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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全文阅读

作者:江南     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txt下载     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6章 但为君故(130)

    冰湖宽阔得像是没有尽头,放眼望去只有夹着雪霰的暴风雪,打在脸上生疼,让路明非回想起自己迷失在雪地里的那个夜晚。

    唯一的区别是现在他前面有一个包里揣着左轮枪的家庭主妇,她做的珍珠鸡很难吃,但她的枪法很准。

    “老妈,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这么大雪,我们跑路很难,他们追起来也很难。”路明非说。

    这个倔强的主妇说自己没事,但她走得越来越慢,一直都很挺拔的腰背也弓了起来。

    “对于人类来说当然很难,但地狱犬会一直跟着,它们习惯了在风雪里行动。”乔薇尼说,“而追击队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会跟着地狱犬走。”

    路明非紧张地望向背后,对于那种流着龙血的军犬他还是心存恐惧的,尤其眼下他不是战斗力,就凭老妈那一支枪恐怕是猛虎难敌群狼。

    “它们现在应该回到刚才的地方了,正在吃那些死掉的同类。它们太饿了,任何能吃的东西都不会放过,但那点肉不够它们吃的。血的味道会把周围的犬群都吸引过来,等它们觉得伙伴够多了,胆肥了,就会来追我们了。”乔薇尼大口地喘气,“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地狱犬集中的区域,追击队都不敢靠近。它们已经饿疯了,连追击队都会攻击。”

    “我们怎么办?”

    “往前走,一直走,在地狱犬群追上我们之前逃出去。我们已经很接近界面了,留心周围的声音和闪光,你是带着烙印的,你能发现那些隐藏起来的通道,外界的景象有时候会一闪而过就像是海市蜃楼,但那不是幻觉,那就是通道的位置。”

    “老妈你是没有烙印的?”路明非惊讶。

    “能离开的话,大概早就去找你了,你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乔薇尼抹了抹额角沾着汗的发丝。

    ***

    “我们就这么空耗着油,随便让自动驾驶带着我们四处乱转?”布宁摇摇头,又开了一瓶伏特加。

    很难肯定他们剩下的酒多还是柴油多,如果油耗完了他们也许可以往油箱里灌点上好的伏特加。

    找到最后的地堡,补足了燃油,他们就按照苏恩曦的“战术”,打开自动驾驶仪,任凭气垫船在雪原上横冲直撞。人类绝不干预航向,按苏恩曦的说法,就算前面看起来要掉进万丈深渊,也绝不伸手摸一下方向盘,因为非常可能深渊是幻觉,直冲过去就进尼伯龙根了。布宁不止一次提醒说这毕竟是前苏联时代的产品,我们宁可相信它的装甲和机枪,也不要相信工程师们会做出可靠的导航仪来,但被灌多了伏特加的苏恩曦以“穿越恐怖的边境即是自由的天国”之类的醉话反驳了回去。

    唯有楚子航不喝酒,他把蜘蛛切和童子切交叉捆在背后,盘膝坐在客舱的正中央,闭目凝神,像是一位即将要赴战场的武士。

    他说自己上一次进入尼伯龙根的时候,有种非常特殊的感觉,就是在尼伯龙根里特别地安静。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安静,他仍然能听到风雨声和车胎碾压路面的声音,但就是世界的背景音忽然间消失了,不再嘈杂,静得令人心慌,仿佛永无止境的长夜。所以他决定听出尼伯龙根的入口。

    这听起来当然非常没谱,但跟苏恩曦的战术倒也配套,亚历山大·布宁只有喝酒,把命交给酒精似乎都强于把命交给这两位。

    好在最后的地堡中存油量很大,实在不行就开回地堡去加油,这已经是他们乱转的第二个晚上了,估计还是会一直开到发动机过热,然后随便找个低洼的地方停船睡觉。

    苏恩曦已经睡着了,布宁也有点昏昏沉沉,就在这时,楚子航忽然睁开了眼睛,眼角仿佛刀剑反光那样寒冷而明亮。

    “听到什么动静了?”布宁骤然清醒。

    “电话响了……”楚子航挠挠头。

    “这鬼地方怎么会有人打电话?”布宁惊得一身冷汗,他以前总是通过电话跟幕后老板联系,电话铃声对他来说就像是催命符。

    可楚子航从背包里掏出来的却是“芬格尔”,是这家伙正嗡嗡作响,路明非不仅留下了它,还给它设了震动模式。

    楚子航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说喂,就听见电话里炸雷似地喊,“耳朵聋了么?耳朵聋了么?狗叫声!狗叫声!到处都他妈的是狗叫声你们听不到哇?”

    楚子航吃了一惊再度凝神去听,果真就听到了犬吠声,但是很容易和风声搞混,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无数恶狼的幽灵正翻山越野从气垫船旁经过,但就是看不到它们。

    布宁霍然起身,苏恩曦也醒了,兴奋地搓着手。

    ***

    一道蒙蒙的光扫过冰湖,伴随着引擎轰鸣的声音,路明非本能地举手遮脸,觉得是追击队发现了他们。

    但他立刻就发现这只是错觉,周围除了风雪还是风雪,那引擎轰鸣之声似乎只是狂风吹过了树丛。

    然而下一刻他惊喜地低喊,“老妈!老妈!我听到声音了,像是气垫船的声音!”

    没错,那是气垫船的引擎声,它听起来很像风声,是因为它本就是用风力螺旋桨推动的。

    “好极了!”乔薇尼也振作起来,“集中注意力!集中!我们接近界面了!在这个区域你会有种在多棱镜里的感觉,在某些特定的角度你会看到闪光听到声音,但立刻又会消失,不要着急,注意听注意看,你就能找出通道,你的朋友就在附近,他们跟我们可能擦肩而过但我们看不到对方!”

    喜悦之情刚刚燃起,母子两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因为背后袭来的狂风中,隐隐夹杂着犬吠声。

    雪橇后的柳德米拉低吼起来,但它戴着裹嘴的罩子,因此吼声只能低低地在喉间滚动。这只圣伯纳犬一直跟着他们,靠着它的指引,他们才没有在茫茫的冰湖上迷失方向。

    它的吼声中透着恐惧,它可能未必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动物的本能让它感觉到那是非常可怕的。

    ***

    “被最懂她的丈夫追上,不知道乔薇尼会是什么表情。”娜塔莎笑着说。

    她已经不再怀疑路麟城了,当他们在冰湖上找到那些被啃得只剩骨架的地狱犬时,她的疑虑就消散了。那些骨头上很容易找到枪击的痕迹,贤者之石的弹头,一边洞穿一边炸裂,毫无疑问是乔薇尼的手笔。

    “如果她冲我发火,威胁我说要把大衣柜丢在我头上,”路麟城说,“那就好了,我只担心她什么话都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地看着我。”

    娜塔莎修长的手搭在路麟城的肩上,盈盈一握的细腰自然拧出妖娆的线条来,她靠近路麟城的耳边说话,吹出的气息寒冷却甜美,“用得着在乎么?这里就算世界尽头了,家长里短的事在这里不重要,我们要么去死,要么狂欢。这里有的是比乔薇尼更合适你的人,你很清楚委员会把我派给你的用意,我们能够生育完美的后代。”

    路明非如果有机会旁听这段对话,必然会深感自己那对招子真是雪亮,而且不愧是老妈座下的鹰犬。第一次见到这个助理计算员他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一个整天跟数字打交道的女人,就算在意外表,也不必穿那种半透的白衬衫和把臀部包得紧紧的一步裙。走起路身姿也过于摇曳,并非穿了高跟鞋步子不稳,而是一种美的示威,因为乔薇尼就在门外等着……可是妹子你年轻好看还浪得飞起,何必纠缠一个半老头子呢?门外也只是个容易生气的家庭妇女而已。

    “我不介意老家伙们想把什么女人安插在我身边,”路麟城淡淡地说,“但别把薇尼看作对手,你从头到脚没有一点能跟她比,这一生也都比不过。”

    娜塔莎气得说不出话来,美艳的眼睛愤怒地盯着路麟城。

    “所以她是我妻子,而你只是我的助理计算员。”路麟城补充。

    犬吠声开始激烈起来,路麟城神色凛然,“它们发现薇尼和明非了!”

    娜塔莎也收敛了怒火和娇媚,“你怎么知道?”

    “地狱犬通常是不叫的,吠叫会暴露它们的位置,吓走猎物,或者成为其他猎食动物的目标。只有两种情况例外,一种是某一个犬群要宣称附近是自己的领地,吓走竞争者,另一种是召唤同伴来围攻大群的猎物。”路麟城说,“连续不断地吠叫,这是召唤同伴的叫声,它们已经跟上薇尼他们了……前进!全速前进!”

    追击队的成员们相互对视,眼中都流露出惊恐,竟然不敢执行路麟城的命令。

    “不能离地狱犬太近!”娜塔莎说,“会变成它们的捕猎对象!”

    “我老婆孩子在湖那边!”路麟城冷冷地说,“就算你们不在乎薇尼,你们总在乎明非,对吧?谁也不能把我儿子逼急了,因为谁也猜不到他会做出什么来!全速前进!”

    雪地车队再度启动,这一次他们揭开了机枪上的防尘罩,打开了所有的大灯,从高处俯瞰像是一只浑身闪光的巨兽,在冰面上高速地爬行着。

第227章 但为君故(131)

    这个时候乔薇尼正玩了命地拉着雪橇向前,前方就是那座高高的雪岭,黑暗中他们本应没有那么远的视野,但路明非能不时地看到灯光扫过,有时会照亮雪岭上的树林。

    乔薇尼说接近界面的时候像是在棱镜中穿梭,但更像是在一片被诅咒的树林中奔跑,你在奔跑你的朋友也在奔跑,你们可能正擦肩而过,却看不到彼此。

    气垫船的吼声越来越清晰了,好像四面八方不知多少艘气垫船在高速地穿梭着,气垫船上的人可能也意识到他们接近界面了,他们也在焦急地寻找着通道。

    这是一场艰难的竞速,地狱犬的犬群已经很接近了,犬吠声和气垫船的轰鸣声交相错杂,似乎希望和死神并肩到来。

    乔薇尼单膝跪在冰面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的体能耗竭了,路明非还没有机会问老娘是什么属性的混血种什么类型的言灵,但看起来她并非典型的战斗型,体能甚至比不上诺诺,只是胜在经验丰富,毕竟那么多年荒废在烧饭上了。

    “老妈,把你的枪给我。”路明非轻声说着,把自己的博莱塔递了出去。

    他很清楚博莱塔手枪对上地狱犬是没什么用的,乔薇尼给他这两支枪,与其说是期待他有所作为,不如说是安慰孩子的棒棒糖,给他增加一点参与感。

    “轮不到你上场。”乔薇尼冷冷地说,“以为自己长大了么?长大了就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话了么?”

