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六)碎片,无孔不入的碎片
一个盒子打开了
你说你看见了魔鬼的面孔
为何我看见的却是人的头颅
所有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把辉煌灿烂的白天全部占领了
那么,被抛弃了的漫长黑夜
又该赐予何等卑微的人呢
风像刀一样刮在脸上
雨像针一样刺在身上
就连光,也像一柄光彩照人的剑扎进心中
除了疼痛,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
除了伤口,这片土地还有哪个地方能流淌高尚的血液
悲伤之时在流泪
愤怒之时在滴血
这样的人生,还有仅存的欢笑
属于窒息的时刻
就像财宝与食物
会在某一个时辰不翼而飞
所有的盗窃都已经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的某一个器官也会神秘地消失不见
意味着我终于体验了一回完整的人生
那是一只永远敞开着大门的笼子
如果不能把权力关进去
那就一定会把思想锁进笼子里
每个人的手上都握着一块铁
等待铸成开启笼子的那一把钥匙
我把青春奉献给了你
我把生活奉献给了你
我把血肉奉献给了你
我把生命奉献给了你
当没有任何物品可以奉献给我
我就成了供你吮吸、任你吞噬的一件祭品
当漫天尘埃都凝聚成了锐利的碎片
我不用睁开眼睛
就已经知道,末日正在来临
我们把幸福的日子
像蜜糖一样抹在自己的身上
任由蜜糖在身上凝结成透明的霜
这个过程,被我们提炼成甜蜜的死亡
10
我是要回到盒子里去的
让你找不到我
或者,你也来到盒子里
让我们的焦急与忧虑
不用再彼此躲藏
(三百四十七)穿透肉体的光,属于寝食难安的灵魂
回头看见的所有影子
都是被自己的肉体所挡住的光
留下的黑暗
灵魂已经习惯了蜷缩在角落里
盼望着有朝一日肉体能够破碎
让光穿过缝隙,像箭一样射穿自己
肉体早已遗忘了黑暗中的眼泪
只有灵魂会收集他们
不是凝聚盛璀璨的珍珠,就是泛滥成苦涩的海洋
肉体一直在苦苦寻找一个路标
能够指引天堂和地狱存在的方向
其实这两个地方,一直都是灵魂聚居的故乡
不论是瘦弱还是肥胖
肉体所喜爱的丰盛食物
没有一样,能够填满灵魂饥饿的肚肠
习惯了高亢的歌声
肉体再也听不见灵魂
在风中所发出的沙沙声响
大多数有滋有味的肉体
志得意满地驱使着疲惫不堪的灵魂
就像驱赶一群永远不能停止奔跑的羊
所有的肉体都已经披上了人的皮囊
而弱不禁风的灵魂们
还在寻找一件可以让自己不再赤身裸体的衣裳
直到化成了一把四处飘散的灰
流尽了最后一滴油脂的肉体
也没能听见灵魂在火焰中被烧灼痛苦呻吟
10
肉体总是把最肥头大耳的那张面孔
一厢情愿地塑造成灵魂的模样
(三百四十八)线条
线条经过的地方
都留下了一条看不见的伤口
在无数的伤口之上
河流开始流淌,鲜花开始盛开
这是一个锦簇繁茂的世界
是每一双眼睛的期盼与希望
划出一根线条
几乎就涵盖了所有刀锋上的闪光
而把所有的线条编织在一起
就是一张完美无缺而又无比忧伤的网
线条是一缕握在手上的光
没有人知道光的尽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线条是一条踩在脚下的路
没有人知道路的延伸到底有多么的漫长
被线条切割以后
我们捡拾的每一块碎片,都珍贵得足以填满心房
用线条连接之后
我们看到的每一幢房舍,都完整得那般空空荡荡
当你在一根钢丝上行走
告诉我悬崖峭壁之外,还有一片土地等待着成为我们的故乡
我正在一副秋千上荡漾
幻想着飞到云端之上,用一个梦去迎接呼啸着的太阳和月亮
我知道你的臂弯迟早会成为一张弓
而我会成为一根细若游丝的弦
我们的故事会安静地停留在一只手掌之上
必然会有一个人,会化为一支扣在弓弦上的箭
当他离弦之时,任何一个不可企及的地方
都会成为让我们热泪盈眶的方向
线条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断裂
生命就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
