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七）罪与罚
肉体被枷锁困住以后
灵魂却异常活跃
越是戴着沉重的镣铐
越是要扭动腰肢，翩翩起舞
在绞刑架下
在断头台上
有谁看见了砰然坠地的思想
有谁听见了身首分离的愿望
在一片惊呼声中
相信有人逃跑到了地狱，相信有人流放到了天堂
血的凝固
是为了不被水所消融
成为一片无边无际恐怖的海洋
那黑色的血块
在光明里是一粒不为人知的珍珠
在黑暗中是一点摇曳不定的灯光
睁开眼睛，我把一个漫长的梦交给了太阳
闭上眼睛，我把一个破碎的梦扔给了月亮
白昼就这样过去，夜晚就这样来临
我的岁月是旋转的
我的痕迹在五彩缤纷的道路上
是一点流星，在搭建天空和大地的桥梁
当下已经重如泰山
那就轻装上阵，让过去轻如鸿毛
把未来变成一块浮冰
没有人能托举，也没有人能沉沦
我的双耳失聪，你称赞我巧舌如簧
我的唇舌失语，你称赞我目光如炬
直到我的双目失明
你依然称赞我有一颗透明的心
每个人都如痴如魔的癫狂
这个世界，为何反倒如此平静
流言蜚语成长为一片绚丽的花园
你采摘下所有的鲜花
也未能找到一粒可以让我带走的种子
你阅读了所有墓碑上的文字
可坟茔中却没有一个人能坐起身来
端起你准备的一杯浓酒，与你倾心交谈
10
一封书信的距离太遥远了
你和我的相遇还遥遥无期
风雪已然填满了每一个空间
我们留下了此生最清晰的足印
可每一次回首，都如此的寸步难行
11
没有一个故事是艰难的
那就开始唱歌吧
让隆隆的歌声像人生一样蜿蜒曲折
12
灵魂在天空之上
像鹰一样盘旋
人的身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
（四百六十八）线条
无论断裂得多么破碎
也成为不了一个深䆳的点
无论拉延得多么长远
也成为不了一条无尽的路
被织成了一张网以后
才明白所有的牵挂
是囚禁阳光与空气最温柔的陷阱
制作一根弦，拨动出的声音
是一根根锐利的针，扎进了心中
不会流血，只会疼痛
那支射出的箭，永远不会回头
不论停止在哪里
都是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
一支笔绕了一个圈
在弯曲的圆心
是一张又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塞在牙缝里的，是食物的真相
被一根细细的竹签
小心翼翼地挖出
只要有足够的热量
金属也会放弃坚硬的身躯，融化成水
威胁一条正在奔腾不息的河流
为了拯救黑暗的天空
一颗流星，划出了一道微不足道的光亮
宣告自己的牺牲
一根锐利的针，如若不加上一根柔软的线
被刺穿的伤口
就永远得不到缝合
（四百六十九）土地
土地生病了。
花草树木却生机勃勃，泥土越来越瘦，病态的枝叶用丰硕的姿态遮蔽一切。
繁盛之地，布满浓重的阴影。
千万支妙笔争先恐后地涂抹着，无一人点睛。
无论多么宽广，总要用一道悬崖作为边缘。
让水坠落。让石头坠落。让人坠落。
把所有的痕迹都抛入深渊之中，灵魂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飞翔。
空谷里的回音，是土地的问候。
立起千万块墓碑，土地无比骄傲，要刺破苍穹。
挖出千万座坟茔，土地无比卑微，要深埋面容。
土地的希望，是写给死人看的。
土地的乞求，是说给活人听的。
把一碗水泼在土地上，是对一个人痛彻心扉的失望。
把一坛酒洒在土地上，是对一个人难以言说的悲痛。
土地太冷了，需要一个人去砸碎一块冰。
土地太热了，需要一个人去点燃一盆火。
水有多深，火有多热，土地就有多么的憔悴。
不甘心把一切都交给土地。
所以要把自己烧成一把灰，飞向天空。
不忍心把一切都还成土地。
所以要把自己化成一滩水，流向大海。
挖了千万年，土地依然是肥沃的。
被掏空的是什么呢？
是一个无人居住的洞穴，是一座枯干见底的湖泊，还是一条无人问津的深渊。