    她蹲下来摸了摸柳德米拉的头,这只圣伯纳犬已经害怕得不行了,要不是被拴在了雪橇上,估计早都撒腿跑了。它大概是对乔薇尼特别地熟悉,所以乔薇尼摸它脑袋的时候它还能稍微安静下来,但嘴里仍然呜呜呜的,应该是想警告主人说快跑快跑有危险的东西跟在我们后面。乔薇尼打开它的嘴罩,慷慨地把一把牛肉干塞进它嘴里,在这地方人只能一周吃一次真正的肉类,牛肉干无疑是奢侈品。

    “有人说父母一直都会是孩子跟死神之间的屏障,直到父母都死了,孩子才要自己面对死神。”乔薇尼轻声说,“父母眼睛里,孩子多大都是孩子。”

    她解开了柳德米拉的项圈,在它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跑吧。”

    柳德米拉跑出了一小段路,呆呆地回头望着主人,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不跑。乔薇尼抓过路明非的博莱塔,毫不犹豫地一枪打在柳德米拉面前,冰渣四溅,吓了这呆狗一跳。

    乔薇尼连续射击,柳德米拉左蹦右跳,终于夹着尾巴飞奔而去了,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希望它没事。”路明非说。

    “不可能没事,”乔薇尼冷冷地说,“它一定会被那些地狱犬围攻而死,双方的速度不是一个级别,但那会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路明非猛地吸了一口寒气,他一直以为那个抚摸是老妈对狗狗的温柔,原来是准备牺牲这条生命来争取时间。她冷静,经验丰富,而且残酷,跟路明非一直以为的母亲完全不同。

    “人生是一场很长的旅行,开始的时候你会做加法,把越来越多的东西背在身上,后来你会做减法,减到最后,剩下的那唯一的一件东西就是最重要的。”乔薇尼说,“在牺牲你和柳德米拉之间,当然是牺牲它。”

    她在路明非身边蹲下,从挎包里取出一支针剂来,“你腿上的血管、神经和肌肉都在坏死,但不是完全没法用,这里面是强效镇定剂和兴奋剂,短时间内能让你重新站起来,当然后遗症会很严重,你可能真的得在轮椅上过下半生了。但是没得选,剩下的路你得跟老妈一起走。”

    “留在避风港里,真的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么?”路明非问。

    “如果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有你老爹在,我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我就是带你出来透气走得远了一点,路上杀了几条狗而已。”乔薇尼说,“你自己选。”

    路明非接过她手中的针管,扎在自己的大腿上,正要注射,却被乔薇尼狠狠地一把攥住。

    “我选好了,我当然得信我妈。”路明非说。

    “不是,是这药不是打在大腿上的,打在腰椎旁边。”乔薇尼隔着衣服手脚麻利地注入药剂。

    药物起效极快,路明非觉得双腿剧痛,痛得能叫他晕过去,但那些僵硬的肌肉也哆嗦起来,像是从睡梦中被唤醒了。

    乔薇尼扶着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双脚踩在地面上的痛感就像无数的细针在刺他的脚心。他们走得很慢,但速度还是远比乔薇尼拖着雪橇快多了,狗吠声越来越近了,四面八方都是,地狱犬们已经聚成了大群,它们在黑暗中奔跑着包围猎物,如同人类调兵遣将。除了飘忽的气垫船的声音,还有其他的引擎声被风带了过来,那是好些辆车组成的车队。

    “见鬼。”乔薇尼的脸色微变。

    “追击队么?”

    “而且是你爹带的追击队,只有他猜我能猜得那么准。”乔薇尼咬牙,“快点走!我可不想赌他的良心!”

    “那边!”路明非指向前方,那是雪岭中的一处隘口,总有一片蒙蒙的灯光在那里闪烁。

    枪声响起来了,而且一响就连绵不绝,追击队似乎跟什么人战斗起来。

    ***

    “不能再靠近了!”娜塔莎的脸色苍白,“我们对付不了那么多地狱犬!”

    雪地车上的机枪一直在打三连发,每次都把一只试图靠近的地狱犬打得在冰面上翻滚,留下一滩血迹,然后恨恨地退到稍远处。

    他们也没有携带贤者之石制造的子弹,即使机枪连发,也未必真能要这些恶犬的命,但枪火对于地狱犬还是有威慑的,他们已经深入了地狱犬的猎场,不知道多少地狱犬在附近游荡。

    “这个时候回撤会让地狱犬认为我们在逃走,独行的狮子想要经过鬣狗的领地,最重要的就是冷静,一步步走,遇到靠近的鬣狗,就吓退它。”路麟城的语气反倒平静,不像研究人员。

    “我看你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救回老婆孩子吧?”娜塔莎冷冷地说,“可那真能算你的老婆和孩子么?”

    “是为了我们伟大的事业。明非就是我们的事业,只有他能杀死那个魔鬼,为了他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你,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娜塔莎盯着这男人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端起狙击步枪四下扫射,从红外瞄准镜里看出去,数不清的幽灵般的影子,那些都是集合中的地狱犬,它们隐藏在车灯不可及的黑暗里,等待着发动一场大型的狩猎。

    猎物可以是乔薇尼和路明非,也可以是路麟城和娜塔莎。

    ***

    乔薇尼扭头看向背后,地平线方向微微发亮,追击队已经很近了。他们的前方,也是微微的亮光,方向已经确认了,那里就是界面。

    但他们无法计算自己和界面之间的距离,时间和空间在这里似乎都是扭曲的,界面距离他们可能只有几十米,也可能还有几公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下方,伤口位于那里。那群地狱犬中的某一头进化出了类似蝎尾狮的构造,尾巴末端的骨刺里带有剧毒,擦身而过的瞬间乔薇尼避开了它的扑杀,却被骨刺几乎贯穿了。她并不希望路明非知道这事,所以及时地往伤口里丢了几颗医用凝胶,医用凝胶吸血膨胀后把伤口暂时地胶合住了,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但内出血已经很严重了。她苦笑了一下,伸手抚摸路明非的脑袋,想跟他说说话,可路明非却没有心情听她说话。

    令人心悸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脑海,路鸣泽的声音。

    他分不清那是风声、他自己的幻觉或者是因为接近界面了,尼伯龙根对小魔鬼的压制变弱了,他真的在跟自己说话。

    像是哭泣,像是窃窃私语,又像是尖利的笑。

    “哥哥你是害怕我了么?”

    “哥哥快跑啊他们就要来杀死我们了,不只是我哦,还有你。”

    “没有人值得相信,你身边这个女人也不值得,世上只有我是爱你的。”

    忽然间巨大的声音震动了冰面,仿佛梵音破魔那样驱散了他脑海中的声音,那是路麟城借着高音喇叭在大喊,“薇尼!别再跑了!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委员会不会放弃的,即使你们逃出去了他们也不会放弃!别的追击队正赶过来,只有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薇尼!相信我!你必须相信我!”

    乔薇尼忽然跪下了,路明非一低头,看到老娘脸色惨白直喘粗气,他不知道乔薇尼所受的伤,还想把乔薇尼给扶起来,却被乔薇尼摆手拒绝了。

    “别管我了,我没事,你老爹已经来了,我就没事了。”她摸摸路明非的脸,“今晚是妈妈很自豪的一天,你也很听话,妈妈很高兴。”

    “人生是一场很长的旅行,你会结识很多的朋友,”乔薇尼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的血块被她扭头吐在一旁,以免路明非看到,“在这一趟我是你妈,你妈很自豪,你妈尽到责任了,以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

第228章 但为君故(132)

    她用巨蟒支在冰面上,勉强站了起来,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迎风吐出一口烟来,这一刻的艳光四射,真不敢想像老娘年轻时那是何等的拉风。

    “不过记住,你可以喜欢任何人,但绝对不要靠近那个叫陈墨瞳的孩子!绝对!”她的口气极其严厉,不给解释,也不容任何反驳,感觉诺诺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妹似的。

    “现在跑吧,向前跑,别回头,绝对不要回头!还记得当年你参加校运会的5000米比赛么?就像那么跑!”乔薇尼说。

    “不行,我不能把你丢下!”路明非使劲地摇头。

    乔薇尼笑笑,“混蛋,我是逃不出去的,我没有烙印啊。就算我们一起走,也会在某一刻忽然就失散了。”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老妈,原来她根本就没准备逃出去,因为没有烙印。没有烙印的人即使被有烙印的人带着也无法穿越界面,就像他用绳子跟零和布宁捆在一起,结果还是半路失散了。

    “我要是不回去,你老爹可就完蛋了,谁都会说是他故意放走老婆和儿子。“乔薇尼扬扬手,“走啦,还有见面机会。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去到那里,记得老妈始终担心你的。”

    “我也会担心你。”路明非说完,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奔向那道闪着微光的雪岭。

    他的双腿剧痛而且僵硬,就像是肌肉和骨骼里钉进了无数的铁钉,但他咬着牙,玩命地挪动着双腿,像是要逃走的弗兰肯斯坦。

    乔薇尼望着他的背影,此刻追击队配置的强力射灯已经照亮了周围,她能看着儿子跑出很远很远。

    “真好骗啊,这样泡妞能不被女孩子欺负么?”乔薇尼摇摇头叹口气,转过身来。

    她的背后,数不清的金色眼睛自黑暗中浮现,地狱犬群在不久之前已经对他们形成了合围之势。它们可能是世界上最恐怖也最诡秘的犬类,越是接近猎物越沉默,只有浓重血腥味,铺天盖地。

    追击队不敢靠近正是因为他们之间隔着庞大的犬群,这些凶兽是连豢养者都不愿亲近的。乔薇尼抬起巨蟒,指向雪地车上消瘦孤峭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她对准的是路麟城,路麟城丝毫没动,倒是娜塔莎吓得立刻趴下。枪响之后并未有一颗致命的子弹射来,巨蟒喷出了龙息般的烈焰,那道火焰之明亮之可怕,连犬群都为之震慑。

