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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的五千年全文阅读

作者:张东楼     地府的五千年txt下载     地府的五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化凡

    人间比起地府来,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生机。地府虽然移植了很多植物,也引进了诸多鸟兽,但依旧改变不了地府是死后归宿的事实。充斥于地府的,自始至终都是浓重的死气。

    城隍府和人间供奉的城隍庙是一体的,神仙大多都有拓展空间的本事,善于此道的,可以在一个三寸的神像里开辟出几百亩的宅子。

    长安的城隍很懂得享受,碧游宫的门人大多都很懂得享受。大概是对道理领悟的不同,玉虚宫的门下就截然相反,看起来都破破烂烂的,一副穷鬼相。

    谢绝了城隍准备的早餐,寻个没有人注意的地方现身。穿过几条街,在一个街角,有个很小的摊子,一个夫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在卖面。

    看样子应该是住在附近的,食客们对这娘俩都很熟悉,在给钱的时候总是会摸一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看到我,欢喜着说:“叔叔,吃过早饭么?来吃碗面好不好?阿娘煮的面条可好吃啦!”

    我笑道:“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道:“我叫容容,叔叔你叫什么啊?”

    不等我回答,容容的娘就把她拉了回去,笑道:“容容这孩子总是没规矩,公子勿怪!”

    我笑道:“无妨,我挺喜欢这孩子的,劳烦大嫂煮碗面给我,我还没吃早饭。”

    容容的娘应下,又去煮面,留容容在这打趣。

    我正要再逗一逗这丫头,却被一个人的声音打断。

    “小妹妹,姐姐也要一碗面,去帮姐姐跟你娘说好不好?”

    小容容看过去,有点恍了神,迷糊的问道:“姐姐你是仙女么?姐姐好漂亮!”

    妲己捂嘴笑道:“姐姐不是,容容才是仙女呢!去帮姐姐叫碗面好不好?”

    “好!”容容很乖巧的跑过去和她娘说有个仙女姐姐要一碗面。

    我问妲己,道:“你怎么来了?”

    妲己瞟了我一眼,颇为气愤的说道:“君上还好意思问我,明明是君上连个话也不留,就跑去来好几个月。要不是昨日长安的判官给地府的文书上说你在长安,我还不知道该去哪找你。”

    我不好意思的说道:“走时太急,忘了和你讲,地府怎么样?”

    妲己道:“扶苏已经刑满了,我和玉鼎真人说了你之前的意思,现在怀城已经交由扶苏负责,我和虞姬都搬去阎君村了,现在在阎君殿做文书,项羽被移交到地狱了,刘邦没事就过去嘲讽他。嬴政接了整顿军备的任务,带着文武两班在没日没夜的操练士卒,韩信也被他抓了过去,二阎君怨了他好久。”

    妲己并不知道地府准备对匈奴地府用兵的事情,所以很难理解嬴政等一群人的热情。秦始皇帝活着的时候其实只是在干两件事情,一个是消灭内部的敌人,一个是对外持续的扩张。大秦的军功爵制度,注定了有秦一朝充满了扩张的欲望。消灭自己的敌人,瓜分敌人的土地,这是秦人永远的不灭的追逐。

    地府没有内部的纷争,嬴政就只剩下了一件事,就是对外扩张。苏秦和诸子联盟去西方交流,未必没有打前站的意思,苏秦和张仪的政治默契,是古今罕见的。去黄泉之国的事还要等很久,勾陈大帝还在天界忙的吃不上饭,能先打击一下匈奴地府,对嬴政一伙来说应该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

    容容端来了两碗面条,又坐在旁边,两手撑着脸颊,笑着问道:“叔叔,仙女姐姐是你的妻子么?她好漂亮啊!”

    我玩笑道:“我也想有一个仙女一样的妻子啊!可惜叔叔还没有娶妻。”

    妲己白了我一眼,笑着对容容说道:“姐姐很想嫁给叔叔,可叔叔不愿意娶姐姐!”

    容容一脸怨气的站了起来,指着我问道:“叔叔干嘛不娶姐姐,姐姐这么好!”

    我尴尬的埋进碗里吃面条,这孩子是从哪看见妲己好的?就因为妲己漂亮么?

    妲己把容容抱在怀里,笑道:“小妹妹,你放心,叔叔再过两年就会娶姐姐啦!到时候你来做我们的媒人好不好?”

    容容乖巧的点了点了头,又跑到地上去玩。

    我伸手对着容容点了两下,妲己问道:“君上这是在做什么?”

    我笑道:“给未来的媒人留个记号,免得成亲的时候找不到!”

    妲己羞红了脸,嗔道:“君上不要胡闹,说正事!”

    我道:“我看这个叫容容的孩子有些仙缘,留个记号,将来若是无人渡她修道,我或许可以收她入门。”

    妲己疑惑道:“为何不现在收她做弟子呢?”

    我解释给她,道:“她现在年纪太小,尚有母亲在世,也未经历尘世起伏,还不到时候。而且我现在并不想带一个弟子在身边,她是否与我有缘,还需留待以后。”

    妲己又问道:“君上还没说为什么要来人间。”

    “我修行上遇到了一些问题,需要来人间参悟。你要随我一起么?”

    妲己笑道:“自然要一起,自封神结束,我还没再来过人间呢!”

    我苦笑着摇摇头,希望她不要再想起伯邑考才好。

    咸阳城是秦国的旧都,曾被项羽屠城纵火,如今过去了数年的时间,还依旧看得见当初大火焚毁的景象。还居住在此地的大都是老秦人,他们舍不得昔日的大秦帝都,也无法忘怀那千古一帝所带来的荣耀。

    咸阳宫的废墟上并未有什么残垣断壁,刘邦在定都长安的时候,把所有能用的材料都拿去建造长安了。长安的城墙存在这咸阳宫的延续,汉朝皇帝最尊贵的印玺依旧是秦皇用和氏璧刻成的传国玉玺。

    我带着妲己走过废墟,试图寻找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未曾改变过的东西。

    妲己颇为伤感的看过咸阳宫废墟,道:“这世上的王朝更替,苦的始终是人自己啊。”

    我安慰她道:“人间不会有永恒的王朝,这是一种定数,凡人一生本就是苦中求乐,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妲己抓住了我的手,说道:“君上,我想回冀州城看看,你可以带我去么?”

    我笑道:“自是可以的。”

    冀州城并不好找,八百年岁月足以埋掉许多的城墙屋舍,也足以改变人间的山河走向。

    好在人间现在有了许多城隍土地,大都经历过商周时期,问了足有十几个,才找到了冀州城的位置。

    这里已经不再是一座城池,甚至连一个村落都谈不上,只住着几户人家。看情形,是在这里垦荒的。

    妲己显得很失望,她在人间的时候,在冀州城出生,在冀州城长大,出了冀州城不久就被九尾狐夺舍。她在人间的记忆,都寄托在冀州城了。

    我感觉的到,她拉着我的手在缓缓的握紧,那是一种关于无奈的表达。这世界上神仙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也有很多神仙做不到的事情,但能真正把神仙挡在门外,就只有时间。

    追溯再久远的光阴,也无法干涉那个时间所发生的事。充其量,做一个看客而已。从遥远的古神到今日的神仙,没有任何生命,可以逆转这个世界的光阴。

    我也握紧了她的手,施展了陆压道君传给我的法门。周围的景象开始倒退,越退越快。妲己在惊讶中见到了冀州城,见到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见到了自己在人间的家。

    她拉着我跑起来,边跑边说:“君上,快来,我带你去看我住的地方!”

    我笑着跟着她一起跑,却没告诉她,在八百多年以前,我曾来过冀州城,看过她和她父亲一眼。

    妲己是笑着离开冀州城的,走的时候还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她已经拉了很久了,却全然没有松开的意思。我虽知男女有别,却也不好违了她的意。

    我们又回到了长安,在距离长安不远的渭水河畔停下,听着滔滔流水。

    我对妲己说道:“渭水真的是个神奇的地方,无怀氏在此得见仙师,姬昌在此见到了姜尚。嬴稷在这里埋葬了白起,吕雉在这里掩埋了韩信。”

    妲己笑道:“难怪白起和韩信会那么快的熟络,原来都被埋在这里,而且都是被君王所害。”

    我说道:“公侯将相,最怕君王不相容。你可知七国战乱为何最后嬴政取了天下么?”

    妲己道:“不知,当初看嬴政,也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解释道:“嬴政很会用人,他和刘邦又有些区别,刘邦知人善任,却始终怀有疑虑。嬴政有用错人的时候,却一向用人不疑,王翦和李信就是很好的例子。”

    妲己笑道:“所以就连项羽和韩信这两个对头,也都服了秦始皇帝!”

    我也笑道:“不错!老嬴其实很适合做阎君,比从古到今所有的阎君都适合。”

    妲己揶揄道:“嬴政去做阎君,君上是不是就可以偷懒了!”

    我:“.…..”

    妲己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渭水河畔烤鱼吃,总是很有诱惑力!当年姜尚都没干过的事,被我和妲己干了。

    寻了几条将死的鱼,开了鬼门把魂魄送入地府,然后燃起火堆,做好叉子,烤鱼来吃。现在很少有神仙这么干了,神仙在这几千年里愈发的注重自己的外表,时刻都要维持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其实神仙这个群体都知道,看着仙风道骨的道人,更多的可能是一个猥琐的小老头。就如太白那样!

    太白在天界引起了一场潮流,越来越多的神仙都把自己弄的白发白须,一身白衣。月老对此提出过抗议,这套装扮一直是他的专属,被太白山寨了而已。现在搞得满天界都是,实在是不雅。

    但没人理会月老的抗议,毕竟大多数神仙都和月老没有什么往来。月老的工作也很少和其他的部门产生接触。

    天帝很乐于看见一群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即便这些老神仙的岁数加起来也不到天帝年纪的零头。天帝或许觉得这有助于提升天界的素质吧,但实际上,猥琐的本质并未得到丝毫的改观。

    太白和杨戬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看了看他们当初制定的行程,大概已经到了那个姓宙的主神那里,再过些年就可以返程了。

    范蠡没事的时候还在阎君殿念叨着诸子会给他带回什么样的特产,当初他是给诸子提供了大力支持的。虽然现在生意都送给了西施,但不妨碍他对诸子们收获的期待。

    渭水的鱼味道不错,虽然我并不认得吃到嘴里的是什么鱼。

    妲己也不认得,但她显然是不会考虑这件事,吃着好吃就行啦!

    人间的夜色似乎具备了一种地府所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生命的静谧。蟋蟀叫、蝉鸣,青蛙在蹦,夜莺在唱歌。明明是打碎了这夜晚的寂静,却又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宁。

    人的清静,仙的清静,生命的清静。

    我没用动用任何的法术,却依旧感觉自己听得见千里之外的声音,感受的到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律动。那是大海、是山川,是一切有形与无形的律动。这种律动沟通着天地间所有的存在与不存在,这律动就是天地间的道和理,似有还无,说无还有。

    我尝试去接触,去感受,放飞自己的思绪,任由它跟着这股律动遨游。仙与人的不同,大概就是对着天地的感受吧。仙与人的相同,或许也是在这上面。

    我或许需要更多的感悟,更多的与这人间的接触。我或许应该试着融入凡人的生活,体会一下做凡人的滋味。神仙距离凡人太远了,即便听得见祷告,也未必肯分神去在意。

    或许老二说的对,我们真的是离人间太远了一些,以至于因为穷纠仙道奥妙而忽视了凡世的根本。

    妲己不知何时坐在我旁边,歪着脑袋,靠在我肩上。

    “君上在想什么?”

    我笑道:“我想体会一下凡人的生活,你要来么?”

    妲己笑道:“十阎君还惦记着君上回去干活呢!君上要不要先知会地府一声。”

    我道:“无妨,玉鼎在顶我的班,我晚点给他们写封信就是。”

    妲己问我道:“君上打算如何体会凡人的生活?”

    我笑道:“自然是找个村落,买房置地、垦荒啊!”

    妲己笑问道:“那君上是不是还要娶个媳妇啊?”

    我指了指她,道:“这不就是我的媳妇么!”

    妲己脸色一红,嗔道:“谁是你的媳妇!”

    妲己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我,她好像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任何要求。我把她变得丑了一点,太美的脸在凡间只会是一种祸源。妲己在抗拒中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只希望这段日子快点结束,好快些变回来。

    我带着妲己在长安西南的杜城周围寻了一处村落,这里刚好能望见鸿固原,原上可以开垦出许多田地来。

    这地方叫郭家村,郭姓人家占据了大多数。村民们很朴实,对我和妲己很接纳,帮助我们搭建了房屋。

    一间不大的茅草屋,一间厨房、一间卧室,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拴着一头买来的老黄牛。

    村里的人很羡慕我和妲己,一头黄牛抵得上几个壮劳力,战乱才结束了没有几年,耕牛的价格丝毫不比一匹骏马便宜。

    我抽空给老大他们写了信过去,他们对我的决定意见并不统一。

    老大:“珍惜机会,打通境界,地府等着你回来!”

    老二:“有什么感悟记得和我讲,如果可行,我也去试试!”

    老五:“我已经提议了阎君轮休,申请已经发到天帝那里了!应该可以通过,以后可以常去人间转转!”

    老六:“别在人间停留太久,嬴政他们正在训练骑兵,到时候打击匈奴地府,你得回来看戏!地府的新钱也要投入使用了,做的很好看!”

    老七:“在人间好好放松一下!”

    伊挚:“早点回来,偷懒要适度!”

    范蠡:“别听伊挚的,不是忘了回来就行!”

    玉鼎:“放心,我有经验,会代你处理好这些事的!”

    最后还有一封颇具怨念的信,是老八从天界发来的,字迹潦草,连竹简都要被刻穿了。

    “为什么是玉鼎!!!不应该是我这个曾经的八阎君更有经验么!!!”

    我没回复老八,他也就是发发牢骚,天界还离不开这位东极青华大帝。帝君的位子总是最忙碌的地方之一,无论是地府还是天界,都是一样的。

    蒙恬在人间发明的毛笔或许也应该在地府普及一下,总是拿刀刻来刻去的太不方便。想到这里,我又给范蠡写了封信过去。

    范蠡是阎君中最善于发现商机的,或许可以给地府的财政带来更多一些的可能。

第三十二章、问道

    凡人的生活总是平淡而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问春夏秋冬,不闻政局变幻。

    萧何在刘盈登基的第二年、魂归地府。关龙逄带着上百名鬼卒守在萧何家里,长安的城隍就蹲在萧何的病床床头。萧何被长安的城隍判官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六阎君那里。

    老六自是满意的很,特意发了公文褒奖,并提倡人间的城隍判官都要以此为榜样,深入学习,提高办事效率。于是长安的城隍和判官都出了名,满人间的同僚都在暗地里骂他们给大家增加负担。

    关龙逄倒是不以为意,长安的城隍跑到我这诉了几次苦,干抹了半天眼睛,就是没看见眼泪掉下来。

    妲己比我更适应人间的生活,虽然也并未强到哪里去,但总是要强过我的。我成仙之前也并未在俗世逗留多久,十二岁就追随在老师左右,做了出世之人,自是不懂得什么人情往来。

    妲己不一样,冀州候苏护的女儿,在当初的冀州城里,可是名气大得很。一个女人,长的漂亮又聪明有学识,心底只要不是太坏,就一定会招很多人喜欢。妲己当初就是这样的女人,当然她现在被变化之后的模样,也就是普普通通,但农户们并不在乎这个,他们只在乎你是否合群,是否容易相处。

    人情往来,妲己比我更加熟练,我主要在做的,就是带着老黄牛去垦荒。

    鸿固原上并不禁止开垦,到现在还有大量的荒地。战乱才结束了不久,地府的魂灵才刚刚大规模的开始投胎。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虽然听起来并不悦耳,却是千秋以来的一句大实话。太平世道想恢复人口,也需要等上几十年的光景。

    鸿固原上并没有太多垦荒的人,郭家村是离这里最近的村落了,却依旧要走上很久。村民家里的劳力也都有限,照顾不了大片的田地,在村子附近的几亩地,就足够养活一家子了。

    刘盈是个懦弱却仁慈的皇帝,吕雉是个英明狠辣的皇后。这对母子身上很难找到共同点,但两个人现在在做同一件事。

    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历代的帝王似乎都是这么干的,夏启、商汤、周武王,刘邦,好像只有嬴政没有这么做,嬴政在横扫六合、一匡天下之后,依旧在充满斗志的扩张,他似乎永远不知疲惫,也永远充满了对土地的渴望。

    阎君们一直希望能够改变嬴政,让他多一些淡然。少一些野心,他是个很好的阎君候选,我们很期待他能够修成天仙。地府的阎君还缺了四个,这样一直缺位下去,对地府的稳定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人间已经很难见到练气士了,仙道的修行同商周时期相比,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修行者们打开了入世的大门,在红尘之中反复打磨着自己的道心。

    隔绝尘俗的出世之人愈发的稀少了,曾经的很多东西在今日人间都见不到了。上古的书籍在人间失传,口口相传的历史在漫长的岁月里只留下了被当成神话故事的片段。神仙离尘世的距离似乎真的有些远了,或许可以给天帝建议一下,定期安排一批神仙到凡间来体验生活。

    妲己的呼唤声把我从黄牛的背上唤醒。被人叫做夫君的滋味真的很难表达出来,像是多了一种羁绊,又像是多了一缕阳光的温暖。

    我说不清楚是喜欢这种感觉还是厌恶这种感觉,又或是两者兼有。

    接过妲己递来的水和吃食,坐在田地陇头,开始嚼手里的饼。关中的人们对面食有着一种痴迷,大饼是所有农户钟爱的食物,便于携带,又能顶饱。

    妲己烙饼的手艺是和村头的王大娘学的,显然是没有学到精髓,饼硬的有些嚼不动,转头看了看妲己的眼神,还是吃下去吧。

    妲己很开心的看着我今天开垦出的荒地,不足半亩的田地放在任何一个农户眼里,只怕都要鄙视的很。妲己却不在意,多和少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感觉。

    虽然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但所谓活着,并不仅仅是生人的专属,死后的世界同样有活着的意义,只是鬼魂们大多执念深重,不是舍不得七情,就是断不尽六欲,大多数的时候都不会像在人间那样好好生活。

    身边都是这样的鬼,自然不会有多少活着的感觉,但在人间不一样,周围都是充满希望和生气的友邻,活着的感觉分外的浓烈。

    “夫君,咱们在这些田上都种小麦好不好?以后在家里弄上石磨,可以自己磨面来吃!”

    我笑道:“好啊,我很期待你能给我做出什么好吃的来!”

    妲己红着脸跑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可以感觉到她心里的轻快与喜悦。这种感觉很奇怪,我还是第一次在不用法术的情况下感受到一个人、或者一个鬼、一个神仙的内心。

    我的清净并没有维持太久,一块饼还没有吃完,四个老头就来到了这片地头。

    天上的白云飘飘荡荡,微风阵阵轻拂。一头老牛拉着简陋的木板车晃晃悠悠的走,这牛的年纪怕是已经不小。

    赶车的老头比拉车的牛还要老,老的有些拉不动缰绳。车上还坐着三个更老的,白发白须,满面沟壑。

    这四个老头只有一个地方显得自己并不是很老,就是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还是很明亮,显得纯净无邪。这是赤子的眼睛,可见这四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普通,尘世之中很少有人能让自己心如赤子。

    赶车的老头第一个蹦下来,我实在想不到这样年纪的老人还可以做出蹦的动作。

    四个老头依次蹦下车,对我躬身一拜,依次说道:“东园公唐秉、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夏黄公崔广见过先生。”

    我摇头道:“你们四个的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三百岁了,我又怎么会是你们的先生,你们怕是找错人了。”

    唐秉笑道:“先生所在之处,紫气盘绕不去。我等自是不会认错人的。”

    周术也道:“昔年尹喜见紫气东来,知是圣人将至,我等虽不如尹喜,却也有些望气的本事。”

    崔广道:“先生不要推辞,我等诚心而来。”

    吴实拜道:“还望先生,为我四人指明道途,我等不胜感激。”

    我苦笑道:“你们真的找错了人,与其寻我还不如去拜城隍庙。我非天界来客,不适合传授你们成仙的道理。”

    唐秉四人颤巍巍的跪坐下来,再次躬身下拜,道:“先生不管来自何处,总归走在我等前头,我四人在商山苦修数十年而不得飞仙,故应张良之邀而入世,欲求仙道,如今也有几载,却依旧毫无进展,望先生怜悯我等。”

    我把最后的一块饼吃进肚子,才道:“昔年道祖过函谷关遇尹喜,故留下道德经三千言。又渡尹喜成道,今日既然被你四人寻到,也算是你们的缘法,我就回答你们一人一个问题,能否成道,还要看你们自己。”

    四人拜谢,唐秉第一个发问,道:“敢问先生,如今成就仙道之法几何?于人间何法为贵?”