直到一面胸膛，像一面空无一物的鼓一样敲响，才明白了土地之上，为什么会有奔腾不息的千军万马。
土地就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皮。
纵横交错的血流会让她疼痛，错综复杂的骨脉会让她疼痛，紧紧依附的肌肉会让她疼痛。
把她刺得千疮百孔，不过是为了穿针引线，缝合数之不尽的伤口。
疼痛越真实，土地就越丰满。
成熟了的粮食该收割了，熟透了的果子该采摘了。
一串噼噼啪啪的鞭炮该炸响了。
土地，这片古老的土地，也该开口说话了。
用春暖花开的辞藻，用枯叶凋零的语言，说一说角落里的故事，说一说旷野里的传说。
（四百七十）一扇顺势而开的门
门本身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你并没有告诉我
在把门打开以后
你却让我区分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
我的眼睛——
既要被闪耀的光芒刺得疼痛
还要被漆黑的幕布裹得压抑
我说我只要一缕微弱的光
你却给了我一颗完整的太阳
我因为燃烧而化成了灰烬
你推开一扇窗，把我撒在原野
就是一条蜿蜒曲折若隐若现的路
你推开门，想要迎接的到底是什么
你关上门，想要拒绝的又会是什么
你把那把锁弯曲成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问号
而把我擦洗成了一把油光锃亮的钥匙
当我折断之时
你得到了你需要的答案和意义了吗
你并没有一间床几齐备的房屋
你甚至连一个蜷缩起来不被打扰的角落也没有
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在意一扇牢不可破的门
无论你走出去还是跨进来
你奔跑和你停留的地方，都是一片广阔的旷野啊
你对我说
如若那把锁不被砸碎
家与囚牢其实是同一副面孔
如若那把锁真被砸碎
家与丛林其实是同样的险恶
这就是你把一张笑脸留给无人可见的黑夜的理由
这就是你把一滴泪水留给转瞬即逝的清晨的原因
当你走过的地方
都被雪覆盖得了无痕迹
你终于明白那些深藏不露的洞穴
为何不需要装上一扇无家可归的门
你想隔绝那一只只偷窥你的眼睛
所以你让自己躲在一扇牢不可破的门后
可你也从此再也展不开
向世界张望的目光
即便天外的滚滚惊雷震裂了你的双耳
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得见你的哭声
你说这是最寂静的时刻
你说这是最沉默的人生
门外的河流会因为寒冷而结冰
你心中的海洋，会由于一点小小的烛火
而融化不停
门太小了，迎接不了四方八野传来的花香与鸟鸣
门太大了，抵御不了天上地下汹涌的恶魔与野兽
你在门后喘息
期望着能变成一个昂首挺胸的巨人
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外，安详地祈祷
10
你向我询问
天堂的门，和地狱的门
挂着的是同一把锁么
我听到了天上和地下的呼唤
传出来的是同样的声音
（四百七十一）等待
（壹）
一条沉在海底的鱼，仰望天空
它想离开水，在万里碧空自由自在地飞翔
它认为水的阻力太大了
如果没有水，它会获得更快的速度与更大的力量
它在等待着
天空不再下雨，永远是烈日炎炎的日子
它相信，水被蒸飞殆尽的那一天
就是它起飞的重大时刻
（贰）
生命的每一次轮回
都是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后，把所有的希望写满在一块厚重的墓碑上
没有人知道，把一座坟墓挖开
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不见天日的秘密
（叁）
生机勃勃的旷野
在等待一座城市的荒芜
而在城市中心的广场上
