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一）生活之轻与谎言之重
1
一把朴实的稻米，无论如何膨胀
也只是一碗朴素的饭
你问我：味道香吗。我说：香。
你问我：味道甜吗。我说：甜。
可你知道吗，此刻的我
想要咀嚼一点苦涩的味道
而你不肯给我一勺盐
2
遥远的西伯利亚有子弹在飞
我听从了一种无需任何理由的安排
我相信西伯利亚只有每一年要到来的寒流与我有关
至于刚刚飞起来的子弹还太年轻
不可能像老练的寒流一样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流窜
西伯利亚的寒流让我得到了一件御寒的毛皮衣衫
而西伯利亚的子弹不可能让我流血
我身上的伤痕，与那些没有目标的子弹毫无关连
3
一个掉光了牙齿的老太太
挑着一担她再也咬不动的菜在大街上叫卖
这居然成了激励年轻人勤奋吃苦耐劳上进的光荣样板
直到一群身穿制服的城市管理者
用拳头和耳光把血扇满了老太太的脸
偷偷地用手机学习世界先进经验的青年
才开始默默计算，与一棵大白菜和一根白萝卜较劲
会带来什么样的风险
4
清晨起床穿衣服的时候
你问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到底还爱不爱我
晚上上床脱衣服的时候
你问准备上床的那个人：到底还爱不爱我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你问排队打饭的那个人：到底还爱不爱我
我回答你说——
只要起床的时候我还在，只要上床的时候我还在，只要吃饭的时候我还在
我就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5
你说你再也不怕生病
当然也就不再害怕其他人议论你病得不轻
你得的是一种没有任何医院的医生能开得出处方的病
你说这种病不仅新颖，并且价值连城
（三百零二）情人之城
1
在一座城市中，把自己丢失了的人
纷纷宣布自己寻找的是最珍贵的爱情
他们用一串珍珠捆绑爱情
或者用一盒快餐埋葬爱情
他们在一张富裕或贫穷的床上折磨爱情
他们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却不管青红皂白，要爱情陪着流泪
2
他们骂自己是狗日的人
他们骂岁月是狗日的生活
他们在餐桌上骂狗日的粮食
他们骂狗日的街道狗日的广场和狗日的建筑
他们像狗一样蜷缩又像狗一样露出獠牙
他们说自己是流浪狗
他们无限向往有一场从天而降狗日的爱情
3
他们在别人的身体上刻印自己的爱情
他们在别人的眠床上放射自己的爱情
他们以为自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种子
不用担心生根发芽的故事会如何生长
每一片枯黄的树叶都被做成了假惺惺的书签
在赤裸的身体之间互相传递
他们说爱情会这样被书写在**和大腿之上
4
这是一座男人之城，这也是一座女人之城
男人与女人的相识有无数个起点
但一张狭窄又肮脏的床是唯一的终点
他们把自己的疯狂说成是爱情的疯狂
他们把自己的堕落说成是爱情的堕落
这座城市陪伴着他们
他们对自己的表述很准确，他们确实是狗日的人
在一群狗汇聚的城市里，爱情被狗吃了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5
这是一座南方之城，这也是一座北方之城
爱情是一个廉价的行囊和包裹
可以在一夜之间流窜得幅员辽阔
当四处流浪的爱情
变成了地下室和豪华套房里的奸情
蠢蠢欲动的城市，便充满了激情四射的故事
那是一面旗帜之下
不可抑止的活力与青春
6
他们相信当你老了
爱情会变成纵横交错慈祥的皱纹
掉光了牙齿的一张脸，和颤抖着的帕金森综合症