    “道理无尽,成仙之法无穷。于人间言,无有贵者,唯适合而已。道祖出函谷关时,于人间留下两条通路,一日白日登仙,以地仙之身守天界接引,封做城隍土地,常驻人间。二是尸解成道,断去人间种种,承负因果皆归于空,魂入地府之时成地仙之位。”

    吴实再问,道:“敢问先生,于修行言,地府与人间、天界有何不同?”

    我笑道:“人间道理几度更易,气息驳杂,诸般因果纠缠,难以脱身。地府是死后归宿,因果易消,气息纯粹,修行事半功倍,易于成道。天界乃此方世界精华汇聚之地,超凡脱俗,自是一日千里,然非天仙不可于天界久留,境界不到,求而不得。”

    周术又问,道:“敢问先生,可能指点我四人成道之机?”

    我点头道:“你四人出世而入世,世俗羁绊难去,皆因于尘世之中修行,而未还与尘世,与人间有因果不清,还报于尘世,便是你等成道之机。”

    崔广最后问道:“先生,人间何人可白日登仙?”

    我道:“人间得道者,淮阳一老尔。”

    说罢,起身牵住黄牛,继续垦荒。

    唐秉又在我身后喊道:“还未请教先生名姓?”

    我自顾自的垦荒耕地,道:“无需多问,有缘自有再见之时。”

    四个老头又在田地间坐了很久,才又依次上了牛车,赶着拉车的老牛,慢慢的回长安去了。

    远远望去,倒是有些隐士的气象。

    妲己在四个老头走了之后跑了过来,帮我扶着犁。

    问道:“夫君,那四个老头找你做什么啊?”

    我笑道:“此处无人,无需装下去了,那四个老头就是商山四皓,在人间有些名声,也算是半个练气士。来问我修行之事。”

    妲己疑惑道:“他们是如何得知君上在此的?”

    我解释道:“这世上有一门望气之法,能观气运变幻,神仙异象。他们望见紫气在此盘绕不去,自然知道有神仙在此。”

    妲己笑道:“那他们不是总能找到神仙了?”

    我摇头笑道:“凡人哪有这样的本事,他们能见到我,还不是我愿让他们来见。人间的修行者不多,不妨给些机缘。”

    妲己似懂非懂。

    我道:“好好扶犁,陇要歪了!”

    妲己慌忙的把犁扶正!

    又道:“君上,今日里长来贴了告示,朝廷要征官了,各地都要举贤,君上要不要去做个官?”

    我笑道:“顺其自然就好,再说咱们刚刚搬过来不久,估计也不会被乡民举荐。”

    妲己嬉笑道:“我很想过把官太太的瘾!我还没做过官太太!”

    我笑着摇了摇头。

    妲己越来越活泼了,和在地府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或许是那时候总是忙于案牍,没有什么时间散心。到了人间之后,有了放松的时间,所以让她找回了一丝青春的过往。

    妲己死的时候很年轻,正是青春年华,她的懂事让阎君们都忽略了她当时只是一个年轻的鬼。后来大家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妲己已经成了一个年长的鬼,成熟沉稳,看不出半点稚嫩。

    我还是喜欢妲己现在的样子,没有那么死气沉沉,像极了人间的妇人,简单、平淡而不娇柔。

    鸿固原的天空中飞过几只大雁,或是来自遥远的地方。我和妲己对此时的人间来说,又何尝不是远方的来客呢?

    不过是鸿雁来自他乡,而我们,来自久远的时光吧。

第三十三章、灌饼

    村头的郭家老二,今日娶妻,娶的是胡家庄子上胡老三家的闺女。村子里每户人家都去了人帮忙,妲己也去了,我总觉得妲己看热闹会多过帮忙。

    我在喂了老黄牛之后,也去了郭老二家。

    “吴大哥,快里面请,新娘子马上就到!”

    郭老大笑着把我迎进院子,我在这里的化名是吴启。

    进了院子,很多人围在里面,年长的在堂前坐着,年轻的在堂下站着,年幼孩子则是提着大红的灯笼到处乱跑。

    天色还没黑下来,搞不懂这些孩子的乐趣。

    郭老二的父亲郭仲是郭家村最年长的老人,以前投过军,做过伙长。走的地方多,见识广,十里八乡对他都很信服,见我进到院里,就招呼我过去。

    “吴启啊,里长前几日来过,要我推举贤达,我昨日把你报了上去,你要做些准备,过几日可能要有上官考教你。”

    我疑惑道:“长者何故推荐我?我毕竟才搬来不久。”

    郭仲捋着胡子,大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大人物,当年的大将军、楚王、淮阴侯韩信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他又说道:“我当年就见过,还跟着大将军在垓下围了项羽。我这双招子亮着那!你和你夫人可不像会干农活的样子,倒像是读书人和大户人家的小姐。隐瞒了不少吧。”

    我真是小瞧了这些普通人的智慧,没想到这郭老头还是韩信手底下的兵。也不知道韩信对手底下的底层军官会不会有些印象。韩信在城中操练的时候我去看过,调度的时候,命令的确可以下到伙长一级,但他手底下那么多伙长,记得郭老头的可能估计也不大。

    搪塞了几句,逃离了郭老头的追问。妲己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妇人堆里跑了出来,拉着我的手,握的紧紧的。

    妇人堆里有人在喊:“哟!这么害羞啊,不就问了几句成婚时候的事么!都是那时候过来的!”

    妲己红着脸,悄声对我说道:“我才不是害羞,只是没成过婚,哪知道要做些什么,我怕漏了馅!”

    我反握住她的手,笑道:“那就和我一起吧,我还是第一次在人间看见别人成亲。”

    妲己点了点头,她活着的时候倒是见过别人成亲,但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八百多年,风俗习惯早就大改。在地府的时候,倒是也参加了老四和妇好的亲事,但那时候用的礼仪更为古老。我到现在都觉得那就不是成亲,那是抢亲!

    妲己的感受和我差不多,哪有骑着战马,穿着铠甲成亲的。

    郭老二的婚礼比老四的要正常的多。

    农户们并不富裕,但还是借了辆牛车,拉车的是个青牛,郭老二带着一朵红布裁成的花,骑在青牛背上,新娘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衫,头上插着几根银白的簪子,看起来有些年头。

    “新娘子真好看!”妲己悄悄的趴着耳朵。

    我小声道:“没有你好看!”

    妲己红着脸掐了我一下。

    郭老二把新娘子迎下来,在一群人的簇拥里进到大堂。说是大堂,其实也只是空出来的一间空屋。屋子不大,只能站着几个人。

    郭老大提前把门板拆了,大家就站在外面踮着脚往里面看。

    礼官是个比郭仲岁数还大的老头,是郭仲特意从杜城请来的乡老。小地方的婚事,有乡老来主婚,已经是件极有颜面的事情了。

    乡老尽量喊得很大声,宾客们也都很配合的安静下来。

    郭老二和他的新婚妻子开始拜天地、拜高堂、对拜。

    这种三拜的习俗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虽然活的足够久,却从没有注意过这种事情。地府并不在意一个鬼在人间的种种关系,一死成空,人间的夫妻地府,就不会再是夫妻,除非两个鬼在地府又成了亲。人间的父子、母女到了地府也不会再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若是彼此承认,那就还是亲人,若是彼此不认,那就是陌路之鬼。

    地府里,鬼与鬼的关系很淡,淡的趋近于无,人间的亲朋故旧在下面未必还能重逢,重逢了也未必还是当初那般亲密。人会出于某种需求或顾忌而维持一种关系,神仙和鬼不会。尤其是对神仙来说,越少的关系就代表着更少的因果,这对修行大有裨益。

    新娘被送进婚房,新郎跑出来陪宾客饮酒。妲己又去和那些已婚的妇女坐在一起,我和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围在一桌。

    郭老二的酒量很有他父亲的风范,三十几桌转下来,喝了不知道多少酒,却还没有醉趴下。我当然也不会醉,不封住境界的情况下,杜康亲自酿的酒都醉不倒我,更别提这些人间的酒了。

    郭老二很豪迈的喝倒了一桌的年轻人,又瞄向了我。

    郭仲很开心的看着这个儿子,郭老二很像他年轻的时候,够豪气!

    郭老大也醉醺醺的给他兄弟打气,喊着说要把我也灌倒。

    妲己在远处担心的看着我,我笑着点点头。她并不是在担心我,她是在担心郭老二,郭老二把自己喝到死都不会把我喝倒。

    郭老二豪气的拎来两坛酒,坏笑着给了我一坛,道:“吴大哥,来,咱兄弟喝个痛快!”

    我笑道:“好,那就喝个痛快!”

    拍开泥封,一人一个酒坛往肚子里灌。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喝酒,挺有趣的。

    妲己装作很担心的样子跑过来,两只眼睛担忧的看着我。

    旁人只当她担心夫婿喝坏了身子,我却知道她这是提醒我差不多就行了。

    差不多喝尽的时候,松手把坛子一摔,往妲己身上一靠,装作迷迷糊糊的说道:“不…不喝了,你…你去陪新…新娘子去,我…我找我夫人!”

    郭老二口齿不清的说道:“好…吴大…大哥你…你早些休…休息,我…我去看…看新娘子……”

    妲己嗔怒着把我扶出郭老二家,一路把我扶到家门口。

    才揶揄道:“夫君还要装醉么?莫非要让妾独守空房?”

    “哈哈!”我笑道:“你和那些妇人们学坏了!回到地府只怕要被其他阎君们笑话!”

    妲己红着脸打我,我一边躲开一边逗弄她。

    她有时候,比她养的那只小狐狸还要可爱一些!

    妲己还是没能做成官太太,郭仲对我的举荐没能通过,毕竟我才搬到这里不久,在这附近还没有什么名声。

    我也不想有什么名声。“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真正贤明的人,很少去争名,争名之徒多为贪权好利者,此等人身居高位,不是百姓之福。

    仙与人的不同,或许就在争与不争,人爱争,财权气色都想胜人一筹。仙不争,居于高位也是无奈而为,天帝从不给神仙批辞呈,天界还没富裕到可以接受辞职的时候!

    曹参接替了萧何的相位,并未作出什么改变。张良再一次拒绝了高位,安心留在家里修行。他更想离开长安,到深山之中寻仙仿道,但吕雉感念他保全刘盈太子位的恩情,不肯准许。

    也幸好没有准许,人间的神仙基本都是些城隍土地,深山老林里想要找到神仙,实在是有些不可能。

    据关龙逄说,萧何已经正式开始了在地府的工作,六阎君已经回到了阎君殿,十阎君很羡慕,现在正在眼巴巴的等着张良死下来。我估计伊挚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等,张良的健康状况一直很好。

    嬴政的大军已经枕戈待旦,只等着做完最后的准备,就可以出兵征伐。

    地府这一次不会出动任何一位天仙,虽然地府也只有老五、老六、老七、伊挚、范蠡这五个阎君是天仙。但对面更少,对面只有一个天仙。

    地仙中会有嬴政、伯希、庄子、鬼谷子四位出动,老大正在炼制一件能由地仙操控,但可以压制天仙的法宝。这玩意很有难度,但可以最高程度的证明己方的实力,使四方大大小小的地府不敢像匈奴地府那样太过嘚瑟。

    阎君们不打算以大欺小,只打算以小压大。

    老二对这种行为很不爽,他觉得这样需要的时间太久,别人招惹过来,就应该第一时间打回去,这样才更具有威慑力。

    调集兵马,整顿军备之类的用时太长,长的都快没人记得对方曾经招惹过自己了。神仙又不是君子,没必要十年不晚,神仙一向可以说报就报的!

    老大屡次拒绝了老二的当即报复理论,并指出金仙欺负天仙只会被认为是依靠境界压制,拿地仙去怼天仙才能震慑宵小。

    虽然阎君们都不太懂,地府的宵小在哪里,但还是觉得老大的话很有道理,于是老二的意见被丢到了一边。

    关龙逄带了一封公文给我,很正式的公文。

    上面盖着地府八位阎君的大印,包括我的大印,玉鼎那个老小子居然拿我的印来给我发公文!

    “九阎君亲启:嬴政等文武臣下,皆已枕戈待旦,只待宝物炼成,即可北伐。届时需九阎君往人间匈奴领地一行,以免有魂灵逃窜至人间。”

    我:“.…..”

    这伙不靠谱的家伙是觉得胜算在握了么!还没开打就先要求我堵住对方的后路?我去堵门,对面得什么样的运气能跑到人间来……

    他们就这么抱有信心么?在最高修为只是地仙的情况下,击溃天仙领导的一个小地府!我虽然也不认为己方会输,但也没信心会赢得轻松。神仙的境界就像是隔着一道又一道的鸿沟,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天界为什么无人敢去招惹,就因为天界坐着三位道祖,数位天尊,几十位大罗金仙。

    希望老大的宝物足够靠谱吧,要不老嬴会被他坑的很惨吧……

    关龙逄还在一旁等着我回复,我放下公文,道:“我已看过了,你下次回地府的时候告诉他们,就说我知道了。”

    关龙逄疑惑道:“君上不直接通知其他阎君么?”

    我把公文扔给他,道:“懒得搭理这群坑货,还没开打就要我去堵门……”

    关龙逄生前是个聪明人,之所以栽在夏桀手里,实在是因为夏桀太过离谱,都说帝辛残暴,但帝辛也没弄死薇子启啊,比干的惨剧也不是他刻意造成的,没见现在帝辛总是找比干论道么!

    关龙逄无异于是夏朝的薇子启,也是夏朝的比干。遇见了比帝辛更离谱的夏桀,然后就被迫退出了人间这个广阔的舞台!

    关龙逄死了之后也是个聪明鬼,要不是修行资质不够,可能十阎君就不会是伊挚了。虽然做不成阎君,但关龙逄一直是地府最为出色的判官之一,不然也不会把他安排到长安来,帝都一向是事务最为纷杂的地方。

    只扫了一眼,关龙逄就明白了公文中的意思,捂着嘴,笑着跑了。

    妲己端着新烙的饼走进里屋,问道:“关判官是怎么了?想笑又不敢笑的?”

    我笑道:“他是知道的太多了,怕被夫君我灭口!”

    妲己脸色一红,把饼扔在桌上,道:“君上好不正经,自己吃饼吧!”

    我捧着硬硬的大饼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自己哪里不正经了……

    这饼好像越来越硬了,村头王大娘做的饼我也吃过,没这么难咬啊!

第三十四章、满足

    装起妲己早上烙的饼,赶起老黄牛,拉着板车,晃悠悠的去田里,今年的收成看起来很好,今天是正式收割的日子。

    妲己在天没亮的时候就烙了饼,又关好家门,坐在板车上晃着双脚,手上拿着一把镰刀。这是她第一次亲自收割,我也是。

    好在在地府的时候特意观看过许行这位农家夫子的实践操作,不会被人看出来是个外行。

    路上经过别家的田地,和村民们彼此打着招呼。

    妲己指了指郭老二夫妻俩,笑道:“郭仲很快就要有个小孙子了!”

    我看了看,笑道:“是啊,这是第几个孙子了?郭老头家的老大就很能生,你说老二会不会生的更多?”

    妲己突然不好意思的说道:“前几日王大娘还问我……”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

    我追问道:“问了你什么?”

    她才不好意思的继续说道:“问我为什么还没有孩子……”

    妲己把头埋了起来,我揉了揉额头。

    道:“忘记这件事了,全当是命里无子吧。”

    牛车缓缓,终于还是到了鸿固原。秋高气爽,鸿雁徘徊不去,风吹麦浪,雁鸣阵阵。

    驻足看了一会远处的长安,我笑着对妲己说道:“此处有气运所钟,百年之后,或会有帝王于此长望帝都。”

    妲己好奇的看了看,道:“我是什么都看不到,君上要不要给百年后的帝王留个缘法?”

    我一时兴起,笑道:“不如给他留句话吧!”

    妲己道:“君上打算留句什么话?”

    我看了看,四下无人,随手从远处摄来一块石头,削成石板,在上面刻道“王侯将相、不过大梦一场,你梦醒时,我来见你。”

    妲己看着我把石板随便挖了个坑埋了起来,笑道:“君上就不怕被别人挖跑了?”

    我道:“这是他的缘法,别人夺不走,若是能夺走,也就不是他的缘法了。”

    妲己笑着点头。

    一人一把镰刀,将麦子收割到一起,能亲手收获自己种下的种子是件让人感到开心的事。妲己也显得很快乐,丝毫不在乎这其中的劳累。

    麦子足足割了三天,田地里堆着高高的麦垛,看着就会感觉到满足。

    我赶着老黄牛一车一车的往家里运,妲己在家里把它们再摞在一起。

    院子被渐渐的沾满,又在麦垛四周立了木头,架起了一个很大的棚子,以免被雨水打湿。

    我们做的很用心,这是属于凡人的乐趣,对于我这个神仙来说,很珍贵。对于妲己这个鬼神来说,也一样。

    商山四皓又来了一次,我没有见他们,他们寻不到我,找了个木头,留了字就走了。

    四个老头始终有点悟不透那一日我讲给他们的道理,但还是决定辞别长安,行走天下,行医渡世,以偿还对人间的亏欠。还要去拜访一下淮阳一老,看一看为什么他可以在人间成道。

    吕雉再三挽留,却还是留不下,于是传令各地,善待七十岁以上长者。

    吕雉是个恩仇必报的人,也是个果决狠辣的人,张良、周昌这等于她有恩之人,皆是厚报,戚姬这等险些害了她的,则是凶残无比。若论功,可评为上等,但若论罪,也要下几十年地狱。

    吕雉会是一个很好的判官,至少会比刘邦好。刘邦虽是人间的雄主,却满身的臭毛病,贪财、好色、爱赌…,最大的优点是有识人之明且善于忍耐。但地府从鬼卒到阎君都不太需要忍耐这个优点,地府从不需要忍耐地府只需要公平。至于识人之明,也不需要,生死薄下,生前种种无从隐瞒,根本不怕识错了鬼。

    吕雉虽然偏激一些,但尚有公心。刘邦…刘邦可能不懂什么是公心。

    刘盈的身体愈发的差了,早些年楚汉相争的时候,留下了许多暗疾。刘邦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从来没有在这场战争里,认真的保护过家人一次。称帝之后,又险些废了他的太子名位。

    无论是吕雉还是刘盈,对于刘邦都有着太多的怨念。估计到了下面之后,也不会认刘邦这个丈夫和父亲了吧。

    吕雉的父亲死后曾被判官重点上报过,这个老头在刘邦发迹之前就看出了刘邦的帝王相,连判官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阎君们懒得去管,真要说起来,卢生比他厉害多了,不成仙再神奇也没什么用,算尽天机只会死的更快而已。

    吕文被安置在地府享受他的地府鬼生,刘邦也没去看望过他,他也没去看望刘邦。这对翁婿,非常的附和地府对于人间关系的定义,生死两宽,各为陌路。

    我和妲己再一次到长安玩的时候,是刘盈当上皇帝的第七年,刘盈已是病入膏肓,即将身故。

    吕雉挥退了宫女,一个人守在儿子的床头,脸上满是泪痕。

    刘盈只是默默拉着她的手,看着她,不说话。

    我和妲己隐了身形,站在殿内,身后是长安城隍、判官和一干士卒。

    妲己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未免太过悲哀。”

    我道:“生死由命不由人,早死早投胎,也是一种幸运!”

    妲己给了我一个白眼,道:“那像我这种不投胎的,是不是很不幸?”

    我笑道:“非也、非也,轮回有时候也挺苦的。”

    妲己很严肃的问我:“君上,刘盈会怎么样?”

    我知道她问的是刘盈死后怎么样,就答道:“我看了他的一生,功有一些,没什么罪过,会被定为中上等,阴寿尽后会投胎良善人家。”

    妲己提议道:“可以让他跟着扶苏么?他们或许会很有话说。”

    我点了点头。

    妲己说的没错,扶苏和刘盈的悲剧并不相同,但那种悲剧带来的难过可以无限的贴近。他们看起来也很像,一样的宽仁。只是扶苏更为果敢一些,而刘盈有些优柔。

    吕雉对着空旷的大殿喊着:“盈儿!盈儿!谁能救我的盈儿!救救我的盈儿!”

    殿内回音激荡,却没有丝毫答复。刘盈的魂魄站在我身边,哀伤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对他说道:“人间种种,一死成空,再看几眼吧,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刘盈迷茫的点头,看过了四周,才道:“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关龙逄道:“我等是此处城隍判官,特来接你去地府。”

    刘盈跟着关龙逄走了,走的时候依旧茫然,他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适应地府的生活。

    吕雉还在哭,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她才止住泪水,掩去泪痕,召诸大臣为皇帝发丧,立刘盈的幼子为帝,临朝称制。

    人间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女人,吕雉在这一天超越了秦国的宣太后,成为有史以来,在人间权势最大的女子。

    我无意去看什么权谋较量,人间匆匆,再多的故事都只会化作黄土一抔,唯一不变的只有天地阴阳。

    三千多年的漫长生命里我已见过许多出类拔萃的人物,但到了今日,只有区区几人尚在,余者都入了轮回。帝王将相、才子美人,再惊艳也只是匆匆的一霎光景。

    神仙从来不在乎一个凡人的故事,除非这个凡人有望成仙。

    蜉蝣于人而言,朝生夕死。凡人与仙而言,何尝不是蜉蝣?

