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意外的试探
大军到达三十六的消息传来的那日,地府的一切都依旧保持着平静。各州郡也好,人间的城隍府也好,都并未因为大军的调离生出什么混乱来。
一切都像是过去几千年里经历过的大多数日子一样,平淡而无味,甚至无聊。
金蝉子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三个昏昏欲睡的阎君和一个已经睡着了的文书。
“小僧奉凌霄殿法旨,来见诸位阎君。”
他弯下腰,朝着我们三个依次行礼。
老五用力揉了揉眼皮,道:“你来做什么的?佛界出事了?是不是遭到入侵了?”
金蝉子脸色黑成一片,道:“佛界很好,我来是奉佛主之命,往投人间,引佛法东传的。”
“佛法东传?刘庄当皇帝的时候不是传过了么?怎么还来?”老七眼睛眯成一线,很是警惕。
“还请阎君知晓,自白马驮经至今数百年,我佛家教义在中土传播虽广,却多被人曲解,人间诸善男女无法借此得成正果。佛主怜其心诚无门,故此遣我转生,以正佛法真解。”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呈到老七面前铺开。天帝的大印十分醒目的盖在上面,好像生怕人看不到。
天帝的大印一定是老大给盖的,也不知金蝉子见了老大没有,是否知道了天帝转世的事情。
我说道:“既有天帝行玺,我等自无异议。和尚,这便随我去吧,我送你入轮回。”
金蝉子却道:“还请九阎君给小僧留上几个时辰,我…我想去见一见我师兄阿难。他做石桥,已一千一百年了。”
听他提起阿难,老七面上闪过一丝不忍,道:“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也真是难为了他,该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叫他如此痴迷。”
我扯了扯老七衣袖,让他收敛些情绪。同情阿难不是不可,但不能质疑天帝的决定,一千五百年就是一千五百年,少一日也不成。
老七自觉失态,道:“我带他走一遭吧,便直接带他喝孟婆汤轮回。”
“好。”我应道。
看着他们从殿里走出去,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万事万物,终究逃不出一个情字。当年姒华转世成为栗姬,老七是何种的反应,老四投胎之时,他又是何等悲愤,而老六从娥儿手里拿到的那卷功法,不正是极于情么。
也许这就可以解开所有的疑惑,有些动机本就没有那么复杂。只是猜测的时候,不能设身处地罢了。
我看了看老五,又把目光放回到桌案上。如果幕后之人是老七,那么老五现在又是哪一边的呢?
罢了,又何必去想。老七也好,老五也好,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好,到了摊牌的时候,总是会知道的。
一阵风从殿外吹进,吹动了灯盏中的烛火。那火苗随风摇曳,却始终不会湮灭。天上的云在这一场大风之中迅速的聚集,顷刻间天色如墨。阎君殿变的有些漆黑。
我与老五坐在台上的左右两侧,中间隔着灯盏里的那朵烛火,我看他有些恍惚,他看我也不太真切。
妲己飞快的跑到殿前,将大门关进。拍着胸脯道:“怕是要有一场暴雨,这天气,怎么变得这般快!”
我道:“不算快,这场雨已经酝酿了六百年,也该下了。你说是吧,老五。”
“是啊,近八千年了,这场雨也该到了。”
“六百年?八千年?到底是多久?”妲己并未听懂我和老五的话。
灯盏里的烛火在突然间熄灭,殿门明明关的很紧,却还是有一阵风从其上拂过。如同一只手在上面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却不小心弄灭了里面的火。
妲己飞快的跑到殿门处,用力的将大门重新打开。灯盏是做什么用的,她是知道的。如今灯盏熄了,岂不是说地府的天,要回到它的本来面目?
殿外果然变了天,一切都又黑了几分。如果说方才只是夜晚刚刚来临时的样子,那么现在,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我已看不见老五,老五也已看不见我。沉默维持了十五息的时间,才被下方传来的喧闹声打破。
那是丞相府的人在表达自己的慌乱,地府的天气已经维持了两千二百年的假象。除却阎君殿和少数知情的老鬼还记得地府真正的天是什么样子的之外,其他生魂只怕会觉得地府的天塌了。
老五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听声音似乎比照灯熄灭之前要远上几分。
“这天气,比两千年前还糟。”
我附和道:“是糟了不少,我不太喜欢,还是先不要看见的好。”
一指点在灯盏之上,灯盏中凭空生出一点火光,开始时只有米粒大小,却渐渐变成桃核那般大。
老五坐的果然比之前远了一些,他却若无其事,说道:“你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连天尊道则才能点燃的道火也能复燃,怕是也要成天尊了。”
“哪里那般容易,不过是权宜之计,我的法力大概可以维持一段时日,但过了这段日子,还是会灭的。”
“唉,世上的东西就是这样,到了该消逝的时候,怎么都留不住,用尽全数气力,也不过是残喘几日罢了。”
“能残喘几日总是好的,只怕连几日也撑不到。”
老五笑了,道:“我相信你的本事,休说几日,便是几年,也是撑得的!方才天色变化如此之大,地府难免会生些混乱,我去各州郡走一圈,安抚一下。”
“好,你当心,万一我只撑住了一刻,你就只能大雨淋身了。”
“哈哈!”老五只是大笑两声,便从阎君殿遁走。
我见他走了,送了一口气。天尊的道则何其稳固,点燃的火焰又怎会被一阵风给吹灭了。将案上书简推到一旁,自怀中取出六枚铜钱,凭空抛出。
妲己凑了过来,问道:“君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看了结果,往身后重重一靠,便倒在地面上。看着房顶,对妲己解释道:“天地间的道理,变了。过往的一切,都变了。”
……
