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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河锋     幻海洗剑录txt下载     幻海洗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剑出鬼神惊

    随着他们的到来,城下的大军让出了一条通道,放任他们走到兵阵前头。离着玉门关有三四里远。

    夏朝诸人望着高耸的雄关,百感交集。

    入了此关,就是中原。

    留在关外,就是黄沙大漠,异邦他乡。

    炎教圣女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过来。

    她看着面有倦色的众人,目光在穆宫渺和艾莉斯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中原人,还有力气决斗吗?”

    方奇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圣女有心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云羽落跟着说了句,“天黑之前就能结束。”

    炎教圣女拍手道:“好好好,早点结束好。我最不喜欢拖拖拉拉的磨人精了。”

    书院大宗师公羊善走近前来,他面容清瘦,长袍宽袖,散发出儒雅的气质。

    “圣女今日留得一线,他日相见,我大夏儿郎必报之以礼。”

    炎教圣女忙敛容作了一揖,“公羊先生客气了。”

    公羊善微微颔首,“小辈们自分胜负,我先回城了。”

    总得有人给玉门关传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此刻也只有他能来去自如了。

    说罢,公羊善长袖一挥,腾空而起。武道之意幻化出三个斗大的文字,环绕着他周身,熠熠生辉。

    看着他就像御风而行的仙人,不一会入了城中。

    城头上一阵喧哗后,似乎多了很多人在观望这边。

    走了个大宗师,炎教圣女乐得清静。现在双方各有一个大宗师压阵监战,更显公平。

    她朝方奇拱了拱手,回到阵中。

    很快,一个粗壮的汉子走出来,也算是见过面的熟人了,炎教圣卫安德斯。

    他走到大军阵前一里远才站定,举手遥遥指着夏朝众人。

    方奇的目光在墨白、苏蓠、云羽落三人身上打转。

    抱剑而立的云羽落开口道:“我先来吧。”

    说着大步迈出,越走越快,脚尖渐渐离地,几个起落间到了安德斯面前。

    安德斯咧开大嘴,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给大爷安德斯报上名来。”

    “青云观,云羽落。”

    云羽落面色平静,手轻轻放在剑柄上,“出招吧!”

    安德斯从腰间取下长鞭,这条一丈长的鞭子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骨头串成,有棱有角,阴冷可怖。

    他也不再多言,手腕一抖,长鞭仿若有了生命,鞭头昂起,扭动着往前窜出,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安德斯修习的也是火焰之意,劲力加注间,长鞭散发红光,犹如金蛇狂舞,划出数十道红色光线罩住云羽落全身。

    云羽落的衣衫无风自动,淡淡的青色光芒透体而出。右手一拉,剑鞘处发出龙吟虎啸之声,炫目的光华乍现天地之间。仿佛他拔出的不是剑,而是一道光芒。

    紧随着剑光亮起的还有一股喷薄而出的浩然正气。洋洋汤汤如大江奔流,堂堂正正如高山巍峨。

    若是人间多不平,自有横眉一剑,剑出鬼神惊!

    安德斯的鞭影之光顿时变得如同风中残烛,消融在浩大的剑意中。

    云羽落的剑势未停,破竹般一往无前,大地黄沙被斩出一道深深的垄沟。

    安德斯拉回鞭子,飞舞出一个又一个小圆圈,,疯狂地拍打着隐隐化形的剑气。他硬是不肯退避,大吼着击出拳头,堪堪把最后一缕近在眉睫的剑气击散。

    西域营帐前人头涌涌,都抢着观望宗师之战。

    苏念璇悄悄靠近陈无忌身边,“无忌师兄,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呢。”

    陈无忌笑道:“我眼神不好,看不清楚自然不紧张。”

    苏念璇皱眉看着他,“你的伤势严重到如此地步了?”

    陈无忌道:“还活着就不错了。”

    苏念璇忧心忡忡,好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如你随我去京城,我帮你找名医。”

    陈无忌摆手道:“不急,你来得正好,就替我说说战况如何吧。”

    苏念璇重新把目光投向远处,低声道,“这个青云观道长的武道之意好生了得,修的竟是浩然正气。”

    “这种蕴含人间正道的意境最难融入武技,若是练到圆满,踏入大宗师境界也是指日可待。”

    陈无忌点头道:“他是九天的师傅,当然是一个厉害的人。”

    身处其中的安德斯想必是对这点最有感受的人。云羽落的剑意饱含正道之威,每一次攻击都带来强大的镇压,他越打越憋屈。就像一个顽皮的孩童遇上不停讲道理的老先生,慢慢地变得没脾气,有劲没处使。

    安德斯惊觉不能任由自己的气势一再弱减下去。他抬手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食指,随即将流出的鲜血往长鞭上一抹。

    再混合武道之意,长鞭红光骤盛,噼啪有声。

    血祭火神。

    炎教秘法。

    安德斯跳跃起来,快如鬼魅,围着云羽落化出层层幻影。手中长鞭嘶嘶作响,也不知道他在一瞬间挥动了多少下。纵横交叉,层层叠叠,数不清的尖锐线条从四面八方向云羽落切割包围。

    云羽落神色多了些凝重。鞭影万千,热浪火红,当中又夹杂着血腥之气,丝丝点点的火星无孔不入,杀机处处。

    云羽落横剑于眉,催动真气流溢,淡青色的气罩护住全身。然后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大敌当前,他居然看都不看。

    幸好观战的人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动作。不然非要为他的大胆惊呼不可。

    安德斯却看在眼中,喜上心头。空着的左手悄悄缩在身后,并拢食指与中指,弯曲其余三指,作了个指剑,伺机欲动。

    云羽落的护身气罩被万千鞭影击打得动荡不稳,他不急不徐地将横着的长剑一挥,厚重如山的剑气以长虹贯日的气势破空而去,准确地击中安德斯的真身。

    安德斯闷哼一声,身子在半空中倾斜出一个诡异的角度。云羽落的剑气擦着他的腰间直上云霄,天空中亮光一闪,有若闪电划过。

    安德斯的反应很快,不但卸去了大部分的剑气,而且长鞭回旋,藤蔓般缠上了云羽落的剑身,双方力量拉扯,让他稳住了身形。

    云羽落冷冷说了声,“破!”

    剑光大盛,安德斯的长鞭段段碎裂,砰然四散。

    安德斯倒飞三丈,安然落地。

    云羽落肩膀一摇,噔噔噔退了三步。

    远处的陈无忌看见两人分开对峙,便问苏念璇,“是云前辈赢了吗?”

    苏念璇有些迷惑,“那个炎教圣卫的兵器都断了,应该是我们赢了吧。”

    她扭头去看炎教圣女。

    炎教圣女正笑盈盈地问身边的赛提大祭司,“大祭司,胜负如何?”

    赛提大祭司平静地说道:“打和了。”

    炎教圣女望向方奇。

    方奇的脸上保持着乐呵呵的笑意,“是打和了。”

    众人一阵哗然,无论是夏朝这边,还是西域的人,都有些诧异。毕竟看起来是云羽落占了上风。但两位大宗师作出的评判是不容置疑的。

    远处的安德斯嘿嘿笑着。云羽落沉默了一会,转身往回走。他的肩膀上有一滴鲜艳的血痕。

    那是安德斯手指的血,他在长鞭碎裂的同时,以指为剑,血珠带着劲力打中了云羽落的肩头。

    第一战,的确是打和了!

第四十五章 双娇

    等到云羽落回来,众人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的疑惑烟消云散。

    方奇心中略有失望。不过他没有责怪云羽落,反而用嘉许的态度对云羽落点了点头。毕竟不能打击士气,而且平手总比输了好。

    云羽落显得很平静,面色如常地朝方奇施了一礼,抱剑站在墨白旁边。

    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这些炎教圣卫还真是有些不平常的手段啊,不可小觑。”

    云羽落道:“嗯,等会你也要留意,他们可能有突然增加功力的秘法。”

    两人就像平时一样休闲地聊天。

    云羽落在山中修心多年,莫说刚才只是打平,就算是落败了,他也能以平常心一笑置之。

    墨白知之甚深。

    后面的苏念璇低声对陈无忌说道:“真是想不到啊,云道长在最后关头的防守出现了一丝漏洞。”

    陈无忌道:“对手能当上炎教圣女肯定有两把刷子的。你忘了那晚,一个罗烈就把我们一帮人打得满地乱滚了么?”

    苏念璇变得有些黯然,“可惜木长老没能回来,唉,都怪我那晚求她出手了。”

    陈无忌见她情绪低落,急忙转移话题,“哎,那边是不是又有人出来,快帮我看看是谁。”

    苏念璇赶紧打起精神,重新关注起战况。

    这一次,西域阵中走出来的是那个身材的高大女子。

    她散开的头发随风飞舞,五官分明,沉默而自信。露出的腰肢结实有力,全身肌肉紧绷,一望而知里面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最让人为止瞠目结舌的,是她倒拖着一把长柄巨斧,徐徐而行,气势迫人。

    陈无忌眯着眼问苏念璇,“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记得刚才圣女喊过她一次。”

    苏念璇道:“好像喊她做鲍娅,宝丫?宝雅?”

    “龅牙?”陈无忌笑道,“这名字倒是有趣。”

    立即又补充一句,“人却不太有趣,杀气真重。”

    前面的墨白摸了摸腰间的长刀,跃跃欲试。

    苏蓠用盾牌将他往旁边一拨,飘然走出去。

    天威府是网罗天下高手的朝廷机构,对任何一个门派都有压倒性的优势。它专门有一个部门培养人才,这个部门称为玄武营。里面有各个流派的宗师倾囊相授武功心法,还有各种江湖上难得一见的武技秘笈。这么多年下来,渐渐形成了一套可攻可守长于群战又适合单挑的功法。

    盾刀合壁!

    苏蓠正是出自天威府玄武营的佼佼者。

    她左手的方盾上宽下窄,表面刻着云纹,通体黝黑,乃是用深海寒铁所铸。

    她右手的刀,柄长两尺,刀身一尺。用于马上可能显得稍短,但用来步战就显得刚好。

    两个雌豹般的女子互相报上姓名后,四目对视,眼睛里像要喷出火一样。

    鲍娅扭了扭脖子,长鲸吸水般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前疾跑几步,腾身而起的同时抡起有人高的巨斧,狠狠地对着苏蓠的头颅劈下来。

    这一斧力大势沉,破空劈下,竟带出雷鸣般的轰鸣声。

    苏蓠的刘海被劲风震荡得分向两边。面对着如此骇人的巨斧,她从容不迫地沉腰曲腿,手里的盾牌以向上撩的姿势迎上去。在碰到斧刃的刹那,她领悟自高山的武道之意澎湃涌出。

    巨斧劈下,方盾上挡,两股力量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

    没有想象中硬碰硬的巨响,大家都有点错愕。

    苏蓠吐气开声,大喊一声,“反!”

    她将盾牌猛地一挥,与斧刃摩擦出一道火花。紧附在盾上的武道之意一收一放,把巨斧的冲击力全部反弹回去。

    这时候才有一声如同半夜惊雷的巨响炸开。

    巨斧剧震,鲍娅差点脱手。自己的力量骤然间反弹回来,等于是自己打了自己一拳。她在空中连翻数个筋斗才卸去那力道。落地之际,巨斧扑地砸入黄沙之中,她握着长柄堪堪稳住身形。

    不给她喘息之机,苏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腾空跃起,抡着长刀高高斩下来。

    鲍娅长腿一踢斧柄,斧头从沙里跳出来。她双手握住柄杆,顺势跨步过旁边,腰肢用力,身子转了半圈。巨斧借着这个力量扬了起来,准确地磕在苏蓠的刀首。

    苏蓠将刀一收,左手挥动盾牌。砰的一声撞开斧头。

    两人甫一交手,就给旁观者惊天动地之感。

    刚才云羽落与安德斯的剑光鞭影绚烂有余,威猛不够。

    这两位女子反而都用上重型武器,虎虎生风,极具观赏性。

    远处的陈无忌为之咋舌,“这两个女人可真猛啊。”

    苏念璇也感叹道:“今日方知何谓巾帼不让须眉!”

    陈无忌摇头,“不不不,我还是宁愿看你拿绣花针,也不爱看你抡斧头啊。”

    苏念璇白了他一眼,“呵呵,我偏要抡斧头,回去我就叫天火山庄帮我打一把铁斧子,专门用来敲你的脑袋。”

    前面的穆宫渺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我忍你们两个很久了。叽叽歪歪,还没完没了。你们回得去吗?呆会鲍圣卫就一斧子劈死你们的苏将军!”