一颗孤独的心，在耐心地等待着旷野里每一朵花的枯萎
这是一场竞赛
无论谁输谁赢，都充满了自以为是的象征
（肆）
是的，太阳会粗鲁地猎杀广阔的黑夜
只因为弱不禁风的月亮，居然会在黑夜里比太阳还要耀眼
而逃过了清晨和黄昏共同追杀的月亮
在等待着一片残叶，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伍）
射出一支箭，击中一个目标
就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那一瞬间，弓与弦都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而一双眼睛，也停止了聚精会神的搜寻
一切都哑口无言
被射中的那副身躯，流出的血
浸透了恨也染红了爱
（陆）
从土地上开始长出果实的那一天起
男人和女人就在等待一条蛇游荡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把赤裸的身躯命名为善良
在一只苹果掉落以后
他们又把赤裸的身躯称之为邪恶
但不管怎样，把苹果咬在口中
他们尝到的都是甘甜
（柒）
等不到海枯石烂
大地就不停地花开花落
五彩缤纷和枯朽凋零
都是被爱情捆绑以后
才会出现的刻骨铭心的故事
（捌）
是等待一条路，来指引前行的脚步
还是抬起双脚，用脚印连成一条路
是一个永恒的谜题
在同一条路上
一串脚印是属于流浪者的，而另一串属于跋涉者
世上本没有两条不同的路
（玖）
有了等待
便有了一条，骨肉相连的锁链
（四百七十二）静影记
（一）
谎言被铸造成了一柄见血封喉的剑
切割一切真实和虚幻的故事
每一个篇章都出乎意料
每一个篇章都司空见惯
（二）
我从不相信，淡而无味的水能浓积成红艳艳的血
但我确实看到了
流淌的血汇聚成了江河大海
这就是浪涛汹涌处会泥沙俱下的缘由吧
这就是同样透明的水
会在不同的地方变苦、变涩、变咸
变得五味杂陈的最好理由吧
（三）
在一口枯井之中
不也能看见斗转星移的天空么
扎根淤泥
是扶摇而上，拥抱太阳和月亮的唯一希望
（四）
让身躯更肥胖一些
是美好的象征
而枯瘦的眼睛，能看穿一切
（五）
只要你给我一缕光
我就会让你看见
我从来没有面对过的阴影
（六）
如若今天与昨天不同
我如何为你坚守那同一个承诺
如若今日与昨日一样
我如何为你创造不一样的未来
（七）
一团火焰的重量
要用一把黑暗中的灰烬
才能测量
（八）
在一个巨大的梦里
有一支不分青红皂白的军队
所过之处皆为焦土
我所培育的那片沃野
从此长满了枝繁叶茂的噩梦
（九）
你以为曦和的晨光是为了你而穿透浓雾
在美好的每一天
你都祈祷着
那一声惊雷，炸响在别人的屋顶
（十）
你在一口锅里熬出了诱人的糖
他在一口锅里熬出了苦口的药
你喂他一口糖，他喂你一口药
你们品尝的是同一段人生
（十一）
你端坐着，进入忘我之境
你把自己的影子映在了一块石头之上
但从没有一块石头
能把自己的影子，保存在大地之上
（四百七十三）沉静集
从楼上坠下来一块玻璃，摔得粉碎
与一个人从楼上跳下来，摔得稀烂
都是一样的透明
透明如一张相片，薄如蝉翼清晰可见
整栋大楼，连一扇窗户都不曾打开
沙漠上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儿童正在乞求一块面包
海洋上有一个渔民正在哭泣一艘千疮百孔的渔船
雪地上的坦克碾过了一个士兵的尸体
隔离墙下一位黝黑的妇女把乳头塞进了孩子的嘴里
酒足饭饱的父亲在谈论一位球星的傲慢
兴高采烈的母亲在阅读一位明星的隐私
世界是一块五彩缤纷的帷幕
把所有的消息都包裹成一只活蹦乱跳，而又密不透风的气球
一台晚会从年头播放到年尾
再也听不到鞭炮炸响的声音了
把相声包进饺子里
把小品和一条去鳞的鱼一起蒸熟
还有一支欢快的歌，适合丢进一盆三鲜丸子汤里
而流光溢彩的舞蹈，不就是一盘香喷喷的鹵水拼盘吗
猪大肠加上猪小肠，猪心搭配上猪肺