从三十六城到地府阎君城的直线上,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头。适才莫名的狂风,吹折了许多树木,还吹塌了几个山洞。
皇甫谧很庆幸自己藏身的山洞还完好无缺,这场风未免太邪气。来的没有征兆,走的也无半点声息。好在没有下雨,不然怕是只能冒着大雨往回赶了。
三十六城那边还真是难搞,一群神仙地主,居然靠着转卖地府产品的生意来维持着彼此的和气。要不是一年多,哪能想到这上面来。
果然,只是传了些精绝城想要占有更多丝绸生意的谣言,就使它和老冤家且末城翻起了旧账。旧账是不能翻的,翻起来便没有头。没有头也就算了,偏偏还越牵扯越多,最终三十六城只是在短短两个月内就乱成了一锅粥。
皇甫谧这个始作俑者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要是在地府也这么尝试一下,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还是放弃了这个作死的想法,阎君们可不是三十六城主那样的货色,要是敢这么干,怕不是要下地狱。
往天上看了看,天色又恢复了正常,依旧是晴空万里,连片云彩也看不见。
该赶路了,交待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做完,还得去和刘病已汇合。若是再晚一些,只怕会误了期限。
无错
第三百四十八章、胁从
夜,又是夜。为什么隐秘的事情总是会放到夜里来讲?难道是因为寂静的夜里,连空气也显得比较安静。又或者是因为一眼望去,群星都远在天边,会让人觉得安稳。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都总有太多不希望外人知道的事情,在夜里悄悄发生。
草屋里依旧是老样子,两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厨房里放着一只三足鼎,鼎下还燃着火。鼎里的汤水被煮的沸腾,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卧室里有一张床,一张书桌,桌子上摆放着一盏烛火,火光在摇摇晃晃,照的整间屋子都是忽明忽暗的。
老五就坐在桌子上,坐在这盏烛火旁边,静静的看着火光的跳动,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老七则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在上面写写画画。
“时间比我想象的要早,刘邦那来不及培养出十万地仙来,眼下只能出几十个地仙境界的皇帝。不过由几十名地仙带领十万修行者的士卒,也足矣平定十二州。”
老五转头看向他,有些担忧道:“我今日在阎君殿的反应已经露了马脚,老九是有机会动手的,但他没有,还重新点燃了灯盏,他会不会也有什么谋划,也一样在等时间。”
“有也好,无也罢。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什么?”老五有些不明白老七的话,问道:“怎么会箭在弦上?不能再等一些时间了么?只要有十万地仙出世,一切就都稳妥了。”
老七摇摇头,解释道:“你还是金仙境界,感知不到天地间道理的变化,你若是看的到它,就会发现它和过去已大不相同。这场变化是因我而起,也将因我而爆发。我的修为在之前一年里又上升了许多,眼下已经逼近天尊境界。我有预感,等我到了天尊的时候,就是一切掀开的那一刻。”
老五松了口气,道:“没有十万天仙,有一位天尊也不错。就算是天帝亲临,也不会毁了你我的谋划。”
“天帝已经不在天界了,眼下凌霄殿中坐着的是老大。”老七神情平淡的说出这句让人听了会石破天惊的话。
“什么?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天帝去哪了?”
“是我猜的,我送金蝉子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天界的近况,他说他这一次根本就没有见到天帝的面,不只是他,天界所有的神仙都已经无法进入凌霄殿,只能等在殿外。我又问了老大的消息,结果是没有人知道老大上了天界。两相对比,自然只有这一种可能。
天帝若是离开天界,三界中能暂时顶替他的无非是那么几位天尊,这几位天尊里,又只有老大对天帝知之甚深。几样消息汇在一处,自然只有这一样可能。至于天帝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大概只有老大才知道了。”
“这会不会影响到地府的大事?”
老七看了看桌上的烛火,那火光显得有些昏黄。很多事在最初不都像是这黄豆大的火光么,不过是借着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让自己越燃越大,最终变成可以烧掉一片森林的大火。
“都不重要了,我压不住自己的进度。一切都很快了,给扶苏发信吧,告诉他,三日后戌时起事,在戌时之前,他可以从地府离开,带上他想带的人。一旦到了戌时,我就会出手断掉通天路,封闭鬼门关,那时候,就成了进不来,出不去了。”
“三日!”
老五实在想不到会如此之快,直接喊出口来。他只喊出这两个字,就看到老七笃定的面容,又将情绪平息下来。道:“好,我给扶苏发信。”
他说完这句话,就从桌子上站起身,转身往门外去。
在他将要踏出门槛的时候,老七突然在身后问道:“太戊,跟我走上一条路,你后悔么?”
他的步伐顿了一下,道:“走都走了,还谈什么后不后悔。”
说完这句话,他便迈出了房门。大步如流星,在夜色中归家。
厨房里,咕咚咕咚的还在响。老七走到大鼎前,往鼎中看了看,一只千年的乌龟在沸腾的热水中游来游去。这老龟的龟壳真是硬的很,烧了快两个时辰,也完好无缺。
“出来吧,去告诉你家大王,想要报复老九,就在三日后发兵天界。不然我会勾绝东海所有水族,叫敖广断子绝孙。”
那老鬼听见老七的话,连忙在鼎中开口道:“七阎君,你地府的事情,我东海不欲插手啊。当年是我家大王一时迷了心窍,才想煽动互市,让地府和周边开战。可我才刚下到地府来,就被你擒了,什么都还没做呢!”