    火焰闪灭的瞬间,夫妻两人在火光中对视,路麟城的目光是冷冽的,乔薇尼的眼神更是透出寒冷的嘲讽。

    “她带了龙息弹!她从哪里搞来的龙息弹?”娜塔莎一跃而起,瞪大了眼睛。

    乔薇尼枪中装填的已经不是贤者之石子弹了,而是更为罕见的龙息弹。它的制造技术至今都是个秘密,号称用炼金术把巨龙的吐息封入了弹头,子弹离膛,弹头中的火元素就被释放出来,形成龙息般的侵蚀性火焰。这当然是强大的武器,但跟贤者之石子弹不同,它无法洞穿坚硬的装甲也无法杀伤龙类或者高阶混血种,却能对缺少甲胄防护的军队造成恐怖的“群体灭绝”效果,因此它真正大显身手的地方其实是中世纪的战场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称为“魔法师”的炼金术师们就是凭着龙息弹的威力赢得君主的恩宠和赏赐,在战场上如同玩弄火焰喷射器那样肆意地屠杀。

    娜塔莎还没说完,乔薇尼再度扣动了扳机,一左一右射出两道龙息,连冰封的湖面都无法中止这种恐怖的燃烧,两道火墙在乔薇尼的身侧展开,如同巨大的火翼。

    犬吠声有如万鬼夜哭,原本已经包围了乔薇尼的地狱犬们呜呜地退后,它们聚集起来有上百头之多,轻易能把乔薇尼撕成碎片,却不敢轻易越过火墙。

    娜塔莎忽然明白了乔薇尼为何要动用龙息弹,龙息弹对他们有装甲的雪地车并无很大的威胁,却会让那些智商低下的地狱犬误以为有一头巨龙出现在狩猎场上,乔薇尼是要吓阻它们好给路明非争取时间。

    犬群的边缘呈现出溃散的迹象,少数地狱犬开始奔逃,然而它们背后横着追击的车队。它们当然也不愿靠近火力强猛的追击队,但对龙息的恐惧显然更甚,它们在恐惧中毫不犹豫地扑向了其中一辆雪地车。

    如果只是单独的地狱犬试探性地接近,雪地车的火力完全足够击退它,但几头惊恐的地狱犬同时扑来,雪地车上的机枪手失去了冷静,机枪连续地怒吼,吐着半米长的火焰,连续打爆了两头地狱犬的脑袋。

    但仅有眼睛等极少数的部位是地狱犬的弱点,更多的地狱犬仗着坚韧的鳞片突进到前腾空而起,落下的时候它们首先撕裂了机枪手的喉咙,然后掏出了驾驶员的心脏。它们饿得太久了,立刻就开始进食,趁着猎物的鲜血还有余温。

    “我们靠得太近了!”娜塔莎惊呼。

    “对准油箱射击。”路麟城冷静地下令。

    旁边那辆雪地车上的机枪手立刻执行了这道命令,他更有经验更冷静,一个三连点射就打爆了那辆溅满鲜血的雪地车。这对车里那些尚残留有意识的人来说无疑是解脱,冲天的火光里地狱犬被纷纷震飞,可这些恐怖的生物落地只是翻滚了几圈,再度爬了起来,嚼着嘴里的碎肉,低吼着绕车队移动,寻找新的破绽。两辆雪地车移动了少许的位置,把暴露出来的缺口补完。

    路麟城的指挥原本是没有问题的,雪地车之间恰好可以互相援护,他们的火力很强猛,足够威慑一群低智商的畜生,但那辆雪地车上的机枪手太紧张了,他本可以用更从容更准确的射击吓退地狱犬们。

    “薇尼,别闹,你知道这么做的结果。”路麟城借助高音喇叭说。

    他的声音在冰湖上激起共振般的效果,传得很远,却平静和煦,根本就是家中饭桌上丈夫在教训不懂事的小妻子,语带责备,却又不忍过于苛刻。

    “滚你他妈的路麟城,”乔薇尼微笑着说,她平日里都是有麻利有担当的持家妇女,这时候却高高地昂着头,眼风如刀,像是一只桀骜的天鹅,即使是在猎人的枪口下,“带着那个女人来跟我讲条件么?有种你一枪崩掉她再跟我讲条件啊!”

    娜塔莎一怔,刚要勃然大怒,却被路麟城一把拉住。

    “薇尼,我跟娜塔莎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委员会安排来照顾我的人,我没法拒绝。”路麟城温和地说。

    “没理解错,照顾你啊,多陪陪你啊,还可以跟你生个孩子什么的。对你们这种人来说也就是繁殖嘛,跟养殖场里的那些珍珠鸡一样,牺牲掉任何一个都无所谓。我也无所谓,我祝你们幸福祝你们快乐,多子多福。可路明非是我儿子,”乔薇尼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轻了起来,她指着自己心口,“那个孩子,是我的,谁敢动他,我就杀谁。”

    她的语气淡淡,说出“杀”字的时候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讲吃饭,可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认真,大概对于有些人来说,杀戮和吃饭都只是人生中的一件事罢了。

    娜塔莎一直都从路麟城那里听说乔薇尼的厉害,连委员会都对这个家庭妇女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尊重,可她偏偏不信,就算那是S级,也不排除她是在智力或者别的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就算真像路麟城说的那样乔薇尼在极盛时期能瞬杀自己,可摸了那么多年的饭勺,就算是杀人越货的手也会迟钝吧?可当乔薇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瞳孔中仿佛闪过一道亮白的光,寒冷如死神镰刀上的浮光。

    她举枪对准娜塔莎,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娜塔莎吓得立刻躲到路麟城背后,巨蟒的弹仓能装六颗子弹,谁也不敢确定乔薇尼的下一颗子弹是什么。

    路麟城倒是很镇定,只是略略举手遮挡了自己的眼睛。又是一道龙息般的烈焰,其中仿佛还有巨龙的吼声,但射程终是有限,只不过是炽热的狂风扫过追击队,反倒有点冬日暖阳般的暖意。

    然而几只来不及闪避的地狱犬被龙息烧到,效果却是恐怖的,地狱犬身上的鳞片原本应该能抵挡火焰喷射器的近距离喷射,但龙息点燃了鳞片,火焰凶狠地侵蚀着它们的骨骼和血肉,它们没跑出多远哀嚎着倒下了。

    娜塔莎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路麟城正低头擦拭着自己的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

    乔薇尼正哈哈大笑,别人看来她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事实上她暗暗地摁住自己的伤口,以免被人看出自己受了重伤。

    伤口并未继续渗血,她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住,于是再度挺直了腰,“路麟城,这个女人不行,还是个小孩子。你老了,别祸害小孩子,人不能老了就变成禽兽。”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老了,而且变蠢了。”路麟城叹了口气,擦好了眼镜重新戴上。

    娜塔莎醒悟过来,乔薇尼只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而她纯属被乔薇尼的声势镇住了。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到乔薇尼仅用几句话就把她吓得躲在路麟城身后,而乔薇尼谈到自己的语气就像谈起微不足道的小情人,而且路麟城也没有否认,这俩说话一唱一和的,旁若无人,俨然是夫妻两口子在饭桌上聊天。

    妒忌就像带毒的火焰,烧得她心脏都疼,她狠狠地咬着牙,激动得浑身哆嗦。

    “薇尼,这样不行的,他不能这么离开,迟早有一天他会失去自我,完全变成那个魔鬼的容器。”他顿了顿,幽幽地说,“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征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沙海。”这本是《圣经》中的句子,信徒们耳熟能详,可经他的嘴里说出来,在这刺骨的寒风中,闻着地狱犬群中传来的血腥气,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像是能亲眼看到那末日般的未来。

    “如果神命令一个母亲杀死她的孩子,他就不是神了,应该从黄金的宝座上把他拉下来。”乔薇尼冷冷地说,“想要抓他,可以,从我身上碾过去。”

    她用那么平静却又那么骄傲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仿佛时光倒流后她回到了最好的年纪,那么地风姿绰约,甚至飞扬跋扈,她身上那股冷艳的气息会让人忽略她的年纪,让人觉得是男人都会爱上这样的女人。

第229章 但为君故(133)

    所有人都看着路麟城,等待他的命令,路麟城却久久地沉默着,难得见到他这么犹豫不决。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路明非已经逼近界面,鬼魂即将渡过冥河。

    “薇尼,你不要逼我……”路麟城抬起头来,声音发涩,眼角微微抽搐。

    就在这时,什么沉重的东西架在了他的肩上,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枪口闪灭的火焰把他的视野照得一片炽白。娜塔莎以他的肩膀为枪架,对着乔薇尼开枪。

    枪口焰灭却之后的两秒钟路麟城的视力才恢复,他眼睁睁地看着乔薇尼倒下,子弹打穿了她的左胸,中枪之后她还保持站立姿势几秒钟,没有看自己飚出的血花,也没有惊或者怒,还是默默地看着路麟城,带着似乎是嘲讽的微笑。

    她蒙头的纱巾飞了起来,漫漫的长发在寒风中飞舞。那只桀骜的天鹅真的在猎人的枪声中坠落了,她是死了么?或者仅仅是折断了羽翼?

    “碾过去!”娜塔莎冷冷地说。

    路麟城忽然间眼眦欲裂,从没有如此愤怒如此狰狞的神色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他从大衣里抽出手枪,甩手一枪就打碎了娜塔莎的头,跟着一脚把她的尸体踹下车。

    乔薇尼其实不用说那些挑衅的话,他当然可以为了乔薇尼一枪崩掉娜塔莎,只是还没有被逼到那个程度。

    他从车顶上一跃而下,矫健得像是猎豹,一把抓出驾驶员跳上驾驶座,猛踩油门冲向地狱犬群。

    他乘坐的雪地车装甲最大也最厚,是车队的中心,这辆车一动,雪地车形成的阵型会立刻崩溃,副驾驶座上的人立刻扑上去抢夺方向盘,“路秘书长!冷静!”

    路麟城没时间冷静,因为他太熟悉那些地狱犬了,一旦乔薇尼倒下,即使有龙息弹制造的火墙威慑,地狱犬们也会觉得危险已经被清除。追击队不会从乔薇尼身上轧过去,犬群却会扑上去,它们饿得太凶了。

    犬群真的接近了乔薇尼,它们中最大胆的几只被鲜血的气息吸引,凑到乔薇尼身边小心地嗅着,用鼻子拱她,像是小狗围着睡着的主人撒娇,但当它们确认乔薇尼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凶性立刻爆发,扑上去狠狠地撕咬。血腥的飨宴一旦开始,所有地狱犬都忍不住了,它们发疯般地往上涌,往乔薇尼身上跳,它们彼此之间也撕咬,以争取分享食物的机会。如果不是身边的火墙还在熊熊燃烧,乔薇尼在瞬息之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路麟城忽然又松开了油门,他越过犬群看向前方的黑暗,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黑暗的边缘,男孩呆呆地跪着,瞳孔中映着龙息弹留下的火光。

    他是如此地呆滞,却又如此地绝望,他还保留着要往前扑的姿势,双臂伸出去仿佛要接住那个倒下的中年妇女,但他们离得很远很远,他来晚了。

    “后退!后退!后退!”路麟城大吼。

    已经晚了,因为路明非已经看到了一切。

    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他相信乔薇尼也相信路麟城,相信老爹来了老妈就会没事,他已经抵达冰湖边缘了,凭直觉只要翻过那座雪岭就会看到正急于寻找自己的气垫船。

    可是他在冰湖岸边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了临别时乔薇尼说的话,她说,“向前跑,别回头,绝对不要回头!还记得当年你参加校运会的5000米比赛么?就像那么跑!”