猪舌头舔着猪耳朵，猪肚包裹着猪腿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尽皆齐全了
多么丰盛的一场晚餐，多么隆重的一场宴会
再加上吹锣打鼓的混响
谁还记得，天已经亮了还是天已经黑了
你用一张请柬邀请我
我用一封红包回应你
叼在嘴上的香烟和举在手中的酒杯都是彬彬有礼的
只有送进唇齿间的那块红烧五花肉
要得嚼得粉身碎骨了
吞进喉咙里的味道是浓烈的
打一个饱嗝
把握手言欢的交谈和拱手告别的故事
演绎得不差分毫
钟声响起来了
一群人说该结束了
一群人说该开始了
一群人要张开大嘴说迫不及待的话
一群人要闭上眼睛睡长梦不醒的觉
（四百七十四）大梦录
序
再也醒不过来了
所以要让一个梦，无休无止地做下去
人可以堆积如山，事可以汇聚如海
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地高不可攀、深不可测
让清晨寒冷彻骨，让夜晚焚心似火
看太阳是神圣的，看月亮是纯洁的
只有露珠和眼泪是卑微的
轻轻一碰，就消失无踪
被埋葬的血肉之躯
不能用可爱的面容去妆扮灵魂了
风干的躯壳
只能催开漫山遍野的繁花似锦
七情六欲都成为了锐不可挡的利器
飞来飞去的笑容与眼神
是防不胜防的暗箭
相信一个广大无边的梦
会成为这个世界，牢不可破的防御
那些被赠送出去的玫瑰
尽皆开花了
柔弱的爱情，向一支花学习
如何长满全身的刺
头颅带上了面具
肉体穿上了衣衫
再点缀上必不可少的刑具与枷锁
就是一个衣冠楚楚的完整世界
那是一艘乘风破浪的航船
带着我们游遍了整个大海
春夏秋冬已经淹没了一轮又一轮的日月星辰
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询问
该何时降下疲惫不堪的帆，该何时抛下锈迹斑斑的锚
五彩缤纷的颜色
像潮水一样，包围了城市、乡村和原野
我们早就已经忘记——
还有一双渴求的眼泪是黑色的
还有一张不眠的面孔是苍白的
在硝烟散尽的土地上
有一只孤单的鸽子
正孤伶伶地飞向鹰的巢穴
有人说她是在寻找一个没有注定的结局
有人说她是在梦醒来之前不小心迷路了
人终归是要成为神的
人终归是要成为魔的
所有人都在潜心把自己修炼成精
天堂和地狱还未显现
他们已经拿定主意
要舍弃这个日复一日的人间
都是从同一个地方走来
都在讲述同一个分毫不差的故事
既然兵不血刃的刀是如此慈祥
那就唱着同一首歌
在同一个时刻睁开眼睛
在同一个时刻进入一个无比生动的梦
10
呼唤不了他人
只有尝试着呼唤自己
看看这个白天和黑夜
是否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四百七十五）一把刀的十二时辰
（子）
当他明白了
靠一根拐杖，是永远也无法站立起来的
他就把那根精心打磨的拐杖，去换了一把刀
他终于可以挺立
只需要像刀锋一样直直地闪闪发光
而无需去背负脊梁之上
那多多少少值得弯曲的重量
（丑）
舔着刀口过日子
他尝到了生命的味道
是咸的，有几分浓稠，却异常鲜美
滴滴答答淌下的
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已经不重要了
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帐
算不过来的时候，用那张纸来磨刀
会把所有的帐，一笔勾销
（寅）
再硬的骨头，也会被碎成一捧灰
捧在手中，是揪心彻肺的痛
如若能把每一根骨头都磨成一把刀
据说一共有三百六十根骨头
每天荒废一根骨头一把刀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这是个好主意，刀会制造伤口
但很痛快，比一点一点碎成灰
要少了很多疼痛
（卯）
当所有的道理都无药可救
一把刀其实是最讲道理的
一些人手中有刀，一些人心中有刀
