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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全文阅读

作者:江南     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txt下载     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但为君故(10)

    海德拉巨大的身躯几乎完全堵住了仓库的大门,那摇曳的五首中,三个头凝视着阿巴斯,一个头监视着雪,剩下一个头始终盯着恺撒。

    它的智商显然远高于普通巨蛇,那些开着铲车手持AK47的船员们完全不在它的考量范围中,它很清楚在场诸人的危险程度。

    恺撒清楚阿巴斯直接释放“因陀罗“的原因,他以雷帝般的姿态吸引海德拉的注意,给恺撒进入仓库的机会。他对“因陀罗”能够斩杀海德拉不抱绝对的信心,他们需要仓库中的重武器。

    阿巴斯开始缓缓地逼近海德拉,两者之间的距离缩短,海德拉很明显地有个回缩的动作,就像人类看着一柄刀缓慢地刺向自己的眉心,在它的感知中,此刻的阿巴斯很可能就是一柄闪着雷光的利剑。

    但它立刻就开始了进攻,长颈闪电般伸缩,三首从不同的角度攻向阿巴斯。它掉下来的时候,那沉重的身躯看起来极其的笨拙,但一旦攻势开始,三个蛇头就像三柄刺剑,走出弧形的轨迹,像是一个有着三臂的绝世剑客。

    理论上没有人敢硬扛这样的进攻,不必说那张大的蛇嘴任何一个都能瞬间吞掉阿巴斯,单是那突进的巨大动能就能把一辆铲车撞翻。

    但阿巴斯没有闪避,海员们惊恐的目光中,阿巴斯低吼着出拳,准确地打在蛇头上。连续三拳,沉稳有力地打退了三个方向上的进攻,长颈带着蛇头乱舞,海德拉剧烈地抽搐着,像个忽然发病的癫痫病人。

    所有海员都被这三拳的气势慑服,两个人惊得没握住手中的枪,被砸了脚面。

    那是什么样的拳力?就算是堵铁墙横在海德拉面前也会被撞出三个深坑,可阿巴斯甚至没有丝毫的摇晃,这个不知是波斯还是阿拉伯血统的家伙,在三拳之中打出了破天的气势,浑似一位通臂拳的老拳师!

    只有恺撒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阿巴斯的言灵。阿巴斯的每一拳打在蛇头上的时候,都会爆出短暂而强烈的闪光……那是电光!

    阿巴斯是打出了三记极强但是范围也极小的雷击,他的拳头根本就没有触及海德拉的头,在触及拳面之前的零点零几秒时,强大的电流已经从蛇头贯入,麻痹了蛇颈的肌肉,再汇聚到海德拉的心脏,汇流形成暴击。

    这个道理就像是摸到电门的人都会弹跳着退后,那是因为肌肉在触电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痉挛。阿巴斯根本没有击中海德拉,那三记雷霆般的震动真的就是雷响。

    阿巴斯双拳回收腰间,微微喘息,眼中的金色黯淡了些许。但片刻之后,他浑身骨骼爆出轻微的响声,再度回复到拳师的状态,渊渟岳峙,法度森严。

    虽然并未直接承受海德拉的冲击,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在拳上凝聚起足以震退海德拉的超高压,他的体力和精神都消耗极大。

    海德拉的头颅再度扬起,因陀罗也并未重创这神话级别的怪物,汇聚的电流本可以把一头犀牛的心脏烧焦,但对于海德拉来说,那可能只是一次痛苦的电刑罢了。

    双方仍旧是对峙的状态,海德拉缓缓地摇摆着,更加谨慎,阿巴斯巍然不动,双眼并未看着海德拉,而是凝视着自己的拳头。

    他没能占据绝对的优势,海德拉可以忍受多少次强电击,阿巴斯不清楚,但他只要有一次未能准确地击中海德拉的头部,他就会成为食物。因陀罗赋予他瞬间的爆发力,但那瞬间短到只有零点零几秒。

    他一有闲暇就冥想是出于老师的教导,为了把“因陀罗”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他曾经跟随泰拳、合气道和中国拳法的老师学习。他是一柄随时磨砺自己的利刃,连恺撒都不得不佩服这个竞争者的毅力。

    此时此刻恺撒正竭尽全力闪避海德拉的攻击,那粗壮却灵巧的蛇头吐着深绿色的酸液,不让恺撒靠近仓库的门。那可能是它的唾液,但从它灼烧地板的情况来看,被喷射到最好的结果也是毁容。

    恺撒上来就把速度用到了极致,在翻滚腾挪中双手沙漠之鹰不断发射,瞄准的是海德拉脆弱的眼睛和鼻端。海德拉比眼睛还要重要的温度感知器就藏在鼻端下方。

    海德拉的五首似乎是独立思考的,这边一首疯狂地向恺撒进攻,但和阿巴斯对峙的三首却优雅地摆动着,就像是小蛇听到笛声从耍蛇人的竹筐中冉冉升起,如果没见过它噬人的凶猛,你甚至会认为这怪物正对你跳着献媚的舞蹈。

    然而最令恺撒惊讶的是,尽管一再地失手,可盯着雪的那一首从未被调过来发起夹击,只不过是因为雪远远地躲在角落里,海德拉的攻击范围虽广却没办法触及她而已。

    那是海德拉真正的猎物。

    海德拉的第二轮进攻开始,这一次它用上酸液,浓绿色的液体如同暴雨那样喷向阿巴斯,攻击范围之大根本不容躲避。但那层笼罩在阿巴斯身上的强烈电光就像是无形的力场,把所有的液滴都弹射回去。

    阿巴斯的身旁数米的范围内,一切都被腐蚀,浓烈的白烟呛得他低声咳嗽,但他自身却如同被雷电庇佑的神明那样毫发无伤。

    “因陀罗”展现出它的另一种用途,强烈的电场令所有靠近的液滴都带电,同性的电荷产生了巨大的斥力。阿巴斯曾在教授们面前展示过这样的能力,他端坐在一场暴雨中喝茶,却没有一滴雨能打进他手中的茶杯。

    这种言灵的真正效果是随心所欲地控制电场,因此才会以“因陀罗”这个雷帝的名字来命名。

    海德拉愤怒地咆哮起来,它是那么强大的生物,却被这个渺小的人类挡住了道路。

    阿巴斯咳嗽着喷出细微的血沫,“因陀罗”对身体的负荷极大,即使是流着龙血的身体也承受不住,他开始内出血了,出血量很大,但阿巴斯把血强行咽了回去。

    海德拉无法看清他的状态,但雪能看见,那些海员也能看见。现在支撑所有人信念的就只剩阿巴斯了,他这道光一旦熄灭,所有人都会陷入被屠杀的境地。他是辉光的利剑,也是雷霆构建的墙壁。

    他低吼起来,围绕他的雷光更加炽烈,连海德拉这种视力极弱的怪物似乎都被那道光震撼,它尖利地咆哮,却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恺撒抓住了这瞬间的机会,他闪身到海德拉的颈部下方,弃掉沙漠之鹰,拔出了藏在后腰的狄克推多。阿巴斯把这柄武器还给了他,空手迎战海德拉,“因陀罗”也可以配合武器来使用,阿巴斯的随身武器也是一对波斯弯刀,但此时此刻恺撒更需要这件武器。

    狄克推多几乎无视了海德拉坚硬的鳞片,直没到刀柄,这柄风格现代的猎刀其实是用一柄炼金术构造的古刀重新打磨的,对付龙类和海德拉这样的龙类亚种都有着惊人的切割效果。神话中的屠龙情景此刻复现在恺撒的身上,在工业革命开启之前,历代屠龙英雄都学会灵巧地闪避攻势、对龙类的要害处给予致命一击的技巧。

    恺撒大吼着双手推刀,在海德拉的颈部之下切出了巨大的口子,浓腥的蛇血混合着含在海德拉嘴里的强酸性唾液一起如瀑布般泄落。

    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以最快的速度闪避,但酸液依然粘到了他的防寒服。恺撒撕下那件可以扛零下五十度严寒的防寒服时候,它已经被腐蚀过半。

    YAMAL号的供暖系统随着断电而停止运转,这时候货仓里的温度已经是零下几十度,而恺撒赤裸着上身,硬扛刺骨的严寒,冲入了仓库。

    他的背后,海德拉被重创的那个头疯狂地摇摆了两下,沉重地砸在地上。恺撒切断的是它颈部的大动脉,这还不致命,却已经中断了对这个头的供血。

    海德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恺撒在它的猛攻之下不断地闪避,看起来几乎根本就没有接近仓库。但恺撒和阿巴斯始终都在配合,恺撒一直藏着能重创它的狄克推多没有拿出,就是担心这东西的智商。它用于和阿巴斯对抗的三首愤怒地嘶叫着,一次性喷出了巨量的酸液,这一次,它优先喷向一旁的铲车残骸,残骸上还冒着电火花。酸雾被电火花点燃了,成了燃烧的火雨,铺天盖地地压向阿巴斯,它意识到了危险,必须立刻解决这两个敌人中的一个。

    酸雾、火雨,除了没有角和利爪,这时候的海德拉完全就是神话中的恶龙。在遥远的古代,想必也有人见过类似的场面,才留下了喷火龙的传说,而事实不过是它的某种液体分泌物是强酸性的易燃物。

    保护着阿巴斯的强电场猛地张开,烈焰像是遭遇了强风那样逆向海德拉狂舞。

    “因陀罗”不同于帕西的“无尘之地”,无法产生真空的结界来抵抗火雨,但强电场可以排斥那些燃烧着的液滴。

    不过,不是全部。

    仍然有部分燃烧殆尽的液滴带着火焰越过了因陀罗的强电场,液滴越是细微,受到强电场的排斥也就越小。阿巴斯的防寒服燃烧起来,防寒服夹层中的白鹅绒能抵抗超低温却极其易燃,但他反而撑开那雷电构成的结界向着海德拉踏上一步。

    他的瞳孔像是燃烧那样明亮,他吼叫着问,“恺撒!你的子弹在哪里?”

    白色的烟迹越过了阿巴斯的肩头,洞穿了海德拉的火风暴,准确地命中海德拉的颈部,巨大的爆炸声中,那一首直接断裂,断口处喷出强劲的血泉,半截蛇颈疯狂地扭动着。

    “子弹怎么行?对付这东西,你难道不想要一门炮么?”仓库里传来的声音那么从容和慵懒。

    恺撒一手提着一部灭火器,一手提着一部中国造QLZ87榴弹发射器走出仓库,刚才他就是用这东西发射了一枚破甲杀伤弹打断了海德拉的一个头。

    他手持灭火器对准阿巴斯全身上下一顿乱喷,再把榴弹发射器丢给阿巴斯,“用的时候小心点,打偏了会把船舱打出一个洞的。”

    海员们惊讶地看着这两个男人,几秒钟前他们还那么紧张地跟海德拉做生死搏杀,现在却忽然平静下来了,好像他们对面那个怒吼的东西是只吠叫的吉娃娃。

    “先生们,武器敞开供应,总有一款适合您。”恺撒微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坑边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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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但为君故(11)

    无后坐力炮低沉地吼叫,枪榴弹的火光一再照亮黑暗,火箭弹的白色烟迹交织成网,冲锋枪和重机枪交替轰鸣……海员们踩着武器箱开火,弹药打空了就再换新的武器。

    海德拉在血泊中狂舞,但在人类最先进的步兵重武器面前,它的酸液和火焰更像是虚张声势的摆设,它还在努力地喷吐火苗,但和最初喷向阿巴斯的烈焰相比,根本就是残烛之光。随着颈椎一根接一根地被炸断,它甚至连威慑人类的力量都不够了。

    恺撒手里也有一支枪榴弹发射器,但他只是靠在仓库门上,静静地旁观。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加入这场屠杀,跟手持猎枪追捕一只穷途末路的狮子没有区别。对他来说,这场战斗在他射出第一颗榴弹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阿巴斯也没有参加,他疲惫地席地而坐,摸索口袋找到了一小袋炸奶酪球,向着恺撒扬了扬,问他要不要。恺撒笑着摆摆手。

    无后坐力炮把最后一颗蛇首炸碎,喷血的蛇颈轰然坠地,这怪兽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海员们兴奋地高呼,握手庆祝。YAMAL号上还有很多巨蛇在活动,但他们已经全副武装,从此刻开始他们才是捕猎者,巨蛇们如果有足够的智商,就该恐惧地逃窜。

    阿巴斯起身来到海德拉身旁,静静地欣赏着这具来自神话时代的尸体,那花纹斑斓的鳞片,那骨骼嶙峋的背脊。

    虽然仅是被龙血侵蚀的蛇类,却已经具备了部分“龙”的特征,既令人恐惧,又令人赞叹。

    这种级别的东西只不过是“神”的使者,不敢想神座之下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使者,也不敢想神亲自走下神座的时候,人类还有没有跟它对抗的机会。

    海员们却只敢远远地拍照,准确地说那还不能说是一具尸体,失去了所有头颅的海德拉躺在自己的血泊里,翻着肥硕的肚子,腹部微微地起伏。

    海德拉并无神话中“能从断颈中生出新头”的能力,但爬行动物的生命力远比人类强悍,即使五个头都被干掉,但肌肉还保持着些许的活性。

    “加图索先生,接下来的命令是?”一名海员来到恺撒面前,做了个介乎海员礼和军礼之间的手势。

    恺撒之前就被公认为金主,如今又当着海员们的面用一把猎刀废掉了海德拉的一个脑袋,已经是海员们认可的领袖。

    阿巴斯的“因陀罗”当然更加震撼,但那力量远远超过了“人类”的边界,对于海员们来说,赞叹中还带着些微的惊恐。

    “所有人分为两队,一队跟着阿巴斯,负责重启核反应堆,恢复主电网的供电,把海水排出去,一队跟着我,一层接一层地打扫卫生。”恺撒说。

    他再度释放了“镰鼬”,想知道还有多少巨蛇在YAMAL号上活动。对他来说那些巨蛇的心跳就像是沉重的战鼓,绝不会跟其他的声音混淆。

    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首先听到的,是无数急促而细微的鼓声,成百上千,混乱的鼓点汇聚在一起,就像是狂风暴雨。

    而且,就在他们的附近!

    那肯定是某种生物的心跳声,但不像巨蛇们的心跳声那样缓慢沉重,难道说这个空间里还藏着其他的东西?活的东西,成百上千?

    恺撒的目光落在海德拉那起伏的肥硕腹部上,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吼,“阿巴斯!回来!”

    这个警告迟了不过一两秒钟,恺撒出声的时候,海德拉的腹部忽然炸开,血浆中数不清的白色蛇影飞天而起!

    海德拉是条怀孕的雌蛇,它那巨大的肚子里,并不是脂肪,而是成百上千的幼崽。它的腹部起伏,不是肌肉还在无意识地收缩,而是那些幼蛇挣扎着想要破腹而出!

    它们生来就是凶猛的狩猎者,还未落地就张开了血口,向着阿巴斯露出惨白色的蛇牙。

    阿巴斯根本来不及释放“因陀罗”就被蛇群吞没了,那些幼蛇狠狠地咬住他,酸液顺着蛇牙咬出的伤口注入他的身体,侵蚀他所有的神经末梢,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无数细小的利刃在身体里旋转切割,阿巴斯那么坚忍的人都忍不住哀嚎出声。但那声哀嚎又像是被砍断了,因为一条幼蛇咬住他的喉骨,把酸液注入了他的喉咙。这种浓酸性的分泌物不但能给猎物制造巨大的痛苦,还会在瞬间造成全身性的麻痹。

    恺撒呆了几秒钟,不光是惊怖,而是当那些幼蛇如同瀑布般坠落时,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也是很多很多蛇形的身躯如瀑布般坠落,像是天国之门洞开,然而涌出的是地狱的群魔。

    依稀记得什么时候,他跟另一个人一同看过这样恐怖的画面。没错,他记起来了,那是在东京,源氏重工的地下,赫尔佐格豢养在“鱼缸”里的蛇形死侍们突破了玻璃墙。

    记忆和现实偶然间重叠了,但阿巴斯并没有参加东京的行动,到底是谁跟他一起见证了那恐怖的一幕?

    似乎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跟那家伙一起行动的话,即使是站在地狱门口准备杀进去了,你也能临时编一个笑话讲给他听。

    恺撒的脑海深处像是裂开了一道缝似的,没来由地惊悸。之前也有一次他有过类似的感觉,是对着日本带回来的和服发呆的时候。

    如果说人的心里是很多间的小屋,每间小屋里藏着一个人或者一件事,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走进一间小屋,屋里空空如也,落满轻尘。你忽然就害怕了,你想这间屋子里放过什么?是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被搬走了。

    恺撒立刻醒悟过来,这里是战场,战场上很多时候连一秒钟的延迟都无法容忍。但他醒悟得晚了。

    如果他立刻冲出去,或许还有机会把阿巴斯从涌动的幼蛇群面前拉回来,可就在那几秒钟里,幼蛇们爬满了阿巴斯的身体。大量的酸液注入身体令他的肌肉彻底僵硬,阿巴斯像是一具尸体那样倒地,更多的幼蛇在母蛇的血河里玩命地涌动着,争先恐后地扑向阿巴斯。

    恺撒只能默默地看着,眼角抽搐。前方躺着的可能是他这一生中最值得的对手和最好的朋友,他还活着,很可能还有意识,但他无法摆脱那些幼蛇,恺撒也无能为力。

    阿巴斯要清醒地忍受这些幼蛇的酸液腐蚀他的身体,然后幼蛇们游进他的身体,以他的血肉作为出生后的第一顿大餐。恺撒他们有的是重武器,随便哪一件都能把这些幼蛇轰成渣,可那样阿巴斯也会死。可是也许那样的死亡也不坏,那雷帝般熠熠生辉的男人,怎么能作为那些恶心东西的食物而死?