    ***

    很多年前的那场校运会,他被体育老师强行指派去参加5000米的比赛,那可以看作一个惩罚,对他体育课上开小差的惩罚。他从小就是个不耐长跑的孩子,跑个1000米会累个半死,心脏像是撕裂那么疼。参加比赛的其他人都是体育特长生,都有机会角逐冠军,在女同学们的欢呼声里冲过终点,而他被讨论最多的时候,就是猜“路明非会被落下几圈”。

    那段时间他莫名地恐慌,连惯用的厚脸皮都有点撑不住了,被乔薇尼看了出来。乔薇尼说不就跑步么?谁怕谁啊!从今天开始每天早起一小时,老妈带着你练!

    比赛的那一天,乔薇尼拉着他的手来到塑胶跑道上,说,“明非你知道么?人的潜能是特别大的,书上说有个妈妈单手就把一辆翻倒的公交车抬起来了,因为下面压着她的孩子。人就是这样,你心里想赢就一定能赢,什么体育特长生都是扯淡!不就5000米么?跑不死的!跑就是了,别看别人,更重要的是别回头,心里一点回头的念头都别有。”这时候几个体育特长生结伴从旁边过,有人大声笑着说路明非你妈给你鼓劲儿呢!没想到你还是个妈宝啊!

    乔薇尼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凭眼神就吓退了那几个男孩。男孩们去找各自的教练热身了,乔薇尼拍拍路明非肩膀,“赢过你自己就行了,老妈相信你不会是最后一名。”

    那天路明非把老妈的特训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是他在推着那些特长生在跑,他使劲地咬着牙,挺着胸跑,姿势既不正规也不美观,但就是跑得飞快。他是最后一名,但没有被那些特长生甩下很远,更别说一整圈,反倒是特长生们因为害怕被他超过没面子,纷纷跑出了自己的最好成绩。快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他的力气耗尽了,全校学生的呼声中,特长生们开始加速冲刺了,他跌跌撞撞地跑着,被越拖越远。

    这时候乔薇尼出现在终点线上,路明非从她身边擦过的时候,想扭头去看她,却听到老妈厉声说,“向前跑!别回头!”

    那是他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最闪光的时刻,在全校同学面前,这个怂货跟特长生们一起开始冲刺了,连惩罚他的体育老师都看懵了,怀疑自己错过了一个天才。路明非觉得自己的视线在收窄,没有了上下左右只有前方,他的心脏发出战鼓般的声音,他的脚步无比沉重可身体又无比轻盈,他扭动着身体猪突狼奔,超过了一个又一个特长生。他的精神好像比身体跑得更快,快得要飞起来。

    跑在最前面的哥们几乎疯掉了,他是全校众所仰望的田径苗子,有望去省队的人,现在被个野狗般的家伙在后面穷追不舍。这就像一辆法拉利跑在高速路上,后视镜里忽然出现了一辆拖拉机,关键那拖拉机还打着左转灯,流露出想要超车的意思。最后的角逐就在好苗子和好野狗之间了,被甩下的兄弟们甚至停下脚步互相瞪眼,然后一同关注这场比赛的结果。两个人并肩冲线,那时候路明非眼睛里就只剩下老妈了,老妈双手抱怀两脚不丁不八地分立,仿佛江湖上的绝世高手又似劫道的女土匪。他合身撞向终点,在外面看来那不过是野狗在最后一刻失去了平衡,但在他的感觉里那是共工撞向不周山般的勇烈。

    他不知道胜负也没有力量再多跑哪怕一步,冲过终点就一头栽向跑道,但他并没摔倒,因为乔薇尼一把抱起了自家孩子,把他高高地举过头顶,向着全场观众展示一圈。

    那时候路明非已经昏昏沉沉了,完全没有想老妈哪来的这把膂力,他如同被托在云端里,以为所有人都是给自己喝彩的,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他最终的成绩其实是第二名,好苗子玩了命终于守住了自己的尊严,但乔薇尼倒也无所谓,她拎着那个廉价的塑料奖杯跟路明非一起回家,路上还买了点菜,洋洋自得地跟路明非说你看老妈说得没错吧?人的潜能很大的,只要你相信你能赢,你就一定能赢,你老爸运动上确实是个菜鸡,可你好歹也遗传了老妈我的基因啊!你老妈我年轻的时候……

    路明非从来没有跟乔薇尼说过,那跟潜能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之所以能跑得那么快那么狠,是因为乔薇尼站在终点,他在奔向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老娘,因此无所畏惧。

    ***

    他忽然害怕起来,因为这一次他没有向着母亲的方向跑,他越跑就离母亲越远。他觉得自己再跑下去就会失去那个人了,背后的风里混着枪声吼声和犬吠声,像是一场锣鼓喧天的大戏……谁在开枪?谁在怒吼?

    他想起小魔鬼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这个女人不可信,她也许真的不可信,她会骗你,但她爱你……他掉转头,玩了命地往回跑,但他僵硬的双腿不够快……

    路明非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静静的,一点声音都不发出。这男孩似乎根本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所以他选择不看,他本该是这种懦弱的想把头埋起来当鸵鸟的家伙。

    但路麟城还是大吼,“后退!后退!后退!”

    “不,不,不要,别这样……”冰面上的男孩低声地哭嚎着。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冰湖上回荡,像是从天穹正中央笔直地传下,又在大地和天空之间反复回荡。

    事实上这两个声音都是他一个人发出的,像是真的有另一个人在他的身体里苏醒。

    连地狱犬们都为之恐慌,不久之前喷吐火焰的巨龙从冰湖上消失了,此刻却有一个更加恐怖的君王出现了,他的气息无处不在,他的威严和愤怒仿佛实质。

    路明非放下了捂脸的手,血红的眼睛深处,迸射出金色的光芒。

    回来了,那种君临天下的愤怒又回来了,凶暴的神情浮现,他的声音尖利而扭曲,像是从弯曲的白银号角里吹出来的,恶魔的悲号。

    他分不清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或者心中魔鬼的声音,悲伤和愤怒把他的脑海烧得一片通明……杀了他们么?杀了!杀了!那就……如君所愿!

第230章 但为君故(134)

    不存在什么交易过程,问答都在瞬息之间,甚至不能分辨那是他和路鸣泽之间的对话还是他的自言自语。

    极度衰弱的身体在瞬息之间苏醒,每一处关节都像是阀门那样打开,被禁锢的力量洪流洗刷着血管和神经系统,抵达四肢百骸的每个角落。

    数不清的言灵或者咒语在他脑海里回荡,有些他听得懂有些他听不懂,但是解锁……全部解锁!

    他冲着恐惧的地狱犬群咆哮说,“杀!”

    那不是一个字或者一个音节,而是一道命令,焚城之令。命令下达的瞬间,血腥气如罡风那样吹过雪原,地狱犬们坚韧的鳞片被罡风吹得如落叶般四散,它们的血肉都如灰尘般被吹散,化为浓腥的红色暴风雪。

    曾经出现在绘梨衣身上的神迹在他身上重现了,当他说出死亡的时候,真的死亡就降临,世间万物都是他的镰刀,要顺他的心意,在肆虐的风雪中纵横斩切,不分敌我地剥夺生命。

    裹着鳞片的罡风席卷了车队,他们如同被钢铁的洪流正面冲击,有人想要逃走,但是没能跑过死神的镰刀,有人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任凭自己被红色的暴风雪吞没。

    ***

    “那就是……至尊的愤怒啊。”避风港的楼顶,老人们遥望着远方。

    事实上以他们和事发地点的距离,只能听到鬼啸般的风声,但其他的追击队已经赶到了风暴的边缘,虽然不敢逼近,却还是想办法传回了前线的画面,那场血红色的风暴仿佛永远不会休止,风暴之中千魔夜啸。

    “娜塔莎那个蠢货!”有人冷冷地说。

    “是至尊的愤怒,还是路明非的愤怒?”又有人问。

    “他们是共情的,”杜登博士低声说,“路明非所爱的一切,至尊也爱,路明非所恨的一切,至尊也恨。何况那位至尊本该是没有母亲的,对他来说,母爱也是弥足珍贵的东西吧。”

    ***

    风暴平息后的冰湖之上,残存的树上都挂着血红色的冰棱,巨大的冰裂缝四面延伸出去,每一道冰缝都是赤红的。

    这是一切生命都禁绝的区域,却有一队雪地车缓缓地移动着,橡胶履带轧到碎冰和骨骸的碎片,偶尔发出破碎的微声,都令车上的人心惊胆战。

    他们亮着大灯,雪后的湖面上能见度很高,大灯能照出很远,蒙蒙的光里那个恐怖的暴君正抱着中年妇女,在尸骸堆中漫步而行,他的眼中空无一物,甚至没有回头看向车队的方向哪怕一眼。

    他步履蹒跚,似乎双腿随时都会折断,对着天空哭嚎说,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

    或者他已经不再是那位暴君,重新又变成了那个孤独无依靠的男孩。

    从错误方向返回的追击队已经跟踪了他很久,他一直在这个区域游荡,如同迷失了道路的孤魂野鬼,永远也走不出这个圈子。路麟城指挥的追击队已经全军覆没,其中最幸运的就是那些静静坐在雪地车里的血色冰雕,上去轻轻一碰就化为碎片,像是风化了几百年的古尸。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言灵制造的效果,它似乎并不存在于已知的言灵序列表中,只是狂泻的暴怒与暴力,把一切生命都洗刷和吞噬。

    那孩子终于跪下了,僵硬的腿发出折断般的声音,他又跪了几秒钟,这才真正倒下。倒下前的最后一刻,他还紧紧地抱住了怀中高大的妇女。

    长达五分钟的静默之后,追击队长才挥手下令,两翼的两辆雪地车无声地突前,从两个方向逼近目标。他们的动作轻捷而迅速,车在路明非左右相距十米的地方停下,队员们散开为半月形,轻重武器指向孩子和中年妇女。路明非没有丝毫异动,他紧抱着乔薇尼却把头偎依在乔薇尼怀里,也不知道是孩子要保护母亲,还是母亲保护着孩子。