    两人愣了一下。苏念璇偷眼望去,好像四周的人都在关心着战斗,只有自己与无忌两人越说越偏。不由吐了吐舌头,煞是可爱,随即脸飞红霞。

    陈无忌做了个鬼脸回应,“穆左侍你好大胆啊,竟敢咒苏将军死,呆会我一定要告你一状。”

    穆宫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这两人,重新望向远处。

    苏蓠与鲍娅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鲍娅受了第一斧的教训后,小心谨慎地试探了一会,还真被她看出了门道。她发现苏蓠虽然可以用盾反弹力量,但消耗的武道之意会是反弹回来的力量的两倍甚至更多。

    一念到此,她豁然开朗。

    鲍娅放开了手脚,用的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直来直往,以硬碰硬。而且她有了准备,就算发出的力量被反弹回来,她也可以及时卸去,或者直接承受住。

    苏蓠一度陷入了被动,但是几个回合后,她也立即换了打法。

    她不再徒劳地反弹鲍娅的打击,而是发挥了盾守刀攻的灵活性,每次用盾挡下鲍娅的攻击后,都马上挥刀反击。

    鲍娅的巨斧实在太沉重了,虽然她天生神力,又有武道之意加持,但是气力损耗的速度已经快得超过她的预计了。

    她决心速战速决,一力降十会!

    鲍娅双手高举巨斧,像盖房子的人打木桩一样,一口气劈出上百道斧影。

    苏蓠当然举盾挡住,但鲍娅疯狂地劈落一斧又一斧,震得她连连后退。而鲍娅抡着斧头追上去,继续不停地砸她的盾牌。两者碰撞,发出咣当咣当的轰鸣巨响。

    观战的众人虽然离着有一里多远,但还是被这声音震得耳朵里嗡嗡响。功力差点的人,甚至觉得目眩头晕。

    苏蓠手臂发麻,退出十几步后,终于,再也握不紧盾牌。

    已经布满纵横交错的凹痕的方形盾牌,在激烈的击打下旋转着斜飞出去。

    鲍娅毫不犹豫,扬手又是一斧朝着苏蓠的天灵盖劈下!

第四十六章 两个很快的男人

    盾牌脱手,巨斧当头。

    苏蓠从没有遇到这么命垂一线的时刻。

    她只有握紧手中的长刀。

    电光石火之间,她作出的选择不是举刀去挡,因为她知道力量对比悬殊,用刀去挡高高劈下的巨斧只会更加被动。

    她当机立断地将刀往沙地里一戳,以刀尖为支点,身体如迎风摆柳,轻飘飘地擦着巨斧落下的劲风,整个人划出一道弧线,来到了鲍娅的身后。

    身形未稳,立即抽刀扬起。当她在刀风的带动下调整好姿态,长刀正划起一个半圆到达顶点,没有半点犹豫,迅猛地朝鲍娅的后脑勺斩去。

    鲍娅看到她以刀撑地闪避,立即收起部分力量。巨斧带着惯性重重地砸在沙土里,黄沙激溅炸开。后脑劲风已到。鲍娅也是个果决的人,顺势弯腰低头,两手握着近乎直立的斧柄,身体飞旋了一圈,刚好躲过苏蓠的身后一刀,又蹬直长腿踢向苏蓠腰间。

    苏蓠冷哼着提刀削去。不想鲍娅踢她只是个虚招,实际是借力猛地拔起沙里的巨斧。

    下一个瞬间,苏蓠的长刀停在鲍娅的心口前,寒光吞吐。鲍娅的巨斧停在苏蓠的额头上,如山压顶。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沉重地喘息着。

    这一场战斗,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炫目的武道之意呈现。纯粹是简单的厮杀,粗暴的力量碰撞。

    远处的炎教圣女拍手道,“精彩!精彩!”这一次她不再问身边的赛提大祭司,望着方奇问道:“方老先生,这一局又该如何啊?”

    方奇道:“还是算作平局如何?”

    赛提大祭司微微颔首。

    炎教圣女笑道:“看来你们中原人也不是很强嘛。”

    方奇不说话,但他脸上的笑纹总让人觉得他一直在笑。

    墨白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换句话说,是我们只要赢一场就可以了。圣女可别反悔哦。”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在那里扭腰、压腿,活动筋骨。

    毫无疑问,他就是下一个上场的人。

    穆宫渺嘴角一撇,“木龙山的人就是喜欢装模作样。”

    易无期转过头来,扬起小拳头,“再多嘴,看我不把你的头打爆?”

    穆宫渺缩了缩脖子,犹自嘴硬,“打啊,看谁打爆谁。”

    陈无忌瞪着两人,“行啦,行啦,都少说两句。”

    炎教圣女遥遥一笑,挥挥手。一个瘦削的男人越众而出。

    此人鹰鼻薄唇,留着奇怪的发型,半边短半边长,长的一绺垂下来遮住了半幅脸。他一边走,一边将头一甩,那绺发丝跟着甩起来,露出他左脸颊上一道斜斜的疤痕。

    这甩头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然是做惯了的。

    墨白看着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之君?”

    那个叫做之君的男人摸了摸脸上的刀疤,神色怅然,似乎陷在某个回忆中,长叹道,“十年了。想不到还有中原人记得我的名字。”

    墨白的目光冷硬如箭,“那你认不认得我?”

    之君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叫墨白。”停了一下又补充,“是她的师弟。”

    墨白仰头笑道,“好好好,今日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你的魔刀。”

    说罢他连刀带鞘将手里的陌刀朝远处掷出,跟着一拂衣衫,提步急奔。他的速度极快,却又偏偏让人看得很清楚,姿势优雅如闲庭信步,轻松追上自己的兵器,再轻轻抽出细长的陌刀,潇洒地划了个交叉。

    刀光雪亮,强大的武道之意瞬间涌现在他面前,幻化出一条滔滔大河!

    墨白随即反手执刀于身后,飘逸似仙人,踏浪逐波,踩着有如实质的水面来到决斗之地。

    那边的之君自然不甘落后,甩甩头发,拔出两把弯刀在手。轻描淡写地挽了几个刀花后,踏步上前举刀劈下。

    呯!他刀气所落,激起黄沙一片。在他武道之意的加持下,飞扬起来的沙子凝固不动。随着刀气延伸,立即形成一道长长的沙墙。

    之君昂首跳上这一丈多高的沙墙,双刀一分,如大鹏展翅。很快就奔跑到墨白面前。

    长河、沙墙凝聚出来后久久不散。

    观战的双方,不分敌我,齐齐爆发出赞叹之声。

    这两人的出场方式实在太酷炫了。

    易无期来到陈无忌身边,“师兄,看刚才的样子,我师傅似乎与那炎教之人相识以久。”

    陈无忌道:“不止如此,我听那意思,好像那人与我师傅也有点故事。”

    易无期的双眼燃点起旺盛的求知欲,“师兄,你有没有听叶师伯说起过什么啊?”

    陈无忌摇摇头。易无期思索着,“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之君这个名字。”

    另一侧的苏念璇满脸服气地看着他们,“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长辈吗?”

    易无期道:“只要不是大宗师出手,我师傅就死不了的。”话虽如此,她也终于将视线转到战场上。

    墨白参悟的武道意境是大海,出手就如掀起惊涛骇浪,陌刀斩出处,武道之意如汪洋大海,泛滥于天地之间。

    之君的武道意境居然不遑多让,他参悟的是黄沙大漠!弯刀划过后,像把大半个沙漠都刮了起来,遮天蔽日。

    两人的武道之意都宏大惊人,强强相碰,轰然有声。

    双方索性近身肉搏,互相之间出刀的速度快到肉眼不可见。沙尘、水汽中,只见两团光影时而碰撞,时而纠缠,时而追逐。不时有几道溢出的刀光如闪电往四方散去。

    苏念璇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你墨白师叔的大海意境真是太惊人了。”

    陈无忌还没回应,易无期先翻了个白眼,“不厉害怎么能做我师傅!”

    眼看那边的宗师打斗已经因为打得太激烈变得模糊不清,苏念璇干脆陪他们闲聊。

    “话说你们的大师姐参悟的是什么意境呢?我见到的每个人都说她很厉害。”

    陈无忌道:“你肯定猜不到。她参悟的瀑布之意。”

    “入门的第一天起,她就在山中的通天大瀑布下练刀。”

    “在瀑布的冲击下,从站都站不稳到一刀斩断急流,鬼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苏念璇叹道:“真想认识她啊!”

    陈无忌随口答道,“有机会的。”

    他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远处的宗师打斗似乎分出胜负了,比所有人意料中更加快。

    墨白背向之君而立,站得笔直,手中长刀斜斜指向地面。

    之君木然看着前面的背影,一缕被刀斩断的头发轻轻飘落他的肩膀,立即又被风吹走。他忽然咧嘴一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向远方。

    炎教圣女望着赛提大祭司。

    赛提大祭司沉默了一会,叹气道:“中原人,胜了。”

    夏朝众人爆发出欢呼声。

    方奇乐呵呵地对赛提大祭司和炎教圣女拱拱手,“承让,承让!”

    炎教圣女倒也干脆,吩咐身边的人传令下去,拔营,撤军。

    方奇也一挥手,示意穆宫渺和艾莉斯可以离开了。

    艾莉斯嘴角挂着冷笑,转头就走。

    穆宫渺大有深意地看了陈无忌一眼,跟着有些失魂落魄地往西域营帐去了。

第四十七章 一人独行

    翌日,陈无忌站在玉门关的城楼上,望着西边空荡辽阔黄沙大漠,思绪万千。

    风情万种的炎教圣女,层出不穷的炎教高手,惊天动地的大宗师之战,遮天闭地的巨型风暴,还有曾经生机勃勃的飞沙关。都随着黄沙下神秘莫测的幻海圣殿,成为被掩埋的历史。

    不知何时,易无期到了他身后,凝视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绞痛,忍不住唤他,“师兄!”

    陈无忌从回忆中抽离,转头对她笑道:“你怎么来了?”

    易无期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大清早你就瞎跑,我问了不少人,才知道你在这里。”

    陈无忌道:“来西域的日子不长,却像过了一辈子一样。大概我也没什么机会再来了,所以想着多看一眼这茫茫的沙漠。”

    易无期侧过头去,不敢让心中的伤感流露,“师兄,你这话我听得好不舒服。什么没机会来了,你可是我的师兄,天大地大何处你去不得。”

    陈无忌叹道:“师兄已经是个普通人了,回去见过师傅,还有掌门,我应该也要退出江湖了。”

    易无期眼里的泪差点要掉下来,她慌里慌张地转过身去,低声道:“师兄你不要瞎想,我是来告诉你,苏将军叫我们去这里的将军府议事呢。”

    这里的将军府并不是苏蓠的府邸,而是驻扎在这里的守军将领关复山的府衙。

    当陈无忌与易无期走进去,大厅里的人都在等着他们两个。

    飞雪城崔影嘀咕道:“废材的架子还真大。”

    墨白的目光立即冷冷地扫过来,吓得他低下了头,不敢再开口。

    陈无忌却充耳不闻,没任何反应,自顾自走到木龙山的桌前坐下。

    这里的设施比飞沙关气派多了,坐了二十几个人还显得很阔落。

    陈无忌默默看了一圈,坐在中央的玉门关官员们基本认得,然后发现方奇与公羊善两个大宗师没有来,在座的各门派嫡传弟子除了失踪的青云观九天,还少了一个人,那就是红袖坊的苏念璇。

    主位上的关复山将军却开口道:“好了,人到齐了。”

    他身材高大,样貌粗犷,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看着垂头丧气的万长青说道:“燕还山战死了,就由万统领说说到底飞沙关发生了什么事吧。”

    万长青缩头缩脑地站起来,“那个,我,我是按照朝廷命令督促各门派弟子协助燕还山守城,没想那天西域人竟然用黑火焚城,这火实在太过厉害,遇风即燃,无法扑灭。属下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撤离。”

    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在飞沙关的威风。陈无忌不禁在心里嘲笑不已。

    不想万长青说了一会,像是理清了事情,变得理直气壮起来,“都是燕还山自恃骁勇,贪功心切,带着他们去炎教的圣地幻海捣乱,才引来炎教圣女的报复的。”

    此话一出,各门派嫡传弟子都面有怒容。傲长空大声说道:“当初可是你万大人说要去刺杀圣女的呢!”

    万长青强自分辩道:“我是为了激励你们,又没有真的下令叫你们去。”

    座中一阵哗然。

    关复山喝道:“安静下来!飞沙关都丢了,再说这些有用吗?当时所发生的一切,我自会向节度使汇报,是非功过由朝廷来定夺!”

    坐在他左下方的苏蓠也淡淡说道:“不错,我们天威府也会直接面奏皇上,告知这里的一切。”

    她看着身边的一个瘦小的汉子,天威府在玉门关的负责人高龙,“高统领,玉门关与飞沙关的事宜一向由你负责,你写一份详尽的奏章给我带去京城。”

    高龙拱手道:“属下早有准备。”

    关复山道:“既然如此,飞沙关的事暂且不提。丢失疆土,我自会上奏请罪。下面说说你们这些人的去留。”

    他看了一眼苏蓠,“我与苏将军商议过了,各大门派这次损失惨重,实乃不幸。但在朝廷赏罚未下达之前,你们需要留在玉门关。除了一人。”

    关复山望着陈无忌,“木龙山的陈无忌在幻海中伤势过重,武功全失。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特许返回宗门。”

    陈无忌默默起身,行了一礼又坐下。

    关复山叹道:“陈小友,当日你途经此地,我看你意气风发。不想有此大变,你也无须沮丧。木龙山声名赫赫,定有办法让你重振雄风的。”

    墨白跟着说道:“无忌你安心回去,师叔替你在此完成朝廷诏令。”

    陈无忌苦笑道:“多谢将军的美意了,只是将军说我会重振雄风,好像是说我现在不举了似的。”

    众人哄然大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关复山赞赏地看过来,“还会说笑,看来你比我想象中坚强。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出门。凤凰谷的泺洛与楚洛泽追上木龙山三人,对陈无忌说道:“无忌师兄,留步。”

    陈无忌看着她们两个,有些迷惑,“怎么了?”