在被埋葬之时,发出一声巨大的鸣响
音乐响起来了
有一根又一根连绵不绝的丝线
穿透了耳膜,钻进了我们的心房
万籁俱寂的世界里
只有一个演奏者和一个倾听者,在最沉默的地方汹涌澎湃
此时的目光是没有用途的
我们只能不停地流泪,像河流像海洋一样地流泪
用既非来自天空也非来自大地的泪水
清洗比天空和大地还要宽广的迷茫
我化为了一根线
你也化为了一根线
如若两根线平行,我对你的所有深情以对都是不可相遇的距离
如若两根线相遇
我们是否准备好了,交织在一起的那个结
要不要有解开的一天,要等待到何年何月
(三百四十九)手捧火焰,燃尽繁华与苍凉
我既不能把肉身也不能把灵魂放在火上烧烤
被我捧在掌心的火焰,只能举向虚空
放射向云朵和星辰之上
我看尽了泥土塑造的山川河流
我不知道在目光和生命的尽头之外
是否还有尚待重启旅程的仙宫地府
我只能用那一朵火焰引导我
像手捧一簇怒放的花
在凋谢之前,引导一粒疑虑重重的种子破土发芽
这是一次不会有灰烬也不会有烟雾的燃烧
灰烬太苍白了,会让我想起一张又一张亡失了的脸
烟雾太黝黑了,会让我想起一只又一只流着泪的眼
我不需要任何一缕魂魄在火焰里流浪
我渴望着的只有燃烧
我要让我的手掌,能捧起一朵纯粹而永不熄灭的火焰
这是一朵从水里打捞出来的火焰
即便是瓢泼大雨和漫漫霜雪也不能让它熄灭
这是一朵被送进了河流、湖泊和大海深处的火焰
千万年寒冷如冰的水流啊
第一次开始珍惜并呵护那痛彻心扉的温暖
我看见站立的人、奔跑的兽和飞翔的鸟
都来到了这朵火焰中
燃尽了羽毛,烧蚀了肌肤
每一个生灵都学会了在火中结一个金光灿灿的茧
在漫无边际的困顿中,他们获得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家
他们用永恒不灭的熊熊燃烧
让一颗心因千锤百炼而如水晶般透明
世界因光明而广阔遥远
世界因火焰而相拥相近
繁华与苍凉都像时间一样漫长
我就在这里等待你的到来
一起燃烧,让生命永无尽头
我高举着的手
因为燃烧而化为了一支火炬
在我的掌心里,有取之不竭的珍贵礼物
让每一个来到火焰之中的人,都能领取
你伸出你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
从那一刻开始
火焰不再从天而降
你和我也不再有丝毫疼痛
(三百五十)蝴蝶歌
本来,那位被称为庄子的朋友,是可以长出一双翅膀的
但那只世界上最美的蝴蝶,偏偏飞进了他的梦中
庄子无论怎样苦思冥想,都长不出比蝴蝶更美的翅膀
于是庄子放弃了要靠翅膀才能展开的所有愿望
他不分昼夜地沉睡,为醒着的人展示失去了羽毛该如何飞翔
当整个世界都开始轻飘飘地停留在蝴蝶的翅膀上
宫墙里的牡丹和原野里的苦菊都不再适合蝴蝶的居住
那是一片雪花飞舞的空旷山谷
遗憾的是那又是一个腊梅枯萎的季节
蝴蝶找不到一朵芳香四溢的花
庄子也找不到一粒饱满甘甜的粮食
被蝴蝶注视着的庄子
口衔一根枯枝,吐出了一口苦涩得比蜜还要浓郁的唾沫
据说,此岸的蝴蝶扇动翅膀
会在彼岸制造出一阵狂暴的飓风
庄子如此渴望经久不息的风早日到来
这样,他就能够展开衣袖,摹仿一只蝴蝶的飘摇与蹒跚
这个时候,再去区分此岸与彼岸是没有意义的
庄子索性从岸上跳入浪滔滚滚的河流中
没有翅膀的庄子要变成一颗沉入渊底的石头
他的哭和他的笑都要彻彻底底地顽劣不堪
就像美丽的蝴蝶,要长出那么长而卷曲的胡须
只有庄子的蝴蝶,能够飞到北溟
化为一只硕大无的鱼,变为一只展翼千里的鸟
那是一个没有水也没有空气的地方
庄子劝告过很多人,不要再寻找了
广阔无垠的北溟不适合血肉之躯的居住
那个地方,只有苍白而纯净的灵魂在四处飘荡
没有魂的人,在北溟扎不下破土而出的根
蝴蝶是不会惧怕时间的,它不会因时间的无情而死亡
能够困住蝴蝶的,唯有一只密不透风的茧
所有的火焰,都会去到那只茧中
成为蝴蝶的翅膀上,一支若有若无的火炬
此刻的庄子,已熄灭了手中的火把
圆睁双眼,等待从茧中迸射而出的光
无数双翅膀扑面而来
心满意足的庄子
终于可以安然地陪伴一只又一只蝴蝶的消失
(三百五十一)满江红
在哀鸿遍野的土地上
怒发冲冠的英雄仅仅流泪是不够的
万千生灵的血流成河没有掀起的惊涛骇浪
要用英雄的一滴血去泛起波澜
