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荒野颂
荒野颂
1
世界的每个地方，其实都生机勃勃
是一颗荒芜的人心
映照了一片茫茫的荒野
2
听不懂荒野的声音
有无边的恐惧包围着孤寂
听懂了荒野的声音
有无穷的宁静生长着欣喜
3
花园和田地里没有的果实
要到荒野里才能采摘
拒绝了所有的耕种
是为了让种子能远离一把收割的刀
4
荒野里能够种植
无数颗奄奄一息的心
让枯萎的血肉
在无人惊扰的泥土里，像岁月一样肥沃
5
朗朗乾坤与昭昭日月
是荒野敞开的怀抱
是任人寻找，永不隐藏的秘密
6
在世界的怀抱里
有一双脆弱的眼睛躲避着荒野的风雨
在荒野的怀抱里
有一双渴望的眼睛深爱着世界的霜雪
7
荒野里的骸骨
用自己的灵魂
亲吻着天空和大地不为人知的边际
8
在荒野游荡
找寻着一个人与世界
究竟应该有何其遥远的距离
9
荒野是一个没有藩篱与门窗的家园
每一个被世界抛弃了人
都可以居住在这里
10
那是谁，在荒野里歌唱
那是谁，在荒野里舞蹈
那是从一个人无比赤诚的身体里
抖落的阳光雨露和沙沙落叶
11
只要有一双与大地同在的足迹
荒野的喜怒哀乐
就可以走遍高山大海
一直到达地平线上的蜃楼故里
12
爱着一缕风，爱着一滴雨
爱着一丝光，爱着一片叶
荒野的根
交织着的，是没有声音的悲伤与哭泣
把每一个季节的姹紫嫣红
留给一个人去抚摸，留给一颗心去寻觅
（九十二）我的大海
我的大海
1
若非把所有的肮脏和丑恶都掩埋于水底
一朵浪花，又怎能翻卷出清凉的纯洁
2
无论沙滩上的歌声有多么的孤寂
在礁石上不愿离去的，全都是海的儿女
3
你只看见了海面的广阔
在我的心底，有一条大海也不知道的深渊
是那么的狭窄
4
当坠落的太阳染红了整个大海
你可否分辨得出
哪一滴水是我的泪，哪一滴水是我的血
5
只要靠岸的船不再回头
即便我有千万颗珍珠
也照亮不了黯然神伤的腐朽
6
大海其实是黑色的
他用永不透明的水流，把一个又一个秘密
在太阳和月亮的注视下，悄悄送走
7
大海拒绝了每一条缆绳
因为从没有一面张开的帆
能把大海的魂魄，送去地平线的尽头
8
在大海的漩涡里，漂荡着我被撕裂的梦
那些碎片，是你的脖子上
一串美丽而死亡了的贝壳
9
你说大海是一面镜子
可为什么我在海底苦苦守候了千万年
也看不见一个对镜梳妆的人
10
漂浮在海面上
每一座岛屿都是孤寂的
沉没到海底后
才发现每一丛水草里，都爬满了繁华拥挤的鱼
11
在大海深处，最恐怖的地方
不是幽深寒冷不见天日的水
而是一座满怀热情，沉睡着的火山
12
想征服大海的人
都被海浪所粉碎
而投身大海的人
在成为一条鱼以后，得到了一个自由的怀抱
13
是天边的惊雷，引发了大海的怒吼
是初放的月光，平息了大海的怨愤
14
此岸和彼岸
都是大海的依靠
15
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
每一次回头
都是敞开了胸膛，在寻找回家的方向
（九十三）来临
来临
你是带着光来临的
但你告诉我，即便是天上的光
也要种植在黑暗的大地上
才会生长出果实的甜美和花朵的芳香
不论站在多么黑暗的地方
也不要为了一缕虚无的光，而虔诚地仰望
哪怕被失明所包围，也要相信自己
是最明亮的光，所无法替代的宝藏
你是带着爱来临的
你爱着拥抱你的人，也爱着伤害你的人
你说你身上的伤口，和他们身上的痛一模一样
你说你不能看护着即将腐烂的身躯
你和他们都会进入坟墓，消失在没有风的地方
你只能用你的灵魂，陪伴着他们的灵魂
一起走向地狱，或者同时到达天堂
你来临的时候，流尽了自己的泪
你要他们都看见你的微笑，而不必感动于你的悲伤
在所有的人散去以后
你对我说，孩子啊
不管你因为什么而折断了翅膀
一个不能飞翔的人，更要挺立起自己的胸膛