    恺撒握紧了手中的榴弹发射器,他必须做最后的决定了,他每多想一秒钟,他的朋友就得多忍受一秒钟被千蛇撕咬的酷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白色的身影进入了恺撒的视野。那女孩狂奔在海德拉的血河里,溅起鲜红的涟漪,污染了白色的裙角。

    “回来!”恺撒大吼。

    雪发疯似的奔向阿巴斯,而她又恰好在恺撒发射榴弹的弹道上。

    这一回恺撒仅仅迟疑了几分之一秒,扛着榴弹发射器追了出去。恺撒没有办法救阿巴斯,雪也没有,甚至恺撒所知的任何一种言灵都没办法救阿巴斯。

    阿巴斯身上的幼蛇有多少?数都数不清,几十条?一百条?几百条?你能精确地杀死其中某几条,但在你杀死所有幼蛇之前,阿巴斯已经只剩下骷髅了。

    你拥有开山破海的伟力,你能做的也不过是把阿巴斯和蛇群一群摧毁。恺撒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抓住雪然后给阿巴斯送去一发告别的榴弹。

    但雪跑得真是太快了,这个因纽特女孩静下来的时候像个惊恐的小动物,但此刻简直就是一个逆着风雪狂奔的北极狼。

    她扑入了蛇群,紧紧地抱住了阿巴斯!用恺撒听不懂的爱斯基摩语高声地喊着什么,要把阿巴斯从幼蛇们的利齿中拉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不忍看这一幕,那是飞蛾扑火般的勇敢,孤绝得让人惊叹,却也逃不过飞蛾扑火般的结局。

    恺撒停下脚步,缓缓地端起榴弹发射器,没来由地又想起雪趴在阿巴斯肩上的模样,那空洞洞的大眼睛就像是寒风里找不到巢的鸟儿,却又把阿巴斯的脖子搂得那么紧,大概是把阿巴斯看作了父亲的替代品吧?

    然而雪喊得越来越大声,恺撒愣住了,阿巴斯可是在发出第一声哀嚎的时候就被幼蛇咬住喉咙,连声带都控制不住。

    幼蛇们纷纷从阿巴斯身上脱落,雪硬生生地把阿巴斯从蛇堆里拉了出来,不仅如此她还愤怒地践踏那些幼蛇,把几条来不及游走的幼蛇生生地被踩断了脊骨。她甚至抓起一条幼蛇,愤怒地咬在它的身上,再生生地把它撕成两截。

    这个因纽特女孩满嘴含血,凶相毕露,就像他们第一次在地井中找到她的时候,恺撒大概知道她在喊什么了,雪其实根本没喊什么“阿巴斯你不要死”、“阿巴斯你快醒醒”。

    这女孩在怒骂那些幼蛇,强令它们离开阿巴斯,而幼蛇们竟然不敢违背她的命令。

第108章 但为君故(12)

    她紧紧地抱着阿巴斯,就像是愤怒的雌兽要守护自己的幼崽。

    幼蛇们同样愤怒,它们尖利地嘶叫着,显然不甘心嘴里的血肉被雪这样生生地夺走,但它们根本不敢靠近雪,这个瘦弱的女孩在它们看来不是食物而是类似火焰那样危险的东西。

    雪的吼声越来越高亢,周遭的一切都随着她的吼声震荡,无法想像她那瘦弱的身体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声量和力量。船员们不得不捂上自己的耳朵,他们的耳膜像是要被雪的吼声撕裂了,但耳膜撕裂都没用,那声音像是能钻透头盖骨,回荡在意识的最深处。

    只有恺撒例外,他强忍着打开了耳麦,那是用来和EVA保持联系用的,尽管此刻他们和EVA之间的连线被冰风暴阻断,但恺撒仍旧可以使用它的本地资料库,在知道雪的常用语言是爱斯基摩语之后,他把爱斯基摩语的整个语库下载了下来。

    耳麦接收到雪的吼声之后,立刻给出了答案,这女孩的吼声中其实只包含了一个关键的词汇,“死”。

    那个令幼蛇们恐惧的吼声并非什么言灵,雪只是在用爱斯基摩语喝令它们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她怒吼着。

    那是黑暗森林深处女巫的诅咒,或者地狱王座上死神的咆哮。

    幼蛇们痛苦地翻腾起来,眼睛、嘴和泄殖腔都冒出血来。作为海德拉的幼崽,它们刚出生就强到能绞死狮子,最细弱的个体都粗如成年的蟒蛇,却完全无法承受雪的怒吼。它们最初的嘶叫还像是要跟雪对抗,但很快地就变成了垂死的哀嚎。

    它们成片成片地死去,临死前发疯般地撕咬自己的同类,咬断彼此的颈椎骨,咬开彼此的肚腹,那些匕首般锋利的长牙本该用在雪的身上,可它们宁愿咬噬同类,也不敢靠近雪。谁也不知道那是死前的疯狂,还是雪的诅咒带给它们巨大的痛苦,相比起来同类的牙齿都更温柔一些。

    尽管是发生在海德拉的幼崽身上,但这一幕血腥恐怖的气息还是令在场的所有人战栗,他们本以为自己的任务是在北极圈中搜寻死神,却没想到死神就在这条船上。

    雪慢慢地转过身来,瞳孔中流淌着令人恐惧的金色,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可那股死神般恐惧的气息只在雪的身上维持了短短的片刻,雪摇晃了几下,倒在了阿巴斯的身上。她是那么地瘦小,倒下去的时候轻得就像树叶飘落。

    恺撒缓缓地垂下榴弹发射器,浑身都是冷汗。

    此前他也曾见过具备类似力量的女孩……上杉绘梨衣,蛇岐八家豢养的超级武器,随时会崩溃的超级混血种。她从不轻易地说话,是因为她随便说句话都可能造成类似言灵的效果,她若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说出“死”这个字,便是直接召唤了死神。

    上杉绘梨衣被她自身的血统诅咒着,雪也一样。

    ***

    这个时候酒德麻衣正把最后一枚白磷手榴弹丢进一条巨蛇的嘴,芬格尔则用一根钢缆锁住了这条巨蛇的喉咙,把它锁死在船舱壁上。

    两个人并肩而立,看着这条巨蛇痛苦地挣扎着,它的身体里燃烧着低温火焰,充斥着白磷的浓烟,却无法摆脱那根钢缆。

    十几秒之后,巨蛇的尸体沉重地砸在地上,嘴里流出浓腥的墨绿色液体。

    他们如此这般已经料理了十几条巨蛇,尽管没有天羽羽斩和暝杀炎魔刀在手,奶妈组的头号打手和卡塞尔学院建校以来的第一废柴还是打出了漂亮的配合,他们一直都在流动作战,把巨蛇一条条吸引到无人区域杀死。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的高效作战,YAMAL号上的伤亡会是现在的几倍,但随着白磷手榴弹耗尽,他们也走到了绝境。

    他们剩下的武器对于巨蛇来说都很难造成致命伤了,前方黝黑的通道里,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那是成群的巨蛇正在赶来,而他们的背后,却没有退路。

    “真的没藏着什么压箱底的绝活没用出来么?”芬格尔扭头看着酒德麻衣,“再不用的话你就得和我一起变成大餐了,在蛇肚子里我俩黏糊糊地贴在一起,被慢慢地消化,你不会觉得恶心么?”

    “没了,”酒德麻衣摇摇头,“但我们可以选择分开来被两条不同的蛇吃,就不会黏糊糊地贴在一起了,那才真的恶心。”

    “有人说你临死前想到的那个人是你真的在乎的人,这是骗不了自己的,你有没有想到谁?”芬格尔叹了口气。

    “不必到临死的时候,我也知道我在乎的人是谁。”酒德麻衣淡淡地说。

    “大家也同居了那么久,不会是我吧?”芬格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罐发胶来,开始整理头发。

    酒德麻衣瞪大眼睛,惊诧地看了一眼这个神经病,不耐烦地摆摆手,“死开!”

    “不是我的话我就放心啦。”芬格尔拍拍胸口,“因为我想到的人也不是你啊。”

    这个油腔滑调的家伙忽然换了另外一种语气说话,平静从容,甚至会让人忽略他的邋遢,从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看出贵公子般的气息来。

    而与此同时,黑红色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涌现出来,如山如海,正是暝杀炎魔刀上流动着的那种气息。芬格尔双手空空,但他整个人正在化为一柄顶天立地的巨刀,酒德麻衣不知道这种刀还怎么使用,但她毫不怀疑这柄巨刀斩出去的时候会把尾随而来的蛇群……甚至这艘船都劈开!

    “你说你用不了暝杀炎魔刀的!”酒德麻衣忽然怒了。

    她是真的没法用天羽羽斩,而这个狡诈的家伙还留着一手。早把这招祭出来,他们就不必冒着生命危险仅靠白磷手榴弹跟巨蛇群周旋了。

    “代价会有点大。”芬格尔微笑着说,步步后退。

    他已经不能靠酒德麻衣太近了,那股黑红色的气息凶猛得像是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给吞噬掉。

    “什么代价?”酒德麻衣愣住。

    “大概会耗掉一条命吧,可我不是九命怪猫,就只有一条命。”芬格尔耸耸肩。

    “别蠢了!”酒德麻衣大吼,“把你的刀收起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你以为我真的活够了么?我很怕死的,死了的话,”芬格尔指指自己的脑袋,“连活在你记忆里的人也跟着你去死了。活下去,才能记住他们。”

    黑红色的气息继续暴涨,狂风吹得酒德麻衣站立不稳。

    “停下!你不是也想到了什么人么?就这样放弃了么?”酒德麻衣顶着狂风试图接近芬格尔。

    你习惯了一个人总是不正经,听到他正经说话会有点害怕,会希望他那张看起来甚至有些英俊的脸赶快坍塌下去,露出个猥琐的笑容来才会心安。

    “是啊,”芬格尔抬头仰望,似乎要看穿层层的船舱去看天空,“可我想到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巨蛇们已经出现在通道的尽头了,也许是因为知道同类在这里被屠杀,它们群集而来,愤怒地嘶叫着,巨大的身躯纠缠在一起,争先恐后,卡在了通道的入口处。

    芬格尔缓缓地走向那些张大的蛇口,和那些矛枪般的长牙,黑红色的气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酒德麻衣根本无法靠近他,更别提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头忽然剧痛起来,某个声音穿透层层船舱,再透过她的头盖骨传进她的脑海里,那是某个女孩的声音,用酒德麻衣听不懂的语言,愤怒地吼着什么,单调、重复、高亢,甚至凄厉。

    芬格尔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惊讶地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仓库那边,那边集中了很多的船员,所以酒德麻衣和芬格尔一直没靠近过而是躲得远远的。

    人声怎么可能能从那么远的地方传过来?好像整艘船都在那个愤怒的声音里微微颤抖,芬格尔和酒德麻衣都生出要捂住耳朵的念头。

    巨蛇们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了恐惧,芬格尔带着那么强大的气息接近它们的时候,它们没有恐惧,但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它们整齐地扭头看向某个方向。

    一群蛇整齐地扭头看向同一个方向,这景象既诡异又可笑。

    几秒钟之后,它们争先恐后地从通道中撤离出去,作鸟兽散。

    酒德麻衣和芬格尔对视一眼,追着蛇群来到甲板上,只看到暗青色的蛇尾潜入海下,冰层的缝隙间海水翻波,很快也就恢复了平静。

    这条船在不久之前已经成了巨蛇们的巢穴,但当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它们竟然立刻放弃了这个到手的巢穴和巢穴中的猎物。之前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幻觉,白茫茫的世界,冰风暴还在继续,巨舰漂浮在冰海之间。

    酒德麻衣看向芬格尔,那股黑红色的气息当然早已从这家伙的身上消失,这家伙眨巴了几下眼睛,换上了喜极而泣的表情,“你刚才有没有被我感动到?”

第109章 但为君故(13)

    “船体的裂缝已经焊接完成,共有七个水密舱泄露,除了两个实在无法修复,其他也都焊接完毕,船内积水已经排干净了。”

    “龙骨检查完毕,它经受住了撞击的考验,不过留下了裂缝,考虑到金属疲劳的问题,破冰极限从六米下降到三米。”

    “一号和二号核动力舱都没有泄露,但我们暂时无法重新点火,有几条蛇侵入了核动力舱,设备损坏比较严重。”

    “伤亡数字统计统计出来了,我们失去了22名船员和3名资深专员,重伤者正在医疗舱中抢救,死亡数字可能还会上升。”

    “冰风暴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我们和EVA的通讯联系还没有恢复。”

    不断有人前往图书馆汇报,施耐德沉默地听取着汇报。精致古典的小图书馆眼下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有一条巨蛇侵入了这里,把一切弄得一团糟,却又被人用白磷手榴弹给烧死了。

    它的尸体还横在施耐德的身旁,如果忽略它身上的腥臭味,倒是一件绝佳的装饰品。带着呼吸面罩的老人坐在一张被巨蛇围绕的沙发椅上,脸色阴沉,俨然是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大反派。

    施耐德实在很难有好脸色,心情也可想而知。他们是一艘全副武装的巨舰,本来可以撞破北极圈里所有的冰山,然而蛇群在冰风暴的掩护下打了一场极其漂亮的登船战,虽然侥幸打退了来犯之敌,但YAMAL号已经沦为了漂在北冰洋上的铁棺材。

    两个核动力舱和一个柴油动力舱都停止了运转,绝大部分柴油储备也随着柴油动力舱的爆炸而完蛋了,他们眼下只能依靠备用的小型柴油发动机组。

    但小型柴油机组能提供的电力极其有限,船舱内的温度已经降低到了零下三十度。

    稍微让人安慰的是他们还有足够的食物储备,帕西带来的珍贵食材和陈年老酒都完好无损,所以此时此刻他还是以标准的管家姿势站在施耐德身旁,手托银盘,银盘里是一杯50年陈的麦卡伦威士忌。

    这本来是供施耐德取暖用的,不过倒出来几分钟没喝就已经冻成了冰坨。

    “我们携带的武器中并未包括白磷手榴弹,而有人用白磷手榴弹杀死了十几条蛇,虽然看起来是友军,但不愿意现身的友军未必不是敌人。”恺撒靠在桌边,那张花梨木的书桌冻得跟石头似的。

    “要不要我把那边船员分开来审讯一下?”芬格尔神色狰狞,俨然盖世太保,“一定是那帮俄罗斯人里混了内鬼进来!”

    “如果是内鬼,就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着巨蛇把我们都吃了。”恺撒摇头,“但对方选择了帮助我们,我能想到的解释是,对方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但目标相同。”

    施耐德仍旧沉默着。

    恺撒的解释不难理解,对于秘党而言利维坦或者神是恐怖的敌人,但它同时也是宝藏。大家都想找到神,有的人想杀了它,有的人想要跪在它面前祈求。

    内忧外困,强敌在侧。因为有充足的食物和淡水供应,理论上他们可以一直猫在船上等着冰风暴过去救援到来,但巨蛇群随时会回来,像海德拉那种级别的龙类亚种,北极圈里还有多少?

    “我们要主动地自救。”施耐德终于出声了,“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

    恺撒在施耐德面前摊开一张海航图,“距离我们大约120公里处有一处废弃的俄罗斯科考站,说是废弃,其实设备都封存着。如果派人去那里,我们也许能跟外界建立联系。”

    “冰风暴不是会让所有的通讯都中断么?”芬格尔问。

    “根据海航手册的信息,那间科考站里有长波通讯的设备。”恺撒说,“那是人类最早的无线电波通讯方式,1901年马可尼就是用长波实现了跨大西洋的无线电通讯,长波是沿着地球表面传播的,会随着距离衰减。后来人类发现短波能在地表和电离层之间反复折射,比长波通讯更有效,所以短波通讯渐渐地取代了长波通讯,而EVA跟我们建立通讯的模式更先进,她通过近地轨道上的卫星,用激光信号和微波跟我们联系。其他各种信号都会被冰风暴中断,但长波不会,只要有足够的功率,它能穿越冰风暴,把我们遇难的信息带到最近的人类城市。”

    “在这样的天气下跋涉120公里,即使有雪地摩托也并不容易,还要避开北极熊。”施耐德沉吟,“我们中有这个体能的人不多。”

    芬格尔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乖巧恬静地把目光挪向别处。好在并没有人看他,恺撒直接就说话了。

    “恰好我应该是有这个体能的。”恺撒耸耸肩,“北极熊的话,我可以试试跟它们打招呼或者打碎它们的头。”

    “一个人不够,在极地环境中探索道路,一个人很容易迷失道路。”施耐德说。

    “非常愿意陪同恺撒少爷,这是我来此的意义。”帕西微微鞠躬。

    “兄弟我就说,你的秘书太棒了,我羡慕你。”芬格尔感慨地拍着恺撒的肩膀,“你们千万要活着回来,我还想吃你秘书做的菜呢!”

    “可为什么不是你?”施耐德皱眉,“虽然已经降到了F级,可你的体能和运气一直都是学院中最好的那一档。”

    “开什么玩笑教授!”芬格尔义正辞严,“看看人家主仆之间的情谊!当老大的,在危难中挺身而出,当仁不让!当秘书的,忠心护主,一点没给老大丢脸!这样好的组合你还到哪里去找?你不信任这样的团队!我都为你不值啊!这全船上下上百号活人!你说你信任一个F级能完成任务,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有问题!”

