来,“我刚才有些激动了,对不起!我想你说的是对的,我毕竟不是你,不是这个家的长子,我没有办法去理解你所承受的一切。”
他说到这里,黄鸿烨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大哥,你不要伤心,我们理解你!”黄鸿煊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过去的事情,就把它埋入黄土里吧…”黄鸿熠低声道。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黄鸿烨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凄凉。
黄鸿煊还想再开口劝慰,便被黄鸿熠拉住了:“咱们先走吧,让大哥自己静一静…”
两个人一道出了黄鸿烨的书房,各自回了屋。
这一夜,黄鸿煊辗转反侧,黄鸿烨的话不时在他耳畔响起,直到天光拂晓,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黄鸿煊迷迷糊糊间听到屋外有嘈杂的声音传来,他微微皱了眉,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还不及下床,就听到门外传来秋霞的声音:“七少爷,七少奶奶,您二位起来了吗?”
“醒了,有什么事吗?”黄鸿煊问道。
林卿卿听见秋霞的声音,披上外衣便下了床。
“秋霞,外面怎么乱哄哄的,出了什么事?”林卿卿拉开门,问道。
“七少奶奶,不好了,大少爷出事了…”秋霞疾声道。
“你说大哥怎么了?”不等林卿卿出声,黄鸿煊已经冲到了门口。
“刚才如兰去书房给大少爷送早餐,发现大少爷已经没了气息…”秋霞答道。
黄鸿煊心觉不好,一面往外走着,一面问道:“叫了五哥没有?”
秋霞紧跟着:“刚才黄管家让人先去请了五少爷,这才又来通知了咱们房里。”
黄鸿煊心跳加快起来,虽然极力镇定着,可没走两步,便绊了一跤。不等秋霞去扶他,他已经站了起来,疾步奔着黄鸿烨的书房去了。
刚跨进前院,黄鸿煊便听到了柳韵琴与佟玉梅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他又加快了脚步,到了书房的内室门口,拨开围着的家仆,便看见黄鸿烨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极了熟睡的样子。
“五哥,大哥怎么了?”黄鸿煊走近前,问黄鸿灿道。
“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黄鸿灿摇了摇头,“发现晚了,来不及了…”
“安眠药?大哥怎么会…”黄鸿煊难以置信。
“大哥从上海回来之后,总说睡不安稳,他让我给了他一些安眠药…”黄鸿灿皱了眉。
“你还我鸿烨!”佟玉梅不等黄鸿灿讲完,便扑了过来,“你为什么要给他安眠药,你就是要害死他呀…”
“大嫂,你冷静点!”黄鸿煊拉住她,“五哥怎么会去害大哥?你先听五哥把话讲完。”
佟玉梅虽然被他与红蕊拉住,可仍然嚎啕着,眼泪止不住的向外流。
“大哥的情况我同母亲讲过,应该属于比较严重的忧郁症,需要到诊所接受治疗。”黄鸿灿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柳韵琴,又接着道:“大哥识大体顾大局,懂得克制自己,鲜少会将情感发泄出来。可能商馆的变故加上父亲的离世,将他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爆发了出来,最终导致了这个病的发作。”
“我哪里晓得他会做这样的傻事…”柳韵琴扑在黄鸿烨的身上,“鸿烨…我的儿啊…是母亲误了你,母亲对不起你呀…”
在场的人,听着柳韵琴婆媳的哀嚎声,无不摇头垂泪。
屋外呼啸的寒风,肆虐着大地。阴沉的天空,布满了灰黄色厚重的浊云。当杭州城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黄鸿烨便被埋入黄土,永远的与这个他既爱又恨的尘世做了了断。
接连两个顶梁柱的离去,让黄家上下再度陷入了悲痛之中。
江南的冬日,本就阴冷潮湿,加上这些日子又连续不断的雨雪天气,让人更觉无处安放那一腔愁肠。
自从黄鸿烨离世那天开始,柳韵琴便茶饭不思。被子女们劝得狠了,也不过吃口稀粥,喝口参汤,就凭这些续着命。黄芳蕙见她这个模样,与丈夫商量之后,便带着柳承茂搬回娘家,陪她同住。
佟玉梅虽说不至于像柳韵琴这样哀愁,可心里的悲痛也不亚于她。每天跑去黄鸿烨的书房坐一阵子,呜呜咽咽地哭上两声,似乎成了她如今的惯例。
廖玉凤走近佟玉梅屋子的时候,她正从黄鸿烨的书房哭了一场回来。
“你怎么来了?”佟玉梅接过红蕊递来的热手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大嫂,我来了几趟了,总碰不上你。”廖玉凤道。
“找我做什么?”佟玉梅放下手巾,“来看看我这个寡妇吗?”