并不是只有天上的云朵在召唤你
还有就在你身边的荒原和海洋
你是一个人孤独地来临的
你说你离开的每一个地方，都不是自己的故乡
你不知自己何时出生
你只想去到人群中，带着没有答案的疑问
选择自己的死亡
让看着你死去的人，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安详
你的活着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
你的死去是一扇不会关闭的窗
你像一片羽毛一样来临
你问我是否能够从一粒尘埃里
听到你无所不在的声音
（九十四）人与思想
人与思想
很多的人死了
一种思想还活着
思想很坚强
一种思想死了
更多的人还活着
思想很脆弱
（九十五）思想者
思想者
1
思想者的沉默，被称为沉思
为什么，思想要用这种方式
远离语言
2
静如磐石的思想者
于清晨和黄昏，在他的心中翻涌着截然不同的波澜
人与思想
谁更深沉，谁更善变
3
思想者努力让自己像人一样思考
他最大的痛苦
是探究自己和他人
到底是谁，更像人类
4
当爱情包裹上思想的时候
思想者不知道
是该向那个最美丽的人求爱
还是该引发一场洪水，淹没爱情
5
如若思想真的是一粒种子
那么在这个春天
应该用泥土埋藏所有的思想
6
思想与思想的碰撞
是用一根从未见过的绳索
织一张让自己沉迷而窒息的网
7
思想既不美丽，也不善良
孤独的思想者
永远行走在荆棘丛生的路上
他把用血泪浇灌的花朵送给你
你的微笑，是他此生唯一的安详
8
思想也会像人一样
因为衰老而死亡
活着的思想者，会到墓碑上去寻找
一个对话的人，从深夜交谈到天亮
9
思想者是一尊雕塑
失去了血肉
灵魂更能得到时光的滋养
10
杀死一个思想者
意味着有一个漫长的时代
要在天堂和地狱的边缘
开始逃亡
11
思想者是一片羽毛
为了飘向更遥远的地方
而舍弃了自己所有的重量
12
被冰雪封冻的思想者
渴望着
在阳光来临时重生
或者，在阳光来临时破碎
13
被拥堵的思想是幸运的
孤单的思想者
终于能够在拥堵的地方
汇聚成奔涌的洪流
14
在思想者冰凉的身躯上
一个不期而至的人
捡拾到了一束温暖的思想
15
被火焚烧的思想
发出了最明亮的光
归于尘灰，消融于大地的胸膛
（九十六）我的寓言
我的寓言
1
每一个清晨
我都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无比疑惑
那绚丽的光，是由神灵所发出
还是我们把光，塑造成了神灵
2
当光明的王子，拯救了黑暗的公主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
是光明的序曲
还是黑暗的乐谱
3
挖了几千年的山
那个倔强的愚公
到今天，会选择在哪一个城市去居住
4
对英雄的背叛
造就了美丽的嫦娥
一轮明月之上
我们把看不懂的坚强，称之为寂寞
5
填海的精卫
永远也填不满被淹死的仇恨
一只鸟儿的复仇，沦陷在卑微之中
得不到大海的谅解，得不到高山的怜悯
6
一条苏醒的狼
在最温暖的怀抱
获得了张开獠牙的力量
7
在雷峰塔下
一条拔去了毒牙的蛇
多么渴望拥有
比蛇牙更毒的一颗人心
8
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终于没有归顺朝廷
朝廷比悟空聪明得多
佛祖的一只手掌
让悟空放下了齐天大圣的联想
9
当哪吒在一朵莲花里重生
做一个血有肉的人
便成了天地间，最大的一个讽刺
10
兰若寺的钟声
敲不醒人与鬼的爱情
当然，还要有一把剑
让疯狂的人去杀死痴情的鬼
让坚强的鬼去杀死懦弱的人
11
一口阴气森森的枯井里
有一只青蛙的叫声
在呼唤，坐井观天的白骨与魂灵
（九十七）素描
素描
1
把颜色一丝一丝抽去