所以天下的故事横竖都有理
横着看一把刀与竖着看一把刀
不过是在思考，是该把最后的道理
写在刀背上，还是写在刀刃上
（辰）
刀会生锈，就如同人会衰老
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其实并不比一把锈迹斑斑的刀更得意多少
一把刀的好名声，要看它出鞘的时候
是劈向别人，还是刺向自己
只有刀的情人，最了解一把刀在回鞘之后
还有多少故事未曾了结
还有多少睡梦未曾醒来
（巳）
有刀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其实很肤浅
按兵不动的江湖不过是为了装深沉
装得更有模有样一些
强壮的人和瘦弱的人，高贵的人和卑贱的人
都在暗地里盘算着
拔刀相向之后的结局
（午）
午时三刻
是一把刀最隆重的时候
每一颗头颅都在等待
与一把刀的相逢，是让人生开始或是结束
一把刀不会有太多疑问
兴高采烈与疲惫沮丧，尽皆在刹那之间
让一缕魂魄安安稳稳
抚慰阳光下没有意义的伤口，天下太平
（未）
一把又一把的刀
不是成为平定天下的利器
就是成光灾祸连连的凶器
握刀的一双手
终是要紧握在一起
叹息一声，表示良善与友好
（申）
刀是要悬挂在房梁和门楣之上的
一把刀被挂得越高
想摘下那把刀的人便会越多
在英雄和凡人之间
刀是一种直截了当的象征
割断虚假的泪水，割断伪饰的衣袍
在城池与村庄之间
刀是斩不断的连接，刀是离不开的依靠
（酉）
雄鸡一唱
一把刀要被投入熊熊大火了
把一把刀熔铸成铁
是为了另一把刀能被锤炼得更加锋利
（戍）
凡是不敢说出的话语
凡是不可提出的疑问
凡是不能得出的答案
都被一把刀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的话语太多了
必须要造出一把沉默不言的刀
面对一颗跳动不安的心
（亥）
那么多握刀的人都已经死去
为何就无人能折断一把久经沙场的刀
在一扇深锁的房门之内
在一座深埋的坟墓之中
一把刀正在全神贯注地——
为一个人刻写，鲜血淋漓的姓名
幽幽白骨与萋萋芳草都是阴暗的
唯有刀锋上的闪闪寒光，明亮无比
（四百七十六）阳光的记忆
如若不是阳光的照耀
一朵花怎会盛开
如若不是阳光的怜悯
一朵花怎会枯萎
无论在阳光下多么浓烈的爱情
都要在没有星辉的夜晚
才会被酝酿得甜蜜如糖
在阳光灿烂原野里饮酒
越喝越清醒
所有烂醉如泥的羞耻与放纵
是在深夜里发生的另一个故事
没有任何一缕光能被我握在手中
我怎敢对你说
我拨动的那根琴弦
弹奏的是属于阳光的音曲
一丝光洒落在门前
这一天又要开始了
一丝光洒落在窗前
这一天又要结束了
我在黑夜里
找不到一条哪怕有些蜿蜒曲折的路
而当我打定主意，跟着光行车
却发现那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不要渴望阳光的温柔
你落下的那粒种子
要被最坚硬的一缕光洞穿以后
才会长出一叶破土而出的嫩芽
阳光下所有生动的表情
都会被一滴晶莹的泪水所淹没
那滴泪水变成了露珠——
你所看见的就是清晨
你所抚摸的就是黄昏
（四百七十七）爱情日记：初一到十五
（初一）
爱情是唯一一个
一经开始就注定没有结局的故事
所以要加上一个海枯石烂的期限
让短暂的生命，望洋兴叹
（初二）
第一个吻是甜蜜的
第二个吻是苦涩的
第三个吻开始有腐朽的味道
直至化成灰，就有了一幅残缺不全的画图
（初三）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
爱情比富贵要沉重，爱情比贫穷要脆弱
所以每一个人都坚信不疑
即便走进了坟墓，爱情也要在墓碑上延续
（初四）
视线是何时开始模糊的
心灵是何时开始茫然的
哦，是爱情勾走了三魂六魄以后
才知道肉体，是爱情最不恰当的容器
（初五）
没有理由的爱是最廉价的理由
被出卖的爱情其实并没有人收买
如果非得要用一架精密的天平