尽管此后的怒吼终归要平静
尽管此后的哭泣终归要鸦雀无声
万里黄沙成为了焦土以后
蜿蜒的河流才有了生生不息的意义
灌溉总是从最干裂而痛苦的地方开始
当枝繁叶茂的收获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就不会有人再去品尝种子的苦涩
英雄与凡人跟随着一枚果实的四季同甘共苦
又在同一捧泥土里同归于尽
一块惊堂木
拍不碎庙堂之冠,也惊不醒万民之心
但戴着枷锁的身躯总是要跪下才能开口说话的
无论是英雄还是凡人说出的话语都落入了尘土
一些变成了飞扬的诗篇,一些变成了破碎的沙砾
行走在八千里路上
云可以吟上几声,月可以唱上几句
扬刀引弓的功绩,铁马纵横的壮烈
都比不过一杯告别的酒更为沉重啊
杀敌千万的大将军哪
有哪一位不是最终要献上自己的头颅
用来祭奠自己的尸体
小小的风波亭
演绎不了规模如此恢宏的戏剧
还是让一切都更平静一些吧
让皇帝和臣民一起睡个好觉,各做各的梦
至于进到梦里的,是惶惶不安还是心满意足
要看身首分离的那一刀劈下去之时
天上是乌云漫卷还是晴空万里
少年头早已经白发丛生
在一座美丽的湖泊边上
还有很多新的故事
被说书人的一盏茶盅泡得软软的
适合慢饮细品
在每一人的摇头晃脑中,该继续的还得继续
远望历史和近观戏剧唯一的共同之处
是都有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选择
可以抹一把泪,然后施施然归家而去
(三百五十二)沉默辞
我以为我听见了太阳的嘱托
满天的云彩却报我以沉默
我以为我听见了月亮的歌唱
密布的繁星却报我以沉默
直到我的声音消失以后
我化为了无言的大海,我化为了没有言语的山岳
在一张纸上,有一根漫长的线条
那是一条我无法向你表达清楚的道路
如若你不能把这根线条当琴弦弹响
你就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捆绑我的绳索
一座坟墓再大,也大不过一粒尘埃
一块墓碑再高,也高不过一枝嫩叶
你和我的名字都不再需要喊出声音
你挥一挥手,我摇一摇头
就是尽在不言中的一世蹉跎
为何母亲会紧闭双唇
为何父亲会钢牙紧锁
我是你们的儿子呀
为何你们会拒绝我最想唱出的那首歌
在你们的脊背上,在你们的怀抱里
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被你们深藏在皱纹里的沧桑
可我不敢注视你们的双眼
因为我既不敢笑,也不敢哭
那道桥梁已经在昨日断了
那幢房屋已经在昨夜塌了
可在行走和在沉睡的人还在等待
你和我都一言不发
你望向天空看见了太阳升起
我望向大海看见了月亮落下
(三百五十三)无恙记
其他的种子全都用死亡的方式告别了泥土
幸存在我心中的那粒种子偏偏要不合时宜地生根发芽
你从我的胸膛上采摘的那枚果实
就是我从未想象过的甜美孤独
我是在雨中归来的
你煮的那壶茶,在一瞬之间化开了我脸上的冰凉
我却不能向你讲述在我身后发生的故事
那里有你尚未看见的滚滚乌云
还有伴随着电闪雷鸣,正在喷发着炽热熔浆的沸腾火山
这许多年了
我和你都在寻找着一座可以停靠的岸
可还有一个永不靠岸的人是我们放不下的牵念
我不知道他驾驶着的那艘船是否已经锈迹斑斑
但我知道,当我遗忘他的时候
他会是第一个进入大海秘密的人
山川河岳上有一场永恒的盛宴
我和你整理衣装,在太阳落山前成为了赴宴的人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场宴会何时会结束
但每一个人都看见了
在赶赴宴会的道路上,遍布着赴宴人的累累尸骨
无论何种美丽,都是无法停留的
所以丑陋来临的时候,我们找不到一个美丽的理由加以拒绝
就在我们的门窗之外
鲜花在盛开,而草木在腐朽
我走向你
如同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
叮咚的流水,把阳光和石头都变成了为你演奏的乐器
可我终究是要拥抱你的
和你一起成为一座变幻莫测的沙丘
在子孙满堂的院落里
我和你在侧耳倾听
外面的世界,还有谁在生儿育女
这是一个如期而至的清晨
你看见了飘扬的雪花
我看见了零落的曦光