    泺洛说道:“无忌师兄,你的伤势实在罕见,不如取道凤凰谷,请我蝶莺掌门帮你看一看吧。”

    墨白也沉吟道:“无忌,她说得没错,蝶莺掌门是江湖第一圣手,你不妨考虑一下。”

    陈无忌摇摇头,“我感觉我的伤也不急在一时。况且路途遥远,我还是直接回木龙山吧,正好赶上过年。等我见过师傅再说。”

    泺洛还想说点什么,后面的雨吹雪大步走来。

    “无忌你多保重,最近中原也不太平,你路上多加小心。”

    雨吹雪成熟稳重的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激动,“无忌,我等着与你再次并肩作战。”

    陈无忌笑了笑,捶了一下雨吹雪的肩头,“放心,我会叫苏将军捎我一段路。”关于以后只字不提。

    正说着话,红袖坊的沐晓韵跑过来,“无忌师兄,我苏师姐找你呢。”

    陈无忌诧异地看着她。

    沐晓韵也不多说,“快跟我来,苏师姐要回京城了。”

    说着就拉起陈无忌的手往她来时的街口跑去。

    “咦,这两人怎么回事啊。”刚走过来的傲长空说道。

    几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迷茫。

    陈无忌也迷茫,他来到十字街口,先见到了方奇与公羊善这两位大宗师,然后是笑盈盈站在一乘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豪华马车旁边的苏念璇。

    今天她穿着色彩艳丽的宫装,显得高贵大方。

    陈无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苏师妹,你找我?”

    苏念璇道:“无忌师兄,有件事要告诉你。”

    陈无忌看了看木头人一样的两位大宗师,摊手道:“说吧,我听着呢。”

    苏念璇道:“其实,我姓方。”

    方是夏朝的国姓。

    陈无忌定住了,以前的种种猜想如闪电般掠过。果然,她是皇族的人。

    不,她应该是当朝三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会有一个红袖坊长老暗中贴身保护她,飞沙关城破后为什么会有两位大宗师前来救援!

    其中的关键就是她!

    陈无忌心头感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念璇,不,方念璇微笑着看他,摇曳生花。然后她转身走近马车,掀开门帘的刹那,又转过头来说了一句。

    “无忌,记得来京城找我啊!”

    陈无忌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报以淡淡的笑容,挥挥手,目送着她走进了马车里。

    方奇与公羊善同时朝着陈无忌点点头,马车夫扬鞭喝道:“驾!”

    车轮滚动,一行人渐渐远去。

    陈无忌呆呆地站了许久。

    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会是一个新的篇章。

第四十八章 木龙山

    木龙山位于夏朝越州北部,准确来说不是一座山,而是数十座独立的山峰的统称。

    有一条江水,发源于越州与洛州交界处,向南百里流经越州的州府所在地桂花城。

    这条大江是越州人去洛州京城的重要水路,时时有好友至亲在江边分离道别。再加上江水清澈见底,就像离人的眼泪般透明纯净,所以江名被取为离江。

    离江穿过桂花城继续南下五十里,就到了木龙山。

    陈无忌离开西域,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回到桂花城,又在桂花城租了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越州的山别有特色,多是石灰岩,独立如笋,故有绰约秀丽之美。

    在船上看去,两岸青山如画,山体千姿百态惹人遐想。恰逢雨天,灰白的岩壁上点点青绿,隐没在淡淡的云雾中,随处一眼都似见到一幅泼墨山水图。

    江水清可鉴人,群山倒影栩栩如生,船只像在青山顶上行走。自古便有诗句流传: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

    陈无忌却无心欣赏美景,一来住的年头久了,难免看得生厌。二来心中有事,思绪早飞去远方。

    顺水行舟,两个时辰后便到了长坪码头。

    岸上竖着一个高大的牌坊,中间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天南奇峰”,两侧有一副对联:一幅云间山水,半步岭上洞府。

    这便算到了木龙山的宗门所在。

    当然这里还是外围,离山门还远着。岸上还有一个长坪小镇,住了不少人家。这些普通人除了耕种捕鱼,还会做点小买卖。所以经常会有木龙山的弟子在一带走动。

    陈无忌远远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牌坊下。

    待船家靠了岸,道一声谢,陈无忌跳上岸去,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牌坊前。

    “师傅!”

    牌坊下的人是个美貌女子,里面一袭翠绿长裙,外面罩着白绒绒的羊毛披风,虽然不显得臃肿,但也遮住了凹凸有致的身材。

    不知道她站了多久,细雨打湿了她的发丝,流过她光洁的额头。但她全不在意,柳眉一挑,杏眼圆睁,“回来了?”

    “嗯。”陈无忌老老实实答道。

    这便是他的师傅叶潇瑶了。

    叶潇瑶走过来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怎么那么不小心?”

    陈无忌耸耸肩,“小心也没用啊。”

    叶潇瑶道:“跟我来吧!”

    说完转头就走。

    陈无忌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衣裳,耷拉着脑袋跟上去。

    一白一黑两道人影就这样在微雨中,一前一后走在石板路上,穿过小集市,穿过村落,穿过田野,走进群山之中。

    叶潇瑶不开口,陈无忌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想墨白与无期的传书一定早就传回宗门,想必他们已经在信上说得很详细了。

    两人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来到一个山谷中。迎面就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山不算高,直直地横在面前,岩壁如削,寸草不生,只有一些纵横复杂明暗交错的痕迹,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屏风。

    这山就叫做南屏山。山岩上那些痕迹是木龙山的先贤们留下的刀痕,蕴藏着深奥的刀意。

    为此山下特地用石头铺了一个大广场,方便木龙山所有弟子来此参悟。

    现在虽是雨天,也有不少弟子在广场上打坐,望着壁痕怔怔出神。

    叶潇瑶脚步不停,领着陈无忌走过广场,走进山脚下一个幽暗的山洞中。路上遇到的弟子们都恭敬地对他们行礼,叶潇瑶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其中不少人对陈无忌的突然出现感到惊奇。

    这个山洞不长,斜斜地穿山而过。山后豁然开朗,有很多楼房。是木龙山普通弟子居住之地。

    两人继续往前走,直接来到一座高山下。这山的山岭臃肿,有若馒头,岭上突起一个巨大的有棱有角的小山峰,从某个角度远望像是一个老人端坐于此,换一个角度却又像看到一个龙头。故而有人叫它老人山,也有人叫它龙头山。是木龙山的主峰。

    也是木龙山掌门的居住地。

    陈无忌暗暗有些诧异,想不到叶潇瑶二话不说先把自己带去见掌门了。他以为会先回一趟隐龙岩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到了山顶,见到了木龙山掌门万一尘。

    万一尘相貌古朴,作道人装扮,盘坐在蒲团上有仙人之姿。

    叶潇瑶拜见道:“师傅,请你为无忌把一把脉!”

    万一尘面带慈祥,“不必惊慌,无忌,过来吧。”

    陈无忌恭敬地跪着挪到跟前,伸出双手,“有劳师公了。”

    万一尘轻轻握住他的双手,两道柔和的劲力同时通过手腕间的力量进入陈无忌体内。

    陈无忌只觉得浑身暖洋洋,温和的气息在体内游走,奇经八脉烫贴无比。

    过了半炷香,万一尘松开两手,叹道:“无忌,你且将当日详情再说一遍与我。”

    陈无忌退到叶潇瑶身后,仔细地将幻海里发生的一切告知。

    万一尘道:“你能在大宗师的狂乱一击中活下来,可谓福大命大。想来与你吞食的阳极火玉有极大关系。”

    “我刚才在你体内感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武道之意互相撕扯争斗留下的伤痕。应该是本门的心法与阳极火玉以你的身体为战场发生了一场大战。”

    “你没有爆体而亡,必定是有外力助你缓解,然后有人给你喂了化功散。将你一身功力散去,才捡回你的性命。”

    陈无忌默然不语,当时他昏死过去,并不知道炎教圣女在临走前将一道有中和作用的功力打进他体内。他醒过来后就遇上飞沙关城破,来不及问泺洛与楚洛泽是怎么医治的,用的是什么药。

    但他知道万一尘此刻说的话多半是真的。

    叶潇瑶沉声道:“师傅,可有办法让无忌恢复武功?”

    万一尘道:“无忌的丹田已经崩碎,气海破裂。练武对他来说,就像用粗疏的竹篮去打水。难啊。”

    陈无忌神色黯然,不过他早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所以说不上有多惊讶或悲伤。

    叶潇瑶焦急地问道:“难道真没有办法了吗?”

    万一尘沉吟半响,“倒也不是全无办法。众所周知,练武一道,先炼体,再练气。聚气于丹田,再领悟武道意境筑于气海,大道可成。”

    “无忌想要重返武道,只有重塑丹田!”

    “只是再塑丹田之事,闻所未闻,我也没有头绪。”

    叶潇瑶眼里刚亮起的光旋又熄灭。

    室内一片寂静。

    万一尘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想有一人也许能帮到无忌。凤凰谷当今谷主蝶莺,若是能迈入大宗师境界,以她江湖第一的医术,或许会有办法。”

    叶潇瑶忍不住喜上眉梢,“蝶莺谷主与我素有交情,听闻她就快破境。我马上带无忌去凤凰谷。”

    万一尘道:“莫急,蝶莺谷主未必有那么快破境。而且无忌还得做好准备功夫,要从头练起,先修复经脉,提高身体强度。等到丹田所在产生感应,再去找蝶莺谷主也不迟。”

    “无忌,你筋骨已老,重新炼体的艰难可是大苦头啊!”

    陈无忌咬牙道:“师公,徒孙不会让你失望的。”

    万一尘欣慰地点头,“不错,你能有此毅力方可做我木龙山嫡传弟子。明天起,你可如英奇那般,到通天大瀑布下练功。我会与你师伯鸣空严明此事。”

    叶潇瑶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拉着陈无忌告退。

    出到门外不远,正巧见到鸣空匆匆而来。

    鸣空见到两人也是一阵愕然,“师妹你刚见过掌门了?无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潇瑶道:“师兄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

    鸣空却一摆手,“师妹啊,出大事了。”

第四十九章 龙隐于野

    鸣空长得十分健硕,腰粗体胖,站在那像座铁塔。他说道:“皇上对飞沙关失守非常震怒,已经下旨召集八大派宗师级高手及精锐弟子,年后要出征西域!”

    他看着陈无忌,“还有,无忌等人本来摧毁幻海圣殿可以得到大量功勋点,如今也功过两销了。”

    “无忌啊,最倒霉的是你,武功没了,奖励也没了。”

    陈无忌无所谓地耸耸肩,“捡回一条小命就不错了。”他心里有句话没说出来,如果不是碰巧公主方念璇也去西域游历,只怕这条小命就要留在西域大漠了。

    叶潇瑶便把借用通天大瀑布之事说了出来。

    鸣空大手一挥,“无妨,反正英奇不在山上。另有几个精英弟子我打发他们去南屏广场领悟刀意便是。无忌你可以搬到通天峡谷中来。”

    陈无忌有些奇怪,“大师姐不在山上吗?”

    鸣空道:“她奉掌门令外出办事了。好啦,我先去和掌门商议人手调度的事。”

    双方就此别过。陈无忌与叶潇瑶两人回到隐龙岩。

    这是一座奇特的小石山,远望像一个酒壶,山包鼓起如壶身,弯下一个弧度后有奇峰耸起如壶嘴。惟妙惟肖,得名壶山。更妙之处在于那壶嘴般的石峰下有一潭清水,虽知是地下泉水所聚而成,但看似是从壶嘴倾泻而来。大雨天观感更佳。因此算是木龙山的一处胜景。

    在壶身般的后山有一岩洞,冬暖夏凉,曲折幽深。洞顶上有一道巨大的凹槽,槽中石头起伏不平,如鳞片状。相传有巨龙从此洞飞出,直上云霄不再返,仅留下栖息过的痕迹。故名隐龙岩。

    叶潇瑶在水潭边修建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她不喜欢壶山这个名字,所以自号为隐龙小筑。

    她常年在此静修。今天外出这么久已经是她最近十年来出门最久的一次了。

    来到院子门口。叶潇瑶停下脚步,柔声说道:“徒弟,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开始练功。”

    陈无忌顺从地拜别。他的住处其实不远,转过弯,就在壶山前的一棵大榕树下,搭了一间小木屋。看着比普通弟子住的还简陋,但他乐在其中。这壶山一带算是属于他们师徒一脉的,其他分支的弟子不可轻易进来,清静得很。叶潇瑶的两个侍女也同时负担起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他觉得挺享受的,于是学着叶潇瑶的样子将自己的住所取名为隐龙居。

    算算日子,离开隐龙居也有半年之久了。陈无忌将单薄的行李往门边一扔,大咧咧地靠着门扇,凝望着壶山出神。

    去了趟西域,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山不像酒壶了,倒像一匹伏在地上的骆驼。那又斜又高的壶嘴不正是骆驼伸得长长的脖子吗?