廖玉凤看她这个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憋着气,只是这气从何而来,她却不得而知。
“大嫂瞧您说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哪个心里不难过?”廖玉凤拉住她的手,“只是这些日子鸿熠刚回来,加上大哥…唉,我也是病了好几天。”
“我还不曾病倒,你倒好…”佟玉梅脱开她的手,“既然来了,坐下说吧。”
“大嫂,我来就是看看你同阿骐…”廖玉凤在她对面坐下,“我这个人,不会甜言蜜语去讲什么,可以后你与阿骐要是遇上什么事需要我出力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同我见外。”
“都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们母子还能再遇上什么比这个更糟心的事呢?”佟玉梅冷笑了一下。
她这句话,反倒让廖玉凤定下心来,知道她不过是因为失去了丈夫,将哀伤转成了对他人的怨气。
“话是这样讲,可毕竟是一家人,怎么能不操着你与阿骐的心呢?”廖玉凤望着她,“尤其我们两个,做妯娌时间最久,往日也最亲近,我可做不到只自扫门前雪。”
“你这份心,还真是难得!鸿烨走了,这个家如今轮不到我们房里当家说话,就是下人们,也不如过去待我那样殷勤周到了…”佟玉梅道。
“那些都是势利小人,狗眼看人低的…”廖玉凤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照说这个家,大哥生前出力最大,更何况,商馆最难的时候,筹钱最多的也是大嫂你。所以,不论讲到天边,家里任何事都不可以越过你去。”
“这话诚然,可旁人怎么看鸿烨的事,谁又晓得?”佟玉梅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等等,我怎么听你刚才那话,好像家里有什么事情背着我?”
“倒也不是什么事…”廖玉凤偷偷瞟了一眼她的神色,见她一脸狐疑,便又接着道:“鸿熠这人重情义,这些日子总念叨着大哥的好,弄得也是茶饭不香。”
“昨天我见他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就想着去宽解宽解他,谁料老七也在他书房里,正在同他商量商馆钱的事…”
“商馆?钱?”佟玉梅问道。
“他们嘀嘀咕咕,我隔着门,也没太听清楚…只是我听到鸿熠话里有什么债务啊,运作资金啊…总之,应该是在谈钱的事。”廖玉凤道。
“如今商馆哪里还有钱?现在这个家,恐怕也只有你跟我还能依赖娘家给些钱了。”佟玉梅道。
“这倒是,只是大嫂你忘了一个人…”廖玉凤接话道。
“谁?这个家还有谁能比得过我们两个?”佟玉梅有些不屑道。
“母亲啊,她老人家手里可攥着不少真金白银呢!”廖玉凤怂了怂眉,“老七娶了那样一个穷太太,如今大哥走了,他还能不去寻思母亲的东西吗?”
“这层我还真没想过…”佟玉梅将两手抱在胸前,“难怪,我说前几天关先生怎么来跟我核对我家借给商馆的钱,莫不是老七撺掇着要分家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众儿女还是头一回听柳韵琴这样大刀阔斧地讲话,即便心里有些异议,此时也没人敢跳出来反对。
“分给你们的钱,只要你们每房正正经经,不嫖不赌,也是足够生活了。”柳韵琴看了一眼众人,“至于商馆,玉梅娘家当初拿出那样大一笔钱来帮衬,还有藜旻娘家与其他几位亲戚,这些日后都是要还的。所以,眼下只有两个法子…”
“第一个法子,你们弟兄三个寻个人来接手,可是接了就要一并带上债务一起,这并不是什么沾光的事,反倒是坑了接手的那个…至于第二个,趁着现在商馆的名声还没倒,就将它卖了,也能把那些亲戚们的钱都还清了。”
“母亲,商馆是祖父传下来的,又凝聚了父亲与大哥的心血,所以这个商馆不能卖,我们务必要将它保下来。”柳韵琴话音刚落,黄鸿煊便阻止道。
“鸿煊,你这话虽说在理,可是讲得太轻巧。”柳韵琴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不想保下来商馆吗?可是商馆现在这个形势,又有这样大一笔债,要让你们哪个来扛?”
“母亲,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和三哥、五哥,虽然比不上父亲与大哥经验丰富,可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以后遇事我们商量着,一定可以让商馆渡过难关的。”黄鸿煊道。
柳韵琴听到这里,先摇了摇头,又跟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看着你姨丈下了野,商馆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你们哪个来扛,我也于心不忍呀!”
“母亲,鸿煊说的对!只要能保住商馆,我们可以把家里的古董字画暂时抵押,”黄鸿熠顿了一下,“还有您分给我们的钱,都可以拿出来先给商馆用着。”
“鸿煊想法不错,可哪年哪月才能填的平这个窟窿?更何况你回国不久,对商馆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要是接手商馆,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廖玉凤不等柳韵琴接话,直接开了口。
“我要不要财产,你有话说,我要不要保商馆,你还有话说,你还真是个‘贤妻’!”黄鸿熠听她这样讲话,便抢白道。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不等廖玉凤说完,柳韵琴便接过话道:“我还没咽气呢,你们就在这里吵吵,这个家不分能行吗?”