    也许他真的昏迷了,也许只要稍微的触碰他就会重新化作恐怖的君王,追击队长狠狠地抽着烟,迟疑。

    他忽然丢掉了烧了一半的烟卷,从队员手中接过一支突击步枪,将一枚普通的钢芯弹上膛,对准了路明非的后背。

    他当然不觉得这种程度的武器能杀死对方,不过如果中了这一枪对方还没有反应,那就是真的昏迷或者死了。

    但在他扣动扳机之前,一把蒙着冰霜的手枪点在他的后脑上。

    “放下你们的武器,这里有我,这里的事态由我控制。”背后的人嘶哑地说,追击队长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上冰寒的水滴打在自己的脖子上。

    “路麟城秘书长……您……没事就好。”追击队长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毫不怀疑背后的男人会开枪,所以慢慢地松开了扳机,并且高举右手,好让背后的男人看清楚。

    追击队员们都盯着那个像是被烈焰灼烧过却又浑身挂着冰棱的男人,他如鬼魅般忽然出现,丧乱潦倒却又文质彬彬。

    从现身的那一刻开始,他始终盯着远处的妻儿,透过破碎的镜片看不清他的眼神。谁也不清楚到底是那个男孩可怕还是这个文质彬彬的父亲可怕。

    ***

    气垫船耗尽了燃油,像是疲惫的野兽那样停在了一道雪坡的侧面,布宁愤怒地捶在仪表台上,抄起伏特加灌了一大口。

    他们在雪原上横冲直撞了一整夜,此刻犬吠声和枪声都消失了,他们终究还是未能突破那扇隐形的门。

    “门关闭了,他们走了。”楚子航疲惫地说。

    他一直在凝神地感受透过界面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气息,这种气息令他的血液沸腾,像是血管里涌动着强劲的潮汐。但现在退潮了,他重新回复了平静。

    “连耶梦加得都没法帮你打开这个尼伯龙根,制造它的还真是某个了不起的家伙呢。”苏恩曦嘟哝。

    “什么耶梦加得?”楚子航没听懂。

    “江湖黑话,小孩子不用懂。”苏恩曦懒懒地说。

    “又得拉雪橇去取燃料,”布宁说,“地堡里剩的燃料也不多了,这么瞎闯还是不行。”

    “只剩最后一招了。”苏恩曦显得有些犹豫,“把这里的坐标发出去,让全世界都知道。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应该就会看到空降兵了,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的人,俄罗斯国防部的人,应该还有不怕死的猎人来凑热闹。”

    布宁和楚子航对视一眼,目瞪口呆,“要玩这么大么?”

    “我们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儿大。”苏恩曦挑了挑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部卫星电话来,“喂……滚!我没问你股价的事儿!拿出你的笔和小本子给我记录,三个小时之内,把BBC、CNN、ABC、FOX、每日邮报、赫芬顿邮报、纽约时报……其他杂七杂八的能买的也都给我买了……我没说要买这些媒体!我说把它们最大的广告位都给我买了!”

    “广告内容……广告内容……首先是一个坐标,我马上会发讯息给你,”苏恩曦挠着额角,“然后给我加一句话……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将从监牢里被释放。”

    “行了行了就这样,他们要是问你为什么投放这条广告,就说是你们家老板的行为艺术,然后把赫尔辛基美术馆给我包下来,随便搞个什么艺术展。至于那些该懂的人,自然会看懂的。”苏恩曦不耐烦地想挂电话,可还是叹了口气,追了几句话,“给我把乱七八糟的股票都抛掉,回笼的现金全部买入黄金、能源和军工股,别问那么多问题!照我说的做!”

    她挂断了电话,靠在车壁上,有些出神。

    “这种时候了你还关心你的股票?”楚子航小声问。

    “买进这些,是真的要世界末日了?”布宁也问。

    “总得对未来抱有希望,对不对?”苏恩曦耸耸肩,“神话里不也说么,诸神的黄昏之后,被焚烧的世界树仍会重生,幸存的诸神们搀扶着去向南方的旷野。”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可我怀有希望干啥?这世界末日不就是我们几个搞出来的么?”

    ***

    路明非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还是那件灯光昏暗的病房,只不过再也不是温暖柔软的床铺了,他穿着厚重的拘束衣,被锁在钢铁结构的床上,浑身插满了电极和输液管。

    黑暗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前方一个时明时暗的红色光点,静得能听到点滴的滴答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像是流逝的时间。

    “你妈没死,但是受伤很重,所以不能陪你了。”抽烟的男人低声说,伸手不见五指,他却立刻觉察路明非已经醒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路明非如同从悲伤至极的噩梦中苏醒,他不想在路麟城面前流露出脆弱,但路麟城只用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防线。

    铁床下面安装着自动升降和反转的机械装置,轻微的马达声中,路明非连人带床被竖了起来。

    “你们不用这么捆着我,不捆我也动不了。”路明非尽量不流露出哭声。

    之前只是双腿麻木,现在他从腰以下都失去了知觉,也不知道是因为乔薇尼给他注射的针剂还是再度调用了所剩不多的生命。

    “委员会的要求,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服他们的筹码了,你杀了很多人,一念之间,没人知道该把那账算在谁身上,你还是那个魔鬼。”

    “我还能叫你老爹么?还是路秘书长?”路明非问。

    “随你的便,我不像你妈,女人就是感情动物,头脑一热就会发疯,这一点你是遗传了她。”路麟城淡淡地说。

第231章 但为君故(135)

    “你们一直都知道对么?”路明非轻声说,“所以我会被送去卡塞尔学院,我是一件武器,屠龙的武器。”

    “不,你想得太多了,你小的时候,我们更愁的是你是个没任何天赋的孩子,一点都不像我和薇尼的孩子。”路麟城说,“真正觉察你天赋的人,是希尔伯特·让·昂热。是他把你用作了屠龙的武器,那家伙只为了复仇活着,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武器,连他自己都不例外。”

    “你爱妈妈么?还是更爱你的事业,比如这座避风港。”

    “我和薇尼都更爱事业,我们的结合是两个人干着同一个事业,因为相处得太久了,偶然地擦出了火花。是你的降生改变了这一切,否则那就只是一闪而逝的激情。”

    “那个娜塔莎呢?她是什么东西?”

    “大人的事孩子不用都懂。”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长成大人了,”路明非冷冷地说,“情人么?或者,玩具?我猜在我进入这座避风港之前,你并没跟妈妈住在一起吧?”

    “记得我跟你说过么?在我最初的规划里这是人类最后的庇护所和新时代的伊甸园,人口比例应该是一个生育期的男人配十个生育期的女人,最强的男女结合剩下最强的后代,然后尝试新的组合。只不过被委员会否定了,他们担心会造成社会结构的崩溃。”路麟城轻描淡写地说,“薇尼是我最重要的女人,但不是唯一的,你不在的时候,我和薇尼也不用伪装成研究所的普通夫妻,恰好委员会又把娜塔莎送来监视我,送这样的女人来,他们是故意的。”

    “这是我真正的老爹么?S级混血种和风流浪子,我还以为你真的会为戒烟这种事烦恼呢,现在想来,你大概从来没有戒过烟吧?你和老妈在我面前演的那一套,都是骗我的。”

    “不完全是,也是免得研究所的人对我们起疑心,那间研究所里有很多龙族相关的古文明资料,我和你妈用了很长时间才解读成功。”路麟城弹了弹烟灰,“那段时间我也很开心那么演戏,好像我真的是一个有家庭的普通男人,真的能够安定下来过岁月静好的生活。你小学的时候,经常被那些家里有势力的孩子欺负,我有时也会很生气,想要出门把他们老爹的头打爆。如果从小陪你长大的是那种老爹,你会不会觉得更幸福一点?”

    “所以我妈也不是为了那点买菜钱会跟菜贩子吵架的人,对吧?”

    “当然不是,在我们那一代混血种里,你妈耀眼得就像凤凰,半个卡塞尔学院的人都想追她,在我追到她之后半个学院的人都想打爆我的狗头。她不是战斗型,但学业最棒,行动里胆大心细,是最优秀的特工,喜欢飙车喜欢摇滚,还是赛艇队的中坚力量,帮卡塞尔学院拿下了四届跟芝加哥大学的友谊赛,传统上我们并不会派出体能有天赋的选手,因为那实在太欺负人了。”路麟城说,“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你妈偶尔出国开会么?落地就会有豪华的跑车接她,她在布达佩斯喝白兰地,穿着12厘米高的高跟鞋跟人跳探戈,回到家里就穿地摊上买的20块一条的裙子,塑料拖鞋,看着你做作业。”

    他的声音低沉富于韵律,讲得云淡风轻但画面如在眼前,路明非沉默片刻,又一次无声地流下泪来。

    原来他就生在“楚门的世界”里,在那里默默无闻地长大,降龙伏虎的爹妈们收拢了爪牙在他面前伪装工薪阶层,而他却一直做着白日梦,说自己其实有着秘密的身世背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可如今想来,他怀念的却是那个虚假的路麟城,除了学问一事无成的小研究员,为了孩子能买上一套婚房而默默地存着出国津贴。

    在那个他被看不起的梦里,好像更幸福一点。

    “你妈小的时候,有点像你喜欢的那个陈墨瞳,不过还要更闹一点。”路麟城又说。

    “我要见见妈。”路明非说。

    “我知道你不会听我说几句话就信。”路麟城从旁边抓起遥控器,摁下按钮,墙上的大屏幕亮了起来。

    路麟城就在那块屏幕下席地而坐,衬衫领口松松垮垮地打开,抽着烟,身边都是散落的烟蒂。

    他胡子拉碴,头发油腻,看起来消瘦得吓人,丧乱又潦倒,却有种独特的魅力,大概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屏幕上是另一间病房,乔薇尼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跟路明非这边比起来那边堪称热闹,各种医护人员进进出出,病床边随时围着三五个人。乔薇尼的脸上惨白,身上跟路明非一样扎满电极和输液管,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雏鸟的翅膀。她身边的仪器上显示她有着平稳的心跳和呼吸,血压却很低,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那套复杂的维生装置在保护着她,她随时都会停止呼吸。

    “放心了吧?她会受到最好的照顾,但要想唤醒她并不简单,医疗组只是说他们会尽力。”路麟城说。

    “还不行,”路明非冷冷地说,“你让老妈病房里的所有人左手捏右耳朵转过来面向镜头。”

    路麟城一愣。

    “我怎么那不是你们伪造的视频?”路明非说,“你也不会让我过去亲眼确认。”

    路麟城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摘下墙上的电话,“通知薇尼病房的所有医护人员,左手捏右耳朵,转过来对着镜头,把舌头吐出来。”

    片刻之后,大屏幕上的所有人,除了乔薇尼之外,都如路明非要求的那样做出了怪异的动作,路明非这才点点头表示满意。

    “老妈还活着,在你们手上,是你们的人质。”路明非说,“你们要我怎么做?”