    他不禁失声而笑,一个人乐了好久。

    酒与骆驼,都是西域大漠不可或缺的东西。

    陈无忌将视线投往右边,透过林梢,隐约可见一座小家碧玉般秀气的山峰。那里便是墨白与易无期一脉所在的北斗峰。

    不知道他们在玉门关怎么样了。

    陈无忌想了会,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放霁,风带微寒。

    陈无忌随着叶潇瑶来到大师伯鸣空一脉所在的通天峡谷。

    立在谷顶上看去,这个在群山间的峡谷,就像某位巨大的神人曾经插剑在此,拔剑而去后地上留下裂开的口子。

    离江在不远处分出一条支流到此,从谷顶上飞流直下,形成宽有十丈高达百丈的大瀑布。倾泻到谷底后形成湍急的涧水,一路奔流到峡谷另一端的地下岩洞中消失了。

    从谷顶沿着石级缓缓走下,远远便听见瀑布冲击在石头上发出的雷鸣般的声响。谷中尽是高大繁茂的大树,暗无天日。到得谷顶,抬头一看,天空只剩下一线裂痕。

    离瀑布还远着,山谷中的风便已把水雾吹了过来。

    陈无忌走几步就擦擦脸,手上湿漉漉的。

    叶潇瑶走在前头,身形窈窕。今日她穿着长衣长裤,一身劲装,散发出干净利落的气质。

    不多时,两人到了瀑布前方。这里有一块石壁将视野挡了一挡,瀑布的雷鸣声低了许多,水汽也没有那么重。于是山坡上修建了三间雅致的房子,专为大师姐毛英奇练功时憩息之用。

    此刻有两个侍女正站在门口处。

    “阿铭,阿茨!好久不见哈。”陈无忌大声叫道。

    那两位侍女都是二十岁上下年纪,眉清目秀,平时负责照顾毛英奇的起居。与陈无忌也颇为相熟。

    阿铭的眼睛十分灵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叶师叔,你吩咐的事情办好了。”

    陈无忌感到奇怪,“什么事呢?”

    阿茨掩嘴笑道:“无忌大少爷,当然是你的事啊。”

    叶潇瑶对阿铭阿茨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向陈无忌招招手。

    陈无忌不明其意。叶潇瑶已经提步疾冲,一拳打来。

    陈无忌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哪里避得过,惊骇欲绝地喊了声,“师傅!”

    叶潇瑶不为所动,一拳就将他到飞起。也不给他落下的机会,拳脚齐出,打在他周身穴道上。

    一边打一边喝道:“打散你的瘀血,修复你的筋骨经脉。”

    陈无忌昏头昏脑,像只飘来荡去的沙包,哪里听得见她说什么。周身骨痛欲裂,气血翻腾。只顾得上用手捂住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地乱喊:“师傅,不要打脸!不要打脸!”

    阿铭和阿茨在旁边笑得花枝乱展,更过分的是笑了一会后,一人拿出一把瓜子吃了起来。

    过了半刻钟,叶潇瑶收起劲力。

    陈无忌啪哒一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倒转了似的,不由自主张嘴哇地吐了两大口黑色的淤血。

    叶潇瑶拍拍双手,下巴一仰。阿铭和阿茨跑过来,将死狗一样的陈无忌拖进屋里。

    也不言语,两人三下五除二将陈无忌的衣服剥下来,仅留一条贴身短裤。然后抬起来,扑通一声将他扔进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

第五十章 通天之路

    木桶里是深黄色的药水。也不知道阿铭和阿茨用什么药材煲出来的,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温度又高,陈无忌一落入桶里就被烫得打了个激灵,人也清醒了几分,挣扎着想站起来。

    叶潇瑶一把按住他,“别动,乖乖泡着,让药力渗进去。”

    “这一副洗髓换脉金玉汤可是花了为师不少银子呢!”

    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很了不起很贵的药汤。

    陈无忌依言盘坐桶中,只露出脑袋在水面上。

    他很快便觉得周身毛孔张开,温热的药力丝丝渗进来,汇聚到经脉之中。这种感觉像是有人用羽毛轻轻刷过他的痒处,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大概过了半柱香时间,水温渐凉。叶潇瑶伸出手掌,按在陈无忌头顶的百会穴上。

    一股柔和的真气随即绵绵不绝地涌进陈无忌体内。

    陈无忌闷哼一声,身体摇动了一下。叶潇瑶的真气已经很柔和了,但对他的身体来说这始终是一股霸道的外来力量。

    他自身已经没有一丁点防御的能力,只得任由这股真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等到这股真气几乎运转了一个小周天,他骤然间有种恢复了力量的错觉,更加清晰感应到自己身体的情况。

    他发现自己的丹田之处仿佛变成了沼泽之地,两侧的真气到了此处便不能通过,无法形成循环之势。就好比原先连接两地的重要桥梁突然断裂,两岸的人只能望洋兴叹。

    叶潇瑶闭着眼睛,似乎也在感应着他体内的反应。

    陈无忌沉醉于观想自己的丹田情况,忽然之间觉得头晕眼花。原来叶潇瑶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却又受阻于他破碎的丹田无法循环,渐渐堵塞于经脉。

    陈无忌有种自身在肿胀的错觉,好像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布袋却有人不停地吹气进来,就快要爆啦。

    他痛苦地呻吟着,偷眼看了看四周。叶潇瑶站在身后看不见。阿铭和阿茨在斜对面,皆是一脸紧张。

    不过他忍住没有说话,相信师傅叶潇瑶会有分寸。

    因为过于痛苦,对时间的流逝便没有了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些焦油状的粘乎乎的黑色污秽从他身上的毛孔渗出来,原来金黄色的药汤一下子变得脏兮兮的。

    紧接着,叶潇瑶注入他体内的真气从他的九窍喷射散去。

    陈无忌浑身一松,觉得通体舒泰又有点怅然若失的无力感。

    叶潇瑶拭去额头的汗珠,一把拎起近乎赤裸的陈无忌,足不着地飞奔出屋。

    寒风入体,陈无忌打了个冷颤,“师傅,你又要干什么啊!”

    “给我滚去洗澡,臭死了!”叶潇瑶身形敏捷,转过大弯,几个起落,离瀑布还有着几十丈远,便在雷鸣般的水声中用力一掷,将陈无忌扔到了瀑布下的水潭里。

    陈无忌像颗石头一样砸出大大的水花。很快他就狗刨着重新浮上来,甩甩头发,抹抹脸,冲着岸上的叶潇瑶喊道:“卧槽,师傅你这果然是单身廿九年的手劲啊,差点扔死我了!”

    叶潇瑶呵呵一笑,脚尖踢起一颗小石头,旋转着飞过来。

    “快给我滚去瀑布下练功,不然我让你见识一下我单身廿九年的脚法!”

    陈无忌暗暗腹诽,却不敢再开口,手脚划动,往瀑布游去。

    在十丈之宽的瀑布中间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石头。大水击打在石头上,四散如白花。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石上有两个模糊的脚印。

    是大师姐毛英奇常年在此练功留下的痕迹。

    由此可见师姐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才有上一届“大夏之光”争霸赛中惊才绝艳的一鸣惊人。

    陈无忌曾经来看过她练功,她不但可以在瀑布的巨大冲击下稳稳站住,还可以一刀斩出,刀势直接将这条高达百丈的瀑布飞开两半到顶。

    师姐说,总有一天,她的刀斩出后,要将这通天瀑布斩得倒卷而回!

    陈无忌咬着牙,颤抖着爬上湿漉漉的石头。刚进入瀑布范围,从天而降的巨大冲击力一下子压得他趴在石头上动弹不得。

    他刚才在热汤中泡得暖洋洋,现在被冷水淋得凉飕飕。冷热交替,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五脏六腑翻腾,骨痛欲裂。

    不可以认输!

    陈无忌发出怒吼,膝盖抵住石头,两手用力慢慢撑起,头拼命地往上仰,就要立直身体。飞奔直下的激流毫不留情地压在他的背脊上,重若万斤。

    下一个瞬间,他不但站不起来,还被冲下了石头,又跌在水潭之中。

    陈无忌摊开手脚浮在水面上,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汹涌的瀑布就像是一条流动着白玉的大路,路的尽处是蓝天白云。

    这是一条通天之路!

    犹如醍醐灌顶,陈无忌在这一刻顿然领悟。在人生的长河里,无论多少险滩关口,万般险阻,令你前途渺茫无处可逃,上天都会留下一条路让你可以逆流而上!

    水花打在他脸上,尤其眼角处一片湿润,也不知道真的是水还是他的眼泪。

    他发出豪迈的大笑,活动了一下手脚,立即又朝巨石爬上去。

    就这样,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在通天峡谷中住下来。每天叶潇瑶过来用真气帮他舒经活络,阿铭和阿茨为他烧好洗髓换脉金玉汤。他泡过药汤后,就不知疲倦地在瀑布下接受激流的锤炼。

    半个月后,他可以稳稳地站在瀑布下的石头上。

    一个月后,他可以在石头上演练武功招式。

    他的身体比以前更加硬朗,但是丹田依然破碎如故。

    陈无忌明白,并不能靠简单的外力冲击就可以恢复这关键所在。他虽然可以开始运转木龙山的心法,但是没有了丹田之力,勉强凝聚起来的真气无处可藏,只能一次又一次散去。

    对练武之人来说,丹田就是储存以及提炼真气的容器。少了它,无论你有多强悍的肉体,都无法真正踏入武道。

    不过陈无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甚至想着,如果丹田没法修复,他就要将身体锤炼到坚如金石,再凭借一刹那凝聚的真气,一招制敌。

    总之,他绝不可能是一个废人!

    为此他甘之如饴地爱上了这种不问世事的修行。

    但是,快到年底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找他了。

第五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来的人是鸣空大师伯。

    他在岸边看着瀑布中的陈无忌出拳踢腿,随心所欲地演练招式。虽然没有劲风激荡,但陈无忌能够在重若千钧的水压下一板一眼地比划完套路,已经是超越了大部分武道下三品阶段的练武之人。

    他一时兴起,化掌为刀,对着瀑布遥遥斩下。

    砰!水花大作。陈无忌一个趔趄从巨石上滑到。

    他在水潭里抹了抹眼睛,对有人来捣乱十分恼怒,但看清来人是谁后,他收回到了嘴边的粗口。

    鸣空招手叫他过来。

    陈无忌拍拍脸颊,换了个轻松自在的表情。

    “师伯,何事大驾光临?”

    晶莹的水珠从赤裸的上身滑落,勾勒出健美而充满动感的身材。

    鸣空沉声道:“无忌,有项任务要你去做。”

    “哦。”陈无忌摸着腹肌淡淡回应。

    鸣空道:“你的身体情况我们心中有数,所以只是一项简单的任务。”

    “明天是桂花城分坛坛主肖茂长老的寿辰,你代表宗门去一趟。”

    一直以来,鸣空都在山上帮掌门万一尘处理各种宗门事务。如无意外,他必定是木龙山的下一任掌门。大家同为一脉,对这位师伯的吩咐,陈无忌自然无从推托。

    鸣空又道:“你先回隐龙岩那边,详细情形你师傅会和你说。”

    陈无忌领命,收拾一番后回到隐龙岩。先去了叶潇瑶的隐龙小筑。

    叶潇瑶在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下打坐。她微仰着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阳光透过枝丫的缝隙洒在她白玉般的脸上,交织出明暗交错的图案。她的近身侍女晓星蹲在一旁,用团扇轻轻地给一个红泥小炉扇着风。火炉满是烧得正旺的红炭,炭火上烤着用树枝串起的两只鸡翅膀。鸡油滴到炭里滋滋作响,香气充满了小小的院子。

    另一个侍女晓尘则在旁边的走廊上铺开茶几,泡好了一壶浓茶。丰满圆润的她最先见到陈无忌走进来,张口叫道:“哎哟,无忌少爷来了啊。”

    陈无忌对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烤肉的香气,陶醉万分,“烤鸡翅膀,我最爱吃。”

    “这一定是师傅用来犒劳我的吧,果然是最疼我的师傅啊!”