    我和妲己回到了郭家村,在村里遇见了一个旧识。这旧识年岁不大,如今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小容容自然是认不出我和妲己的,但她还是很礼貌的打了招呼。

    “叔叔婶婶好,我和我娘是新搬来的,这是我娘要我送给叔叔阿姨的饴糖!”

    妲己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搂在怀里,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容容!”

    “那你姓什么啊?”

    “容容姓苏,容容叫苏容容!”

    妲己笑道:“婶婶也姓苏,容容说不定是婶婶的本家呢!”

    苏容容很礼貌的给妲己和我抓饴糖吃,她母亲的手艺很好,做的很好吃。

    问了一下她们住在哪里,才知道就住在我们家的后面,买了以前住户的房子,今天才刚刚搬过来。

    苏容容很开心的跑了,妲己在她身后叮嘱她常过来玩!

    我笑问道:“你很喜欢她?”

    妲己点头道:“这么可爱的孩子,当然会喜欢!她好像那时候的哪吒,又可爱又聪明,可惜哪吒现在长大了。”

    哪吒的确长大了,在八百年多年里长了差不多一寸。天界实在不是个适合孩子居住的地方,哪吒在天界算起来只待了两年多,实在是长不大什么。但心智往往和身体的成长并不同步,哪吒现在像个小大人,孩子的身体,大人一样忙碌的心,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可爱。

    “君上打算收下这个弟子么?”

    我想了想,道:“还不是时候,以后再说吧。”

    容容母女就在郭家村住了下来,容容的娘,我们都称之为苏夫人,虽是个女子,却也要强的很,硬是在鸿固原开了几亩荒地,种了稻谷。村上的人看她娘俩不易,也总是顺手帮些忙。

    容容的爹是彭越手下的军官,彭越被告谋反,株连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容容的爹。苏夫人在丈夫死后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做过很多活计,总算是把孩子养到了现在这般大。

    苏夫人为人很和善,妲己和她关系很好,两人时长走动,容容也很喜欢跑到家里来玩。

    我似乎更贴近了凡人一点,却还是离我想要得到的答案很远。

    日子愈发的平淡,虽有些枯燥,却也不算无味。

    吕雉封了很多的吕氏子弟为王,陈平等大臣假意逢迎,倒也算是君臣相得。民间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甚至根本未曾听闻。百姓们只关注朝廷要征收的赋税,要征调的劳役。

    吕雉在百姓心里,或可称作一代名君了。劳役已经很多年没有摊派,赋税收的也很轻。百姓们可以吃上几顿饱饭,卖些粮食,换钱给妻儿买些新布做衣服了。

    我也学村户们买了匹布送给妲己裁衣,布料很便宜,只卖三十文钱。妲己却很开心,自己劳作换来的东西,总是会让她感到开心。她给自己做了一件长裙,又用剩下的布料给容容做了件外衫。

    她和苏夫人的关系很好,互赠礼物也是时长之事。容容自然很开心收到新衣服,虽然不名贵,但却是她收到的第一件外人送的礼物。

    在容容穿着新衣在我面前讨要压胜钱的时候,我才发现凡人的快乐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容易满足。

第三十五章、尸解

    吕后称制的第二年,留候张良病重,遣子张辟疆上书,言今日将逝。

    吕雉亲临留候府,为张良送行。

    张良虽是病重,却并不见丝毫痛苦,吕雉见到他时,他正靠坐在榻上。两个儿子守在一旁。

    “留候,今日你也要去了么?”

    张良看了看面前这个女人,面色稍显复杂的说道:“生老病死,人间常事,太后何必为臣感伤。”

    吕雉道:“留候于我母子有恩,怎可不报。留候是神仙中人,也逃不过死劫么?”

    张良笑道:“我虽师承仙人,却未能修得精妙,做不得白日登仙,只能尸解,今日既是死劫,亦是我成道之日。”

    吕雉疑惑道:“留候此言何解?”

    张良道:“我在人间的功业,就是与人间的因果。与人间因果不清,无缘得成仙道。我天资不足,无法断却因果,只得一死,以此身还了人间,死后化仙。”

    吕雉悲戚道:“是我误了留候,若非我强留,留候早已登仙。”

    张良笑道:“非是太后之故,是我缘法不够,能尸解化仙也不算差,来日自有登临天界之时。”

    吕雉问道:“留候在人间可有放心不下的?”

    张良不舍的看了看两个儿子,大儿子张不疑会继承他的爵位,二儿子得了他修道的领悟,颇有些天资,或可成仙道。

    “有劳太后挂心,我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倒是太后,多多保重,百年之后,或有再会之时。”

    又转过头,叮嘱两个儿子,道:“不疑承继侯位,当戒骄戒躁,小心谨慎,勤于王事。辟疆得我精髓,当勤于修行,淡泊名利,勿要执着于人间功业。”

    张不疑:“孩儿谨记父亲教诲,不敢忘却。”

    张辟疆:“父亲去后,我会挂印而去,于深山荒林之中寻仙问道。”

    张良点了点头,溘然长逝。

    长安的城隍和关龙逄早已准备好了碧游三才阵,见张良死了下来,匆忙将其围在阵里。我在一边看他们如何拿下张良。

    张良的魂魄从身体脱离,只迷茫了片刻便清醒下来,也不去看周遭,而是盘膝打坐,呼吸吐纳。他的境界在上升,片刻之间突破天人屏障,成就地仙。

    城隍和关龙逄带着一群鬼卒在一旁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张良等了几息才睁开眼睛,道:“阁下可是地府来人?要带我去地府么?”

    城隍上前一步,道:“我乃长安城隍。”又指了指关龙逄,继续说道:“此为关判官,我二人奉十阎君之命,请留候前往地府。”

    张良很干脆的站起身,拍了拍衣服,道:“既如此,请二位大人领路。”

    城隍和关龙逄看了看我的方向,我点了点头。

    往墙上一指,开了鬼门。隔界看去,伊挚正和范蠡在另一面等,韩信和萧何在他们身后,明显是拉来的说客。仔细看了看,张仪居然还藏在了后面,伊挚真是盯死了张良,准备做的十足。

    伊挚看见鬼门打开,道:“人间张良何在,我等等候多时了。”

    我笑道:“老十,张良在此。”

    关龙逄带着有些茫然的张良跨入了鬼门,下一刻就到了伊挚身边。

    伊挚笑道:“老九,何时归来?”

    我道:“再过些年,地府可好?”

    伊挚道:“一切尚好,玉鼎虽好偷懒,却没你那么厚脸皮!”

    我:“哈哈,那就让他再继续做上一段吧。”

    伊挚带着张良走了,张良十有八九要落入伊挚手中。黄石公不太可能跑来地府抢人,登仙的入天界,尸解的进地府,这也是之前定好的。

    张不疑和张辟疆开始操办父亲的丧事,吕雉告别而去,神色中充满了感伤,当初一起患难过的大臣,越来越少了,萧何、周昌、曹参、张良,这些曾在刘邦时期护住她和刘盈的功臣都已先后去世。刘盈也已死了两年,这天大地大,还剩下几个与她有联系的人呢?

    或许她会慢慢的感悟到,权势地位,都不过是转瞬成空。

    吕后称制的第三年,长安多了许多流民。

    杜城也一样,郭家村的村户们在郭仲的组织下,成立了一支队伍,防止被流民袭击。

    流民并不是流氓,他们从前也是良善的百姓,但江水、汉水泛滥,淹没了他们的家,淹没了他们的粮食,还带走了他们的亲人。

    神仙不怕饿肚子,鬼也不怕饿肚子,人怕饿肚子。

    饿肚子会死,没有人想死。

    流民不想死,自然也不愿意饿肚子,是偷是抢,总要弄些粮食来吃的。

    吕雉已经下令官府聚集流民,统一安置,统一供给。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官府,官府在他们的意识里,永远都是可以远望而不可亲近。

    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怎么会理会他们这些小民的死活,官老爷自然是每日坐在府里,拥着美人,吃着山珍海味,谋算着怎么升官!

    城里在收拢流民,流民们不相信官府,就往四下的村子里躲。

    郭老大带着村里的青壮年每日绕着村子巡逻,看见流民就往鸿固原赶,那里有官府设的粥蓬,官府的人会在那里把流民集中收拢。

    村里的妇人都被聚集到了一起,郭老二带着几个壮汉守在这里,以免遭到流民袭击。

    我并没有参加任何一支队伍,而是被临时征调,在鸿固原的粥蓬记录流民的籍贯、人口。

    我是郭家村识字最多的人,或者说是郭家村唯一一个把字认全了的人。

    陈平就站在不远处,鸿固原是长安附近聚拢流民最多的地方,他很关注这里,上万人的安置如果出了差错,就会形成一支叛军,一支处在帝国心脏地带的叛军。

    虽然都是农户,但当年刘邦起兵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农户。陈平自己也曾是农户,而且是个扶不上墙的农户。他哥哥时常接济他,他嫂嫂却很厌恶他。后来发了迹,却被人诬他盗嫂。

    陈平是个敢作敢当的人,盗嫂受金,受金他认,但盗嫂绝对不认。

    世上的人总是庸人居多,别人怎么讲,他们就怎么说。刘邦当年被他爹嫌弃没有家业,附近十里八乡都在说他是流氓,但以秦朝法度,一个不守法的流氓怎么可能当得上亭长。

    陈平比刘邦还惨,家业只剩一点薄田,自己在农产上也不勤快,要不是他哥哥接济,只怕早已饿死了。只怕陈平自己也没想到,没落时被指责不事生产、废物一个,功成名就之后还要背一个盗嫂受金的骂名。

    世人都喜欢这种故事,要么是大英雄平定乱世,要么是大善人散财济民,要么就是奸臣恶人,欺世盗名。刘邦是第一种,陈平是第三种。刘邦没有错,陈平错了。

    “你的字写的不错,是和谁学的?”

    陈平一边扫视着记录,一边问我。

    我道:“大人谬赞,我在家乡时有两位好友,一善篆书,一善隶书。我曾向此二人学习。”

    陈平问道:“你不是本地人?”

    “回大人,草民是雁门人,因匈奴侵扰,所以迁徙至此。”

    陈平放下竹简,看了看流民,又望了望雁门的方向。

    长叹道:“唉,天灾人祸,世人何罪之有,要受着这等折磨。”

    我道:“天灾是天地间的规律,不为人所更易。人祸是人心丧乱,族群之争。今日匈奴欺我,来日未尝不是我欺匈奴。大人难道忘了先秦收复河套之事。”

    陈平拉着我坐在地上,道:“你读史?”

    我道:“倒是读过一些。”

    陈平问道:“秦亡,是为何故?”

    我答道:“扶苏早亡之故,胡亥赵高之故。”

    “何解?”

    “扶苏为秦皇长子,尚法治而存宽仁,又从蒙恬习兵法军事,深知如何为君。扶苏死数载而天下陈涉仍借公子之名起义军,民众多有相随。扶苏若是不死,天下如何能乱。三十万秦军岂会离心离德,但使岭南通道不失,六十万岭南秦军何至于困守南越。天下之势,不可知也。

    胡亥虽受秦皇喜爱,却非储君之选,一时贪念杀尽兄弟,虽得帝位,却失尽天下人心。赐死扶苏,勒死蒙恬,边军离心。赵高弄权而无谋,烽烟尽起而不能平,义军扣函谷关而击,犹自专权废立,不思守土,以至秦土失尽,子婴回天无力。”

    陈平笑道:“你倒是直接的很,却还需记得,我太祖高皇帝乃赤帝子,斩白蛇而应天命,除暴秦、诛项羽而登帝位。”

    我摇头笑道:“世人愚昧,可怜聪明人啊。”

    陈平也道:“是啊,聪明人也只得装作傻子,否则便受打压。”

    我道:“天公地道,不会有薄待厚待之说,该有的自然有,不该有的自然不会有。存在皆有道理,大人何苦自扰。”

    陈平笑道:“我看你深得黄老之道,可愿为官?”

    我摇头道:“人间功业非我所求,多谢大人美意了。”

    陈平也不强求,起身整理衣衫,取了统计的流民名录去了。几万人的安置,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我看了看聚集在一起的流民,衣衫褴褛,露宿荒郊,只得一碗稀粥果腹。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一言不发,有人在疯狂的吵闹。

    世间百态,无非生死别离,人之种种痴着,无非七情六欲。仙有别于人的,或许就是远离了七情六欲所带来的影响吧。

    我还是想不通老四的选择,仙道如此艰难,又何苦舍身弃道。阿难现在还在河上做着石桥,风吹日晒雨淋,不曾有悔。

    我能理解人的痴着不舍,却依旧理解不了仙的自甘堕落。红尘滚滚,转瞬百年,何必拿长久的光阴,去换短暂的欢愉。

第三十六章、交锋

    人间的岁月总是流逝的很快,在地府的时候就不曾有过这等感触。大抵是因为周遭环境的缘故,地府总是可以看见很多熟悉的面孔,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会有所改变。

    人间却不会,岁月总是会带走那些熟悉的人。郭仲这个老头子在吕后称制的第七年春天,死了下去。郭老大和郭老二在操办完丧事之后,分了家,从此不相往来。

    小容容今年也十五岁了,苏夫人的身体开始走了下坡路,好在女儿懂事,帮着操持,日子也不算太过艰难。我和妲己的模样也随着时间渐渐的变化,此刻妲己已多了些许皱纹,我也多了不长不短的胡须。

    日子还是那样的过,每日带着老黄牛,往鸿固原去料理田地,妲己会在日上中天的时候送来水和食物。

    老黄牛的年纪越来越大了,看样子也撑不住几年,它这辈子遇见了我,也算是一件好事,也算是它的仙缘,下辈子可以投胎成人,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修行。

    容容在鸿固原上,十五岁的姑娘,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村里的乡亲也给介绍了几个少年,都是朴实的农户子弟。

    苏容容全都拒绝了,这个年少的姑娘,还希望多照顾母亲几年。而且也不太想嫁给农户,容容的父亲是彭越手下的军官,容容小时候总是看着身着铠甲,英武果敢的父亲,她想嫁给想父亲那样的人。

    苏夫人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否则怕是会很担心。经历过变故的母亲,总是不希望女儿选择的生活和自己类似。

    老大的法宝炼出来了,明日我就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匈奴的地界坐镇,以免地府的战争蔓延到人间。

    嬴政将会负责这场战争,白起为大将军,韩信为先锋,伯希、司马错、王翦、蒙恬等人各自为将。鬼谷子为军师,庄子掌情报,萧何管军备后勤。

    汇聚了秦汉两朝的精英,嬴政显得信心十足,大有推平匈奴地府的架势。

    匈奴那边也在整军,天仙级的主神亲自挂帅,囊括了东胡等诸多小部落鬼卒的联军也已在边界陈列。

    地府的变动并未影响到人间,生人们感受不到死后世界的征战与血腥。

    天界也不太在意这场战争,天帝并不在乎胜负,天帝只关心秩序。违背规则的神仙必须受到惩处,地府的战力足以保证在死后世界所拥有的地位,也足以处罚任何一个敢于违背秩序的神仙或鬼魂。

    妲己并不担心我的出行,但有些舍不得分别,特意烙了很多的饼,给我装进包裹,又选了几套衣衫,要我带着。

    她似乎更像一个凡人了,行为中充满了一个凡人所具备的情感。

    我并未谢绝她的好意,带上行囊,趁着夜色,离开了郭家村。

    一路飞到匈奴的王庭,隐遁身形,以免惊扰凡人。

    冒顿还在饮酒,抱着抢来的美人。帐中的物品散乱,衣衫零落。

    我在王庭附近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给老大他们发了信。

    老大跨界传递了景象给我,让我接着他的眼睛,来观看地府第一场正式的战争。

    嬴政身穿着黑色的长袍,上面绣着一圈的云纹。站在高台上,伸手向北一指,对着底下的将士喊道:“今日北去,不胜不归!”

    短短的八个字,却感染了下面无数的将士,所有的鬼都在疯狂的喊着“今日北去,不胜不归!”

    呼喊声足足维持了一刻钟的时间,直到嬴政探手在半空中压了压才停止。

    旁边的小鬼拿着一个盒子上前,里面装着嬴政为了此次战争所准备的虎符。地府并不需要这些繁琐的程序,但他觉得场面上还是要走一走。

    拿起金制虎符,嬴政大喝道:“白起何在?”

    “白起在此。”白起昂首阔步的走上高台。

    嬴政将虎符交给他,道:“今日拜你为大将军,总领全军,务要尽心用命!”

    白起应声道:“不敢有违君命。”

    白起接过虎符,站在一旁等候。

    嬴政又道:“韩信何在?”

    ……

    登坛拜将足足维持了将近一个时辰,嬴政在封完最后一个将军之后,才下了高台,将调度的权力交给白起。

    白起执虎符上前,高声道:“韩信将军,本将命你领兵十万,先行攻入匈奴地府,遇敌主力则向西退去,诱敌追击!”

    “末将领命!”

    “伯希将军,命你领骑兵三万,从东面穿插至匈奴地府北侧,将所见之鬼尽数向西南驱赶!”

    “末将领命!”

    “王翦将军,命你领步兵五万,骑兵两万,自东向西进兵,保持与敌军主力的距离,待前方反攻之后,立即向前合围,堵死东路。”

    “末将领命!”

    “蒙恬将军,命你领步兵十万,于匈奴地府西面埋伏,最少要距离韩信将军进兵之处一千里,深沟壁垒。”

    “末将领命!”

    白起依次派了军令,阎君殿里一片沉默。我在人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白起分明是打算把对方的主力全歼,一如长平之战,但鬼与人不同,鬼不用吃饭,鬼也不会死。想要击溃一个鬼,只能击溃对方的意志,又或将对方撕成碎片,让其万年不能复原。

    白起所考虑的明显是后者,这不太符合阎君们一开始的预计,比起手撕鬼,阎君们更想把敌人都送去投胎,轮回个几世,彻底的把对方洗成自己人。

    阎君们此刻也顾不上太多,先打赢这场战争才是正事。

    庄子的逍遥游,可以化身万物,而不被看穿。拿来探听地方消息自是好用的,敌人的主力所在在战争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暴露在嬴政等人眼前,白起也因此而定计。

    白起的主力部队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踪迹,而是大张旗鼓的朝着匈奴的地府开进,不过方向上和韩信的行军方向有所偏差。初期还好,时间长上一些,两军已横向偏差了一百多里。

    匈奴的主神叫做天狼,我们一直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天仙,而是个不知来历的野神,刚刚出现的时候,还曾引起过天界的关注。他像是一个古神,一个古神之中的野神,就是那种天生地养又没人管的野神,这类野神有很多,大多什么都不懂,一切由着性子胡来,好在也不具备多大的力量,倒也不会引起什么灾难。

    但认真研究过之后,我们否决了这个判断,古神没有他身上那种驳杂的气息,也没有他这样的混乱与好战。

    他是个因信仰而产生的神,这是最后的定论,但这个定论让我们都摸不着头脑。在他之前,我们从未见过信仰造就的神灵。后来天帝亲自追溯了他的来历,才发现他是一个小部落的先民,因战死而被部落供奉,这种供奉蔓延了很多的部落,那时候他死亡的地方还没有地府,那片世界需要死后的秩序,于是选中了被供奉信仰的他,赋予了他古神的力量。

    后世大概不会再出现这种野神了,死后世界已经成型了很多势力,没有后来者的土壤了。

    天狼的行动都被我们看在眼里,天仙的境界无法避开大罗金仙的窥探。

    天狼在得知韩信的先锋和白起的主力部队偏差了一百多里的时候,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聚集起来的几十万大军开始与韩信迎头相撞。

    韩信在最初的交锋之后,以弓箭作为掩护,将士卒撤了下来,在这轮交锋中被撕成碎片的己方鬼卒,会在战争结束后由老六为他们复原。

    韩信的箭矢很多,萧何领着上万的民鬼,在他撤退的路线上准备了充足的箭矢补给。敌军在天狼的率领下一路追击,韩信控制着阵型不乱,却还是无可避免的出现了伤残。

    白起的主力开始调转方向,自匈奴地府的南方边界向西进兵。伯希的骑兵正在向北方迂回,王翦在东面配合着伯希向西推进。蒙恬带着十万步兵,在匈奴地府西面的边界处挖了围绕三面的深坑。坑深数丈,宽数丈。

    匈奴在人间的优势,在于骑兵机动,迅速穿插,一沾即走。在地府这种优势完全丧失,因为地府不产马匹,所有动物的鬼魂死下来都会化作上一世为人时的模样。匈奴的地府并没有骑兵,天狼并未像我们这些神仙一样,跑到人间去,弄来大批的生灵在地府生存延续。

    天狼只是安排那些相对而言不能打的鬼去投胎,留下能打的在地府征战。冒顿在人间吞并了东胡等部落,他就在地府吞并了那些部落的地府,把那些境界地下的无名神仙分成几万份,等着他们在万年之后复原了再撕。

    所有的地府里能形成我们当前所具备的正规军的并不多,已知的也只有西方的两处冥界。佛界的高端神仙不少,也没有这样的军势。

    这场战争一开始的结果就被注定了,所存在的悬念只是嬴政等四个地仙是否能拿下天狼这个等同天仙的野神。

    嬴政正带着鬼谷子和庄子跟在白起的中军之后,在那里,庄子会把各方传递来的消息聚集,然后通知给白起。

    庄子不喜欢战争,但很想和天仙打一架试试,对于自己和天仙差了多少,他一直比较好奇。

    伸了个懒腰,庄子道:“伯希已经迂回成功,正在将见到的鬼魂往西南驱赶,王翦的部队吊在敌军的百里之外。蒙恬那边的坑挖了三分之一了。”

    嬴政和鬼谷子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鬼谷子道:“按目前的速度,蒙恬那里的工事会在两日后完成,韩信会在三日后抵达伏击地点,这期间必须保证不被敌军发现,且敌军一直追追着韩信打下去。”

    嬴政想了想咬牙道:“让韩信相机散了阵型,让他们砍,一定要把敌军吊住,让萧何停止对前军的箭矢补充,打的狼狈些,我就不信敌军不追下去。”

    命令经过白起被传递到了韩信的先锋部队。

    韩信脸色很难看,这是他打过的最憋屈的一仗。再三思索之后,确认不是嬴政君臣挟私报复。才重新调整了部署,弓兵被撤下,改用步兵阻击。

    一日后,散掉了一直维持着的阵型,派出小股部队佯做溃军。

    天狼领着大军兴奋的在后面追击先锋主力,放任了面前出现的小股溃军,他想吃掉韩信的先锋部队,再转头迎击白起的主力。白起的主力动向一直没有掩藏,但所有的动作都被误判为对韩信前军的救援。

第三十七章、镇压

    韩信撤到伏击点的时候,形容狼狈,原本五万的士兵所剩不足三千。

    顺着坑上的木板走过去,紧紧拉着蒙恬的手,道:“打,给我往死里打,别放跑了一个!”