    施耐德被这家伙说愣了,一时接不上话来。芬格尔的逻辑没错,恺撒和帕西会是当然的首选,在阿巴斯重伤的情况下,这两个堪称是船上战斗力最强的两个人了。

    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建议的组合是帕西和芬格尔。恺撒,你已经是学院的校董,你没有轻易去牺牲的资格。虽然在必要的情况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牺牲,但有些人的命,要留在更有必要的时候投入战场。”

    “我也觉得我和帕西不是合适的组合。”恺撒说。

    这回轮到芬格尔脸色发青了。他跟一只刚从洞里钻出来的土拨鼠那样左顾右盼,盯着每个人的眼睛看,想知道自己能否从这个小型的决议会中找到一条活路。

    “但帕西和芬格尔的组合我也不赞同。”恺撒接着说。

    施耐德一愣。

    “我从没有相信过这个家伙。”恺撒凝视着帕西的眼睛,此刻帕西的额发又把那只异色的瞳孔挡住了,“他也从来不是为我服务的。他是家族派来监视我的,他只服从我家里的那些老头子。”

    “家族一直都是秘党的忠实资助者,我们虽然有着自己的利益,却也始终捍卫着这个世界。”帕西微微鞠躬,“虽然我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恺撒少爷您的安全,必要的时候我甚至可以为此牺牲全船的人,但在这场冰风暴中,请相信我的立场。”

    施耐德悚然。

    看过帕西在屠杀巨蛇时的表现,任何人都会在心底深处觉得震撼甚至惊恐,施耐德也不例外。加图索家甚至会把未来的家主送到卡塞尔学院来培养,但是却自行培养出了帕西这种恐怖的秘书。但他还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件事,但听过帕西的话后他不得不慎重地审视这个人。

    这个永远等待着为你服务、却又能轻松杀死你的人,他甚至也不掩盖自己并没有跟卡塞尔学院站在完全相同的立场上。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小型柴油发电机组的一部分电力输出就是用在通讯系统上了,否则这么大的一艘船根本无法统一指挥。

    打来电话的人是雷巴尔科,“教授,恐怕您必须来一下我这边,或者加图索先生,我需要一个能压服大家的人,单凭我可能做不到。”

    ***

    恺撒疾步踏入那间位于底层的船舱。他是狂奔着过来的,只不过为了保持威严,最后的一段路放慢了脚步。

    雷巴尔科打来电话的时候,可以听见有人用俄语高声地吼叫着,处在歇斯底里的边缘。恺撒能够听懂俄语,那些人喊的是,“杀了她!杀了她!她是恶魔!”

    雷巴尔科负责的是救助阿巴斯和雪,船医已经死了,但好在船上还有充足的药物储备。

    这是位于两个核动力舱之间的狭窄舱室,却挤了几十名情绪冲动的海员,他们都在吼叫着,雷巴尔科则手持AK47步枪,神情凶狠地挡住了这些人。

    他的背后是坚固的铁栅栏,栅栏里,瘦瘦小小的雪被铁链死死地固定在地面上,一根粗糙的绳子横过她的嘴,这样的捆绑是为了避免她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眼睛被绷带层层叠叠地蒙着,这当然是为了遮住她那双镜子般的黄金瞳。

    她身上的铁链捆得很紧,皮肤都被磨破,血透出来染红了薄薄的白裙。这里的温度略高于图书馆但也接近零下,这个瘦小的姑娘随时都会有冻毙的危险,可她不知是还在昏迷中还是死了,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丝声音都不发出。

    恺撒环视一圈就明白了事态,雷巴尔科带她来这里而不是医疗舱,因为两个核反应舱都用极其坚固的含铅钢板包裹着,这个小空间可能是YAMAL号上最坚固的监狱。

    看过雪在幼蛇群面前的表现之后,雷巴尔科无法相信这个女孩,而更不相信她的是船员们,有人希望立刻处决掉这个危险的女孩。

    并非所有的船员都跟雷巴尔科一样有着特种部队的背景和军人面对危机时的冷静,船上还有不少普通的俄罗斯海员,他们信仰东正教,在他们眼里,雪的表现就是女巫或者魔鬼。

第110章 但为君故(14)

    “回你们自己的岗位上去,我可以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雷巴尔科的声音低沉,透着隐隐的威慑。

    YAMAL号曾是一艘军用船舶,船上纪律也效仿军舰,船员们眼下的行动跟武装暴动无异,雷巴尔科有权处决他们中的为首者。

    但雷巴尔科不敢这么做,冰海孤船,内忧外患,船上一旦乱起来,结果根本无法预测。

    所以雷巴尔科看似威胁,实则怀柔,但海员们显然并不好说服,他们全都盯着雷巴尔科身后的雪看,甚至没有把注意力分给刚刚赶到的恺撒。

    恺撒心里微微一凛,船员们的眼神令他想到中世纪那些要把女巫捆上绞刑架烧死的民众,既炽热,又恐惧。

    他没来由地想起心理学教员富山雅史在课堂上讲过的话,富山雅史说人类的精神状态就像天平,看起来稳定,实则这个平衡十分脆弱,一旦搅动超过阈值,平衡就会彻底崩塌,人可以在一夕之间变成另一个人。简单粗暴乐观无畏的俄罗斯人,和冰天雪地里跪在东正教圣像前祈求救赎的俄罗斯人,其实是同一类人的不同侧面。巨蛇群的出现摧毁了船员们的某些信念,甚至那些跟雷巴尔科一样出身于阿尔法特种部队的船员也混在人群中。

    “不,船长,她会害死我们所有人。”轮机长似乎是为首者,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跟雷巴尔科四目相对,“她要么是被诅咒了,要么就是诅咒本体,她说的每个字都不能信。”

    “加图索先生,看起来得你来说几句话了。”雷巴尔科把目光投向恺撒,“你们是老板,你们做决定。”

    “先生们,冷静。”恺撒插在雷巴尔科和轮机长之间,“中世纪早就结束了,现在没有人会把女性当作女巫丢进火堆里烧死,何况那个孩子也不是女巫。大家都看到了,她救了我的朋友阿巴斯,冒着生命危险。她是我们这边的人。”

    恺撒自己也觉得这番说词有点生硬,但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困难的工作。他有把握在一杯咖啡的时间里令一个出生在纽约或者伦敦上流社会的女孩对他心生好感,却不知道怎么说服一帮下里巴人,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本该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跟下里巴人说话。

    轮机长冷冷地看着恺撒,往一旁闪开,他宽厚的身形遮挡住了背后的那具担架,担架上是半具尸体。

    恺撒吃了一惊。他不是害怕死人,但这个死者的状态实在是太诡异了,他像一具风化的石灰岩雕塑似的,正一点点地坍塌,担架上落满了灰白色的尘土。如果这是一具上千年历史的古尸,这种情形尚可理解,但他的胸骨已经灰化掉了,暴露出暗红色的心脏来。从那颗心脏的新鲜程度判断,这是绝对一具新死者的尸体。

    “我的弟弟奥列格,”轮机长的声音嘶哑,“一个小时前还是个能说话能走路的活人,可是说着说着话就开始出血,眼睛、鼻子、耳朵,身上所有的洞都流血,根本没法止血。他从里面烂掉了,死得很痛苦。当时,他距离那个因纽特人最近。”

    恺撒骤然想起幼蛇群灰飞烟灭的那一幕,跟这个死者的情形颇为相似,只不过这个船员的灰化要缓慢得很多。

    “你们中很多人都在场,你们全都听到了那个女巫的诅咒!”轮机长指着远处的雪,环顾身边的每个人,“没有人能逃得掉,你也不例外,加图索先生!”

    他转过身来,盯着恺撒,眼底仿佛流淌着火光,有那么一瞬间,恺撒简直要误以为那是一双黄金瞳。

    “从我们找到这个女巫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我们按照她给出的航线航行,我们遇到了冰风暴,那条黑色的船,那些大群的蛇,太多的巧合了,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我们。”轮机长此时的状态就像一个布道中的狂热神父,言辞铿锵,咄咄逼人,远远压过雷巴尔科的威胁和恺撒的劝说,“她说的一切谁能证明?落日地、神秘的探险队、往外冒血水的铁箱子、鲸鱼的歌声……就像《金银岛》里海盗留下的藏宝图,引我们去那个地方。可海盗留下的藏宝图是为了让别人找到宝藏么?不,只能是引你去错误的地方!这是个陷阱!我们从一开始就心甘情愿地踩进了这个陷阱!”

    他猛地转身,凶狠地指着雪,“杀死那支探险队的,就是她!那个所谓的神,也是她!神不会放过的,是我们!因为我们要去找它的领地!”

    恺撒心说你这番话毫无逻辑可言,不过轮机长你的表演天赋不去演莎剧真是太可惜了,此刻李尔王、麦克白都在你身上附体,没有阵阵阴风刮过烘托一下气氛真是太可惜您的这段演出了。

    但是轮机长的话显然燃起了船员们的恐惧,他们肩并着肩缓缓地逼近雷巴尔科,轮机长猛地扯开防寒服,露出肌肉分明的上半身,顶着雷巴尔科的枪口。

    “我弟弟死了,她该为我弟弟偿命。她死了,全船的人都有救。我们想办法重新启动核反应舱返航,忘记什么落日地!管他多少钱,有什么能比命更值钱?”轮机长死死地盯着雷巴尔科的眼睛,手却指着恺撒,“别信这帮有钱人,他们跟那个女孩是一路货色,他们都是怪物!吃人的怪物!”

    恺撒听得有点烦了,开始考虑要不要把沙漠之鹰拔出来了。

    对于雪的身份他也很疑惑,但当时雪确实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阿巴斯,阿巴斯也是为了保护船员们才不惜暴露自己的底牌启用了“因陀罗”。可船员们并不领情,他们惶恐不安,如果不是执行部的武装力量占据绝对上风,他们可能会考虑把学院的人也都捆上重物丢到冰海里去。

    恺撒没来由地想起庞贝曾经说过的话,那还是恺撒很小的时候,因为母亲尚未离世,所以他跟父亲的关系还算凑合。那年教皇巡游经过加图索家的领地——加图索家如此称呼那个位于托斯卡纳南部的地区,因为整个地区的经济都在加图索家的控制之中,区域内的行政长官就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庞贝,繁文缛节类似封建时代的领主拜见国王——整个地区都轰动了,不分上流社会和平民百姓,人们从四面八方驱车来到教皇将会经过的城市主干道,等着围观这位圣徒。教皇的礼车出现在道路尽头的时候,人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人们半跪甚至向他匍匐,有的人涕泪交零。

    那时候庞贝带着恺撒在一座高塔的顶上俯瞰——他原本有资格开着车跟着教皇接受欢呼,但庞贝对梵蒂冈的使者遗憾地表示自己的车马力超强跑得超快,跟在教皇那辆慢如牛拉的礼车后面只怕不能发挥所长,转而邀请教皇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接受欢呼,被梵蒂冈的使者委婉地谢绝了——庞贝说,儿子你看到了么?人类就是这么愚蠢又可悲的生物,他们已经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了但还是充满着奴性,对比他们强大的物种既恐惧又向往。如果神真的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选择应该会是先试着杀死神,如果不成功的话就立刻跪下去舔神的脚丫子。

    很罕见的,恺撒有种以自己是个人类为耻的感觉。

    “嗨!船长!嗨!我的兄弟!如果要开枪,就请一枪打穿我的心脏!”轮机长扑上去,狠狠地拥抱雷巴尔科。

    雷巴尔科没有开枪,他做不到。轮机长所带的人多半是普通海员,但轮机长却是雷巴尔科当年的同僚,是雷巴尔科劝说轮机长上了这条船,是那种可以互相托付孩子的关系。他不知道轮机长为什么忽然间性情大变,也许是弟弟的死亡刺激了这个无所畏惧的俄罗斯汉子,但那也还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

    轮机长大力地拍打着雷巴尔科的后背,同时向着背后的船员们使了个眼色。

    他忽然发力,熊一般的双臂把雷巴尔科高举过顶。雷巴尔科的单兵作战能力在轮机长之上,可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完全控制了。

    轮机长身后的船员们抽出了藏在防寒服里的武器,从锋利的厨刀到从机器上拆下来的链条,宽松的防寒服甚至能藏住很大件的武器。他们从轮机长身边越过,扑向铁栅栏里的雪。而另一些海员抽出的则是真正的武器,AK47或者俄罗斯制的“旋风冲锋枪”,他们的目标是恺撒。

    忽然间格局骤变,恺撒不得不举起双手,他的后腰插着两把沙漠之鹰,但瞄准他的人足有七个,都是那张名单上的人,曾是阿尔法特种部队的成员,恺撒并无把握在一瞬间击倒七名一流射手。他有些焦躁,期待着帕西或者芬格尔尽快赶到,得到消息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冲出图书馆,没来得及把准确的位置告诉帕西和芬格尔。

    锯条在铁链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是这条铁链拴住了铁门,现在只剩它还在保护雪了。

    雪似乎醒来也意识到危险了,拼命地挣扎,但没有用,她能用诅咒的吼声摧毁群蛇,却不能摆脱人类的束缚。

    恺撒的焦躁逼近上限了,他准备放手一试了,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看着这个女孩被一条链条勒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沉雄的雷声由远而近,就像是一片雨云汹涌着来了,电光在通道中穿梭,像是无数的电蛇痛苦地扭动着。

    所有人都战栗着回头,阿巴斯拖着脚步出现在远处,但他的威压是如此地恐怖,让人误以为是“雷帝”因陀罗本人从神话中走了出来。

    甚至在面对海德拉的时候,阿巴斯的言灵也没有恐怖到这种程度,他不可能面对海德拉还留有余力,那是生死之战。

    “阿巴斯,冷静!”恺撒大吼。

    在场的人只有他知道“因陀罗”为何会被提升到这种程度,因为愤怒。龙类本就是容易暴怒的生灵,它们在暴怒中摧毁一切甚至自己,混血种也继承了这种特性。

    一直以来保守克制的阿巴斯,罕见地被愤怒控制了,此时此刻那双蓝白色的眼睛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介乎神魔之间。

    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而他对人类愤怒,那会是比魔鬼更加恐怖的存在。

    那个正把铁链套上雪脖子的海员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本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勒死雪,但阿巴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强大的电流从他的心脏经过,他的心脏立刻就暂停了跳动。“因陀罗”的领域中,所有人的生命都由阿巴斯掌握,他那双青筋暴露的手正缓缓地开合,似乎是在考虑从谁的脖子开始拧断。

第111章 但为君故(15)

    船员们都高举双手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阿巴斯拖着步子,缓缓穿越人群。幼蛇们咬噬的伤口遍及他的全身,他从脸到脚都裹着纱布,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死而复苏的尸体。

    但这完全无碍于他的威严,被那双蓝白色的眼睛盯住的时候,你会感觉是被某种东西从天空里俯瞰。

    细蛇般的电弧沿着每个人的身体流动,微微电麻的感觉从所有肢端传来。

    “因陀罗”在这间船舱里制造出一个数万伏高压的静电场,跟雷云的中心无异。阿巴斯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电荷流动起来,顷刻间杀死所有人,也许只有恺撒例外。

    “阿巴斯,冷静!“恺撒再度出声,”带着雪离开,后续我来料理!”

    阿巴斯扶着铁栅栏,粗重地喘息,看起来极其虚弱,很难想像这个刚从生死线上回来的家伙怎么撑起如此恐怖的领域的。

    他缓缓扭头,看了恺撒一眼,有那么一刻他的神情是愤怒且迷茫的,像是刚从梦里醒来的君王,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敢于直呼他的名字。然而下一刻他忽然醒悟过来,狂怒的雷帝“因陀罗”沉睡,阿巴斯重新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蓝白色光芒开始褪去,人们身上的电弧也随之渐渐熄灭。阿巴斯冲恺撒疲惫地点了点头。

    恺撒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阿巴斯出现的时候状态显然不对,恺撒不敢断言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某些混血种和龙类一样,一旦进入深度的愤怒,就不容易从那种精神状态中解脱出来,会无休无止地作战直到燃尽生命。好在那是阿巴斯,高尚、自律、克制的阿巴斯。他好像天生就带着一个光环,能反弹掉一切负面的东西,即使是愤怒这种说不清善恶的情绪也无法沾染他。

    恺撒比出“OK”的手势,拔出沙漠之鹰指向那些暴动的船员,雷巴尔科也上前把那些丢在地上的枪械踢开,场面算是被控制住了。

    阿巴斯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解开了雪身上的铁链,把他抱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他甚至来不及把用于封嘴的绳子解开,那根原本要勒死雪的链条还挂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可当阿巴斯从轮机长身边经过的时候,这个俄罗斯汉子忽然跳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雪脖子上的链条,拼命地往后拉扯。

    “奥列格!你在天上的灵看着,你不会白死!”轮机长也不知是在吼叫还是在哭泣。

    恺撒措手不及。连他都在阿巴斯的因陀罗状态下惊惧不安,换作普通人类就该心胆俱丧,可轮机长竟然扛住了威压,还是要为他的弟弟复仇。

    一个棕熊般强壮的大汉,可以轻而易举地拉断雪那细细的颈椎骨,但恺撒真正恐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阿巴斯!

    阿巴斯怒吼,转身。只是顷刻之间,因陀罗再度君临,瞳孔变回了恐怖的蓝白色,炽烈的电光从中喷射出来。

    无形却仿佛排山倒海的威严随着狂舞的电蛇放射出去,连恺撒的心脏都瞬间停跳,因为巨大的电流在他的身体里乱窜,经过心脏的时候就会造成麻痹。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在场的每个人身上,所有人都痛苦地蜷缩起来,或者是疯狂地抖动,像是某种邪教的集体活动,教主放射神威,教众们一起抽风。但邪教教主不过是故弄玄虚,那个浑身流淌着蓝白色电光的人却真的能在一念之间夺走在场任何人的生命。轮机长首当其冲,他已经被阿巴斯掐着喉咙举向天空,大张着嘴,嘴里喷吐着树状的闪电,可以想像多少雷电被灌入了轮机长体内。

    “阿巴斯!停下!”恺撒大吼。

    他不是想着要救轮机长,这个失去弟弟的可怜家伙也许罪不至死,但已经顾不上他了,任阿巴斯这么暴怒下去,在场的人都要死。

    但他的咽喉肌肉在过电的状态中颤抖,说出话扭曲得无法分辨。他跟所有人一样跪在地上,全身上下每块肌肉都仿佛脱离了骨头在跳舞,他甚至没办法抬起头来。

    就在这个时候,船舱里响起了尖利的风啸声,狂风割面如刀,把恺撒狠狠地压在舱壁上,其他人也都如同纸片那样被忽如其来的飓风吹散。

    虽然那风烈得像是能把皮肤都撕开,但恺撒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狂风袭来的瞬间,他身体里涌动的电流停息。

    恺撒顶着强风抬头看去,船舱正中央隐约是一个球形的领域,阿巴斯整个人悬浮在那个领域里,他仍然闪烁着刺目的电光,但电蛇只是沿着他的身体流动,无法刺穿那个领域的边界。

    帕西静静地站在船舱门口,探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眼中熔岩色的光明灭,芬格尔躲在他背后缩头缩脑。

    恺撒立刻明白了。幸亏帕西及时赶到,他用“无尘之地”包裹阿巴斯,制造了一片真空,隔绝了放电现象。

    被认为是纯防御型言灵的“无尘之地”居然完美地克制“因陀罗”,这是教科书上都不曾教过的用法。

    片刻之后,帕西收回了右手,这时阿巴斯身上的电光已经熄灭,沉重地砸在地面上。他可能早就昏死过去了,但考虑到他的血统级别,帕西还是让他在真空环境里多待了一会儿。他身边不远处,是同样昏死过去的雪和轮机长,轮机长浑身冒着袅袅的白烟,大概是很难救回来了。

    帕西上前几步,检查雪和阿巴斯的脉搏。

    他抱起雪来到恺撒身边,放在恺撒怀里,“少爷,请带雪小姐去休息一下,阿巴斯先生随后会用担架送过去,这里我会善后。”

    他伸手摸了摸雪的头发,轻声说了句奇怪的话,“孤单的船找到港湾,就会是这样的吧?”