会把红红的夕阳感动
让你抚摸一直跟随着你的妙不可言的爱情
一把屎一把尿的呼喊就是爱情的全部味道
最后还有一块墓碑，会竖立起爱情的全部高尚与深沉
7
这是一座面朝东方之城，这也是一座背靠西方之城
在所有爱情的卡片上
少不了一把吉他和一场摇滚
那是把爱情标上价码，可供出售和展览的时尚理由
一丝不挂的身躯，需要向城市索取一个让自己安然躺下的借口
让爱情的疼痛，能贴上一块可供炫耀的疤痕
8
这是一座日升月落之城
爱情的蒙羞
让太阳和月亮
同时推开了放纵的窗口
男人和女人的挤压
就这样让爱情拥有了一副司空见惯的歌喉
（三百零三）黑暗荒原
1
要让一片荒芜的地方重回繁茂
只需要一粒微不足道的种子，就已足够
要让一个繁华的地方走向荒凉
却需要一大群踌躇满志的人，方可办到
2
所有在阳光下吟诵的诗篇
都已经被一团野火烧成了飞灰
唯有一行在暗夜里铭刻于荒原的文字
至今还在闪耀光芒
3
酸甜苦辣尽皆在朗朗晴空下不停发酵
成为了装模作样的缤纷味道
可还有一滴从荒原的胸膛上挤出来的泪
从露珠开始，凝结成了一粒用年轮包裹的珍珠
那其中的滋味，却无人可以品尝
4
荒原上有无人收捡的骸骨
令所有的光明因惊惧而溃散
在无人再记起当初的誓言的时候
还有黑夜，这深情而漫长的黑夜
在陪伴着没有姓名的流浪与歌唱
5
若非因为掠夺
荒原又怎会为了一颗贪婪的心而沦落
隐居者尚未安营扎寨
征服者已然呼啸而至
荒原里只有一出被载入史册的悲剧
从来没有落幕的时刻
6
荒原本来是充满光的
花朵迎着光绽放。草木迎着光青翠。
还有翅膀、毛发与水流，在迎着光荡漾
然而有人来了，在人烟升起的地方
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荒原的黑夜终于来临
7
我在荒原上，支起一口钢铁的大锅
烹煮从天空射落的飞鸟，煎熬从大地猎杀的野兽
在闻不到血腥的日子里
我就把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扔进锅里
继续一个人欢快的盛宴
荒原上的日落，是我得以记录的第一个黄昏
我等待的宾客，还要再过几个时辰
在深夜才会到来
（三百零四）罪恶之虚无
1
人间的罪恶
全隐藏在身后的一面镜子里
只要回回头，就能看见
2
更为坚强的那个人
又一次揭开了身上的每一块伤疤
他想看一看，罪恶留下来的印记
流出来的是艳红的血，还是溃糜的脓
3
蜷缩在洞穴深处的那条蛇
一旦露出牙齿
就会宣布它的休眠
是一种深沉而漫长的盘踞
4
小丑与妓女取娱着整个世界
他们用逼真得莫辨真假的笑
摹仿人的器官所能散发的毒
让衣冠楚楚的罪恶
高兴得流下了真诚的眼泪
5
来自天堂和地狱的思想
都需要一具赤裸的身躯作为试验
他们共同选择了焚烧的火焰
不能被眼睛看见的烟尘被称为洗炼
传入耳中的痛喊与嘶鸣被称为酷刑
6
我一直在研究上弦月与下弦月的区别
那是一柄纯净而锋锐的利刃
就像我们握在手中而难以言说的爱情
明明是对着天空的刀刃
会在不知不觉中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咽喉与眼睛
7
人已经不再吃人了
聪明而充满智慧的人
把吃人的乐趣
交给了自己喂养的猎狗与野兽
8
每一把杀人的刀
都是从矿石与烈火中焠炼出来的
而握刀的那只手
却全都来自于同一个母亲温暖的子宫
9
越是对死亡充满恐惧的人
越是愿意用他人的死亡来证明自己的英勇
这几乎是从古至今的死亡史
能够证明的唯一结论
10
当罪恶简单得如空气般透明
我们得以知晓罪恶最深爱着的
无非就是男人的头颅和女人的身躯
11
下跪也没有用。哭泣也没有用。
就连自杀也没有用。
这一切罪恶都不稀罕
罪恶渴望的
是剥下你的皮，而你还在微笑
12
罪恶早就不再习惯偷偷摸摸的隐藏了
罪恶的自我进化