    “完成切割,在你的思维深处杀死那个寄生体。”

    “杀死寄生体之后我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我怎么知道你们一定会救醒老妈?”

    “我是你爹!你想救你老妈我也想!”路麟城忽然怒了,“是你们两个把事情搞成今天这个样子!原本一切都不会有问题!切割会在我的安排下顺利地进行,你会得到自由,你会成为这个避风港的一员,你是路麟城的儿子,在这里会被每个人尊重。我可以像赶走一条狗那样赶走娜塔莎,搬回家里去住,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伪装成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可是你们不相信我,你们不觉得我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路明非默默地听他吼完,“对不起,在老爹和路秘书长之间,我觉得你还是更像路秘书长。”

    “你说什么?”路麟城眼神凶狠。

    “如果让我在救一万个人和救妈妈之间选,我会选救妈妈,虽然我心里会很难过,但我没法不救妈妈。”路明非无声地笑笑,“老爹你应该会选救一万个人,对吧?你是路秘书长,是要做大事的人,你心里装的是人类的未来,我这种想过平凡日子的人,其实是不配当你儿子的,谢谢你这么多年还一直容忍我。”

    路麟城沉默了片刻,铁青着脸,然后他不踩灭手中的烟蒂,推门离开。

    出门前他背对着路明非丢下了最后一句话,“娜塔莎用的只是一枚普通子弹,也避开了你妈的要害,她虽然不知进退,但还不至于敢在我面前杀你妈。真正对你妈造成伤害的是你驱动的言灵,我们连那种言灵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它对领域内的一切生命实施群体灭绝式的杀戮,你的愤怒没有指向我和你妈,我们才能勉强活下来,但即使是你‘杀戮’的这个念头,已经足够重创你老妈了。别以为自己是救主,你才是悲剧的源头,而你蠢到相信那个蛊惑你的寄生体!”

    机械发出嗡嗡的运转声,路明非重新被放平,黑暗中他望着其实看不到的天花板,默默地想着路麟城最后的那番话。

    记忆回到冰湖上的那一刻,地狱犬群狂喜着扑向乔薇尼,要享受血肉的盛宴,他沉浸在母亲死去的巨大悲痛中,恐惧得不能自控甚至不能呼吸。

    在外人看来他立刻挥手召唤出了那血红色的罡风,可其实仍有短暂的幻境。

    在路明非的视野里,原本还有一段距离的乔薇尼忽然躺在了他的双臂中,但时间并未完全停止,她胸口的弹孔正汩汩地渗出血来,脸上身上都是被地狱犬利齿撕出来的伤口。地狱犬群围绕着他们,慢动作扑来,已经一枪爆头的娜塔莎居然又神奇地回到了雪地车的车顶上,跟路麟城手挽着手,郎情妾意郎才女貌,她还妖娆地吹着枪口的硝烟,雪地车上的机枪手们正以慢动作把枪口转过来对准他们。

    他好像忽然变成了那个连跑完5000米都费劲的孩子,悲伤又害怕地抱着母亲,被整个世界重重地压着,无人回应他的求救。

    但救主还是有的,巨大的冰树轰隆隆地生长出来,冰湖上瞬息之间生满了玉树琼花,许久不见的路鸣泽踏着节奏而来,白色的风衣起落,鞋跟敲打冰面的声音轻盈美妙。

    “你怎么还是那么废物呢哥哥?”他忽然就从远方来到了路明非面前,带着责备的语气说话,“自己搞不定的事,交给我就好啦。交给我,放心地沉睡,你爱的人都会幸福。”

第232章 但为君故(136)

    “你就这么在意你是不是这具身躯的主人么?你不是愿意为朋友赌上命的人么?”

    “交给我,我可以救你的朋友,我可以救你的家人,我可以救你在乎的所有人。”

    “说到底还是你太自私了,你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存在,结果你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在那个没有你的世界里,你爱的人都会快乐,为什么不呢?你我之间,为什么非要让弱的那个活下去呢?只因为强的那个是恶的么?”

    “在善良懦弱小孩的世界里,最后所有人都会死,只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路鸣泽化身为在他耳边萦绕的风雪,反复地呢喃,他痛苦得想要捂住耳朵,却无法放下怀中的母亲。

    如今默默地躺在这里回想,那些话字字鲜明,透着魔鬼的恶意,偏偏又是无可辩驳的真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默默地牺牲着,是他的牺牲一次次地拯救了世界,可也许拯救世界的人其实是魔鬼,而他充其量只不过是献祭给魔鬼的血食。

    他那么的害怕交易自己最后的14生命,也许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目标,只是这个懦弱又可怜的灵魂想要继续占据这个躯体。

    当这个灵魂沉睡而魔鬼苏醒的时候,世界也许会变得更加美好,魔鬼可能磨牙吮血,但魔鬼跟他爱着同样的人,会对妈妈好对诺诺好对楚子航也好,魔鬼甚至会在他们面前故意装出乖乖的模样,他们甚至都不会察觉到躯壳里的灵魂已经换成了魔鬼的。

    这样不好么?为什么那个恶的强大的就该沉睡?那个自以为善良的弱者却要自私地霸占着躯壳?没有人真的需要他,他才是真正的累赘。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真奇怪,睡得那么平静,就像他来到避风港的第一晚。

    ***

    夜晚寂静而漫长,赫鲁晓夫楼的一个小套间里充斥着烟味,路麟城独自坐在桌边,散着衬衫的领口和袖口,吃着一碟炸焦了的花生米。

    桌上的杯子里塞满了烟头,一整瓶伏特加已经喝掉了大半。路明非住在这里的时候其实他也没有回过几趟家,这里能不能算作是他的家也是个问题,可此刻老婆孩子躺在医院里不同的病床上,他却回到了这个简陋的房子里,抽烟喝酒吃花生米,很像当年他伪装过的那个潦倒的小研究员。

    “叮”的一声,路麟城起身来到烤箱旁,从里面端出一只烤珍珠鸡来。

    他从养殖场要了这只最肥的珍珠鸡,杀好洗干净了,鸡肚子里塞满了姜片料酒和葱段,慢火烤了整整两个小时,鸡皮油亮,香味扑鼻。

    他端着珍珠鸡回到桌边,用餐刀开,一口鸡肉一口酒,大快朵颐,风卷残云地吃了大半只,忽然停住,丢下手中的餐刀,叼着一支烟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看着墙上的相框。

    照片上是夏天的景象,一家三口坐在野餐垫子上合影,戴着草帽的路明非傻呵呵地笑着,乔薇尼举手遮阳,风吹着她的碎花连衣裙裙摆,纹路仿佛涟漪,路麟城自己则颇为神气地扛着自己做的鱼竿。这张照片是刻意用来妆点这个小公寓的家庭气氛的,甚至很可能是假的,合成出来的,路麟城却认认真真地看了很久,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同时眼泪无声地划过脸庞。

    “我做的珍珠鸡,好像也挺难吃的。”他轻声地对照片里的人说,“也许是一个人吃的缘故吧?”

    他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伏特加,正要喝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这男人的神色骤然变了,前一刻他是个喝到快不行的酒鬼,忽然间就变成了出鞘的快刀,眼风扫过似乎都能割伤人。

    他起身拉开了大衣柜的抽屉,响的不是墙上那部壁挂式的电话,而是抽屉里的电话,黑色的塑料话机,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老东西,此刻正叮铃铃地欢叫着。

    路麟城抓起听筒放在耳边,沉默着。

    “很多年都不联系了,还好么?”电话那头的人低沉地说。

    “只能说仍然活着。”路麟城说。

    这通电话并没有通很久,路麟城挂上话筒,还没回到桌边,那部壁挂式的电话又响了,路麟城微微皱眉,转而去接这部避风港内部联络用的电话。

    “路秘书长,您儿子说想见您,我们找了其他所有地方都没找到您,所以试着打这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语气恭敬。

    路麟城看了一眼腕表,距离他跟路明非的对话仅仅过去了七个小时,仅够睡一觉的时间,他似乎没那么容易就想通了。

    但他仍然立刻披上大衣出门,等候在门口的两名持枪警卫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

    避风港里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年轻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走在路灯下,怀里抱着书本。乔薇尼和路明非逃亡的事件被简单地遮盖过去,避风港已经提前进入了庆祝圣诞的气氛。一路上都有人跟路麟城打招呼,路麟城也如往常那样举手回礼,但他忽然转换的形象令大部分人措手不及,打完招呼之后很多人自己都迷惑了好半天,不知是不是认错人了。

    ***

    “给我详细讲讲怎么切割,越详细越好。”路麟城赶到的时候,路明非平躺着眼望屋顶,安静地说话,几个小时前激烈的情绪完全消失了,感觉真是想通了放下了,整个人就差溢出得了福音的光辉了。

    杜登博士也匆匆地赶到病房,他还没准备好给病人讲治疗方案,路明非的突然袭击倒是搞得他有点措手不及。

    但他还是迅速地理清了思路,坐在病床边,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开始讲述,“我们会使用剂量很大的催眠药物,你会有一个很长的梦境。这个梦境是你最熟悉的,它会真实到让你怀疑到底什么是真实,但你必须保持清醒的意识,那是梦境,也是你的战场。恶魔就藏在那个梦境里,我们还无法确定他会以什么面貌出现。”

    “梦境里我和他都没有能力,对么?”

    “很难说,但你和他在那个梦境里是完全对等的,可能你有能力他也有能力,或者你们俩都没有能力。用佛教的术语来讲,那是你的‘识海’,你们共同拥有那个识海,在识海中战斗,决定胜负的,是意志力。”

    “就像游戏对么?进入游戏之后,现实里的肌肉就没用了,大家都得按照游戏的规则来,谁都不可能开局的时候就有三个基地。”

    “很好的比喻,而且谁都不能使用作弊技,这是一场绝对公平的战斗。这也是一场非常危险的战斗,因为梦境过于真实,一旦你失败,你会觉得自己真的死了,在现实里,你的身体也会忽然衰竭。但很快你的心脏就会再度跳动,因为那个恶魔会占领你的身体,一个意志死去了,另一个意志就会趁机苏醒。”杜登博士说,“那种情况下,我们就失败了,你的身躯必须被立刻摧毁,但我们也不确定这么做能不能毁掉那个恶魔。”

    “博士你们这套方案真的可靠么?像是玄学。”

    “我也不是十分地有把握,虽然类似的心理实验在古籍中有记载,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也能解释,但你说得没错,这就是玄学。”

    “在梦境里杀了他,就能真的摧毁他么?”