    ***

    阿巴斯缓缓地睁开眼睛,转过头,雪就在他旁边的小床上。她的小脸仍苍白,但呼吸匀净,趴着睡得很沉,睡的姿态像小狗。

    “她醒过一次,我给了她一杯热牛奶和两片烤过夹黄油的面包,你可不知道船上烤过的面包有多难得,他们每天只供应四个小时的暖气。”旁边有人说。

    恺撒坐在床边的躺椅上,把奶酪球高高地丢出,再用嘴接住。他大概一直守在这里没有挪窝,略显疲倦,阳光般的金发也有些黯淡。

    “谢谢。”阿巴斯低声说。

    “不必谢我,我也没做什么,除了喊喊‘阿巴斯冷静’和‘阿巴斯停下’。”恺撒笑笑。

    “受伤的人多么?”

    “所有人都被电流灼伤,幸运的是没死人,连轮机长都活下来了,不过电流灼伤太重的右手五指不得不截肢了。”恺撒顿了顿,“从没见你发什么大火。”

    “因陀罗,”阿巴斯缓缓地说,“这个言灵的副作用就是让我的情绪不稳定,以往释放因陀罗之后我会立刻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让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

    “原来是这样。”恺撒点点头。

    这么解释就合理了。“因陀罗”类似于中国古代的“雷法”,是至刚至爆裂的言灵,威力巨大的同时也很考验释放者,很容易造成类似“邪魔入侵”的情况。阿巴斯经常冥想,应该也是想用呼吸法让自己保持平静。古代的日本武士会使用某种“心法”来平衡杀人造成的戾气,越强的武士越是在禅宗上有所造诣,应该跟阿巴斯的情况类似。

    “不过我心里,本来也没有那么平静。”阿巴斯望着船舱的顶部。

    恺撒微微一怔,笑笑,“没有人的心里永远平静,井水都会有波动的时候。你的体力还没恢复,别想得太多。”

    “不该趁机试探一下我的想法么?”阿巴斯敲敲自己的太阳穴,“那也许能解决你的疑惑。”

    “我的疑惑?”恺撒收起笑容,直视阿巴斯的眼睛。

    “你花了那么多时间来监视我,应该是对我起了怀疑吧?我在那个阳光厅里等你,本来是想跟你聊聊天的,但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那艘黑船给打断了。”阿巴斯缓缓地说,“我可以理解你怀疑我,毕竟路明非也是你的朋友,他说的话对你会有影响。如果这间学园里真的藏着几个龙王,我也应该上怀疑名单,我没有可查的过去,跟大家格格不入……”

    “完美,你最令人怀疑的是你的完美。作为一个屠龙者你太完美了,我在你身上挑不出任何缺点。可但凡是人类就会有缺点。”恺撒在沙发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大家也没必要再委婉。阿卜杜拉·阿巴斯如果一直傻傻地任他监视,这才是奇怪的事。

    “看起来完美的人,只是把缺点藏得很好。”阿巴斯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危险还没过去,我们得相互信任。”

    “这算是忏悔么?”

    “不,只是忽然间想找人说说话,可我的朋友不多,能听这些话的人更少。”阿巴斯顿了顿,“我记得跟你说过,我在一间孤儿院长大。”

    凯撒点点头,“但我去查过那间孤儿院,却没有查到它的注册信息。”

    “那不是一间正式的孤儿院,运营它的是一个孤寡老人,我们叫他院长而已。它没有注册信息,所以你查不到。”阿巴斯说到这里,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时间久远的雾气,“它就像是寒冬里老人打开家门放了几条野狗进去取暖,就那么简单。”

    阿巴斯沉默了很久很久,仿佛年老的吟游诗人点燃火堆,神秘氤氲的气氛降下,一场魔法就此展开,时间开始倒流。

第112章 但为君故(16)

    “我的家乡是个小镇。我不知道我是否出生在那里,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那里生活。”阿巴斯轻声说。

    恺撒点了点头。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档案中当然会记载学生的出生地,阿巴斯的出生地是中东地区某个边远的小镇。

    卡塞尔学院多半的学生都来自混血种世家,这些学生从降生那天开始,名字就被卡塞尔学院收录。尽管有些人的父母并非秘党成员,但他们也并不排斥把孩子送去秘党的学院接受教育。毕业的时候,这些孩子仍可以选择回归家族而不是加入执行部满世界屠龙。恺撒就是典型的案例。

    至于那些从千万人中筛选出来、难以追踪血统来源的学生,通常评级不会太高,因为很可能他们父母其中一方完全没有龙族血统。但也有例外,比如路明非,再比如阿巴斯。

    这个生在中东小镇上、无父无母、眼神深邃的男孩基本没有接受过系统化教育,却展现出极强的血统优势。他就像那种埋在矿砂中的巨钻,如果不被发现,一辈子都默默无闻,可一旦现世,就会放射出璀璨的光彩。

    “镇子的位置在政府军和反对派的管辖地之间,双方经常在附近起冲突,有时能听到枪声,也会看到军车开过。镇子上像我这样的流浪儿还不少,今天想来,他们的父母可能是死在武装冲突里了。”阿巴斯接着说了下去。

    听起来并不是那么令人愉悦的童年,很难想像那样混乱的地方却走出了这种高尚如贵族的年轻人。

    “流浪儿们得聚在一起才能活,我们结成帮会,给自己起各种威武的名字。我们跟在那些带食物回家的女人后面,忽然冲出去把她推倒,抢了吃的就走。有时候冬天路上结冰,那些腿脚不好的老女人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可能是摔断了腿或者摔断了腰,我们站得远远的,吃着从她们那里抢来的面包,指着她们大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镇子上的警察很少,拿我们没办法,镇长一直说要凑钱找雇佣兵来,把镇子上打扫干净,要被打扫的垃圾就是我们。我们用石头砸碎了镇长家的窗户作为报复。”

    “但雇佣兵我们还是怕的,他们有枪,孩子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就会被送去当儿童兵。我们每个人都搞了一把小刀揣着,防身用。雇佣兵一直没来,街边却贴出了广告,说无家可归的孩子可以去城外的某个地方落脚,有温暖的床铺和火炉。可我们都野惯了,怎么会相信那种广告?那种广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女巫立了牌子邀请孩子去她的糖果屋。冬天来了,我们越来越难弄到食物了,有时候会连续饿上几天几夜。我忽然想到了那个广告,起意去看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

    “镇子外面是山,山上长满了橡树,我去的那天正下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最后雪没过了膝盖。那地方根本没有门牌号,我只能凭着广告上的地图摸索。走着走着我就迷路了,橡树林像是巨大的迷宫那样,我怎么都绕不出去。我看到雪地上有野兽的足迹,吓坏了,我觉得自己走不出那片树林了。越是害怕就走得越快,走得越快体力就消耗得越快。我几天没吃东西了,身上只有一件薄外套,摔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了。救我的是一条很大的圣伯纳犬,它的脖子下面拴着一个小橡木桶,橡木桶里灌满了热水。它受过训练,走到我身边,打开橡木桶上的阀门,让热水流到我嘴里。然后它咬着我的衣服,拖着我穿过树林,它停下来吠叫的时候,我看见了一间种满了雪松树的西班牙式庭院,它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烟囱里却冒着暖和的烟。直到今天我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是一场奇幻的经历,那只叫伯纳德的老狗,一定是个变化成狗的德鲁伊。”

    恺撒偷偷地看了一眼雪,这个女孩醒了,正瞪着大而空灵的眼睛听阿巴斯讲故事。但阿巴斯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恺撒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雪乖巧地点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院长,他是个秃顶的老头子,裹着厚厚的睡袍从屋子里冲出来,看到我的时候显得很开心,说广告贴出去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孩子来。他把我带回屋子里,让我用热水泡脚,给我吃热乎乎的糕饼。他没有人照顾,凡事都得自己亲自动手,但他似乎很高兴招待我这个客人。我甚至在他的别墅里住了一晚上,因为我缓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平生第一次睡在有条纹的棉布床单上,旁边还有个壁炉。”

    “第二天早晨,他带我在庭院里散步,穿着有长拖尾的睡袍,就像是拜火教的僧侣。他给庭院里的每棵树都起了名字,一棵一棵给我介绍。他带着我堆雪人,又从书房里拿来玻璃球给雪人当眼睛。在那之前我从来不堆雪人,我看到别的孩子堆的雪人,就上去把它们的头踢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跟老头子一起干堆雪人这种蠢事,也许是因为他是对我最友善的大人,以前我遇到的大人,好心的也不过是远远地递给我一点吃的。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他问我愿不愿意邀请我的朋友们一起去他的别墅里住,他说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很浪费,多几个孩子会热闹一些。”

    “我回到镇上,给我的兄弟们讲了老头子的别墅,有的人嘲笑我,说我在编故事,有的人想去看看。最后我们还是一起去了,老头子招待我们在他的长餐桌上吃饭,晚餐有牛肉和我们没见过的芦笋。圣诞节快到了,我们每个人都有圣诞礼物,我的礼物是一双厚羊毛袜。”

    “就这样我们在老头子的别墅里住了下来,连我一共有八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六岁,我在里面算小的。老头子给我们指派各种工作,春天是锄草和给松树剪枝,夏天往往是挖水渠和翻晒他的藏书,从秋天开始山里就很冷了,我们进山去捡树枝,把树枝烧成炭,冬天用来取暖。渐渐的,镇上的人都把那间老房子叫作孤儿院,我们也习惯了叫他院长。院长偶尔会讲他年轻时候的事,参过军、卖过古董、还在埃及挖过国王的坟墓。他出生在那个镇子上,闯荡很多地方赚到了钱,回到镇子上养老。他应该没有什么亲人了,因为每年他只会收到一次邮件,那是镇长给他寄的新年贺卡。他在那个镇子上算是很有钱的人,镇上缺钱的时候镇长就会进山来找他捐钱。他的脾气不是很好,如果我们什么事没做好他就会跳着脚大骂,说他收留我们我们就该好好干活,干不好要让我们滚出他的房子,但他没有真的赶过我们。骂完以后睡个觉,他好像就把什么都忘掉了。”阿巴斯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人老了都会有点别扭,这没什么。比起来,我家里那些老家伙应该称为变态。”恺撒说。

    插入这句话只是作为听众的捧场,他很愿意听阿巴斯那遥远、漫长、又有点寂寞的讲述,想像那座山中的小屋,大雪纷飞的冬天,男孩们踏着雪扛着成捆的枯枝归来。

    美好和静谧,只缺偶尔来送礼物的圣诞老人。

    “镇长来过,劝院长不要收留我们,他说我们是群野狗。院长说他老得就要死了,也只有野狗会跟快死的老家伙作伴。我们又去砸了一遍镇长家的玻璃,作为报复。院长对我算是最好的,给我讲故事的时间最多,那时候我就能在他专属的大壁炉前烤烤火。他真的很老了,又老又丑,很怕冷,几乎整个冬天都呆在那个大壁炉前面,锁在一个高背的沙发椅里,像只鹌鹑。他高兴起来也会喝点酒,许诺会给我一笔钱去上大学,说我是那些人里最聪明的。因为院长对我最好,比我大的那帮孩子就不愿意跟我玩了。但越是这样院长对我越好,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想加入他们的乐队么?有一天别墅前面忽然停了一辆货车,车上搬下来一台架子鼓,院长说那是我的生日礼物,虽然我连自己哪天生的都不知道。”

    “晚上院长得意地跟我说他就是要让大家都看到他对我好,谁最听他的话就会得到礼物,这样我们都会争着孝敬他。可我很讨厌他那种得意的嘴脸,连着好几天都不去他的大壁炉前烤火。他大概是感觉到我的不满了,有一天晚上带我去他的卧室里,给我看他保险柜里存着的金条,他说他真的有好多钱,可以送我去读大学,还要帮我出唱片。我觉得那都是他瞎说的,这个孤老头子不过是没有孩子想要找人陪而已。我把金条的事情给我的兄弟们说了,然后忽然有一天我被兄弟们叫到地窖里,他们说我们不如偷了院长的金条逃走吧。有了钱外面的世界可有趣多了,难道一辈子呆在山里陪一个老头子?我有点心动,但还是拒绝了,毕竟院长只给我一个人看了他的金条,我这么做会对不起他。”

    “再然后的一天夜里我忽然听到响动,忽然发现我旁边的床铺都空了。响动从老头子的房间里传来,我跑过去敲门,可是房门是锁着的。我敲了很久,门开了一道缝,我的一个兄弟露出半张脸来,他的脸上有血,但他对我很开心地笑着,他说去去,没你的事,收拾好东西,今晚我们就离开这里,但你如果说出去,我们就把你也埋在地窖里。门又一次锁上了,这次我终于意识到卧室里的响动是什么了,那是一群人在用木棍殴打一个人,那是院长的哀嚎声和骨头断掉的声音。”

    恺撒打了个寒战,他想到了男孩们会打金条的主意,却没想到这个温馨静谧的故事会有恐怖的结尾。

    “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既不敢冲进去救人,也不敢等着分钱。我开了门往外跑,想跑回镇子上去。院长的哀嚎声好像在我背后追,这一次我没有迷路,直到爬上树林边的那座高坡我才敢往身后看,树林里的老房子正熊熊燃烧,像是一盏被点着的灯笼。漫天大雪。前面就是城镇,灯光温暖,我很想去那里,逃到那里我就安全了。可我忽然想起那个下大雪的晚上,那个鹌鹑似的老头子嘿嘿笑着跟我说,我是所有孩子里最聪明的,他要送我去上大学,还要给我出唱片。”

    “我从没相信过他说的话,我觉得那些都是他要骗我们留在老房子里陪他的谎言。可我忽然明白他的笑容了,那是一个父亲看着儿子的笑容。我忽然意识到我其实永远都跑不出那片林子的,也跑不出那个老房子。”阿巴斯说,“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

    “我又发疯似的跑回去,老房子烧得只剩废墟了。伯纳德趴在庭院里,它的喉咙被割开了,流出来的血和小木桶里的热水都还没有结冰。我的兄弟们得手了,他们带着钱去外面的世界了,只有我永远留在了那里。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梦到那间老房子,梦里反反复复地上楼下楼,房子在熊熊燃烧,可我从来不想逃走,因为那间房子里,还有我没做完的事。”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说得上温柔,可恺撒觉得那张平静的面具后藏着悲伤的恶鬼。

    “你后来找到了你的那帮……兄弟么?”恺撒问。

    阿巴斯摇了摇头,“我找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我还在找,但即使借助EVA的网络,我也还是查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好像做完那件事之后他们就人间蒸发了似的。”

    “如果找到他们你会怎么样?杀了他们?”

    “烧死,他们应该被烧死。”极其残酷的话,但阿巴斯说来根本不需要思考,更别说迟疑。显然这个念头已经在他脑海里盘桓了很久。

第113章 但为君故(17)

    “让你失望了么?”阿巴斯说,“这就是你所谓‘高尚的阿巴斯’。”

    “哦还好,这样的话你比较像个活人。”恺撒耸耸肩,“你跟我一样,并不真的相信神会惩罚恶人,对么?”

    “如果真的有神,我就是神的利刃,如果没有,我就把他们带去地狱,交给魔鬼。”

    “你真正讨厌的,是从那间老房子里逃走的自己吧?”

    “是。恺撒·加图索,你现在明白你我之间的区别了么?你是生来的贵族,而我只是个冒牌货。你觉得我高尚,那不过是我在赎罪。在这里的最深处,我是个懦夫和小人。”阿巴斯用手指扣着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我痛恨那样的阿卜杜拉·阿巴斯,恨不得杀了他,可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发过誓,要作为一个正直的人活着,哪怕正直的代价是叫我去死。”

    “为什么忽然想起要跟我说这些?”

