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一）两个人的烟与尘
1
一个人的眼中，飘荡着浓浓的烟；一个人的心上，弥漫着厚厚的尘。
两个人生死相依的相遇，让眼与心合二为一，成为了挥之不去、散之不尽的俗世烟尘。
怎么能走出那场烟呢。怎么能拨开那阵尘呢。
我和你早已经深陷其中，我是在不能放弃自己的地方，才紧紧地拥抱着你呀。
2
还没有一座天平，能称量出烟与尘的重量。
一切都是轻飘飘的，没有坚硬的骨骼去迎风挺立，没有强壮的身躯去破浪而起。
我们飞得很容易，我们摔得也很容易。
不就是一缕随意的微风么，我们就会升起；不就是一个随性的漩涡么，我们就会坠落。
我们就在尘烟之中。
我们的日子像尘烟一样辽阔漫长，我们的血肉像尘烟一样毫无重量。
3
视线被尘烟阻挡，声音被尘烟稀释。
我和你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我们看不见对方的面容，所以我们的亲吻才会如此忘我的沉醉。
我们在一面朦胧的镜子里互相擦拭，唯有一行眼泪滴落的时候，会让镜子清晰一些。
你和我心意相通，我们就这样，把用眼泪擦洗烟尘的地方，命名为故乡。
4
你还想看着我的眼睛，并看透我的心么。
我捧在手上的是一缕烟尘，我搂在怀中的是一缕烟尘，我扛在肩上、驮在背上的依然是一缕烟尘。
这就是我的全部，也是你一经爱上，就无从修改的人生。
我们塑造不了自己，就像我们在烟尘中，从来看不见自己的身影。
5
从所有的视线里消失，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就完成了今生的归隐。
可还在滚滚扩散的烟尘是真实的。
还有很多的生命不可隐藏，直到到他们被烟尘吞噬以后，一切都结束不了。
因为已经被准备好的来生，正在迎接另一缕烟和另一束尘。
6
你和我已然放弃了解脱。
我们都坦然地解开了自己的肉身。
我们需要灵魂来做一个示范，看看在天平之上，能否因为灵魂的加入，而让烟尘更沉重一些。
在你和我的身边，有落定的尘埃，送我们一程。
你和我，多少还能看见，自己终于踩出了几个稀稀落落的脚印。
7
烟尘是用来埋葬的。
让活着时的一切，充满前所未有的深情。
（二百七十二）隔离
1
水还在畅通无阻的流淌
一条进入了网中的鱼说：我不能再游动了，那擦肩而过的水不再属于我
在网的外面，另一条鱼与它告别，它们隔着网亲吻
网外的那条鱼说：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游进大海，我会在最广阔的地方纪念你
2
用一尊雕像、一幅画、一首诗，或是一支乐曲
企图重新塑造生命的完美无缺
但残破的世界已经不可弥补
任何一张面孔，都不会尽如人意
无论病毒是否来袭，无论口罩是否紧缺
有一根绳索，早就在规划我和你应该保持的距离
3
在一枚新芽的叶片上，我们是天空的珍藏品
在一具棺木的腐泥中，我们是大地的排泄物
你和我，终究要选择其中的一个
要么飞向天空，要么深入大地
4
原来以为我们在隔海相望
及至我们彼此向对方伸出手去
我们才发现，我们隔着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玻璃
起雾了
玻璃这一面的水汽是我的呼吸
玻璃那一面的水汽是你的叹息
5
你戴上了一副面具，是永恒的笑容
这让我悲恸欲绝
我知道我们将从此天人永隔
你再也不能抚摸我，我再也不能亲吻你
我以泪洗面的慈爱，再也不能感动你
6
你是一杯透明的水
我想跃入你的怀中，你却一下凝结成寒冷的冰
我想把你一饮而尽，你却瞬间变得炽烈而沸腾
你用你的纯净拒绝了我
让我成为了你心中一个飘然而去的倒影
7
我若我是一只风筝
不论你用一根多么坚韧的线把我攥在手心
我的命运，就是要在你的注视下
离开你，飞上天空
8
你是天上一颗举目无亲的星星啊
不管在我的周围修建了多么高的墙