是热衷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展览
13
自从雄狮在草原上失败之后
罪恶也学会了卧薪尝胆
不知从何时起，罪恶变成了食腐动物
用无穷的耐心，锲而不舍地等待生命的死亡
14
就在一双眼睛里
当那一缕目光扣动了你的心弦
一定有无孔不入的罪恶
正在企图拜访你的善良
15
用罪恶的力量挖出来的坑
最后都变成了不见底的深渊
那是一个不屑于使用陷阱和尖刺的地方
那里只需要堕落，不停的堕落
16
用牙齿撕开血肉
用利爪挖出心脏
属于罪恶的最后武器
就是一具具鲜血淋漓的身躯
17
我看见了满怀希望的人
费尽心思地解开了脖子上的绳索
又迫不及待地坦然走向另一副枷锁
（三百零五）诸神的黄昏
据说
诸神还活着的时候
人们团结一致，对抗着神的怜悯
后来
一个接着一个的神死了
一部分欣喜若狂的人
便以神的名义
开始统治和压迫另一部分人
但神是长生不死的
神的死去是这个世界隐藏得最深的秘密
有一个传言说
神是被人的诡计所谋杀
今天，一部分人依然在屠杀另一部分人
就是为了把神的死亡事件
制造成永远的恐惧和禁忌
（三百零六）血的语言
1
血的语言是会流淌的
像水一样生动
但血的语言没有归宿
还没有到达大海之前
她就会停止全部的声音
凝结并沉没在精疲力竭的地方
2
一位美丽的姑娘
把一束花放在曾经血流成河的土地上
她说她在等待，有一种滚烫的语言
能在枯萎的花瓣上，找到一粒沉默不语的种子
3
在身体里流动的血
喷射到天空
就成了我们梦寐以求的鲜花与彩虹
4
在血液终于沸腾之时
我感受到了，沉睡的酣梦
再也抚慰不了的焦灼与饥渴
5
我在皮肤上寻找一块纹身
我在骨头上雕刻一段铭文
可我的手上端着一碗血
我不能用这碗血去浇灌干裂的泥土
我不能用这碗血去清洗污秽的面容
难道你，真的要我把这碗血一饮而尽么
6
如若在最神圣的祭坛上
血可以成为最高贵的祭品
那么我们的生命
真的就只是一缕不值得珍惜的黯淡之魂
7
鲜血配上眼泪
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一道食品
然而盛宴太多
让鲜血与眼泪零落在了最廉价的泥尘
这是连神也别无他法
要选择一把泥土，用以造人的说不出口的理由和原因
8
如若我不能把我的血赠送给你
怎能说我是无怨无悔的爱着你呢
所以除你之外
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的身上留下伤口
9
用别人的血，治自己的病
是一个古老的传统
可今天的血还如此年轻
有谁知道，这些血还要酝酿多久
才能治得了那古老而悠远的病
10
当有人在盼望着
血液能汇成一泻千里的河流
我们的身躯，要变成多么辽阔的大海
才能漂浮起一叶颠沛流离的生命之舟
（三百零七）归还
1
我想把我的身躯归还给我魂牵梦绕的那片土地
但那片土地问我
归还给她的可还是当年那副强健的身体
我也想问问那片土地
可还像当年我离开时那样的纯净和美丽
2
我把我的一切都归还给了你
但你不要我的灵魂
那是为了你而被雕琢了千万遍的灵魂
现在，只能作为一个陌生的物品
归还给我自己
3
天空把雨和雪都归还给了大地
让大地因为与天空的别离
而在寒冷的时候沉默，在炎热的时候哭泣
他们都同时敞开了怀抱
比一比谁的胸膛更辽阔，更能够包容自己
4
有些东西是归还不了的
比如我送给你的那个吻
比如你在我的窗前等待我的岁月
我接不住你两鬓落下的霜花
你抚不平我两颊斑驳的皱纹
我们把各自的珍藏归还到彼此的怀抱
让我们重新空空如也，既不悲痛，也不欣喜
5
你能比我更平静一些么
我能比你更孤寂一些么
你随手捡拾的那些花瓣
是我在昨日的黄昏抛撒在那里
我知道这个清晨你要从那里路过
你不能带走我，而我也不能留下你
（三百零八）搜寻
为了搜寻一条可以果腹的鱼
我们在一条河流里撒下了层层的网