    “如果有一天,阿卜杜拉·阿巴斯被证明是假的,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故事。在我跟你讲它的这一刻,它是真的。”

    这句话的逻辑很绕,但恺撒居然立刻就听懂了。

    “收到,好好休息。”恺撒站起身来,用身体挡住阿巴斯的视线,对雪眨了眨眼睛。

    这女孩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演技之老练,不像是北极圈里的捕鲸少女,倒应该是生在比佛利山的片场里。

    走到门边恺撒又站住了,转过身来,“这个孩子,让你觉得温暖么?”恺撒朝雪努努嘴,“就像那条老狗在你嘴边倒热水一样。”

    “被那群蛇缠住的时候,我全身僵硬,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但五感都还清晰,我能感觉到这孩子冲过来抱住我时的温度。在场的人很多,只有她来了。”阿巴斯瞥了一眼雪,确认她还睡着,“我当时已经准备好迎接你那一发榴弹了。”

    “还真是很危险呢,她再晚一步,我那颗榴弹就射出去了。”恺撒点点头,“所以你不准有人动她,你这种缺爱的家伙会做出这种事,很好理解。”

    阿巴斯愣了一下,“抱歉恺撒,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有办法,也会不惜一切地来救我,我明白。”

    “没必要道歉,换了是我的话,也会更在乎那个冲过来抱紧我的人。相信我,如果让我选择在你和诺诺之间牺牲掉一个的话,我会选你的。”恺撒顿了顿,“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是神、或者利维坦、或者龙王,你会杀了她么?就像你杀死耶梦加得那样。”

    说出那三个名字的时候,他凝视着雪的脸,“镰鼬”打开,监听着雪的心跳变化。

    雪安安静静地装睡,像只小猫似的,眼角没动,心也没动。

    阿巴斯静了片刻,“会的,那也是我正直的代价。”

    ***

    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打开玻璃柜,取出了那枚碧绿色的复活节彩蛋,纯净幽深的绿,像是夏季的波罗的海。

    掰开彩蛋,从中滑出一艘赤金色的装甲舰模型,昂然进击的姿态,似乎正要扬帆出海。

    “亚速海回忆彩蛋,蛋壳材料是碧玉和宝石,里面藏着‘亚速’号军舰的黄金微缩模型,军舰下面代表大海的是产于布里亚特共和国的整块绿玉。虽然是仿制品,但从材料和工艺,都完美地复刻了法贝热先生在1890年为亚历山大三世制作的那枚纪念彩蛋。拿去跟克里姆林宫里收藏的那颗比较,只是更新更璀璨,挑不出任何毛病。”服务生殷勤地向贵客介绍。

    但是他有点犹豫不知该把彩蛋递给谁,因为在他面前三位贵客一字排开。

    凭他多年服务贵宾养成的直觉,这应该是一位来自中国的显贵青年带着两名随从。左侧的随从也是中国人,体型剽悍,眼神锋利,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应该是保镖一类的角色;右侧的随从是个俄罗斯女孩,精致寒冷,像是冰雪捏的娃娃,一头白金色的长发盘起在头顶。

    按道理说他应该先把彩蛋递给居中的那位显贵青年鉴赏,但显贵兄显然心思没在这枚彩蛋上,一个劲儿地左顾右盼。又或者他应该把彩蛋递给那个俄罗斯女孩,着迷于复活节彩蛋的多半都是女孩子,很难判断她的年纪,你可以说她十六岁,也可以说她二十五岁。

    最后还是女孩解决了他的疑难,女孩问,“多少钱?”

    “十五万美元,我们接受现金、支票或者转账。本次特卖会所有的收入都会用于救助那些天生听力缺陷的患儿。”服务生喜不自胜,不看货就出手的买家实在是太少见了。

    女孩点点头,“放进托盘,一会儿一起结账。”

    三个人的身后跟着另一位沙皇侍从般魁梧庄严的服务生,昂首挺胸,手捧巨大的银托盘,托盘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天鹅绒首饰盒。

    那个巨大的银托盘应该就是这位显贵的“购物车”了,装复活节彩蛋的盒子进入“购物车”之后,三人溜达着前往下一处展台。

    卡洛明斯克庄园一年一度的珠宝特卖会,成交额全部捐给俄罗斯儿童基金会。这里的任何展品价格都不会小于十万美元,买家通常都会合影留念,发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再附上几句“少年强则俄罗斯强”之类的话。这本就是是权贵们彰显爱心的完美场合,但这个年轻人感觉是来扫货的,或者说他是来散步的,他的秘书顺带帮他扫货。

    “一会儿你清空这辆购物车得花三百万美元!”路明非压低声音,“可别跟我说你叫我来参加这个特卖会是为了买几件礼物逗孩子开心。”

    “这一件确实是为了逗孩子开心。他看了很长时间,应该是喜欢。”零瞥了楚子航一眼,“其他的是随便买买,挑贵的。”

    路明非也注意到了,楚子航对那枚复活节彩蛋颇有兴趣,目光往那边瞟了好几次。跟着零在路明非背后悄悄推了一把,路明非就这么走到了彩蛋的展台前。

    “他不是什么孩子好么?给他一支冲锋枪他就能冲进克里姆林宫把真的那枚给你抢来你信不信?”

    “年龄不看外表,他心理年龄只有十五岁,那他就是孩子。”零拿起一串嵌满钻石的项链,只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摆摆手拒绝了想要上前介绍的服务生,“我十五岁那年有人送过我一枚复活节彩蛋,我很开心。现在他十五岁,喜欢复活节彩蛋,我就送给他一枚好了。小孩子都应该有礼物的。”

    “随便给他买个玻璃做的就好啦!”

    “又不是什么特别贵的东西,当年我收到的是法贝热制作的原版。”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想了解。”路明非说不上博闻多识,也知道法贝热制作的复活节彩蛋是复活节彩蛋这门艺术上的王冠。这位伟大的珠宝师一生都在为沙皇家族制作彩蛋,作品总共只有六十多件,绝大多数都是某间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很难想像还有人能搞到原版,而且毫不吝惜,转手送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当礼物。

    “跟钱没关系,”零瞥了他一眼,“那个人不喜欢赝品。”

    “帮我跟那位真正的贵族说,你有个叫路明非的朋友很想把膝盖献给他,请问他接不接受快递上门送货!”烂话脱口而出,但其实路明非对于送零彩蛋的那家伙毫无兴趣,以零的颜值,十五岁就有崇拜者也不难理解,这干他路明非屁事,十五岁那年他穷得连漫画杂志都是蹭看,“不过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撒钱?是公主殿下你气不顺么?气不顺你可以揍我啊,揍完把你买东西的钱打到我账上就行。”

    今天一早,路明非正在刷牙,楚子航正在倒立,零推门而入,一身青灰色的羊绒大衣,一双白色的高跟靴子,打扮得很干练,像是某位要员的秘书。

    “先生们,十五分钟后车在楼下等你们。”零把手中拎着的两件大衣扔在床上,转身出门。

    一进一出,疾风闪电,路明非还含着满嘴泡沫,楚子航还倒立着。

    就这样他们出席了这场慈善特卖会。零没做任何解释,路明非和楚子航都觉得以这疾风闪电般的做派,应该带上家伙,结果居然是买买买。

    “瓦图京大将留给我的字条上是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地址就是我们脚下这座卡洛明斯克庄园,从14世纪开始它就是沙皇家族的避暑山庄。名字是亚历山大·布宁,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但它在俄罗斯的权贵圈层中震耳欲聋。他是俄罗斯国防部最大的外包供应商,拥有火箭工厂和造船厂,还承建导弹发射井和军用机场。可以想像这个人的门路通天,俄罗斯国防部搞不定的事,他都能搞定。据说如果他想,核弹他都在自己的工厂里能造出来。但他行事非常低调,几乎从不参加公众活动,除了每年在卡洛明斯克庄园举办的慈善特卖会,为俄罗斯儿童基金会募款。在特卖会上花钱够多的人会收到晚宴的请柬,那是跟他面对面的唯一机会。”零环顾周围,目光在那些需要关注的人身上稍作停留。

第114章 但为君故(18)

    说得好像有备而来,其实零只是抱着探探路的心态。她不得不留意特卖会现场的每一个人,试图找到突破口。

    亚历山大·布宁是个非常神秘的富豪,他的生意很大,见过他的人却屈指可数。传说他是个非常慷慨的人,如果你跟他是初次见面的朋友,他会不取任何报酬帮你一个忙,作为你们友谊的见证。这个忙可大可小,取决于你的要求,你可以问他要他的私人电话号码,也可以请他帮你搞定一份采购天然气的巨额合同。他的生意集中在军工产业,想必在政府中的关系匪浅,这块生意完全由本地财阀和权阀掌握,外人难以插手。

    罗曼诺夫家族的主要业务集中在金融领域,在莫斯科的上流圈子中属于新贵,除了瓦图京大将,零仍然接触不到苏联时代幸存下来的那些“大人物”。她跟着瓦图京的指引来到这里,但也只能乱花点钱,吸引旁人的关注。在这种“老贵”的圈子里,她就像初登社交场的少女一样,全无经验。

    “什么人那么拽?你不是沙皇家族的后裔么?你说句话他还不颠颠地来请安?”路明非还在聒噪。

    “如果是零·拉祖莫夫斯卡娅·罗曼诺娃约他见面的话,他一定会找理由推辞不来。所以我不能以这个名字去见他。”

    “反了他!凭什么不来?”

    “王不见王。”零淡淡地说。

    路明非一愣,点点头。他不是觉得零说得有道理,就是觉得这话牛逼。

    “那你以什么名字见他?”路明非问。

    “不是我,是你。你是中国来的隐名富豪,初来乍到,很想在莫斯科结交几个有门路的好朋友,所以来特卖会上花点钱展示实力。我是你的秘书蕾娜塔,那边是你的保镖,保镖的名字不重要。你不怎么会俄语,所以一切问题都由我代你回答。”

    “你家在俄罗斯那么大势力,你都王女殿下了,他能认不出你?”

    “我当年还是个孩子,很多年不在莫斯科露面,他未必认得出。”

    “可你样子没什么变化,也没长高。”路明非随口说。

    确实零从入学到现在看起来就没什么变化,她当年可以冒充十六岁,现在也还是可以冒充十六岁,时间在她身上像是凝固的。

    “你对我的身高有那么大意见么?”零冷冷地问。

    路明非却忽然间走神了,转过身去,目光尾随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穿红色露背礼服的女孩,背影伶仃,蝴蝶骨也伶仃,漫漫的长发像是海藻,随着步伐,弯曲的发梢轻盈地起落。她对琳琅满目的展品没什么兴趣,一路行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路明非回过神来,发现零正冷冷地看着他。

    “刚才那个女孩,”路明非赶紧朝那个方向虚指几下,“看背影有点像一个朋友。”

    “你在莫斯科还有朋友?”零的语气还是冷冷的。

    “没有没有,像,我是说有点像。就是那个老鸨嘛,你也见过的,东京那个老鸨。”路明非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他是莫名其妙地想到苏桑,那位神秘的高天原老板娘。据座头鲸说,从某一天起老板娘忽然就消失了,再过了几天,律师登门,带着老板娘签过名的文件,把整间店转给他了。

    座头鲸感慨地说他这一生多亏了女人,那么多的女人对他好,他也一定要努力工作报答女人。但下一刻又有点忧伤地说老板娘长得好像他年轻时的一位客人,他跟那位客人之间有过一段情,不知道是不是背着他生下了女儿,女儿长大了回来偷偷地看看老父亲。要不然怎么会把这座热门地段的建筑平白相送?难道说这就是诀别,父女再不能相认?

    路明非安慰他说应该不至于,老板娘看起来就是那种为了钱亲爹都能卖掉的人,如果她真是座头鲸的女儿,座头鲸应该已经被卖到索马里,跟着海盗一起跑船了。

    这纯属鬼话,座头鲸不明白,他还能不明白?

    老板娘明显是带着目的来的,为了蛇岐八家,或者为了赫尔佐格。这件事结束,她的目的达成,就离开了。至于这间店,对她不算什么,再度抛售反而麻烦,不如留给座头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念旧了,希望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好好地活着。即使大家相识的时候各怀鬼胎,即使天涯海角永远不会再见。

    “我去一下洗手间,我回来之前不要跟任何人搭讪,礼貌地微笑就好了。”零转身离开。

    走到可以躲开所有人视线的角落里,她忽然一个转身靠在墙上,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挂耳耳塞来。这小东西正嗡嗡地震动着,像是一台等待接听的电话。

    它是一部蓝牙对讲机,可以不借助任何服务器直接对联,避开了被EVA追踪。

    零把它塞进耳朵里,“什么事?”

    “妈的,刚才大意了,从你们旁边经过的时候,那小子扭头一直看我。别是认出我了。”

    “没关系,他只是说你的背影很像他认识的东京老鸨。”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片刻,换了恶狠狠的腔调,“枉我当年在高天原那么照顾他!早知道给他找五十个肥婆,让他陪酒陪到死!”

    ***

    零回到大厅的时候,路明非正跟人聊得风生水起。

    零微微皱眉,她离开时告诫路明非不要跟人搭讪,就怕他露出马脚,可这家伙转头就忘。如果他是跟来来往往的白俄美女们搭讪也就算了——有很多影星和模特受邀参加这次特卖会——他搭上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两个人挥舞着雪茄侃侃而谈。

    零凑上前去正要说话,路明非微微抬眼,递来一个微寒的眼神。零下意识地闭嘴,扮作可靠的秘书模样。

    “林哥也是在俄罗斯这边做生意?”路明非微笑,“布宁先生的晚宴请柬拿到了么?”

    零立刻明白了。这个姓林的中国商人也抱着跟他们同样的目的,要结识亚历山大·布宁,或者说今天来买东西的每个人都抱着一个奢望,希望能收到布宁先生的请柬。像她这样一掷千金的人不在少数,年轻女孩也都把自己打扮得风情万种。获得布宁先生的友谊,你就能一步踏进俄罗斯最顶层的圈子。

    “做生意当然靠关系,布宁先生的请柬要是公开卖的话,1000万美金一张都有人买。”林先生感慨颇多,“可是别说拿到请柬,见过那张请柬的人,都屈指可数。不瞒老弟你说,我来参加这个慈善特卖会差不多十年了,一次都没接到过邀请。”

    “初来乍到,想发财,没门路,咋整?”路明非扮着豪爽,说话一股东北味,零觉得出门时给他披件貂就完美了。

    “还是要靠关系,在莫斯科做生意,当地没朋友不行。我刚来的时候,每次吃饭都带一箱茅台,喝呗。”林先生拍拍路明非的肩膀,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慨,“哥们也是来找布宁家请柬的么?”

    “布宁先生不好认识,可有人说拿到那张请柬就打开了莫斯科的生意场。”路明非的语气云淡风轻,“老哥哥有没有门道?”

    “兄弟在中国做的什么业务?”林先生试探。

    “老板在中国的生意主要是房地产和文化产业。”零微笑着说。

    “小姑娘中文说得很溜啊!”林先生竖起大拇指赞叹,“小兄弟你有福气!但想要拿到布宁先生的请柬,可没那么简单。房地产和文化产业都很好,小兄弟为什么要来莫斯科发展?”

    “世界。”路明非缓缓地说。

    “世界?”林先生略显惊讶。

    “老林你做生意是为了什么?”路明非微笑。

    “赚钱养家。”林先生耸耸肩。

    “对我来说还不太够。”路明非缓缓地说,“在我做房地产的那些年里,我一直疑惑一件事,就是如果我在我能买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盖满了房子,我是不是就满足了?”

    “那样你会很有钱。”林先生略显茫然。

    “不,有钱是个伪命题,因为总有一天钱会多到你花不完。老林你为何要做生意?难道不是为了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么?你需要一通电话就解决很多人要上网发牢骚才能解决的问题,你需要坐在一个很狭窄的空间里就能影响这个世界,比如告诉你的股票经理说,你不喜欢苹果手机最新版的设计,让他帮你抛出所有的苹果股份。”路明非微笑,“我们忠于自己的判断,但我们能影响到全世界。”

    零微感诧异。这个男孩似乎刚从梦里醒来,但迅速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这是一个心里藏着狮子的男孩,是一个可以失败不会屈服的男孩,他为了崇高的理想而活,尽管这个理想可能是去死。

    一直以来她太小看路明非了,她还觉得这是个她可以随意指挥的孩子,是个梦里醒来懵懵懂懂的孩子,然而此时此刻,路明非正老练地探着林先生的话,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来自中国的富豪,放眼天下,纵横捭阖。

    林先生看起来心有所感,不屑地看了看托盘上的东西,“小兄弟你觉得多消费就能引起布宁先生的注意么?错了,布宁先生能给你的好处远远大于你在这场特卖会上花的钱,布宁先生真正需要的是能帮他打开市场的人,他的耳目就在我们周围,他们在看着我们,判断我们是不是有参加晚宴的资格。你要做些事情,让你自己一举成名,就在今天,就在这里,你还剩三个小时。还有三个小时,特卖会就结束了。”

第115章 但为君故(19)

    路明非环顾四周,“三个小时里,一举成名么?”

    林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两小时五十九分,祝你好运,兄弟。希望日后的莫斯科生意场上还能听到你的名字。”

    林先生踱着步子远去了,路明非看了一眼身后捧着托盘的服务生,抓下托盘中的复活节彩蛋丢给楚子航,“其他的我不要了。”

    他站在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零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保持沉默。两小时五十九分内成名,打动莫斯科最神秘的富豪,这看起来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路明非正在思考,零不想打断他。楚子航把玩着那枚复活节彩蛋,金色的军舰滑出彩蛋又收回去,那条船曾经是沙俄帝国海军的骄傲,想要突破黑海进入浩瀚的大西洋。

    “记得我在那间餐馆里跟你说的话么?Aspasisa。在每个场合都有一个权力的位置,无论是餐馆,还是莫斯科。”路明非的背后,走出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孩,“看看你面前的这些人,那些穿着露背礼服笑得很可爱的女孩子,还有那些西装革履揣着大额支票的男人,他们都是为了权力而来。就在他们之中有个最完美的位置,那是汇聚权力的中心,就像风暴中的风眼。它是平静的,难以觉察,但习惯于玩弄权力的人能找出来。”

    男孩走出来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归于静止,时间在此暂停,女孩们飞扬的裙摆和男士们雪茄上的烟雾都凝滞在空气中。

    “需要帮忙么?”路鸣泽微笑,“14条生命的价格。”

    “你知道我不会跟你成交的,这个时候跑出来,如果只是说教的话,就滚远点儿。”路明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哥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对不对?我的把戏你都能一眼看穿,我还怎么玩?”路鸣泽故作委屈,却又笑容灿烂,“我可以给点免费的提示。亚历山大·布宁是个军火商,他交易的东西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战争。你如果能证明你有发起一场战争的能力,他就会跪下来管你叫爸爸。”

    “三个小时里发起一场战争?”路明非皱眉,“家里两口子吵架还要酝酿一下情绪呢!”

    “对于一般人来说当然不可能,可哥哥你不一样,你有我啊。”路鸣泽走到前方的展台上,旋转那个水晶雕刻的地球仪,“此时此刻,从中东到非洲,世界上的很多地方都在酝酿着战争,就差一把火。你随便点个地方,我就去帮你丢个火星过去。你只需要走到大厅最中心的位置宣布说,哪里哪里马上就要陷入混乱了。几分钟后,战争启动的消息才会传到莫斯科,布宁先生的代理人们立刻就会奔赴那个区域开展业务。而他派出的观察者,就会把你的请柬送来了。”

    “会死人么?”路明非低声问。

    “当然会,”路明非耸耸肩,“发动战争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几个人,比如我可以调用一颗查不出来历的巡航导弹把某个区域炸平,那个区域的领导者立刻就会把这件事的黑锅扣到敌对方的头上。他会迫不及待地发表一场演讲,号召他的人民拿起武器。如果那家伙有轰炸机的话,三个小时足够他的轰炸机飞到敌对人的领土上炸一轮了。”

    “那会死很多人。”

    “哥哥你可真是心软。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类本就是热爱战争的动物啊,只有本性里迷恋战争的动物,才会总把和平挂在嘴边。有过那么一个统计,从二战结束到今天,世界上没有战争的天数只有26天。除了那26天之外,世界总有某个角落里有人端着武器,杀死他的敌人。枪和子弹被造出来,就是为了打穿敌人的心脏。即使你什么都不做,战争也还是会爆发,不过换个时间罢了。何不让某一场必然会爆发的战争成为你觐见亚历山大·布宁的垫脚石呢?”