老七仔细看了看它龟壳上的纹路,道:“你是老龟成仙,修行不易。我若是以三昧真火来煮你,你这龟壳,怕是也撑不住太久吧。”
老龟连忙讨饶道:“七阎君饶我!小的这就回返东海,向我家大王禀告。”
“哼,阴谋作乱地府未遂,当年我若直接上禀天帝,敖广少不得去斩仙台走上一遭。如今我划这一条路给他,他就是不想走,也要走。”
老七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便洞开地府与东海的通道。
老龟从鼎中扑腾而起,直直的钻进圈里。
它这辈子都不要再来地府了,地府这些阎君,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一个比一个可怕,它到死都不想再到地府来了。
回到大海里,见到冰冷的海水,老鬼舒坦了不少,在地府受困了六百年,连故乡都有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大王啊,你招惹谁不好,偏偏惹上地府这群家伙。无圻勾绝了十万水族,太稷又拿了东海的把柄,叫龙王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忍受闷气。如今又以东海水族一族存亡胁迫,东海的明天,实在是灰暗的很。
发兵天界,天界是好惹的么。
十位帝君暂且不论,就说那几位天尊,都足以叫敖广万劫不复。老龟越想越头痛,越想越觉得对不住敖广。当年若非他献策,又怎会叫太稷拿了把柄。身为东海丞相,却给东海招惹了这等麻烦,他如何有脸面去见敖广。
可是思及老七的威胁,顾念水族的存亡,它还是硬着头皮,往龙宫的方向游去。
东海有多深?依照人间的算法,大约有六千里。龙宫就坐落在距离海面六千里的海底。除却人间的城隍土地,四海龙宫是人间还有神仙存在的地方了。
或许是因为敖广自身的缘故,东海龙宫修建的无比豪华。整座龙宫立在海底,就如一轮小小的太阳。那是无数颗夜明珠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形成的异象。
宫前,虾兵们在举着刀枪剑戟绕来绕去,不时发出一阵喊叫。这并不是有人闯入,而是龙宫巡逻的日常。
六千里下的海底,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巡逻的,深海之中的鱼鳖都游不到这,更别说活在地面的那些凡人。若是真有神仙闯到此处,一群小兵又能做些什么。无非是敖广的趣味罢了,权力握在手中,不搞些声响出来,又怎么会有乐趣。
虾兵们见到游来的老龟,都欢喜做一团。
大声喊着:“龟丞相回来啦!龟丞相回来啦!”
无错
第三百四十九章、最后一杯酒
妲己请了一天的假,这是过去许多年里都不曾有过的。她从来不请假的,有什么事也只是打一声招呼,出去一会再回来而已。
但她这次很认真的请了假,我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但还是认真的做了批复。
她就拿着盖了印的假条,跑了出去。没人问她要去作什么,一个人若是想告诉你,那么她就一定会找个恰当的时候和你说。一个人若是不想你知道,你问的再多,她也不会说真话。
妲己出了阎君殿,就上了一架马车,临上车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天上的阎君殿一眼。
马车载着她,一路到了忘川河畔。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在那儿等着她。
看见扶苏,她并没有什么惊讶,只是从车上下来,叫车夫离开,自己则走到扶苏跟前。
“你写信说有大事要见我,究竟是什么事?”
扶苏看着忘川的水流,思绪也飘得很远。妲己的话把他从神游里拉了回来,道:“我想你了,所以从楼兰那边偷着跑回来,找你喝酒。”
“酒在哪?”
扶苏指了指忘川河的上游,一张竹筏正沿着水流飘下。竹筏上摆着一张不大的桌子,桌子旁站着一个撑筏的老鬼。
老鬼把竹筏撑到他们面前,接他们上去,又从扶苏手里接过一串地府钱,留下竹竿,上岸走了。
现在他们有了一张竹筏,一张桌子,还有桌子下面的一坛酒,两只酒杯。
扶苏只是把筏子撑到河流中间,就任由它随着水流向前飘动。他自己则到桌边坐下,拿出酒来,把两只杯子倒满。
“这是杜康去年送给我的,说是用蟠桃所酿。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喝,今天终于可以实现。”
妲己拿起酒杯,也不等他,直接喝下了肚。
“这些年,你找我喝过很多次酒,我也回请过你。扶苏,咱们是八百年的朋友,无论是什么话,你都不该瞒着我的。”
扶苏举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又低头喝下杯中酒,只是在衣袖遮面的时候,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女人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异性的好友。无非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罢了。都到了眼下这般时候,为何还要装傻呢。
“不急,先喝酒。喝完酒,我会把想说的话都说给你听。”
两个人就继续喝酒,继续沿着忘川的流水往前飘。像是一叶浮萍,水中悠悠荡荡,没有任何的方向。
这一坛酒一直喝到酉时,坛子才见了底。不是妲己喝的不快,而是扶苏倒得太慢。他一直在指点两岸的风景,说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
两个人都只剩下最后一杯酒,竹筏也缓缓减慢了漂流的速度。前方隐约可见十二个开在天上的大洞,那是鬼门所在。
妲己正要去喝这最后一杯酒,却被扶苏给止住。她疑惑的看向扶苏,扶苏却从袖中取出一方木盒,从里面取出一颗丹药,扔进她的酒杯里。
“这是楼兰城主送给我的,说是可以……”
不等他说完,妲己便连丹带酒一起喝了下去。
“你该等我说完的,就不怕这是毒药?”