血液变成了黑色，比鲜红更为生动
原来色彩是复杂的伪装
让一个痴迷的人
不敢面对自己的影子
2
太阳和月亮都不再耀眼
那就是世界本来的面目么
黑与白，互为对方的梦
白色沉睡之时，黑色是包罗万象的眼
黑色沉睡之时，白色是消融万物的心
3
黑再也不能失去白
白再也不能失去黑
两个相依相偎的人
用热烈的亲吻
去乞求黑与白的世界，不要如此分明
4
黑色的羽毛
飞上了白色的天空
失却了鲜红的血
坠落的面孔不再显得狰狞
黑漆漆和白茫茫的世界
所有的破碎，都是密不可分的温存
5
五颜六色的花朵
是一个消逝了的梦境
不论是谁落下的眼泪，都不应该有缤纷的颜色
黑色的土地上，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人与天空与原野都同样洁净
拥有了同样的重量
6
不再去分辨
黑与白谁更纯洁，黑与白谁更肮脏
所有的面容
都是黑与白，交错涂抹的脸庞
白是同样的苍白，黑是同样的明亮
7
当一支黑色的笔和一张白色的纸
既能描画白昼，也能描画夜晚
我们还会一如既往地
把苏醒交给白昼，把沉睡交给夜晚吗
8
在每一张图画上
我发现了空白无声的地方
是一层我们无法挣脱的
坚硬的壳
9
无所谓把自己涂抹成白
无所谓把自己涂抹成黑
我是一张脱下了伪装的素描
拒绝了所有的颜色
（九十八）雕塑断想
雕塑断想
1
一座雕塑活过来的时候
有谁
能给这座雕塑挖一个坟茔，立一块墓碑
2
不言不语的雕塑
让无数张活生生的嘴
说不出一句恰如其分的话
3
如若没有一块血肉作为基座
雕塑的身躯
将没有丝毫的重量
4
永远也迈不开脚步的雕塑
最需要的
是一个上锁的囚笼
5
一个死去的人与一个活着的人争论不休
雕塑是对过去的缅怀
还是对未来的展望
6
可以给雕塑一个笑容
可以给雕塑一滴眼泪
但没有谁，能给雕塑一颗跳动的心
7
在雕塑前下跪的人
请你告诉我
你是在向雕塑倾述，还是在倾听雕塑的诉说
8
你对我说
在雕塑的身体里，凝聚着无数人的魂魄
可我为何看不见，雕塑身后的千万颗头颅
9
我献上的每一朵鲜花
都已经枯萎凋零
只有那座雕塑还是栩栩如生
10
人所佩戴的刀剑
杀不死任何一座雕塑
只能杀死另一个人，或者自杀
11
每一座雕塑矗立的地方
从来都不会是
我的故乡
12
任何一个人要成为雕塑
都必须要连接
千万人的死亡
13
一座轰然倒塌的雕塑
让我嚎啕大哭
让我仰天长笑
（九十九）大洪水
大洪水
1
你和我都还没有准备好
世界已经脏了
你告诉我洪水的来临是为了世界的洁净
可那些肮脏的东西
难道不会再一次溶解在水里么
2
爬上了那条船的人
是否真能那么心安理得
把在洪水里陪葬的祖先
全部当作重生的祭品
3
我把一滴血滴进水里
抚慰汪洋大海里的魂魄
并非所有的沉冤都需要昭雪
有一种死亡，不会留下挣扎的痕迹
4
在倾盆大雨落下的时刻
天是黑的，海是黑的
如若你还能看见一座黑漆漆的岛屿
那就是唯一的光明之地
5
陆地上的生命尽皆沉入了水底
你和我在船头，一声又一声呼唤
在深不可测的水里
是否还有一条游动着的鱼
6
日月星辰还悬挂在那里
天空如此理直气壮地惩罚了大地
那滔滔不绝的罪恶，我至今不能知道
是否真的与天空没有丝毫关系
7
到处都是海洋
失去了炊烟升起的土地
我的眼泪不再甜蜜
迎接我的浪涛
和我的心一样，苦涩无比
8
这是一条没有舵也没有帆的船
所有的方向都隐没在神灵的愤怒里
此刻的罪恶是无边的海洋
随处漂流，是可以祈祷的唯一目的
9
只有爱情是挡不住的
既便是天上的神灵
也不能把我们的灵魂淹没得杳无声息
所以你要在狂风里拥抱我，我要在惊涛中亲吻你
我们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但我们还有孩子
属于终会退缩的洪水，属于将要升起的陆地
10
洒在身上的水