    蒙恬应下韩信的话,又派鬼卒带韩信和幸存下来的士兵去休息。

    望了望敌军的主力,已经进入到了伏击圈,下令撤去坑上架着的木板。让士兵们架起长矛,弓弩上弦,等着敌人冲进来。

    天狼在兴奋之中带着兵士冲进了三面大坑的伏击圈,蒙恬挖的坑既深且宽,最突出的还是长度,十万士兵花了这么久的时间,足够完成一项奇观。三道连起来的大坑而已,又不是在人间修筑的长城,蒙恬并没有花很大的力气。

    蒙恬开始反击,以大秦的方式。

    一排排的弩箭同时射出,形成遮天蔽日的箭雨,无差别的覆盖着敌军所在的地区。

    天狼见到箭雨才意识到了埋伏,匆忙的调整军队后撤。

    天狼正面装上了王翦的部队,王翦在反攻发起的时候迅速堵住了东面的缺口,步兵架弩,骑兵部署于两翼。天狼第一次在地府看见了骑兵,很少有人比匈奴人更了解骑兵。所以在看到骑兵的第一时间,天狼就命令士兵调转了方向。

    蒙恬的部队在大坑的三面都有部署,兵力上的不足在白起的主力到来之后得到解决。

    嬴政走在前面,白起和鬼谷子跟在两次,后面是韩信和庄子。

    鬼谷子道:“秦皇,少了伯希,是不是欠了一丝稳妥?”

    嬴政眯了眯眼睛,道:“无妨。”

    鬼谷子不再说话,五个鬼站在阵前看两军交锋。

    其实没什么交锋,天狼领着士兵在努力的突围,每一次都被打了回来而已。

    王翦在合围中开始挖坑,和之前蒙恬挖的三道大坑连在一起。

    他并没有一点点的挖,而是同时挖了六道坑。由里到外,由窄到宽。

    许多鬼用身体填满了第一道坑,以为逃脱升天的鬼在兴奋中见到了第二道坑,填满了第二道,又在绝望中看见了第三道。

    王翦接着前五道坑的阻敌时间,将第六道坑扩大到了和其他三面一样宽的程度。

    天狼在第二日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我也在连日的等候之后,有了动手的机会。

    天狼打开了鬼门,我依靠境界迅速确定了鬼门的位置。然后去堵门!

    天狼一脚踏出了鬼门,正欲踏出另一只脚。

    我一脚踹了过去,没太用力,正踢在他的胸口。

    天狼被突然到来的袭击打的有点懵,问道:“你是谁?”

    我笑了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天狼的脑筋似乎不太转,道:“你是哪方的小鬼,敢劫到我的身上?”

    我脸色不由得一黑,似乎可以听见老大他们在偷笑。这憨货,还真当我是劫道的,也不知道他这地府主神是怎么当上的。

    黑着脸封死了天狼打开的鬼门,不理会嬴政他们的表情。

    继续用老大的视野看戏。

    天狼又试了试,发现鬼门彻底的打不开了。

    气愤的跺了跺脚,飞身而起,打算亲自下场。

    嬴政等人眼神一凝,随即庄子从阵中飞出,化作一只苍鹰,迎向天狼。

    神仙打架很少,而且大都很无聊。高境界的神仙会比试道法玄妙,低境界的神仙喜欢互扔法宝,入门的神仙则更偏爱于肉搏。

    庄子成仙的时间虽然也不算短,但还处在入门的级别。

    天狼也很爱肉搏,于是双方交手了几个回合,庄子最终还是恢复了本我,提着一把剑,和天狼对砍。庄子的剑术很高,几次都险些刺中对方。但天狼的境界更高,躲了几剑,一刀把庄子劈飞了出去。

    鬼谷子接住庄子,被庄子撞得连连后退。

    庄子道:“境界差距,不可力敌。”

    鬼谷子点了点头,冲上天空。他的武器很特别,是一筒竹简。这其实是一件法宝,请老二帮忙炼制出来的。没什么作用,只是更加坚固,不易损毁而已。

    鬼谷子败退的更快,他没有庄子那么好的剑法。手里的法宝也没什么特别的作用,对于天狼来说,和一块木头的区别不大。

    嬴政依旧信心十足,他的气势在凝聚,修为在急速的上升。

    剑指天狼,道:“今日斩灭尔等,打通我天仙之路。”

    天狼不屑的白了他一眼,话都懒得说,真当境界的差距是玩笑呢!地仙什么时候能和天仙掰手腕了。

    嬴政没理会天狼的神情,提剑冲了上去。

    嬴政的剑和庄子不同,他的剑路充满了法家的霸道意味。凌厉无比,攻敌之要害之必救。

    天狼被他的打法弄的十分窝火。把刀一抛,念了个诀,化作一阵狂风,将嬴政吹飞。

    嬴政跌坐到地面上,庄子和鬼谷子急忙护在他身前。白起在指挥着士兵进行最后的围歼,匈奴地府的鬼卒已经被他们撕碎了将近一半。只要能擒下天狼,打掉敌方最后的士气,就可以宣告这场战争的胜利了。

    休息过来的韩信被一个伙长扶到阵前观阵,这伙长看起来有些眼熟,居然是郭仲!

    这老头很可以,才死下去不久就能混到征战部队里去,而且又是跟着韩信。

    韩信找了个高一点的地方坐下,道:“你跟了我多久?”

    郭仲很恭敬的答道:“卑下只记得在将军封为齐王之时,就已在将军麾下驱使。”

    韩信笑道:“当初你是我的亲兵,没想到死了之后你还是我的亲兵,你我也算有缘了。”

    郭仲道:“能在将军麾下,是卑下之幸。”

    韩信招呼他一起坐下,观看战事。

    天狼也注意到了场上的局势,愤怒之下,又要攻向嬴政三人。

    嬴政挥手虚挡,道:“你且停手,我有话要问。”

    天狼怒气冲冲,道:“有话便说,说完便是尔等死期。”

    嬴政道:“阁下也是一方地府主神,境界等同天仙,为何依旧执着于扩土开疆?安心修行,早成金仙,不是更好?”

    “哼,老子从不用修炼的!”

    嬴政无语的晃了晃脑袋,道:“还真是个野神,不和你废话了!”

    不待天狼有所反应,嬴政从袖中抛出一颗石头来。这石头迎风便长,顷刻间已有一座小山大小,将天狼压在地上,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

    庄子看到这幅画面有些不知所以,半天才道:“阎君是炼了一座山么?”

    鬼谷子也道:“未免太过庞大了些……”

    嬴政勉强维持着表情,对战场喊道:“贼首已为我所擒,尔等何不早降?”

    白起指挥着部队控制了近二十万的俘虏,韩信在一旁协助他。

    “我听说,你对我在长平之战,没有围三阙一很是诟病?”

    韩信尴尬的看向白起,说道:“将军误会了,信自吹自擂而已。”

    白起笑道:“你看此战如何?”

    韩信拱手道:“供伐士气,摧毁意志,等而歼之,信不如将军。”

    白起摆手道:“何必过谦,垓下之战我曾听项羽讲过,韩将军才是大才!十面埋伏,惊才艳艳!”

    韩信笑道:“将军要如何处理这些战俘?”

    白起望了望嬴政,道:“陛下应该会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韩信会心一笑,道:“你我也算殊途共归,死得其所。”

    白起哈哈大笑道:“这些战俘都是小事,伯希将军即将驱赶此地游魂到此,还需准备一下。”

    韩信点头道:“由我去吧!”

    韩信接手了伯希驱赶过来的本地鬼。

    伯希得知战争结束之后有些失望,自从上次被韩信骗了一局之后,他特意去找司马穰苴学习兵法,未曾想此战全然没得到施展。

    嬴政安慰他:“伯希将军,无需如此,以后还有机会。”

    伯希点了点头,他并不怨恨白起的安排。在没能肯定匈奴地府有没有藏起来的神仙之前,由他这个修为最高的地仙领兵扫荡是最佳的选择,可以以防万一。

    地府的战场打扫又花去了三日夜,被撕碎的鬼都被统一用袋子装了起来,老六会把他们依次复原,送去投胎。

    我又在匈奴王庭逗留了几日。

    冒顿依旧在放浪形骸,搂着美人喝酒吃肉。匈奴历史上最伟大的单于似乎并不知道他死后不会回到神的怀抱,只会再次遇见那些在人间时彼此争斗的敌人。

    天狼连同压在身上的山,被老大摄走,镇在了地府的西面,靠近边界的位置。

    老五已经出发去合并匈奴地府,地府与地府之间有一种看不见的界限,并不会阻碍同行,但会阻碍地府主宰的法令范围,以区分出各个地府之间的边界。老五要做的,就是把这层边界消除,让两个地府融合为一,如此,我们这些的法令便可以直达这片已经无主的土地。

    天狼会被作为一个例子,提醒所有的已知的和未知的地府,不要违反规矩,要顺从这天地间的道理。

    天帝下旨,镇压天狼万年,刑满后斩仙台斩落修为,再行投胎。

    地府的变动并未给人间带来丝毫的变化,汉朝在对匈奴的战争中依旧处于劣势,匈奴在这一年的冬季侵犯狄道。掠夺财物人口而还,汉军至时,只见横尸遍野,血流漂杵。

第三十八章、母女

    我回到郭家村的时候,容容一个人坐在村口,双手捂着脸,不停的抽泣。

    我见过很多人伤心,也见过很多人流泪。

    凡人总是有太多伤心的事情,太多值得流泪的事情。

    凡人的悲喜一如前些日的风雨,总是来的突然,去的突然。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问道:“容容,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道:“叔叔,你回来了。我…我娘病的好重,都…都说她活不成了……”

    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苏夫人从前几年开始,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如今竟已到这个地步了。生老病死,真是造化弄人。

    “容容莫哭,带叔叔去看看你娘,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容容哭着点头。

    走进屋子的时候,苏夫人正靠坐在床头。妲己陪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

    见我回来,面色悲伤的看着我,用另一只手拉住我。

    我任由她拉着。

    苏夫人看见容容回来了,强挤出一丝笑容。

    道:“容容,你跑到哪里去了,你过来,娘有些话要交待给你。”

    容容乖巧的走过去,抱住她。

    苏夫人接着说道:“娘怕是撑不过今天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你一向是懂事的,可毕竟是个女子,剩下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容容忍住眼泪,对着她娘点了点头。

    苏夫人又转过头,对我和妲己说道:“吴启贤弟,还有苏妹妹,姐姐就要去了,放心不下容容,你们能代我照顾她么?”

    妲己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姐姐放心,以后容容就是我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姐姐你…你且放心吧。”

    我握紧妲己的手,给她安慰。即便是死了八百多年,却依旧如此易于感伤。

    “苏夫人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容容的,就如我妻子所说,容容以后就是我们的女儿。”

    苏夫人拍了拍容容的脑袋,笑道:“容容,去给你干爹干娘磕个头吧,以后他们就是你的父母。”

    容容默默的站起来,跪在地上,对我和妲己磕了三个头。

    我并不阻拦她,受了她的大礼,便是结了今世的因果,我承她母女的因,自然会回报给她们果。

    苏夫人这才放心说道:“如今我可以放心了,你们夫妇的大恩,我无以为报,来世再做牛马来还吧。”

    妲己看着她,说道:“姐姐,你…你安心吧。”

    苏夫人点了点头,道:“容容,你过来,让娘亲再抱抱你。”

    容容走过去,母女二人抱在一起,一个带着微笑,一个低头啜泣。生死间的悲伤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放大,离别的气息充斥了整间房屋。

    妲己站起身来,靠在我肩上,默默的看着这对母子。

    此处的土地已经守在了门外,他会把苏夫人的魂魄接走,送往杜城,杜城的城隍会送苏夫人去地府,这一去,就是阴阳永隔。

    我对妲己道:“你且陪容容母子说说话,为苏夫人送行,我出去看看。”

    妲己知道我的意思,又去为苏夫人整理容妆。

    此处的土地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我刚刚搬过来的时候,曾来拜访过我,如今看见我在屋里,不敢进来,只在门外等候。

    我对他道:“苏夫人的原籍何在?家乡可还有亲人?”

    土地拜道:“回禀大人,苏氏原籍定陶,本是官家女,受彭越案牵连,家乡已无亲朋。”

    我点头道:“我知道了,苏氏和我有些因果,我会亲自送她去地府,你且回去吧。”

    土地拱了拱手,转身遁走。

    屋里的母女分别,也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容容在大声的喊着娘亲。

    妲己抱着容容,轻声安慰她。苏夫人的魂魄从身体脱离,带着一缕微笑,默默的看着女儿。

    苏氏的一生并算不得如何的波澜壮阔,但与普通百姓相比,还是多了许多的起伏。本是管家女,嫁于武官家,却受株连而落魄,又在落魄之中坚强生活,抚育女儿,不向生活低头。

    这样的女子在人间有很多,苏夫人所区别于其他人的地方,在于遇见了我与妲己。帝王将相,求见仙颜而不得,我却受了她的托付,代她照顾女儿,也算是她今生的缘法了。

    我看着她,指了指门外。

    她疑惑的看着我,我点了点头。

    苏夫人对这一切很震惊,在她的认知里,我和妲己不过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如何能见到鬼魂呢。

    走到院中,我道:“夫人不必惊讶,我本非人间之民,而是界外之客。”

    苏夫人稍稍平复了心神,问道:“吴贤弟,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道:“我是地府的九阎君无圻,来此感悟人间道理,以助修行。”

    苏夫人惊讶道:“那…那你妻子?”

    我笑道:“她也并非我妻子,而是地府的文书,是追随我来此。”

    不待她说话,我又道:“夫人大可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容容的,日后你们在地府,也会有相见之时。”

    苏夫人道:“不曾想神仙会在我家里,成了我女儿的义父。”

    我道:“世间的道理玄之又玄,总是有很多无法解惑的事情,你们母女,与我颇有缘法。”

    苏夫人又问道:“吴…大人,我会去地府么?我…我可不可以在陪容容几天?”

    我道:“生死有别,我固然可以许你多留几日,只是情难割舍,到最后,莫要眷恋不去。”

    苏夫人低着头道:“我晓得,只是有些舍不得容容。”

    我又交待了她几句,要她不要离开太远,以免意外。

    这才又进了屋子,和妲己商量安排苏夫人的后事。

    容容并不知道她娘的魂魄就守在她身边,只是抱着苏夫人的身体,不住的流泪。

    妲己劝慰了很久,也劝阻不住。只好不停轻抚她的后背,苏夫人的魂魄也在如妲己这般做,即便女儿感受不到,她也希望能再与她多亲近几分。

    我去找了郭老二,托他把苏夫人去世的消息报与里长。又赶着牛车去杜城,苏夫人死的突然,还要为她备一副棺材。

    老黄牛也快要不行了,拉着棺材一步一晃的。选的棺材很简单,只是极为普通的杉木,只有几百斤重。

    老黄牛也是我的老伙计了,自我到了郭家村,它就陪着我操劳,这些年过去,也是辛苦它了。

    老黄牛有些灵性,很多动物都有些灵性,它们的智慧被限制,于是在灵性上得到了补偿。

    老黄牛是其中受到补偿较多的。

    在我家里,一贯是老实的干活,过着平淡的苦日子,从来不曾闹过。此刻拉着一副棺材,也有些伤悲,硕大的眼睛留着豆大的眼泪。

    我边赶车边道:“老黄牛,你我也是有缘的,这辈子你为我操劳,也算行善积德,下辈子会投胎到个好人家的!”

    路人都笑我痴傻,道:“你这汉子,当自己是什么?为你干活还是行善积德?”

    “就是、就是,下辈子你该给它做老黄牛才是!”

    我并不理会路人,只是赶着牛车,慢慢的走。

    苏夫人是看着自己被装进棺材里的,能见到自己下葬的鬼当真是少见的很。

    葬礼很简单,来送葬的只有郭家村的乡邻。农户们很淳朴,你住在这里,对他们和善,那么你就是自己人。

    苏夫人来到郭家村的日子不短,虽从未和人说过自己的来历,却也待人宽厚,加上容容乖巧可爱,和邻里关系一向是很好的。

    容容穿着孝服,系着白头巾,捧着苏夫人的灵位,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几个年轻的汉子为苏夫人抬棺,老幼跟在棺后送行。

    每走一步,都会有人喊上一句“魂归来兮!”

    苏夫人的魂自然不会归来,她的魂一直没有走,又谈何归来呢。

    苏夫人是笑着看自己下葬的,众多的乡亲来为她送行,出乎她的意料。

    倒也叫她再一次安了心,如此多的乡亲扶持,容容以后的日子,并不会太孤单。

    容容跟着妲己做了很多饴糖,这手艺是和她娘亲学来的。挨家挨户的送了过去,以此谢他们在葬礼上的帮扶。

    妲己最近跟着容容在她家里住,我要在院子里再盖一间屋子。

    不能让容容自己住,十五岁的孩子,还不能很好的照顾自己,而且一个女子独居,难免惹人非议。农户们的淳朴归淳朴,闲话还是会传上很多的。

    盖房子这事,我还是头一次自己做。在地府,阎君村的房子是老大帮忙盖好的,怀城的小楼是姬旦与工程队的功劳,郭家村的房子也是村民们帮忙搭起来的。

    我特意找了几个匠人,问了一些应该注意的问题。

    带着老黄牛,去杜城买了好几车的砖头,都堆放在院子里。

    和泥的时候,苏夫人来找到了我。

    “大人,我想我该走了。”

    我诧异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会想走了?我以为你会多留些日子的。”

    苏夫人道:“生死已是两隔,能多陪容容几日我已心满意足,有大人和乡邻照料,我也可以放下心来。再说迟早都是要走,又何必多留呢。”

    我点了点头,道:“你是个有智慧的人,我这几日已查阅了地府名录,你父母、公婆和丈夫都尚未投胎,如今皆在地府耕种度日,我送你下去,会有鬼差带你去找他们。”

    苏夫人拜道:“多谢大人,大人大恩,我无以为报。”

    我笑道:“有什么恩不恩的,地府虽然不认人间关系,却也希望有情有义的鬼在地府和亲朋故旧相聚,这些不过是应有之意。”

    苏夫人再三下拜,我往院墙上划了几下,化作一道门户。

    扶苏正在门后等候,刘盈跟在他身后,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或许是因为有些相似之处吧。

    苏夫人的亲友都在怀城附近居住,扶苏会带着她过去。

    扶苏和刘盈躬身下拜,扶苏道:“君上,我已通知了苏氏的亲眷,现已在家中等候。”

    我点头道:“嗯,地府现在如何?”

    扶苏道:“玉鼎大人暂代君上之职,地府诸事安稳。五阎君已完成地府之间的界域融合,我父亲正率一众军民开垦。”

    我笑道:“老嬴还真是就喜欢两件事,除了耕战二字,再无他物啊。”

    扶苏也笑道:“父亲确实钟爱耕战。”

    我又问刘盈:“在地府生活的如何?可见过你父亲?”