“你会害我么?”妲己紧紧盯着扶苏的双眼。
“不会。”扶苏低下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还是过不了心中的那一关,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如何是他的自由,妲己如何也是妲己的自由。自由与自由,本就不该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他只知道,愿意为眼前这人,付出自己的所有。知道了这一点,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他把头抬起来,直视妲己的目光。道:“接下来的事干系很大,你要认真听好。”
妲己点了点头。
他又继续说道:“地府将生大变,就在今日戌时,五阎君与七阎君决意兵变。北庭已陈兵十万,即将南下。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是五阎君与七阎君做下的。六阎君的失踪,张角的发疯,甚至连人间的改朝换代都与他们有关。戌时一到,鬼门就会封闭,通天路也会被断去。地府将进不来出不去。我今日来寻你,就是希望带你走。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妲己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惊慌,反而十分平淡的说道:“我知道了,你走吧,我会留在这,陪着君上。”
“你…你便不觉震惊么?”
“我死了两千多年了,经历过很多事情,没什么好震惊的。我一直在阎君殿里,对于地府的变化,并不比你感受的少。只是没想到,会是两个阎君一起。”
扶苏站起身,竹筏也随之停下。他朝着妲己伸出手,道:“跟我走吧,你我去人间。阎君们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参与的,你在地府会很危险。”
妲己却不去看他,只是说道:“地府这两千多年也不过要乱这一次,人间却一直都是混乱的,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区别。何况,你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和君上站在一起。你走吧,戌时快到了。”
“君上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如此倾心?我这八百年,竟不能让你感动分毫。”
“他,他只是在我最伤心的时候,陪我喝了很多酒啊。其实你对我的心意,不也是如此么。你最难过的时候,也是我陪着你的啊。”
扶苏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身背对着妲己。道:“果然和我想的没有什么不同,也罢,得不到的又何必勉强。你去吧,去他的身边。方才放进酒里的那颗丹药,并不是楼兰城主送的,而是七阎君给我的,是从西王母那里求来的仙丹,当年嫦娥吃过一颗,便成就了天仙。现在,你也吃了一颗了。”
一阵风从妲己的身下凭空产生,将她自下而上的包裹,又在无声无息间散去。
妲己感受了一下自身的变化,道:“谢谢你,我们还是朋友的,对吧?”
扶苏一脚踏在岸上,道:“不错,我们还是朋友,永远都是。你走吧,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妲己站起身,朝着扶苏躬身施礼,随即从竹筏上跃到半空中,云彩自脚下凝聚,托着她往阎君城的方向飞去。
扶苏看着她远去的影子,眼角滑下一滴泪来。想得却不可得,又有什么还奈何。过往的八百年岁月,竟在这一转身之间化作云烟幻梦,仿佛从未有过。
情,到底是什么?是执着,还是洒脱。是拿起,还是放下。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如同当年遇见神女的楚襄王,在神女远去之后,不也是继续着自己过往的生活么。
扶苏踏上了岸,一路走到鬼门下面。天边有一道流光自远而近,看上去,是从阎君城的方向来的。
戌时就快到了,妲己应该也快回去了吧。去人间么?人间有什么呢,生的气息,还是无休止的纷争。
扶苏在鬼门下方止住了脚步,取出自己的大印,朝着守在此处的鬼卒说道:“我是地府丞相嬴扶苏,现以丞相府的名义征调你等,马上集结此处驻军,至南向五十里处集结。”
鬼卒辨别了大印,道:“我等受太尉府节制,不受丞相府管辖,丞相还需拿来太尉府行文。”
扶苏把大印砸在他的怀里,道:“叛军即将自北庭涌出,尔等还在此处要什么行文。马上执行我的命令,随我去北庭戡乱!”
鬼卒被他这一砸震慑,又见扶苏面目难看,只好应声道:“尊丞相令!”
无错
第三百五十章、陪伴
老五赶到鬼门的时候,鬼门依旧没有了鬼卒,连往来的生魂都没见到一个。他只当是扶苏心善,把这些人都给带去人间了。这样也好,省的麻烦。
眼下这种时刻,走的越多越好。他让自己从地面上漂浮起来,双臂展开,随后猛地何在一起。随着他的手掌闭合,天上的十二道鬼门也在合拢,短短几息,便已彻底关死。
转头看向通天路的方向,老七应该也差不多到了,只需要再断掉通天路,地府就完全封闭了。
一阵轰隆的巨响响彻在地府的每一寸土地上,扶苏和眼前匆匆聚集的几千名鬼卒被这阵巨响震得发懵。
往远处看了看,似乎是通天路的方向。算了算时间,正好是戌时。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扶苏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宰予已经在自己离开三十六城的时候放了出去,眼下应该正在北庭集结兵力。此处距离北庭距离不短,想在他们出来之前赶到边界已经不可能。
“地府生乱,大军尚在三十六城,如今可用的只有尔等。尔等当竭心尽力,待叛乱平定,自有封赏。现在,随我向北,收拢沿途各州军士,在怀州阻敌!”
“是!”
鬼卒的声音喊得响亮,为扶苏增加了一丝底气。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下场不会太好,毕竟宰予是天仙,他不过是一个凡鬼。但有些事,还是要去做的啊。就当,是为了那个自己深爱着的人吧,哪怕,她从来都不爱自己。
数千人北上,到怀州时,已是在两个时辰之后。就在扶苏自觉无法守住怀州的时候,他看见了数万名鬼卒在怀州陈列成一线,带兵的是他两个老熟人,刘病已和皇甫谧。
三人凑在一起,彼此都有不少疑问。
刘病已先开口问:“扶苏公子,你不是在三十六城么?怎么会在地府?”
