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蛇之惑
1
蛇在女人的身躯上，纹成了一朵花。
蛇在男人的身躯上，化成了一碗毒。
蛇死在男人的手中，用毒液浇灌了一朵花。
蛇死在女人的怀里，用一朵花挤了一碗毒。
2
蛇是隐藏于世的妖，蜕掉了一层又一层的皮，也未能向人学会，如何用笑容遮盖狰狞的面目。
所有与蛇有关的故事，都充满了仇恨。
匍匐于地面一生的蛇，渴望有一个站起来的时刻，向世间人说一说永世爬行的凄苦。
3
把天下的毒聚集于体内，却拥有一颗清热解毒的胆。
蛇用自己的生命，向世间人证明了，以命相许，为何也逃脱不了抽筋剥皮的祸。
4
蛇取下了自己的牙，却不能用一次亲吻，让一个人得到满足。
人还要弹奏蛇的一张皮，把一个血淋淋的故事，演唱成一支除恶务尽的歌。
在蛇的洞穴里，人的眼睛在窥视，黑暗之中，血液的冷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5
蛇用自己的身体，去缠绕所依恋的世界。
人却用一根绳索，去捆绑自己所热爱的生活。
人燃起了比蛇的毒更毒辣的篝火，一条失明的蛇，在火焰的照射下冷若冰霜。
6
在人的指挥下，一条蛇翩翩起舞。
蛇很想像人一样引吭高歌，人很想像蛇一样柔弱无骨。
当一条蛇用舌头舔尽了人的眼泪，人与蛇都再也说不清楚，千万年的岁月里，到底是谁在给谁下毒。
7
在人庆祝了丰收以后，蛇开始长眠。
每一个丰衣足食的人，都在寻找泥土之下，埋藏着的蛇之美梦。
因为蛇的醒来，人会再次受惊。
8
每一个虚伪的人，都在幻想着一条白色的蛇，能变成一个真诚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一百五十二）乘风曲
肉体飞不起来
还有灵魂可以乘风而起
如若你能够忍受
飞翔，是自己对自己的远离
以目光相送
让一阵风，成为音容模糊的插曲
（一百五十三）蜗牛的旅程
1
一只蜗牛死了。
所有的动物都说蜗牛是慢死的，可蜗牛却觉得自己跑得太快了，用那么短的时间，就跑到了生命的终点。
这只死去的蜗牛，给子孙后代留下了忠肯的遗言：慢一点，再慢一点。
2
蜗牛被一只手捡起来，又扔出去。
那一瞬间，蜗牛感受到了飞翔的速度。
蜗牛在空中做了一个梦，原来被风托着，比踩在大地上更为平静。
从此后，蜗牛有了要爬上云朵的梦想。
3
当一个人，把攀登上最高的山，作为生命的目标。
一只蜗牛，正在爬过一根低矮的草。
站在山顶上的人，看不见草叶上的蜗牛；爬在草叶上的蜗牛，也毫不知晓山顶上站着一个人。
俯视与仰视无需交集，两种目光都心满意足。
4
鸡鸭牛羊，尽皆越过蜗牛的身躯，向前方奔跑。
慢吞吞的蜗牛，却永远也等不到它们的归来。
在前方，在水草最肥美的地方，还有屠宰的命运在等待着鸡鸭牛羊的成长。
蜗牛太慢了，怎么也赶不上那迁徙的刀光。
5
所有的动物，都把房舍修建在不能移动的地方。
唯有蜗牛，把自己的房屋坚定地驮负在背上。
动物们永远也不能理解，无论蜗牛走过的道路是短是长，蜗牛都是守着自己的家，迎接着每一天的日月星光。
只有蜗牛的家园，是生命真正的故乡。
6
没有谁能知道，一只蜗牛的移动，是疲惫还是安祥。
也从没有一只动物，能像蜗牛那样，沉睡在行进的路上。
7
一只蜗牛死了。
我相信死后的蜗牛，会像活着时驮着房屋一样，它的灵魂，会继续坚定地把一块碑驮在背上。
一只蜗牛所获得的自由，不需要减轻丝毫生命的重量。
（一百五十四）读加缪《鼠疫》有感
（一）
无论多可怕的瘟疫，终将会离去
唯有那可怕的人，我们无从逃避
（二）
或者，你杀了我
或者，我杀了你
然后我们共同宣布
战胜了瘟疫
（三）
当瘟疫来临的时候
我们在这里
当瘟疫离去的时候
我们还在这里
当一群人来临的时候
我们在问：这是哪里
当一群人离去的时候
我们依然在问：这是哪里
（四）
就在我们生活的地方