    刘盈颇有些悲愤,道:“我在地府本过的不错,扶苏公子待我如兄弟。却总是叫我那父亲烦扰,他总是叫我帮他做这做那。”

    我笑道:“刘邦确实无赖了些,你若不想理会,便不理他就是了。”

    刘盈点头。

    我又对苏夫人说道:“这二人是先秦长公子扶苏和今朝的孝惠皇帝刘盈,如今是地府一州的主副官。你跟他们去,若有事,就去找他们帮忙。”

    苏夫人震惊于二人的身份,匆忙平复了神态,行礼拜道:“苏氏拜见扶苏公子,拜见孝惠陛下。”

    扶苏摆手道:“人间种种、一死成空,我如今只是地府的官员,不是大秦的长公子了。”

    刘盈也道:“我也不是什么陛下,只是地府的一个鬼而已。”

    我扶起苏夫人,送她走过门户,魂归地府。

    扶苏和刘盈带着苏夫人走了,几十年的人世辛苦之后,这个女人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与亲人团聚了。人间只留下了容容一个,也只有容容一个。

    一种久违的叫做孤独的感觉袭上我心头,我已三千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并不是我的,而是容容的,但我可以感知到,因为我也经历过。

    那种人世间,只剩下自己的感觉。彷徨、孤独、无助…..

    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是一个送行者,送别亲人,送别父母,送别朋友,送别同行的道友。等到送走了最后一个友人,再回头看去,天大地大,却再无一丝联系,红尘眷恋,也再无一丝羁绊。

    我始终都记得老大来找到我的那天,那是我在地府的轮回前,驻足的第三十三年。

    老大对我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没有什么打算。”

    老大就说:“要不你留在地府吧,地府正缺人手!”

    我看着那个有些圆滚的胖子,点了点头。

    从此,人间就少了一个修行者无圻,地府多了一位九阎君。

    容容终究是要比我那时好上一些的,她还有我和妲己,还有村中的朋友玩伴,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夫君,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不会永远的感到孤独,更不会一直孤独下去。

    我又想到了妲己,她死下来八百多年,除了最初和伯邑考在一起的时光,也是孤独的很吧。苏护和苏全忠在封神时期战死,没有下到地府,而是留在了封神台。封神的时候被封为东斗星官和破军星君,每日游走于诸天星斗,却从未来地府看望过自己的女儿和妹妹。

    封神所出的诸神,都比以往的神仙更加冷漠,这不是忘情道,更像是无情道。虽说神仙也如地府的鬼一样,不论父子亲友,但也没有这般冷漠。

    妲己总是喜欢喝酒,喜欢把自己灌醉,或许也是与此有关吧,她不是没有亲人,只是她的亲人都不再念着她了,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吧。

    我突然,很想陪她喝酒,喝到烂醉的那种酒。

第三十九章、更易

    郭家村没有卖酒的,郭家村除了粮食什么都不卖,郭家村的人从来不需要卖粮食,郭家村的人都自己种粮食。

    不是没人会酿酒,而是没人舍得拿粮食酿酒。一石粮扔进去,出不来多少酒,这两年的生活虽然好了很多,却远远没到可以浪费粮食的程度。

    只好骑着老黄牛去买酒,慢悠悠的走在路上,看着正在成长的麦田,这天地间的岁月悠悠,从不亏待众生。

    骑在牛背上的时候,感觉会被放缓,周遭的一切都会随着感觉放缓。

    老师的那句“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不知道是不是在牛背上写出来的。

    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陈平。

    陈平正带着一队人,骑着快马,往长安的方向飞奔。

    我见到是他,就止住黄牛,在路边拱手喊道:“丞相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陈平倒还记得我,匆匆勒住马匹,在马上道:“太后病重,急诏我入宫议事。吴启,你还在郭家村居住?”

    我道:“还在郭家村,不曾迁移,大人速去吧!”

    陈平点了点头,匆忙的赶马去了。

    没回自己家,直接去了容容家里,屋子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盖好,妲己和容容还是住在这里。

    一坛酒,一只烧鸡,妲己又炒了两样小菜。

    叫上容容,一起围着桌子跪坐。容容还在为她娘亲戴孝,依照汉朝的礼节,她要守孝三年,不能饮酒,连肉也不吃。

    她的心情已经平缓了很多,却依旧有些悲伤,妲己这些日子都在照料她,陪着她走出这段悲伤的时光。

    妲己很奇怪我怎么会主动找她喝酒。

    我解释道:“岁月悠悠,逃不过生死离别。大醉一场,或可有少许慰怀。”

    我在妲己的目光下在身上点了几下,却发现自己有所疏忽。我的修为不能降到天仙一下,一旦落下来,就会自动逊位。我此刻并没有逊位的想法,预计以后也不太可能会有,地府现在就是我的家,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家。

    妲己笑着看着我,等着看我会怎么办。

    容容并没有注意这些,只是在给我们盛饭、夹菜。

    我道:“还有坛酒忘了拿,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匆匆起身出来,凡间的酒醉不倒我,杜康的酒总可以吧。给老二传了个消息,慢慢等。

    老二的速度很快,让我怀疑他在偷懒。

    酒送过来的时候还没到半刻钟。

    老二隔着鬼门对我说道:“老九,你的酒,好小子,在人间快活还要阎君来送酒给你喝!”

    我笑道:“要不过来一起?”

    老二憋着脸摇了摇头,道:“我又喝不醉,不和你凑合。你什么时候回来?天帝已经批准了伊挚提交的阎君休息制度,以后每一百年,可以有一位阎君休十年的假期,玉鼎会留在地府,做个专门的候补阎君!”

    我道:“还要再等些年头,做候补干什么?直接任正职不好么?”

    老二笑道:“玉鼎这老兔子不愿干活,咱们干一百年休息十年,他干十年休息九十年,这小老头聪明的很!”

    “哈哈”我大笑道:“玉鼎不愧是玉鼎,聪明的很!”

    老二又问道:“在人间可有什么感悟?”

    我正色道:“感悟颇多,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神仙离人间太远,所以卡住了进境。”

    老二道:“等你回来,我去休个十年的假期,也去人间转上一转。”

    我笑道:“好,兴许这一转就能转出个大罗金仙来!”

    老二听我打趣,笑着关上鬼门,不和我纠缠。

    拎着酒回到桌上,妲己和容容一筷未动,显然是在等我。

    把酒坛放下,略带些傲气的看了看妲己,被她在桌下狠狠掐了两下。也不知道她是和谁家婆娘学的,以前可做不出这事。

    一餐饭,两坛酒,人间的日子既无趣又有趣。无趣在于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前一日的事,有趣在于做同样的事情,也能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感受。

    不敢喝的太多,我们是照顾容容的,不是让容容照顾的。

    妲己去收拾碗筷,我问容容,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房间?”

    容容道:“我想要个和这里一样的房间,干爹你能撘么?”

    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在这里的回忆,她的许多回忆都在这里了,她娘亲带着她从定陶一路漂泊到这里,远离了那片伤心的土地,在这里寻回了温馨和快乐,的确值得她舍不得。

    我笑道:“放心,干爹给你搭个一模一样的房子。”

    盖房子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打了很深的地基,一层层的铺砖,每日的进度少的可怜。

    房子搭了一半的时候,陈平找到了我。

    大汉的丞相似乎很不开心,拎着两坛酒,把随从的军士扔在院外。

    找了几块砖头坐下,对我道:“喝酒!”

    我颇为不解,但还是接了过来。

    陈平作为大汉最顶端的高官,不应该和我这个草民有太多交集,但偏偏就产生了交集,现在他还在找我喝酒。

    陈平此时没有作为丞相的觉悟,提着酒坛就往肚子里灌,酒水打湿衣襟,活像个乡间的烂醉鬼。

    “吴启,你为什么不愿意做官?”

    我笑道:“我记得曾对大人说过,人间功业非我所求。”

    陈平大袖一挥,道:“不求人间功业,莫非想登仙不成?留候辛苦一生,也不见白日飞升,生于人间,不去建功立业,未免失了志气。”

    我道:“当年高祖与项羽见秦始皇帝车架,高祖言‘大丈夫当如是耳’,项羽言‘彼可取而代之’。而后二世昏聩,义兵四起,项羽称西楚霸王,号令天下。高祖屡败屡战,平灭西楚。项羽与高祖之功业,大乎?”

    陈平道:“项羽的确曾分封诸王,号令天下。高祖也登了帝位,坐拥江山。二人之功业,自是大的。”

    我笑道:“而今何在?”

    陈平面色变了变,如此议论当朝开国皇帝,似有不妥,转眼看了看,周遭无人,这才道:“项羽被分尸葬在鲁地,高祖长眠于长陵。”

    我又道:“留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报韩国之仇,辅高祖登临九五,功业大否?”

    陈平道:“自是大的。”

    我道:“留候一生所求为何?”

    陈平略作思索,道:“留候所求,仙道耳。”

    我笑问道:“丞相如今知否?”

    陈平笑道:“休要强辩,有此才而不为国家所用,岂非我这个丞相失职。过几日便征你入朝,你能如何?”

    我道:“自是套上朝服,听凭差遣。”

    陈平大笑道:“喝酒!喝酒!”

    陈平把自己喝的大醉而去,却自始至终都没说为什么要来找我喝酒。

    我知道,是因为吕雉并没死,他和许多官员,都还要继续忍耐下去。吕雉以女子之身,将刘邦留下来的这些功臣压的死死的。这样的女子从前只有秦宣太后一个,秦宣太后也没能做到她这一步,宣太后在地狱呆了几年之后就选择了投胎,放下了一切功过是非,陪着秦惠文王嬴驷一起入了轮回。

    想来吕雉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和刘邦的情分已经不剩什么了。

    吕雉不剩多少时间了,帝星已经择了新主。光辉垂于代地,这个不受刘邦重视的儿子将会是这个帝国的下一任主人,只是还不知道会如何继位。

    刘邦大概也不会想到,当初只是随意的宠幸了一下薄姬,生了一个儿子而已,居然会成为大汉的皇帝。

    吕雉在七月辛巳崩于未央宫。

    我并没有去见她,我的房子还没盖完。长安的城隍和关龙逄送她下了地府,听说和刘邦见面之后不是很融洽。

    妲己带着容容坐在院子里,看我们盖房子。

    我已垒好了墙壁,今日要上梁。

    郭老二被我找了过来,连带着村里的几个青壮。

    郭老二在郭仲死的时候,因为家产和郭老大闹的不太愉快,两家到现在也不太来往,好在没有因此影响和邻里的关系。

    郭仲在下面不太可能知道这些事情,上次看见郭仲跟在韩信身边,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这老头活着的时候没撒谎,真的是韩信手底下的兵。

    郭老二喊着号子,几个人把钉好的木梁架上去,固定好。

    他们帮了我大忙,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把木梁架上去。

    妲己和容容做了一餐饭来感谢他们,众人很豪爽的说有需要随时找他们帮忙。其实从一开始盖房子的时候,他们就有说要来帮忙,但我很想试试自己一个人来做。

    容容也需要时间平息母亲去世的感伤,时间上并不紧急,于是我自己一个人弄了很久,现在就快完成了,自然不会假手于人,能自己做的,还是自己来做。

    房顶铺上厚厚的茅草,这玩意鸿固原上长了不少,开春的时候我弄了很多,晒干备用。关中总是有很多的风,屋顶的茅草总是容易被吹飞。

    又去买了些涂料,开始刷墙。刷墙也是个技术活,妲己和容容笑着看我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容容最近开心了许多,在渐渐的变回从前那个乐观开朗的女孩。

    我知道,逝去的时光是回不去的,人也好,鬼也好,神仙也好,都无法回到曾经的自己。大家都在时光中被改变,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智慧。

    人的情绪是最丰富的,又很多种变化,只有开心是最难得的。回不去以前的日子,至少可以找回曾经有过的开心,又或者说,是与过去相似的开心。

    诸吕谋反,陈平与周勃调动长安守军,以有违高祖白马之盟,犯上作乱之名,屠灭诸吕。在吕雉才死不久的时候,灭掉了吕后的家族。

    不知道那女人在地府会不会生乱子,按时间来说,现在应该已经去地狱受刑了吧。伊挚判了她十年的刀山地狱,并不算苛刻。

    陈平大权在握,周勃壮志熊熊。扫视刘邦诸子,最后选定了代王刘恒。

    刘恒在欢喜和害怕之间反复徘徊,最终忧心忡忡的来到了长安。

    刘恒以一种平和的方式成为了这个帝国的皇帝。他的母亲,那个被刘邦遗忘的薄姬,成为了继吕雉之后的第二个大汉太后。

    刘恒在刘邦陵前举行了盛大的祭祀,烧了几卷祭文。祭品会被存放在地府有司,祭文会有鬼卒通知刘邦去领取。

    刘邦的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

    没用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刘邦怎么想,我正拿着大包小包在给容容搬家。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这么说。新帝登基,下诏大赦天下。容容也选在今天搬家,或许这个平常的日子真的是个好日子。

    谢绝了乡邻的帮助,只我和妲己、容容三个人,大包小包的搬着容容的家当。

    苏夫人给容容留下了几亩田地,一些家什,还有一些钱财。

    田地被我接手耕种,收获的粮食我打算全卖掉,卖来的钱都给容容存起来,当是她娘给她准备的嫁妆。家什自然是拿到新家使用,至于那些钱财,先由妲己代为保管。

    我和妲己商量过,苏夫人去世的早,没能给容容准备什么嫁妆,留下的家当也并不丰厚。我们打算在此之外,再留一些钱财出来,作为我们给容容准备的陪嫁。

    我的田收成很好,只是我和妲己都不太在乎钱财,毕竟对我来说,人间的一切除了一些意义之外,并没有太过实用的地方。所以也没想过攒些钱来用,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有了一个干女儿,自然要为她考虑。

    容容搬家的事,我给苏夫人写了信过去,顺便告知关于她遗产的安排和容容的近况。她现在在地府过得很好,生平行善积德,没做过什么恶事,中上的考评,可以在地府好好过日子。绝大多数的鬼都和她一家的情况相似,全家都没什么恶人,小来小去的过错也都会在以后的轮回中结算因果。

    苏夫人的回信只是陈述了自己在地府的一些生活,她知道容容不会看到她的信,因此也并未多写什么。只是表达了自己对女子的思念,并重申对我和妲己的信任,感谢我们对容容的照顾。

    神仙不会贪图凡人什么,苏夫人在地府再次关注过我们的身份,自是放心的很。

    容容在欢笑中搬进了自己的新家。

    妲己特意下了厨,做了一桌的好菜,没有肉食,容容自从娘亲过世之后就一直在吃素。

    妲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饭菜愈发美味,容容和我都多吃了不少饭菜。

第四十章、悠悠

    陈平并没能征我去做官,他自己已经病的走不动路了。朝局诡异,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新的皇帝忌惮周勃,也忌惮陈平。之所以周勃在前面,是因为周勃掌军,统兵的太尉虽在丞相之下,却比丞相更具威胁。

    陈平是个聪明人,并没有趁机安插自己的嫡系,反而主动退了一步,把右丞相让给周勃。聪明人的优势得到了充足的体现,周勃不久就被罢相,朝中只剩下陈平一个丞相,没了左右的分别。

    陈平还是小心翼翼,他在项羽手下做过事,在刘邦手下做过事,做过刘盈的丞相,做过吕雉的丞相。这里面除了刘盈,就没有一个好伺候的,陈平都伺候过,而且一直混的很好。

    这是个绝顶的聪明人,聪明人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这个时候安排我去做官,就是个很大的麻烦。

    刘恒如今安心了许多,他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了。九五之尊,天下一人。对内架空了周勃,收拢了兵权,对外安抚了诸王,得到了宗亲的支持。他已经坐稳了帝位,他依旧需要陈平。

    陈平这样的老臣必须得到优待,以此显示皇帝恩重,不忘扶立之功。

    陈平在刘恒当上皇帝的第二年病倒了,病的很重,奄奄一息。

    他的家人抬着他,在鸿固原找到了我。

    我正带着妲己和容容在赏雪,漫天的飞雪里,架起炭盆,坐着一壶老酒,在鸿固原远望长安。

    这是这个冬季我们三个人最为享受的日子。

    陈平躺在榻上,裹着厚厚的皮裘。

    妲己带着容容去一边玩了,让我和陈平在这里说话。

    陈平也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儿子陈买在侧。

    “吴启,我又来看你了。”

    我笑道:“丞相不日将终,为何还要来见我?”

    陈平强撑着坐起,陈买在一旁扶住他。

    “我也不知为何,当年江水汉水泛滥,收拢流民时我与你初次相见。只觉你非寻常之人,邀你为官,你拒绝了我。后来你我在道左相逢,匆匆一会,你还记得我是陈平。”

    我道:“丞相身处高位,总是容易被人记得的,倒是丞相能记得我,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陈平露出一丝微笑,道:“我记得很多出色的人才,那次过后不久,我心情烦闷,寻你喝酒来着!”

    “不错,那时我正在给我干女儿撘房子,墙才砌了一半。”

    陈平继续说道:“或许你我有缘,所以我才会去找你喝酒。”

    我问道:“这与今日,又有何关联?”

    陈平道:“那日你再次拒绝了我,说人间功业非你所求,还说楚霸王项羽和高祖皇帝如今都已不在,想告诉我人间功业不过转瞬成空。”

    我点了点头,陈平又道:“我当时不甚明了,自觉大丈夫生于世,当建功立业,不负此生。”

    我问道:“而今你明白了么?”

    陈平笑道:“而今我明白了,故此来见先生。”

    陈平艰难的施了一礼,我笑道:“为何称我先生?”

    “你指点我人生智慧,自然是我的先生。”

    “你悟到了什么?”

    陈平正色道:“人间种种,何其短暂,唯有留候所求,才是长久之道。”

    我看了看长安的方向,道:“皇帝已经从宫中起驾,要到你府中去了。”

    陈平诧异道:“先生能看到皇宫?”

    我道:“为什么不能呢?你还有什么所求,不妨都说出来。”

    陈平推开陈买,坐在榻上拜道:“我一生多行阴谋,不择手段,恐身故之后,报于家人,故此求先生为我儿指一条出路。”

    陈买也在他身侧躬身下拜,拜的很真诚。陈买并没有陈平这么聪明,却更加方正,是个心诚之人。

    我想了想,道:“商山四皓如今在雁门行医,我观你儿子和他四人有些缘分,不妨去雁门寻他们。”

    陈平对陈买道:“还不谢过先生!”

    陈买匆忙施礼,道:“谢过先生指点之恩。”

    我摆手道:“这是你的缘法,我只是说明了而已。”

    陈平不再言语,陈买走到他身前,三跪九叩。然后站起身,转身消失在风雪之中。

    陈平笑道:“先生,你我来世再见罢!”

    我摇了摇头。

    陈平说不出话了,他的阳寿已尽。

    长安的城隍和关龙逄带着鬼卒已守在不远处,见状就要过来接引。陈平是范蠡点名要的,他和范蠡有些像,只是没有范蠡那般淡然。

    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等一等,我还要和陈平说几句话。

    陈平的魂魄从身体中脱出,笑着对我挥了挥手,与我作别。

    我道:“你才死下来,不想打听一下死后的世界么?”

    陈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许久才道:“先生真神人也,陈平有眼无珠,当面而不识。”

    我笑道:“你肉眼凡胎,哪里能识得神仙踪迹。便是张良,也只是有所感应而已。”

    陈平拜道:“请先生为陈平解惑。”

    我道:“我不和你说的太多,稍后你去了地府就会知道。地府目前划为十二州,你是十一阎君点名要的一州主官,韩信、张良依旧会是你的同僚。”

    陈平笑道:“如此,倒不孤单了!”

    我继续说道:“到了地府,审决功过,以你的生平,应会得到修行法门,日后还要勤勉,好好修行。你儿子也有些仙缘,即便不能成仙也可做个世外隐士,你大可安心了。”

    陈平道:“多谢先生指点。”

    叫过来长安城隍和城隍府判官关龙逄,道:“带他去见十一阎君吧。”

    二人应命,带着陈平的魂魄走了。

    陈平的家人在一刻之后回到了这里,带走了陈平的遗体。皇帝还要再见他一面,老臣的安葬,总是要隆重一些的。

    妲己在远处看见人都走远了,才带着容容回来。

    容容玩的很开心,搓着手,问道:“干爹,他们是什么人啊?你朋友么?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笑道:“只是旧日相识而已,勉强算得上朋友,他路过,来看看我。”

    “哦”,容容哦了一声,又去玩耍去了。

    妲己看着她在雪地里嬉闹,道:“这孩子,都十七岁了,还是这么贪玩!”

    我道:“能开心一些,有什么不好的?”

    妲己佯做嗔怒,道:“只怕以后不好找婆家啊!”