我总能看见你
看见你的升起闪耀辉光
看见你的坠落燃起火焰
9
我问你为何不对我说一句话
你回答我——
下暴雨了，大地是沉默的
大地震了，天空是沉默的
（二百七十三）各安天命
1
天的命运，迟早会落进人的心中。
人是解不开狂风暴雨和寒暑更替的，于是清晨与黄昏会在某一时刻拥堵。
一些人诧异的惊醒，一些人痛苦地失眠。
2
把弄不出个所以然的问题，全部集中起来，反反复复地向天发问。
从千年前开始，一直问到今天。
天对人的问题不屑一顾，让漫长和短暂的命运都得不到肯定的答案。
天依然晴朗，人的心却自作自受的混沌，向着与天相反的方向，在自己的身躯上，挖掘出让天也看不透的深渊。
3
天不是一直高高在上吗。
人间最有权势的那把椅子，偏偏要把天坐在屁股底下。
在庙堂之高臭味相投，在江湖之远阴云密布。
有一张布告，说明了远在天边的命运，就是近在眼前的每一天。
无人知晓天有没有后悔，那就让人世世代代也不要抱怨。
4
天是塌不下来的。
所有人都对天的命运深信不疑。
无非是几颗雨点，几片霜雪，几粒冰雹，几缕寒风。
天传递给人的信息，比人的相知相爱还要缱绻缠绵。
当然，如果你一定要仰望，请自己小心从天而降的那道闪电。
5
把天捅了几个窟窿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这是天的命运里，最令人揪心的一个悬案。
承受了许多委屈的天，怎能不让普天之下的人，有那么一段时间，体味一下呼吸的艰难。
在专门为天修建的祭坛上，祷告很轻松，但愿望很沉重。
6
我不知道，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大老爷的。
我也不知道，天是否愿意成为决断人间生死的大老爷。
人已经指望不上人了，总不能再指望不上天吧。
在一切苦难辛酸的日子里，人的一声声呼唤，让天也免不了坐立不安。
这个青天大老爷，走不惯人间的路，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把所有的人都接到天上去。
人与天，就这样僵持着，我猜不透你的心，你也看不见我的脸。
7
一个人要像天一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让天气的改变，一天比一天更是为难。
相安无事的命运，一旦开始纠缠，人不再是人，天也不再是天。
磨破了一天嘴皮，也说不完天的不公和人的哀怨。
愧对于人的天，终于改变了脸色，变成了光打雷不下雨的天。
8
晴空万里和黑云压顶，都是天的本来面目。
就看人要如何选择，在天的心情变化之前，站在哪一边。
有一种坚定的愿望，是把命运一刀两半，看一看老天爷，会不会左右为难。
（二百七十四）标本博物馆
1
原来，精心地杀死一条生命，再精心地加以制作。
真的可以让死亡变得栩栩如生。
比活着的那一个，更加温柔，更加迷人。
2
被一根针扎在纸上的蝴蝶，仿佛还在花丛中穿行。
被一颗钉挂在墙上的云雀，仿佛还在云海里飞行。
还有一条停止了呼吸的鱼，正懒洋洋地在一支铁架上，不愿意翻身。
或许，它们从镜子里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的残缺与破损。
我看着此刻的它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完整。
3
在那里动弹不得的生命，是一具具尸体吗。
不。讲解员告诉我们，每一只虫和鸟都是了不起的艺术品。
我在想，如果要找一个最懂艺术的人来陪伴它们。
是应该扔给他一把吹毛断发的刀，还是要交给他一根绕颈悬梁的绳。
当然，肯定还需要一瓶比冰和水晶还要透明的福尔马林，就能制作出一个青春永驻的艺术人生。
4
一只蜘蛛，化为了一块石头上的一道印痕。
这只蜘蛛是幸运的，它不用像被吊在墙上的鸟和鱼一样，昼夜不息地睁着永远也合不上的眼睛。