    “这也是未知的,但至少能够压制他的意识。某些古老的神话中说,英雄杀死了恶魔之后,用身体作为容器封印恶魔的灵魂,以自己的意识为战场,继续和恶魔死斗,而他的身躯已经化作祭坛上的干尸。你扮演的就是那个英雄角色。”

    “你说的不是古老的神话,你说的是《暗黑破坏神》,我玩过那个游戏。”路明非微笑。

    杜登博士耸耸肩,“类似的故事在神话里到处都有。”

    “听懂了,我可以配合,”路明非转向路麟城,“现在轮到我提条件了吧?”

    “最好别太苛刻,我们并不是万能的魔鬼,无法承诺你一切。”路麟城冷冷地说。

    “第一条件,我要亲眼看一看妈妈,算苛刻么?”路明非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第233章 但为君故(137)

    监控屏幕里,男孩坐在床头剥一只橙子,把橙子瓣上的膜衣也耐心地撕去,喂到中年妇女的嘴里。中年妇女半躺在几只叠起的枕头上,神色慈祥地看着男孩,当男孩把橙子喂到嘴边的时候,她就会露出笑来,像个孩子那样乖乖地把橙子吃下去,有时候橙汁从嘴角溢出来,男孩就默默地为她擦去。

    乔薇尼和路明非的重逢居然是那么地安静,就像一部默片,路麟城下令所有医护人员都撤出那间病房,只有一个监视镜头沉默地盯着这对母子。

    当然,镜头的背后却有几十双眼睛。

    整个上午,以杜登博士为首的团队都在看这场真人实景亲情剧,起初他们全神贯注,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屏幕,恨不得把每一帧画面都定格分析。他们实在不确定路明非脑子里想着什么,也许这世界上最凶狠的恶魔就藏在他的脑海里,甚至没人能确定他此刻是路明非还是那个魔鬼,所以务必严防死守。那个中年妇女也非泛泛之辈,说得上机敏诡秘、心狠手辣。然而路明非一直都在做这些琐碎的事,根本就是一个照顾老年痴呆父母的孩子,两个人之间甚至没有什么对话,仅有的感情交流就是凝视,凝视的时候双方都会无声地笑。众人越看越累,连杜登博士也离开了监控屏幕,端着杯酒在屋里踱步。

    “结束了!”有人高声说。

    屏幕上路明非给乔薇尼盖好了被子,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摇着轮椅离开了摄像头笼罩的区域。一群人推门往外疯跑,跑过大半条走廊又急停,平复呼吸之后转过拐角,才看到路明非端坐在轮椅上,透过金属百叶窗望向外面,午间的阳光被百叶窗滤过之后如光栅那样落在他身上,这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男孩居然有几分圣洁的感觉,路麟城站在他背后,扶着轮椅。

    路麟城一直坐在病房外面抽烟,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她这样只能说是没死,不能说是醒了。”路明非轻声说。

    “已经尽了全力,单是让她继续呼吸,每天都得消耗大量的资源。”路麟城说,“她没有被放弃,只是因为她是你的母亲。”

    “如果我不配合,她还是会被放弃的,对吧?”

    “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被放弃,我和委员们也都一样,这座避风港之所以存在,是为了人类的延续,却不是为了某个人类的延续。”

    “你们真是一帮狗娘养的混蛋啊。”路明非说,“这不是什么伊甸园,只是一个养珍珠鸡的大笼子,每个人都是待宰的珍珠鸡。”

    “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路麟城说,“但这个秘密不能告诉所有的珍珠鸡,那样他们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杜登博士和他的团队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听着这对父子聊天,论点可以说偏激,也可以说鞭辟入里,可两个人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语气淡得就像谈今天市场上的菜价。

    “第二个条件,无论我是活着回来还是被肉体摧毁,妈妈都会得到最好的待遇。”路明非说。

    “你希望我们就此签一份协议么?可在一个养珍珠鸡的笼子里,协议有什么用?”

    “你个人保证就行。”路明非说,“如果委员会违背承诺,你就杀掉几个老家伙给我和妈妈陪葬就行。”

    “有没有心里的人选?”路麟城说,“我的意思是,我先杀谁好?”

    “随便吧,你看着来。”路明非顿了顿,“第三个条件,我要再见见那个魔鬼。”

    “有必要么?真正的他隐藏在你的意识深处,你很快就能见到,我们捕获的只是被他放弃掉的躯壳而已。”

    “安安静静地告个别,进到意识深处的时候,我和他就是敌人了。”

    路麟城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

    最终圣所,弥漫的水银蒸汽中,路明非再度见到了那个被捆在青铜柱之间的魔鬼。隔着生锈的金属栏杆望去,就像在博物馆中看一座古罗马时代的大理石雕塑。

    “你和他之间,应该有很多往事吧?同生共死的经历,值得记忆的瞬间。”路麟城说。

    “是啊,所以明知道他是魔鬼都不舍得,好像放弃了他就是背叛。”

    “人类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很盲目,特别适合被神或者魔鬼蛊惑。在《旧约》的时代,摩西在《十诫》中以上帝的名义禁止所有信徒制作偶像,崇拜任何雕塑或者画像都被认为是偏离了神的旨意,然而到了《新约》的时代,天主教的教士们还是画出了圣母和圣子的样子,挂在圣徒们的家里,供他们日复一日地对着祈祷。人类需要偶像崇拜,需要相信某个东西真的关爱着自己,那是耶和华、圣母或者魔鬼,都不重要。”

    “老妈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呢?你分明冷血得很,什么都不信。”

    “你妈傻呗。”

    “你们怎么能确定我会在意识深处杀死魔鬼?你们又不能跟踪我的意识,如果我跟魔鬼合谋把你们给玩了怎么办?”

    “我恐怕你跟魔鬼之间并没有这么深的互信关系,当他意识到你想要除掉他,那他的本能反应就是先除掉你。”路麟城说,“我猜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要打的并不是一场突袭,他就藏在你的识海里,等着你去杀他。”

    路明非忽然想起源稚女来,在“幽深梦境里,一次又一次地兄弟相杀。

    他凝视着那张灰白色的小脸,有些想要伸手出去摸摸他,问问他愿不愿意醒来跟自己讲一句真话。问问他在意的到底是这具躯壳的控制权还是他们共有的那份感情?问问他是否在索要了14的生命帮他向赫尔佐格复仇的同时,他自己的心里也痛如刀搅?问问他如果为了救乔薇尼,两个人之间必须牺牲掉一个,他愿不愿意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

    他摇头苦笑,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想这些有的没的,真是叽叽歪歪的典范了。

    就在这时候警报声席卷了最终圣所,路麟城猛地抬起头,眼中流过冷厉的光。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防护服的人穿破水银蒸汽跑到路麟城面前,“秘书长!监测到避风港附近出现成规模的空间单位!”

    “偏偏在这个时候,能否确定空间单位的身份?”

    “卡塞尔学院执行部,从规模看,整个亚洲区和欧洲区的分部全部出动了。这很可能只是第一波,第二波正在路上。这可能是有史以来,学院最大规模的总动员。”

    “元老会的老东西们终于闻到我们的味道了。”路麟城沉吟。

    “我一直都想,你们跟学院其实并不是一拨人。”路明非说,“你们之间也许有某些联系,但你们的风格完全不同。”

    “你这敏感到底是遗传我呢?还是遗传你妈呢?”路麟城叹了口气,“对于秘党元老会来说,我们比龙王更讨厌吧?”

    “为什么?”

    “任何组织对背叛者的讨厌,往往比讨厌敌人还厉害。”

    ***

    卡塞尔学院,英灵殿会议厅,全体元老和学院的留守教授共聚一堂。通过不同位置的扬声器,EVA的声音无处不在。

    “如各位所见,六个小时前,通过私下的斡旋,我们获得允许自由进出俄罗斯北方的空域。就在五分钟前,我们的第一批武装力量已经空降在北西伯利亚的荒原上,俄罗斯政府为此次军事行动提供了一个有雪地经验的坦克连作为支持,包括十辆T-95坦克。”

    大屏幕上,代表执行部精锐小队的蓝色箭头在空降之后立刻开始移动,梳子似的搜索这个区域。

    大屏幕的角落里,一幅全球地图上,则显示着多条蓝色航线从世界各个角落向着北西伯利亚的某个坐标推进。

    至于永远旋转的全球投影上,此刻北西伯利亚的某处闪烁的红光染红了小半个北冰洋,通常只有在龙王级目标活跃起来的时候,EVA才会以这样的方式发出警告。

    “那个在BBC上打广告的家伙会不会耍我们?”图灵先生还有些不确定,“仅仅因为一条广告就做全球动员,我们派出去的几乎是一支军队了。”

    “鬼才相信那真是赫尔辛基什么美术展的广告!眼下汉高的人应该也已经出发了,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势力,至少也会派个观察员过去。”贝奥武夫冷冷地说,“我们早该想到,这种时候能收留路明非的,也只有那帮末日派的家伙。传达元老会的命令,落地之后立刻设置防御工事,不准其他人靠近那个区域,那是秘党的叛徒和秘党的资产,也应该由秘党来回收!”

    “那帮家伙的待遇跟龙王也差不多了。”图灵先生说。

    “鬼知道那帮家伙的背后,是不是站着龙王。”贝奥武夫嘶哑地说。

第234章 但为君故(138)

    “可那个坐标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落满雪的荒原。”图灵先生说。

    “他们必然在那里制造了一个尼伯龙根,一个巨型的尼伯龙根,我们之前忽略了这种可能性,我们认为人类是不可能造出尼伯龙根的。”贝奥武夫说,“可那帮家伙是疯子,对别人来说不可能的事,对他们未必不可能。”

    “可不被邀请的外来者是无法进入尼伯龙根的,T-95坦克的滑膛炮并不能轰开尼伯龙根的大门。”图灵先生又说。

    “规则上来说确实是这样,但少数的例外依然存在,某种高阶言灵没有任何杀伤力,但偏偏就能打开尼伯龙根的门。”

    “钥匙!”图灵先生恍然大悟,“三峡事件之后他再也没有被启用过,我简直忘了那家伙。”

    “那家伙的身体非常虚弱,从生下来基本上就活在保育箱里,目前他是唯一拥有该言灵的秘党成员,我们实在牺牲不起。”贝奥武夫说,“但他已经开始热身了。”

    “热身?”