    我笑道:“放心,容容会有个好婆家。”

    妲己问道:“君上打算为容容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我只是微笑,不说话。

    妲己见我不言,又去团了雪球打我,我匆忙躲避,容容也给她帮忙,我躲的狼狈,她们笑的开心。

    刘恒并未对国策做出很多的改动,还是延续了刘邦吕雉时期的政策,与民休息。

    匈奴还是总来劫掠,刘恒只是遣兵固守,又派出使者,送去美女和财宝。

    冒顿毕竟是老了,没有当年的志气了。在和汉朝这些年的拉锯之中,失却了年少时的锐气。

    冒顿接受了汉朝的礼物,与汉和亲。

    百姓的日子愈发的好过了,上缴国家的税赋也不再拖延,填满了关中的粮仓。

    刘恒是个称职的皇帝,也是个宽仁的皇帝。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给吕雉抹了黑。也不知道吕雉在地狱会不会气的跳起来。

    容容又长了一岁,守孝期也过了。介绍婆家的事,不能再拖了。

    妲己准备了几箱的金银铜钱,不能再放了,再放就要生锈了。

    我特意给月老写了封信,月老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媒婆!虽然他是个男神仙!

    这天底下没有比月老更合适的了!

    月老应我所请,为容容安排了几场姻缘,至于哪一场能成,月老也保证不了。天下的事没有定数,他执掌姻缘,也只是叫合适的相遇、相识罢了。

    又给在地府的苏夫人去了信,说了要给容容找婆家这件事。苏夫人很感激,她觉得能请动月老是一件很难的事。

    其实并不是,满天下的神仙,只有月老是从不推辞请求的。只要以正确的方式让月老知道,月老都会满足。为人促成姻缘是件很有乐趣的事,天界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

    地府有进行了几项改制,都是关于官制的。由陈平提议,阎君审决。

    老大他们给我传了公文,虽然是请假期间,但涉及地府改革的事还是需要我参与表决。

    陈平的提议被通过了,没什么异议。

    地府的官制称呼实在是有些乱,上次也没有做太多的修改,这一次做的更加干脆一些。

    十二州的主官全部改成州丞,各城以容纳人口分划郡县,设郡守、县令,各分散村落自行举荐亭长、里长。判官职务不做修改,鬼差留下一部分在判官府听用,其余皆调往各州、郡、县听用。

    分地府兵卒为东西南北中五军,上设太尉府,设十二太尉,与州丞同级。

    地府越来越像人间了,起码在表面上来说是这样。

    嬴政很想去太尉府做太尉,却还是被派去做了个州丞。他的修为在稳步上升,预计再过了几十年就可以升任阎君,成为老十二了。

    韩信也和嬴政一样,调任请求被打回。

    倒是白起和王翦、蒙恬、司马错、周昌、伯希等五人被调入太尉府充任太尉。

    商鞅对判官府的整顿也接近于尾声,判官府的风气为之一变。出错的概率明显的降低,伊挚的来信里对商鞅很是赞赏。

    商鞅也没能逃脱,天公地道的大印依旧挂在身上,做了判官府的第一判官。

    这是个临时搞出来的职务,职责是监察判官府的运行。

    很多以前的闲鬼都被抓去任职了,张仪做了郡守,鬼谷子做了州丞,连最不愿意任职的庄子也被调去做了县令。

    地府很忙,想投胎的鬼在这几年有点多。

    许多阴寿未尽的鬼都跑来申请投胎,都想在太平的时候活在人间。这些申请都需要一一审核,有的可以通过,有的不能通过,一切依照生前功过考评来定。

    这群投胎的鬼,或许会有容容未来的孩子。

    这是我起初的想法,在两个月之后我就不再这么想了。

    月老给她安排了三次相遇,她没成一个……

    今天是第四个,一大早赶她出去,叫她去鸿固原放风筝。和妲己偷偷的躲在家里偷看,妲己习惯的准备了些瓜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月老这次安排的是杜城县令家的三公子,姓楚名昭。年纪比容容大了两岁,上个月刚刚加冠。

    他父亲叫楚尹,是个清官,也是个平庸的官。政绩一般,没什么出色的地方,估计会在杜城一直干到走不动。

    楚昭是个英俊的公子,喜游侠,练了一手好剑术。

    妲己对他很满意,觉得是个良配,我觉得也不错!

    但我们觉得满意并没用,关键还在于容容是否满意。

    容容在那个午后遇见了楚昭,地点就在鸿固原。楚昭射雁不中,射中了容容的风筝。

    两个人有了第一次交集,彼此问了名姓。

    楚昭在第二天又来了鸿固原,拿了他新做的风筝,做的很好,比我给容容做的好。

    容容红着脸出去,红着脸回来。

    妲己笑着问她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可心的人儿!她也只是红着脸躲回屋子。

    我又给苏夫人写了一封信,介绍了楚昭和他的家境。苏夫人也很满意,县令不像将军那样容易出事,平庸的官儿往往是官场里最安全的。

    妲己在吃过晚饭之后和我说:“夫君,咱们要不要在杜城置办些产业,让容容多在杜城待着,也好和楚昭多交往一些。”

    我摇头道:“不用如此,让楚昭往这里跑好了,咱们就坐在家里,等着他来提亲。”

    妲己撅了噘嘴,道:“老顽固!”

    我哈哈大笑!

    妲己的性子被这人间转变了很多,比从前更泼辣了一些!

    楚昭是第二年才过来提亲的,这一年的后半年,他四处奔走,和他的那些游侠朋友们告别。

    一个男人若是打算成家,就一定会告别那些有危险的生活的。

    一个游侠告别了友人,退出了江湖,那他十有八九是打算成家了。

    楚昭就是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游侠。

第四十一章、离别

    对于楚昭要娶一个农户家的姑娘这件事,他的父母兄弟都并未有什么意见,而是发自内心的为楚昭开心。

    游侠的生活虽然潇洒不羁,却也充满了浪荡和不安,楚昭能放弃那种让人提心的生活,选择安安稳稳的成家,这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包括他的那些江湖朋友,人在江湖,更知道其中的辛苦。

    楚尹亲自来了一趟,下了聘礼。一个县令跑到一个农户家里下聘,虽不至于说绝无仅有,却也是难得一见。

    郭家村的乡邻都凑了过了,院子里站不下,就站在门外,院外,踮着脚往院里瞧。

    楚尹没带什么随从,也没穿官服。但这附近都是他治下的百姓,哪有不认得父母官的。

    他带了他的三个儿子,老大叫楚明,老二叫楚鸿,老三是楚昭。楚明和楚鸿两人抬着一个箱子,楚昭自己挑着一副扁担,扁担两头是硕大的筐。

    东西放在地上,请楚尹落座,妲己去准备酒菜,容容害羞的躲进屋里。

    楚尹拱手道:“我年长一些,便托大称一声贤弟。贤弟,为兄今日来是为了给我的三儿子向贵府的苏小姐提亲,贤弟意下如何?”

    我笑了笑,不到五十岁的人,称我贤弟?这种感觉怪怪的!

    “楚昭和容容的事,我已听小女说了,只是……”

    楚尹见我说道一半停了下来,还以为我嫌弃他的聘礼太少,连忙说道:“贤弟可是嫌聘礼不足?不瞒贤弟,我虽是一地县令,却也没有什么家财,这一箱铜钱,两筐锦缎,有大半是儿子们给弟弟出的。贤弟若嫌不够,再给我些时日,容我再凑上一凑。”

    楚明也道:“叔父,我父所言句句是实,还请叔父给些时日,我们一定凑足了聘。”

    楚鸿拍着楚昭的肩膀,暗示他不要担心,他们会把聘礼凑足。

    楚昭很感激的看着他的父兄。

    我看这一家都是个实诚人,笑道:“大人误会了。我夫妻虽贫,却不是贪财之人。非是为了聘礼,而是容容爹娘去世太早,她娘把她托付给我们,这婚姻大事还是要问一下容容自己的意思。”

    楚尹道:“是我误会了贤弟,贤弟不要见怪!”

    我摆手道:“哪里会见怪,大人如此清贫,正是我等百姓之福。大人稍后,容我去问问小女。”

    楚尹道:“好,好,我等在此等候就是。”

    容容一直在贴着墙偷听,见我进来,匆忙躲回床上,面色绯红。

    我笑道:“都听到了,你愿意么?”

    容容低着头,小声道:“一切但凭干爹干娘做主!”

    我道:“那就推了这门亲事吧,干爹总觉得会有更好的!”

    容容急道:“干爹,怎么可以这样!”

    “哈哈”我笑道:“看来是愿意了!不过这亲事还是不急着答应!”

    容容红着脸问道:“为什么?”

    我道:“你娘亲生前一直担心你的归宿,如今要应亲事,还需去祭拜一下你娘亲,把此事于坟前告知。”

    容容点了点头,眼角流落一滴泪水。道:“干爹说的是,我这便去祭拜我娘。”

    我道:“不急,稍后用过饭,你带着楚昭一起去,也让你娘亲见见女婿。”

    容容的眼泪如春雨般坠下,道:“干爹,我想我娘亲了。”

    我安慰她几句,又来到外室,朝着楚尹拱了拱手,道:“大人,小女并无异议。待用过饭食,劳烦三公子随容容去祭拜一下她娘亲,此事便算应下了!”

    楚尹道:“该当此理!”

    又对身后的楚昭说道:“昭儿,容容爹娘早逝,你既要娶她为妻,自是同去祭拜,你速去备些香烛祭品,不可慢待!”

    楚昭答应一声,就大步走了出去,两个哥哥跟着一起帮忙准备。

    我道:“大人何必如此,香烛祭品我已准备妥当,何必再去置办?”

    楚尹道:“贤弟备的是给容容的,楚昭置办的是他自己的,天地鬼神,不可轻待,这是应有之意。”

    我笑着点头。

    和他说上几句话,又请村中的长者陪坐。寻个空隙给在地府的苏夫人传了消息,想来她会很开心才是。

    苏夫人很快回了信,信中对这门亲事很满意。我也算安了心,不算负了她的托付。

    楚昭和他两个哥哥,在用饭前赶了回来,大包小包,装着香烛纸钱,还有一些新鲜瓜果。

    用过饭食,打发楚昭和容容去祭拜。

    楚尹笑道:“贤弟做事条理清晰,不像寻常农户,不知贤弟?”

    我答道:“我与夫人,本不是此人人氏,因家乡受匈奴袭扰,故此迁徙至此,从前也算是耕读之家。”

    楚尹点头道:“匈奴真是我大汉一害,连年入我边境劫掠。”

    我道:“天公地道,顺其自然,将来自有反击之时。”

    楚尹道:“但愿不会来的太晚。”

    我笑而不言。

    天地气运,似有似无,得之则兴,失之则输。自刘邦白登之围后,汉朝至今都在积攒国力,这同时也在积累着气运。这个帝国并不似表面那般易于欺负,将来的胜败,还要等待岁月来给出结果。

    容容和楚昭回来的时候,眼睛里依旧噙着泪水。楚昭在一边安慰着她,很是贴心。

    妲己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没有成果亲,更不曾有过孩子,容容就像她的亲生女儿。

    我也很开心,容容何尝不是我的女儿。

    送别了楚昭一家,带着容容去看她的嫁妆。婚期定在了下个月的初九,日子不远,很多东西都要提前准备。

    生锈的铜钱要拿出来刷,金银也要再次点数。

    容容带着诧异和妲己一箱一箱的往外搬,我拿着刷子不停的在刷铜锈。

    这些年,我开垦了许多荒地,鸿固原上,有八成的粮田都是我的,倒是积攒了不少钱财。

    容容面带忧色,道:“干爹干娘,你们把这些都给我做了陪嫁,你们怎么办?容容不要许多的钱财,只要干爹干娘过些好日子!”

    妲己笑道:“干娘和你干爹平日也没什么花用,不需要太多钱财,倒是你,嫁过去之后要好好持家,干爹干娘给你的,没有豪门大户那么多,你要好好花用,若是不够,再和干娘讲,干娘给你贴补。”

    说着说着,竟落下了眼泪。

    这是妲己死后的第二次流泪,可见她对容容的感情之深。容容第一次看见妲己哭,知她舍不得自己,抱着她安慰。

    我手上动作不停,这几箱铜钱要都刷出来,可不是个轻巧的活儿!

    边做边道:“不用如此,以后想念了就去看看就是,杜城离这里也不远,又不是没有相见之时。”

    母女俩一起给了我一个白眼……

    婚姻是人生大事,我如今才算明白了婚姻对于一个人的意义。婚姻是一种延续,一种对生命,对希望的延续。凡人的寿命转瞬而逝,饮过孟婆汤,入了轮回,与前世的瓜葛就只剩了因果。除此之外、再无联系。一个魂魄可以有轮回中的生生世世,但每生每世都是不同的人。

    人贵生、不贵死。成亲生子,便是在延续自己对生的希望吧。

    老四当初又是怎么想的呢?

    为什么会爱上妇好?又为什么甘愿为了感情舍身弃道?

    阿难又是为什么呢?匆匆一瞥,就付出了一千五百年的代价,这真的值得么?

    我想不通他们的选择。

    神仙不应该像凡人这样容易动情,神仙应该忘情。仙是人的升华,是由凡变为不凡的升华。寿命无穷,神妙无穷,情到底是具有怎样的力量能叫神仙也甘愿堕落呢?

    左金童和云华女的例子在前,为什么老四他们就看不到呢。

    唉,刷铜钱一直刷了两天。十六箱财货,这是我和妲己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了。两箱五铢钱是苏夫人死后,我在她的田地上耕种所得,和她死时留下的钱财一起算作她准备的嫁妆。

    一共十八箱钱财,还有一叠田契。这些年,我每开垦出一亩地,就会去官府开一份田契,如今加上苏夫人留下的几张,也有厚厚的一叠了。

    容容是哭着来寻我的,在妲己带她看过了十八箱钱财和一叠田契之后。

    “干爹,你和干娘不要我了么?”

    我笑了笑,为她擦了擦泪水,道:“怎么这么说?”

    “干爹,你和干娘把所有的财物和田契都给了我,你们用什么?”

    我笑道:“我和你干娘也留了一些的,足够用度了。你知道的,家里并不是很在乎钱财,之所以都给你,是因为我和你干娘打算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山川大河,人间百态。”

    容容啜泣道:“干爹骗人,你们没了钱财,在路上吃什么?喝什么?我前面刚刚出阁,爹娘就要舍弃女儿而去么?”

    我解释道:“我和你干娘不是不要你了,我们还是会回来看你的。几年前我们就打算好了的,只是你娘把你托付给我,不给你找好归宿,我们舍不得走而已。如今你有了归宿,我们也算放心了。”

    容容又哭泣道:“不要,我情愿不嫁人,也不要你们走。”

    妲己走过来抱住她安慰她道:“好女儿,干娘也舍不得你,我和你干爹会回来看你的,不会丢下你不管。”

    我和妲己安慰了她很久,最后答应她要时常写信给她,每年都回来看她一次,她这才不舍的答应下来。

    容容出嫁的那天,乡邻们都来送亲,这些淳朴的农户凑了几车的粮食给她陪嫁。苏夫人死的早,大家都把容容看做自己家的孩子。容容哭着感谢了这些乡邻,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马车是楚尹从同僚那里借来的,这个清贫的县令并没有自己的车驾。他家中只有一头瘦弱的毛驴,总不好用驴车接亲。

    楚昭坐在车辕上,赶车马车走了。

    我和妲己靠在门前,看着这对渐行渐远的新人。

    时光悠悠,岁月匆匆,在人间又能再见他们几次呢?

    离开郭家村这件事,的确是我很早之前决定好的,那时候妲己也很赞同。行走人间,感悟道理,总要看一看这世间百态的。只是苏夫人去世的突然,把女儿托付给我们,我们被留在了这里而已。

    离开的事并没有很急切,还要等着容容带着她的丈夫回门,还要和他们以及乡邻辞别。

    妲己一连几日都有些闷闷不乐,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容容。

    又叫老二送了几坛酒,去杜城买了些肉食青菜,妲己很用心的备了一桌饭菜。

    容容带着楚昭来的时候,准备了许多出行需要的东西。她不知道我们并不需要带任何的行礼,很用心的装了几个箱子。

    楚昭又重新把我的牛车修整了一遍,还打算给我换一头健壮的牛。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老黄牛跟着我很久了,如今也命不久矣,我想亲自送它去地府,不让它再经历下一个主人了。

    容容很用心的帮我们装好了牛车,知道我们今天不走,又特意在车上盖好了篷布。

    两个人又去祭拜了苏夫人,挨家挨户的拜访乡邻,最后收拾了容容以前的家。那里一直在留着,我和妲己时长过去清扫,苏夫人不在了,总要给容容留个思念娘亲的地方。

    我们的房子也会留给她,供她来思念我们。

    人世间的离别总是最易让人感伤的事情,我们不愿见她太过伤心,就由我们来送别他们。

    楚昭带着容容走了,拉着她的手,陪着她一步三回头。

    他们走的很慢,慢的像是蜗牛。我似乎看见了当年那个叫我叔叔的小女孩,她的影子在步伐中慢慢被阳光拉长,长成了今天的大姑娘。

    他们的在我眼中,本应如蜉蝣。看着他们的悲欢,我当是波澜不惊,喜怒不起。

    可并没有,很多被我遗忘了的情绪在心中重生,扰乱我的道心。

    我却并不觉得受到了什么影响,反而感觉到前路渐渐清晰,不再似从前那般迷离。

第四十二章、淮南

    我和妲己是在容容离开的第二天出发的,赶着我的老黄牛,拉着被楚昭修理过的板车,车上装满了容容昨日准备的物品。

    妲己靠坐在车上,我赶着老黄牛,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好几年的村落。我们的离开并没有惊扰任何人,无论是我还是妲己,都不希望再与乡邻们告别。

    挥别容容,已经是一件很难的事了,我们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经历第二次。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与乡邻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比和容容之间差上太多。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鸿固原,微风吹过麦浪,像是在和我们作别。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带给我们的热情,虽然是在要离开的时候,但还是可以感悟到那存在于这片原上的不舍与思念。

    妲己说她会永远记着这个地方。

    我说我也是。

    也许我们在人间生活过的日子,相差不多,都是在年少的时候离开了这繁杂的俗世。

    所不同的,只是在同样的年纪,我在深山之中修行,而她已经下了地府。

    离开人世太久,就会忘记了那些属于人世的情感。变得淡然、豁达,但同时也意味着冷漠,无视。

    任何一种情绪走到了极点,都必然会催生出另一种相反的情绪来。

    神仙远离了这个尘世,并不代表着会得到更多,很多时候,失去的会比得到的更多。仙与人追求的东西是不同的,仙求的是舍,而人求的是得。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仙在走天之道,人在走人之道。

    所以天道无私,人道有私。人所以成仙,在于化有私而无私。

    妲己并没有我想的这么多,她只是靠坐在车上,不停的摇晃自己的双脚,她很开心。

    在经历了和容容的离别之后,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心态,现在正沉浸在容貌即将恢复的喜悦中,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女鬼也是一样,就连神仙也不能免俗,从成仙至今,我还没有见过有哪个难看的女仙。

    即便是最为冷淡的九天玄女,也永远是一副俏丽模样。一如冬天绽放的雪莲,冷傲而高洁。

    老黄牛在不知疲惫的拉着车,步伐缓慢,它真的太老,老的就要走不动了。但它从来不耍性子,即便是再累的时候,也会闷着头干自己的活,连主动讨食也不曾有过。

    我并没有刻意的去查阅老黄牛还能活多少日子,我很少会去查阅一个生命还能活多久。任何一个生命,寿命都不是可以提前预定好的。

    他们一生所做的事,都会对他们的寿数产生影响。地府能做的,也只是在他们生命临近结束的时候,依旧生死簿的指引,来接他们去死后的世界。

    我和妲己,第一站到了淮南国。淮南国的王叫刘长,是刘邦的第七个儿子,刘盈和刘恒的弟弟,生母是赵姬,原是赵王张敖的小妾,刘邦路过赵国的时候,被张敖送给了刘邦,因此怀了刘长。

    后来贯高设计刺杀刘邦,张敖和赵姬受牵连入狱,赵姬在生下刘长后自尽而死。刘长被刘邦交给吕雉抚养长大,吕雉视若己出。

    刘邦平定了英布之后,就把刘长封在了淮南。如已今过了很多年了,刘恒继位之后,善待诸侯王,其中有淮南王刘长。

    刘长是一个很骄傲的人,骄傲到已经不甘心于乘坐五匹马的马车,他的马车很华丽,套着六匹纯黑色的骏马,马车上刻着优美的云纹。

    这是我到人间见过的最豪华的马车,我和妲己在寿春的一个酒馆里,看着远去的车队,牛场的车架在队伍的最中间,前后都是披甲执戟的卫士。

    酒馆里的人在闲聊,都是关于这位淮南王的事。

    妲己皱着眉头问我:“依据姬旦所制定的周礼,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淮南王这是逾礼了吧?“

    我笑道:“确实是逾礼,不过都是凡间琐事,你又何须在意?“

    妲己道:“总不忍心看见人间战乱再起。”

    “你就是太心善,所以迟迟做不到忘情。”

    妲己默默喝着酒,不再说话。

    忘情而致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天之至私,用之至公,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圣人不为情感所动。

    所谓忘情,并非单指男欢女爱,而是世间一切情感。天公地道,唯有忘情能近天道至理,唯有忘私方可掌天地公器。无论是天界还是地府,都要比人家更具有公道,只因为神仙忘情,凡人有情。

    妲己虽然已经死了八百多年,却始终不曾脱离一个人的情绪,不曾领悟到一个神仙的本质。所以做不得仙,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弱小的鬼神。这虽然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也不是一件坏事。

    存在皆有道理,道理是不分好坏的。和一个死了这么久的鬼,还能保持人的部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做人总是比做鬼好的,至少人比起鬼有多开心的事。

    店老板又送了一坛酒上来,问道:“二位是外地人吧?”