毫无重量的爱情又怎能卖得一个好价钱
（初六）
用一口粗糙的食物就可以把爱情咀嚼得粉碎
用一件破旧的衣衫就可以把爱情妆扮得很美
但用尽了天下的色彩也没能描绘出爱情的颜色
一张脸是善变的，而一颗心比一张脸隐藏得更深
（初七）
口若悬河的爱情，让沉默不语的生活很是诧异
那些承诺会生根发芽吗
还没有起风，还没有电闪雷鸣
那一片红通通的火海，是炽热的爱情不问缘由地燃烧起来了吗
（初八）
爱情是害羞的
可为什么仅仅是两个人的故事
就会那么的波澜壮阔天崩地裂
在无影无踪的线索里，爱是最彻底的毁灭
（初九）
不过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却变成了天底下最困难的一件事
被你捧在掌心的那个人
是轻飘飘的一朵花，还是沉甸甸的一座山
（初十）
这一个人已经死了，另一个人却还活着
那块墓碑是活着的人为自己雕刻的
那段话语是死去的人为自己述说的
生死相依的真谛，是生死相隔的不容置疑
（十一）
大多数爱情都舍弃了未来
大多数爱得死去活来的人
都在过去的记忆里
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开脱的理由
（十二）
爱着自己的时候，真的能化得开血脉的纠缠么
爱上他人的时候，真的能舍得下凝结的欲念么
在两个人的分分合合里
始终漂荡着一个人的意恨难平
（十三）
望穿了秋水，秋水后是白茫茫的空影
望断了天涯，天涯边是孤伶伶的浮云
撑开了一把伞，却找不到天空
伴随自己的，若非天边的流星，即是脚下的阴影
（十四）
已经不知道
要如何才能把爱情描述完整
如果对一个人的一生，怎么也不会有丝毫的恨
那或许就是爱，在心中扎下的根
（十五）
月圆之夜
不应再有一滴泪水流下
圆睁双眼
那扑面而来的，不正是一轮明晃晃的爱情
（四百七十八）黑洞遐想
如果简单地把填不满的洞，称之为黑洞
存在于银河系中心的那个黑洞
真的是太简单了
真正复杂而又可怕的那个黑洞
存在于人间
天上的那个黑洞
你看不见，但避得过
地上的那个黑洞
你看见了，但绕不开
黑洞并不遥远
你已经明白了吞噬一切是黑洞唯一的使命
又怎能指望，某一天
黑洞不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科学家说，黑洞有亿万个
那只是猜想
而你告诉我，你已经看见了无数个黑洞
我知道，那一定是现实
是谁创造了黑洞
其实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就像该来的总会来到
你只要知道
你的血肉之躯，在进入黑洞之后
会不着痕迹地消失无踪
你已经得到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
不用再去描绘，黑洞是什么样的形状
如若黑洞是一颗诱人的星星，它就是菱形的
如若黑洞是一个迷人的漩涡，它就是圆形的
如若黑洞是一扇未知的门窗，它就是方形的
黑洞出现于你所能到达的任何地方
它可以变化为任意的形状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种武器能攻陷黑洞
哪怕你尝试了一万种可能
你与黑洞的相遇
唯一的选择，是在被黑洞吞噬之前，先杀死自己
如若你想彻底地隐藏自己
如若你想完全地抹灭自己
你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
赞美一个无所不能的黑洞
黑洞已经来临
而你，正在迎着黑洞
一步一步走去
黑洞太黑了
我看不清你的面容，是坚定还是迟疑
（四百七十九）君子论
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争论了几千年
君子与小人，意见却出奇地统一
君子说：人之初，性本善
小人也说：人之初，性本善
君子蜕化成小人的时候，掌声如潮