    路明非沉默了。

    他听过那个统计数字,当时深深地震撼了他。路鸣泽讲述的是某种邪恶的真理,但邪恶的真理也是真理。世界仿佛在他眼前畸形地展开,他能听到某处传来的枪声,还有咒骂声、哀嚎声、和哭声。那些黑暗的角落里孩子擦拭着老旧的步枪,那些金碧辉煌却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权贵们轻碰酒杯,瓜分了某地的利益,战争的火星就此被播撒出去。就像路鸣泽一直跟他说的那样,权力和欲望永恒不灭,它们无法被观察和监控,却仿佛洋流那样永不停息地流转着。它们形成漩涡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人类并不是那么完美的生物,只不过人类自己并不会承认。肮脏的东西总是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路鸣泽一边说着,一边在大厅中踱步。

    “这家伙的口袋里揣着一张大额支票诶。”路鸣泽居然开始翻检客人们的口袋,“看抬头是写给俄罗斯国防产品出口公司的总经理,那家伙应该也是被邀请的客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个来为儿童捐款的家伙会找个隐蔽的地方喝杯咖啡什么的,顺便就把这张支票给了过去。应该是想买一批武器。”

    “至于这位美女呢?”路鸣泽围着一个身穿裸色晚礼服和高跟鞋的女孩转圈,毫不避讳地盯着女孩暴露的胸口看,然后忽然伸手从女孩的内衣里拿出了某个小东西,对着路明非摇晃,一脸的怪笑,“应该是想在这个权贵云集的地方吊个凯子,献身什么的对她不是事儿,所有准备都做好了。”

    “这家伙居然带了一把枪进来,塑料做的!天呐这里的安保可真是太差劲了,居然放进了一个劫匪来!”

    “这位女士的手机上有条短信,我给你念念……算了还是别念了,怪不好意思的,她的情人说很想念她的身体,让她展会结束后等他,他会先送他夫人上车回家。”

    小魔鬼是如此地肆无忌惮又如此地轻描淡写,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穿行在一场巨大的行为艺术展中,展览上满是衣冠楚楚的模特,他把模特们扒得精光,读出裸体上用红字书写的罪名。

    就像青铜与火之王铸造的那套武器,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淫欲和暴食……人类的罪孽罄竹难书。

    他走到零的面前,捏了捏零的脸蛋,路明非眼角抽动,想要挡在他跟零之间。

    “好看。”路鸣泽拍拍零的小脸,跟她擦肩而过。

    “哥哥你听没听过一个故事啊?二战的时候,有个探险家跟非洲一个食人族的长老聊外面的事。长老听说全世界都在打仗,死了几千万人,很惊讶,说那你们得吃多久啊?探险家说我们不吃人,我们只是打仗。长老吃惊地说你们可真凶残,你们不吃他们还要杀了他们?”路鸣泽拿过楚子航手中的彩蛋,饶有兴致地把玩,“你说这样的人类和龙有什么区别?死几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够了。”路明非轻声说,“你这套说辞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是,我应该发起一场战争,但我要发起的战争里不能有无辜的人死。”

    路鸣泽为难地挠挠额头,“这可太难了,战争哪管你无辜不无辜?”

    “做不到就闪开,”路明非挥挥手,“我赶时间。”

    好像这个挥手真如君王下令般无可违抗,路鸣泽耸耸肩,如烟灰被风吹散。人群再度恢复了流动,刚才被路鸣泽扒得体无完肤的权贵和美女们仍然笑语晏晏,女孩们风情万种,男人们优雅从容,他们为儿童的福祉来到这里,眼神和言谈中都传递着爱与和平。

    路明非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向着大厅的中心走去,零愣了一下想要跟上,却被路明非挥手阻止。

    路明非从路过侍者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又从杯子蛋糕上拔了一把银勺。他在大厅中央站定,用银勺敲击香槟杯发出叮当的响声。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他,这种事多数都发生在婚礼上,新郎借此吸引宾客们的注意力。

    “女士们先生们,请拿出你们的手机对准我。”路明非笑笑。

    他是那么地体面和优雅,让人误以为是要代替邀请方发言,也就是亚历山大·布宁的代理人,很多人都拿出了手机,看起来倒像是一场记者招待会。

    零心中震惊,俄罗斯境内的互联网被严密地监管,EVA的触角很难展开,但他们还是要尽量避免暴露在公众场合,路明非来之前用皮肤色泽的塑胶贴在两颊,让脸显得丰润,又用隐形眼镜修改了瞳孔的颜色。然而路明非正在卸下那些伪装,直接暴露在数不清的摄像头前。

    “EVA,你现在应该已经看到我了。”路明非掏出一枚卡塞尔学院的校徽别在自己胸口,“我在莫斯科的卡罗明斯克庄园,等着你的突击队。”

    角落里响起缓缓的掌声,路明非抬头看去,白色西装的男孩微笑着鼓掌。

    “Bravo,哥哥!真厉害啊!没错,你那场战争里,没有无辜的人!”

第116章 但为君故(20)

    全场寂静,宾客们相互对看,神色茫然。

    占据了全场最中心的位置,让大家把手机镜头对准他,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应该宣布一件大事,比如捐赠两千万美元给儿童基金会。可他只是跟一个名叫EVA的女孩报出了自己的位置,他以为他是谁?埃隆·马斯克?马克·扎克伯格?单单是站在这里就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把卡罗明斯克庄园当作什么地方了?

    “亚历山大·布宁,我是来见你的,可是听说见你得有资格。布宁先生的代理人,我不管你是谁,继续拍,不要停,把视频传给布宁先生,他会对我有兴趣的!”说完路明非对空丢出那杯香槟,等它下落的时候一记漂亮的扫腿,香槟杯在某个年轻人的额头上粉碎,溅起金色的酒花。

    正常人被这样迎头暴击,至少也是轻微脑震荡,然而这个年轻人却只是随手一抹额头,抹掉血和玻璃渣,从风衣的衣摆中抽出透明的匕首。

    更多的年轻人跃出人群,手持各式透明武器,从轻巧的战术匕首到厚重的猎刀,甚至三尺多长的刺剑,在阳光中微震,折射出璀璨的流光,仿佛用水晶雕刻而成。

    他们从四面八方扑向路明非,龙腾虎跃。

    EVA根本不必派遣突击队,卡塞尔学院俄罗斯分部早已经抵达卡罗明斯克庄园,始终控制着局面。

    俊男美女们惊声尖叫,保镖们冲上前来护住他们的老板,训练有素的服务生们也离开站出来掩护宾客。密集的人群暂时阻拦了执行部的精英们,他们还得防备保镖们手中的武器。路明非要的就是这份乱劲儿,他助跑起跳,漂亮的“李小龙式”三连踢,把冲在最前面的那名专员踢得倒飞出去,撞翻了跟在后面的两个人。

    几乎就在同时,零和楚子航在人群外围动手。那些被人流挡住的专员,注意力全在路明非身上,却不想身后有人发难。

    零仍是在日本对战阿须矢时用的战术,贴身的膝击和肘击,全身上下任何部位都可以用做武器,动作轻盈,但爆发力惊人。楚子航则砸碎玻璃,抄起了彼得大帝曾经用过的古董弯刀,旁边的立牌上说这柄刀是1702年一位鞑靼部落的首领献给彼得大帝的,号称曾是成吉思汗的佩刀。楚子航连刀都不出鞘,在人群中左右闪动,接连几位专员手中的透明武器被“成吉思汗的弯刀”砸成闪光的碎片。

    刚才走向大厅正中央时,路明非看似挥手阻止零跟着他,其实低声说了句,“准备动手。”

    零委实很好奇,即使以零的敏锐,也只是觉察到展厅里有很多训练有素的人在活动,有的看起来是客人,有的则是微笑着跟你介绍展品的服务员。不过这也并不奇怪,这里集中了莫斯科最有权势的一帮人,安保当然会很严密。而路明非却看出那些人中混有学院的追捕者,那可是号称“远东最强分部”的俄罗斯分部,也是这个分部在中蒙边界追得他们几乎走投无路。如果再晚片刻,俄罗斯分部的布局完成,他们想要杀出去就很难了。

    说来说去,还是路主席领导有方。

    路明非一个侧滚翻,避开了从天而降的血红色子弹。

    弗里嘉子弹,卡塞尔学院用炼金术制造的强效麻醉弹,从几柄透明的手枪里射出,枪手们占据了二楼的有利地形。

    路明非再度起身的时候,已经抓起了一支透明刺剑,和冲上来的那名剑手进入了斗剑模式。击剑不算他的特长,刺剑也不如短弧刀趁手,不过仗着过人的反应速度,还能跟俄罗斯分部那位击剑好手比划那么几下。

    “不愧是哥哥,看穿了我的把戏。”路鸣泽依然站在角落里鼓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全变了。

    “滚远点儿!别挡着老子逃命!”路明非唰唰唰连续三记弓步突刺,逼退那名剑术好手,转身一记侧踢,逼得背后悄悄逼近的家伙后撤。

    他自曝身份当然不是为了展现英雄气或者跟小魔鬼怄气。他要真那么豪气盖天,也不至于这一路上一直藏头缩尾。布宁先生是何方神圣他都没搞明白,为了瓦图京大将给的一个名字,他还不至于冒失地去撞EVA的枪口。他做这个决定,是因为看到了路鸣泽从宾客提包里拿出的那支塑料枪。

    那件武器是3D打印出来的,完美地复制了德国产的USP手枪,除了撞针整体都是塑料材质,却能够跟真枪一样发射.45口径的标准弹药。

    这种枪根本不是小贼用得起的,它比原型枪更贵,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躲过安检。

    最关键的是,那支枪的透明弹匣里,装着暗红色弹头的弗里嘉子弹!

    小魔鬼的来意并不是指点他如何吸引布宁先生的注意力,而是暗示他他已经被包围了。

    头顶传来了巨大的风声,那是一架直升飞机正从卡罗明斯克庄园上空掠过,看起来俄罗斯分部并非只在展厅里布置了人手,而是设下了天罗地网。

    “走!”路明非大吼。

    他决意发难,是因为悄然撤出展厅已经不可能了,他闹得足够大,或许还能引起亚历山大·布宁的注意。就算得不到那份请柬,布宁这样身份的人应该也不会允许自己一年一度的盛会被搅黄,这会成为莫斯科上流圈子中的一个笑话。

    但俄罗斯分部显然并不顾忌后果,也许是因为元老会的命令和催促越来越严苛了,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走路明非。他们上次也是调用了一架武装直升机,但那是在蒙古大草原上,这次是在莫斯科市区里,这需要很大的权限,才能让防空系统放行。武装直升机的攻击范围极广,可以很轻松地炸毁整个卡罗明斯克庄园,它的追踪系统可以锁定在场的每个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警方都不敢靠近这个区域,除非他们的配车是俄罗斯最先进的T-14坦克。

    或者某个传奇的牧羊人。

    亚历山大·布宁的威严在这绝对的武力优势面前没用,他在卡罗明斯克庄园的武力配备不过是几十名持枪保镖,而且已经被俄罗斯分部制服了一大半。

    “路明非,你已经被锁定,放弃抵抗。你有180秒钟的时间走出卡罗明斯克庄园,180秒后,我们会发射导弹。”EVA冷漠的声音从天而降。

    路明非一击凌厉的飞刺,两支3D打印的透明长剑剑头相抵,剑身弯曲如弓,最终因为无法承受这大力而崩溃。对方剑手优雅地退后一步,举断剑当胸指天,作为这场斗剑的结束敬礼。路明非没那么优雅,无奈地丢下断剑,长长地叹了口气。就算这一剑能胜他也没机会了,二楼那些枪手早就用枪指住了他的后心,只是因为对于持剑的同伴太有信心,所以没有继续开枪。

    楚子航和零各制服了一个人,以那人为人质挡在胸前。他们面前是成排的持枪专员,3D打印出来的枪械居然也带有激光瞄准仪,红色的光点在他们脖子周围晃动。

    宾客们差不多都撤出去了,路明非想要混在人群里逃走的计划也泡汤了。

    小魔鬼倒还留在角落里没走,“果然是你的战争里不能死无辜的人啊,你本来有机会抓住几个更有价值的人质,比如现任外事部长什么的。”

    路明非懒得鸟他。零和楚子航也不得不放弃手中的人质,三个人被枪指着相互靠近,直升机上抛下三根吊索,想来俄罗斯分部早就准备好了怎么带走他们。

    这时整个卡罗明斯克庄园上空回荡起威严的机械拟声,“未知飞行器,你已经侵犯了卡罗明斯克庄园的领空,你已经被锁定,你有30秒的时间撤出。30秒钟后,我们会发射导弹。”

    直升机驾驶员不解地看着下方的庄园,一间庄园有什么“领空”可言?一间庄园居然号称要发射导弹?

    但随着这个警报声响起,他的雷达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圈子,一个标标准准的、以卡罗明斯克庄园为圆心的圈子,覆盖了周围很大的一片老建筑。

    这个圈子边上还明显地标注了一个人的名字,亚历山大·布宁。

    俄罗斯国防部居然单独给这间庄园设置了一个禁飞区,这个小小的禁飞区属于布宁先生,他不希望自己一年一度的拍卖会被打搅。

    与此同时,卡罗明斯克庄园草坪上陈列的SAM-6防空导弹车缓缓地抬起头来,那些历史悠久的武器可以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如今也算是古董了。参加特卖会的宾客们也都认为那些只不过是徒有其形的外壳,就像是军事博物馆门前总会有几架焊死在铁架子上却做翱翔蓝天状的战斗机。可那些古旧的导弹真的动起来了,像是苏醒过来的百眼巨人,他们的眼睛冷冷地看向天空。

    还有那些早该退役的T-64坦克,枪口和炮口上还蒙着防雨布。居然真有驾驶员从炮塔里钻了出来,扯掉防雨布,露出泛着油光的HCBT式高射机枪,它被维护得就像是刚刚出厂子。

    激昂的进行曲响了起来,仪仗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展会大厅,这些人原本站在卡罗明斯克庄园的门口迎宾,看起来也像是些摆设,但此刻他们肩上扛着的是二战时期的传奇名枪波波沙冲锋枪,目光凛冽,每支枪都是上膛的。这支仪仗队伍像是穿越了时间来到这里,扛着火红色的旗帜。他们如铁流般不可阻挡,即使是俄罗斯分部的精英们也被震慑,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路,仪仗队的汉子们似乎随时都会用他们肩上的波波沙冲锋枪来射击,那些并不是摆设。

    仪仗队长来到路明非面前,立正行礼之后,持旗让在一边,站在路明非面前的人变成了老林,那个号称带着成箱茅台酒来俄罗斯做生意的老家伙。

    “路先生是布宁先生的客人,在卡罗明斯克庄园,他受我们的保护。”林先生瞟了一眼俄罗斯分部的为首者,那人的气质一眼就能分辨。

    僵持了片刻,为首的专员显然不愿意放弃这即将到手的猎物,“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亚历山大·布宁?你说他是布宁先生的客人,请柬在哪里?”

    老林脸上僵了一下,路明非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表情变化,凑到老林的耳边,“别管我,快走,这些人不好蒙骗。”

    老林尴尬地笑笑,“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我给你手写一个请柬吧,今晚一起吃饭,咱们吃饺子。”

第117章 但为君故(21)

    神秘的布宁晚宴居然真的是吃饺子,猪肉酸菜馅儿的,牛肉胡萝卜馅儿的,三鲜馅儿的,边儿捏得薄薄的,热腾腾地上桌,蘸着泡了蒜瓣儿的宁化府醋。

    这餐饭要是盘腿坐在炕上吃,旁边热腾腾烧着火墙,再挂几串红辣椒,就完美东北了。可餐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巨大的圆形餐厅,挑高十米,金色的水晶吊灯如瀑布般垂落,可供20名宾客围坐用餐的巨型圆桌,客人们面前摆着银质刀叉和水晶器皿。每个人背后都站着一名窈窕的俄罗斯少女,金色长发、藏青色长裙、素白的围裙,随时准备着服务客人,但吃饺子委实没什么可服务的,她们能做的也就是倒酒剥蒜。

    参加晚宴的居然都是路明非的同龄人,他们优雅谦和,着装得体,男孩们穿着笔挺的猎装,英俊干练,女孩们晚礼服高跟鞋,容光照人。他们似乎都很熟悉彼此,落座后临近的人就自然而然地交谈起来。有趣的是二十张餐椅背后是二十张画像,画像上都是穿着苏联军服的老人,肩章和胸章说明他们为共和国建立的累累功勋,细看那些年轻人的面孔,和画像上的老人颇为神似。

    “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饺子,平时还是凑合吃俄国菜。包这一大桌饺子,我家从管家到女佣忙活了半宿。”老林给路明非倒上满满一杯茅台,“兄弟咱们走一个。”

    烈酒入喉,绵柔芬芳,路明非这种不懂白酒的人也喝得出好来。

    “85年产的铁盖儿茅台,搁你们国内也得卖4万多,莫斯科有的货,全堆我家地下室里了。”老林拿起酒瓶给路明非看背标,还咂着嘴品着那口茅台的味儿。

    “所以老林,你就是亚历山大·布宁?”直到此时,路明非才终于有机会问了这个问题。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在这张巨大的圆桌上,老林坐在主位,来参加晚宴的年轻人都在落座前先向他点头致意。更别说那份随手写就的请柬,能够写出亚历山大·布宁的请柬的人,只能是亚历山大·布宁本人。俄罗斯分部在验证了笔迹之后,含怒撤离,显然亚历山大·布宁的笔迹是可以查询的。然而这个人在莫斯科的声望地位,竟然可以令桀骜的俄罗斯分部暂时退却,路明非不禁很好奇。

    但另一方面说,俄国军工贸易的水很深,连零都说罗曼诺夫家族虽然在金融圈子呼风唤雨却连军工业的边都摸不到,那么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如何成为这个行业的领袖呢?