瘟疫修筑了天堂
瘟疫建造了地狱
（五）
被瘟疫夺去的生命
还未说出的话语
是这个人间，最刻骨铭心的默契
（一百五十五）一座桥的黎明与黄昏
1
守着一去不复返的流水，一座桥是孤独的。
当一个人从桥上走过，再也不归来，一座桥便陷入了更深的孤独。
2
此岸和彼岸都很喧闹。
此岸和彼岸的人，都把最珍贵的旅程，遗忘在了一座桥上。
3
桥本来是没有门的。
当桥的这头和桥的那头，有了把守的人。
上桥和下桥，就充满了无尽的神秘与风险。
4
每一座桥，都是为了负重而生。
清晨时驮负起朝阳，黄昏时驮负起月亮与星辰，深夜时还要驮负起千万人的梦。
桥的每一个日夜都无比沉重，直到倒塌的那一天，崩溃的岁月还会成为一座桥永久的重负。
5
在桥上穿梭的生活，把彼岸的泥土，当成了一个匆匆忙忙的目的。
6
当桥上出现了一双徘徊的脚印，必然有一个生命正在没有路的地方苦苦挣扎。
此时的流水是痛苦的，此时的清风是悲凉的。
但没有一个人，会去留意一座桥，沉默不语的忧郁。
7
爱情与友谊，在一座桥上握手相聚。
交错而过之后，桥下的流水，便开始昼夜不息地测量，爱情与友谊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8
桥的连接与分裂，都取决于桥上的人，行走的方向究竟在哪里。
9
你在此岸的话语，我在彼岸的叮咛。
被刻在一块石头之上，立成了桥头的一块碑。
在水花四溅的日子里，你向着这块碑祭奠我，我向着这块碑祭奠你。
10
你走上了桥，我也走上了桥。
我们在桥上相遇。
可是，我和你该继续前行，还是该各自回头。
11
川流不息的桥啊，在人流散尽之后，空空如也。
即便桥下的水流，今日和昨日，发出的也是不同的呜咽。
12
一个横刀勒马的人，占领了一座桥，也阻断了一座桥。
风与流水，在询问着一座桥，挺立还是倒下，各自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一百五十六）屈原的疑问
1
屈原本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他选择了与一条河流和一片土地一起自杀
而成为了一个再也死亡不了的符号
不停地划着一艘龙舟，漂浮了千年也未能找到入海的水流
不停地吃着一枚粽子，吞咽了千年也未能喂饱饥饿的咽喉
所以屈原一直很瘦，瘦得只剩下皮包的骨头
2
只要天问还没有答案
屈原就不会安息
他躲在水的漩涡里，他藏在山的岩石后
你寻找不到他的墓碑，你挖掘不到他的棺椁
但只要还有一条鱼需要呼吸
但只要还有一只鸟需要飞翔
在水面和云端之上，你都能看见他一闪而过的眼眸
3
在上下求索的道路上
屈原还在不停地走
路边的水太污浊了，洗不干净他风尘仆仆的衣袖
路边的泥太肮脏了，承载不了他气若游丝的魂魄
我只能用一张纸把他卷起来，烧成灰
让他在我的泪水里消失
虽然苦涩了一些，但那里有谁也发现不了的纯净
4
屈原是一个生死难忘的朋友
每年的五月五日，他都要还魂一次
来看一看他牵挂的人
是否还有一双未曾沾染血迹的手
尽管他腰佩长剑，但屈原死的时候没有流血
他的头颅还在他的身躯之上
你只要去到河流边上
在起风的时候，你就能听到他的问候
5
没有一片泥土能够生长芝草香兰
天上的雨和地上的泥都太贫瘠了
从不生病的屈原，治疗不了病入膏肓的大地
他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时候
化为一粒种子，钻入大地的内心
而我在等待着，一个名叫屈原的人能够生根发芽
6
我知道，屈原早就疲惫不堪
他行走的道路太过漫长，漫长得没有终点
他游动的水流太过蜿蜒，蜿蜒得不能到达大海
屈原甚至没有一个家，他在风雨之中没有栖息的地方
我认识的屈原是一个孤苦伶仃的人
我想把他搂入怀中，给他一点无人能及的温暖
7
看哪，河岸之上，旌旗又在招展
听哪，水流之中，又有锣鼓喧天