在酒足饭饱之后
我们已经不再满足于一张网
为了搜寻隐藏在一条鱼身后的味道
我们继续前进，掀翻了整个海洋
鱼躲藏得无影无踪
那就搜寻水
只要我们所经过的地方滴水不漏
有一条漏网之鱼又算得了什么呢
即便水被一网打尽
不是还有珍珠和泥土么
当珍珠被我们含在口中
剩下的一件事
就是我们锲而不舍地挖掘泥土
再用挖开的泥土把自己掩埋
依然还有不甘心的事
无论怎样向身外搜寻，都不会再有收获以后
灵魂的目光
已然盯上了正在腐烂的肉体
（三百零九）无非是一日之晨昏
1
眼睛被刺痛了一下，世界和生活就开始了
仿若万物的揭幕不可选择光与暗
让一具身躯显现还是让一具身躯隐藏
需要去问一滴泪水
是就样痛痛快快地滴落于尘土
还是停留在笑容之上闪闪发光
2
太阳和月亮
总有一个会迫不及待，而另一个会不甘退场
互相雕刻着的昼与夜
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出现就是为了制造累累的伤
一个完整的世界要选择分开成两半
留下不容更改的习惯
把另一个世界称之为黑暗，把这一个世界命名为光亮
两个世界里都有不甘寂寞的眼睛
不愿拭去泪水，忽左忽右地观望
3
在大街上看不到一张完整的脸了
一些地方是面纱，另一些地方是口罩
遮住了面容，只有一双飘忽不定的眼睛在四处移动
我不知道哪一双是凶狠的注视，哪一双是温柔的观望
世界拒绝了观察，我只能封闭了那颗渴望尝试的心
从曙光初现走向暮色黄昏
4
每一个事件，都被装上了一把可以关闭的锁
没有一把指引方向的钥匙
我该怎么去理解，隔着一扇窗户还能偷偷开启的亲吻
以及出逃到旷野里依然不能拒绝的拥抱
一个孤寂的人发现了自己其实是不如一棵草的
他不能像草一样扎下不被挖掘的根
也不像草一样有那么多的种子被风传送四方
5
云彩落不到地上，就选择了落到水中
落到水中的一切，全学会了随波逐流，它们认为大海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唯有影子留了下来，安坐在水中，等待一缕目光的到来
如若你在今天的某个时刻，要到水边来寻找我
你不用在意我是安详还是焦灼，我会用我的影子来迎接你
6
这座城市里的机关太多
就在喝完一杯咖啡的时间里，已然有无数场冒险完成在各个角落
你轻易不敢去打开一扇寂静无声的门
你不怕门后会射出利刃
你害怕走进去之后，自己会变成一个无法拆除的陷阱
在吞噬你的地方，会有很多的人来陪伴你
你们没日没夜的讨论，你们要用什么来互相拯救
用彼此算计的肉体，还是纠缠不休的灵魂
7
不可议论太阳。不可议论月亮。不可议论星星。
可以给乌云和彩虹，赋予各种各样的意义
在一个昼夜之间，我们就会明了忍受风霜雨雪的价值
一切都无比美妙
这是新的一天，这也是日复一日的一天
你看见了吗，清晨的到来开启了黄昏，黄昏的临近预言了清晨
你爱上的光与暗和你爱上的日与夜
都会把你出卖给下一个时辰
8
你的眼睛和你的梦
在晨昏之间
何时会醒。何时会疼。
（三百一十）苦海
1
只要放弃了大海
每一滴水都是甘甜的
若非到达了那个地方
没有一条河流，会开始无穷无尽的苦涩
2
那是一片不能回头的海呀
不论以任何理由去寻找回头的岸
广阔都会在那一个瞬间，失去所有的价值
3
每一粒珍珠
都是以苦涩为代价的宝藏
那些被我们遗弃于苦涩中的壳与肉
每一块都饱含我们从未品尝过的甘甜
4
无数次的粉身碎骨之后
重新汇聚于海洋中的流水
开始探讨苦涩中的深䆳
在这之前，甘甜而晴朗的天空
是流水的全部愿望和所有经验
5
我把自己雕刻成一尊塑像
我劈开了最坚硬的那块石头，没有寻找到我的心
我又把自己融化成一滴水
在水面上撒开最大的一张网，依然没有打捞到我的一颗心
6
已经有无数艘船沉没了
一丛美丽的珊瑚覆盖了航行的自由
被从苦海里打捞上来的骸骨
等待着能有一个机会