死得瞑目和死不瞑目在这里有了一个共同的界限，无论是否沉睡，都标志着消失和永恒。
5
时光还在流逝，如若一切最终必然会化为灰尘。
死去的和活着的，就会在岁月的碎片里相遇。
这一个会成为另一个的光明。
另一个会成为这一个的阴影。
6
我梦见自己是一具活着的火山，一块又一块石头就融化在我的头顶。
亿万年之后，冷却的岩浆会送给我一片崭新的大陆。
而我是那片大地之上，最完美无缺的一个标本。
（二百七十五）无痕随记
1
现实总是固执地
要重演属于历史的故事
让无所事事的现代人
有机会再一次创造历史
2
在向列强宣战前
慈禧太后接见义和团，观看了刀枪不入的演练
老佛爷不相信撒豆能够成兵
但她相信可以把那几万条精壮的汉子
像豆子一样撒出去
3
看多了穿越剧
才知道紫禁城，是那么多屌丝逆袭的梦想和传奇
一个个猥琐破落的灵魂摇身一变
就成了锦衣玉食的王爷
或者脱胎换骨，做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宫女
他们对现实与过去
就这样把满腔的憎恶，改写成了对自己的洋洋得意
4
歌颂者的坟墓
加上苦难者的尸骨
会奠定，最牢不可破的丰功伟绩
5
当一群候鸟
从南方飞去了北方，又从北方飞到了南方
在南方的人，以为他们仰头羡慕的是一群北方的鸟
而北方的人，以为他们垂首忆念的是一群南方的鸟
6
自从我和他们一样
不再相信遥远的神话
我从任何一堆燃烧的火焰里
都看不见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我只看见黑黑的灰烬在我的眼前飘扬
我认可了我的命运，不论是否要投身于火
都只是一捧不会燃烧的灰
7
据说在建造莫高窟的时候
一些投资造像的豪门贵族
因为从没有见过佛菩萨的面容
就把家中最漂亮的女奴和艺伎，选做了飞天的模特
远离凡尘的菩萨，和最悲苦的凡俗
就这样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我终于明白了，历经千年的风沙
我所面对的菩萨
为何在她慈祥的脸上，总是挂着湿漉漉的泪滴
8
我们刨不开浩如烟海的文字
就像我们划不破一层纷繁复杂的面纱
所以有那么多的人
要去挖掘一座又一座的坟墓
因为他们相信死人说出来的话，从不会虚假
9
当今天的生活
变成了明天的故事
一切，就都熬过去了
10
我书写风，我书写雨
我事无巨细地书写变幻莫测的天气
直到把苍天和大地书写得风声鹤唳
我就知道我该停止了
我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书写我自己
（二百七十六）此时明月
1
当大大的太阳
催促着人间的匆忙和拥挤
那小小的月亮
默默地还给了人间辽阔与孤寂
2
在月明如镜的日子里
有几人在对镜梳洗
又有几人，在顾影垂怜
3
已经是夜凉如水了
已经是阴晴圆缺了
终于有人记起
团圆，也是生活必不可少的意义
4
被烈日灼伤了的肌肤和土地
要用一轮冰冷的月亮，悄悄的治愈
一如远古那个飞向月亮的女人
时至今日，还在争论不休
她舍弃了爱情，是一场仓惶的逃离，还是一次远行的胜利
在仰望夜空之时
没有一个人能否定她绝世的美丽
5
被月光所串起来的叹息
尽皆溶入了一杯酒中
被李太白和苏东坡一饮而尽
后世的醇酒与明月，便少了几分味道
要用一块甜甜的饼
去想像月亮之上的岁月，与人间的春秋
到底有何种区别，适合泪流满面的咀嚼
6
归家的路，总是赶得那么匆忙而着急
挂在天上的月亮，就显得太漫长了
漫长得让村头那条浅浅的河，也被映照得无边无际
而这一个夜晚又太短暂了
短暂得月亮还没有流完一滴泪，就已然要离去
7
我不能把一轮明月毫无保留地送给你
我只能隔着月光给你披上的外衣
亲吻你一个夜晚
让露水湿润你日渐干涸的心底
如果这一个夜晚你还不满意
那就把我也化为一滴露珠，送进你的嘴里
8
我知道朝阳会升起，我知道晨曦会显现