    我道:“我们是从长安来的,想在淮南国游览一下风景,不知都有哪些地方可去?”

    老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时候还看什么风景啊!二位要是能走就赶紧走吧!晚了只怕要走不了了。”

    妲己疑惑的问道:“老板怎么这么说?淮南国要发生什么事情么?”

    老板低下头,很小声的说道:“我有个侄子在淮南王府做侍卫,昨个晚上回来说淮南国要乱起来了,王爷在府里准备了很多兵器甲胄,怕是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天,才接着说道:“只怕这天是要变了!”

    妲己道:“多谢老板,既然淮南国将会生乱,老板何不外出暂避。”

    老板摇了摇头,叹道:“我这一生的家业都在这里了,舍不得啊!”

    说罢,转身又去忙别的事情了。

    妲己疑惑道:“家业有命重要么?为什么他要冒险来守着家业?”

    我道:“你在人间的时候是侯爷家的小姐,自然不知道小民的苦处。如店老板这样的百姓,没了家业就没了生计。没了生计不还是饿死的下场,与其如此,还不如冒险守着家业,至少不会做个饿死鬼。”

    妲己点了点头,颇为悲伤的道:“人还不如鬼啊!”

    我没有回话,只是向窗外看去。那是淮南王宫的方向。

    权势、地位。在天界与地府避之不及的东西,在人间却人人心向往之。

    淮南王已经在他的王宫里,打造了皇帝的座椅,宽大的桌案上,摆放的私下雕刻的天子六玺。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尝一下做皇帝的味道了。

    他在你会匈奴和闽越的使者。

    刘长跪坐在案后,对台下的两个使者言道:“本王已定于下月初三起兵,还请二位使者回禀大单于和闽越王,届时相助!”

    匈奴使者道:“大王放心,我大单于已集结起兵五万,只待大王举兵,便南下相助。”

    闽越使者也道:“我家大王也汇集甲士八万,枕戈待旦,只待大王有所动作。”

    刘长哈哈笑道:“如此,不怕不能攻克长安,生擒刘恒!”

    闽越使者道:“大王功成之日莫要忘了答应我两家之事。”

    刘长道:“使者放心,功成之日就是寡人回报之时。必将出兵帮助闽越王一统三越,将宗室公主嫁于大单于,开边互市。”

    不待我继续看下去,妲己已打断了我的视线,道:“君上在看什么?”

    我道:“在看一场闹剧。”

    妲己笑问道:“不知是什么样道闹剧,让君上这般入神。”

    我笑道:“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在胡乱蹦哒而已!”

    就在刘长和两位使者饮宴之时,一骑快马已出了寿春,飞快着朝长安奔去。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不成,是以君子缜密而不出也。

    谋反这样的大事都能叫一个卫士看出来,有人往长安告密也就不足为奇了。臣未必失身,君却必然失命,这其中的君子,还不知会是何人。

    我笑着对妲己说道:“走吧,跟我去看看本地的乡民。”

    妲己笑着应下,唤来老板,付了酒钱。

    淮南国的百姓和与长安附近的百姓相比,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瘦弱的身子,破旧的衣衫,成群的乞丐一哄而上。

    妲己不忍心看见这些凄苦的人,就拿出偷钱给乞丐们分发,此举却招来了更多的乞丐。

    一个四五岁到的小女孩拿着破碗,抱住她的大腿,求道:“姐姐,您施舍我点吧,让我去救救娘亲,再不抓药,花花的娘就死了。

    妲己怜爱的把小女孩抱起来,也不嫌弃她脏,问道:“你叫花花?你娘怎么了?”

    花花哭道:“娘亲生了病,医工说再不抓药就活不成了。”

    妲己可怜的看向我,我知她是在询问我的意思,地府的律令里并不准干涉人间的生死。

    我掐指算了算,道:“这是她和你的缘法,跟去看看吧。”

    妲己这才笑着对花花说:“带姐姐去看你娘好不好?姐姐帮你娘亲抓药去!”

    花花哭中带笑,从妲己怀里下来,趴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道:“谢谢姐姐,谢谢姐姐,花花给姐姐做牛做马!”

    妲己连忙扶起她,道:“无需如此,快带姐姐去吧。”

    花花的家在城外的一处破旧的神庙里,神像已经残破的看不清面孔了,看不出是哪一路神仙。庙里蜷缩着很多乞丐,大多身有病疾。

    花花的娘就跪倒在神像身边,默默地求着什么。

    我看了看,这神像没有丝毫的波动,已没有半点神性了。这代表着供奉的神仙已经舍弃了这里,不再享用此地的供奉。

    花花飞奔过去,用力扶起她娘亲。小小的人儿没有多少力气,还是周边的乞丐帮忙,才把她娘亲从地上扶起来。这庙里的女乞丐和小乞丐特别的多。上一任淮南王英布叛乱,使淮南国元气大伤。这一任的淮南王刘长也没在治国上多下心思,而是搜刮财富,囤积军备。这些因他而饱受磨难的百姓都要和他清算因果。上一任的英布如今还身在地狱,这一任的刘长也好不到哪里去。

    花花的母亲还没到命数,也就是没到该死的时候,这个尝遍凄苦的女人还要在人间接着受苦。

    她或许不会觉得苦,苏夫人当初带着容容四下流离的时候,也不曾觉得苦。这母女间的亲情总能能超出现实的磨难,把那些生活中的苦涩变成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甘甜。

    妲己让花花请来了医工,买了很多的草药,除了花花的娘,这庙里所有染有疾病的乞丐也都被诊治了一番。出门带的钱财在妲己这一次的善行中所剩无几。

    我和妲己变成了穷光蛋,却收获了这些乞丐们的感谢。

    我虽然是地府的阎君,却也从未被如此多的人围住磕头。天界和地府没有等级的区别,所有的神仙和所有的鬼魂都是平等的,天帝并不比一个游魂高贵,游魂去见天帝也不需要行什么礼节。除了那些执念深重,主动在殿前行大礼的,其他的神仙鬼魂最多也就是弯腰拜一下,以示对这些无私的神仙的尊敬。

    妲己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她活着的时候是侯府的小姐,却从未让家里的奴仆跪过。商周时期的生人比当下更彼此尊重,即便是姬旦定下国人野人之别,野人见到国君,也只是下拜行礼罢了。

    妲己是拉着我跑出来的,拉的很紧,跑的很快、很远。直到回头的时候看不见破旧的神庙。

    妲己这才松开我的手,发自内心的笑道:“还好跑得快,必然怕是出不来了!”

    我也笑道:“当了三千多年阎君,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给我行大礼。”

    妲己笑着问道:“阎君都是这般的没有地位么?”

    我道:“阎君当然有地位啊,走到哪都有鬼叫你君上、大人!多微风啊!”

    妲己哈哈笑到:“是!是!是!君上最威风了!”

    我二人相对而笑,笑了很久。

    妲己才不好意思的说道:“君上,我…我那个不小心把钱花的差不多了……”

    我摊摊手,道:“那就只好风餐露宿了!不知道这的风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妲己笑着来打我,我笑着闪避。

    物有阴阳,没有绝对的悲,也没有至极的喜。悲喜总是在一个凡人的生命里相互交融,彼此同存。

    神仙无悲无喜并不是一句定论,神仙虽然超脱,却也是生命的一种,不是死物,又怎会真的无悲无喜。不过是看淡了时间种种,悲喜不起罢了。

    而今放开心怀,感悟人间情绪,其实,也并未和凡人相差太多。

第四十三章、广陵

    刘长的野心还没来得及发动,就被长安方面知悉。刘恒仅派了几名小吏就把这位不可一世的淮南王羁押到了未央宫,刘长被带走的时候声嘶力竭的吼,他并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如此容易的遭遇了挫败。

    寿春的百姓们齐聚在城门前欢呼,酒馆的老板、花花母女,还有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们。他们总是对明天充满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刘邦擒下英布的时候,他们就在期望下一位大王能够给他们带来平稳与安息。如今刘长也被擒下了,他们同样期待着下一任统治淮南的人。

    长安的消息很快再一次传到了淮南,除淮南国,设立郡县。乞丐们为此开心了整整三天,刘恒的治理要比刘长安稳太多了,他们有了脱离当前困窘的希望。

    我和妲己站在寿春的城头,隐去身形,看着这几日的风云变幻,喜怒哀愁。

    妲己道:“君上,下一站,我们去哪里?”

    我看了看四周,道:“已受过了离别苦,看过了喜怒哀,下一站去吴国看看吧,看过了吴国,再回去长安瞧瞧,你我也就该回去干活了!”

    妲己笑道:“君上不想再偷懒了?”

    我笑道:“在人间,感悟到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自然是要回去的!我的假期是天帝批的,不算偷懒!”

    妲己道:“是!是!君上的事情怎么能叫偷懒呢!”

    我:“.…..”

    吴王刘濞是刘邦二哥刘仲的儿子,刘邦对自己的二哥却是极好的,先封为代王,阵前弃国逃跑这种大罪也只是贬为合阳候,还给当时年岁不大的刘濞封了沛候。

    沛候很不寻常,刘邦起家的时候就是自称为沛公。封刘濞为沛候,明显是把二哥一家当成自己人。

    他大哥的待遇就要差很多,死的早,只给了一个封号,还是刘太公来求,才给他大哥的儿子封了候。

    刘濞之所以得封吴王,主要还是英布的功劳。英布叛乱时,刘濞以跟随刘邦征讨而立军功。英布又杀了原来的荆王刘贾,吴地无人镇守,刘邦诸子年幼,因此只得封了这个侄子来做吴王。

    刘濞自然是不会感激英布的,英布只是一个叛臣,先叛了项羽,后叛了刘邦。这样的贼子怎么能和他刘濞相提并论,他可是皇室宗亲,军功赫赫。

    刘濞并不是吴地人,当上吴王之前与吴地最大的联系就是率军平叛。但他很像个吴地人,一样的轻佻剽悍,还有类似刘邦的桀骜。

    吴国的风气和淮南国完全不同,从路人的脸上就可以看见一种自信。英布叛乱时所带来的的影响被刘濞用近二十年的治理所消除,刘濞要比刘长更懂得治民。吴人的性子也要比淮南国人刚强,吴国人很奇怪,举止随意,言谈大度,却又往往因为一言不合而拔剑相向。

    妲己对吴国的印象不是很好,从进到吴国地界到现在,已经有不少男子过来搭讪。

    妲己虽然也很在意容貌,却厌烦那些轻佻。

    “君上,要不你还是把我变化的丑一些吧。”妲己有些闷闷不乐。

    我笑道:“本是绝色的美人,何必非要把自己变丑呢!诗经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多的追求,应该让你开心才是!”

    妲己撇撇嘴,道:“君上休要打趣,这些浪荡子几时像过君子!”

    说话间,一个英武男子走近前来,朝着妲己拱了拱手,道:“在下广陵景驹,敢问小姐芳名?不知小姐是否已有婚配?”

    妲己瞟了他一眼,抱住我的胳膊,道:“这就是我夫君!”

    我苦笑的看着面前的汉子。

    景驹脸色一变再变,尴尬、纠结、果断依次上演。

    半晌才道:“阁下能有如此娇妻,当真令人羡慕,景驹不才,学剑至今已有一十八载,愿向阁下讨教!”

    妲己唯恐天下不乱,松开我躲在一边,眼神中还略带一丝兴奋,想要看我的笑话!

    景驹误会了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更喜欢强悍的男子。

    抽出腰间的长剑,把剑鞘随意的扔在地上,道:“阁下用何兵器?”

    我笑道:“我也用剑,但我的剑没有带在身上,你要欺手无寸铁之人么?”

    景驹想了想,把剑扔给我,道:“你用我的剑,来较量吧!”

    我摇头道:“如今我有了剑,你没了剑,我也不欺手无寸铁之人。”

    景驹握了握拳,道:“那就较量下拳头好了!”

    我接着摇头道:“拳脚不是我所长,论剑术我未必输你,论拳脚我却未必能胜,你还是在欺我。”

    景驹脸色尴尬,道:“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把剑来!”

    我点头道:“如此最好,你快去吧!”

    景驹飞快的跑了,他的剑还在我的手里。

    妲己没看上戏,白了我两眼,道:“君上好大的本事,一张嘴就能把人给说跑了,莫不是和张仪学了纵横的学问!”

    我笑道:“纵横捭阖,我不如张仪。数言退敌而能得利,张仪不如我。”

    妲己问道:“利在何处?”

    我举了举手上的剑!

    弯腰捡起剑鞘,挂在腰间。我笑着对妲己说道:“该走了,那位景驹大侠就快找到兵器铺了!”

    妲己笑道:“君上真是个大骗子!拿了人家的剑就跑!”

    我笑道:“我最多是个小骗子,张仪才是大骗子!”

    妲己笑的更开心了,道:“没错!拿六里地来抵答应人家的六百里地,张仪就是大骗子!”

    说说笑笑,到了广陵城。

    这是个名字很美,风景也很美的地方。即山铸钱,煮海为盐。碧落飞明镜,晴烟幂远山。是在想不出这样温柔风雅的景色,怎么会养出那些刚强、果毅的游侠来。

    街上的人很多,很多的人围在一起,隐约间还能看见几个腰间挂着官印的。

    两个青年男子在人群围绕中彼此对视,长剑垂于腕下,蓄势待发。

    其中一个男子道:“范固,你杀我妻子一家的仇怨,便于今日了结了吧。”

    叫范固的男子不屑的说道:“颜子云,你学剑不过区区三载,如何是我的对手!你家中有老母尚在,我奉劝你休要自误。”

    颜子云低头看向自己的剑锋,说道:“杀你,学剑三年足矣。”

    范固抬起剑来,道:“那便来吧,看看今日谁生谁死!”

    颜子云拖剑向前,迎向范固,范固挽了一个剑花,当头便刺,颜子云三步并作两步,往左一侧身,躲开范固一刺。

    范固剑势一变,错身间变幻身形,正对颜子云的后背,一剑削去。

    颜子云反手将剑挡在背后,格开这一削。

    这是苏秦背剑的剑势,这颜子云运用巧妙,颇有苏秦的几分神韵。

    范固再次变招,速度之快,只叫人看不清到底刺了几剑出来。

    他的剑招戛然而止,方才变招时,颜子云向后一仰,剑已抵住他的胸口。只要再进三分,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颜子云没有刺下去,而是收了剑,仍是背对着他,道:“告诉我,是谁让你去杀我妻子一家的。”

    范固踉跄倒地,苦笑道:“范某技不如人,自该受死,你又何苦追问,留着性命,照顾老母吧!”

    颜子云转过身来,目光凛凛,道:“我妻子一家二十几口的血仇,我岂能不问。若是有人请刺客杀了你妻子全族,你又如何?”

    范固扔下手中的剑,起身在颜子云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颜子云面如寒霜,不敢置信。

    范固道:“此人不好杀,你还是回去侍奉老母吧,不要平白丢了性命。”

    颜子云道:“大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此仇不报,我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妻子。范固,今日你我恩怨已了,你走吧。”

    范固呆呆的看着颜子云离开的背影,不敢相信颜子云如此轻易的饶过了他。

    妲己在一旁笑道:“这个叫颜子云的还真是有意思,仇人就在眼前,反手可杀,却又偏偏不杀。”

    我笑道:“不为仇恨蒙蔽心神,这个颜子云很不错。”

    周围的人都在指指点点,范固在一群人的指点声中拾起了自己的剑。

    “我范固六岁学剑,至今二十载。当年误入歧途,杀戮无辜,自是当死。颜子云,我便以我一命还了你吧!”

    说罢,横剑在脖颈一抹,魂落九幽。

    围观的众人中走出一队官差,熟练的收敛尸身。众人反复赞叹了颜子云的大度和范固的刚毅,才各自散了去。

    本地的判官带着鬼卒收走了范固的灵魂,杀人全家,这是下地狱的罪过。纵是受人指使,也不能为他减刑分毫。

    地府的律令一向只论行止,不看心意。这是地府公道所在,除受胁迫可以按律减刑之外,其余一概不予宽容。

    带着妲己去寻一家客栈,用我们所剩无几的钱。

    妲己边走边问:“君上可听到范固最后和颜子云说了什么?谁是幕后主使?”

    我佯怒道:“你也是地府封下的鬼神,忘情法也算入了门,怎么几丈之外的声音也听不到?”

    妲己嘿嘿笑道:“这不是有君上在嘛!君上你快告诉我吧!”

    我正色道:“不可荒废了修行,资质不足未必求仙无门。”

    妲己见我语气严肃,也认真的点头应下。

    我才接着说道:“范固最后所言,乃是吴王二字。”

    妲己惊道:“一方诸侯,怎会谋害子民全家?”

    我摇头道:“都是意气使然。我适才查过生死簿,颜子云的妻子卢氏是本地豪强卢生的小女儿。吴王游猎时下榻卢家,卢生有所慢待。吴王意气难平,回去后遣刺客杀尽了卢家上下二十四口。卢氏探亲回家,未能幸免。范固正是当时的刺客之一。”

    妲己道:“那颜子云岂不是还有很多仇人?”

    我道:“只剩下吴王一个了,颜子云在鬼谷门下学剑三年,每半年出山一次,当时的八名刺客都已为他所杀,范固是最后一个。”

    妲己叹道:“这世间的仇怨,何时才能是个头!”

    人间的恩仇自然是永远没有尽头,权势之争,利益之争,意气之争。凡人活在人间,或主动或被动,都要争上一争的,道祖当年下界传道,不也是被和其他的学派一争短长。

    妲己的想法总是很简单,意识中一直在固执的认为人间会越来越好,人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一切不好的东西都会像商革夏命、周革商命那样,被某一个睿智的英雄扫除。

    我知道老大说的是对的,人间越来越有序,也会越来越混乱。物有阴阳,何时有过独存。妲己的想法注定只是一种乐观的期望,当年三皇治世,不也有枉死之人么。

    客栈的位置很好,就在长街的尽头,守着吴王宫的大门。三层的小楼,两层是客房,一层是饭馆。

    我和妲己用为数不多的钱财在二楼租了一间客房,妲己睡床上,我睡地下。这是这些年的规矩,假扮夫妻是件辛苦的事,虽然我并不介意睡在哪里,但睡了这么久的地面,心理上还是有些沉闷。

    这一层的客房正好可以隔窗望见王府的大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阎君殿就没有这么热闹过,阎君殿也没有这么气派。

    隔壁住进了一个青年游侠,正是之前的颜子云。并没有任何一个官差来抓他去官府,范固是自杀,论罪论不到他身上。当街斗殴虽然也是违背法令,但根本没人管。管不过来,吴国每天都有很多人在街上开打,要是都抓进官府论罪,只怕监狱都不够用。

    颜子云很有耐心,每日只是守着窗口往外看。这一看,就是整整三天。

第四十四章、麻烦

    第四天的时候,麻烦找上了我。

    没人会喜欢麻烦,这点上神仙和人差不多,神仙也不喜欢麻烦。

    只是你越不喜欢麻烦,这世上的麻烦就越是会找上你。

    景驹就找上了我,带着他新买来的剑。

    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前,抱着长剑,目光锐利。

    我和妲己被他堵在客栈的门口。

    景驹见到我,怒道:“你这汉子,好不仗义,我去寻剑,你却拐了我的剑跑了!”

    我一脸无辜的解释道:“那你你走的太匆忙,我等你许久不见你回来,只好先走了。”

    景驹眯着眼睛,颇为不信的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而今我已带了剑,且来比试吧!”

    我摊摊手,道:“如今我两手空空,如何和你比试?”

    景驹问道:“我那日给你的剑呢?”

    我道:“我留在原地了,你没见到么?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方正君子,怎能拐了你的剑去!”

    景驹恨恨的道:“定是被那个蟊贼捡走了,你且候着,等我去取剑来!”

    我点点头。

    景驹转身要走,没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道:“你跟我一起去,免得你又跑了!”

    我正要答话,却听见颜子云边走边道:“何须去别处取,我的剑借给你!”