说出不透明的水，能够隐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7
在成为一朵浪花以后
就不会再在意
岸的存在以及岸的距离
8
撞上去吧，作为一道水流
只有再一次让自己粉碎
才能真正地知道
自己发现的，是不是一座守护着自己的岛屿
9
你赠送给我的万丈光芒
从来没有到达过
我葬身于此的那片海底
10
唯有苦涩的海
能够含笑迎接，最狂暴的风雨
11
据说有心怀慈悲的菩萨
就住在苦涩的海面上
让沉没的人相信
在死亡之前，真的会有一束指引的光
12
我相信终有一天
我会让自己变成一块永不融化的糖
我要成为全世界第一个
乘坐着一颗甜蜜之心
漂渡在苦涩的海洋
（三百一十一）塑造
1
既然可以处心积虑地
让自己成为一尊金光闪闪的塑像
沉默与沉睡还有什么区别呢
用石头与泥块雕刻出的灵魂
无需唤醒
2
最精彩的故事，总是捆绑在一根绳索里
最动人的情感，总是潜藏在枷锁的边缘
一个人的英勇就义
就可以延续千万年绵绵不绝的传说与话语
所有的挣扎都是生活
所有的生活都是永不闭幕的伟大戏剧
3
我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你
但我不知道，能与你交换的
是你的到来还是你的离去
那变换不定的山河，到底是谁的故里
我四处张望着，看一缕炊烟
在荒凉之地升起，又在富庶之地熄灭
4
我要穿过的那片烟尘
是被谁，漫无目的地扬起
我隐藏不了篷头垢面的身躯
我还没有到达那片清新翠绿的草原
你就已经宣告了繁花似锦的胜利
我看见了那个并非用我的手编织的花环
被你涂抹成了一顶王冠
永远地失去了芳香的气息
5
如若你真的可以
把数不清的人塑造得千篇一律
我也一定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为你
在你的背影里
我的痛苦会让你变得更为真切
6
只要被你的脚印踏过
每一捧黄沙都是纷纷扬扬的遗迹
我搜集了那么多生锈的青铜和残破的瓷器
也没有发现任何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
那是沉重得让我无法背诵
需要撕开我的肌肤，才能书写的大事记
7
我是像一只猴子一样
瞬间蹦出来的一个物体
还是点点滴滴，像松脂一样的汇聚
我是一枚你摊开在掌心里的琥珀
你前后左右不停地变换着照射的光线
也没能看清，我像液体一样不再流动的纹理
你不相信，从你的指缝间滑落的
会是时光也消灭不了的奇迹
8
我放弃了我改变不了的那个世界
进入到由你所塑造的这个世界里
我没有听从遥远的召唤
任由一个世界把我轻轻抹去
（三百一十二）一个人与一颗心的出走
1
在人间走了一圈，觉得好冷
这是真正的人间吗
那些和自己一样游荡着的，受到了怀疑
是谁，如此大胆地把站立着的尽皆命名为人
我该以谁的名义抚慰自己
向缝隙里的风，乞求一个温暖的深夜与清晨
2
本来，信仰是杀不死信仰的
可有那不甘心的精神，选择了依赖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让彬彬有礼的灵魂与肉体，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把这一具血肉吞噬殆尽
另一副残骸又怎能得以起死回生
3
面对不了世界。面对不了自己。
面对不了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
胸膛和面容是要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的
唯一能够敞开的就只剩下飘忽不定的背影
被层层包裹起来的寂寞伪装了说不出口的孤独
就这样昂首挺胸地去吧
一切高贵的、卑贱的、富贵的和贫穷的、还有骄傲的和畏缩的