我们用一颗虔诚之心
再一次打扰了魂无所依的屈原
8
来吧，屈原的骸骨
你到底愿不愿意上岸
来吧，屈原的游魂
你究竟愿不愿意登船
我在岸边搭建了一所茅庐
我在船上张开了一面风帆
（一百五十七）冰川
在每一块冰上
刻上晶莹剔透的文字
那绵延万里的冰川
就是大地辉煌闪亮的墓碑
（一百五十八）哭墙
在目光被阻隔、道路被阻隔的地方，连情感也要被阻隔。
尤其是我的悲伤，再也不能去面对心怀叵测的人。
我只能去面对一堵墙，让我的眼泪避开所有的探望，尽情地流淌。
我最崇敬的神灵在这堵墙里。我最敬爱的祖先在这堵墙里。
我最渴望的天空和大海在这堵墙里。
唯有不能再前行一步的我，在这堵墙外。
我撞不破这堵墙，我推不倒这堵墙，我也进入不了这堵墙。
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哭泣呢。
这堵墙封印了我所有的希望，而让我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因为无比遥远而徬徨。
墙上早已印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像翻卷的波浪。
我的哭声，刚刚开始就被淹没在浩淼的海洋。
这堵墙比每一个人都要寂寞，这堵墙比每一个人都要疯狂。
最卑微和最高大的人，都在一堵墙的回声里，领悟了神圣的悲伤。
这是一堵用石头修建的墙。这是一堵用眼泪灌溉的墙。
最坚硬的会变得柔软，最孱弱的会变得坚强。
哪怕身后有紧逼的刀剑，哪怕身上有一张挣脱不了的网。
但谁也剥夺不了我的高尚，我能清楚地看见，我的泪在一面墙上的反光。
面对这堵墙，我不愿回头。
要么让这堵墙倒塌，把我埋葬。
要么把我变成一块石头，把我砌进这堵墙的胸膛。
无论你作何选择，我都既是你的阴影，也是你的阳光。
这是唯一的一堵，我不愿去攀爬的墙。
墙上的泪痕太多，我的一颗心，抹不平那么多的哀伤。
这是一堵光洁如镜的墙，让每一个伤痕累累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倚靠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堵墙是否有边界。
如若我能流着眼泪，绕过这堵墙。
我是否能带领更多的人来到你面前，让你与他们一起哭泣。
用你的悲痛来安慰我们的哀伤。
这是属于你的一堵墙。
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被你深深地刻在了这堵墙上。
我们到来，寻找你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记起了被遗忘的过往。
（一百五十九）杯莫停
1
歌唱停下来了，吟诵停下来了。
我向你伸出的手停下来了，我走向你的脚步也停下来了。
全部都停下来了，只有我杯中的酒停不下来。
从清晨喝到黄昏，从黑夜喝到黎明。
你还想听到我说出的话语么，你还想看到我向你表露的感情么。
你是否同意一切都在酒中，像眼睛一样明亮，像眼泪一样浑浊。
2
我还像酒一样清醒，而你已经醉了。
我再一次斟上的那杯酒，漂荡着像你一样不省人事的日月星辰。
我们的心在发光，也在一波涟漪的荡漾中破碎。
这是最真切的一个你，这是最模糊的一个我。
3
我们碰杯，看着对方的倒影，把自己一饮而尽。
可是我和你都没有消失，我们紧紧抱着彼此的臂膀，就像紧紧抓住正在消失的世界。
没有甘甜的果实聊以解渴，没有鲜美的食物赖以充饥。
我们用一杯酒，不停地洗涮自己的身躯，把血肉筋骨洗得闪闪发光。
只要那杯酒不会腐烂变质，我们的沉醉就会获得不朽。
4
你问我，此时此刻，我们是情人还是爱人。
我问你，下一杯酒，我们是分开还是同饮。
在一杯酒的故事里，我们还能写下几许春秋，几番深情。