    我只好接下颜子云的剑。

    妲己在一旁偷笑。上次拐的景驹的剑就在楼上房间里,她是知道的。本想再看看我是怎么把景驹忽悠走的,却不料颜子云慷慨借剑。我是躲不掉这场麻烦了。

    和景驹走到门前的大街上,一边是客栈,一边是吴王宫的大门。驻守在宫前的甲士们非但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很有兴趣的往这边观看。

    景驹长剑出鞘,剑尖指着我道:“大丈夫生于世,所求不过权势美人。而今你我便为美人一战吧!”

    颜子云闻言看了看妲己,妲己一脸兴奋的等着我动手,她还没见过我打架。

    上一次和人动手还是在陈塘关踢了东海龙王一脚,也不知道这老龙还记不记仇。再上一次还是在无怀氏时期,忘了是哪一年和一个修行者论道,坐谈三日夜,而后下场交锋。

    至于和凡人动手……还是小孩子打架的时候了。

    把长剑竖在身前,我道:“景驹,你见我妻子貌美便要与我决斗,图我性命,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行人一听是夺人妻子,连忙围观过来,片刻间就绕了好几圈。

    景驹面色通红,道:“谁说要图你性命了,不过是试试你的深浅,免得美人跟错了丈夫。”

    路人朝他唾了一口,道:“你这莽汉,也配美人垂怜,回家照照镜子吧!”

    “就是!就是!也不瞧瞧自己长的什么德行!”

    “嘘,悄声,这人是景驹,咱们广陵数一数二的大侠!”

    “原来他就是景驹,干出这样的事也好意思称大侠,是在是给广陵抹黑。”

    景驹气愤非常,不好下场与人理论。

    只好对我说道:“日上中天,你我这便开始吧。”

    瞧我点了点头,把臂一横,欺身过来。我脚步一错,剑尖往他腕上一拍,就震飞了他的剑。

    往前两步,站立在他身侧,剑刃就横在他的脖子上。

    围观的众人满面震惊,实在不敢相信有名的景驹大侠就如此轻易的败在我手上。

    颜子云也是瞪着双眼,紧紧盯着我握剑的手。

    妲己只觉得太快,没看出什么趣味。只是围观的人这么多,不好叫我再打过。

    景驹的脸更红了,像是猴屁股!

    我把剑抛还给颜子云,道声谢过,拉起妲己的手就走。

    被人围观的滋味不是太好,还是让景驹一个人享受!躲到角落里看热闹才是阎君们的钟爱啊!

    围观的人很快散去,颜子云上前拍了拍景驹的肩膀,道:“看清了么?”

    景驹有些恍惚的答道:“没。”

    颜子云又在他肩上拍了拍,提着剑走了。

    妲己在我耳边轻声道:“景驹怎么这么弱,我还以为他很能打,君上你看他和颜子云谁高谁低?”

    我笑道:“景驹习剑多年,不可小觑,只怕还要比颜子云高上一些!”

    妲己又问道:“君上是不是作弊了?动用了法力!”

    我摇头道:“和他比剑已经是欺负他了!我怎么会作弊。”

    妲己笑道:“君上全捡好听的说,我在地府可没听人说过君上的剑术如何出色!”

    我苦笑道:“在地府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再说地府诸多阎君,除了伊挚和范蠡,都是此中的高手,眼界高的很,怎么会随意夸耀别人。”

    妲己问道:“阎君们都很能打么?”

    我点头,解释给她道:“从老大到我,都生活在人神混居的时候,那时凡间有许多山精妖怪害人,修行者自然是要能打些,不然等不到成仙就进了那些妖物的肚子!”

    妲己又问:“那些山精妖怪如今都去哪了?凡间都见不到了!”

    我道:“封神之战结束后,能成仙的都成仙了,能封神的也都封神了,成不了仙、做不成神的,都被安置在了一些隐世之地,由诸多散仙施以重重封印,无缘不得出。如今,自然是见不到的。”

    妲己点了点头,又拉着我去逛集市。

    人间的集市比地府的花样要多的多,地府弄的再像人间也不会变成第二个人间。很多东西依旧是没有,很多鬼都托留驻在人间的鬼差捎带些东西。

    为此地府还特意开设了一个办公处,用来给鬼魂们换取人间的货币。兑换的差价很高,因为地府没有太多人间的钱,现有的都是从那些富鬼的陪葬里收购的。地府不会从中牟利,但也不能赔钱。很多鬼嫌兑换价格过高,都从自己的陪葬里找能当钱花的东西来用。

    阎君们倒是有意和人间开个互市,孟婆汤、杜康酒都是人间修行者需要的好东西,修行者可以在人间赚取钱财来买,地府也可以增加人间货币的储备。

    只是人间的修行者不多,且过于分散,这互市找不到人来商谈,就一直放了下来。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带着一群随从,在集市上大肆采买,买的都是些吃的玩的,随从们拿的艰难却还要微笑着脸继续付钱拿东西。

    少年仰着脑袋,一副天老大、自己老二的架势!

    妲己看着他笑,道:“君上,你看他像不像哪吒?”

    我摇头,道:“不想,哪吒比他可爱多了!”

    妲己失笑道:“出来久了,却是有些想念容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有了孩子没有。”

    我想了想,道:“看过了吴国,就回去看看她,这孩子应该会很想念咱们吧。”

    妲己道:“自然是想念的,你没看见她和楚昭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眼泪一直止不住!”

    说到这,妲己有些感伤,不管容容是否想念她,她都是十分想念容容的。对她来说,容容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少年还在大肆的采买,一个妇人挡在了他身前。问道:“你可是吴王世子刘贤?”

    少年傲气的反问道:“你是谁?也敢挡孤的路?”

    妇人不以为忤,继续说道:“我叫许负,你父亲知道我,他前些日子请我来为世子相面!”

    刘贤不以为意,道:“管你是谁,不要妨碍孤!”

    刘贤身后的随从听见这妇人说自己是许负,匆忙施礼道:“世子年幼,有失礼数,还望鸣雌候勿怪。不知君候相出了什么?也好叫我等回报大王!”

    许负看了看自顾着闲逛的刘贤,道:“世子眼角尾纹杂乱,双眼桀骜,或有横死之相,难以长久。”

    随从急忙问道:“还请君候指教,该如何化解!”

    许负摇了摇头,道:“命由天定,其实人力所能干预。”

    也不理会随从的呼喊,自顾自的走了。

    妲己笑道:“这女人说的倒是有一套,那人怎么叫她君候?”

    我道:“此人名叫许负,生有异象,曾相刘邦,说其当为天子,于是让她父亲在刘邦身上下了重注,后来果如其所言。刘邦感激她,就封她做了鸣雌亭侯。”

    妲己问道:“此人当真如此神异?”

    我笑着解释,道:“此人有些缘法,却也无缘登仙。反而是一向低调的淮南应曜,有白日升仙之机。”

    妲己笑道:“等他登仙的时候君上可否带我去看看?我还没见过白日登仙之人呢!”

    我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回到客栈的时候,颜子云正站在房间门口,看样子是在等我们。

    见我们回来,拱手施礼道:“子云等候二位多时,不知可否与先生聊聊?”

    我点了点头,对妲己说道:“你先回去等我,我和这位兄弟出去聊聊。”

    妲己道:“夫君且去便是。”

    颜子云道:“我备了几坛美酒,你我边喝边聊。”

    颜子云的酒是广陵城中的好久,却也不过是凡品。

    各自倒了一碗酒,颜子云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道:“吴启,长安杜城人。”

    颜子云道:“颜子云,广陵本地人。”

    一碗酒下肚,又问道:“我今日见吴兄与景驹对决,行走之间、潇洒制敌,招式步法极为巧妙!景驹是成名的剑客,如此轻易败在兄台手上。子云见猎心喜,不知能否向吴兄讨教?”

    我笑道:“只恐你讨教是假,偷师是真!”

    颜子云长身而起,道:“吴兄把颜某当成什么人,颜某堂堂正正,岂能做出如此之举。”

    我摇头道:“鬼谷门下的人,我是一个信不过的。”

    颜子云听我道破他的师门,又坐了回来,问道:“吴兄怎么知道我是鬼谷门下?”

    我道:“我看了你和范固的决斗,你那招苏秦背剑已有八分神髓,非鬼谷门下学不得如此正宗的剑势。”

    颜子云匆忙问道:“吴兄识得我师门中人?”

    我笑道:“认得你一位师门长辈,此人如今应身在极西之地了。”

    颜子云想了想,疑惑道:“我师门中并未有长辈去了西方,吴兄莫非是诳我?”

    我道:“吴某方正君子,岂能做出如此之举!贤弟未免看轻我了吧!”

    颜子云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道:“看来吴兄的确认得我师门长辈,识得我师门的精髓!”

    我笑问道:“现在你还打算偷师么?”

    颜子云直身而跪,以头抢地,道:“还望先生教我!”

    我问道:“为何还是要学?”

    颜子云抬头道:“我仇家势大,其人剑术也是高绝,子云自衬不是对手!然灭族大仇不能不报,子云唯有请先生教我!”

    我摇头道:“你只怕求错了人,走错了道。”

    颜子云疑惑道:“先生为何如此说?”

    我道:“鬼谷门下,有弟子多少?”

    颜子云道:“师门之中,弟子不多,不过十数人。”

    我道:“自王诩自号鬼谷子至今,历代弟子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人,其中能左右天下者,唯有四人,你可知是哪四人?”

    颜子云道:“先生说的可是庞涓、孙膑、苏秦、张仪?”

    我笑问道:“这四人可有凭借自身武力而引动天下的?你虽是鬼谷门下,却始终不曾学到真正的精髓啊!”

    颜子云拜道:“多谢先生指点,明日子云便回山去,习那左右天下之术。”

    我点头道:“此为正理。”

    回到房间时,已是深夜,妲己却并未歇息,而是临窗坐着。窗外下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打落在房檐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见我回来,笑道:“君上这酒可喝的尽兴?”

    我苦笑道:“何苦开我的玩笑!味如清水,你也不是不知道!”

    妲己吐了吐舌头,又道:“君上若是无心休息,不妨陪我看看这窗外的雨。”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道:“今日怎么有兴致临窗听雨?”

    妲己道:“我总觉得这雨就如人的一生,短暂而绵长。运气好的,掉进河里、海里,掀起一丝波澜。运气差的,落在地上,挣扎不出半点动静。”

    我沿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觉这场雨下的确绵长。雨滴打落地面,无声无息…..

第四十五章、许负

    这场雨下了很久,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颜子云就在这场雨里离开了客栈,往吴王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消失在这场雨中。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等他再次出山的时候,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妲己很喜欢这场雨,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窗前听雨,我陪着她坐在那里,跟着她一起。

    隔壁又住进了一个人,一个妇人,一个叫做许负的妇人。

    她似乎并不急着从吴国离开,刘濞冒着雨,带着很多人,很多的礼物来看她。

    刘濞是个看起来很精神的中年人,神采奕奕,举止间充满了人间皇族的气度,即便他并不是刘邦一支的血脉。

    这是个自豪且骄傲的人,步伐之中充满了一种睥睨之感。

    许负在房间里接见了他和他的随从,我和妲己在隔壁可以听得到他们的谈话。

    刘濞:“君候不辞辛劳来此,本王甚是感激。”

    许负道:“大王无需如此,我本四处周游,来到吴国,也只是旅程中的一站而已。”

    刘濞笑道:“君候看过贤儿了?”

    许负应道:“嗯,我已看过了世子,想来世子的随侍已经知会了王爷。”

    刘濞道:“他们确实如实的禀报给了本王,只是君候言说小儿有横死之相,本王虽不认同,却也不得不面见君候,问一问君候可有化解之道。”

    许负道:“我已和世子的随侍说了,命由天定,不是人力可以改变。大王既然不认同,又何苦多问呢?”

    刘濞傲气的说道:“本王从高祖平定英布之乱,镇吴地已有十数年,若是信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只怕早已身陨,又何来今日的富贵。”

    许负并不答话,刘濞接着说道:“还是多谢君候辛苦一遭,些许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君候笑纳。”

    许负道:“那就多谢大王了。”

    刘濞走了,依旧很是傲气。

    妲己望着他的背影,道:“我不喜欢他,他太骄傲。”

    我点点头,道:“凡人总会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的骄傲,刘邦自平民起家,登临帝位,刘氏皇族,比嬴氏还要骄傲。却从来不知道,他们有幸成为皇族,也不过是应了人间的气运而已。这辈子做了宗亲王爷,下辈子却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妲己突然转头看着我,目光有些深邃,道:“我也是因为运气成了冀州候的女儿是么?”

    我摇头道:“那不是你的运气,作为妲己,并不是幸运的事。”

    妲己笑了,笑的很好看,道:“看来我和扶苏差不多,都是不幸之人。”

    很久没见过扶苏了,不知道他和刘盈相处的如何。

    拉起妲己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我说道:“你们未必是幸运的灵魂,却是幸运的魂灵。”

    妲己问道:“君上觉得我们幸运在哪里?”

    我道:“你们自天地之间化作魂魄,于人世走过一遭,又在地府重新审视生前重重,知道自己的遗憾,知道自己的希冀,难道不是件幸运的事么!”

    妲己轻声道:“的确是件幸运的事,但我觉得最幸运的却还不是这个。”

    我问道:“那你觉得是什么?”

    妲己突然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我最幸运的,是遇见了君上你啊!”

    我任由她抱着,她近些日子的心情并不好,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见过太多的人间悲欢,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曾经。

    我并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一个人,安慰一个鬼,安慰一个鬼神。我会的,只是静静的陪着她,任由她发泄。

    她并不发泄什么,只是静静的抱着我,很久、很久。

    在接近傍晚的时候,她看起来好了很多。

    笑着对我说:“君上,我想吃桂花糕,去买给我好不好?”

    我自是笑着答应,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妲己看了看窗外,雨还在下,很轻柔,像是情人的手。

    她笑道:“自然是要一起的!咱们去雨中走走!”

    我拉着她的手,从客栈里走出来。许负正站在门前望着这场雨,微微的蹙眉,这场雨使她原本定下的行程受阻,不得不继续留在这里。

    妲己轻声对她说道:“烦请让一让!”

    许负侧着身子让出一条路,我和妲己从她身边走过。她看到我们的时候,神色异常的震惊。我单手在半空中虚按了两下,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我的意思,并不声张,只是看着我们离开。

    走进雨中,细雨轻轻拍打在身上。这种感觉很奇妙,地府的雨从来不会带来这样的感觉。

    妲己一手拉着我,半靠在我的身上,在雨中寻到了三条街外的点心铺。

    点心铺的主人是对年老的夫妻,老婆子正在整理铺子,老头子在收拾地面,看样子是要关门了。

    “请问还有桂花糕么?”

    老婆子抬头看向我们,微微笑道:“你们夫妻好运道,我们正要收摊了,还剩最后一份桂花糕,就送给你们吧!”

    妲己忙着拿出几枚铜钱给她,老婆子摆摆手,道:“不要了,送给你们的,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们这样恩爱的夫妻了!”

    妲己开心的靠在我肩上,问道:“婆婆在这里很久了么?”

    老婆子笑道:“我和老头子已经在这里卖了几十年的点心啦!”

    老头子也抬头笑道:“自从我娶了她,就一直在这守着这间铺子,几十年没出过广陵咯!”

    老婆子瞟他一眼,嗔怒道:“说的好像是我逼着你似的,还不是你当初一定要娶我!”

    老头子嘿嘿一乐,对我和妲己道:“老婆子说的是,很久没见过你们这般恩爱的夫妻了,以后有时间可以常来,老婆子虽然老了,这做点心的手艺却更加精致了!”

    我笑道:“那就多谢老丈了,有时间一定过来叨扰!”

    老婆子又拿了把油纸伞出来,递给我,道:“这雨怕是还要下很久,你们拿着伞,不要染了伤寒。”

    妲己谢道:“多谢婆婆,回头天晴了,我们再给您送回来!”

    老婆子笑道:“好!好!好!婆婆喜欢你们这样的孩子。”

    我打着伞,罩在我和妲己的头顶。妲己抱着桂花糕,边走边吃。

    我们走的很慢,三条街的路程走了小半个时辰。

    许负还在门前等我们,见到我们走近,就要上来说话。

    我不等她近前,就传音给她:“不要过来,有事明日再说,今日不要打扰。”

    许负愣了愣,她是第一次遭遇如此神奇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给一个凡人传信。

    妲己就这样开心的上了楼,我又在客栈叫了些吃食,一起拿到楼上。

    妲己这一夜睡的很香甜,不只是做了什么样的梦,嘴角一直挂着微笑。

    修行是件辛苦的事,妲己的路还很漫长。我希望着能把她带上修行路,并在这条路上有所成就,如今来看,还需要很久的时间。她对人间的眷恋,超过了我原本的预计。

    许负在第二日清晨,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过来敲门。

    我不等她敲响就先推门走了出去,悄声道:“她还没醒,有什么事到你房间去谈。”

    许负点头,领我走进了她的房间。

    前几日还和颜子云在这里喝酒,今日就又换成了许负。这世上的种种变幻,即使是神仙,也不得尽知啊。

    许负准备了一些酒水,道:“我有事想询问先生,先生但请自便取用。”

    我摆摆手,坐在案边,道:“你可以说了,问些你可以知道的问题,不要逾越。”

    许负很恭敬,小心的整理了衣衫,跪坐在对面,非常的符合礼仪,问道:“先生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我答道:“从未知处来,往未知处去。”

    许负又问道:“世上有仙神否?先生来处可是天界?”

    我点头,又摇头,道:“仙神自然是有的,我却非天界而来。”

    许负继续道:“世间可有成仙之人?”

    我笑道:“自是有的,不然仙从何来!”

    许负道:“今世可有能成仙者?”

    我指了指窗外,道:“淮阳应曜,如无意外,三年后白日登仙。”

    许负又道:“先生可否指明成仙之道?”

    我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皆在《老子》之中,有缘者得,无缘者不得,世间道理流转,人间不可强求。”

    许负道:“若不在人间,是否可强求之?”

    我点头道:“可也不可,莫如顺其自然。”

    许负似懂非懂,她再聪明也无法理解超出她认知太多的事。

    只得说道:“多谢先生指点,不知许负可否跟随先生修行几日?聆听先生教诲。”

    我摇头道:“你与我只有今日的缘法,今日的缘法尽了,就只能有缘再见。”

    许负问道:“缘法二字何解?”

    我笑道:“由人亦由天。日后你我还有再见之日,到时想来你就已经知道了。”

    许负拜谢,我自受他一拜,起身回了房间。

    妲己悠悠醒转,见我坐在床头,笑道:“君上莫不是在这里坐了一夜?”

    我摇头道:“没有一夜那么久,方才去见了一下许负,大概去了一刻钟多一些。”

    妲己笑问道:“君上去见许负做什么?”

    我答道:“她昨日看出了你我的异象,今日特来拜访,我不想吵醒你,就去她那里谈了一会。”

    妲己笑着起身,道:“又是一个想要登仙的?”

    我点点头,道:“她和张良有些渊源,也算师承黄石公。可惜和她师兄一样,没有登仙之缘,只能到地府再求仙道了。”

    妲己问道:“在人间成仙好像越来越难了,封神时还有很多凡人成仙的,如今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

    我解释道:“人间皇朝稳固,气运凝聚不散,修行者自是难过了些。没有气运支撑,成仙太难。”

    妲己又问道:“君上当初是怎么成的仙?”

    妲己这个问题让我好好的回忆了一下,从没人问过我是如何成的仙。

    想了片刻,才对她说道:“太过久远,当时我随老师已经修行了十载,那时已到凡人之极致,只差一步,就可化仙。老师带着我走遍了天南地北,纵观人间种种,终于在昆仑山,我悟透了万物皆为刍狗的道理,由凡化仙。”

    妲己笑道:“老师还真是宠你,能带着你走那么多的路!”

    我也笑道:“老师哪有你想的这般狭隘,当初同行之人,大多都被老师带着游历过!”

    妲己又问道:“最后有几人登仙呢?”

    我顿了顿,道:“十人登仙,九人死于征战。”

    妲己疑惑道:“神仙无欲无求,为什么还会有征战呢?”

    我道:“神仙无欲无求,却不是没有争斗,理念之争,远比利益之争来的惨烈。当初人族仙人与妖族仙人因为种族理念之事,大打出手,无数仙人陨落。直到天帝下旨调和,才算止住了那场争斗。”

    妲己抱住我的胳膊,道:“那时候,君上很难受吧。”

    我默默的点头,不再说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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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433/ 第一时间欣赏地府的五千年最新章节! 作者:张东楼所写的《地府的五千年》为转载作品,地府的五千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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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的五千年介绍:
地府历三千年望月十七。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太白阎君调职了,又回天界去做他的星君了。同仁们都很舍不得他,像他这样的开心果、老好人实在是太少了。
八位阎君都围在太白的身边,一一的和他告别。我也在里面,在人群的最外圈,我也很想往里面挤一挤,但我的排行最小,地府一共九位阎君,我刚好排第九,太白是老三。地府的五千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地府的五千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地府的五千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