你说你要像雪一样融化在自己的掌心
我说我要像光一样穿透过自己的胸膛
我们约定,不再出发,不再远离门前那条荒草丛生的小径
让夕阳落进我们的怀抱
这个黄昏,以及此后的所有岁月
就完全属于我们尚未停止的生命
(三百五十四)缘起
佛祖的大手一挥
抹去了沙漠和峭壁上的所有文字
每一个人都不再需要念诵出语言
印在眼眸深处的印象
就是属于自己的那卷经书
已然成佛了的身躯
从不为人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生不灭
佛不会作古,又哪里来的远古之佛
青灯之下,佛的一双手掌
托起的是日渐作古的肉身与灵魂
我跨过居所的大门
沿着一条异常熟悉的道路
推开了一座寺庙的大门
你说我让寺庙的大门打开
但我不敢回头
我不知道我身后的大门,是开启还是关闭
我睁开双眼
看见的是重重迷雾
为了追寻不到你的身影
我用流出的眼泪,让浓雾更浓
当我无奈地闭上我的双眼
我看见了太阳和月亮,在我心中的升起和落下
你在反弹琵琶
而我在拉响胡弦
我们的弦音象刀一样碰撞,割出一道道伤口
但我们的血凝结在一起,让我们心心相印
你和我互相询问
无处不在的佛祖
陪伴着我们走向死亡
又将如何陪伴我们死亡之后的故事
(三百五十五)在一棵还未开花结果的树下
这是一棵还未开花结果的树
我在树下仰望,天上什么也没有
我只能默默地想
树上的哪一片叶子,可以居住我自己
在大树之下,有很多乘凉的人
他们喜欢树荫之外的阳光
但不愿意让最炽烈之时的太阳
照射到自己的身上
第一个在树下起身的人
已经走向了远方
后来的人,因为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而在满地落叶之上
写满了热情如火又任由枯萎的迷茫
你曾经在那棵树下亲吻过我
那是一个和烫伤一样深刻的印记
每一年我都回到这棵树下
或许是我到来的季节不对
没有一朵花飘在我的掌心,没有一枚果实砸到我的头上
我自己就是一粒风干了的种子
你不能再种植我,但你可以把我点燃
这是一棵无比高大的树
就连张开翅膀的飞鸟,也要担心从树枝上跌落
你在树下捡到的每一片羽毛
都是一颗为了飞翔而充满了恐惧的心
你在树下蜷缩
是忧虑天上的云彩会像石头一样的坠落吗
当枯枝与黄叶掩埋了你的时候
你说你找到了一个永不会腐烂的家
因为在来年的风雪之后
你一定会不问缘由的生根发芽
如若你能像一棵树一样老去
不让人看见你的沧桑皱纹和斑斑白发
但灌溉你的那个人呢
会像我一样,把采撷到的每一滴露珠
都挂在你的脖颈之上吗
没有缤纷的繁花
没有甜美的果实
这是一棵被人逐渐遗忘的树
在无人打扰的深夜
这棵树伸了一个懒腰
向月亮和星星发出了散发辉光的问候
我拥抱着这棵一言不发的树
这棵树用她摇曳的枝叶和深深延展的根须
让我听见了天上地下全部的声音
(三百五十六)如是我闻
我以为我听到了佛的声音
佛却说他从未讲过一字不变的经
我以为我记下了佛的语言
佛却说他从未写过浩如烟海的经
在佛到来之前
那棵树下已经层层叠叠铺满了无数的身影
佛把那些身影擦拭干净了才起身离去
佛把自己的影子留在了一张蒲团之下
让后来的人端坐其上,吟唱属于自己的声音
有一盏青灯陪伴
对佛来说已经足够
我们加满了灯油,让米粒之光更为明亮
却忘了问一问佛
佛与人,谁才能够成为灯中那根受尽了煎熬的芯
人的眼泪
滴到佛的笑脸上
人的苦涩会变得无比甜蜜
而佛的欢喜,会让泥土与石头因痛苦而震动
所以会有那么多一步一叩首的人
要用膝盖和额头上渗出来的鲜血
离开坚硬的骨头,洒落成漫漫长路上的一朵朵鲜花
被佛的手握过的所有物品
全都成了人间至为贵重的法宝
唯有被佛拥抱过的血肉之躯丝毫未变
依然会蜕尽铅华,化为一具具森森白骨
佛的手掌能托起千万个灵魂
却托不起一具肉身的重量
让罪孽深重的人
都往生西天去吧
脚踩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佛
尽皆要踏入人间
佛落下的青丝
人生出的华发
都是要付之一炬的
那袅袅的青烟
让人的愿望一天比一天朦胧
让佛的脸庞一日比一日模糊
无处不在的佛啊
只有在苦与罪最深重的地方
才会留下痕迹最深的一个脚印
美好的食物就供奉在佛的脚前