“母亲,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黄鸿熠瞪了一眼廖玉凤道。
廖玉凤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再与他辩驳,佟玉梅却开了口:“哟,你们这都唱得哪出啊?分家与商馆的事,莫不是你们早就一道商量好了,就只瞒着我们孤儿寡母?”
“大嫂,你别误会…分家我们都是才晓得,至于商馆,我们只是不希望它被卖掉。”黄鸿煊听她这样讲话,忙解释道。
“虽然欠了账,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父亲还留下那么大一堆古玩字画,恐怕外面还有股票债券,商馆何至于要被卖掉?”佟玉梅想起那天廖玉凤的话,心里便来了气,“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今天都是为了唱给我看,无非就是要我们母子不再去惦记这个商馆!”
“大嫂,你怎么能讲出这样的话来?”黄芳蕙抬头道。
“我讲哪样的话了?难不成是被我戳中了?”佟玉梅斜眼看她,“芳蕙,不是我说,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还整天回来掺合娘家的事,你是几个意思啊?”
“你…”黄芳蕙本想怼她回去,可想了一下眼前的形势,未免柳韵琴生气,便又忍了下来。
“这个家没了你们父亲,就该由我做主。我想分家,也用不着跟谁商量…”柳韵琴冷笑一声,“你们父亲留下的那点古玩字画,股票债券,我就是落下来了,日后高兴给哪个,就给哪个,还轮不到你来惦记!”
“母亲,您这话那就是冲着我来的了?”佟玉梅并不服气,“那好,等一会子我就给我父亲打电话,让他该要账就要账,不用再卖我什么面子。”
她话音刚落,柳韵琴便啪得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用去打电话,我明天就卖了这个商馆,一了百了!”
可佟玉梅此时也在气头上,加上黄鸿烨过世之后积压在心里的悲伤,此时统统发泄出来。
“论出力,鸿烨活着的时候没年没节没日没夜地干;论孝顺,家里事无巨细哪点不是他来为父亲分忧?”佟玉梅越说越激动,“他是让商馆遭了亏空,可难道他对商馆不是功大于过?现在他人不在了,你们说要卖就要卖,说要留就能留,只把我们母子隔了过去,这都是存了什么心?”
“刚才我的话,这一屋子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有谁要隔过去你们母子?”柳韵琴气得白了脸,“莫说卓骐是我长房长孙,就是二房的卓骁,我也不会少他一分!”
佟玉梅一见这个情形,心下一横,便把话都倒了出来:“我嫁进来这么些年,除去每个月那三百块零用,还真没沾你们黄家半点光。莫说商馆如今这个情形,就是风光如当日,我也不稀罕半分。可讲话要讲理,阿骐年纪再小,他也是这家的男丁,凭什么你们做其他决定之前不让我们娘俩晓得?”
“大嫂,你消消气,并没有谁成心要瞒你什么。”黄鸿煊道。
“大嫂,大哥不在了,我们同你一样难过,可你不能讲话做事不论理!”黄鸿熠也站了起来。
“我哪里不讲道理了?”佟玉梅反问道。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个名门出身的样子?”柳韵琴指着她道。
“大嫂,你好歹也是商贾之家出身,随便拨一拨算盘子,便该晓得鸿熠与鸿煊刚刚那番话对你和阿骐没有半分损失。你做什么要这样咄咄逼人,弄得一屋子人都不欢喜?”黄芳蕙也忍不住接了话道。
“我还没讲两句,你们就一个个来质问我,”佟玉梅只觉自己委屈至极,红了眼圈,“这摆明了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呀!”
廖玉凤妒恨黄鸿烨当初在这个家的地位,更恨商馆危机之际佟玉梅娘家伸了援手。加上黄鸿煊与林卿卿夫妇窥了自己私隐,让她内心始终惴惴难安。原本仅存的对于黄鸿熠的爱意与憧憬,在他回来敷衍着自己开始,她便后悔为了这个男人而给了这个家族喘息的机会。此时,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里恨不能让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
“大嫂,大家无论说什么,都是要为了把商馆保住。”一直没有出声的黄鸿灿也开了口,“大哥即便不在,你还是大嫂,我们做事怎么会隔过你去?”
“祖母,母亲,你们不要再吵了,我怕…”黄卓骐红了眼眶。
佟玉梅听到黄卓骐的话,低头又看见他一脸恐慌的模样,终归还是不能撕破脸皮,咬了咬牙,将话憋回了肚子里。
柳韵琴见她不再出声,到底心里还是感念佟家的援手之情,加上也顾及黄卓骐在前,便也缓和了口气:“分家的事就这么定了,至于商馆,你们四房再商量商量,这是个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