    清瘦秀丽的晓星掩嘴一笑,慢条斯理地将鸡翅膀翻过来,刷上各种调料。

    叶潇瑶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知道来蹭吃,几时见过你来孝敬我老人家。”

    陈无忌作揖道:“正好徒弟明天要去桂花城,到时我给你买几个芋头饼回来。”

    叶潇瑶啐道:“买芋头饼坐什么鬼,你师傅我又不是尼姑。”

    陈无忌抬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说错了呢,是去荣记买他几十条正宗的离江小鱼干。”

    他又看着一胖一瘦的晓尘和晓星说道:“两位姐姐要买什么胭脂水粉吗?小弟一并代劳。”

    叶潇瑶屈指一弹,无形的劲风在陈无忌头上打出个小包,“少油嘴滑舌,给我听好!”

    陈无忌捂着头,挤眉弄眼地与晓尘晓星两人交换了眼神,示意等会再聊。

    叶潇瑶拿出一个小盒子递过来,“拿着,这是宗门给肖长老的生日贺礼。”

    陈无忌接过来,啪的一声打开,只见古朴的盒子放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环形玉佩。

    “咦,宗门是不是小气了点,这礼物很平常嘛。”

    叶潇瑶没好气道:“你看清楚,这是来自长白国的上等好玉。天下间有如此质地的美玉不敢说很少,至少不会太多!”

    陈无忌将环形玉佩拿出来,对着阳光眯眼端详。此玉入手清凉,外表光滑,灰白中带些淡青之色。最奇异的是,当阳光透射过来,转动起它,可以隐约看见白玉里有一条青龙在游动。

    陈无忌啧啧称奇,“这样看,宗门又是不是太豪气了一点啊?”

    叶潇瑶道:“肖长老在桂花城分坛常年与天威府桂城卫、刺史府、节度使府的人打交道,劳苦功高,宗门自然要有所表示,这样才显得赏罚分明啊。”

    大夏立国以来,分天下为九州,每州设节度使管军事,设刺史管民事。另设天威府监察百官,直达天听。又因高祖皇帝出身平民,对江湖仇杀之类十分厌恶,加上侠以武犯禁,所以又赋予天威府监管江湖之责,每个州只能有一个大门派。这个大门派在天威府的管理下接受朝廷命令,协助天威府对本州内那些没有得到册封的门派进行剿灭,对江湖上各行业成立的帮派也是强制解散。自此天下练武之人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加入天威府,要么加入各州大门派。不然寸步难行。

    越州的江湖便由木龙山与天威府共管,所以木龙山会在一些大城市开设分坛,在一些小城镇开设堂口,与天威府设置的卫所相对应,强力维护夏朝天下的江湖秩序。

    桂花城是越州的州府所在,繁华之地,人际关系复杂。能担任桂花城分坛坛主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据说肖茂长老的武功与掌门不相上下,只差一线就可踏入大宗师境界。

    这样说来,宗门特地派一名嫡传弟子去给他贺寿是非常合理的。

    陈无忌将环形玉佩放回盒子,揣进怀里。心急火燎地对晓星说道:“晓星姐姐,鸡翅膀烤好了没,我只要七成熟,谢谢!”

    叶潇瑶勃然大怒,手指连弹,“我有说过这是给你吃的吗?你老味,听我把话说完啊!”

    你老味是越州骂人的话。

    陈无忌哭丧着脸,捂着满头包不敢再出声。

    叶潇瑶道:“知道为什么派你去吗?”

    陈无忌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

    叶潇瑶忽地叹了口气,“最近宗门里有些声音,大体是要我再收几个正式的徒弟。你听得懂吗?有人想撤了你的嫡传弟子头衔!”

    木龙山这一代的嫡传弟子数目是有史以来最少的,只有三人。分别是毛英奇、陈无忌、易无期。

    因为木龙山确立嫡传弟子身份的方式很怪,与其他门派大有不同。规定了只有掌门一脉的弟子才能获得。

    所以如今鸣空、墨白、叶潇瑶三人的徒弟数决定了木龙山嫡传弟子的数量。偏偏这三人在挑徒弟方面眼高于顶,各收一徒了事,记名徒弟都不愿多收几个。

    倒不是说木龙山个规定打压了门派中其他有天分的弟子。因为木龙山另有一个特别的规定,在20岁前晋级到武道上三品层次的弟子,可以用门派功勋点换取双倍的资源,然后十年内达到宗师境界的可以直接升为门派长老。这样在培养年轻人才方面并不会逊色于其他门派。

    陈无忌心中明白,想来是宗门中有人对他能否恢复实力产生了怀疑,或是不愿他继续占据门派资源,或是未雨绸缪,为一年后的“大夏之光”争霸赛作打算。毕竟上一届大师姐光芒太盛,木龙山出了大大的风头。若是下一届只有易无期一人去参赛,未免有点不够看。

    他哦了一声,问道:“那师傅你的意思是?”

    叶潇瑶长身而起,“我最近比较懒,没有收徒的心思。除非——”

    她瞥了一眼陈无忌,“你死了。”

    陈无忌干笑道:“那我只好希望我自己长命百岁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师傅了,口硬心软爱毒舌。别人静修十年,多数会变得温润如玉。叶潇瑶足不出户的静修却完全不是在修心,她根本就是懒得动而已。

    叶潇瑶又道:“收你为徒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祸害遗千年啊。你明天就当是为宗门跑跑腿,做点贡献咯。”

    陈无忌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晓星将烤好的鸡翅膀放到碟子里。

    叶潇瑶看着他垂涎三尺的样子,暗暗好笑,素手一扬,将一封书信送到陈无忌手中,“对了,今天收到一封从京城寄给你的信。你看信,我吃鸡。”

    陈无忌接过来一看,信封上写着娟秀的几个字:木龙山陈无忌收。

    封口盖着暗红的火漆。

    陈无忌做贼心虚般看了看她们三人,转过身,走到对面角落的假山旁,花池边。

    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话:

    铁斧子已经打好了!

第五十二章 风雨欲来

    叶潇瑶斜斜投来两道锐利的目光,“你这是抱上了谁的大腿啊?”

    陈无忌嘿嘿笑了两声,“出门一趟,总会认识几个朋友嘛。”

    叶潇瑶冷哼道:“住在京城的朋友,恐怕只有那位三公主吧。”

    她虽然不爱走动,但对门派中的各种情报了如指掌。

    陈无忌与方念璇的交往早就被木龙山的高层知悉。

    陈无忌故作轻松地将信折了几折,塞进口袋里,“我也是最后才知道她是三公主的。”

    叶潇瑶扔了一串鸡翅膀给他,“徒弟啊,有些东西可以乱吃,有些关系却不可以乱认。”

    她招招手,侍女晓星赶紧搬过来一张椅子。

    叶潇瑶大马金刀地坐下去,“最是无情帝王家,无忌,你还是和她保持距离吧。”

    陈无忌道:“我知道的,以前以为她是红袖坊的师妹,所以爱取笑她。现在我又成了这个鬼样子,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她的。”

    叶潇瑶沉吟了一会,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现在也没外人,无忌,你对朝廷眼下的形势有何看法?我们木龙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且说与为师听听。”

    陈无忌愣了愣,虽然说每个嫡传弟子都有可能是未来的门派掌门,除了苦修武功外,还要学会为人处事,对天下大势有准确的判断,懂得与朝廷相处的分寸。但是他这一代中,大师姐毛英奇的威望太高,全门派上下其实已经默认她未来将会是第一个女掌门。

    因此平时他与易无期两人只需放心思在武道上,对门派事务的运转并不操心。

    叶潇瑶还是第一次问他这么高大上的问题。

    陈无忌转念一想,好像师傅很久没和自己说这么多话了,理应高兴才对。他立刻堆满笑容,“古有青梅煮酒论英雄,今有我们师徒二人口啖鸡翅指点江山,妙哉!妙哉!”

    叶潇瑶瞪了他一眼,然后优雅地撕了一片鸡肉放入口中。

    陈无忌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我本来对朝中之事不太了解。这趟西域之行,却让我隐隐有一种风雨欲来暗流涌动的感觉。”

    “万氏一族气焰太盛!”

    此言一出,晓星晓尘两个侍女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并立即神情紧张地往四处张望。

    叶潇瑶却神态从容,“你在西域的日子很短,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陈无忌道:“只看万长青一人便可见一斑。”

    “他在飞沙关,权力犹在城守之上。城破之后,又无人敢问其责。”

    “皆因大家都知道他是万氏族人而已。”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万贵妃得到皇上的三千宠爱在一身,泽及全族,荣华富贵显赫无比。怕只怕物极必反啊。”

    叶潇瑶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半个月前,万贵妃的哥哥万信忠上任宰相了。”

    “啊!”陈无忌被这个消息震惊了,“皇上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天下间太多人想问这个问题了。当今夏皇,壮年登基,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十年前御驾亲征,北伐长白。长白国举国震惊,望风而逃,随即订立城下之盟,对夏朝称藩纳贡。夏皇大悦,班师回朝后改年号为天宝,普天同庆。四海升平,夏皇也就耽于享乐。五年前,万氏献上族里的美女万太真。夏皇惊为天人,当即册封其为贵妃,独宠于后宫。

    随着万贵妃的得宠,万氏一族也飞黄腾达起来。

    这不,连宰相都由他哥哥来担任了。

    叶潇瑶叹道:“这倒不算什么,现在令到人心惶惶的是储君之位。”

    夏皇虽然风流,但是子嗣不多。目前只有两个皇子,大皇子方念真已经三十五岁了,二皇子方念诚也有二十八岁。本来在五年前就应该在他们之中确定储君的人选,夏皇却迟迟没有表态,对大臣们的奏请也置之不理。

    渐渐有人猜测夏皇实在是太宠爱万贵妃了,所以想等万贵妃诞下龙种后,直接册封其子为储君。万贵妃也可顺理成章成为皇后。

    随着时间过去,两位皇子越来越不受皇帝待见,万氏一族却渐渐位极人臣。这种猜测似乎就要变成事实了。

    叶潇瑶又道:“从门派最近收到的情报分析,万贵妃怀孕成功的消息越来越多,好像有人在故意传播。”

    陈无忌又是一惊,“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叶潇瑶摇摇头,“以我们的渠道,目前还无法断定真假。”

    她盯着陈无忌的眼睛,“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朝廷之上,大皇子与二皇子暗中角力。后宫之中,又有明争暗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很快就要分出立场。”

    “权力争斗从来都是血腥、残忍、黑暗!我不希望你离这个可怕的漩涡太近。无忌,不要被卷进去。”

    夏皇膝下有三个女儿,大公主、二公主早就出嫁,只有三公主方念璇待字闺中。以前她甚得夏皇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夏皇沉迷女色才冷落了她。

    但她始终是夏皇最疼爱的小女儿,所以她可以任性地微服出游,去红袖坊学艺,甚至去西域游历。

    不过她始终到了桃李年华,皇室中人开始讨论起她的婚事安排来了。

    在如今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想必不少人都会利用她的婚事大做文章。

    如果陈无忌在这时候与方念璇走得太近,恐怕会堕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尤其是他现在和普通人无异,在高高在上的人眼里,他只不过是一只蝼蚁。

    陈无忌沉默了半晌,认真地对叶潇瑶说道:“师傅,我知道了。”

    叶潇瑶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你明日饮过寿宴后立刻回来。掌门与我的意思都是静观其变,我们木龙山绝对不能先跳出来站队。”

    陈无忌再次郑重地点头,然后抱拳告退。

    回到木屋,他觉得心头有股闷气郁郁不散,浑身不自在。于是走到大榕树下,试着吸纳天地灵气,汇聚体内凝结出一股强劲的真气,狂暴地在经脉中运转一周,只是没有丹田储存,转眼就要消失。

    陈无忌将刚凝聚起来就要消散的真气集中于手,迅猛地一拳打在树干上。

    大树激烈地摇晃了一下,四季常青的叶子纷纷掉落下来,洒了陈无忌一头一身。

第五十三章 桂花城

    翌日,十二月十六。一大早,陈无忌就启程去桂花城。

    师伯鸣空安排了两个精英弟子与他同行。

    一个叫李壮,人如其名,粗粗壮壮,感觉是话不多的老实人。

    一个叫黄辉,身形瘦小,目露精光,一看就是非常精明的人。

    他们两个的年纪都在三十上下,武道境界还停留在四品高阶,看样子想要再进一步是比较渺茫的了。于是专心替宗门跑腿办事。

    他们对陈无忌的态度还算恭敬,一左一右护着他来到长坪码头。

    在这,早午晚各有一班客船发往桂花城。他们搭乘的是早班。

    船家看到他们的服饰,尤其是陈无忌的衣领上绣着一座山峰,这代表着木龙山嫡传弟子的身份。船家换上热情的笑容,加倍殷勤,立即安排了一间最好的房间。

    船只逆流而上,在浪花中有轻微的摇晃。

    房间里有一张床铺,一张长凳。陈无忌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李壮和黄辉则并排坐在长凳上。李壮如意料中坐得比较拘谨,黄辉就活泛得多,打开话匣子一样,桂花城里的各种秩事趣闻一桩又一桩从他嘴里蹦出来。

    从他口中,陈无忌知道了肖茂长老在一年前就该卸任桂花城分坛坛主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宗门破例让他留任了。

    按照惯例,门派派驻各地的负责人会每隔三年就调动一次。这样可以有效防止个别人拉帮结派和耽乐腐化。

    同理,天威府分驻各个州府的偏将也会不定期调动。现在桂花城里负责越州事务的是一名女将,叫鹿清瞳。她来到越州卫也有两年之久了。陈无忌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爱作小女孩装扮,武道境界到了宗师级,擅长的武器是长枪。

    黄辉说了好一会,见陈无忌兴趣了了。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转移到另一个话题。

    “上个月我进城办事,听说怡红院新来了一个清倌红人,我就去凑热闹。”

    陈无忌笑道:“你要说这个我就不困了。”

    黄辉露出男人都懂的眼神,“那小妮子身材可好了,可惜卖艺不卖身,出场费也高得离谱,五百两起步,达官贵人们竞价,价高者得。”

    陈无忌道:“卖艺不卖身。她卖的是什么艺啊?”