锦绣的衣衫就披拂在佛的身上
但佛眷顾的,却是那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佛堂外挂上的那把锁
不是为了关闭佛的居所
而是为了敞开人世的大门
(三百五十七)深梦
梦像一口井,越掘越深
形形色色的故事被埋葬以后
有汩汩的清冽泉水流出
沉睡的故事可以漂浮在水中
醒来的故事可以流淌成江河
鸟飞起来了,鱼飞起来了
人飞起来了,花草树木也飞起来了
有翅膀的和没翅膀的尽皆欢聚在空中
所有的梦都期待着一片闪光的羽毛
没有什么是值得忧虑的,没有什么是值得惶恐的
整个大地和山川河岳就飞翔在宇宙之中
只要手握一片羽毛,我们就能成为悬挂在天际的一颗星辰
消失不见的雨滴和泪水
就那么真真切切地悬浮在梦中
失去了的一切全都会回来
被捡拾起来的历历往事
比即将到来的曦光与落日更为珍贵
世界被切割成了纷纷扬扬的碎片
如若没有梦中的那片土地和海洋
又能到哪里去寻找一支完整的花和一座完整的岛屿
对于奔跑和飞翔的人来说
每一条道路都不会再有推脱不开的尽头
唯有燃烧的羽毛是残酷的桎梏
仰望之际,我才明白了划破天幕的流星是挣扎的灵魂
不论在生活中有多少的屈从
每个人都会扎进一个深深的梦
去反抗自己
把梦当成生活的尽头
世界将在此沉沦
把梦当作生活的开始
生命将在此涅槃
你是姗姗来迟,还是不期而至
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我的梦是没有时间的
你走向我,亲吻我的那一刻
就是我期盼已久的永恒
即便你遗落了整个世界
你的梦也是爱着你的
在那里,你的泪会永远湿润
你的花会永不凋零
10
当我发出那一声响彻天地的哭喊
我就一头扎进了母亲巨大而深䆳的梦中
11
无论多么狂暴的风,终会平息
无论多么汹涌的海,终会寂静
你和我的梦是一粒火种
会让风与海再度发出声音
如若你依然看不见我
就在你的梦中,召唤我的思念和亲吻吧
(三百五十八)镜像
每当把目光,从一面镜子移向天空和大海
在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地方
一颗心才会变得无比辽阔
活着的与死去的全都成为了若有若无的印象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伸出颤抖的手
触摸到的,只能是从未现身过的灵魂
我以为可以把一把锁砸得粉碎
可他们会再修建千万个牢笼,挂上数之不尽的铁锁
此刻,我会为得到一把小小的钥匙而泪流满面
舞台上,盛装的英雄声情并茂地唱着苍生之歌
舞台下的亿万双耳朵为这歌声沉醉痴迷
是的,这是属于他们的歌
但这不是他们写的歌,也不是他们可以任意演唱的歌
很多的破碎都被演绎成了恢宏的故事
比如一片土地的破碎,比如一把刀或一柄剑的破碎
比如一座宫殿或一张床榻的破碎
唯有一副身躯的破碎恢宏不起来
那些迸溅的血,那些散落的肉,那些被碾成了灰的骨头
只能是真实而孤伶的坟茔
如若没有一根牢不可破的绳索
原本是孤单而遥远的目光
又怎能被紧紧地串连在一起
坐在城楼上挥手的那个人
把自己的眼泪赠送给所有欢呼雀跃的人
天下人把那滴眼泪一饮而尽,如饮甘霖
天下人便拥有了无所不能的梦
一只黑熊从洞穴里醒来
它用它的饥饿探寻到了冰雪的消融
贪婪的捕猎与辛勤的劳作便在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同时开始
你鼓励我,从牙牙学语开始迈出的每一步
都是了不起的征程
可是我要去征服谁呢
当我渺小得只能征服自己
我能在你的怀中,为自己立一块小小的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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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只勤劳忘我的蚕
在你把那枚完美无缺的茧织成以后