小人蜕化成君子的时候，鲜花满树
这是一个完美的故事
恰如其分地证明了：性相近，习相远
君子穷其一生，把小人驯化得服服帖帖
小人毕其性命，把君子收拾得摇尾求怜
这是一场波澜不惊的赌局
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的生灵
是一把摇摇晃晃的天平上
一忽儿重如泰山，一忽儿轻如鸿毛的砝码
君子最得意的时刻，是戴上了小人的面具
小人最踌躇的时刻，是穿上了君子的衣衫
君子与小人
都会用最隆重的方式昭告天下
在一座庄严肃穆的殿堂里，握手言欢
君子说：四海升平
小人说：五谷丰登
君子食其肉
小人寝其皮
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战场上
有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说了一句震惊天下的话语：肉食者鄙
君子要锦衣夜行
小人要衣锦还乡
在身后有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君子言：此处灯光通明
小人言：彼处星光灿烂
君子与小人
各自骑着一匹雄纠纠气昂昂的骏马
从雪山塞外一路厮杀到海角天边
疲惫不堪的君子与气喘吁吁的小人同时大手一挥
——划江而治吧，左边与右边，都是大好河山
君子在优雅地抚琴
小人在妖娆地舞蹈
此时此刻
该为君子焚一柱香，斟上一杯酒
该为小人设一桌宴，烹上一碗肉
同喜。同乐。同贺。
（四百八十）眼睛的成长史
阅尽了人间的面容
看遍了天下的故事
一双眼睛却说不出只言片语
当双唇的紧闭包含了饱满的味道与情绪时
眼睛便不由自主地闪现出永恒的焦急
远在天边属于一双静若寒潭的眼睛
近在咫尺属于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足迹可以被抹去
心愿可以被折弯
唯有目光，那一缕微弱的目光
在艰难曲折地不断延伸
不论是万种柔情，还是刻骨怨恨
眼睛能奉献的，只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当你让泪水滑落的时候
你品尝到了情至深处的咸涩了么
你体味到了愁怨缠绕的纯净了么
即便是五彩斑斓的诱惑又如何
即便是气壮山河的景像又怎样
我的眼睛装得下广阔无垠的天空和大海
但我的眼睛绝不会忍受一粒小小的尘沙
我的眼睛可以在任何一个世界沉睡
为风和日丽的日子和电闪雷鸣的生活
酝酿一个温柔而酣甜的梦
在我睁开眼的那一刹那
山峦、森林、湖泊、河川与原野
都会居住到我的眼中，化为一帘湿润的水流
我眼睛里的第一个人影
是我的母亲
而第一个亲吻我眼帘的
是我的父亲
我要让我的左眼充满母亲的温情
我要让我的右眼装满父亲的坚毅
但我目光汇聚的那缕永恒的闪光
是留给你的，我的爱人
注视着你的时光
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注视自己的目光
不知何时才会到来
我的眼睛和你的眼睛
是熟识许久的知己，也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你的目光和我的目光
全都是饥渴的
我们用强烈的光明把对方照亮
可面对着彼此的阴影
我们终于学会了止步不前
（四百八十一）夜与歌
光明已经消散了
如若再不让这夜晚唱一首歌
这沉寂的大地，该当何时醒来
我不再惧怕嶙峋的身躯被酷热融化
我褪去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衫
把自己隐在暗影里
我要用最赤诚的方式，耐心地聆听自己的倾诉
在这个夜晚，我说出了前所未有动听的语言
万物的梦全飘进了银河之上
那是不可跨越，却又永恒灿烂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