扶苏答道:“一言难尽,现在北庭将有叛军南下,正好你们在此,想来可以守住怀州一段时间,我在路上收拢了一万多名鬼卒,也都填补进去。病已,你现在马上去其他各州,能集结多少军队就集结多少,咱们能挡多久就挡多久。”
刘病已却道:“不用了,我已用我师尊的名义调动了各州驻军,眼下正在往此处聚集,大概能凑够二十万之数。”
“还是不够,对方有天仙,咱们需要更多的力量。”
刘病已指了指一旁的皇甫谧,笑道:“咱们也有,不怕他。”
皇甫谧笑着朝扶苏点头示意,道:“九阎君已算好了对方动手的方向,事前已命我和孝宣皇帝做好了准备。”
扶苏怔怔的说不出话来,阎君们,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他们,是在把地府当成一片角斗场么?
地府化作战场,已经是不可逆转之事,我只希望这战场波及到的地域能够越小越好。
大殿中,已只剩下我自己。老五和老七出去做什么,不用费什么脑子,就可以猜得到。方才的响声说明通天路已经断掉,那么鬼门应该也关闭了吧。下一步呢,是直接回到阎君殿来寻我,还是等北庭上的兵力出击。他们还是少算了人心,鬼的人心。刘邦他们野心不小,但并不是每个皇帝都有这样的野心。
比如杨坚,杨坚还是很怕独孤伽罗,生前怕,死后也怕。恰好独孤伽罗死后就一直在道宫修行,想着过一把神仙的瘾。我只是使刘病已让独孤伽罗去见杨坚一面,就把杨坚在北庭见到的听到的都知道了一个遍。
十万修行者,数十名地仙。的确是很大手笔,好在我也不是无人可用,皇甫谧就是我的后手。他是生前是个天才,死后也是个鬼才。天仙并不是他的困扰,不过我在老六回来之后,就把皇甫谧给藏了起来。说是让他游历各州郡,其实还不是为了今日。
空空的大殿,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老六,女的是娥儿。见他们两个来到这里,我知道,北庭已不会是问题。
老六身上的气息很狂暴,像是要把周围的一切都撕碎。娥儿的那卷功法,竟然莫名的和他契合。只是短短三日,就又到了大罗金仙的境界。
代价也是有的,这一次过后,老六大概会沉睡几千年吧。他上一次自费修为已经损了根基,这一次完全是在透支自己了。
老六带着娥儿,一路走到高台下,仰起头看我。道:“老九,我已经准备好了,是去鬼门还是去通天路?”
我摇头道:“都不是,你去北庭,我在阎君殿等着他们两个过来。北庭有几十名地仙,十万名修行者,皇甫谧解决不了。”
“那你这边呢?你应付的了老七和老五?”
“我也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我探手,从桌案下取出老大留给我的青剑,把它抛给老六。道:“这是老大走之前留给我的,剑中有他的道则。我若是败了,你就用此剑破开鬼门,从人间上天界,去寻老大。”
老六接下青剑,道:“此剑既是他留下的,必然是为了助你平定乱局,你何不留在手中,用来对付老七。”
我摇摇头,道:“老大留下此剑,是为了最坏的场面打算的。可惜这场面比他想的还要坏,这把剑在我手里,已经没有用处了。面对一个天尊,一丝道则又能有什么用。”
“你说老七要成天尊?”
“他若是不成天尊,又怎么有把握对付我。你去吧,如果我败了,你就带着娥儿走。”
老六没再说话,娥儿自始至终也没说过半个字。两个人走时如来时一样,看上去步伐缓慢,实际上已快到了极点。缩地成寸这门神通,也只能快到这一步了。
桌案上的灯盏,并未受到半点风吹,可其中的火焰却还是左摇右摆,不停地闪动。我重新引燃的灯火,居然只能撑住三日。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灯火将灭的时候,妲己回来了。她身上沾着很多的尘土,不知是如何弄的。她居然成了天仙,我实在没有料到还有这种变化出现。
或许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充满变化的,即便你预见的再多,也无法看清楚全部。
“我去见了扶苏,他给了我一颗仙丹。嫦娥吃过的那种,说地府生乱,要我跟他走,我没走。”
妲己用最简洁的话说明了她今日经历的一切。
我看着她,道:“你该和他走的,至少是不该回来的。这一场大变,我都是自身难保,你又何必陪着我。”
“你不该问我这话的,你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你。我…我想和你一起,像是…像是在人间时那样。”
她的脸红彤彤的,连脖子和耳垂都红的厉害。
她低下头不敢看我,我却始终都在看着她。
“我修的是忘情法,给不了你任何东西。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我对你,从来没有过任何感情,只是可怜你的境遇。”
“我不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要陪在你身边的。”
她仰起头来,脸上充满了倔强。我却不敢继续看她,把头埋在桌案上。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一会无论看见了什么,都不要动。你眼下虽晋了天仙,但在我们的争斗里,和凡鬼没有什么区别。”
她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无错
第三百五十一章、摊牌
烛火灭掉的时候,也正是老五和老七回来的时候。殿外的天空再度变的漆黑一片,这自地府建立起就已存在的乌云,即将要落下雨来。
老五和老七的到来,却与天上的动静截然不同,他们就像是两个普通的游魂,没有什么声响,只是带着一阵轻风。
一个天尊,一个大罗金仙。就那样堵在门口,就那样来见我这位几千年的老友。
我从台上跃下,留妲己继续在台上坐着。
隔着大殿中的空旷,道:“看来我猜的不错,老五也是你那边的。老七,不妨和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把老五拉过去的。”
老七脸上带着笑,笑的很淡,就像从前的日子里那样,像个儒雅的君子。
“当初因为老六和张角的事,张良去了天界,老五去了人间。我堵在老五的路上,给了他一卷我开创的法门。”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开始筹划了。”
“不,比那更早。当我看见栗姬的时候,我就领悟了极于情的法门,之后老四与妇好投胎,我这门功法大成。从那时候起,我就在谋划今日。”
我拢了拢衣袖,道:“然后你休假去了人间,收下了宰予做弟子,又命宰予在人间活动,在各朝之中埋下暗线,等着在地府把他们汇聚在一处。又在地府收了刘邦做弟子,让他暗中蓄养军队。”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得多。”
我又问道:“那么老六的事情做何解?你为什么要困住老六,困住他,对你的谋划并没有什么益处。”
老七叹道:“我本想拉他和我一起的,他在人间时,便对一女子苦苦痴恋,论及执着,犹在我之上。我甚至寻到那女子的转世,只希望老六能够站到我这边来。却没想到他坚决如此,宁可自费修为,也不愿沿着我的路走。”
“老六有公心,知道那法门是旁门,不忍以私心窃取公器。你不如老六。”
老七反驳道:“公心,公心有什么用,就因为公心,天地间的神仙都变的像是一颗颗石头,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这样的神仙,做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我嘶喊道:“若是没了公心,诸仙把持天地公器,会把这方世界搞成什么样子!众生不得公正,皆以私利为重,这等世界就是你想要的么!”