你告诉我,你终于可以如此温暖而坦然地遗忘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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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去看天上流星的坠落
我不愿去看地上生命的消失
地上的生命消失得越多,黑暗便蔓延得越广
天上的星星每坠落一次,光明便会增长一分
(三百五十九)晨读司马迁
一个最不愿阉割历史的人,却被历史无情地阉割了
那一刀切下去以后,男人不再是男人
就仿若那段历史,不再问青红皂白
被割裂的疼深深地刻进了历史
喊不出声音的却是那一个险些被历史淹没的人
幸好司马迁的手上还有一支笔
直到把那支笔写秃了,直到把那支笔折断了
司马迁也没能阻止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越磨越锋利
其实司马迁很想握住一把刀,把历史剁成一把碎末
但司马迁怕血,他怕从历史的缝隙里流出来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腥味
那是怎么堵也止不住的血啊
他只好拼命地磨出一碗又一碗浓浓的墨
当那漆黑的墨写满历史的每一条隐秘的纹路
人的血会失去浓烈的鲜红,而变成不再闪闪发光的黑
感谢把司马迁彻底阉割的那一刀
那是有史以来最精妙的一次举重若轻的手术
让厚重的历史变得像刀锋一样薄如蝉翼
让一个人被改造,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历史
那个人向我们证明了,历史并不能包容一切
历史必须被撕开以后,气喘吁吁的人才能真正变得意义重大
如若司马迁能长生不老
他写下的那本书不过就是一叠轻飘飘的纸
不过司马迁死得实在是太早了一些
历史都还活着,他怎么能如此安然地死去呢
我们已经把司马迁烧成了灰
总不能把他写的书也一起烧了吧
此刻我把司马迁写的那本书捧在手上
历史轻如软绵绵的飞絮
而作为司马迁的遗物,那本书才有了坚逾铁石的重量
在夜晚读司马迁是不合时宜的
在司马迁身上割下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刀
是在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劈下去的
为了让走出历史的司马迁,更少一些精神障碍和心理阴影
读司马迁最好选择在晨光初现的时刻
那时的光柔和温暖
可以让坐在书中,伤口未愈的司马迁少一点点疼痛
如若某一天,某个人把司马迁留下的这本书撕得粉碎
那一定是历史即将结束,黑暗即将开始
(三百六十)一把锁的意志与表像
世界太大了
一把锁挂上,要把世界变小
让你把所有的故事都能握在自己的手中
世界又太小了
一把锁要打开,让所有的故事都能飞翔
让你的心能选择遨游在天空还是远航在海洋
你还在思考
是先铸造一把锁,还是先雕刻一把钥匙
在一个没有锁的世界,你关不上身后的门
但失去了那把钥匙,你又推不开眼前的窗
那把锁愿意紧闭,就让它紧紧地闭锁在那里吧
一个又一个远行的人
早已经遗落了启程时带在身上的那把钥匙
四面八方,都是为他们敞开着的门和窗
在遇到一扇门的时候
每个人都在思索
是耐心地等待那个开锁人的到来
还是就这样推开门,昂首挺胸地走进去
铸造锁的那个人和雕刻钥匙的那个人
他们的相遇
是会研究出一把天下无人可开启的锁
还是会制造出一枚天下的锁都不能抗拒的钥匙
把锁带在身上的人
把自己当成了一扇移动着的门
所到之处,世界纷纷关闭
他在等待着自己的粉碎
让世界在一个瞬间豁然开朗
如若我们为怎样打开一把锁而愁眉不展
世界将会变得复杂而不可捉摸
砸碎一把锁是开启世界最好的方式
日月星辰将因此而简单明亮
因为挂念的锁太多
在寻找钥匙的过程中
一颗心总是叮叮当当的发出声响
其实只有一扇永远敞开着的门
才会让门外和门内的世界都归于宁静
开锁的时候
手是颤抖的
当锁和钥匙一起掉落在地上
在我们湿润的眼睛里
一个轰然倒塌的世界和一个砰然开启的世界
会同时闪现在我们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