我与你只能以酒相赠，难道你还要在酒中，再泡上我们的一颗心。
5
莫如，你和我都把眼泪止住，面露笑容，各自化成一杯浓淡相宜的酒。
互相把对方一饮而尽。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清晨，这就是我们最后的黄昏。
（一百六十）审判日
1
你不知道是谁要指控你。在你惊魂未定的时候，对你的审判已经开始。
你所认识和你不认识的人都会到来，他们要来听你最后的声音，他们要来看你最后的沉默。
在你拉开胸膛，打开心扉的一瞬间，关于这场审判的所有证据灰飞烟灭。
你为所有的旁听者垂泪，但旁听者却认为你是在为自己伤悲。
2
爱你的人和恨你的人都要审判你。
他们并不关心是该把你送上天堂，还是该把你送进地狱。
他们只在意你的命运，是否能成为被他们所左右的秘密。
对你的审判，是各种算计和阴谋的试探。
他们不知道，你早已舍弃了命运，而成为了你自己。
3
接受审判的时候，你并没有死去。
但你也没有向他们宣称你还活着。
你用注视着自己活着和死去的方式，让这场审判得以顺利进行。
活着时，你未曾向他们乞求天空；死去时，你未曾向他们乞求土地。
你的身躯就是你的棺木，你的灵魂就是你的旗帜。
在他们到来之前，你已然自己审判了自己。所以在他们到来之后，你能够坦然地沉默不语。
4
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审判。
他们对你的裁决，就像太阳的落下，没有人能阻止黑夜中月亮的升起。
他们想窥见你的内心，却提不出一个可以让你回答的问题。
他们的讨论全都和你无关，在既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中，没有人注意到，你和自己的窃窃私语。
5
你早已猜中了审判者们因何而犹疑。
命令你继续活着，他们会惧怕你在大地上耕种的工具。
命令你立即死去，他们又织不出一件能让你穿戴整齐的外衣。
他们把你的透明理解为赤身裸体。
无论你活着还是死去，你的灵魂都会触及到他们视若珍宝的面具。
6
他们甚至不知道，要不要给你一把椅子，让你坐下，还是要给你一根柺杖，让你站立。
在他们的热情和冷漠里，你四处游荡，把审判你的神圣之地，变成了无比广阔的原野。
7
这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审判。
你还能让你的生与死一直停留在这里。
更多的旁观者还在聚集，但你已经离去。
你要到另一个地方去寻找自己。
在你归来之时，你要站在审判台上，告诉所有的审判者和旁观者，你的肉体和灵魂，有和他们不一样的意义。
你会和他们一样活着。你会和他们一样死去。
（一百六十一）人体绣像
1
你把我身上最柔软的舌头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
我潜藏着的语言成为了利器，我的嘴唇不再需要深思熟虑，那是我身上仅有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你的亲吻在我的伤口里溶化，可我不能对你说出一句感激的话语，我怕我的舌头会伤害你的脸颊。
2
你要用针线，缝合我身上的每一道伤痕。
这是我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壮观的一场刺绣。
生命的全部故事被铭刻在我的身上。
我的身体在一夜之间，嬗变成一件包罗万象的纪念品。
你想起我的时候，其实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3
你高超的技艺，让我的身体日日夜夜被缝缝补补。
生命成了穿透我肌肤的针，岁月成了扎进我体内的线。
你含辛茹苦的抚慰着我，把我变成了一只不会破壳的茧。