我的月光啊，我希望你在溃散之前不要零乱
让我能够带着你
与昨夜的酒和梦，一一告别
（二百七十七）荊轲的朝廷与江湖
1
作为一名刺客，荊轲是失败的。
他刺出的那名动天下的一剑，让对手毫发无伤。
但这丝毫不影响荊轲先生声名远播。
不论是刺客还是侠客，都没有把荊轲的功亏一篑，当成职业的耻辱。
只因为有一张包裹凶器的地图，模糊了荊轲的人生，让江湖变成了朝廷，让朝廷化为了江湖。
江湖人用荊轲的血液让朝廷蒙羞，朝廷人用荊轲的尸骨号令江湖。
朝廷与江湖的错位和迷失，让荊轲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
2
朝廷赐下的一把刀，要去测量整个江湖的深与浅。
江湖献上的一把剑，要去测量整个朝廷的明与暗。
荊轲举不动那把刀，荊轲拿不起那把剑。
荊轲只能用自己的头颅，让朝廷去证明天之高，让江湖去证明地之远。
本已生无立锥之地的荊轲，在死后，同样没有一座可以安息的墓园。
3
无论太子丹许给荊轲的承诺是什么。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没有任何一把惊天动地的刀与剑，能让天与地有丝毫的改变。
朝廷修建的牢狱，和江湖挖掘的深渊，让荊轲满腔的热血，怎么流淌也无法填满。
声名显赫的荊轲，至今还没有被埋葬，但他的尸骨，在千年前就早已变寒。
4
江湖的恩怨，交换不了朝廷的谋略。
以身相许的荊轲，把自己逼进了一条死胡同，被朝廷与江湖夹在中间。
很多人都看见了荊轲的挣扎，就像看见了一场皮影戏在角落里上演。
在朝廷的旗帜上展开的，是荊轲的一颗头。
在江湖的舞台上埋下的，是荊轲的一颗心。
都认为荊轲已经死得其所了，再没有人去看一看，用了这么长的时间，荊轲是否已经闭上了双眼。
5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那阵风，是谁的风；那条水，是谁的水。
那个壮士，是谁的壮士。
朝廷和江湖都需要把一切隐去姓名，就像白天和黑夜，不要被看见那么清晰的一张脸。
荊轲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他还握着一柄剑，遥对江湖默哀。
他还提着一把刀，远望朝廷长叹。
6
在身首分离的一瞬间，荊轲最想问一问朝廷和江湖。
有没有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可以作为我的家园。
（二百七十八）诗人的黄昏
1
采摘清晨的露水，酿不出醇厚的诗歌。
他们会在光明里焦急地消失，等不及被刺痛的眼睛，流淌着泪水的拷问。
只有在黄昏时收集残留的光，把难以忘怀的一切编织进黑暗里，虽然不能看见，但回忆会吟诵出昼与夜的寒冷和温暖。
像蜘蛛和蚕吐出细柔的丝，把一件诗歌的衣裳穿在身上，入睡，并迎来一个未知的梦。
2
写给富有者的诗，会被更富有的人糊在墙上，成为一张被人遗忘的纸。
写给贫穷者的诗，会被更贫穷的人扔进火中，成为一把取暖残留的灰。
这是大多数诗人的命运。
还有少数几首写给自己的诗，会刻在墓碑上，既不在意你的富有，也不在意你的贫穷。
那是亡灵的话语，那是生者的记录。
3
所有的文字都会消失，而诗人留下的文字会融化。
融化在海洋的成为了一滴水，融化在高山的成为了一缕风，融化在森林的成为了一棵树，融化在草原的成为了一片叶。
山川河岳都成为了一首诗的时候，诗人只有一具正在腐朽成灰的骸骨。
4
诗人喜欢饮酒，而诗，则必须要浸泡在血液里。
长醉不醒的人，如能从身边打捞起几块凝结了血，那就是幸运的诗句得到了幸运的收获。
没有一首诗能像酒一样甜美，但诗中的血，能让醉人的酒，更美艳动人。
5
如若一首诗长久地活着。
那一定是因为有一个痛苦的人，不愿意死去。
6
来到了人间的神灵，因为要忍受人间的酷刑，而发出的呻吟。
就是这个人间最惊世骇俗的诗歌。
7
一切都只能是黄昏。