老七被我喊得不做声,老五往前两步,站在他身前,说道:“律法不外乎人情,众仙有情又有什么不好。若非天地所限,老四何必陷入轮回,范少伯又怎会伤心断肠,只能看着施夷光喝下孟婆汤。老九,妲己对你用情两千年,你就没有半点感动么?跟我们一起吧,跟我们一起,掀翻旧日的一切,建立新的仙道。老四可以带着妇好回来,老六可以和娥儿厮守,你也可以和妲己做成一对,享受无尽的欢快。”
“你给我闭嘴!”我指着老五骂道:“老七因情而疯魔尚且情有可原,你呢?你就为了自己的修为进境抛弃往日一切,置阎君德操不顾,你算什么神仙,算什么阎君!老大真是瞎了眼,当初会邀你入阎君殿来!”
老五被我骂的厉害,却也不见生气,只是有些落寞,道:“老九,你不懂,几千年没有丝毫寸进,只能看着往日同境界的老友把我甩在身后是何种的滋味。你若是我,也会一样选择的。”
“老二老三当年不也受过这般苦,他们选择了什么,你自己守不住本心,又去找什么理由。”
老七把他拉回身后,道:“老九,我今日只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们一起,来改一改这三界的腐朽?”
“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九,你何不随我去北庭看一看。旧日仙道难修,无数人苦修不成,今日我之法门,已在北庭教出了地仙数十,修行者十万,你去看看我的道,或许就会知道新仙道比旧仙道更加适合此方世界,就连天地间的道理都因我而变,你就不能给一个你我同行的机会么?”
我摇头道:“你在北庭的动作我都知晓,早已暗中命皇甫谧和刘病已调集兵力应对。十万修者,不过是十万欲望滔天之辈。你无需多言,今日你那几十名地仙,十万修行者,都将被打落凡尘,你的新仙道,终究是一场幻梦。”
老七神色变了变,似乎明白了我的安排。目光笔直的看向我,我便与他对视。
“看来你我还是要做过一场,老九,对不住了。”
我做了一个起手式,道:“你早就对不住老六了,又何必在此作态。”
老七身影一闪,便到了我身前。我正欲出手攻击,却觉的胸前一痛,他的手掌已拍在我身上,将我震退了十步。天尊到底不是我能够匹敌的,难怪当初老大一掌就能把奥丁击成重伤。
老七还是留了手,不然这一掌就能把我肉身毁去。
妲己从台上飞奔下来,用衣袖为我擦拭嘴角的鲜血。
老五看着这一切,有些不忍,道:“老九,你不是老七的对手,认输吧,和我们一起。”
我摇摇头,推开妲己,强撑着站起身。道:“不必劝我,事到如今,又何必去念往日的旧情。我为阎君五千载,怎能任由你们,将地府搞得乌烟瘴气。”
老七并没有继续出手,而是站在那里,道:“你不用想着拖延时间,我已让敖广发兵天界,眼下天界也是焦头烂额。就算是天帝亲自出手,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平定东海。何况,天帝眼下应该已不在天界,坐在凌霄殿里的,是老大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了金蝉子很多,从他的话中推断的。我实在想不出,天帝怎么会关闭凌霄殿,不许群仙入内。”
“老大这个笨蛋,就不能化作天帝的面目么!”我骂了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
老七笑了,笑的有些癫狂,道:“老九,语言是无力的东西,我说的再多也说不动你,不如将你拿下,带你去看一看新仙道的好处,或许你会改变心意。”
他话音落下,便又是一掌拍来,我连忙推开妲己,撑起身子,迎上他这一掌。
“轰”
他这一掌,将我直接打到了阎君殿的墙壁上。我撞在上面,只觉全身碎成了无数块,没有一个地方是连着的。妲己又跑过来,含着眼泪,将我从地上抱起,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膝盖上,为我擦去身上的鲜血。
老七又向着我的方向走了两步,他的脚步很慢,慢的像是一场午夜的降临。
“老七!”老五的声音很大,大到在殿内回荡了很久,才缓缓消散。
老七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他动了动嘴唇,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老七就又回过头来,继续朝我的方向走。
边走边道:“老九,有美人在旁,你败的不算凄惨。我会废去你的修为,将你安置在地府的天上,让你看新仙道所带来的改变。日子久了,你会站到我这边的。”
他的第三掌缓缓推出,掌风震得整座大殿都在晃动。这一掌在我眼里很慢,和蜗牛奔跑的速度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我也已经无力躲避,我一身筋骨都已被他打断。
地府啊,我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未来会如何,就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只希望老六反应的够快,早一些带娥儿出去,去天界见老大,让老大回来处理这一切。
就在我闭上眼睛的一瞬,妲己扑到了我的身上,代我受了老七这一掌。
“不!不要……”
无错
第三百五十二章、大结局
情是什么?我一直都没有真的去经历过。但我看过太多,那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恋人,那口是心非各怀鬼胎的夫妻。我本以为自己以足够懂得,却在这几息之间惊觉,原来我什么都不懂。
没去爱过的人,怎么去懂呢?