我身上的图案，是要伴随我一生，无法破解的神秘象征。
4
在你不停刺绣的过程中，从我身上滴出的血，干枯成了包裹我的铠甲。
我让自己一天又一天长出坚硬的壳。
而你在孜孜不倦地剥开我硬化了的茧与壳，让柔嫩的地方袒露出来，给我绣上比世界更为复杂的花纹。
我耗尽了你的精力，我也吮吸了你全部的疼痛。
这就是两个生命相亲相爱的宿命么，一个生命殚精竭虑，把另一个生命隐藏得面目全非。
5
我披着你赐予我的满身锦绣，屏住了呼吸，悄悄地注视着你。
就在刚才，你在我的肩膀上，刺了一座高不可攀的绝壁悬崖。
现在，你就伏在我的肩上，仿佛再往前一步，便是不见底的深渊。
6
直到我从一面镜子里，看见了我从头到脚的繁复刺绣。
仿佛每一根线条都在把我切割，我感受到了断裂的剧痛与冰凉。
我也猛然惊悟，你对我的刺绣，是把你的生命交付给了我。
你的目的竟然是让自己消失。
你让我更完美，掩盖你的消失，以及你消失之后所隐含的全部秘密。
（一百六十二）镜子里的历史
1
千年前，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说过，历史是一面镜子。
这个非常聪明的人没有想到，历史会被装进镜子里。
让真实的变得虚幻，让虚幻的变得真实。
2
站在镜子前，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看见了历史。
但镜子是会破碎的，没有人去追问，镜子破碎之后，历史去了哪里。
3
我想去触摸历史的温暖，却碰到了一面冰凉的镜子。
我的影子和历史的影子，看似交织在一起，其实已被深深地阻隔。
我的血在历史的门外流淌，我的泪在历史的窗外冻结。
我居住的地方，历史早已经断裂。
但我还不能离去，我的影子还依恋着一面冷冰冰的镜子。
4
没有人能告诉我，应该把镜子安放在哪里。
把镜子安放在我的餐桌上，一碗粮食会成为我饥饿的历史。
把镜子安放在我的床沿边，一个梦幻会成为我昏睡的历史。
把镜子安放在我的洞房里，一场爱情会成为我悲痛的历史。
即便我把镜子带进坟墓里，我的腐朽也会成为继续折磨我的历史。
5
我在镜子里游荡，但镜子里没有一个属于我的故事。
我在镜子外生活，但我的人生无法与镜子溶为一体。
你告诉我，还有我的影子在跟随着我。
但影子成为历史，却让我充满恐惧，仿佛我的光明和我的黑暗，都在对我进行不可逃避的捕猎。
6
让历史在镜子里舞蹈吧，我是一个对镜自怜的过客。
让我在镜子里舞蹈吧，让历史成为穿透我的一缕光，或是吞没我的一片黑。
7
镜子里的故事不可记录，所以我要把镜子外的生活隐藏起来。
就像我埋葬一个又一个的人，让他们躲避在历史的烟尘之外，在来年的祭日，我会为他们献上一杯真实的酒。
而在镜子里倒下的人，他们的血落不到地面上，我会把我的影子交给他们，看着他们把我撕碎。
8
在一个狭小的角落，我因为得到了一面镜子，而拥有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我可以锁上门窗，把春夏秋冬都呼喊成我自己的名字。
我可以遗忘世界，我可以遗忘历史，但我遗忘不了我自己。
我唯一的困惑，是我该听从镜子里的那个我，还是镜子外的那个我。
（一百六十三）一望千年
1
千年前的人，还有什么心愿未曾了结，要把目光投到千年之后。
千年后的人，还有什么疑问未曾解开，要把目光投向千年之前。
2
你从千年前开始走向我，我从千年后开始奔向你。
我们的音容笑貌，在途中会改变得面目全非么。
我能够与你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惊喜地相遇，还是我注定要与你擦肩而过。
你走向了越来越青葱的岁月，而我则投身于古老的怀抱。
3
我的目光，被一双手叮叮咚咚地弹响。
那是一根让我的眼睛刺痛的弦。
我逆流而上滚落的泪珠，会被岁月所珍藏，成为送给你的宝贵礼物么。