谁也发现不了一个无处不在，不怀好意的人
4
向一张拉满的弓去学习颤抖
弓弦响起的时候，可以最后看一眼
一颗心是如何被一支光明正大的箭，无可避免地穿透
寒冷和温暖会同时流淌
不知姓名的血液，终于供奉给了共同的世界
一个人在测量着飞行的速度
如何追赶上另一个人，注定要被肢解的生命
5
如同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捕捞一条漏网之鱼
把一颗心抛入水中，成为无懈可击的诱惑
等待一点时间，再加上一点运气
看水底的爱情冒出的气泡，离自己有多远的距离
所有人都在企盼着一条珍稀的美人鱼
能死死咬住自己布下的钩，把挂在钩上的心吞进肚子里
让令人绝望的爱情，流一次彻彻底底的血
6
离开了母亲的子宫，得到了一个家
离开了家门前的路，得到了一个世界
可再也找不到世界的子宫让自己脱胎换骨
可再也找不到世界的道路让自己扬长而去
一切都是冷冷的
往回走，母亲温暖的子宫己经因枯竭而关闭
7
在人间走了一圈又一圈
每迈出一步，就是一次生离和死别
你笑嘻嘻地告诉我
我已经找到了轮回真正的意义
（三百一十三）离家出走的托尔斯泰
1
一个耗尽了青春，年迈体衰的人
选择了一个风雪大作的夜晚离家出走
所有的人都在呼唤他残存的温度
只有他知道，那些风华正茂的热情
经不起一道闪电和一缕曙光的推敲
他要在黑夜里逃跑得更远一些
趁黎明还未来临，让一片雪花不至于飞舞得那么孤独
2
他已经非常深刻地理解了
那个伟大的托尔斯泰
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杀死自己向上帝谢罪的
他要在魔鬼来收取灵魂的残羹剩饭之前
为自己争取到饥饿的自由
他要让自己成为瘦骨嶙峋的托尔斯泰
看一看上帝和魔鬼，是否会放弃一个伟大的名字
3
从迈出家门的那一刻
一座庄园不再以托尔斯泰之名屹立
一本书籍不再以托尔斯泰之名流传
一段人生不再以托尔斯泰之名，被铭刻成传奇
只有一个孤苦伶仃的小老头
在想念他貌美如花而又相隔天涯的情人
一个叫安娜的女子被托尔斯泰封印在一张纸上
没有与那个佝偻着腰的小老头一起同行
4
全世界都知道，在第二天清晨
有许多赫赫有名的人要去拜访托尔斯泰
失踪的托尔斯泰
成为了那个冬季最寒冷刺骨的一条新闻
托尔斯泰非常满意
他可以成为最不关心这条新闻的那个人
一个无比高兴的小老头
终于把托尔斯泰从未动笔的一部作品
用实际行动的方式加以完成
仅仅一个尚未结束的短暂冬季
就让伟大的托尔斯泰渺小得如一粒微尘
是那个出走之后至今不见踪影的小老头
最得意洋洋的一段旅程
5
借助西伯利亚的寒风
托尔斯泰冰封了整个世界
在永远地闭上眼睛之前
多少有些心有不甘的托尔斯泰
爬上了一列即将开动的火车
在等待汽笛声鸣响的时间里
托尔斯泰是寒冷世界里唯一一个温暖的人
谁也不知道托尔斯泰是在何时
向火车下达了开动的命令
多年以后，每当有列车飞驰在俄罗斯广袤的原野上
一个名叫高尔基，比托尔斯泰年轻许多的人
总会看见一只高飞盘旋的海燕
感到一阵猛似一阵的狂风，吹来刺骨的寒冷
（三百一十四）在一条河流上超度自己
1
还没有到达大海的河流
正在扭曲着身子不停地咆哮
我们刚好来到一丛优美的水草旁
准备建造一座安居的新房
我们没有听懂水流的声音
狭隘地把一条落网的鱼理解为水的恩典与幸福
2
河流是没有眼泪的，但我们有
河流是没有血液的，但我们有
无论我们流的是泪还是血
河流都用奔腾的水陪伴着我们
在某一天的深夜，我蓦然醒来
听到了潺潺的流水隐含着的呜咽
对于纯净的水来说
我每天都离不开的炊烟，是一个察觉不到的潦草错误
3
最开始，是一条独木舟在向水致敬
后来，有了巨大的航船
在水面上肆无忌惮地来去往返
我们以为，与一条河流的关系会由此更加亲密
但当我把一面帆张开的时候
我分明看到了，在水底有一片快速扩散的阴影