妲己就倒在我身上,她的脸就停在我的眼前。她的气息在缓缓消散,老七这一掌直接废掉了她刚刚得来不久的境界。
“君上,我…我又要死了么?”
“不会的,傻瓜,鬼怎么会死第二次呢,你只是会睡上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是从前那样,到时候我带你去怀城,咱们喝酒。”
“好…,你…你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的,你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老七在一旁说道:“原来你也是有情的,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做一块石头。跟我们一起吧,与我同路,你和妲己,可以永远在一起。”
我把妲己轻轻放在地上,为她拂去挡在额前的乱发。
老五直直的看着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可以活动,明明被打断了周身的。
“我过去,从来不懂得情是什么,所以才会有诸多的困惑。即便是走遍三宫,历经五千载岁月,都仍是一团迷雾。而今我的迷雾散了,老七,你的呢?”
老七不懂我的意思,皱皱眉头,没有说话。我的气势在变化,只是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和他比肩。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情是私,也是无私。忘情非是无情,有情非是私情。妲己对我的情,不正是她的自私,情的无私么。因为自私,所以期望对方能有所回应。因为无私,所以甘愿付出自己的全部,来换取对方的解脱。
仙自人来,仙也是人。人有情,仙也有情。我从前总是在回避妲己的心意,只因为追求忘情。而今动了心,拿起了情,反而顿悟了过去不曾悟透的事。
我就在这种领悟之中,晋升到了天尊的境界,又在这个境界上,将老七甩在身后。
老七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却还是没有动作。他的疑惑比他的坚持更多,他不明白为什么我动了情,反而得以大成。
再动手也没有了什么必要,同是天尊境界,我的领悟比他高。同境界打架,我也比他强,他已不是我的对手。
殿外开始下了雨,下的无比急促。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打落,打进阎君殿的殿里。就在这场雨中,地府开始恢复它往日的平静。
老六带着刘病已和皇甫谧,压着十万多的俘虏归来。走到阎君殿前的时候,正看见被我安置在阎君殿屋顶上的老五和老七。
他朝着他们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随即走进殿里。
扶苏没有走,而是调动了鬼门和沿途的鬼卒,参与了阻击北庭乱军的战争。战争打胜了,他却没有回来,而是直接去了奈何桥投胎。
他托老六给我带了一句话。
“照顾好妲己,让她开心。”
老六说这些的时候,有些低沉,扶苏这样的男子,实在是太少了一些。
刘病已按着自己的老祖宗,在刘邦的屁股上踢了两脚,惹的刘邦一阵愤怒。
转头看了看大殿,见气氛不对,就又老实了下来。
我听了老六对于这一战的叙述,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只是不该准扶苏去投胎,地府很难找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丞相。”
老六撇撇嘴,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他对我的不满。
娥儿指了指殿外,道:“上面那两个人,该怎么处置?”
听她这么问,殿中的人又都扭头看向我。
我只是摇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他们。老七搞出来的法门,引动了天地道理的变化。他们的存在已经合理,即便我把他们打入轮回,他们也终将再回来。若是留他们在地府,又恐生出其他的麻烦来。
就在为难之际,天边突兀的出现一抹光亮。整座地府随着这道光震了三震,三个老头子的身影从天边出现。这道光迅速的覆盖了地府阴沉的天空,三个老头也到了阎君殿的殿外。
我忙带着所有人迎出去,在殿门外躬身拜道:“无圻见过太上原始通天三位道祖。”
三位道祖轻轻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通天道祖抬手往老五和老七身上一指,便破去他们身上的束缚,将之移到身前。
“太稷太戊,你们可明白了么?”
二人躬身一拜,齐声道:“请道祖解惑!”
元始道祖开口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相辅相成,少一则停滞不前。地府与人间相对,天界与何相对?人与鬼相对,仙与何相对?”
太上道祖接着他的话说:“人间为阳,地府为阴,天界为阳,自然也需有阴相对。仙道艰难,因其有阳无阴。如今太稷开创法门,自成一道,却非仙道,而是与仙对立之阴。”
我问道:“阴阳今已同存,是否一切圆满?天帝旅凡数十载,是否当归?”
太上道祖答道:“还差一点,即可圆满。天帝也将归来。”
通天道祖问老七和老五道:“你二人所成,仍然无名,不如起一个名字。”
老七思索片刻,道:“我闻佛界有一词曰‘魔罗’,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为魔。我所创之道,乃坏仙道之基,夺一个情字在心。便称为魔吧,日后忘情为仙,有情为魔。”
元始道祖说道:“那边命名为魔,魔夺情字而守,私心难消,不可掌天地公器。欲虽情生,消磨境界,亦难长生不灭。然情得所钟,欲得所成,也不枉修行一遭了。”
太上道祖又问道:“太稷,你是魔道开创之人,可愿以身化作魔界,供后来者存身?太戊,太稷若去,你便是魔道魁首,可愿如魔界,建立秩序?”