而你的目光，在射中我的那一刻，会坚毅还是脆弱。
4
我们彼此的凝望，都在寻找一副敞开的心扉。
你所经历的那么多日升月落的时光，会把我淹没，成为我的光明和我的黑暗。
我和你是心心相印的，你的血会注入我的体内，成为我继续流向大海的河流。
在浪涛翻卷的那么时刻，我的目光是一根牵挂着你的绳索。
5
你的眼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滋养我的甘甜在这口井中，让我如临深渊的恐惧也在这口井中。
我能否让其他的水流也进入这口井中，让你面对天空的倒影有不一样的清澈。
6
我在你的眼睛里濯缨濯足。
现在，我睁开了我的眼睛，我想让你到我的眼睛里，洗净你身上千年的尘泥。
7
我们的对视太疲惫了。
让我们把眼睛停留在鲜花、绿叶和摇曳的草茎上。
那里有和眼睛一样洁净的露珠，即便你还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你的泪也会因为露珠的光华而不再浑浊。
而我，会吮吸你的甘甜，依偎在你的胸膛。
8
千年的岁月很长，而千年的目光很短。
当我们的视线缠绕在一起，我还未曾苍老，你也依然年轻。
（一百六十四）看戏
1
喜欢看戏的人很多，喜欢演戏的人更多。
我们被舞台上的故事感动，而对舞台下的故事无动于衷。
2
终要谢幕的故事，被称为戏剧。
永不谢幕的故事，被名为生活。
3
我们忍受不了一个虚假的故事，我们更接受不了一场真实的生活。
4
戏剧中的每一个段落，其实都在切割完整的生活。
我们用这种方式品尝生活的滋味，如同咀嚼食物，嚼得越碎，越能填饱饥饿的肠胃。
5
生活中的废话，被写进戏剧中，成为了不容篡改的经典台词。
6
看不透生活的人啊，不要轻易说你看透了一出戏。
在舞台闭幕的时候，你的生活已经拉开了你逃避不了的帷幕。
7
你可以看自己喜欢的戏，凭自己的兴趣选择舞台上的剧目。
但你用生活演绎的戏，你无法挑选你喜欢的观众。
8
对生活的记录，是人世间最沉重的一个剧本。
沉重得一旦开始，便没有人能够结束。
9
把欢笑给了喜剧，把哀伤给了悲剧。
再没有什么能给生活之时，最意味深长的沉默便可以登场。
10
书写自己的生活，已经疲惫不堪。
所以每一个人都只能在别人的戏里，成为顺水推舟的演员。
11
在生活里无话可说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求助戏剧里滔滔不绝的台词。
12
不论是古代的故事还是现代的故事。
任何舞台，都要被我们的生活包围着，才能演出。
13
因为爱你，我要成为你故事里的一名演员。
我全部的命运，都是为了迎接你的开场和你的谢幕。
14
演员和观众的区别，在于那一滴眼泪。
一个流给自己，一个流给别人。
15
曲终人散之时，戏剧和生活终于密不可分。
（一百六十五）童年的黄昏
年纪还小的时候
每日清晨，我都是恍惚的
朝霞和彩云，不能带给我苏醒后的温存
因为我睁开眼睛
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开了家门
我和姐姐，每天都盼着夕阳西下
虽然黑夜即将来临
我们不能再四处奔跑着玩耍
但劳作了一天的爸爸妈妈
马上就要回到空荡荡的家
在爸爸妈妈抖落一地的尘沙里
我和姐姐会笑成一朵不知疲倦的花
直到有一天，我发觉自己已经长大
在一个黄昏，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
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
我多想回到还未长大的童年
看一看正在餐桌前寻找酒杯，准备喝上一口的爸爸
还有正在厨房里，忙碌得不可开交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