    “没错,不过老林这个名字也是真的,很多人叫我老林。”老林同志微笑,“路先生您一定觉得我是个中国人吧?但很遗憾,我是个土生土长的俄罗斯人。”

    “你是个鞑靼人!”零恍然大悟。

    “没错,聪明的小姑娘。”老林,或者说布宁先生微笑。

    提到俄罗斯人,大多数人立刻想到的都是金发碧眼的东斯拉夫人,但事实上俄罗斯也是个多人种的国家。昔年成吉思汗远略欧洲的时候,骑着矮马的蒙古人一直冲到多瑙河领域,把俄罗斯也纳入了金帐汗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统治这片疆域的其实是黄皮肤褐眼睛的蒙古人,他们被称为鞑靼人。后来鞑靼人的血脉一直在俄罗斯流传,历任沙皇和苏联期间的名将有很多都有鞑靼人的血统,有些看起来完全就是蒙古人的长相。甚至列宁都有很高比例的鞑靼人血统,他的祖母是卡尔梅克蒙古人,列宁家里居然是喝奶茶的。

    布宁是个鞑靼人姓氏,而亚历山大·布宁是个血统过于纯正的俄罗斯裔鞑靼人,如果他再有一段中国经历,那么跟中国人完全分不出来。

    “我出身在西伯利亚的埃文基自治区,父母都是合作社的社员。我在国有拖拉机厂工作过,但我是个不安分的人,跑到莫斯科来想做生意。我认识了几个中国来的朋友,他们教我喝茅台和进口服装,给我起了中国名字。那些年我总来往于边境口岸,在口岸的这边,我喝伏特加,说俄语,过了口岸,我就喝茅台,吃饺子和泡面。我在东北地区进货,拉到各个加盟共和国的黑市上去卖,赚了不少钱。但时局忽然就变了,苏联解体,伟大的理想破灭。那是个混乱的年代,你能用一箱茅台酒换到一台刚出厂的坦克,也能用一双丝袜结交到俄罗斯小姐级别的漂亮女孩。红色的巨兽倒下了,但它的尸骨仍是巨大的宝藏。我喜欢喝酒,也很会交朋友,很快我就明白军工业是苏联的最大遗产。船坞里还存着建造到一半的航空母舰,苏27战斗机的零件堆满了仓库,只等着重启生产线把它们装配起来,黑市上甚至有人在叫卖一枚就能毁灭半个美国的白杨洲际导弹。我关掉外贸公司,成了一个军火商人。我结交苏联时代的高官们,通过他们找到苏霍伊设计局、米高扬设计局、金刚石设计局、北方造船厂、共青城潜艇制造厂……帮他们把没用的库存和图纸换成过冬的燃油、给老婆的漂亮衣服、给孩子的玩具。但渐渐地这样的生意不好做了,仓库的库存总有卖完的一天。幸运的是我已经通过军火贸易赚了更多的钱,我在莫斯科的关系也日渐稳固。我转而收购军工厂,承包国防部的项目,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亚历山大·布宁这个名字。我也知道军火行业里没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所以我给孩子们做点慈善,也许是因为在中国混过,有点相信报应。”布宁先生笑笑,“我是个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人,幸运的是,旧时代留下的东西还能帮我赚点钱,否则我能招待您的只有发酸的黑面包了。”

    布宁先生指向餐桌边的男孩女孩,“来,认识一下我的朋友们。切尔涅亚尼夫先生,他的曾祖父曾是勃日列涅夫的外交部长,我们一般都叫他瓦洛佳。”

    身材挺拔、鼻头有点小雀斑、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孩向路明非点头致意。

    “索尼娅,她的祖母伊万诺夫娜曾是苏联外交部的首席机要秘书,在古巴导弹危机事件中表现出色,后来担任过外交部副部长。”

    那位一昂头就能喝掉二两茅台酒的俄罗斯美少女摆着手冲路明非打招呼,酒精烧红了她的面颊,她的青春活力如同被烧沸的烈酒那样蒸发开来,熏染着周围的每个人。

    她刚进门的时候芬格尔就吹过口哨了,所以路明非伸手到口袋里把他关机了。

    布宁先生逆时针介绍下去,一连串光辉显赫的名字,照耀过苏联的政坛,却早已蒙上了历史的尘埃。

    “我之前的生意伙伴都过世了,都是些被历史遗忘的老家伙,本来就风烛残年了,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他们的继承人。我们聚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就每年吃顿饺子。他们一开始都吃不习惯,但你看现在他们都能熟练地用筷子了。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合作社,社员们互相帮助。军工产业是个高风险的行业,互相扶持会活得更久一些。这张餐桌上的人基本是固定的,但偶尔我们也会邀请新的朋友,前提是他友善,并且有资格和我们坐在一起。”布宁先生感慨地说,“我们这种老俱乐部,实在不敢一下子引进太多新人。”

    “你知道他是谁?你认为他有资格和你们坐在一起?”零插入两人的对话。

    她对莫斯科的军火交易圈子没兴趣,对亚历山大·布宁的兴趣也不高,她来这里,只是因为她相信瓦图京陆军大将。

    亚历山大·布宁幽默也诚恳,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的人,但对零而言,信任感的积累只取决于相处的时间。

    “我不知道,卡塞尔学院告诉我的。”布宁先生微笑,“我跟您就读的那间学院之间,是有合作的。他们是群守规矩的生意人,在我们这个圈里很有信用。他们很神秘,但是感觉很有能量,我们彼此尊重但也并不走得很近,直到几个月之前,他们忽然要求我想办法说服国防部,以便他们的网络可以突破防火墙进入俄罗斯境内。这是个很过分的要求,俄罗斯怎么会对一间学院把国门打开呢?卡塞尔学院的人也很清楚这是个过分的要求,他们声称这是为了缉捕一个名叫路明非的危险人物。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我有种感觉,你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路明非恍然大悟。事实上卡塞尔学院位于世界各地的分支机构都是情报机关和商业组织,他们时刻监视着龙类的活动,但更多的时间是用来赚钱,卡塞尔学院庞大的开支很多都来自分部的贡献。至于业务则因地制宜,埃及分部养了一批很出色的文物贩子,美国分部则充斥着金融家,英国分部的人钻研黄金和石油期货,中国分部的干部们独辟蹊径,他们收购了众多餐馆和白酒厂,因为吃饭喝酒这事在中国太好赚钱了。

    不难推测,俄罗斯分部也在从事军工贸易,要做这个圈子的买卖,就不得不结识亚历山大·布宁。

    “得看您怎么理解‘有意思’这个词了。”零冷冷地说,“但这仍然无法解释您是如何跟踪到我们的。”

    “我没有跟踪到他,我跟踪到的是您,零·拉祖莫夫斯卡娅·罗曼诺娃殿下。”布宁先生微笑,“我很期待跟您和路先生的见面,但我又希望路先生能证明他真的是我以为的那种有意思的人。所以我找他聊天,给了他一些暗示。如我所愿,他就是那种会自己发光的钻石,即使黑夜都无法掩盖他的光芒。”

    他忽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是市井气的商人、你从东北来的二叔和泡在茅台里的酒腻子,而是优雅的贵族、忠勇的骑士甚至金帐汗国的王子。

    他站起身来,在零的面前单膝跪下,亲吻她的手背,“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呢?皇女殿下。”

    零无法拒绝这位骑士的吻手礼,所有人都放下了餐具,站起身来微微躬身,表达他们对罗曼诺夫家族的敬意。唯有路明非和楚子航不知所措。

    零沉默了片刻,把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布宁先生,上面是那个神秘的坐标,“我们想去这个地方,它位于军事禁区,您能帮助我们么?”

    布宁先生看了一眼那个坐标,接过女佣递来的平板电脑查阅了一下,神色惊讶,“这个坐标,不久之后就会被一场核爆摧毁!”

第118章 但为君故(22)

    零和路明非震惊地对视。

    “苏联时代的核试验基地,以西伯利亚北部和新地岛为主,那里土地荒芜人迹罕至,方便保密,成本最小。数以十万计的苏联红军秘密地开进北西伯利亚,在那里建设基地、城镇和铁路,最优秀的大学生响应共和国的号召,成为无名的英雄,奔赴西伯利亚。这些设施在民用地图上都是看不到的,但在苏联极盛的时期,时速200公里的喷气式列车在浩瀚的西伯利亚雪原上来来去去,就像闪电。年轻人们乘着巨型气垫船和地效飞行器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要是坐气垫船,他们还能迎着风雪唱歌。那是个青春燃烧的年代,不过我没经历过,我也是从国防部的档案中知道的。苏联解体后,西伯利亚的设施都被废弃了,有的做了简单的掩埋,有的就暴露在空气里慢慢地生锈。但那些设施在军事上还有很高的价值,研究它们的话,会得到苏联时代某些超前的军事技术,甚至还有半成品的武器。以今天俄罗斯的国力,要完成这项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情报显示越来越多的国际探险队进入西伯利亚北部,他们可能是出于商业目的也可能服务于某个大国。我们不希望旧时代的秘密落入那些人手里,所以最好的办法……”布宁先生双手张开,“嘭!”

    “用一场核爆把一切都掩埋掉。”零明白了。

    “准确地说,是一连串的核爆炸。我们将在北西伯利亚试验我们最先进的RS-28萨尔玛特洲际导弹,它会用潜艇从太平洋上发射,首先进入外太空,飞行到北西伯利亚上空的时候丢下15个分导式核弹头,15场小型的核爆炸,15朵蘑菇云,精确地摧毁苏联时代的军事遗产。不会产生很多辐射尘,成本也很低廉,还能顺便测试RS-28的性能。我的公司承接了这项工程,发射洲际导弹是国防部的事儿,我的人负责清场和锁定目标。坦白地说我也是想借机去那些遗址里挖些宝,我是个商人,你们中国人说,无利不起早。”布宁先生摊摊手,“我可能说得有点多了,就把这作为我送给新朋友的礼物吧。你们应该也听说过,我总会送新朋友一份大礼。”

    零思索了片刻,“我们能去那里么?”

    布宁先生摇了摇头,“很遗憾,那会违反我们和国防部之间的约定,那个区域已经是军事禁区了,里面的人可以离开,外面的人不能进去。”

    “真是遗憾。”零冷冷地说。

    就在路明非以为零会直接告辞走人的时候,零端起满满一杯茅台,“有幸参加布宁先生您的晚宴,那么我们今晚的酒,就从这杯开始吧!”

    布宁先生先是惊讶,旋即笑出声来,“很好,我喜欢开始,而不是结束。”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这一老一少开始豪饮,用他听不懂的俄语畅叙,零的表现竟然远比她跟瓦图京大将见面时热情。

    一位身材苗条的女佣过来给他们续上新的茅台,又端着托盘袅袅婷婷地撤了下去。路明非不自觉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眼,这女佣也是一头海藻般的长发,看起来有点眼熟。那款款扭动的腰肢,在这间老贵族风格的餐厅里,显得有点过于风骚。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拉了回来,因为热情奔放的索尼娅小姐姐已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跟在她后面是略显腼腆的瓦洛佳小哥哥。

    晚宴至此变成了酒会,路明非被莫斯科的年轻贵胄们围绕着,大家握手和拥抱,欢迎这位新朋友。他们把路明非拉进旁边的舞池,男孩女孩们跳起俄罗斯传统舞蹈和探戈。酒精的作用下他们卸下拘谨的外壳,开心地笑着,手拉着手转圈,像是冰天雪地里围着篝火跳舞的少男少女。餐厅里,零和布宁先生酒到杯干,楚子航百无聊赖地吃着饺子,他身后集中了四位女佣,不停地换盘子,永远保证他有热饺子吃。

    路明非有些累了,靠在舞池旁的柱子上稍作休息,这歌舞看起来会通宵达旦,让人安心和快活。年轻是最美好的事,似乎能对抗世间一切的阴霾,他也还年轻,可不知道留给他的时间还有多少。

    ***

    天边微微发白的时候,零才回到伊丽莎白宫,推开了自己的卧室。

    苏恩曦正盘腿坐在床上,用吹风机和直发膏把那头海藻般的长发拉直,对她这种懒惰的女人来说,养护一头卷发实在太费劲儿了。

    零在苏恩曦身边躺下,缓缓地吐出一口酒气,“查出了点什么么?”

    路明非亲眼看着她喝下了一斤茅台酒,扛着她离开布宁先生家的时候,她脚步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可说话的语气仍是那么寒冷寂静。

    她既不喜欢喝酒也不会允许自己真的喝醉,她拉着亚历山大·布宁的唯一原因是苏恩曦那时已经潜入了布宁家。苏恩曦是个文职干部,聪明机变胆大心细都没问题,却不是酒德麻衣那种神出鬼没的忍者,她把主人和客人都拉在餐厅里狂欢,女佣和管家们也都得忙着服侍,苏恩曦行动起来就容易多了。

    苏恩曦抓起旁边的遥控器按下,激光全息投影笼罩了整间卧室。

    展现在苏恩曦和零面前的是一个类似博物馆的空间,展品丰富,从二战时的“莫辛-纳甘”步枪到苏联当年为登月试制的月球车模型,展馆正中矗立着那门“沙皇巨炮“的仿制品。

    她们的视线不停地向前移动,因为这个视频是苏恩曦用全景摄像机拍下来的,她们正跟着当时苏恩曦的步伐去看亚历山大·布宁的宅邸。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1990年之前,红旗垂地,军礼服笔挺,看起来亚历山大·布宁没说假话,他收藏苏联的旧物,也靠苏联的遗产赚钱,是个旧时代的遗老。

    苏恩曦一身睡裙,趴在松软的大枕头上吃薯片,跟看电影似的,“一个心理上还活在苏联时代的老家伙,瓦图京大将都比他洋气。他家里倒没有防备森严,没看到保镖,我一路上也就遇到了几个女佣,低个头就过去了。”

    “他对儿童基金会的事看起来也确实很上心,他家的会议室里有面墙,墙上挂着他跟孩子们在一起的照片,各种各样的小孩子。”

    “我东摸摸西摸摸,终于让我找到了他的书房,这是收获最大的地方,我在他的书架上找到一台笔记本电脑,推测应该是他自己用的。我破解了它的密码,大概是电脑里的文件并没那么重要,所以密码也就设得很随意。我把里面的文件全都拷了出来,其中就有那份用RS-28型导弹定点清除西伯利亚老旧军事设施的计划书。”

    苏恩曦再按遥控器,投影切换成那份计划书中的动画演示,地球表面呈暗蓝色的弧形,太平洋上一道火光升起,化为十五个光点在西伯利亚落下,十五个目标点化为红色的叉。

    “还有28天,这个清除计划就会被执行。亚历山大·布宁的人这时应该正在北西伯利亚地区疯狂地挖遗产,设计图、武器模型、核燃料棒,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俄罗斯国防部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确实有个试射RS-28洲际导弹的计划,这一点跟亚历山大·布宁的消息能相互作证。”

    “所以我们没有什么理由怀疑亚历山大·布宁,对么?”

    “是,那老家伙看起来太诚实了,他说的每句话都有据可查。我很想怀疑他,但我就是没有找出他的漏洞来。

    “我找到了一个。亚历山大·布宁在说谎,他知道黑天鹅港,至少知道一部分。”

    “哦?”

    “我给他的坐标,是错的。”零缓缓地说。

    “错的?”苏恩曦一愣。

    “我修改了那个坐标,在地图上漂移了大概120公里,可亚历山大·布宁看了一眼,立刻就告诉我那个坐标是要用核爆摧毁的。他并不是要用一枚超级核弹炸平西伯利亚北部,而是要用15枚小型核弹头精准地摧毁十五处目标,那是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在那种精确程度的打击中,120公里是很大的误差,虽然反映在经纬度上不过是一点点的变化。”

    苏恩曦思索片刻,“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坐标!你随便给他一个坐标他都会说是要被清除的目标!”

    “苏联时代留下的遗产,航空母舰和核弹头是遗产,基因技术制造的超级战士也是遗产,即使他对龙类一无所知,也该会对超级战士这个概念心动。但他并不知道那个孤儿院的位置,所以他要邀请我们去参加他的晚宴。现在他拿到坐标了,他还控制着那个区域,28天,足够他把黑天鹅港的遗迹翻个底朝天了。”

    “可他挖到底也只有石头!”苏恩曦大笑。

    零沉吟了片刻,神情忽然警觉起来,“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得到坐标之后,第一件事应该是清除掉其他知道坐标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的卧室里,昏昏沉沉的路明非听到猫们大声地叫了起来。

第119章 但为君故(23)

    伊丽莎白宫里养着两只圆滚滚的暹罗猫,白天就懒洋洋地趴在壁炉上面打哈欠,晚上则会跳上路明非的肚子睡觉,完全不怕生。

    现在它们醒了过来,喉咙中滚动着低低的嘶声,猫瞳在黑暗中像祖母绿那样莹莹发亮,简直就是领地被入侵的狮子。

    路明非翻身坐起,一手抱住那只正挠他肚子的小猫,一手已经抓住了藏在枕下的西格绍尔手枪。伊丽莎白宫加装了极严格的安保系统,那些英俊优雅的管家全都配枪,庭院里还有八条看起来懒洋洋的大狗,其实是某种杀手犬。如果不每天用带血的牛肉喂养它们,很快它们就会以打量食物的眼神看你了。

    现在安保系统没有被触发、狗没有叫、管家们没有鸣枪,两只小猫却像是觉察到某种危险的逼近。

    路明非推开卧室的门,走廊里,楚子航靠墙而立,手中提着一柄青光流动的利刃——源稚生曾用过的蜘蛛切,这是乌鸦最后的赠礼,它和童子切安纲一起被送上了那架飞机。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结成了相互防御的队形,背靠背地下楼。从楼梯到走廊,再经过那些雕饰华美的会客室、音乐室和祈祷室,偌大的伊丽莎白宫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那两只小猫的喵喵声。它们相互勾着尾巴,一步不落地跟在路明非和楚子航后面。

    从窗户望出去,那些凶猛的斗犬正聚在一起打瞌睡,并没有被人下毒或者悄无声息地抹了喉咙。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情况一切正常,除了这两只猫觉得不对劲。

    也许它们纯粹就是做了噩梦或者觉得猫生有点空虚求安慰?