是一次终生难忘的洗礼
一饮而尽的那杯水
才会赋予我们永生不灭的气息
那里有魔鬼的怒吼，那里有神灵的叹息！
（一百）哀歌
哀歌
1
我有满怀悲痛无法送出
世界是欢乐的，承受不了悲痛的苦涩
人们是幸福的，阅读不了悲痛的繁复
我想把悲痛送给自己
但自己是虚无的，触摸不了悲痛的重量
我开始哀伤，尽管我不知道哀伤来自何方
2
载歌载舞的身躯
用目光去撞击一堵又一堵莫名的墙
仿佛眼泪还很遥远
不会滴落在我站立的地方
3
我不是一只鸟
我也不是一条鱼
但我手中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在我拒绝了游动和飞翔的时候
我能捕捉的
只剩下一缕残存的风和一丝颤抖的光
4
我站在一朵洁白的莲花上
可莲花的根还被一片广阔的淤泥所埋藏
我迈不开被沼泽所包围的脚步
你却让我看见
远山之上，有你宁静安详的脸庞
5
我的血肉之躯
倚靠在每一扇开启的窗
观看着我的灵魂，在荒野里逃亡
很多人都和我一样
把对灵魂的追捕，当成此生的梦想
6
你送给我的那一双翅膀
已经成为我最珍藏的收藏
我对你的怀念
是抚摸着积满尘灰的羽毛
让自己远离充满危险的飞翔
7
我如何能够想到
就连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也不能到达
你指给我看的那座悬崖之上
8
你很久以前就告诉过我
在我们脚下，有干燥的泥土
正等待着有朝一日，一片雪花的飘落
我无数次忍受着刺骨的寒冷
却一次也未能迎来雪花的飞舞
9
你与我是这么热烈地相爱
在我们最真实地亲吻之时
用一声难以忍受的叹息
把对方送进从此山海相隔的虚无
（一百零一）寒山寺
寒山寺
1
那个诵经的和尚
其实就是一个剃光了头发的人
落发，让一颗头颅显得更真
却让一颗心，在木鱼声中
更加飘飘忽忽，捉摸不定
2
一条山路
原本没有那么多隐秘
只不过山脚下的人太多
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承载不了那么多的迷惑
才要扯下一场浓雾当做衣裳
让落发和未落发的人
互相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3
一记钟声，天天敲响在清晨和黄昏
连敏感的鸟都不再被惊醒
偏偏有一个人，要在深夜的船上自作多情
把没有尽头的一个梦，一次偶然的破碎
怪罪给一记，似是而非的钟声
4
山上的缥缈一直在故作深沉
山下的熙攘一直是妙趣横生
一个一本正经的和尚
被一个嬉皮笑脸的人挑逗
让一座山门开也不是，闭也不行
在半山腰的纠缠总是欲拒还迎
上山去吧，和尚慢走
下山去吧，施主慢行
5
在烟波浩渺的江上钓一条鱼
一个穿蓑衣的农人说这是救人一命
一个摇折扇的书生说这是万恶杀生
摇摇摆摆的鱼游到了钵盂之中
问化缘的僧和布施的人
有没有一段经文
能让一条鱼，化身一个人
吃掉一条鱼，就能了结人与鱼的前世和今生
6
一座城能有多大
一座庙能有多小
出了城门，该让谁去叩响庙门
出了庙门，该让谁去打开城门
7
在庙里剪断的青丝
还被握在手中
问佛前的青灯
还要多长的时间
才能抖落连绵不绝的滚滚红尘
8
枫叶红了
山下的人累了
山上的人瘦了
月亮和流淌的江水却越来越肥
掬一捧水能止得了山上山下的渴么
望一弯月能盛得住山上山下的心么
9
当山下的夕阳
落到山顶，成为喷薄而出的朝阳
僧人与俗人
都在同一个门内，看着门外的路
等待着光的撒落
期盼着暗的消散
10
上山的故事，与下山的故事
是会在青丝白发的光阴里交错而过
还是会在暮鼓晨钟的岁月里蓦然相遇
（一百零二）虚构
虚构
1
那一片天空是我虚构的吗
在我仰望蓝天的时候
会有阳光刺进我的眼眸
2
我虚构了一把刀
用来杀死我自己
我看见了我身边流淌的血
却没有一滴血是我自己的