    EVA立刻调出了影像,那是一群护士正从一个透明的保育箱里抱出一个男婴来,把他泡在热水里给他洗干净,再仔细地抹上润肤霜。婴儿瞪着一双根本不符合自己年纪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天花板,偶尔扫视镜头,任凭护士们揉着他的小胳膊小细腿。

    “他是我们最优秀的猎犬,灵敏的嗅觉会带我们找到那些藏起来的狐狸。”贝奥武夫缓缓地说,“末日派!”

    “末日派已经消失了很多年。”范德比尔特先生说,“真的是他们?”

    “他们在北西伯利亚有个基地,我们一直在找。”贝奥武夫回答,“所有的线索就要汇聚,路明非、末日派和那位已经沉睡了数万年的至尊,人类危在旦夕,而我们的责任是不惜一切手段,阻止它们的汇聚!”

    “亲爱的贝奥武夫,当年分裂我们的,到底是什么?”图灵先生环顾四周,“我想在座的不少人跟我一样并不完全知情,那场有史以来秘党最大的分裂事件,它的资料却只对极少数核心的元老们开放,你是核心元老之一,而知道那件事的多数人甚至已经老死了。你们真的要统统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么?”

    “在我的资料库中,关于末日派的数据也已经被彻底删除。”EVA也说,“我曾经知道,但是不被允许记住那些事。”

    “很抱歉先生们,”贝奥武夫沉默了良久,仍是摇了摇头,“那场事件的真相,没有人真的知道,我也只是读过案卷,那就像读一段历史。历史总是后人写的,写作者的立场决定了事件怎么被解读。我无法还原事情的真相,我只能说,经过某件事之后,秘党中的部分人觉得末日即将降临而人类根本不可能或者不值得被拯救,世界注定将被毁灭,会有新的时代,然而那是龙或者高阶混血种的时代。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只是卑鄙的簒夺者,在大约数万年的时间里篡夺了龙族的统治权。相信这个理论的人离开了秘党,对他们来说‘屠龙’只是徒劳无功的牺牲。”

    “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人类真的不值得被拯救。”图灵先生说,他一直是个具备奇思异想的人,“反正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人类值得拯救。”

    就在贝奥武夫对他怒目而视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尖锐的汽笛声。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外面,那无疑是一列CC1100次特别快车正在进站。繁忙的时候,每天都有一两趟CC1100次快车往返于芝加哥和卡塞尔学院之间,汽笛声如同悠扬的风笛声,是这座学院的背景音乐。可眼下学院几乎处在不设防的状态,精锐的专员们都已经分散到了世界各地的分部,为免有人顺着这道最便利的交通线侵入学院,长达数公里的铁轨被拆毁,CC1100根本就是处在停运的状态。

    这座学院并非不曾被入侵过,元老们如临大敌,他们年轻时也许曾是屠龙战场上的悍将,然而毕竟年纪不饶人。

    “EVA,我想知道你的防御系统能够承受什么级别的进攻。”贝奥武夫低声问。

    “我很难确定我能够摧毁他们多少次,但您可能要准备迎接一下客人。”EVA说。

    “客人?”贝奥武夫愣住。

    EVA调出了月台上的情形,刚刚停稳的CC1100次列车立刻打开了货仓的门,一辆灰黄色的越野吉普如同出栏野马那样驶了出来。路过镜头的时候,开车的人没有忘记向着镜头挥手致意。

    很难判定这家伙是敌人还是客人,但即使是客人也是最棘手的那一类。

    那是芝加哥混血种社群的领袖汉高,希尔伯特·让·昂热当年的朋友和如今的对手,不久之前他的名字还在这张会议桌上被提起过。

    世界各地的混血种社群有大有小,汉高领导的是其中最巨型的几个之一,有十几个历史悠久的家族组成,也吸收优秀的新成员。这些家族在迁移到新大陆之前就在欧洲大陆上声名赫赫,多半拥有皇族、贵族、银行家或者海洋开拓者之类的背景,积累了巨额的财富,是典型的所谓“OldMoney”。他们在声势上并不落后于秘党,在财富积累方面还有过之,只不过他们对于屠龙并无强大的执念,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家族繁衍,藏在人类社会里好好地生活。

    他们跟秘党时有合作也时有冲突,真的遇到龙王苏醒的高危事件时,汉高是会慷慨地出借自己的力量给昂热的,但在事后分赃的时候,汉高那伙人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如果说秘党是一群战士,那么汉高那伙人就是一帮流着龙血的商人,他应该也从媒体上得知了那个神秘的坐标,以他的敏感,应该亲自飞往坐标所在地坐镇指挥。即使他不敏感,秘党从全球往北西伯利亚调动的大手笔也足够惊动他。但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来卡塞尔学院拜访,镜头前那个军礼式的挥手似乎是在说请把茶给我准备好,片刻我就到了。

    既然是汉高那么铁路恢复运营就可以解释了,那条铁路线一边连着卡塞尔学院一边连着芝加哥,汉高很容易修复他领地中的线路。

    十分钟后外面传来急刹车的声音,汉高无疑是个高龄飙车手,再过几十秒,英灵殿会议厅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汉高一屁股坐在给自己准备的椅子上,一口喝光了给自己泡的热茶。

    “我来不是为了你们所谓的末日派,”汉高盯着贝奥武夫的眼睛,言简意赅,“我要见弗拉梅尔,现在!”

    贝奥武夫被这个不速之客的无礼震惊了,但他仍然是强忍了一下。在秘党中贝奥武夫的“辈分”或者说地位甚至在昂热之上,而昂热却对他并不抱有期待与尊重,因此即使对昂热,贝奥武夫仍然透着居高临下和些许鄙夷的态度。但汉高不同,他不是秘党成员,在他的社群里他是绝对意义上的领袖,连想要挑战他的人都只能希望他快点死。而且尽管他出自一个商人扎堆的混血种社群,他自己却跟秘党成员一样是个真正的战士,贝奥武夫也不得不尊重的那一类人。

    “弗拉梅尔处在被羁押的状态,我不可能让你见他。反倒是我想问问,是什么原因让尊敬的汉高忽然到访卡塞尔学院,”贝奥武夫冷冷地说,“像个入侵者。”

    “我是被邀请的,”汉高缓缓地说,这个干枯瘦小如同老牛仔的男人的压迫感不亚于魁伟的贝奥武夫,“邀请我的人是,希尔伯特·让·昂热!”

    “他已经昏迷了接近一年!”贝奥武夫吃了一惊

    “邀请早在那之前就送给我了。”汉高从腰间抽出巨大的左轮枪“德州拂晓”,这个举动吓了众人一跳,然而他只是从弹仓中退出一刻银色的子弹来,把它沿着桌面滚向贝奥武夫。

    贝奥武夫戴上眼镜,仔细地检查着那颗子弹上的细微文字,那段文字甚至包含了一个花体的签名,内容也确实是一份邀请。

    “我使用这份请柬的前提是西伯利亚北部出现问题了,我必须立刻赶往卡塞尔学院跟他汇合,”汉高顿了顿,“那一刻开始他就处在死亡危机中了。”

    “校长的心脏基本上都被剖开了,早就跟一个死人差不多了。”图灵先生惊讶地说,“可你甚至没来看过他一眼,你难道要说你其实是他的好朋友么?”

    “不,我们一直都是对手,但值得当我对手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人数稀少,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活得健康。如果真有某个势力能够消灭我的某个对手的话,那么它也能消灭我,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定会接受这个对手的嘱托,在那个势力出现的时候及时赶到他身边去。”汉高说,“至于心脏被剖开的事,他没有拜托过我,我也不认为区区心脏被剖开就能杀死他。这么微妙的一种存活状态,我倒宁可相信是他故意的。”

第235章 致各位亲爱的读者

    致各位亲爱的读者:

    非常幸运地和阅文有了这次网络连载的合作,得以在漫长的时间里和读者们相互陪伴。直面读者的意见起初令我颇为紧张,但我终于得以克服了长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写作,越写情绪越低落的习惯。

    因为抑郁症的缘故(病情并不很严重,有失眠和精神状态低落,但并不到对人生失望这样的程度),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运动、恢复固定的作息时间表来康复,很有些成效——跑得肯定是越来越快了——还找到了《龙族》系列最终走向的一个调整方案。但这时候回头去看前面的章节,有些部分的连载达不到我对出版定稿的要求,不得不为自己在初稿阶段的疏忽而重新来做修订。

    因为是从纸媒体时代开始写作,虽然对网络连载的模式越来越有兴趣,但心里仍旧会觉得最终印在纸上的那本书是务必反复修订以令其完美的。所以就像《龙族III》当时的大幅度修订那样,这次我将花费几个月的时间对《龙族V》做一字一句的修订。

    为了尊重已经阅读网络连载版的读者们,故事走向不会发生本质变化。

    事实上失眠和抑郁已经困扰了我相当长的时间,一则是刚刚开始网络连载的时候不适应这样的节奏,二则工作和生活也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三则就出版和再版与此前出版社的交流不甚顺利,《龙族》在市场上断货很久,我一直合作的责任编辑也离开了,时感茫然和不顺,有个很长的时间不适应。

    及时出现的读者批评和建议对我的帮助事实上非常巨大,我曾说“我是出身于读者群中的作者”,每在重要的时刻,给予我帮助的都是各位亲爱的读者。

    虽然最近的连载越来越顺利,但深觉为这个作品写好一个真正的结局,让它完整有意义,值得一直被放置在各位的书架上,我有必要痛下决心通过一段时间的断更来完成这个修订的工作。之后它将进入出版的程序,而我也会带着新印出来的书前往各地,和读者们见面,迎接大家的读后感和意见。

    非常抱歉这次长时间的断更,但这不意味着我会停止写作,集中修订完成之后,我会重新回到连载,并和大家重逢。

    江南

    请勿担心,我没有任何其他健康上的问题,我很好,这个越来越好的状态令我觉得我能改好《龙族V》。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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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介绍:
热血龙族,少年归来!这是地狱中的魔王们相互撕咬。铁剑和利爪撕裂空气,留下霜冻和火焰的痕迹,血液刚刚飞溅出来,就被高温化作血红色的蒸汽,冲击波在长长的走廊上来来去去,早已没有任何完整的玻璃,连这座建筑物都摇摇欲坠。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龙族Ⅴ:悼亡者的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