    吊灯的影子摇晃,花瓶中的花枝也摇晃,静谧得就像有风的午后……路明非忽然抬头看着那盏微微摇晃的吊灯,这就是问题所在,这不是什么有风的午后,伊丽莎白宫的门窗紧锁,哪里来的风吹得这么大一盏吊灯也摇晃起来?吊灯摇摆得越来越剧烈,地面都微微地震动起来,警报声忽然间席卷了伊丽莎白宫,那是震动感应器被触发了。

    难道小猫们预感到的危险是地震?路明非还没想明白,庭院里的斗犬们集体起身,对着某个方向咆哮起来。

    路明非闪到窗边,举枪瞄准那个方向,下一刻他惊得下巴都要砸脚面儿了。他看见一门巨炮撞开了伊丽莎白宫庭院的后墙!而那门125毫米的滑膛炮属于一架喷着滚滚黑烟的T-64主战坦克!

    不是地震,而是那台坦克高速行进震动了地面,伊丽莎白宫的隔音做得太好了,所以他们才没有听到坦克发动机的吼声。

    八条斗犬本来瞪大狗眼放射着“你已经死了”的凶光,现在全傻了,呆呆地坐成一排,看着那辆钢铁战车从它们面前驶过。

    这是一场俄罗斯式的进攻!明火执仗地用了一台坦克来拜访,而且是在莫斯科市区!

    “趴下!”路明非猛按楚子航的头,因为他看到坦克的炮塔正在旋转,那门恐怖的125毫米榴弹炮正指向伊丽莎白宫。

    但楚子航摆脱了他的控制,一手提刀,一手平伸出去,吐出沉雄的龙文,眼瞳转为刺眼的金色。剧烈的爆炸笼罩了T-64,烈光、火流、冲击波,还是路明非熟悉的老配方老味道,师兄十五岁但也还是路明非记忆里的那个狠人。路明非心中一喜,他们手中的武器对上T-64基本上跟苍蝇拍也没什么区别,好在还有这个自带免费炸弹的炸弹人。

    但下一刻路明非就开心不起来了,被炸得漆黑的T-64冲出烈焰,继续奔向伊丽莎白宫。君焰奈何不了T-64的装甲,虽然是上世纪60年代的产品了,但毕竟是冷战时期曾经威震欧洲的大国武备。

    管家们狂奔着赶到现场,这些平日里西装革履戴着白手套为你开车开门摆放刀叉的家伙此刻在西装外套着防弹衣,一个个龙精虎猛凶神恶煞,端着各种轻重武器,MG4轻机枪就有好几支,堪称重火力配备。可他们也被这台古董坦克震撼到了,呆站了几秒钟,这才举起手中的武器,猛烈却毫无意义地对着T-64扫射。

    T-64无视了管家们的火力,笔直向前,看样子是想靠着坚不可摧的装甲直接撞进伊丽莎白宫里去。

    这时白裙的女士们出现在会客厅,打开了伊丽莎白宫的后门。她们面前是一辆横冲直撞的重型坦克,可她们表现出的优雅镇定,就像是来给主人布置早餐的。

    伊丽莎白宫的女侍长带着她的队伍赶到了,原本觉得自己是事件主角的路明非和楚子航不得不靠边站来给她们腾出地方。

    四名女侍居然合力扛来了一具美国造“陶”式反坦克导弹,那位古板得像是从修道院出来的女侍长戴上眼镜,亲自瞄准。T-64意识到自己的对手终于出现了,铲起大片的泥土高速甩尾,想躲开反坦克导弹的锁定。但这难不倒中年妇女,女侍长的表情好像是提着教鞭的女老师准备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或者大母狼冷冷地看着逃跑中的小白兔。

    锁定,发射,反坦克导弹带着一道夭矫的白色烟迹,准确地命中了T-64的履带,虽然没能摧毁它的装甲,但几乎把它整个地掀了过来。

    女侍长甚至没有欣赏导弹命中的那一刻,扣完扳机之后她就转身接过手下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大概是不愿意让枪油太久地留在手上。

    “先生们,我们已经报警,请休息一下,早餐还要一些时间。”女侍长以一贯的冷漠和高贵比出手势,意思是她们来收拾局面,路明非和楚子航可以回屋去刷牙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冷漠忽然变成了僵硬,她沉默了两秒钟,低声说,“设备!”

    女侍们打开了藏在墙壁上的暗门,暗门后的武器架上挂着整整齐齐的HK416自动步枪,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标配武器,还有手榴弹和防弹衣。

    不到一分钟女侍团队就完成了武装,白裙飞舞,女侍长一脚踹上门,“一组、二组,一楼东西侧,三组去二楼寻找合适的掩体,狙击手观察手去顶楼!”

    与此同时管家们已经撤进了伊丽莎白宫,看起来这些人中负责全局的居然是女侍长这个中年妇女。

    战斗只是刚刚开始,黎明的天幕下,军靴踩过刚刚被履带碾过的草坪,头戴防毒面具扛着防弹盾牌的士兵们登场了。

    T-64没能冲进伊丽莎白宫,却也为接下来的步兵作战打开了道路。

    在步兵装甲车的掩护下,士兵们一边推进,一边用枪下挂载的榴弹发射器打出烟榴弹,在风的推动下从庭院到室内很快就布满了浓烟。那几条猛犬刚刚醒过神来,吼叫着冲了上去,可随着几声沉闷的点射,猛犬们在浓烟中哀嚎了几下就没声了。那些都是普通人,但经过严格训练而且具备战场经验,这样的人用军事纪律组织起来,就连混血种也不得不警惕。

    管家们和女侍们也是同样的人,这根本就是两支小型军队的对决,但发生在莫斯科市中心!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女侍长用毫无起伏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但他们的枪栓已经拉开,子弹已经上膛,他们只是要在敌人进入有效射击距离的时候一次性用饱和火力摧毁对方的锋线。那支默默推进的军队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黎明是静悄悄的,但枪声响起的一刻开始,不知多少生命就会灰飞烟灭。

    路明非看向楚子航,楚子航神色犹豫,如果是对付步兵,“君焰”的效果会明显很多,但那有可能演变成一场屠杀。

    秘党是绝对禁止在自身没有受到致命威胁的前提下用言灵来对付普通人的,但某种角度来说眼前这个楚子航根本就不是秘党的一员,他是个野生混血种,不受秘党法则的限制。

    这时候有人拉了拉路明非衣袖,零从三楼的主人卧室里下来了。看起来她被惊动之后还收拾了一下仪容,换了一身带暗纹的驼色猎装和一双高跟的麂皮长靴,淡金色的长发盘起来藏在一顶鸭舌帽里,还拎着个沉重的皮箱,看起来是要跑路。相比之下路明非披着件浴袍,楚子航则是赤裸上身只穿了条牛仔裤。路明非心说不愧是罗曼诺夫家族,跑路都跑得跟在巴黎走T型台似的。

    “交给他们吧,他们是专业的。”零把他俩抓到大理石壁炉后方。

    路明非点点头,“你们家管家和女佣都很厉害。”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撤退。”零拿着一个精致的镀金小望远镜,看向庭院中的浓烟,和浓烟中隐隐绰绰的人影,“伊丽莎白宫的安全级别被设计为能抵挡一个步兵排15分钟的攻势,雇佣兵们接受的合同也是坚守15分钟,现在还剩7分钟。我们得在7分钟之内完成撤退。”

    “果然是雇佣兵,你怎么想到要雇一群雇佣兵来做家务?”

    “不是我的主意,是某个神经病说既然有城堡了就该有禁卫军。”零摇摇头,“但禁卫军还是不够用,对方的阵容至少有四辆装甲车和两个加强型的排,全都是正规军。看军服和装备,是格鲁乌特种部队,或者说,俄罗斯军事情报总局。”

第120章 但为君故(24)

    “亚历山大·布宁那个老王八蛋么?”路明非恨得牙痒。

    如果是执行部动手,不至于那么肆无忌惮,秘党狠归狠,为了保护龙族的秘密,行事风格还是低调的。剩下最可疑的就是亚历山大·布宁。

    这个神秘的军火商人跟国防部关系密切,可能有办法调动军队。他们离开布宁家的时候,布宁亲口承诺会负责他们在莫斯科的安全,即使执行部查出他们住在伊丽莎白宫,都不敢踩上伊丽莎白宫的草皮,但没过几个小时布宁的承诺就被打破了。反过来想,最能保护你的人,也最能杀掉你。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一枚穿甲弹打穿了伊丽莎白宫的后门,带着地狱般的尖啸把沿路的一切化为齑粉,钢琴、书桌、鲜花和肖像画的碎片在空中飞舞。最后它被一堵坚实的墙壁挡住,喷出恐怖的高温金属射流,不到一秒钟就把精美的祈祷室化为熊熊燃烧的废墟。

    那是挡在步兵们前面的BMP-3步兵装甲车发射的,它装载的100毫米口径的线膛炮虽然比不上T-64上的那门炮,但是对付伊丽莎白宫这样的老式建筑绝对是绰绰有余。管家们和女侍们立刻还以颜色,数不清的手榴弹从窗口里丢出去,连续的爆炸令格鲁乌特种部队的战士们无法借助炮火优势展开突击。双方都想火力压制对手,雇佣兵们的火力网密集,格鲁乌特种部队的更密集,再加上BMP-3战车上的那门30mm机关炮,伊丽莎白宫的墙壁根本挡不住它的炮弹。

    光是射进伊丽莎白宫的流弹数量已经堪称“弹雨”了,路明非、楚子航和零被牢牢地压制在那座大理石壁炉旁。

    路明非亲眼看见一名女雇佣兵被打穿了肺部,虽然立刻得到了救治,一时间死不了,但以这样的伤势拖下去一定完蛋。雇佣兵们的射击是留有余地的,当众杀死哪怕一名格鲁乌特种部队的士兵都会让事态更加恶化,但格鲁乌战士们却不那么在意对手的死活。在他们看来他们是在进攻一座防御森严的堡垒,堡垒里藏着穷凶极恶不经审判就可以杀掉的恶徒。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那辆被打断了履带的T-64坦克再度冒出了滚滚的黑烟!所有人都觉得那辆坦克彻底报废了,可它的履带虽然被废,其他部门可能还能工作,尤其是那门恐怖的125mm滑膛炮!刚才坦克的驾驶员大概是被震晕了,现在他再度发动了柴油机。

    步兵装甲车的火力尚不足以彻底摧毁这座古老的建筑物,雇佣兵们还能有掩体,可如果换成T-64上的滑膛炮,一炮就能撼动伊丽莎白宫的结构,他们甚至有可能直接被埋进废墟里。但他们已经没有第二发反坦克导弹,这从女侍长脸上的表情也能看出来。所有雇佣兵不约而同地分散开来,如果集中在坦克的射击轨道上,被一炮全灭也不是不可能。

    T-64的炮塔带着哒哒的噪音,转了大半圈,滑膛炮发射的巨响仿佛狂雷。炮弹出膛的同时,炮塔后部喷出了烈焰和浓烟,整台坦克都因这威力十足的一炮而震动。

    伊丽莎白宫这边,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T-64那记直射,居然是把步兵装甲车的炮塔给掀掉了!

    格鲁乌战士们的全部火力都集中到T-64身上去了,但管家们的MG4轻机枪打不穿,他们手里的突击步枪也没用。

    虽然没有履带跑不动,但T-64的引擎高亢地吼叫着,车尾冒着滚滚的浓烟。数米高的烟墙在庭院中升起,远比格鲁乌部队发射的烟幕弹要有效。因为它原本就不是用来针对步兵的,这种坦克发烟筒针对的是反坦克导弹,导弹袭来的时候,它好把自己隐藏在浓烟中。刚才坦克驾驶员大概是不太熟操作,没找到发烟筒的控制键。格鲁乌战士们失去了目标,他们不得不暂时地后退,因为还得忌惮T-64上的高射机枪。被那玩意儿打中绝对不会留下弹孔,因为哪怕被它的子弹擦到一下,你也会被炸成无法分辨的血肉。

    城墙般的黑色烟雾里,一个穿着睡衣踩着毛绒拖鞋的老家伙爬出坦克炮塔,挥舞着双手跑向伊丽莎白宫,“别开枪!别开枪!是我!是我!”

    那辆坦克的驾驶员居然是亚历山大·布宁!

    布宁从门扇被轰飞的后门冲了进来,四下瞄一眼,立刻钻进了壁炉里。他应该有些军事功底,立刻觉察到这是会客厅中最坚固的角落,适合躲避流弹。

    “有没有多余的枪给我一支!”老家伙看起来又狼狈又愤怒。

    “布宁先生,咱能不能先聊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路明非喘着粗气,“就算你习惯于开着坦克去别人家拜访,能不能请你先停个车?”

    局面瞬间逆转,亚历山大·布宁用一发榴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回想起来,其实T-64一直没有表现出恶意,它就是轰隆隆地冲着伊丽莎白宫驶来,把围墙给撞塌了。但它既没有动用那门危险的滑膛炮,也没用高射机枪扫射一番。

    “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走后不久,我在国防部的一条内线忽然打电话来,总共就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立刻逃走。”布宁苦笑,“我掀开窗帘的时候,特种部队正像潮水那样淹没我家的花园。天空里有直升机,地面上有装甲车,至少五名狙击手拿枪指着我卧室的窗口,幸亏我装了防弹玻璃。”布宁从猎装口袋里摸出一个扁酒壶大喝了一口,还是浓重的茅台味儿,“我去找我的手机,我的保险柜有很多部手机,负责联络不同的内线,但所有的内线都不接我的电话!我可以说是这座城市里最狠的人,美国人想走政府的后门都得找我帮忙!可我在一夜之间被我的老板们抛弃了,我唯一能做的是开上我的收藏品逃跑!就因为我认识了你!你是谁?你他妈的到底是谁?扎瓦赫里?塞米昂·莫吉列维奇?华金·古斯曼·洛埃拉?你为谁服务?你他妈的到底是贩毒的?贩核弹的?还是爱尔兰共和军?”

    路明非懵了,布宁吐出的一连串名字对他而言全然陌生。

    “当今世界上悬赏靠前的几个人,干什么的都有。”零知道路明非这方面学问有限,只好站出来作解释,“布宁先生的意思是你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别人用正规军来对付。”

    路明非苦着脸,“我大学还没毕业,简历都没投过,怎么会有工作?”

    “所以我们对面的人真的是俄罗斯现役部队。”零低声说。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个极其可怕的结论。无论他们这一路上怎么危险,都是在跟秘密行动的少数精英对抗,而现在俄罗斯,这个超级大国的继承者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上。

    还有被秘密处决的瓦图京陆军大将,至今仍然查不出是哪个部门、谁下达的处决令,卷进这件事的势力越来越庞大。

    “如果不找出原因的话我这辈子都只有鼹鼠一样躲着了。”布宁把肩上的背包丢在地下,背包里滑出几个古老的档案夹,“你们的人偷看了我的笔记本,那没用,真正的资料在这里。”

    零不动声色,“真正的资料?”

    “实话实说,我根本没有那十五个待摧毁的基地的坐标,所有的坐标都是萨尔玛特导弹发射前由国防部的人输入的。我是通过我的内线知道了这个项目,不要钱为国防部跑腿,充当那个区域的清道夫。作为回报他们给了我其中两个基地的准确坐标,其中一个毫无意义,但另一个是试着装配过仅有的一架图-119核动力轰炸机,那上面有个小型化的核反应堆,很精巧,但不完美,存在核泄漏的问题。如果我拿到它的设计图直接转卖,几千万美元,复制出原型机,一两个亿,再解决掉核泄漏的问题,五亿美元以上。”布宁恢复了一个俄罗斯人,或者说鞑靼人的蛮气,不再装成你和善的东北老乡,“这些档案是我高价从国防部的老人买来的,当年那个超现实的西伯利亚就藏在这里面。”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买卖。”零说。

    “没有成本的买卖永远是最好的买卖,就像淘金。但你知道了两个金矿的位置,你难道不想知道剩下的十三个?”布宁叹口气,“而你们恰好带着一个坐标来问我。”

    “没猜错的话,你的探索队已经在去那里的路上了吧?”

    “12个人,两台武装雪地车,还有60条雪橇犬。周围都是禁飞区,不敢用飞机。”布宁在壁炉中的余灰上借了个火,点燃了烟卷。

    “老林你开着坦克来冲我们家门难道是想救我们?”路明非插了进来,他还是习惯管亚历山大·布宁叫老林。

    “一个俄国人,错了,一个鞑靼人,说过的话要算数。我说过要保证你们在莫斯科的安全,而我手里有一台坦克,我没什么可怕的,装甲车拦我我就撞飞他们。所以我就来接你们,可谁知道你们家里藏着反坦克导弹!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维克多.安纳托利耶维奇.布特跟你没关系?”布宁又激动起来。

    “著名的俄罗斯籍军火商,外号死亡商人,现在羁押在纽约。”零继续做补充说明。

    “谁家藏着奇怪的东西谁知道。”路明非看了零一眼,“我反正不认识什么什么布特。”

    事到如今零看着也很可疑,昔日同学忽然变身罗曼诺夫家族的皇女,带着泼天的势力要陪你走一条看不到头的逃亡路,怎么想都是心里有鬼。

    但是路明非就是懒得想,懒得怀疑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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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介绍:
热血龙族,少年归来!这是地狱中的魔王们相互撕咬。铁剑和利爪撕裂空气,留下霜冻和火焰的痕迹,血液刚刚飞溅出来,就被高温化作血红色的蒸汽,冲击波在长长的走廊上来来去去,早已没有任何完整的玻璃,连这座建筑物都摇摇欲坠。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