让一条河流充满了黯然神伤的绝望
4
一个忧郁的女子，把丈夫的归来寄托予水
一个平静的男人，把孩子的远去寄托予水
水所承载的信息越来越多
却没有一个人去问一问水的负重
我们以为江河就应该这么理所当然的万古流淌
谁也不能理解，融化在水流里的那些沧桑
是如何地变成了皱纹，密布在男女老少的脸上
5
一座村庄来到了河流的边上
一座城市也来到了河流的边上
原本多愁善感的水
在接受了太多沉浮不定的繁华以后
再也接受不了潜藏在水底，永恒不变的荒凉
夜以继日的哭泣与悲痛
让一个人的噩梦，流淌成了止不住的大海汪洋
6
我曾想象过，河流上有一匹骏马
能让我踏碎所有汹涌不息的波浪
在太阳和月亮沉入水底之前
我能张弓引箭，射中那摇摇欲坠的光芒
从此后，我的血液会发着光
陪伴着这条与我合为一体的河流
一路高歌，冲向最黑暗的那片海洋
7
一去不回头的河流啊
让居住在岸边的人左右为难
是跟随你的流淌去往一个永不更改的方向
还是逆流而上，寻找梦刚开始萌芽的地方
你的流水洗尽了青丝，但你的流水染不透白发
我在等你结冰
看一看今朝与未来，能否同时透明
8
我要跳入河流
成为一块屹立不倒的礁石
我知道我阻挡不了你的奔流
但不论你是否愿意，当你与我擦身而过
你都会抚摸我日渐僵硬的身躯
（三百一十五）面壁者的影子
1
不知是古代的哪一位帝王，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原来人的影子，真的可以冲破密不透风的墙壁
于是一个又一个伟大的王朝，尽皆热衷于建造更高更厚的墙
以防备人的影子，在缝隙里无穷无尽的生长
从东方的大秦到西方的罗马，都有宏伟壮观的高墙厚壁
为一个漫长的时代，围困属于人的全部故事
2
一面墙壁与人开始了相依为命的历史
每个人都成为了坚定的面壁者
在被无数面墙壁保护和切割的大地上
人与人的搏杀司空见惯，人与兽的争斗习以为常
人的影子层层叠叠地印在墙壁上
把墙壁内，浓稠的鲜血和沉重的骸骨堆积的故事
摇摇晃晃地演成了一出出薄如蝉翼的皮影戏
3
有一个有名的面壁者，名叫孟姜女
这是一位美丽而痴情的女子
为了呼唤自己的丈夫，她与一面墙壁进行了艰苦的斗争
她的手上，没有金属与石头制作的工具
她只有自己的身体，泪水是她唯一的武器
据说，她真的哭倒了一面墙壁
但没有谁知道，在倒塌的残砖断瓦中
孟姜女是否把全部的爱情，交给了一具温暖而冰凉的尸体
我读到的故事说，从此后孟姜女终生未嫁
她从一而终的影子，是全天下男子的梦中情人
4
另一堵举世闻名的墙，是隔离了一个国家的柏林墙
无数想翻越这堵墙的影子纷纷坠落
像一只又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飞鸟
这是一堵被长枪和子弹守护着的墙
在墙的下面没有鲜花生长，只有一丛丛荒草
托举着一具具连哀鸣也不敢发出声音的影子
这堵墙下的面壁者们
把沉默写成了一首比生命还要漫长的诗
让卡在缝隙的影子用绝望终结生命
让穿墙而过的影子用希望迎接生命
5
还有在沙漠里滚烫而哭泣着的墙
还有在集中营冰冷而淌着血的墙
墙的进化速度快得目不遐接，把人的千姿百态一网打尽
一双双湿淋淋的眼睛
看着乌黑的影子，在墙壁上表演扭曲交织的舞蹈
那是面壁者们，可以观看而不可改变的世界
有一个悬挂了千万年的问题显现在墙壁上
影子们唱的歌，被镶嵌在一张神秘的卡片中
能否有一个幸运的人，攀爬上高高的墙顶
寻找到那张卡片，播放出浑厚的歌声
6
有落发的僧人，还在一个洞穴里悄悄地面壁
他们是孤独的面壁者
他们想用自己的影子掩藏一个世界
他们想用自己的影子撞开一个世界
但那面相同的墙壁
时至今日，还在阻拦着他们的愿望
7
没有姓名的影子们
多么盼望着能出现一个
在墙壁上刻下姓名的破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