当诗人开始吟诵，黑暗必将来临。
（二百七十九）影子的颂歌
1
没有任何物体奔跑的速度快得过光
被光所追捕并不可耻
只要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影子
留作此生不渝的纪念
2
仅凭肉体表达的屈服远远不够
还有影子，深藏不露的影子
让深䆳和浅薄的思想
猜不透匍匐在地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愿望
3
影子不会流泪，影子也不会流血
但你流出的斑斑血泪
会让影子，延伸得比江河湖海还要漫长
4
为了跟随你，影子无所畏惧
没有任何密布的荆棘和曲折的道路
能阻挡影子前进的方向
唯有光，那捉摸不定的光，是影子逃避不了的魔障
5
无论你怎样地把影子踩在脚下
影子不会向你屈服
无论你怎样地驱赶和劝告
影子也不会离你而去
你或许没能发现，但你已经得到了影子的坚守与忠诚
6
废墟上的影子
与宫殿里的影子重叠的时候
我们才能理解
最有权势和最落魄穷困的那个人
原来拥有一模一样的灵魂
7
在人潮拥挤的地方
每一个影子都在思考如何让自己无声无息的躲藏
只有在空旷的寂寥之地
影子才会像人一样，无所顾忌的舞蹈和歌唱
从没有站立起来的影子
他的孤独比人的寂寞更为高尚
8
因为要坚守所有沉默不语的秘密
影子也承受了全部不能用言语述说的痛苦
比如，永远也见不了天日的罪恶
9
不论你能飞得多高
影子总会在你坠落的地方
等待着你
10
唯一没有影子的地方
是我们熟知，而从未踏足过的深渊
（二百八十）视线之外
（一）
那些我们无比珍爱，却又无人认领的物品。
是我们留给这个世界，最为可贵的遗物。
（二）
如若所有痛苦的日子，尽在细数着今生。
那么来世，还有什么好期盼的呢。
（三）
把世界看透了的那些人，全都成为了厌世者。
有少数几个因此而无比悲痛的，成了让我们顶礼膜拜的神。
（四）
为了寻找最清澈的那双眼睛，无数人走过了千山万水。
我们找到了。就在我们的怀里，当新生的婴儿一无所求地看着我们，我们对自己感到如此绝望。
我们把对这绝望不知悔改的补偿，称之为无私的爱。
（五）
我们用各种狡黠的理由，解释了自己活着的一生。
无论我们多么得意，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自己的骸骨。
所以我们把碑文交给别人去铭刻，也不会有胆量对着一块石头，说出自己发自肺腑的遗言。
（六）
当太阳和月亮，都能够抚摸我们冉冉升起的灵魂。
一些人走进了火焰之中，却觉得寒冷。
一些人走进了广寒之地，却觉得酷热。
不能同火焰一起温暖，不能同冰雪一起寒冷，这就是煎熬产生的缘由。
（七）
在呼唤着梦想成真的时候，我们往往忽略了，最先成为现实的是噩梦。
于是，我们错误地认为，灾难来得很突然。
（八）
我们用把孩子带进苦难的方式，让天真成熟。
纯洁被消磨殆尽，诞生了坚强。
所以歌颂的本质是痛苦的，我们为了一天天老去而强颜欢笑。
（九）
我们用最好的一面去面对我们最珍爱的人。
其实我们没有那么好，我们把最丑恶的一面隐藏了起来。
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天长日久的欺骗，最不真实的那个自己，成就了我们的善良。
（十）
我醒了，你也醒了。
我们在醒来之后迫不及待地相吻。
但我们都不敢承认，我们的相吻，是为了再一次幸福的睡去。
让我们的甜蜜与苦涩都进到梦中。这就是爱情。
（二百八十一）躯壳
1
你抽干了我的血液
让我像一条枯萎的蛇一样蜷缩在你的怀中
你又注满了我的血液
让我像一朵饱满的花一样绽放在你的花园
我的身躯变莫测
取决于你对我的用途是展览还是收藏
2
我原以为我出售给你的仅仅只是我的躯壳
后来我才悲哀的发现
这一次售卖，其实是得到了我灵魂的许可
3
我的躯壳已经习惯了服从你的命令
你的每一个要求都让我感到了无比的幸福