老七和老五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老七又道:“我所化之魔界,当存何处?”
通天道祖指了指天空,道:“当在天界之侧。”
“善!”老七说完这一生声,便抬足飞去。临出地府时,转身看向我和老六,道:“今日一别,无再见之期,相识数千载,无憾矣。”
说罢,便破开此界,朝天界方向飞去。
一界新开,引得天界地府震动连连,半个时辰之后,方才重新稳定下来。
太上道祖说道:“今太稷已开魔界,从此仙魔有别。地府当如人间例,凡天仙之上,皆入天界。天仙之下,可留在地府,掌轮回公器。”
我忙问道:“若是如此,阎君何以选拔?”
“取生前至公无私者以授,无圻,你暂留地府一段时日,负责此事,待阎君殿运转如常,再往赴天界。”
我又问道:“太雩持身公正,却因地府之乱不得不修魔道,今欲废去修为,还请道祖相助。”
元始道祖点点头,道:“应当相助。”
他伸手一挥,便将老六一身修为划去,老六虽又成了凡鬼,却也免了沉睡千年之苦。
通天道祖又说道:“太戊,你该去魔界了。而今诸事已毕,我等亦复归天界,此后阴阳圆满,当各司职守。”
众人皆俯首应诺,老五径自随三位道祖前往魔界。
或许是因为道祖们的降临,冲散了地府那层厚厚的乌云。地府的天空,第一次显露出它的真容。
洁白如镜,一丝云彩也无。日月悬于东西,遥遥相对。阎君殿夹在其中,浩荡威严流于地府大地。
天帝于次年回返天界,由赤脚大仙自人间迎回,勾陈大帝随驾。
改天帝之称为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因此称谓实在过长,故简称为玉帝。
老大出任雷部天尊,掌世上雷罚,正仙魔之别。
而之前受老七胁迫兵向天界的东海,也受到了应有的惩戒。敖广被斩仙台斩了三次,活生生被打回了原型。
很多经历了这场混乱的鬼都去投了胎,其中就包括了娥儿。老六还是那个老六,爱而不得,舍亦不能。我只笑他不够干脆,没有大丈夫的气度。
地府重回平静,天界改换法度。人间也由乱转治,随着李建成擒杀刘黑闼,新建的唐朝再度完成了江山的一统。
也就在那一日,妲己从沉睡中醒转。她醒来的地方是在怀州的那栋二层小楼,在她从前的那间房间里。
我则在楼顶摆好了桌子,放好了酒菜,等着她醒来共饮。
她上来的时候,带着很开心的笑。我喜欢这种笑容,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一边喝酒,一边把这期间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她认真的听我讲完。
才道:“君上,一切都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方。不知该如何答复。
我的沉默,并未影响到她的心情。她还是带着笑容说道:“我知道君上的心思,其实和我拒绝扶苏的时候相差不多吧。谈不上没有感情,但若是因为这份感情舍弃了更重要的追求,也是不愿的。”
“妲己,我……”
“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在你身边两千多年,比谁都了解你的心思。今天不说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咱们只喝酒。”
“好,咱们只喝酒。”
她又看向我,露出一丝狡黠。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下,将境界压下来。
她这才拿起酒杯,和我继续对饮。
喝醉的感觉,真是有些久违。我只记得临倒在桌上的时候,妲己紧紧的抱住了我,之后的事情,就全然不再记得。
她还是走了,做了和扶苏一样的选择。没人给她批轮回的文书,是她自己盗了我的大印,给自己开具的。
孟婆说她走的时候,哭的伤心欲绝,是她在奈何桥上这数千年里都前所未见的。
我什么都没有说,有些话,你想说给她听的人已不在了,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
我离开地府,是在数百年之后。这几百年里,我选了八个鬼来阎君殿出任阎君。其中有过往的名臣,有种地的农夫,还有老六这个由仙到凡的旧日阎君。
五千年的岁月,一直想要离开而不得,如今终于可以走了,却反而有些不舍。或许是不舍那些经历过的时光,或许是不舍那个为了我甘愿放下自己一切的女子。
总之我离开的时候,是流了泪的。
离开的地方,不仅仅是地府一界。我将离开这片天地,去遥远的西方游历。当你困惑于某种情感而不能自拔的时候,出去走一遭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从妲己走的那天起,我就在等离开这一刻,等了足足数百年。
世人皆晓神仙好,只是神仙情难了。
旧日旧地久难忘,逍遥自在梦话了。
世人皆晓神仙好,只是神仙爱难了。
红颜恩重百绕肠,太上两忘空话了。
世人皆晓神仙好,只是神仙友难了。
故友知交如水薄,一别两宽白话了。
仙道缥缈,来日未可期;道有千般,般般难渡人。
青草一生数月,蜉蝣苦忍朝暮。说什么神仙好,执念了,如何不舍光阴?
昨夜寒蜇随风过一世,今朝孤影伴梦又一日。
功名散,金银散,人观皆言是痴妄。正叹他人迷执障,哪知自己梦黄粱。
道有途,保不定他日成仙长;择黄庭,谁承望流落在孤独乡!
因恋逍遥久,何方旧情忘;昨怜恩爱短,今悲日月长。
孤零零,你且渡我我渡人,反觉形单是惆怅;甚荒唐,到头来都是远长岁月铁心肠。
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