    “歌艺!”

    黄辉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情形,表情陶醉,“她的嗓子是真的好。我在大厅里只听到她唱了半阙,果然是余音绕梁,令人难忘。以前听人说书,说什么三月不知肉味,我那天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陈无忌有些讶然,“竟有如此出色的歌姬。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黄辉道:“她好像是在三个月前突然窜红的,名号也奇怪,叫饭姑娘。”

    “名字大俗,歌声却大雅。真是够奇怪呢。”

    “饭姑娘。”陈无忌念叨了几遍,“有意思,今天有空去看看。”

    “无忌师兄这么英俊潇洒,我看那饭姑娘不要钱也愿意出来作陪。”黄辉见缝插针地大拍马屁。

    正襟危坐的李壮为之侧目。

    陈无忌笑道,“你这嘴巴,留在山上有点屈才了啊。”

    房间里的气氛迅速轻松愉快起来。

    接下来男人间的交流暂且不表。船如快马,一个时辰后便到了桂花城的沙洲码头。

    陈无忌带着两人走下船,先吸了一口带着烟火味的清新空气。相对西域的枯燥荒漠,木龙山的清冷寂静,还是这种有着喜怒哀乐的人间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桂花城座落于笋立的群峰之中,有江有湖,山上草木葱茏,山下桂城成林,高高低低的房屋掩映于林间山色中。

    这座城与别的州府最大的不同,大概是没有高大的城墙围起来,所有的建筑看似散漫其实井然有序地分布在山水间,繁华而开放。

    如果从空中俯瞰,会觉得这是一座有如盆景般的城市。

    在桂花盛开的季节,满城飘香,宛若仙境。夏朝高祖皇帝曾对此感叹:真桂花城也。自此得名,原来的旧名字随之泯灭,被人遗忘。

    三人上了岸,先经过江边的一条长街,道路两边的树荫下摆着连绵的摊档,人来人往,到处荡漾着叫卖声,十分热闹。

    前面的一个书画摊前,围了一圈人,里面似乎有人在争吵。

    陈无忌好奇心大起,走上前去。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看样子是摊主,正神情激动地对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书生说道:“你这后生,真是信口雌黄,竟敢说我这幅画是假的!”

    那书生穿着一袭青衫,显得文质彬彬,旁边还跟着一个小书童。他执手道:“老人家,小生非是无的放矢,你且看画中——”

    两人争执不下的是一幅山水画。陈无忌定睛看去,乃是一幅高山行旅图。画上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孤高挺拔,山脚下树木郁郁,溪水潺潺,林间一条小路上,有几个行人正背着行李在赶路。

    书生指着画中的树林,点了点树丛的枝叶处,“老人家你说这是唐大师的真迹,可这画上明明有临摹者的落款,你看此处,岂不是东方二字?”

    围观者一哄上前细看,果然见到画中巧妙地用树枝和树叶勾画成“东方”二字。这两个字藏在不起眼处,不认真看很难看得出来。

    老摊主眯缝着眼看了半晌,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忽然把画一收,大声道:“有这两个字又怎么了?这幅画高山仰止,壮气夺人,不可能不是唐大师的真迹。再说了,唐大师一向别号甚多,一时叫做六如,一时叫作西山。我看这东方就是他画这幅画时取的别号。这不更证明我的画是真的么!”

    众人一阵喧哗,有不少人暗暗点头,觉得老摊主言之有理。

    书生被抢白一通,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老摊主见扳回一城,洋洋得意,瞥了一眼书生,喝道:“你这书生,半桶墨水荡来荡去,快走快走,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陈无忌上前轻轻扯了扯书生的衣袖,“这位兄台,借一步说话。”

    书生见他相貌不凡,便顺坡下驴,带着书童与陈无忌等人走过一边。

    老摊主犹在背后大声嘲讽:“这人啊,最怕不懂装懂!”

    陈无忌笑道:“兄台不必与生意人计较,去别处转转吧。”

    书生面上波澜不惊,“呵呵,小生也是一时口快。对了,小生穆雨冬,未请教?”

    陈无忌便报上姓名,又介绍了身边的李壮黄辉两人。

    穆雨冬拱手道:“陈兄三人顾盼生威,好一派大侠风范啊。”

    陈无忌摆手道:“别说大侠不大侠的,学过几天武。还是你们读书人有前途。对了,穆兄弟,你何以敢断定那副画是赝品呢?”

    穆雨冬瞄了瞄四周,低声道:“因为那副画是我在几年前画的啊!”

第五十四章 日行一善

    穆雨冬说完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陈无忌愣了一下,跟着也笑了,“穆兄弟的丹青技法炉火纯青啊,竟可以假乱真。”

    穆雨冬道:“过奖,一时涂鸦而已,小生也不以为意。不想竟流落到此地,还堂而皇之说是唐大师的真迹。小生忍不住,便上前分辩几句。”

    陈无忌含笑道:“穆兄弟到底是读书人,不知道江湖险恶。你这样砸场子,阻人发达,犹如杀人父母。后患无穷啊!”

    穆雨冬一怔,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这个真没想那么多!”

    陈无忌道:“穆兄弟看着不像本地人啊。”

    穆雨冬点点头,“小生乃京城人氏,素闻桂花城景色秀丽,甲于天下。故慕名来游历一番。”

    陈无忌停下脚步,“哦,穆兄弟真有雅兴,现在想去哪里呢?”

    穆雨冬道:“哈哈,正想去落花湖的日月双塔。”

    陈无忌拱手道:“在下却是要过江,路不同,就与穆兄弟就此别过吧。”

    穆雨冬忙回礼道:“好的。多谢陈兄解围,有缘再见。”

    几个人便在街头分了手。看着那书生摇头晃脑地隐没在街市的人群中,黄辉有些不解地问道:“无忌师兄为何对这书生如此客气?”

    陈无忌淡淡地说道:“我看他像个书呆子,若是当时争赢了,恐怕会惹上是非。须知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

    “所以拉开他咯,不过与他交谈几句,看他谈吐,似乎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呢。倒是有点合我眼缘。”

    他故作轻松地伸伸腰,“师傅教我日行一善。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啊!”

    木龙山桂花城分坛在主城对岸,三人便走到了过江的拱桥上。

    这道桥横跨西东,状若飞虹,所以多称之为飞虹桥。桥面有三丈多宽,可过马车。只是作为过江的全城唯一的一道桥,走动的人自然多。还有些摊贩在桥面上也做起生意来,熙熙攘攘,显得有点拥堵。

    三人正挤在人群中慢慢走着。往右边看,可以看到下游一座巨象般的小山盘踞江边,惟妙惟肖,叫人惊叹鬼斧神工。往左边看,可以看到上游一座孤高的山峰,临江一面的岩壁,直立如削。

    陈无忌慢悠悠地走着,一边环视四周的风景,心情也愉快了很多。

    忽然前面的人群一阵骚动,响起一片怒骂声。鸡飞狗跳之间,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像条灵活的鱼儿,在人潮中左穿右插,不一会就钻到了陈无忌等人跟前。

    黄辉眼明手快,一把按住少年的肩头,“小家伙,看路呢!”

    少年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神情惊恐。

    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气喘吁吁地挤过来,“这小子偷了我荷包!”

    黄辉闻言,赶紧抓住少年的手臂。少年挣扎着,大喊道:“我没偷!”

    大胖子不由分说,往少年怀里一阵乱摸,扯出一个方形的小袋子,“你没偷,那这是什么!”

    少年涨红了脸。陈无忌示意黄辉松开他的手,看着他骨碌碌乱转的眼睛,语气很温和地问道:“为何他的荷包会在你身上。”

    少年揉着自己的手臂,强自分辩,“我在地上捡的,捡的怎么能算偷!”

    陈无忌细看他的样子,虽然面上有些邋遢,但还算眉清目秀,也可以说是好眉好貌。便说道:“那你既然知道是他的,怎么不还给他?”

    大胖子却十分气愤地扬起手,就要打在少年的脑袋上,“捡个屁!这小子就是从我身上偷的。”

    这次轮到李壮出手了,轻轻拨开大胖子的手掌,瓮声瓮气地说道:“不要打人!”

    陈无忌饶有意味地看看大胖子,又看看那少年,却是再不出声。

    正纷扰间,三个皂衣捕快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来。

    “什么事?什么事!”

    “快把路让开!”

    大胖子扭头看见来人,愣了一愣,随换上即喜出望外的表情,“官爷来得好,这抓了个小偷呢。”

    为首的捕快长着一张国字脸,如果他能意气风发一些,会有几分侠客的风范,可惜他脸色阴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自然就与侠客不沾边了。他先看了看陈无忌三人,眼神一亮,抱拳道:“三位可是木龙山的师兄?小弟汪实。”

    陈无忌含笑点头。黄辉大咧咧地应了句,“正是。”

    木龙山是越州唯一的大门派,每年都有不少人前来拜师学艺。但木龙山招收弟子的程序是严格的,通常会淘汰大部分的人。还有一些天分不高的,仅仅只能做个外门弟子。

    这些外门弟子是门派的最底层,要么留在宗门干些打杂的粗重活,要么学上三招两式后就下山自谋出路。其中去衙门或军队混迹的最多。

    这位汪实捕快想必也曾经是木龙山的一名外门弟子。

    陈无忌便说道,“汪师弟来得正好,你来处理一下吧。”

    黄辉观言察色,立即利索地将刚才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汪实点点头,说声明白了,挥手让旁边两位捕快将大胖子与那少年按住,然后恭敬地对陈无忌说道:“惊扰三位师兄了,小弟这就将此两人带回衙门好好审理。”

    大胖子大叫:“怎么要我去衙门?我又没罪,抓这小偷去不就行了。”

    汪实喝道:“少废话,有没有罪,等县令大人审过自然分晓!”

    说着又对陈无忌等人施了一礼,急匆匆带着那几个人走去西岸。

    桂花城是州府所在,但同时还有一个县衙的。越州刺史管的是一州之事,这桂花城中的琐事还是先由县衙来管。汪实就是隶属县衙的捕快。

    陈无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黄辉自以为揣摩中了他的心思,摩拳擦掌,“无忌师兄,这事我们是不是要管上一管?”

    陈无忌没好气地道:“管什么?我们又不是县太爷,你还想审案啊?况且日行一善,我今天已经行过一善了。少管闲事,快走。”

    三人过了江,又沿着林荫街道走了好一会,总算来到桂花城分坛的街口。

    桂花城分坛当然不会就这么直白地挂个招牌出来说自己是木龙山分坛,它是一个有近十亩大的府邸,里面有亭台楼阁,水池假山,还有一个别致的名字,叫木龙别院。

    此刻木龙别院门口正围着一堆人,纷纷攘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黄辉甚为惊奇,“这可怪了,怎么这么热闹?”

第五十五章 不翼而飞

    三人便走近前去。不料围观的人看见他们是木龙山弟子,一窝蜂地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扑通跪下来,呜咽着着道:“木龙山的大侠啊,放过老头子吧!”

    陈无忌忙伸手去扶他起来,“老人家,快起来,快起来!

    那老人不住地磕头,执意要跪在地上。急切间,陈无忌竟拉他不起。

    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说道:“邱老头无依无靠,木龙山的大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他吧!”

    陈无忌感到奇怪与迷惑,“放过?何处此言啊?”

    他打了个眼色给黄辉,黄辉扯开嗓子喊道:“你们不要乱嚷嚷,哪个口齿伶俐点的站出来,好好说一遍。”

    人群中有个年轻人看着哭哭啼啼的邱老头,面有不忍之色,正要挤过来说上几句。

    木龙别院里冲出十几个高大粗壮的精英弟子,往人群奔过来。

    “你们干什么的?”

    “快走,快走!”

    “敢来我木龙别院闹事,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这帮平民立即噤若寒蝉,畏缩地挤作一团。自然而然地将陈无忌三人推到了最前头。

    木龙别院的精英弟子们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一眼看到了陈无忌衣领上的特别标记,再看陈无忌这个人仪表不凡,自带气场,嘴角边还挂着一丝冷笑。不由自主停下驱赶人群的动作,面有惊色。

    “啊,是宗门的师兄到了啊!”