这也让我徬徨不安
我不知道，该把我身躯之外的痛苦安放在何处
4
你用一个梦
就填满了我的肌肤和骸骨
我流淌不息的血，无论是醒来还是沉沉睡去
都仿佛是在长眠中
把一个重要的故事，浸染得朦胧又模糊
5
在躯壳一点点腐朽的过程中
我的灵魂成为了残留的影像
你对我的爱越是深切
我就越是期待你对我的修修补补
不论我是变得更美丽还是更丑恶
我身上每一块光彩照人的补丁
全都来自于你精心的切割
6
从一开始，你就放弃了对我的埋葬
我只能悄悄地去寻找一块苦寒之地
在你离开我以后
让冰雪为我搭建一个无人造访的居所
（二百八十二）遗忘与消失
1
不着痕迹的时间毕竟还是太过轻浮了
所以要从人的身躯之上，挤出一点血与泪
让某一段岁月有几分沉重的痕迹
但有些泪与血一开始流淌就无法停息
终于流成了江河，流成了湖泊，流成了大海
于是流淌的岁月便成了庄严的历史，令人窒息
2
坟墓多得不够用了
连广阔的大地也承载不了浩如烟海的姓名
于是我们刻碑，刻一块高高大大耸立云霄的碑
把无法被记住的名字
交给一僵硬的石头，在风沙中去慢慢流逝
3
我们为了一副远古的骸骨能够重见天日
而激动不已
这并不是为了证明我们喜爱漫长的挖掘
而是我们在每一块死亡的骨头上面
寻找到了我们依然还活着的讯息
4
当你再也不能向我朗读你的感情时
你开始给我写信，写一封又一封长长的信
这样的信堆成了一座山
为了不至于让歪歪扭扭的文字把我埋葬
我把所有的信燃烧成了熊熊的火焰
我和你毕生的故事，就这样化成了灼热的光
5
为了我们的拥抱和亲吻
不要被无关的眼睛所注视
我和你躲进了黑暗中，去寻找依偎的温暖
可我们在阳光里种植的食物
会在一夜之间尽数破碎
这是你和我的坚强，无法忍受的残酷
6
一艘趾高气昂的船，沉没于海洋
如今已骄傲地化为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岛屿
一只海鸟的羽毛，正迎着风浪
纪念着悄无声息的沧桑巨变
（二百八十三）满天繁星
1
看见了满天繁星
却看不见一个飘忽的人影
为何我没有丝毫的孤寂呢
因为我相信，注视着我的
是一个又一个正窃窃私语的神灵
2
再也没有一滴眼泪可以流淌了
大地承受不住那么多充满期盼的目光
比如此时此刻
我的愿望，是让一滴不合时宜的眼泪飞到天上去
那是我送给天空的又一颗流星
3
月光下，一个手捧鲜花的女孩
对着召唤她的星星，唱出了只有父亲母亲才听得懂的歌声
她脚下的露珠，比我的怀念还要纯洁还要晶莹
这让远方呼啸的枪炮
也仿佛是因为喜悦而隆隆的沸腾
4
掉在了山岗。掉在了草原。掉在了深谷。掉在了海洋。
星星可以掉落在任何地方
就像你的灵魂
飘荡在哪里，那一个地方就会闪闪发亮
5
黑暗成为了一块巨大的幕布
我的恐惧和我的惊讶
居然在这块幕布之上，涂抹出了最美丽的画图
6
我知道天上有一条广阔的银河
我一直在寻找隐藏在夜空里的一挂神秘的瀑布
我希望我伸出的手掌
接住的不是从天上掉落的眼泪
而是从未沾染过尘世苦涩的水珠
7
你就尽情地喊叫吧
那温柔的夜空
绝不会让挥之不去的回声
再一次到来，恐吓你
8
这是唯一一个你不需要辨认自己的时刻
连风都是静止的
你只管用你想要的姿势飞翔
即便一动不动，那也会是一个遨游四方的梦
9
不要再去管黎明还是黄昏
无论你错过的是什么
有满天的繁星可以采摘
你一定不会错过你的眼睛
你一定不会错过我的亲吻
（二百八十四）干涸
1
那么大的一个湖，就这么毫无来由地干了
原本水波粼粼的地方
龟裂如一个垂垂老矣的人，饱经沧桑的肌肤
那是裂痕么，却没有一个人会疼痛
那是伤口么，却没有一个人会滴血
2
还是不要去打扰，那条已经放弃了挣扎的鱼
它现在很平静
不需要再把它逆流而上和顺流而下的命运
隐藏在深深的水底
它的头颅和它的身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
没有任何躲藏，一览无余
如果运气好的话，它会被一只盘旋的鹰带上天空