3
我是数着自己的脚印
一步一步从村庄走到了原野
当我想去摘下那朵芳香的花
却发现生长鲜花的泥土来自于我的虚构
4
因为我还活着
所有死亡了的故事
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虚构
5
由于找不到世界的边界
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存在
那些我触摸不到的故事太生动了
我不得不在更生动的故事里
虚构我自己
6
我虚构了我的爱情
我虚构了我的痛苦
我也同时虚构了我的幸福
唯有我的人生，需要一次彻底的解剖
用真实的骨骼和血肉
把我零碎的生活拼凑得饱满而润泽
7
房屋是虚构的
土地是虚构的
就连坟茔与墓碑都是虚构的
在一个虚构的现在
我穷尽一生寻找到了真实的过去和未来
8
一切都如同这一首诗
我的心灵和思想都是虚构的
只有这一首诗
真实地呈现在你的眼前
9
我走向你
是一条虚构的道路
你却为我画下了
一个真实的起点和一个真实的终点
（一百零三）你是所有神秘的根源
你是所有神秘的根源
1
一张张滔滔不绝的嘴
终于让位给招摇过市的口罩
不再有语言碰撞在行色匆匆的街道
每一个人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在没有嘴唇的图案中
去寻找我们全部的幸福与全部的过错
2
无影无踪的病毒，像呼啸而来的灵魂
威胁每一具光鲜亮丽的肉体
在保持了戒备森严的距离以后
我和你开始忏悔，原来我们的相处过于亲密
3
无处不在的痛苦
被精密细致地论证，灾难与困难的区别
任何逃逸都是别有用心的
在惶恐不安的躁动中
连空气也一天比一天敏感
我们不再亲吻，但我们的爱还要继续
4
你把泥土和树木
制成了任你吹奏的乐器
只要有声音响起，就是曼妙动人的乐曲
我在一根钢丝绳上翩翩起舞
用一个细微的脚步，把飞翔与坠落合二为一
5
你把自己挥洒
成为一张无处不在的画图
我把你存进手机
就像存进了我的心底
我一次又一次惊醒
全是因为你的呼唤，铃声响起
6
我说我要和你共同生活
在一张床榻上
等待星光降落，守候朝阳升起
你却一再追问我
是要把门窗打开，还是要把门窗关闭
我指给你看，有一个缝隙
可以听到我的呼吸
7
我和你都是清清白白的
当我们依偎在一起，就像两块豆腐的拥挤
我们在这一个假期破碎
在油盐酱醋的浸泡中，甜蜜地吮吸
我的脸颊是麻辣的滋味
你的胸膛是红烧的气息
8
你亮起每一盏灯
证明了所有素不相识的人，都与光明紧密连接
但你忽略了我炯炯有神的眼睛
还停留在无声无息的黑暗里
我的明亮，是由于我的泪水还深黑如漆
那是在没有光的地方
也要闪动不息的欢笑与哭泣
9
你是一面高悬在天空的镜子
我是被你搂抱在怀中
已经冰凉了的影子
你送给我的彩虹还未来到
我张开的嘴唇，需要的是一滴没有尘埃的雨
10
你赠给我的光明写满了善良
在我骨骼和肌肤下面的罪恶无处藏身
我只能把自己摊开一张薄薄的纸
隐身在黑暗中
让你踩在上面的脚印是光明的
让被你踩踏的黑暗发出痛苦的呻吟
11
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每一夜的月亮都是旧的
我是一瓣碎裂的霜花
在崭新的日子里，制造一条走向陈旧的伤痕
12
我看不见你的身躯，也无从拥抱你
但我时时刻刻都在怀念你的面容
对你的景仰，让我无比神秘
而你却从不告诉我，你是所有神秘的根源
仿若一个蕴藏了无限生命的蛋
要么破壳而出
要么远离时光，在一切都未发生的壳中
悄悄腐烂
（一百零四）祗树给孤独园
祗树给孤独园（Jetavanavihāra）
1
我到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房舍化为了尘埃，而泥土依然肥沃。