    陈无忌冷着脸不作声。

    黄辉走前两步,昂首道:“你们木龙别院怎么回事?门口是菜市场吗?闹哄哄的,不知所谓!”

    他侧身作了个手势,“无忌师兄代表掌门来给肖长老贺寿,你们还不快来迎接!”

    那十多个精英弟子也猜出了陈无忌的身份,赶紧分出一条道来,弯腰作揖,“恭迎无忌师兄!”

    还有人朝着门房大喊:“宗门来人啊,快通报坛主。”

    却说那邱老头此时忽然变得机灵起来,看出陈无忌来头不小,一个虎扑,抱住陈无忌的左边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位大侠,要帮老头子作主啊!”

    一直护着陈无忌的李壮见状急忙伸出大手,就要将邱老头推开。陈无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不要太粗鲁了。然后弯下腰去,和颜悦色地对邱老头说道:“老人家,你不要急,慢慢的将事情说与我听。”

    邱老头抹了把眼泪,开口道:“小老儿住在城南的黑山脚下,无妻无儿,平时卖点豆腐为生。。。。。。”

    他话还没说完,木龙别院的大门里风风火火地窜出一个人影,离着老远就大呼小叫道:“是我无忌师兄来了吗?”

    语音未了,身形连闪,已经到了跟前。黄辉连忙伸手拦了一拦,他才停下来。

    来人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相貌普通,只有那双眼睛十分有神,一看就是精明的人。

    陈无忌不理他,先小心地将邱老头扶起,“老人家,你继续说。”

    邱老头看着来人,忽然又变得怯怯的,欲言又止。

    “哎,我说邱老头,那买卖不是谈妥了吗?你又来瞎嚷嚷什么?不知道今天是我肖坛主生辰吗!”

    陈无忌冷谈地看着他,“何护法,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前偶尔也会来桂花城中走动,认得这个何平松,原先在木龙山上算是师伯鸣空一脉的精英弟子,天赋平平,武道境界停滞不前,就自愿申请到木龙别院来做事。没想他在红尘中打滚比在山上静修收获更大,过了三五年,居然领悟了武道之意,突破到武道三品中阶,于是得到了护法之职。

    当然像他这样的护法,在木龙别院中少说也有几十个。

    他以前在山上就认识陈无忌,叫惯了口,所以他虽然年纪在三十以上,又身为护法,但还是习惯叫陈无忌为师兄。而且他内心里还觉得这样叫显得和陈无忌很亲近,说不定还能让人觉得他在宗门里也大有背景呢。

    何平松大咧咧地说道:“没什么啦,我们莫副坛主看中了这老儿的一样物事。”他见陈无忌面色不佳,急忙补充道:“当然啦,是公平买卖,我们木龙山绝不会强买强卖的啊。”

    他又扭头对邱老头吼道:“我说邱老儿你怎么回事,专挑今天来闹事是吗?”

    陈无忌皱眉道:“行啦,行啦,你不要吓唬人。”

    他扫了一眼其他的木龙山弟子,发现这些人都面露尴尬,扭扭捏捏。心头不禁疑云丛生,想要将邱老头带到一边问个清楚。

    这时大门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掌门派人来了吗?”

    不时有人喊道:“坛主”“坛主”

    似乎是木龙别院坛主肖茂长老亲自出门来迎接了。

    陈无忌心念电转,迅速判定了眼下的形势。如果执着于邱老头之事,纠缠不清,恐怕会落了肖长老的面子。他虽然代表宗门而来,但也不想太过恃势凌人。何况他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一头雾水。

    他当机立断,恶狠狠地对何平松说道:“你处理好这件事!我等会再问你。”

    又换上平和的表情对邱老头说道:“老人家,你跟这位何护法去旁边商议商议,不要怕。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再来这里找我。我叫陈无忌。”

    邱老头到了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见陈无忌说得诚恳,不像骗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信任感。便依言带着围观的那帮人走到道路旁。

    何平松朝陈无忌作了个请你放心的手势,走过去亲热地搂着邱老头的肩膀,嘴巴凑到邱老头耳边,放低了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边陈无忌整了整衣裳,带着黄辉李壮两人走上前去,正好与大门里出来的一行人迎面相遇。

    一个身材瘦削,须发皆白,寿眉低垂,但是穿得很喜庆的老人乐呵呵说道:“原来是无忌来了啊。”

    陈无忌也不敢怠慢,执手施礼道:“无忌见过肖长老。祝肖长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跟着侧了侧身,又对肖茂身边一个正在拈着乌黑长须笑眯眯的中年人行礼道:“见过莫长老。”

    这两个桂花城分坛的最高负责人亲自来迎,可见对宗门代表的尊重。

    陈无忌探手入怀,想着此时就将贺礼奉上,好歹先完成一件任务。只见他的手忽然之间僵住,脸色惊疑不定。

    原来一直放在身上的,宗门给肖茂长老的寿辰贺礼,天下少见的环形玉佩。

    不翼而飞了!

第五十六章 一己之力

    陈无忌反应也快,瞬间恢复了平静。

    但他面前的是何等样人,早看出他刹那间的异样。木龙别院副坛主莫心远眼带笑意问道:“无忌啊,哪里不舒服吗?”

    陈无忌打了个哈哈,“早上来得匆忙,没吃早餐。这时候居然肚子打鼓,真是让两位长老见笑了!”

    肖茂长老一脸慈祥,“那快进来吧。叫他们先摆一桌酒菜给无忌接风洗尘。”

    陈无忌忙道:“不必麻烦了。寿星公亲自来迎,晚辈已经深感惶恐不安。”

    肖茂长老笑道:“行啦,行啦,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捣蛋鬼吗!”说着亲热地拉起陈无忌的手,领着他往木龙别院里走去。

    黄辉李壮两人跟在后面,深感与有荣焉。

    一路上,人影穿梭,普通弟子和杂役们到处忙活着。装饰庭院,搬动物品,确实是在操办一个隆重的庆典。

    这有点出乎陈无忌意料之外。他原先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寿宴,属于门派里的一般事务。看样子却是大办特办。

    在他右侧落后半步的莫心远看出了他的迷惑,便说道:“今日适逢肖长老七十大寿,节度使府、刺史府都会派人来道贺,天威府桂城卫的鹿将军还会亲自前来为肖长老祝寿呢,我们木龙别院自然要把事情办得好看一点。”

    陈无忌故作惊讶,“想不到肖长老面子真大。佩服佩服。”

    莫心远装作不经意地说道:“肖长老替宗门经营木龙别院多年,劳苦功高,人脉又多。我原先还以为鸣空或者你师傅会过来呢。不过相信宗门一定不会待薄肖长老,一定会有特别的赏赐。对不对?”

    陈无忌心生警惕,偷眼望去,见到肖茂长老的笑容变得有点不自然,还瞥过来一道余光观察着自己,隐隐中有一丝期待。

    陈无忌自然知道,若是此时能拿出那件玉佩,马上就可改变局势,皆大欢喜。可他拿不出啊。他干咳两声,不露声色,“噢,是这样的。掌门闭关了,鸣空师伯实在是抽不了身,我师傅呢,又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去找一味罕见的药材。所以呢,只有我过来了。”

    莫心远失声道:“我们只收到你受伤的消息,没成想无忌你的伤势竟然如此严重。”

    肖茂长老也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无忌,治疗你的药方缺些什么?不妨与莫长老说说,我们别院的库房里还是有一些珍贵药材的。”

    陈无忌忙摆手道:“多谢两位长老关心。那个药材,掌门闭关前已经安排好了,就不劳二老费心啦。”

    他拍拍胸脯,“宗门对肖长老的贡献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特意叫我带来一份特别的贺礼。寿宴开始的时候我就会奉上!”

    肖茂长老乐呵呵说道:“老夫受之有愧啊,受之有愧。”

    陈无忌在这话题上兜了个圈就蒙混过关,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跟着笑了几声,其乐融融。

    就在这时,大家走到了别院大堂,里面供奉着木龙山祖师爷的画像。陈无忌与黄辉李壮两人进去恭敬地上香。

    肖茂与莫心远显然还有别的事忙,吩咐一个弟子好好接待后就走了。

    陈无忌等人出来后被带到一个偏厅坐下,里面已经摆好一桌酒菜。陈无忌苦笑着摸摸肚子,做戏还得做全套,装模作样地夹了几口菜,举着酒杯慢条斯理地喝起来。黄辉倒是很高兴,放开手脚大快朵颐。李壮显得沉稳多了,和陈无忌一样浅尝辄止。

    陈无忌若有所思,问道:“你们平时是不是负责和京城之间的联络?”

    黄辉撕了块鸡肉入嘴,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是说李壮师兄吧,前年和去年我都是跟着毛师姐去飞沙关呢。”

    陈无忌大感惊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近似木讷的李壮。李壮沉声道:“是的呢,我刚从洛州回来不久。”

    陈无忌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你们进木龙山有多久了啊?”

    黄辉道:“十年了呢。”

    李壮道:“也快十年了。”

    陈无忌点点头,说了句“吃菜,吃菜”,不再与他们交谈,心里默默梳理着今天发生的事。

    他很肯定,在飞虹桥的时候玉佩还在身上。

    如果在街上看到有人高呼抓小偷,那么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身上重要的物品还在不在。

    当时看到胖子说那少年偷了荷包,陈无忌立即悄悄地查看了自己身上的口袋,可以确定,装着玉佩的盒子还好好的在怀里。

    那么在汪实将人带走之后,过桥到木龙别院这段路。最有可疑的就是门口一帮人围过来的时候了。情况混乱,邱老头甚至抱上了他的腿部,围观的人吵吵嚷嚷让他大感头痛。

    必定是有人在这时候趁乱偷走了玉佩。

    他现在就是一个强壮些的普通人,对身体及环境的触觉远远没有以前那么敏锐。随便一个武道高手都可以轻易地从他身上偷走东西,神不知鬼不觉。

    他在心里推敲一番,怀疑邱老头在木龙别院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莫非是冲着自己来的?他隐隐觉得背后有一个环环相扣的阴谋。

    正在陈无忌不停地猜测的时候,何平松闯了进来。

    陈无忌看着他,这时才发现这家伙是木龙别院里为数不多的自己认识的人。刚才一路走进来,很多弟子都是陌生面孔。想到这,他暗暗皱眉,难道木龙别院刚进行了一次大调动吗?

    何平松拱手道:“无忌师兄,事情办好了。”

    陈无忌收回心神,示意他坐下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问你那个老人家是怎么回事?”

    何平松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小事,那老头是城南卖豆腐的。我们莫副坛主前些天和他买了一样物事。这老儿把钱花光了就后悔,这不今天想来搞搞震,我刚才给了他一百两打发他走了。”

    搞搞震就是闹事的意思。陈无忌看他眼神闪烁,说的话避重就轻。就知道肯定别有隐情,不过他心中有了定计,于是不露声色地地说道:“事情解决了就好,寿宴什么时候开始啊?”

    “要到戊时呢。听说有很多大官要来。”何平松随口答道。

    陈无忌把筷子一放,“吃饱有点困呢,你帮我找一间安静的房间。”

    何平松看看桌上还剩大半的酒菜,又看看神情认真的陈无忌,眼珠子一转,笑容满面道:“好的。”

    陈无忌道:“要大一点的,够三个人休息的。”

    黄辉和李壮有些愕然地望着他,但又不敢出声。

    “没问题。”

    何平松带着他们七转八拐,来到一个幽静的院子。阔落的天井里有怪石奇松,又种有些花草,只是现在是冬天,枝条寥落,更显冷清。

    何平松将他们带进其中一个房子里,“这是我的卧室,连着书房,地方够大。三位可以在这好好休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陈无忌道:“还有书房啊,真看不出你是如此雅致的人啊。”

    何平松讪讪笑道:“附庸风雅而已,无忌师兄莫要取笑。”

    陈无忌正色道:“那就先谢过了,你交代一下外面的人,不要来打扰我练功。你先出去吧。”

    何平松爽快地应着,告退出门。

    黄辉和李壮面带不解之色看着陈无忌。黄辉忍不住开口道:“无忌师兄,要不我俩去门口替你守着,你在这好好练功?”

    陈无忌笑了起来,“练什么鬼功。我骗他的。”

    “啊,师兄你这是?”

    陈无忌道:“阿辉哥,你去帮我找一套普通的衣服来。”

    见两人还是迷惑不解,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俗话说饱暖思**,趁着还有些时间,我正好去怡红院看看那个饭姑娘有多出色。”

    他又拍拍黄辉的肩膀,“我先偷偷去看一下,下次带上你一起。”

    黄李二人露出原来如此的眼神。黄辉猥琐地笑起来,“师兄高招啊!”