避免自己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我无力为它打造一具棺木
我轻轻地挥一挥手，就算是对它最深情的告别
3
或许是有人在嫌弃
千万年的流淌太漫长了
一座湖泊的干涸，原来用如此短暂的时间就可完成
我本来以为我至少会有一个夜晚的悲痛
但既然连与我生死相依的水，都可以消失无踪
我就再也没有必要去学习哀伤的哭泣
我的眼泪可以储存起来
等待下一个春暖花开，流水潺潺的时节
4
我记得有很多人，把流水比喻为母亲的乳汁
在可以尽情吮吸的日子里
很多人已然忘记了母亲在哪里
现在，母亲的乳汁不再流淌
一位干瘪了的母亲
她空荡荡的**，自然也会被人们渐渐遗忘
5
曾经，我能面对一湖春水
捧起天上的白云，捧起一条彩虹和一轮明月
现在，我能捧起的是一把干燥的泥土
当你告诉我，这是比其他地方更为肥沃的土地
我所能忍受的全部饥渴
就会在一个瞬里，化为最深情的气息
我不会再湿漉漉地躺在草地上
我捧起一把灰，就像捧着我自己
6
我把一丛奄奄一息的水草，连根拔起
没有了水的冰凉
但我至少还能抚摸到柔软而温暖的痕迹
我像那条注定要成为化石的鱼一样
已经安详地把我的骨骼埋在了大地的怀抱里
我此刻担心的是远方的大海
我不知道那一朵还在跳跃着的浪花
会不会充满我不能去安抚的恐惧与忧虑
（二百八十五）少数人与多数人
——《第三帝国的兴亡》读后杂记
1
最初，少数人压迫多数人的时候
世界尚存微弱的希望
后来，多数人压迫少数人的时候
世界剩下的，只有绝望与疯狂
2
在一座集中营和一堵墙倒以后
少数人和多数人
选择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3
如若，少数人不能站立在多数人的肩膀之上
望着前方
那么，多数人就会踩着少数人的头颅与脊梁
冲向前方
4
隐藏在少数人中的勇敢者
正在不顾一切地修建墓碑
潜伏在多数人中的勇敢者
早已经悄悄地挖掘好坟墓
5
少数人的声音，只是一阵轻微的风
多数人的沉默，将是一场滔天的浪
6
多数人向少数人鞠躬
不是臣服灵魂
就是恭迎死亡
7
围观少数人的葬礼时
多数人是喧嚣而麻木的
参加多数人的葬礼时
少数人是悲痛而愤怒的
8
当少数人和多数人
都不知道世界的归属在哪里
其实是所有人都变成了集体的孤儿
9
在少数人拼命遮掩面孔的日子里
多数人一定也戴着一张黑色的面纱
10
多数人拥挤在一起
用彼此的温暖祈求风雨的平息
少数人无声的离去
用孤寂的寒冷穿过漫天的冰雪
11
吃着少数人的肉
喝着少数人的血
是的，多数人就是这样成为幸存者的
12
如若不能驱散
少数人眼睛里闪现的恐惧
多数人就会闭上眼睛
在同一个时间统一地失明
那个时刻
不仅光明会消失，连黑暗也会失去
13
少数人越是挣扎
捆绑在多数人身上的绳索
就会勒得越紧
14
少数人憧憬的爱情
在多数人沉迷的婚姻里
是可遇而不可得的奢侈品
15
只需要少数人真实的故事
就可以映照多数人生活的虚妄
16
少数人在记录多数人的命运
多数人在窥探少数人的隐私
17
多数人把森林砍伐殆尽
用以焚烧少数人的灵魂
在多数人埋葬自己的时候
再也找不到一棵树木制作自己的棺椁
18
少数人与今天的斗争尚未结束
当然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
可以交到多数人的手里
后记
有必要补充一下，这篇读书杂记，应该不限于《第三帝国的兴亡》这一本书，还应包括以下几本：《论法的精神》《法哲学原理》《悲惨世界》《百年孤独》《罪与罚》《羊脂球》《丧钟为谁而鸣》《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以及莎士比亚全集、奥威尔文集和博尔赫斯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