我看到了最明亮的太阳还在每天升起，我看到了最纯净的月亮每夜还在落下。
我看到了那颗树，以及树下你那颗荒芜的心。
2
我的愿望不是为了追寻你的辉煌，我只是一朵还在飘飞的蒲公英，在你荒凉的怀抱，我正好扎下根须。
你如宏钟般响亮的声音早已无人能够听见，黄金铸成的砖上，没有你的足迹。
当我俯下身躯，匍匐在泥土上寻找一滴泪水，我在一把沙中，看到了你的影子。
3
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离家出走的人。你离开的是王宫，我离开的是一间茅庐。
我们不能在不应该相聚的地方相见，最好的地方是一片原野。
就像你从千年前走到了千年后，我正开始寻觅，而你正在等待。
我没有甘甜的酒敬献给你，你就赐给我一杯淡淡的水；我没有壮丽的花环敬献给你，你就赐给我一片枯萎的叶。
你身上的风尘比我还多，你接受了我的眼泪，你说那是一片你在期待的咸涩的海洋。
4
为了让世界更真切一些，你把你的梦打碎，连同你的身躯，一起散落到河流和田野。
我到来的时候，你问我，是需要你的一片骨骼还是你的一滴血。
你是坐在阴影里的，当我把手伸向你，要去捡起你的一片残骸，你用自己的身躯点燃了一团能能燃烧的火焰。
你让我把所有的光明和温暖全部带走，还有你燃烧后所化成的灰烬。你说你把全部都给予我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询问你需要我给予你什么。
5
所有的苦难都在你的体内，所以你所到之处才会一片欢乐。
渔夫和农人还不曾洗净身上的泥垢，你就用最精美的食物招待他们，邀请他们在你的床榻安息。
你要他们把疲惫都交给你，在他们沉沉睡去的时候，你亲吻他们，把你的梦境印在他们的心上。
所有人醒来，满意地离去，在送别他们以后，我看见了你孤独的哭泣。
你对我说，你要让这些哭泣在门内干涸，让门外的土地只有纯净的风和明亮的雨。
6
你打开了所有的门，让每一个都能随意进出这里。
这是你的家，也是你向我敞开的应许之地。
我到来，看见你还活着。
我离开，到另一个地方，陪着你死去。
（一百零五）弦之殇
弦之殇
1
拨响一根弦。
我说这是一件乐器，你说这是一件武器。
没有土地可以被一支音曲征服，但一颗心可以。
就像此刻，你还没有开始吟唱，我已经败倒在你的面前。
2
颤抖的弦是饥渴的，在晴空万里的高山之巅，那根弦会不停颤抖。
即便你的指骨破碎，没有你的撩拨，也会有一阵突如其来的风，让弦音呜咽。
直到一滴雨落下，生锈的弦才会开始停顿。
直到一滴血渗出，悲伤的弦才会戛然而断。
3
我只想做一根安安静静隐姓埋名的弦，却发现无走到哪里，都会被一双手意外地弹响。
4
被弦划出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就像被刀剪断的琴弦永远不可接续。
5
你用牙齿咬住了一根弦，为了让这个黑夜能有美妙的音声相伴，你用自己的嘴谈出了鲜血淋漓的声音。
只要远离了你的疼痛，所有的人都能安然入睡。
6
被绷紧了的弦，再也回不到可以松弛的命运。
一双柔软的手不允许。一颗放空的心不允许。一个陶醉与一个倾听的人不允许。
还有一支蓄势待发的的箭，也不允许。
7
我终于理解了瞎子阿炳和聋子贝多芬，他们用一根细细的弦，抗议所有的声音。
在一个沉默的世界，只有一根细若游丝的弦，是最坚定的抵抗者。
8
你把你披散的长发，做成了千万根音声各异的弦，让我弹响。
我已经做好了演奏的一切准备，只需要静静地等待远方滚滚而来的闪电与惊雷。
9
你抛给我一张网，一张透明而密不透风的网。
我从这张网上，为每一张残缺的琴，找到了梦寐以求，各式各样完美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