    陈无忌严肃起来,“为了不泄露出去,在我离开的时候,你们两人不可离开这个房间。”

    黄辉和李壮急忙点头,“我们晓得,一定不会出去。”

    陈无忌十分满意,嘉许地扬了扬握紧的拳头。其实他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他要凭一己之力去找回玉佩!

第五十七章 奇物

    巳时将尽的时候,改头换面的陈无忌偷偷离开木龙别院。

    他换上了比较朴素的青衫,看起来像是游山玩水的普通书生。他先沿着离江走了一段路,然后走到河滩上,与撑着小艇卖鱼的船家搭讪。片刻后,有一只小艇愿意以五两银子的价格送他到城南的净瓶山下。

    顾名思义,净瓶山的样子像是一个横放在地的瓶子,山恋起伏,用惟妙惟肖的弧度勾勒出瓶口、瓶颈,还有长长的瓶身。传说中观音大士路经此地,沉醉于山水美景而失手跌落净瓶,观音大笑而去,留下此瓶化为山岳。乃是桂花城一处有名的胜景。

    陈无忌坐在小艇上,双手抱胸,凝望着净瓶山在水中的倒影。经历过九死一生,从西域回来以后,他稳重了许多。

    从他发现环形玉佩不见了的那一刻开始,他立刻察觉有一双无形的黑手在暗中布局,所谋甚大。与其说自己是目标,还不如说自己是棋子,到最后一定会牵扯更多的人进来。

    换作以前,他一定会当场发作,暴跳如雷地质问,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但是现在没有了武力的他,似乎思考能力变强了。加上叶潇瑶那一天对他分析了各种朝中秘闻。他看事情看得比较深。

    他不露声色地瞒过众人,甚至连随行的黄辉李壮都不告知。除了不敢轻信他人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激发了他的好胜心。

    对手想以猫戏老鼠的态度来对付他,没门!

    陈无忌嘴角升起一丝冷笑。谁是老鼠谁是猫还不一定呢!

    他抬头看看天色。午时将至,寿宴将会在晚上的戊时开始。满打满算他只有四个时辰去寻找真相。

    只要你还在桂花城,就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陈无忌用力地挥了挥握紧的拳头。

    为了不引起何平松的疑心,他故意没有细问邱老头的情况,只知道他住在黑山下,平时卖豆腐。但有了这两项重要信息,他有信心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他当然不相信邱老头会那么巧出现在木龙别院门口,一定是有人故意安排,制造混乱,从而将他身上的玉佩偷走。

    黑山在净瓶山后面五六里远。陈无忌上岸后,不紧不慢地踏步而行,还装出一副大感新奇有趣的样子东张西望,活脱脱是初到贵境的游人。

    桂花城的冬天,远远没有北方的严寒。日光淡淡,凉风徐徐,远有泼墨似的寒山,近有皱着微波的瘦水,算得上是徒步赏景的好季节。

    陈无忌一口气走了四五里,见到路边有一间茶铺,便走进去在竹椅上坐下,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没有了真气运转,他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

    卖茶的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他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茶水,“这位公子,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陈无忌道谢后双手接过来,吹了吹,浅浅喝了一口。立即龇牙咧嘴,吐舌扇风,这茶不是一般的苦。再看那碗中,浮着几片黑叶子,正是本地有名的苦丁茶。

    陈无忌道:“老人家,你卖点桂花茶不好吗?卖这个!有人喝吗?”

    卖茶翁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这茶苦后余甘,生津止渴是一流的。很多人都爱喝呢。”

    陈无忌啧啧两声,把茶碗放到一边。

    黑山已经近在眼前。之所以叫黑山,是因为这座山是桂花城少有的土山,与周围的石山相对比,植被浓密,春夏之时的蓬勃气象远望犹如一团墨绿。

    陈无忌见茶铺里没有别人,便问卖茶翁,“老人家,我听说这里有人卖的豆腐特别好吃,不知是哪一家?”

    卖茶翁不由重新打量了他几眼,“公子说的怕是邱老头吧。他以前做的豆腐鲜嫩可口,在这城里也有一点名气。”

    陈无忌大喜,“对对对,就是他。不知他此刻在何处,我正想帮衬帮衬他。”

    卖茶翁摇头道:“他已经发达了,不做豆腐了。”

    陈无忌问道:“为什么啊?”

    “他和木龙别院做了一单生意,发财啦。”卖茶翁望着炉中炭火出神。

    陈无忌故作惊讶,“什么生意啊?难道卖豆腐也会发财!”

    卖茶翁失笑,“说了怕你不信。木龙别院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他一样物事。”

    陈无忌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请问老人家,到底是何物事如此值钱?”

    卖茶翁叹道:“是一口水井!”

    陈无忌这次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水井?”

    卖茶翁扭头看着他,“嗯,水井。”

    “这邱老头啊,家中有一口浅井。说来奇怪,每天产出的井水都是刚好两桶,一滴不多,一滴不少。那井水端的是清甜无比,生饮已经可口,用来做豆腐更是一流。”

    “邱老头的豆腐畅销了几十年,也是多得这井水之功。”

    “半个月前,木龙别院的人来找邱老头。听说是他们的副坛主想用这井水来酿酒,所以就干脆把水井买下来了。”

    陈无忌问道:“木龙别院是不是仗势欺人了?”

    卖茶翁看他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小哥,话可不能乱说。木龙别院可是我们越州大门派木龙山的分支,素来锄强扶弱,口碑好得很。”

    “这买卖的事讲的是你情我愿,公平交易。邱老头卖了一辈子的豆腐,还是第一次看到三百两那么多的银子,当然是满心欢喜地卖了。”

    “我家的水井啊,要是有人能出一百两银子来买,我都愿意卖!”

    说到这,卖茶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是了,我听说今天邱老头要去木龙别院讨什么公道。这人啊,一贪心,就变坏。”

    陈无忌更好奇了,“这邱老头怎么就变坏了呢。”

    卖茶翁也聊得起了兴致,“话说这邱老头得了三百两银子,第一件事就是进城买房子,第二件事就是去怡红院听曲。”

    “早阵子怡红院来了个女子,天生的好歌喉,听过她歌声的人无不神魂颠倒。邱老头临老入花丛,这钱啊,就像水推沙,没几天就花完咯。”

    “我们这里的乡亲都会经常进城做点小买卖,所以知道了他这些破事。”

    “这邱老头没了钱想重操旧业,谁知道没有了那口井的水,他做的豆腐可难吃了,根本就卖不出去。”

    “于是就有人撺掇着他反悔,去木龙书院再敲一笔。”

    陈无忌听到这里,心中更觉得邱老头这事不简单,忍不住焦急起来,“老人家刚才说邱老头在城里买了房子,不知道买在哪里呢?”

第五十八章 游戏开始

    午时过了一半的时候,陈无忌回到桂花城中的沙洲码头。

    据卖茶翁所说,邱老头在附近的巷子里买了一间房子。他当然要去看个究竟。

    岸边的那条街道仍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陈无忌心中一动,慢慢走到早上穆雨冬吵架的那个摊档前。

    这个字画档挂着不少画像和书法,几个人在挑选着,白发苍苍的摊主正在大声推介商品。那副假的高山行旅图就挂在他身后。

    陈无忌站在那里细细欣赏着那副画。

    摊主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卖出了一副对联,心满意足地数了数银子。这才注意到默不作声的陈无忌。

    他显然认不出陈无忌。毕竟陈无忌的样子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满脸堆笑道:“公子好眼力,这高山行旅图乃唐大师真迹,是我的镇摊之宝。”

    陈无忌道:“可否拿过来让我看得清楚些。”

    摊主应了声,小心翼翼地将这裱好的长条山水画拿过来。

    陈无忌俯下身,装模作样地审视着。

    “公子你看这里。”摊主指了指隐藏着的“东方”二字,“唐大师在这留下了自己的名号,可见这是真迹无疑啊!”

    陈无忌心里暗笑,故作讶然道:“哎呀,我只听说唐大师自号西坡。这东方之号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摊主神色不变,“公子还是太过年轻啊。唐大师的名号可太多了,这东方之号乃是他隐居在离水之滨的时候取的,所用甚少,所以一般人不知道呢。”

    陈无忌也懒得和他扯皮,便问道:“那这副画开价多少呢?”

    摊主竖起三根手指,“三百两!”

    陈无忌不禁失笑,他拱了拱手,“老板,这么贵重的画你收好。三百两,我宁愿去怡红院听曲子呢。”说着转身就要走。

    摊主急了,连声道:“公子别走啊,公子一看就是斯文人。俗话说好马配好鞍,名画配名士,我就忍痛割爱了。两百两如何?”

    陈无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贵了,太贵了。”

    摊主作出肉痛无比的表情,“那公子开个价吧。”

    陈无忌伸出食指摇两摇,“一百两。”他虽知这幅画是赝品,但是穆雨冬的画技出色,几可以假乱真。还是值这个价钱的。

    摊主思索了一会,唉声叹气,好像卖了自己的爹娘一样,“公子你砍价也砍得太狠了。这可是我的镇摊之宝啊。好吧,我帮你包起来。”

    陈无忌知道他是在做戏,笑而不语。等到钱货两讫,他将卷轴状的画幅往怀里一塞,潇洒离开。

    从旁边一棵大桂花树下转弯进去,有一条僻静的小巷。两排平房相对,中间一条窄窄的石板路。几个老人在门口晒着太阳聊天,几个小孩在路上踢石头玩。

    陈无忌一走进去,就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伸出手亲切地摸了摸其中一个小孩的脑袋。然后施施然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邱老头的房子是这条巷子最里面右手边的那一间。

    陈无忌来到虚掩的木板门前,看见墙壁上斑驳的裂痕,门槛处灰色的青苔,屋檐下沾满灰尘的蜘蛛网,心想这房子有些年头了。

    他执起门扇上的铁环,轻轻叩了两下,“有人在家吗?”

    屋里保持着静寂,无人回应。

    陈无忌皱起眉头,鼻子抽动着闻了闻,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叫人不安的味道。

    他扭头看了看巷口,老人们还在了无生趣地聊着闲话,小孩们叽叽喳喳地玩着游戏。

    陈无忌用力推开半扇门板,随着吱呀一声,他和猛然涌入暗室的阳光一样飞快地闪身进了屋里。

    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进门就是小客厅,右侧是卧室。

    陈无忌眨了眨眼睛,迅速适应从亮处到暗处的光线变化。

    客厅里只有些简陋的家具,卧室的门大开着。陈无忌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邱老头果然在里面。

    只是他已经死了。

    尸体直挺挺地横在床上,左手从床沿垂下,右手捂住心口,手指弯曲。双目圆睁,脸部凝固住懊悔与惊恐的表情。

    陈无忌心里咯噔一下,先扫视四周,房间很小,头都不用转就尽收眼底。后面的墙有一扇打开的窗,看大小足够让一个瘦小的成年人钻出去。

    陈无忌走到窗前探首,迎面看见的是一道白墙,但中间有一条两尺宽的排水沟。他心中了然,退回来床前,伸手插入尸体与床铺之间,感到仍有一丝微弱的温度。

    看来凶手刚离开不久。陈无忌有点懊恼,如果没有在书画摊浪费时间,说不定自己来得及阻止这桩谋杀案。

    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似乎从他来到桂花城那一刻开始,就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兜面地罩住他,环环相扣的阴谋让他如飞虫堕网内。

    现在,还搞出了人命。虽然邱老头的人品存疑,但始终是一个普通平民,牵扯到江湖仇杀中未免有点无辜。何况一个时辰前,这个老人还抱着他的大腿跪求放过。

    陈无忌心念电转,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画面,到底是谁在针对自己?他在去飞沙关之前,很少在江湖走动,理应没有仇家。飞沙关之行,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争执,只能说和万长青以及飞雪城的崔影有些龃龉。但这两人都留在玉门关守边,不可能跟着他回来啊。要说他们安排手下的人来对付自己,那也未免太小看木龙山在越州多年的经营了。只要其他门派的人一进入越州,就会有眼线监视他们的举动。咦,万长青是天威府的人,莫非他能使唤桂城卫的人帮他办事?也不对,桂城卫的人不敢对木龙山弟子下手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这次去西域,结下最大仇的应该是炎教,难道是圣女不肯放过他,派人潜伏进来?更不对了。炎教的人没那么容易进入中原的,而且相信他们一定也知道了夏朝准备西征的计划,现在只会在大漠里备战,不会有空来追杀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陈无忌左思右想,忽然泛起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是宗门中有人想夺取自己的嫡传弟子名额,故意做局来害他身败名裂,甚至制造意外谋他性命?

    陈无忌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不一会,一大群人挤进屋里来,为首的还是几个捕快。有人大喊:

    “啊,邱老头被杀了,快抓住凶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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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下的练武之人由朝廷纳入编制来管理,那么侠客们的江湖会不会变得平静呢?
强势的大夏王朝一统江湖,设置天威府管辖由开国功臣们建立的八大门派,调度江湖人士参与战事,西拒异族,北镇藩国。三百年后,内乱将起,乱世将至,主角的故事便是从这时候开始。幻海洗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幻海洗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幻海洗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